《昭陆星辰》 第1章 逆天者,先渡己心 香炉青烟袅袅,与晨钟暮鼓、光影斑驳交织。 梦境中,雾霭漫过青石板,朱漆门环轻响。白衣女子持灯穿过回廊,纱裙拂过竹影摇曳的湖面,涟漪里碎金般的月光突然凝结成蝶,振翅间抖落满庭星芒。檐角铜铃骤响,惊破浮光,转眼只剩松涛声在空寂山寺里荡出层层回响。 自凯旋归来梦中每日都有那白衣女子的身影,无奈来到慈恩寺寻方丈化缘,见方丈进屋,陆铮鹤刚想开口,方丈抬手打断。 “施主莫慌,容贫僧添杯茶。” 陆铮鹤起身后坐在椅子上回想。 回门宴后的惊鸿一瞥,女子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神不加掩饰的打量着她。 她是谁? 后来他坠崖负伤,她的搭救还有细心照料,最后结束后轻飘飘的一句:“欠我一个人情,记得还。” 在南疆时,二人失忆了便做了一对普通寻常的夫妻。 回朝宴意外得知,她叫甄昭晴,他们早定了娃娃亲,原来我们真的是一对,口头承诺而已,没想到她同意了。 三个月时间紧迫,她嫁衣绣的乱七八糟的,他便给她绣。 大婚前夕,平北王府满门被灭,他赶来时,血光染透地面,甄昭晴指尖长剑滴着陆家最后一人的血,只能盯着那袭曾为他簪花的月白裙角,此刻浸在猩红里碎成残蝶。暴雨砸落,檐角铜铃惊破深院寂静,像极了那年她藏在海棠花下,听他说"待你及笄我便娶你"的春夜。 血珠坠地绽开黑莲,他忽然笑了,血泪混着雨水滑进衣领。 甄昭晴将染血的剑狠狠插入地砖,剑柄震颤声惊飞檐下白鸽。他喉间的呼喊卡在破碎的声带里,眼睁睁看她从袖中取出那支他送的羊脂玉簪——簪头并蒂莲还凝着当年定情时的金粉。 惊雷炸响,震落梁上积尘。 最终他抱住她软倒的身子。 真傻,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陆铮鹤猛的惊醒,拿着水杯的手在颤。 方丈:“执念可毁人,亦可渡人。” “逆天者,先渡己心。” 雪粒簌簌砸在青瓦上,墨色苍穹压得极低,连檐角铜铃都凝着霜花。更夫提着灯笼踉跄走过巷弄,火光被寒风撕成碎片,照见斑驳墙面上晃动的黑影——那不是树影,分明是某种蜿蜒着攀援的骨白色纹路,在积雪覆盖的砖缝间时隐时现。 车夫拉了缰绳,停了车,对车内的男子说道:“公子,前方的路走不通。” 男子迅速下了车,玄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惊起的鸦群,男子足尖点过青石板的积雪,腰间玉佩与剑穗相撞发出急促的碎响。他发间玉冠早已歪斜,墨发披散着扫过结冰的眉梢,呼出的白雾在寒风中碎成齑粉。 积雪在靴底发出绝望的碎裂声,他跃过结冰的莲池时,冰面下沉睡的锦鲤突然惊觉,银鳞擦过冰裂的纹路,恰似他此刻崩断的神经。当啷一声,腰间钱袋在奔跑中挣断绦带,铜钱撒落雪地如散落的星子,而他丝毫未觉,唯有心脏擂鼓般撞击肋骨,仿佛要冲破桎梏他整整七日的枷锁。 不知跑了多久,老远就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积雪簌簌坠落,掩盖了他握拳时指甲刺进掌心的血痕。远处更鼓沉沉,他踉跄着再度起跑,靴底与冰面摩擦出尖锐的啸声,惊起梁上寒雀,羽翼扑棱间抖落的冰晶,恰如他此刻崩碎在月光里的喘息。 女子捂着伤口,踉踉跄跄的向前走。 “依依!” 女子闻声笑着倒下去,男子接住了她。 女子依旧温柔的笑。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你说过的!” 女子抚摸着他的脸颊,男子悲痛欲绝。 “听好,我远在苏州有一阿妹,阿妹小我六岁却聪明伶俐敢爱敢恨,长姐如母,如今我不在了,最放心不下她,来日你见到她我希望你替我照顾好她。” “好,我答应你。”男子握着抚摸着他脸颊的手。 “最放心不下你,你要开心幸福,爱你的子民,当一个好父亲。” 暗红色的鲜血源源不断的从口中流出,男子捂着她的伤口却不管什么用。 “孩子在家里特别想你,天天念叨母亲呢,母亲呢,我说母亲出去了,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她开心的又蹦又跳,她现在在元元那,很安全。” 男子说,女子看着他笑,目光缱绻,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我爱你。” 雪中红梅开的正好却掉落了一半。 男子轻轻吻了吻她。 苏州。 鹅毛大雪。 田稚鱼下了马车,抬眼是满山火光,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 吩咐车夫在村口守着,自己冲了进去,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家。 院子内,少女淡色的衣裙上满是血,鲜血溅了满脸,眼神凶狠,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 看见田稚鱼,放下了手里的刀,瘫坐在地上。 “人是我杀的。” 田稚鱼把斗篷取下,给她围上,紧紧抱着她:“人是我杀的。” 少女站起来,眼里有破碎的光。 纠正她:“是海匪杀的。” 雪越下越大,雪花在手中消失,头上出现大片阴影,少女自顾自说着:“池渊说‘我和他是一类人,不属于这儿’,起初我不信,我是甄昭晴,我出生时,天象异兆,各地火灾,钦天监说我天煞,那年哥哥坠崖,母亲流产后难产,祖父想将我溺死,父母爱女心切,把我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州外祖母燕氏家,外祖母子嗣单薄,对我格外的话,却未想让我留着宅里尽孝,只愿我像只鹰一般翱翔,叔叔婶婶待我如亲生,阿姐待我也极好,我跟他可不一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鱼,我难不成真是天煞啊。” 田稚鱼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又忍不住责怪:“不准这样说自己。” “你若是想查明真相我为你提供人脉和金钱,你若是想安好我为你提供住处和金钱,保你无忧无虑,一世无虞。” 火光中,她们眼睛格外的亮。 鹅毛大的雪片砸在琉璃瓦上,碎成万千银蝶。 少女点了一把火随手一扬。 火光冲天时,甄雪尽转身看了眼村庄,指尖渗出的血珠染红衣襟时,她猛然抬眼。原本如寒潭映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眼尾扬起锋利的弧度,仿佛千年玄冰突然裂开缝隙,露出底下翻涌的暗潮。鬓间银簪在转身时撞断,青丝散落肩头,却衬得 那双眼愈发灼亮——像是被激怒的雌豹,在雪地里锁定猎物时泛起的幽光。 漫天火光,火光倒映在她眼里,格外危险,她背影单薄却走的飞快。 第2章 大仇未报时,我是不会想不开的 马车内。 “一一,如果难过的话你可以依靠我的肩膀。” “大仇未报时,我是不会想不开的。” 她越是这样说,这样平静,田稚鱼越放心不下,她试探的开口:“我们回苏州看看外祖母,如何?” “不了,我不想让外祖母担心。” “杀人灭口,对青柳村人来说无非就是他人贩卖私盐或贪赃枉法被发现,小鱼你回来沿这条线索去查,随后去问池渊那些人可不可以动。” “你猜到了。” 甄昭晴摇头,喃喃道:“都是我的错,前些日子边疆传来消息,盐不够用了,贩卖私盐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于是我就把那批盐混在朝廷支援前线的货物里了,都怪我,要不是我……。” 田稚鱼安慰她:“我打听到,圣上让平北王世子,也就是陆将军彻查私盐贩卖这事,不如……借他的手……” 甄昭晴点头。 “巧了不是,他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我们去瞧瞧他。”青柳村出事前,甄昭晴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阿姐不知所踪,另一封简简单单三个字:勿动怒。一封是池渊寄来的,另一封是京城陆家。 无冤无仇为何要帮我。 暮色如浓稠的蜜,缓缓浸透林间每一寸空隙。苍青色的树冠在晚风里翻涌,将西天的火烧云剪成细碎的金箔,簌簌落在少年肩头。 转弯处,陆铮鹤拉了缰绳,马停了下了,飘落的叶子从他的身边划过,指腹擦过腰间那枚暗纹玉佩。 陆六看自家主人停了,便提醒道:“大人原计划是走左边。” 陆铮鹤:“右边。” 陆六不解但没多问。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马蹄踏碎林间斑驳的光影,枯叶在铁蹄下发出细碎的呻吟。远处天际被夕阳染成琥珀色,树冠间浮动的金粉,将林间小径铺成一条流淌着蜂蜜的河。 这是他第二次在这片老林迷路。 不知走了多久,暮色逐渐蔓延山林。当陆铮鹤终于看见前方人影时,呼吸几乎停滞—草丛边,少女寻找着草药,闻声轻轻站了起来,她背对着他,裙摆被山风掀起又落下,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她乌发挽着,几缕青丝垂落肩头,发间银簪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缓缓转身,风突然大了,吹落了几片叶子,她的发带在空中飘着,面纱被劲风掀起一角。 遥遥相望,她的头发乱了,被风轻轻的吹着。 他看着她的眼睛,思绪回到很远很远,上一世在府里时她一人杀了府里所有的暗卫向平北王表忠心,何其猖狂,出府时,马车里的遥遥相望,风也是吹起了她的面纱,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像一潭死水,她也是如此打量着他,只是上次她眼里是毫不加以掩饰的打量,这次更多的是好奇与探究夹杂着些小心翼翼的害怕。 他强压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陆六一声大人拉回了他的思绪。 陆铮鹤:“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是上一世的他亦是这一世的他。 “无碍。” 陆铮鹤抬头看了眼天色,骑马从她身边走过时叮嘱道:“天色不早了,安全起见姑娘记得早日回家。” 走一段距离,甄昭晴转身看他,发现他也在看她,被发现后,他不经意收回目光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田稚鱼从暗处走出:“一一,你对陆铮鹤什么感觉?” 甄昭晴的感觉一向很准。 甄昭晴反问她:“我少时的事情你一点也不知?” 田稚鱼:“莫非他与你儿时记忆有关。” 甄昭晴摇头:“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我们认识一样,我落水后从未见过他,只可能是我落水前与他认识,我是失过忆,但为什么婶婶与阿姐从未跟我提到过他,如果我们认识我们也不可能在落水后几年没见过面吧。” “难不成他对你一见钟情了?”田佳儿回忆了一下前世的记忆,上一世这两人脑子里都是复仇,身边也没有其他人,据她所知,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只有甄昭晴在南疆失踪了半着,陆铮鹤也恰巧不知所踪,没那么巧二人见过。 “不,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透过我看其他人,你帮我查查,他身边有没有长相与我相似的人,可能能找到有关阿姐的消息。” “好。” 陆六一路觉得老大有问题,老大心不在焉的,但他也不敢问。 陆铮鹤问他:“老偷看我看嘛?” 陆六摇头:“没什么。” 陆铮鹤:“再不说马上到地点就没时间说了。” 陆六:“今天的大人有些奇怪。” 陆铮鹤反应过来后笑着:“那个女子既是公事又是私事,不免有些感情用事了。” 陆六疑惑:他从小跟着他的大人,那么多年来也没见过任何与大人走的近的女子啊? 看他满脸疑惑的样子,陆铮鹤摇了摇头笑了:“以后就会知道了。”大人笑着,意味深长:毕竟后会有期。 陆六满脸不解。 “别想了,马上要干正事了。” 陆六点头收回思绪。 不管怎样,大人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绕了路,下了山,甄昭晴从半山腰往下看,今日也想碰碰运气,看看传信的人是谁,在探探他的性格,看他们应该要去扬州,没去儋州,但他为什么要绕一圈路,浪费时间,徒增麻烦。 巧合吗?哪有那么巧的事? 强压自己心中的疑惑,提醒扬州那边的人该动手了。 扬州码头。 暮色渐浓,最后一抹残阳被远山吞没,青灰色的天幕如同被人缓缓铺开的素绢,将白日的喧嚣悄然笼罩。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清响,惊起几缕栖息在瓦当上的暮鸦,扑棱棱掠过黛色的屋脊,划破了即将凝固的寂静。 出乎意料大人没去调查凶案,而是换了身轻便衣服,去了码头,这几日凶案刚出,毕竟附近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大多数人图平安早早回老家,码头仅仅寥寥几人。 陆铮鹤问一个船夫:“我这儿有批大货,不知可否帮我找人运一下?” 船夫还未说话,余光所及之处,陆六制止了想逃跑的可疑人。 那人脖子上架了把刀,跪下求饶:“大人饶命,我也只是帮别人做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交换货物的人是谁?” “小的只是一个传话的,小的不知啊?” 陆铮鹤收了刀。 陆铮鹤:“带我去找你的老大,你放心你的命,你家人的命我会保。” 那人跪下磕头感谢:“谢大人,谢大人。” 那人一路引着陆铮鹤去一个船,到了船边,那人求饶:“大人,我只是一个引路人,还望大人海涵。” 陆六塞给了那人一袋银钱。 陆六:”辛苦了。” “谢大人。” 临走时,那人深深看了眼两人。 他们是好人,她不会伤害他们的。 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附近不免有伪装成普通渔民的人,刚带着人他们不自觉的观察起附近,锁定了一个从他们刚到这就一直偷看他们的人,两人一前一后的拦住他,男人逃不了,便问;“你们两人,干什么!” 陆六刚想开口,陆铮鹤止住了他,他戴上了银色面具,男人向他行了个礼,毕恭毕敬。 陆铮鹤:“我要见你们大人。” 上了船,男人给他毕恭毕敬的带着路,到了一间里屋,男人便退下了。 “大人,请进。” 陆铮鹤让陆六在门口候着,陆六不愿,但陆铮鹤态度强硬。 关上门。 酒桌上的灯火明明灭灭,黄大人倒了杯酒后起身,陆铮鹤仔细的看着他,黄老板偏胖,大面盘,眼睛圆圆的,但笑起来像只老狐狸。 “大人,有失远迎,鄙人姓黄,大人尊姓?” 陆铮鹤静静的看着他,他也不恼,转身拿了两杯酒,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把酒递给陆铮鹤,他不接,黄老板也知道。 笑着解释:“两人交易前必须喝上一杯,表态度。”黄老板喝了一杯,把另一杯再次递给他。 “来吧,陆大人。” 陆铮鹤笑了:“我有说我来干什么吗?或者你怎知我姓什么?” 黄老板还未开口,一把刀早已架到他的脖子上。 黄老板狡黠的笑着:“陆大人,何必呢?这是我的地盘,你这样做未必有点喧宾夺主了吧。” 话毕,隐藏的暗卫把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黄老板用指尖推了推刀,陆铮鹤不出意料的放下了刀。 “对吗,和气生财。”他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是吗?”陆铮鹤收了刀,下了秒,所有暗卫调转了刀的方向,黄老板傻眼了,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你你你……” 不知如何陆铮鹤悄无声息的调换了整船的暗卫。 黄老板认栽:一个二个都不是好惹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尽量都说。” “我这面具你眼熟吗?” 黄老板点点头,全交代了。 “每个月都有个人不定期的来打劫一笔钱财或物,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来的不干净,也就任由着她,毕竟我们一群人都打不过她,她也有这样类似的面具,不过好似是黄金的。” 说完他早已满头是汗。 “你不怕她把你们给杀了吗?” “怕,但能活一时是一时。”他眼神极其真挚。 “好,我会尽力保你一时。” “谢谢大人。” 总算完成小姑奶奶交代的事了,黄大人不禁松了口气。 “大人,我们这船要出发了。” 陆铮鹤点头与陆六下了船,没走几步。 “轰”的一声,船着火了,身后的火光熊熊燃烧着。 真狠,不容背叛吗。 “大人,不救吗?” “还活着,救什么。” 陆六:他们这是中计了?大人不慌? 第3章 那南疆女子可以同中原男子回中原吗 二人转身去了儋州一个渔村里,大火已经把渔村烧的残垣断壁,一片荒凉。 “陆六,别进来了。” “遵命。”他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和百合香,陆铮鹤知道这两个味道都不能闻,走进记忆里的那间屋子,打开密室,找到了那枚面具。 “走吧。” 陆六惊愕:“那么快!” “再慢点就要中毒了。” 陆六闭上了嘴。 天色不早了,路过南疆附近,二人打算在留宿客栈,客栈简简单单,几对桌椅,但店主人会说话,所有人也都在喋喋不休的分享趣事,好不热闹,对突然闯进的外地人很是防备,声音逐渐小了起来,一脸警惕的盯着两个中原人。 陆六:“小二,来两间客房。” 小二点头哈腰:“好的,两人在二楼二房二、三包间。 “嘎吱”一声,椅子重重摩擦着地面。 “你们这两个中原人,这里是我们南疆的地盘,你们凭什么也配住。” 屋内紧接着有人开始附和:”滚出去滚出去!” “如今南疆与中原停战数月双方都有意求和,你一句‘凭什么’是想重新挑起战争?” 眼前这少年白白嫩嫩的,身子也没他壮实,语气不容置喙,他平静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时,莫名感到周围气压都变了,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咽了咽口水。 ”好了,像什么话。”楼上传来一句醇厚的声音。 那人个高体壮,长相颇具威慑力,下了楼,瞥了眼说话的人,那人头垂在地上,不敢看他,其他人也纷纷闭了嘴。 “二位小友,对不住了,几位手下冒犯了你们我替他们向你们道歉。” “无碍。” “我们这待会有场比武赛,两位小友不妨来比试比试。” “乐意至极,但陆某技拙,不胜武力。” ”热闹热闹而已,也算是让中原和南疆打破些禁锢。” 陆铮鹤无法拒绝。 日头悬在昏黄的云翳间,将比武场的黄土晒得发烫。三丈高的点将台插满猩红战旗,边角处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混着看客席上此起彼伏的鼓噪,震得人耳膜生疼。场中青砖早被磨得发亮,边缘还留着经年累月的剑痕,暗红血渍渗入砖缝,像是烙在大地上的勋章。 舞台上,随着一声号令,比赛开始,两人手博的有来有回,气焰十足。 无边无垠的大漠衔接着一望无际的昏黄色天空,云彩红红的,很是好看,上一世,他们在南疆双双失了忆,也是在这样的很漂亮的一天,她一袭红衣,衣带随风飘扬,见到他后笑着朝她挥手…… “小兄弟,上去耍耍。” 陆铮鹤放下酒杯。 “承蒙将军厚爱,但陆某实在是不胜武力。” 见他如此也不再勉强他,自顾自倒了酒,喃喃道:“只好让小女找其他人切磋切磋了。” 听到这话,陆铮鹤笑着无奈的摇摇头。 麻烦。 陆六想这难不成是看上我们家主子了,他要保护好自家主子,不能被别人骗了去。 端着酒壶的女子从身边走来,淡淡的风,淡淡的香,陆铮鹤正定自若的抿了一口酒后迅速抬头望向她,一袭鹅黄色长裙,长发挽起,简单别了个珍珠发钗,煞是明媚。 陆铮鹤:“芳卿何着帷帽?” 卫将军:“这是我家小女。”甄昭晴放下酒壶,转身行了个礼。 “因为见了我们南疆女子面貌的中原人都要随我们回南疆,否则………” 女子的语气淡淡的,没再继续说下去。 陆六急了:这说话说一半,最是急人。 陆六:“否则,否则什么?” 陆铮鹤看他一眼,他讪讪的闭了嘴,退到一边去。 “否则……家破人亡,终身不得幸福。” 陆六:这……那么恶毒的诅咒啊,南疆女子的样貌对我们中原男子还说还真是看不得看不得啊,他才不要看呢。 随后默默的离的更远了。 陆铮鹤摩挲茶盏,笑意藏于氤氲雾气后:“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像学童一般天真发问:“那‘南疆女子’可以同中原男子回中原吗?” 甄昭晴被噎了一下。 半晌:“我不知。” 陆铮鹤勾唇一笑。 不知……是吗,呵。 “哪个好汉敢与我女儿舞舞剑?” 那边的南疆人不知为何纷纷摇头,无人上台,反到这边陆六幸奋的直搓手,陆铮鹤招呼他去一边去,自己上了台。 “将军厚爱陆某,陆某之荣幸。” 卫将军大笑:“好啊,你小子!” 男子玄衣负剑,立于台左,广袖垂落如墨云堆叠;女子素纱帷帽覆首,鹅黄色长裙却也显得干净利索,短剑斜挎腰间,纱下隐约可见颈间白玉轻晃。 男子踏乐而前,青锋出鞘如龙吟,剑光划破层叠纱幔,台前垂穗簌簌震颤。女子旋身相应,帷帽纱尾扫过铜炉青烟,足尖点地跃上鼓架——鼓面蒙皮随剑势共振,她挥剑若惊鸿掠水与男主剑招相击。 丝竹转柔,男子剑势忽收,以剑脊格住她短剑。女子借势倾身,帷纱拂过他眉梢,纱下眼波如春水映星:“公子可曾见我真容?”他手腕翻转锁她剑刃,近得可闻她袖间沉水香:“面纱若雪,剑比雪寒。”语毕错身而过,双剑交缠成蝶形,台前绢花被剑气震得漫天飞舞。 女子退至台心,旋身收剑,帷帽纱尾扬起半弧,露出下颌精致弧度;男子单膝触地,剑尖指地,抬眼望她时,正见一缕阳光透纱而入,女子似故意一般弯身跌倒,男子半跪接住了她。 怀里是温软的触感,清香蔓延鼻尖,陆铮鹤身子猛然紧绷。 甄昭晴站起来,道谢:“多谢公子。” “无妨。”随后站起来迅速回到座位上,喝了杯酒。 台下掌声不断。 营帐里。 田稚鱼笑着打趣:“一一,你真让给他看了?” 甄昭晴有些气恼:“什么嘛!登徒子!臭流氓!他轻轻挑起好几次我的帷帽,要不是我反应快。” 田稚鱼:“一一很厉害嘛,那陆铮鹤当真是登徒子。” “毋庸置疑。” 田稚鱼:“那陆六倒是忠心,几杯烈酒下肚,腰牌护的死死的。” 甄昭晴拿出腰牌两人对视。 “我拿到了,今晚就出发。” “马匹早已备好,还往他们的酒里添了点东西,短时间内醒不了。” “去京城找张伯伯。” 第4章 世子时间宝贵,民女担当不起 一路快马加鞭到达大理寺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进去实属是难事,甄昭晴换了身青衣,拿了食盒,带上帷帽,把腰牌拿出,侍卫便让她进去。 穿过层层牢房,甄昭晴充耳不闻耳边的调侃,见到了张伯伯,甄昭晴挤出几滴眼泪,含糊的喊到:“伯伯。” 张伯伯是甄昭晴从苏州搬到儋州后的邻居,在儋州的日子起初并不好过,多亏张伯伯照顾,没多久,张伯伯一家搬去了京城,如今也卷进了私盐案吃了牢饭,张伯伯也是为数不多知道甄昭晴身份的人。 旁边有侍卫监视,甄昭晴声音小说的也含糊。 “伯伯,阿姐……阿姐她……”甄昭晴流流着泪。 张伯伯也听懂了,声音微颤:“雪尽她……” 甄昭晴点头:“嗯,我不知具体的,我只想知道阿姐她在京城的日子究竟如何?她嫁给了谁?” 张伯伯:“这孩子从来是报喜不报忧,具体我也不知,我曾远远的瞧那人看起来身份不凡待她也算好,怎会……” “好……”甄昭晴哽咽着,下一秒张伯伯口中流出了鲜血,他迅速擦掉,语气急促:“走。” 甄昭晴不可置信。 甄昭晴哭着笑:“伯伯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张伯伯笑着:“好,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最后一段路,伯伯老了也累了不送你了。” 甄昭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好……” 感人至深的一幕,侍卫深信不疑,甄昭晴抹干了眼泪,眼神恍惚后随即变得坚定。 刚出大理寺出乎意料遇到了陆铮鹤,甄昭晴吸一口气,插肩而过。 陆铮鹤: “姑娘可是来探监。” “回大人的话,是。”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姑娘如何进去的。” “自然是官员批准。” “谁?” “……平北王府。” 陆铮鹤靠近她,语气淡淡的:“不巧,本世子的腰牌丢了。” “世子东西丢了应该去找官府。” 陆铮鹤垂眸轻笑。 “叨扰姑娘了。”陆铮鹤从腰间取下腰牌放在她面前晃了晃:“是我看错了,误会姑娘了。” “无妨。” “不知姑娘可否给在下将功补过的机会。” “世子时间宝贵,民女担当不起。” 说罢行礼离开。 “父亲!”一个甜甜糯糯的声音喊到,陆铮鹤笑着转身抱起了那个小女孩,甄昭晴闻声转身掀起帷帽一角,看到女孩相貌时愣了一瞬,女孩也瞧见了她,她盯着女孩,眼神凝固了几秒后随即放下帷纱走了。 与田稚鱼会面,甄昭晴险些要摔倒,田稚鱼忙扶住了她,甄昭晴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一手拍着自己的心脏。 “一一,你无事吧。” “有些晕而已。” “休息一会。” 甄昭晴摇头:“去甄府。” 甄府。 暮春的细雨如丝,沾湿了甄昭晴鬓角的珍珠坠子。她隔着青竹帘,望见甄府朱漆大门上的铜环——与记忆中相比,门环上的瑞兽纹路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像极了幼年母亲腕间那支玉镯。 "姑娘快到了。"侍女青杏的声音裹着湿气,将她的思绪拉回。甄昭晴按了按袖口藏着的鎏金匣子,那是外祖母临终前塞给她的陪嫁信物,此刻正隔着细纱硌着皮肤,像一颗埋了十年的种子,终于等到破土的时辰。白色的衣裙看起来灰扑扑的,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嘴唇干涩,甄昭晴上前敲了敲门,退至一旁,门开了。 家中老管事恰巧出门认出了甄昭晴。 “三小姐!”语气难免震惊。 “我是甄昭晴。”话落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阳光从半斜的隔窗透射进来,甄昭晴眼睫颤了颤,抬手挡住了阳光。 “小姐醒了。”待女静安轻轻的问,随后又端来一杯水:“小姐可要喝水。” “谢谢……” “小姐,奴婢唤静安。” “我清楚了。” “奴婢为小姐匀面理妆。” “好。” 正堂里飘着沉水香。母亲端坐在黄花梨拔步椅上,月白襦裙上的缠枝莲纹绣得细密,与昭晴记忆中抱着她看雪的那个人重叠又错开。 "阿娘。"昭晴屈膝行万福礼,膝盖触地时,闻到了地砖缝隙里若有若无的潮味。这味道与外祖母府上干爽的樟木香不同,像极了深宅里藏着的无数叹息。 母亲抬手时,金镶玉的护甲在烛火下闪过冷光:"听说你在江南学会了管家?" “江南水土温润,外祖母常教我理账看契、周旋人情,倒真学了些皮毛。不过管家之道,终究是‘心明眼亮’四字——如今回了府,正要跟着母亲学些府中规矩,也好帮母亲分担一二。” “如此,你是打算长留了?” “父亲与母亲在此,女儿自然该守在膝下尽孝。何况这府中许多旧物旧人,女儿还未一一认全呢。” 话音未落,侧门帘栊轻动,穿桃红襦裙的少女款步而入——是庶妹甄佳园,鬓边斜插的翡翠步摇晃得人眼花。 "长姐可算回来了,"甄佳园掩唇轻笑,指尖掠过案上青瓷瓶,"前几日父亲还说,该给长姐添置些时新的头面呢。"她腕间的银镯子发出细碎的响,与甄昭晴袖中匣子的重量形成微妙的对峙。 甄昭晴垂眸时,瞥见母亲茶盏里的水纹——三圈涟漪,恰如这十年里她被寄养在外祖家的光阴,看似平静,底下暗潮汹涌。 “姐姐好生感动,我远在苏州,妹妹还能无时无刻惦记着我,妹妹放心,父亲疼女儿的心意,做姐姐的必不叫它落了空。” 甄昭晴垂眸拨弄袖口缠枝金绣,指尖顿在珊瑚珠串上,忽而抬眼笑望甄佳园:“妹妹这话我可要记牢了——父亲既念着添置头面,改日我便同母亲去首饰房,将库里那对东珠步摇、累丝金凤钗都取出来。” 甄佳园喉结几次滚动,终究只溢出声气若游丝的"太太…...",尾音却被穿堂风卷得没了踪迹。 “出去。” 两人都杵在那不动,甄佳园有些庆幸与得意,母亲 根本不会对你好的,你就是个天煞。 “我难不成让我的女儿出去。” 母亲…… 甄佳园虽满脸愤恨但强装镇定行了个礼退下了。 “上前来。” 第5章 我们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郎 甄昭晴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虽面色不显,但这小动作无异再次伤了甄母的心,甄母捂着心口,厉声道:“出去。” 甄昭晴也意识到似乎伤了母亲的心,眉头微皱,有些不解,母亲这是在乎她吗? 甄母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甄昭晴走过去,跪在地上伏在母亲的腿边喊了声“母亲”,抓起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边。 一声清晰的却怯生生的“母亲”,甄母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自己的女儿,不管是出生还是抓周礼只是远远的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一一……” “母亲,我错了,我不该这样伤了你的心,母亲原谅我好不好?” 甄母轻轻的仔仔细细抚摸着她的脸,似乎要把她的样貌永远刻在心中:“母亲也有错。” 母亲为你好想远离你,想让你伤心,想让你一走了之,可是你是母亲的女儿,母亲做不到啊!让你伤心就是在我心口上划刀子。 “我不怪母亲,母亲可怪我。”甄昭晴抬眼望向母亲。 “我怎会怪你。” 到嘴的你在苏州外祖母家过得可好硬生生被憋了回去她惯会撒娇卖乖,讨人喜欢又龇牙必报怎么可能受委屈。 “明日你外祖母礼佛回来,后日你同我一块去请安。” “都听母亲的。” 深夜的闺房燃着百合香。甄昭晴推开雕花樟木箱,旧裙裾间滑落一张泛黄的纸笺,是几年前偷写的《女戒》批注,墨迹被水渍晕开小块阴影。静安捧着新做的云锦被褥进来,忽然压低声音:"姑娘,厨房里说,四小姐今早让人换了您常用的银针白毫。” “让四妹妹费心了。” 铜漏滴答声里,知意打开鎏金匣子。里面躺着半块羊脂玉佩,与母亲案头那枚"甄氏嫡女"的佩饰纹路相合。十年前外祖母抱她上马车时,曾在她耳边说:"等你阿娘肯为你戴上这玉佩,才算在这宅子里立住了。" 第二日晨起,甄昭晴故意换了件半旧的茜素罗裙,随母亲去佛堂诵经。甄佳园照例来得迟,进门时发间沾着片海棠花瓣,身后的侍女捧着新制的织金斗篷,正是知意昨日在库房账册上见过的"赏给三小姐"那匹料子。 "长姐这身素色倒雅致,"甄佳园指尖抚过佛前供的白菊,"只是听说江南盛行茜草染的胭脂色,长姐怎的没带些回来?" 甄昭晴将佛珠拨得轻响:"妹妹喜欢?改日我让外祖母府上的绣娘,送两匹蜀锦来给妹妹裁衣裳如何?"她刻意将"外祖母府上"四字咬得清晰。 可恶,她竟一点也不恼,她那旧情也一点也不怕被发现,毕竟她可是有婚约的人。 眼见甄佳园指尖一颤,佛珠突然"啪嗒"坠地——滚到母亲脚边的,正是那半块羊脂玉佩。 母亲的目光凝在玉佩上,半晌才伸手拾起,护甲轻轻擦过甄昭晴手背:"明日随我去首饰房,把你外祖母的陪嫁头面取出来。"佛前烛火摇曳,知意看见母亲眼角的细纹里渗着水光,像极了十年前她被抱上马车时,那滴未落的泪。 “母亲……” 母女相望,眼眶都是通红的。 如果是阿姐的话,定会很开心。 兰烬阁。 甄佳园回到自己的别院后就开始大发雷霆。 凭什么主母对她那么好! “又怎么了,满满。” 来人是李梅槿,二房的姨太太也是甄佳园的亲生母亲,三十出头,保养得体,一副轻柔模样。 “小娘,还不是那甄昭晴,她一回来,主母便接纳了她,为什么啊!我本就是庶女与二姐比起来又不如她如今又来了个三小姐,怎么办啊,小娘。” “人家是亲生的多大的仇恨都耐不过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二姐还没好转,等你二姐好起来看看那边的态度。” “可她不就是个天煞吗!” 二姨太呵斥道:“不许胡说!” 甄佳园不满弱弱的喊了声“小娘。” 次日。 静安拿了件绯红长裙。 甄昭晴:“今日不是给祖母请安吗?这身属实鲜艳了些,不符规矩。” 静安答:“祖母吩咐奴婢的。” 母亲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铜镜内的少女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含烟,眼似秋水盈盈,嘴角总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看似娇弱无害,实则眸光灵动,藏着不为人知的狡黠。发髻轻挽,珠翠点缀其间,举手投足间尽显的温婉。 一身绯红缕金蝶蚊玉锦衬的肤色更加白皙,面色红润,嘴唇嫣红。 静安目光微微一顿,眼中闪出惊艳的目光。 “小姐穿艳色的衣裙可真好看。” 甄昭晴闻言万分欣喜:“此话当真?” 她笑起来时,嘴边的梨涡轻轻荡漾着,大大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看着让人心神愉悦。 静安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当然啦,我们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郎。” “谢谢你,静安你真好。” 静安问:“小姐,你在苏州老家这样的话没人对您说过吗?” 甄昭晴想了想,其实她没在苏州老家待过多长,大部分时间要么在儋州陪婶婶与阿姐,要么就是去闯荡江湖,这话可不能告诉别人。 甄昭晴摇摇头:“没有。”能不损她就谢天谢地了。 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欠揍的身影,甄昭晴喜欢艳色,艳色也衬她,儋州与京城不同,甄昭晴怕穿艳色落入口舌,但在儋州无艳不穿,每每自己穿的越艳丽那人就越胡说如“活像宫里的娘娘。”或者“你是把XX套身上了?”每当这时,她就会狠狠揍一顿他。 小姐在苏州过的竟是这种日子,静安忍不住心疼。 “小姐别伤心,以后静安每日都夸你。” 我没伤心啊。 “不用了,静安,我不伤心。” 况且那样的话太自大了。 小姐真是坚强。 嘴上答应了,但这事静安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青石板铺地,缝隙间生着浅绿苔藓,经雨水洇过泛着温润的光。 穿廊处是冰裂纹碎瓷拼花,白矾石勾边嵌着墨色鹅卵石,踩上去簌簌有声。 二婶:“三姑娘。” “见过二婶。” 二婶打量了眼甄昭晴,不免惊艳。 “瞧瞧这一身多嫩啊。”随后不经意间提了一嘴:“本以为四姑娘穿艳色足够美艳,没想到三丫头才是绝色。” “二婶这话可不能乱说莫要平白无故给女儿我招仇恨,四妹妹本就活泼可爱,况且母亲亲自为我挑的衣物也格外适合我。” 第6章 有些守护,从来不该困在金钗罗裙里 暮春的风卷着梨花白,甄昭晴扶着鎏金暖炉穿过垂花门时,檐角铁马正碎碎撞着晴光。廊下鹦鹉忽扇动翅膀,脆生生叫了句"三姑娘万安",惊得紫藤架下打盹的猫儿倏地钻进太湖石缝。 “给祖母请安。”甄昭晴行万福礼。 老夫人端坐在黄花梨拔步椅上,翡翠镯子随抬手动作撞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清响。 “三丫头,上前来。” 甄昭晴在母亲的示意下规规矩矩的站在祖母面前。 祖母颤巍巍的伸手,吩咐甄父:“找个时间,快些把三丫头认下来。” 二房有些震惊,二姨奶显得格外的平静。 甄父点头:“那是自然。” “都下去吧。” “三丫头用膳了吗?” “回祖母未曾。” “留下来陪祖母吃顿饭。” 鎏金三足炉飘着沉水香,甄昭晴用湘妃竹筷夹起一片水晶肴肉,胭脂色的酱汁在羊脂玉碟里洇开细痕。祖母的缠花簪子掠过十二扇缂丝屏风,在我眼前落下时,簪头的东珠晃出细碎的光。 “景仁宫巷的云笈书院,明日该让你母亲备帖了。” “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垂眸望着碟中肴肉,却看见三日前在宣纸上临的《洛神赋》笔痕,墨色该是入了第三分润。祖母忽然放下银匙,叮当一声撞在鎏金托盘上:“你曾祖姑母当年能代父议茶政,靠的是《茶经》烂熟于胸。我甄家的女儿,不该困在胭脂匣里。” “你祖父当年在边塞,总说帐下最得力的文书是个女子。” 记忆里从未谋面的祖父,只在祠堂画像上穿着褪色的甲胄,而此刻祖母眼底翻涌的波澜,竟比画像上的鎏金更鲜活。 夜风掀起湘妃竹帘,我望着檐角灯笼在暮色里明明灭灭,腕间金镯蹭过袖中藏的书院课目单。原来高门朱户里的渴望,从来不是枝头摇摇欲坠的花,而是扎根在青瓷案几与古卷墨香里的,破土新绿。 族中春宴。 甄昭晴站在镜前,任由母亲将累丝金凤钗插入云鬓。镜中倒映出母亲鬓角的银丝,比去年外祖母病重时寄来的画像里,又多了几根。 春宴将至,甄昭晴处罚了个小侍卫,吩咐静安:“把他交给母亲,母亲知道怎么做。” 甄昭晴顺手顺走了他藏在怀里的刀,侍卫认栽。 看来,要等不及了。 春宴上,甄昭晴以嫡女身份向长辈奉茶。轮到二房婶母时,对方忽然轻咳:"听说昭晴姑娘在江南学会了茶艺?不如露一手,让咱们开开眼?" 青瓷茶盏在掌心流转,甄昭晴垂眸时看见甄佳园嘴角的笑。滚水入盏的瞬间,她忽然想起静安说过,昨日厨房新得了南疆进贡的乳茶粉——指尖轻抖,茶沫竟在盏中凝成了展翅的雀鸟形状。 "这是...百鸟朝凤?"父亲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甄昭晴抬头,望见父亲眼中闪过惊讶,而母亲寄在她腰间的玉坠轻晃,惊起案头栖着的蝴蝶。 祖母:“是昭晴更是三姑娘。” 二太太讪讪地笑:“是婶母说错话了,三姑娘可要原谅我。”话虽这样说,脸上没有丝毫歉意。 见她这样,甄昭晴也不客气:“婶母这话折煞女儿了。原是女儿年少不懂事,才让婶母挂心至此——不过婶母既知言语有失,往后说话前多想想辈分尊卑、是非曲直,倒比向我赔罪更紧要些。” 二婶母脸上无光,握紧了酒杯。 二叔轻咳一声,向三姑娘作揖:“三丫头这话可说得太见外了。你二婶心直口快,原是念着你自小在外头长大,生怕你受了委屈——前儿还念叨着要把你堂妹的翡翠项圈送你呢,是吧?”侧身看向二婶,目光微带警告。 “是啊。”二婶忙附和。 “不是我把自己当外人,就怕二叔二婶还把当外人。”甄昭晴佯装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见她如此直白,二叔二婶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不是的。”这句话轻飘飘的,那姑娘—甄晚棠甄家二小姐。她站了起来,一双纤手皓夫如玉拿着手帕轻咳着,鹅蛋脸,线条柔美流畅,五官极其优越,双眉修长如画,大大的眼睛下面是高挺小巧的鼻子,嘴巴小小的,嘴唇薄薄的,一袭白衣肤似雪,身子极为纤细,漂亮极了,纯洁的像月宫里的嫦娥。 “前些日子我生了病没来得及去看妹妹,是我对不住妹妹。” “病中本就该安心静养,妹妹不怪姐姐,不过姐姐既提及‘探望’——昨儿母亲房里新得了暹罗进贡的蜜渍金桔,最是润肺,妹妹这就差人给姐姐送去,也算补了这几日的‘心意’。” “多谢妹妹。” 祖母:“既然三丫头回来了也该让外人省得,想想这事该如何做?” 甄父:“母亲放心,我自会办妥。” 甄母有些担心。 宴后,甄昭晴独自走到后园。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落在曲水上,像极了江南的流觞曲水宴。 见四下无人,甄昭晴把玩着手里的刀。 “三妹妹。”声音如玉石撞击,清冽动听。 “二姐姐。”甄昭晴连忙收起了刀。 “三妹妹手中拿的可是刀。” 甄昭晴不语。 甄晚棠解释:“三妹妹不要多想,我看这刀在你手中格外灵巧,羡慕罢了。” “这是在苏州时闲来无事玩的把戏。”她话一转:“二姐姐若是感兴趣的话我很乐意教你。” “还望二妹妹不嫌弃。” 鎏金漏壶滴答声里,我将匕首推进二姐袖中。她腕间翡翠镯与刀柄缠枝纹相撞,发出清泠声响,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着叫出“小姐万安”。 “前日西街商户女眷遇劫,那贼子的短刀比这匕首钝三分。”我按住她发颤的指尖,望着她因惊恐泛白的唇色,突然想到幼时在苏州叔叔要打我时,阿姐为我挡住柳条紧紧搂着我时发抖的身躯。她总说闺阁女子该学拈香刺绣,却不知我早让小厮从武库偷来《防身要术》,在月洞门后的假山上试过七十二路袖里刀。 “握刀时食指抵住这儿。”我扳正她的手势,刀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若遇危险,不必等护卫,照准肘窝或膝弯。” 甄昭晴没来由的一句:“辨识毒花时,说‘越是艳丽越要当心’?” 她忽然抬头,眼中水光映着我耳垂的珍珠坠子。 檐角传来更夫打更声,我替她理好袖口。 “不早了,二姐姐早点休息。” “三妹妹,这把刀我格外喜欢,可否忍痛割爱。” 这刀丑了些,配不上二姐姐。 “这刀不适合二姐姐,改日我定为二姐姐寻个好用的。” “多谢二妹,安歇。” 鹦鹉忽然安静下来,廊外月色漫过汉白玉阶,将二人交叠的影子刻成两株并立的修竹。闻着她身上的沉水香混着茉莉清甜,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从来不该困在金钗罗裙里。 甄昭晴沿着花园走着。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却是甄佳园抱着个锦盒走来,面上已不见了平日的张扬:"三姐...这是母亲当年给我做的肚兜,原该是你的..." 甄昭晴接过锦盒,触到里面叠着的,竟是十年前她遗失的绣帕。帕角那朵未绣完的并蒂莲旁,多了半朵新绣的,针脚细密如心事。远处传来暮鼓,甄昭晴望着甄府飞檐上的春燕,忽然明白外祖母说的"种子破土"是什么意思——有些根脉,即便隔了十年光阴,也终会在血脉里重新纠缠生长。 静安捧着披风过来时,见姑娘正将两片玉佩拼合。月光淌过玉石裂隙,竟看不出曾经断裂的痕迹,唯有檐角铜铃轻响,惊起满树海棠,簌簌落在新换的素色罗裙上。 第7章 大人信我吗 春日细雨沾湿青石板,甄昭晴在母亲催促下撑起油纸伞,迈进「知竹堂」。 雕花木门吱呀作响,她撞进一双清冽如泉的眼——新科探花、私塾先生顾砚之正握着狼毫,在宣纸上落下「知行合一」四字。 墨香混着雨气漫来,她后知后觉福身:「先生安好。」 檐下挂着串绘声绘色的《三字经》木牌,小萝卜头们捧着比脸还大的《千字文》,奶声奶气地跟着夫子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小女孩把毛笔咬出齿印,被夫子敲了敲掌心,却趁人不注意,将临摹的「人」字添上两笔,变成歪歪扭扭的「大」字,惹得邻座孩童咯咯直笑。 窗边摆着发芽的豆苗盆栽,夫子说这是「生机课」,让孩子们边认字边观察草木抽芽,某日系着虎头帽的小少年突然举手:「先生!豆苗比昨日高了半指!」 雕花屏风隔开蒙学与进阶,案头摆着《论语》《孟子》注本,少年们腰间系着的玉佩随动作轻响。 沈砚之捏着狼毫,在《左传》「曹刿论战」旁批注战阵图,忽闻纸页翻动声——斜后方的林妙正偷偷把《山海经》夹在经书中,指尖正摩挲着「九尾狐」的插画。 夫子突然抽走**,却没发怒,只在黑板画下八卦图:「今日讲《周易》乾卦,便从『潜龙勿用』说起...」少女耳尖发红,发现先生竟将卦象与书中妖灵习性暗暗勾连。 西厢房飘来墨香与绣线香,少女们分坐两侧:左侧执卷论「女子亦当知史」,右侧飞针走线绣「班昭续汉书」图。 魏似藤将《女戒》反扣在膝头,指着《列女传》里的「缇萦救父」问:「若为女子便该顺从,何以缇萦能直谏天子?」 夫子放下茶盏,示意任瑶磨墨:「且看『谏』字如何写——言字旁,兼字底,敢言敢担,方为真谏。」任瑶恍然,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敢」字,力透纸背。 甄昭晴来得早,便随便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着,陆陆续续的人来齐了,许是都认识的缘故,夫子一走,及笄堂热闹非凡,邻座的少女喋喋不休的说着,大多数时候甄昭晴静静的听着,下课就假寐休息。 钟鼓响了有一阵,同桌魏似藤拍着前桌李温夏笑着:“你都不知道……哈哈哈哈……昨日温昔时有多好笑……哈哈哈哈……” 李温夏看着她笑自己也在那大笑着,李温夏的同桌刘灵芝拿出手帕捂着嘴也笑着。 夫子不知何时进来了,甄昭晴轻咳了一声,魏似藤没想到甄昭晴会提醒她,抬起头来与窗边的夫子对视时强压住嘴角,脑袋埋在书后,李温夏埋在书后笑的更欢了,夫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几日散学格外的早,有的小姐们相约,有的小姐们在家完成夫子的作业,显然甄昭晴的同桌们是第一者。 暮色渗过窗纸时,竹帘上的冰裂纹被染成黛青色。 院外闹哄哄的,听的很真切,院子被打开:“甄昭晴你给我出来!” 五弟是二房的嫡子—甄复生。 甄昭晴出来了,开口关心的问:“那么晚了,五弟还未睡?” “都怨你,你一回来我试验失误,姐姐生病,父亲失职。”他摇摇晃晃的。 甄昭晴有些头疼,这傻孩子不可能会喝酒却说了那么多胡话。 “这些与我何干?” “你!你……”被拆穿甄复生更恼了:“油嘴滑舌!我……我要杀了你。” 刀剑无眼,侍女也不敢拦,开口劝,但少年气血上涌拿起刀就往甄昭晴刺去,甄昭晴害怕没来得及躲,不小心踩在鹅卵石上摔了一跤,刀插肩而过。 “五弟可解气。” 血珠顺着指尖滴在青石板上,陆铮鹤的靴尖碾住染血的匕首。甄昭晴蜷缩在廊柱下,绣着缠枝纹的袖口洇开暗红,像朵正在枯萎的花。她弟弟举着刀的手还在抖,指缝间漏出碎玉般的哭腔:“你明明什么都有!为什么要抢我们的……” 大理寺。 地面铺青石板,常年潮湿,墙角结有暗绿色苔藓;墙壁渗出水渍,泛着灰黑色霉斑,部分墙面留有犯人抓挠的痕迹。仅靠气窗透入微弱光线,日间昏暗,夜间需油灯照明,油料稀缺时仅点一盏,光线摇曳如鬼火,通风极差,充斥霉味、汗臭与铁锈味。 审讯室紧邻牢房,陈设刑具,如夹棍、烙铁、老虎凳等,血腥气息渗入墙壁,哭声、惨叫常从此处传出。 “三小姐不怕吗?”陆铮鹤看着她,那眼神带着探究和打量。 “怕。” 远处传来铜锣开道声,是御史台的人奉旨查案。 陆铮鹤:“我查过你弟弟的药单,他常服的宁神散里,掺着能让人幻觉错乱的曼陀罗花。” “所以他看见的‘姐姐推窗’,不过是药效发作时的幻象?”她的指尖攥紧他内衬的布料,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父亲书房里的熏香一模一样。 他望着被衙役拖走的甄家弟弟,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凉:“蓄意谋杀朝廷要犯,按《唐律疏议》当处杖刑八十。但念在……” “念在他是我弟弟,所以大人要烧了这罪物?”甄昭晴望着他袖中透出的火光,忽然笑了。 “还有朝廷要犯,你什么意思。” 陆铮鹤捏着那截带血的发绳,指腹摩挲着绳结上的缠枝纹。刑部送来的卷宗里说,这是在甄昭晴床头找到的,而绳头的血迹,正是青柳村三十八具尸体的血迹。 “青柳村满门抄斩那日,你在做什么?”他叩响桌案,青铜镇纸撞出冷硬的声响。烛火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下阴影,她腕间的镣铐随着呼吸轻晃,像一串冻僵的风铃。 甄昭晴抬眼时,眼尾红得像浸过血。“大人该问的,不是我为何活下来么?”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大漠风沙般的粗粝,“全村人死了,唯有我被锁在柴房——您说,这发绳是我的,可谁又能证明,它没被人用过第二回?” “回答我的问题。” “我被锁在柴房里。” “为何?” “因为婶婶非说我病了。” 陆铮鹤单膝跪地扯开她衣襟,金疮药撒在伤口时,她疼得闷哼一声。他的指尖触到她后颈的朱砂痣,喉结滚动。 御史台的灯笼照在廊下,陆铮鹤转身时,衣摆扫过她垂落的发丝。他听见自己用近乎冰冷的语气说:“人证物证俱毁,此案……存疑待查。” 陆铮鹤喉结滚动,他伸手替她解开镣铐,触到她腕间凸起的骨节。牢门“吱呀”打开的瞬间,甄昭晴忽然抓住他的袖口:“大人信我么?”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陆铮鹤点头。 第8章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件事被甄昭晴瞒了下了,一是念在五弟尚小,二是不想让祖母担心。 次日私塾散学,甄昭晴去了余福记,坐在二楼的单间里指尖捏起一块玫瑰酥,咬下时,蓬松的糕体裹着清甜的花蜜在舌尖化开,嘴角沾了点碎屑,眼尾弯成月牙,连指尖都透着满足的笑意。 田稚鱼来后没有打扰她,不知看了多久。 田稚鱼:“喜欢?” 甄昭晴忙顾着吃点点头。 “喜欢的话,我每日往你府里送一些。” “我同窗说余福记的糕点很难抢的,也要排好长的队,不麻烦你了。” “只要你喜欢就好。” 田稚鱼喜欢甄昭晴在她面前不加掩饰的做自己,就好像她们还在苏州一般。 甄昭晴吃完了,拿帕子擦了擦唇。 “池渊说你放心做至于有什么后果的话他来兜底。” 甄昭晴嘴抽了抽,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又无权无势陪我一起死吗? “他当真这样说的?狂妄自大!” “他还说……”田稚鱼没再说下去,甄昭晴抿了口茶后问到:“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很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甄昭晴庆幸自己没喝水,否则高低会给自己呛到。 “那个……小鱼,夫子布置了功课,我要回家了,改日再会。” 池渊可不会在田稚鱼面前说这句话,即使很想,很在乎也只会问她过得好不好,不像在甄昭晴面前说一些真真假假的混账话,甄昭晴也不会信,即使是真的。 甄昭晴本以为田稚鱼说的那些话是为讨她开心,第二日去了私塾,李温夏小嘴被糕点塞的满满当当,边吃边说:“甄昭晴你真好。” 诸生待她也客气许多,细细打听,原来是田稚鱼以她的名义给全私塾的学子都送了余福记的糕点。 甄昭晴不禁感叹真是财大气粗。 阳光透过竹帘,在青砖上织出碎金。 “今日讲‘飞’与‘镇’。”夫子叩了叩棋盘,乌木棋子相撞发出清响,“棋道如兵道,需眼观六路——魏似藤,你来落子。 甄昭晴提醒了一下邻座,邻座眼神瞬间清明过来,求助般看向李温夏,李温夏摇头给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随后垂头,期待着夫子不要找到她。 魏似藤站在讲席上视死如归,甄昭晴动了动唇魏似藤略懂唇语但她不信,讲席下有伙伴提醒,魏似藤犹豫再三后落子。 “错了。”夫子打了她二尺。 “再来。” 魏似藤视死如归,甄昭晴动了动唇,魏似藤咬了咬唇再次落下一子。 “不错,下去吧。” 夫子轻叩棋盘:“且看这局。”指尖拂过右下残势,“此处黑子连压三手,看似凌厉,实则犯了‘贪多务得’之忌。” 夫子顿了顿:“甄昭晴你来落子。” 棋室烛影摇红,甄昭晴垂眸盯着棋盘,指尖的白子在“天刚”位悬而未落。夫子捻须含笑:“昭晴,莫要迟疑。”她抬眼时,袖中暗藏的银线轻轻擦过棋盘边缘——三日前她在市集见说书人摆残局,这招“白鹤亮翅”正是破局关键。 白子落下的刹那,夫子目光微凝。原以为她会守“星位”,却不想竟直取“三三”,看似激进,却留了半口气在“小尖”处。“妙哉,”他抚掌笑道,“此子看似贪地,实则藏了‘脱先’的机巧。” 甄昭晴指尖发冷,她刻意将“玉柱”换成“大飞”,让右边黑子看似连成铁壁,实则在“二路”埋了个不起眼的“透点”。若夫子此刻落子“尖冲”,她便可用“跨断”反制——但她不能赢,至少不能让旁人看出她能赢。 “你这局棋,”夫子指节叩了叩棋盘右下角,那里有枚白子看似被围,却留了丝若有若无的活路,“处处留三分余地,倒像个藏锋的剑客。” 夫子忽然搁下棋子,目光灼灼:“昭晴可知,棋品如人品?”她心中一凛,面上却作惶恐:“弟子愚钝,望夫子指点。” 终局数子,黑白各一百八十子,竟成和棋。夫子抚须长叹:“世人皆道胜负论英雄,却不知‘平局’二字最是难得。”甄昭晴起身行礼时,袖中银线悄然缠回腕间。她知道,今日这局棋,夫子是容了她藏拙;而她更明白,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里,有些锋芒,终究要藏在棋盘之下。 甄昭晴回到位置后,魏似藤道了谢。 “你不必谢我,那一把不仅没有解局还落了下风。” “至少夫子没有为难我。” “人生在世,不要把决定自己命运的选择权交于他人,你委托他人帮你,你做事时却踌躇不决,他人真心帮你到也好,若是他有心害你,你自己就是自掘坟墓,你又怎么保证你给别人的报酬能让他始终为你谋好处。” “谁会一直为你好。” 魏似藤想了想后反驳:“我父母啊!” “你怎么知道你父母的对你好不会把你推进另一个火坑。” 魏似藤语塞:早知道不谢她了。 却不知这句话当真是她未来的写照。 也让她明白了: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甄昭晴的语气淡淡的,与她说完后便低头继续看画本子了,魏似藤不禁好奇她看的真的是画本子吗。 李温夏嚼糕点的动作停了下了若有所思,刘灵芝也停止翻阅课本的动作,二人对视一眼后不知在想什么。 甄昭晴刚来不久便赶上了季考,季考排名下来了。 燕清言第一。 李温夏第二。 甄昭晴第三。 李温夏转身问:“你在看什么呀?” “余福记的话本子。” “噢噢。” 随后邻桌三人开始聊起了初见初觉,甄昭晴边听边插上几句,聊的不亦乐乎。 李温夏致歉甄昭晴:“私塾刚开课那段时日我觉得你是课业堕者。” 甄昭晴挑眉:“为何这样说?” 李温夏想了想:“因为那段时日我反顾你都在休憩。” 甄昭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我在苏州外祖母家,外祖母年迈我便休息的也早,初到京城一时没适应。” 散学后,邻座三人相约,甄昭晴婉拒。 邱家小姐轻摇团扇,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看向甄昭晴,阴阳怪气道:“听闻近日城中诸事不顺,不知甄姑娘可有所感?”旁人一时不解,纷纷投来疑惑目光。 赵家小姐心领神会,掩嘴轻笑:“邱姐姐这话说的,我瞧啊,定是有什么天煞星现世,搅得各方不安宁。”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向甄昭晴。 杨家小姐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有些人呐,也不知是带了什么晦气,平白无故就闯进咱们这圈子,莫不是想把灾祸也一并带来?” 三人一唱一和,言辞间满是对甄昭晴的嫌弃与嘲讽 ,好似认定她就是那带来厄运的天煞。 李温夏杏眼圆睁:“诸位口口声声说什么天煞,可有真凭实据?不过是仗着家世,肆意编排他人。昭晴虽初至私塾未久,却心怀良善,才情出众,哪是你们这些只知搬弄是非的人可比?” 魏似藤恍然大悟后惊讶的笑着:“莫非你是棋艺不精羡慕昭晴的天赋故意编排的。” 随后她捂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私塾的诸生也恍然大悟,邻座三人人缘好伙伴多,都为她们说话,甄昭晴也在夫子日常抽查时帮助了不少人,众人窃窃私语。 杨家小姐气不过,扬起手朝魏似藤扇过去,魏似藤没来得及反应,甄昭晴抓住了她的手,杨家小姐愤愤不平,想睁开禁锢,甄昭晴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却紧紧禁锢着她,杨家小姐边挣扎,边喊:“放开。” 其他人面上不显,但窃窃私语明显不信:甄昭晴一个女子力气能有多大。 杨家小姐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抽出自己的手,刚使劲甄昭晴就放开了她,一屁股坐死地上,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杨家小姐气急:“甄昭晴!” 甄昭晴向前几步弯腰佯装扶她:“杨家小姐怎么如此不小心。” 杨家小姐声音轻轻的却咬牙切齿:“甄昭晴我来日定要你好看!” 甄昭晴靠近她的耳边:“好啊,我拭目以待。” 那三人走后,刘灵芝安慰道:“你别太伤心。” “多谢你们,我不在乎他人怎么想我的,我先回家了。” 回到静平院,甄昭晴思索着,指尖摩挲着茶杯。 田稚鱼:“那批赃款丞相府有一小笔,那也不少了,何况你我都知赃款不只一笔。” 甄昭晴点头。 田稚鱼继续:“陆铮鹤进了牢狱。” 甄昭晴有些震惊。 田稚鱼:“应该是青柳村那事,有人污蔑给他。” “这样啊。” “还有……池渊来京城了。” “在哪?” 第9章 竹子被风雨打压得越低,拔节时就长得越高 金芒破云。潮水卷着碎钻般的浪粒漫过脚踝,咸涩气息混着海草清香扑面而来。远处渔船扯着朱红帆影,在海天交界处晃成模糊的金箔,鸥鸟掠过桅樯时,拖长的啼声被海风撕成两半。 甄昭晴沿路买了余福记的糕点,到了附近甄昭晴让静安在这待着自己速去速回。 沙滩上嵌着斑斓贝壳,月牙状的白蝶贝盛着晨露,指尖一碰便碎成银线。 少年身姿笔挺,墨发用玉冠松松束起,几缕碎发被风揉乱,掠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夕阳将他的影子抻得老长,落在满地残红上。 甄昭晴还未靠近,蹴鞠腾空而起,甄昭晴的裙摆飞扬扫出一片阴影,池渊骨节分明的接住飞过来的球。 池渊摘下半面黄金面具甄昭晴猛地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你把师傅送你的球转赠给我了,还说是你历尽千辛万苦为我寻的。” 甄昭晴撇了撇嘴:“这球确实是历经千辛万苦了呀。”只不过不是我而已。 池渊不怒反笑。 白浪堆成雪岭。咸腥的风掀起鬓角碎发,裙裾沾满沙粒,却觉每缕发丝都浸着海的呼吸。暮色漫来时,浪声渐低,宛如母亲哼着古老的摇篮曲。天边烧起酡红晚霞,将归船染成琥珀色,渔歌乘着潮声飘来,惊飞了伏在礁上的几只鹭鸟。 池渊望着海。 “燕无双,跟我走吧。” “去哪。”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好无聊。” 池渊看着她,甄昭晴被他盯得有些发怵,池渊向她靠近,准确来说是逼近,她不自觉的往后退。 认识他那么久,甄昭晴第一次见他这样,这次开玩笑,她讨厌被别人牵鼻子走,她推开他:“你干嘛!” 池渊缓过神来: “抱歉,吓到你了。” “池渊,你怎么了?” 池渊睫毛轻颤:“燕无双,我没有家了。” 甄昭晴想了想开口安慰道:“你还有我,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我可以抱抱你吗?” 甄昭晴侧身挨着他,肩膀先轻轻碰着,再慢慢倾斜,让你把头靠在她肩上。她手臂绕过你后背,掌心一下下拍着他肩胛骨,像哄夜啼的婴儿。池渊攥紧她的袖口,眼泪渗进她衣裳,她便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用下巴蹭你头顶:“哭吧,我这儿风大,吹不疼眼睛。”她的心跳透过肋骨传来,像春夜的蛙鸣,一下下,把你的慌张都泡软了。 可是……远远不够。 池渊想起了去年冬日雪粒子扑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红梅落在笺角,洇开团朱砂似的渍。 她立在廊下,红裙裾扫过青石板上的残雪,像团跳动的火焰落进冰潭。大袖衫上的蜀锦红梅开得癫狂,花瓣边缘用金线勾出芒刺,乌发用赤金累丝衔珠冠束起,两侧垂着红宝石流苏,每颗珠子都雕着并蒂莲纹,晃得人眼晕。她转身时,披帛上的银线雪纹被阳光照亮,与衣上红梅相映成趣,恰似雪中烧着两簇火,一簇灼目,一簇冷冽。 她说:‘‘池渊你愿意嫁给我吗?” 池渊没理,她总是这样开玩笑。 她逼近他眼角堆起细碎的笑纹,瞳仁弯成狡黠的月牙,光斑在眼底跳成金箔,偶尔瞥向心仪之人时,眸光会突然发亮,像火柴划过暗室,转瞬又藏进睫毛阴影里,留一线灼人的热。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她背着不知从哪看来的句子。 “看来你还是不懂。” “你很懂吗?” 池渊看着她没说话,雪静静的下着。 雪停时,池渊将她裹在披风里,银枪挑着那朵红梅走在前面。他靴印里嵌着她的脚印,像两枚挨在一起的梅瓣。而那张被揉皱的告白笺,不知何时被他折成了纸船,盛着半朵残梅,漂在结了薄冰的荷塘里——恰似他此刻的心,被冻得发疼。 后来才知,原来有些告白,不必说尽风月。就像红梅遇着初雪,一个抬头,一个驻足,便已是天地间最直白的心事。 甄昭晴迅速推开他,一只利箭穿过他的发冠,他的头发散了,池渊满脸戾气,甄昭晴拉住他:“冲你来的?” “我很招人恨?” “你别动,我来。” 甄昭晴上前躲过利箭冲他们撒了把曼陀罗粉,那批人出现幻觉,甄昭晴蛊惑他们:“去儋州青柳村旁边的村子里告诉他们不是海匪干的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是。”那批人两眼无神。 “这玩意你还有多少?” “快用完了,改日再去南疆取一些。” “你那是抢。” “是偷。” 与池渊分开,甄昭晴去了市井。 回府刚巧碰上甄晚棠。 甄昭晴拿出匕首,把匕首手柄像是玉做的晶莹剔透,上面点缀着红宝石,刀锋利尖锐。 “二姐姐可喜欢?” 甄晚棠欣喜万分:“这是给我的。” “当然,希望二姐姐能喜欢。” “我太喜欢了,二妹妹费心了,一定寻了很久吧。” “二姐姐喜欢就好。” 其实这刀是甄昭晴亲手做的,只是要给出门找个理由,所以这时候拿出来。 甄佳园摇着扇子语气不详:“二位姐姐的感情好生让妹妹羡慕啊。” 甄晚棠:“我屋里有些珠宝首饰四妹妹不嫌弃的话来我屋里挑些。” 甄昭晴笑了,甄佳园哼了一声,甄昭晴取下手中的镯子给甄佳园戴上。 “四妹妹莫嫌弃。”随后靠近她的耳边低语:“同二姐姐一样。” 甄佳园向后退,耳朵红了一片,小声嘀咕:“这还差不多。” 夏日的雨丝缠在青竹帘上,苏晚棠攥着浸血的帕子,听着前厅传来的碎瓷声。二婶尖叫像锈刀:“她就是天煞星转世,主母流过产,克死大少爷,生她时差点流产,二小姐体弱多病,如今她一回来又摊上人命官司,五少爷也险里逃生。” 烛火在甄昭晴指尖的银簪上跳成碎金,她望着二婶扭曲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比祠堂里的镇邪符还要冰冷。 “母亲小产后,二婶可曾提过,她每日送去的燕窝里掺着藏红花?”她的指尖划过供桌上的安胎药渣,“大哥坠崖那日,是谁让马厩的草料里混了能致幻的曼陀罗花?” 二婶的佛珠“啪嗒”落地,每颗珠子里都滚出细小的褐色花籽。甄昭晴弯腰拾起,任由曼陀罗花籽从指缝滑落:“至于二小姐体弱——”她忽然掀开二小姐的袖口,露出腕间涂着朱砂的伤口,“每月十五刺破指尖血,混在补药里喝,任是谁都会血虚体弱,二叔做了什么好事?二婶当真不知?” 二婶愤愤的瞪了一眼甄晚棠,真是无用,空有一身好皮囊。 甄晚棠脸色苍白。 “二姐姐脸色苍白可是身子不爽。”随后吩咐丫鬟:”扶二小姐下去休息。” 二婶:“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操心。” “我初来时二姐也格外珍惜我,我若不关心二姐,传出去可要说我们姐妹不和,做妹妹的也应当关心关心姐姐。” 转身时,二小姐从留墨堂走出,眼尾还沾着泪痕。甄昭晴将琉璃瓶塞进她掌心,触到她袖中藏着的匕首,阳光穿过廊下的紫藤花,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洒下碎金,像极了新生的希望。 “昭晴,跟我去祠堂。”父亲的声音裹着沉香,却掩不住颤抖。烛光在他腰间的玉佩上跳成碎金,那是甄府世代相传的避邪之物,此刻却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像在攥着最后一丝体面。祠堂的香灰扑进眼里,她看见供桌上摆着半卷《鲁班经》,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笔圈着“天煞孤星,触之即灾”八个字。 “你母亲临盆时,天象异兆。”父亲的指尖划过族谱上母亲的名字,“钦天监批过命格,说你……”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冲进个披头散发的婢女,正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宠的秋蝉:“小姐,求求您救救老太太!方才您碰过的玉佛,突然裂成了两半……” 甄昭晴转身时,袖中的物件——枚刻着缠枝纹的银簪——掉在地上。秋蝉看见簪头的凤凰纹,忽然发出尖利的惊叫:“是凤凰煞!当年夫人就是戴着这支簪子难产的!”祠堂里的长明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她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快请镇邪师,趁煞星未醒,用狗血淋头镇住灾星!” 镇邪师的桃木剑劈来的瞬间,屏风后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浑身缠着绷带的老人被婢女推着闯进来,腿上的伤让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所谓天煞,不过是有人怕秘密泄露……”他扯断颈间的护身符,里面掉出半张泛黄的纸,“当年主母根本不是难产,是被人在安胎药里下了毒!” 前厅突然静得能听见雨丝落地。甄昭晴望着掌心的纸,上面是母亲的药方,批注栏里“曼陀罗花”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那是能让人产生血光幻觉的毒药。二婶的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佛珠“啪嗒”散落,每颗珠子里都藏着细小的曼陀罗花籽。 “你母亲发现了私铸□□的秘密。”父亲忽然捂住脸,声音里浸着血,“他们怕她报官,便借钦天监的口散布谣言,让府中人人自危,就连你……”甄昭晴望着满地狼藉的狗血,忽然想起每次“灾星降世”时,二婶总能恰好出现在现场,总能“及时”请来镇邪师。 秋蝉忽然跪地痛哭:“老太太的玉佛是奴婢偷偷用锤子敲裂的,二夫人说只要嫁祸给小姐,就能让五少爷继承家业……”甄昭晴转身望向二婶,却见她忽然抓起镇邪师的符纸吞进嘴里,指尖的金戒指闪过冷光——那戒指上的鹰纹,竟与在□□模具上发现的印记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背后都是同一个人。 暴雨在此时砸破窗纸。甄昭晴摸出藏在发间的银簪,簪头凤凰的眼睛忽然张开,露出里面刻着的字,但看的不真切,二婶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却被老管家掷来的镇邪师木剑钉住袖口——剑身上,赫然刻着与□□模具相同的暗纹。 “原来所谓天煞,是你们用曼陀罗花编织的噩梦。”甄昭晴的指尖抚过银簪,想起母亲塞进她襁褓的血书,“而我这个灾星,才是甄府唯一的解煞符。”她转身望向父亲,将银簪插入族谱上“甄”字的笔画间,暗格开启的瞬间,满屋金银珠宝的冷光里,躺着那本记录着□□流向的账册。 二婶忽然狂笑起来:“就算你们知道了又如何?钦天监的批语早已传入民间,你甄昭晴,永远都是人人喊打的天煞星!”望着她扭曲的脸,忽然抓起案上的狗血泼向供桌,香灰混着血水,竟在墙上显出个“贪”字——那是二婶用曼陀罗花粉写成的密语。 “真正的煞星,是人心的贪婪。”她扯下头上的枷锁,任被狗血浸透的发丝垂落,“从今日起,甄昭晴不再是被困在祠堂的灾星,而是要让这满府阴诡,都见一见天光的人。” 雨停了,晨光透过破碎的窗棂,照在满地狼藉的镇邪符上。甄昭晴扶着老管家走出祠堂,听见身后传来父亲的哽咽:“是为父对不住你母亲,对不住你……”她望着庭院里被狗血浇灌的青竹,忽然想起阿姐说过的话:“竹子被风雨打压得越低,拔节时就长得越高。” 街角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有个小女孩举着糖葫芦跑过,发间别着支与她同款的银簪。晚棠摸出袖中母亲的物件,忽然明白:有些污蔑,不过是贪者手中的筹码,而真相,终将像暴雨后的青竹,一节节戳破笼罩着甄府的阴霾。 第10章 天亮了 楔子。 雨越下越大,马车在大街疾驰。甄昭晴望着陆铮鹤苍白的侧脸:“大人可曾想过,为何所有证据都指向我?”她的指尖落在他握着玉佩的手上,“因为有人想让我们以为,这是一场私仇——而不是……” “够了。”陆铮鹤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从现在起,你哪儿也别去。”他的眼神坚定如铁,“我会查清真相,用大理寺的令牌起誓。” 甄昭晴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笑了。这是她几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像冰雪初融时的溪水,清冽而明亮。车窗外,大理寺的飞檐在雪中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是在为这场迟到的正义鸣锣开道。 雨停了,东方既白。陆铮鹤握着玉佩推开车门,晨光落在他肩头,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甄昭晴跟在他身后,望着大理寺门前“明法慎刑”的匾额,忽然觉得,也许这个春天,真的要过去了。 祖母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件事, 甄昭晴宽慰了几句祖母后提到:”五弟误触法网,皆因我管教不严,听闻慈恩寺的平安签最灵,想为他求支签,图个心安,再者青柳村三十八口皆成冤魂,民女夜夜梦见他们提灯索命。听闻慈恩寺的往生经能超度亡魂,恳请祖母准我去添几盏长明灯,也算……赎罪。” 祖母见她如此心善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子时三刻的慈恩寺塔后墙,第三块砖缝里嵌着半片干枯的槐花。甄昭晴攥着银钥匙的手早已麻木,指尖的血珠渗进砖纹,竟与槐花渍形成深浅交错的印记——像极了书房暗格里那张地图上的星图。 “甄姑娘果然守信。”乌木眼罩的掌柜从阴影里踱出,指间转着枚刻着“陆”字的铜钱,“当年陆大人的父亲常说,青柳村的槐花香能驱邪。”他抬手叩击墙面,机关转动声中露出个黑洞,腐草气息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密档箱上的铜锁锈迹斑斑,却在银钥匙插入的瞬间“咔嗒”轻响。甄昭晴翻开泛黄的账本,指尖停在“粮饷折银三万两,实发一千贯”的字迹上,忽然想起屠村那晚粮仓里的官银——原来那些刻着纹章的箱子,装的不是赈济粮,是沾满鲜血的赃款。 “这是当年押运官的密信。”掌柜递来卷羊皮纸,火漆印上的鹰纹让她瞳孔骤缩,“府的人每月十五都会来取药——曼陀罗花熬的膏,专治……”话未说完,塔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甄昭晴本能扑向密档箱,却见三支弩箭擦着发梢钉入墙面,箭头绑着燃烧的信笺。 “陆铮鹤已被打入天牢!”火光中跃出的黑衣人甩着带血的刀 “你们以为烧了罪证就能脱罪?御史台的人早搜出他私藏的青柳村户籍簿!”甄昭晴攥紧账本后退,后腰撞上塔身的鹰纹浮雕,忽然想起陆铮鹤曾说过,慈恩寺的浮雕里藏着当年剿匪军的暗记。 “户籍簿在哪里?”她厉声喝问,却在黑衣人挥刀的刹那,瞥见他袖口露出的刺青——和屠村夜那个戴面具的人一模一样。刀刃划破她肩带的瞬间,身后的浮雕突然凹陷,露出个嵌着缠枝纹玉佩的凹槽。 掌柜的声音带着颤音,“当年北平王老大人就是用这玉佩开启机关,藏起了真正的粮饷记录。”甄昭晴将拼合的玉佩按进凹槽,整面墙轰然翻转,露出密室里堆满的账册——每一本封皮上,都赫然盖着丞相府的朱印。 黑衣人瞳孔骤缩,忽然后退半步吹了声口哨。塔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数十个举着火把的身影将慈恩寺围得水泄不通。甄昭晴抓起最上面的账册塞进衣襟,转身时她拿斗篷挡住了射向掌柜的利箭:“躲好!” “他们……要灭口……”掌柜哆嗦着:“陆大人在天牢里放了……信号……”话音未落,塔顶传来熟悉的鹰哨声。甄昭晴抬头望去,只见陆铮鹤攀着塔檐垂下的绳索,腰间的大理寺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接着!”他掷下条粗绳,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急切。甄昭晴抓住绳子的瞬间,瞥见他小臂上新添的鞭痕——是御史台的人用刑所致。黑衣人挥刀砍来,却被陆铮鹤射来的银针钉在墙上,惨叫声中,她听见他闷哼着说:“账本里夹着丞相私铸钱币的证据,交给……” “交给大理寺?”她借力跃上塔顶,血珠滴在他胸前的伤口,“可御史台的人说,您私通匪犯,证据确凿。”陆铮鹤望着她染血的衣襟,忽然笑了,那笑容混着血与汗,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所以我们要让证据,自己说话。” 晨钟响起时,两人踩着露水狂奔在朱雀大街。甄昭晴摸着怀中凹凸不平的账册,听见陆铮鹤急促的心跳声——和她的,竟如此合拍。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而他突然拐进条暗巷,将她抵在布满青苔的砖墙上。 “别怕。”他的指尖拂过她凌乱的发丝,取下她头上的银簪。 “当年父亲在天牢里,就是用这簪子刻下了丞相府的贪墨证据。”簪尖划开砖缝,露出里面用油纸包着的密信,落款处盖着的,正是当今陛下的私印。 甄昭晴忽然明白为陆铮鹤之坚持要去慈恩寺,为何他明知是陷阱还要赴约——他早就知道,真正的证据,藏在最危险的地方,藏在凶手以为最安全的角落。而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的两枚棋子,却在互相护持间,走出了局外人的路。 “天亮了。”陆铮鹤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从怀中掏出块沾着玫瑰的糕点,“答应你的玫瑰酥,一直没机会给。”甄昭晴咬下一口,甜味混着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听见自己说:“等案子了结,我要你陪我回青柳村,种满槐树。” 他望着她眼中跳动的晨光,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 远处传来金吾卫开道的声音,却不再是来拿人的。甄昭晴望着他袖口露出的银钥匙,忽然明白:有些劫数,是用来渡的。而他们,终将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成为彼此互相照亮的光。 “我在外面等你。” 见她不想去,他也不勉强。 丞相府罪证昭彰,满门抄斩。 只是那笔赃款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