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长明》 第1章 青丝缠 月光惨白,树影如爪,一道黑影在冷宫闪过,屋中烛台打翻的声音,未泛起一丝波澜,很快泯于寂静的黑夜。 “喵~” 一只黑猫立在破败的墙垣旁,幽绿的眼珠注视着枯叶满地的废院,舔舐完爪子悠悠地离开。 翌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初春清晨的寒气打蔫了枝头的春花。宫墙内的宫人们低头含胸地鱼贯而出,开始侍候各宫的贵人。 人迹荒芜的冷宫,送饭的宫女,例行检查之后,踏进一地枯叶的破败院落。 “嘁,真是晦气,大早上来这...” 宫女左手挎着食盒,右手指尖嫌弃地顶开满是灰尘的屋门。 “啊!死...人了,死人了...” 未放好的食盒,摔翻在地,一碗稀汤洒翻一地,带着霉点的馒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阳光洒进的屋门处。 门外守卫的侍卫们,一跃而进,却愣在原地,饶是领班的侍卫长也被眼前的情形震住。 满屋缟素,早春的寒风顺着四面八方破漏的地方吹进屋内,素纱飘扬。 而屋内中央的横梁是挂着一个女人,一身白色的孝衣,一头漂亮的长发垂落到脚后。 她的双手已青紫,右手的血迹已然干涸呈现暗红色,左手紧紧的攥着用血书写的白纱。 侍卫长最先反应过来,迅速上前,从女尸手中用力地拽出那个白纱,慌乱地塞进怀里。一脸冷然的看向屋内的三人 “不想全部陪葬,就闭紧嘴巴!宫内最不缺死人,听明白了嘛?” 二人缓过神来,点头如捣蒜,唯侍卫长的命令是从。 “李忠!你去向王内侍汇报,冷宫先帝景妃已薨!” “是!”李忠得了命令,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转身就走, “回来!若王内侍问起死因,只说景妃太过思念先帝,最终思念成疾,郁郁而终!” “听明白了吗?” “是!” 侍卫长又扭头看向屋内的斐儿。 面色惨白的宫女瘫软在地,靠在破烂的八仙桌上。 “你若不想死,就记住!景妃是因思念先帝成疾,郁郁而终!” “记清楚了!” “是....是...是!” 屋内斐儿恍惚着精神地收拾着现场。肖乾踏出屋门,抬头看看被云遮住的太阳。紧了紧腰间的佩刀,大步迈出冷宫大门,冷汗早已经浸湿了后背,面上也不敢显露一分一毫。 冷宫院墙外,角落里的迎春花好似在试探些什么,不敢美丽绽放。 一个月后,送饭的宫女斐儿死于冷宫门外,被人发现的时候,脖子上缠绕着大量的黑色发丝。 人人都说是她苛待景妃,景妃化作厉鬼向她索命,用黑发活活勒死的。 半个月后,尚服局宫女秀香死于住所。 “哎,你听说了嘛?秀香死了,被长发鬼活活勒死的...” “记得斐儿不,她好像也是被勒死的...” “你们没看见,她们死的可惨了,脖子都血肉模糊的...” “我的天啊,这怎么回事啊,她们...” “听说啊,是...景妃...化作厉鬼...来找宫女索命...要借阳魂...” “啊!你别说了,我害怕...” “啊!我可没得罪过她啊...” “不干活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呢!”一身空青色宫装的嬷嬷厉声呵斥道 “贵妃娘娘身子重,不好好干活!在这胡言乱语什么!仔细些这身皮!” “是”宫人们如鸟雀般一哄而散。 只听一声轻柔和缓的声音 “嬷嬷,外间是怎么回事?” 顺着声音去瞧,屋内的鲛纱帐中,涂着凤仙花汁,带着天山红玉的芊芊细手撩起半扇纱帘。 “娘娘,无事。宫女们闲着偷懒唠些家常。” “老奴已将她们训诫了一番。” “嬷嬷受累了,她们年小,若是分内的事情做完了,且让她们去唠会儿家常吧~” 帐中的女子,轻拢外裳,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依靠在鸾凤和鸣的锦缎枕头上。 “是,老奴明白。娘娘最是宽容仁慈~” 嬷嬷笑着应和着,给纱帐挂起来,又去上好的沉香木桌上倒杯热茶递给女子。 女子轻抿一口茶,理了理袖角被压皱的衣裳轻柔叹息。 “这宫中的女子如同笼中雀,池中鱼,槛中猿,一入这宫门再想见家人可谓是难如登天...偶尔也让她们松散些...” “是,老奴明白。” “娘娘可是想家了?” 她陪了娘娘整整二十年,自是知道德妃想的是什么。 那女子望向窗外开败的迎春花,眉头微皱,未语。 “再等几个月,娘娘身子大了,皇上的恩泽下来,说不定二小姐就可以入宫见娘娘了...” 女子抚摸着微凸的小腹,眼角带上了点笑意,轻声的“嗯”了一下。 今晚孙嬷嬷当值,黄昏刚落,她瞧着德妃已然入睡,想起这新衣还未送来,转身出了宫门。 崇德殿一片诡异的安静,院中梧桐树上落了一只乌鸦,却不敢发出叫声。 梦中女子好似陷入噩梦,秀丽的额头上已然冒出来汗珠,两手抓着锦缎被褥,不肯放松。 只听一声猫叫,德妃猛地惊醒,她瞧着空无一人的屋中,试探性的喊了几声。 “嬷嬷...” “嬷嬷?” “嬷嬷...啊!” 只听一声女子的惨叫,崇德殿的灯火瞬间亮透了整个后宫,今夜注定难眠... 第2章 宫中召 天色未明,季宅大门口的红灯笼还发着亮光,青石街道上零零落落的二三个摊贩。 “咚咚咚” 一声声急促的敲门声,敲断了季家人的好梦,也敲断了季家人的心肠。 看门的小厮不满地发着牢骚。 “谁啊!大早上敲什么敲!” 刚打开门,就被一脚踹翻在地。还未挣扎起来,只听一声尖细的声音。 “狗东西,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只见正中间的人一身暗绯色内侍官袍,身着镶金带,一双鹿皮靴,腰间挂着内侍身份令牌。 那人手中拿着明黄的圣旨,挥了挥手,身旁的小内侍立即点头哈腰地退到一旁。 “罢了,事有轻重缓急,快去喊季相大人吧!”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候客厅里面乌泱泱的一群人。 “父亲!可是姐姐有什么事了嘛!” 众人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外间响起,回头一瞧是位头梳单螺髻,身着紫色罗裙的妙龄少女急忙忙地冲进大厅。 “雅雅!不得无礼!还不快向王内侍问好。” 一身常服的季桓,虽言语略带严厉却满眼宠溺地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女。 “王内侍好!几日不见,您是越发的精神爽朗,已有松鹤之像啦~” 王内侍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哎呀,季二姑娘好好好!可别打趣老奴了...” 王内侍熟络地与季明贞言语几句,又回归正题。 “人既已到齐,老奴就宣旨了。” “德妃季氏,素秉柔嘉,夙承恩眷。今者偶婴惊悸,致损娠祥,朕心恻怛,深为轸念。特敕,其妹季氏明贞,即日乘驿入宫,侍疾崇德殿,宽慰慈怀,以安神志。仍赐官绢百匹、沉水香廿斤,用资汤药之需。黄金百两,锦罗绸缎百匹,以安其心。家眷限满旬日,有司护送出宫。 ” 季桓愣了片刻,双目担忧地望着宫中方向。 他缓了片刻,起身上前接过明晃晃的圣旨,也没有多问,封了赏银,派人客客气气地给王内侍送出门外。 季明贞急得两眼含泪看向季桓,季桓也是眉头紧锁地望着已经远行的内侍官们。 “父亲!长姐她为何无故小产!” “雅雅,莫急。你先收拾入宫的行李,我们再等等消息...” 侧门另有一人不近不远的跟着内侍官的马车后方,到了无人之处,熟练地翻进马车内。 “相爷,有消息了。” 三日前,德妃娘娘夜半醒来,唤孙嬷嬷。喊了许久无人应声。 娘娘起身出去,不料竟看见了孙嬷嬷惨死在崇德殿,而且孙嬷嬷死状和月前死的两位宫女死状相似,宫内都在传言说是... 季明贞一脸急色看着眼前的小厮,声音不觉拔高:“说什么!?” 季相上前安抚着着急担心的二女,“雅雅,你且坐下~” “继续说。” “是,他们都说是先帝的景妃死后变成了长发厉鬼,向宫女索命,要借阳身还魂,诉冤屈。” “冤屈?!” 季桓听到“冤屈”二字停顿片刻,便又继续问道:“可有查出来是谁了嘛?” 他转着玉扳指,一边听着下人的汇报,一边心中思索。 “宫女出事之后,宫中的内侍有过巡查。前两次出事的只是宫女,好似并未查到些什么,皇后只下令让宫中众人禁言...” “现如今,德妃娘娘的贴身嬷嬷也遭杀害,娘娘又受到惊吓这才...陛下大怒,杖责了崇德殿的宫女,又让刑部协同大理寺十日内侦破此案。” “父亲,景妃是谁?为何此事跟她还有关联?” “她啊?” 季桓摸索着玉扳指,想了想,终是没继续说下去。 他起身离开檀木椅,在屋中来回走了几遭,站在季明贞的面前,低声说道。 “雅雅,此事你不要多问,进宫只管宽慰你长姐,告诉她,万事别怕,父亲在,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父亲!父亲!父亲....” 季明贞还欲再问什么,却见季桓已经走出屋门,不想再与她多说。 心中暗暗思忖,看来此事并不似表面这么简单。 景妃?父亲既然不欲多说,那我就自己去查! 第3章 初相逢 三月十二,一身紫色衣裙的妙龄女孩,言笑晏晏地踏进织造局的大门。 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季明贞已和织造局的宫女们打成一片。 “燕儿姐,我给你留了长姐小厨房新做的糕点,记得去吃哦~” “枣儿姐,你风寒刚好,快去歇着,我来替你...” “青苁,来,我们一起给今天的活计弄好...” 织造局的掌事常姑姑,凝视眼前在众人面前熟络穿行丝毫没有架子的少女,未曾言语,转身离开。 是夜,冷宫的宫门“吱扭扭”的响了几声又闷声闭上。 乌鸦都嫌弃这里的枯木枝,低空盘旋几圈,转身飞走。 一身黑衣的季明贞偷偷摸摸地顺着冷宫西南角的狗洞钻了进去。 “呸,呸,呸,全是狗毛..” 季明贞小声低语,吐了吐嘴里面的狗毛。 心中无奈的暗气:算了,为了长姐,吃狗屎都行。 顺着这两天打听来的消息,她悄摸地拐进景妃的院落。 殊不知,暗中已有一人,尾随她身后,仔细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 借着满月的月光,季明贞看着破落的院子,心里不免一阵凄凉。 这后宫嫔妃的兴衰荣辱,不过在于掌权者的一言一情之间。 来不及多想,她轻声推开屋门,只见满屋破旧。 屋门口,被人踩碎的馒头已剩残渣,暗处的老鼠明目张胆地窥探着来人。 再往里走,屋里很空旷,必需的床和桌椅板凳也是拿着最破烂的东西来应付。 八仙桌上孤零零地留着一只烂嘴的水壶和落满灰尘缺口的瓷杯。 脚步刚准备转移到寝榻之上,耳边传来一阵破空声。 只见耳边垂下的碎发,已然被削掉落地,纤细的脖子上放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她不敢轻举妄动,身子轻微地往左偏一丝,却见那把剑也跟着她,不离分寸。 “不知英雄是为何人,意欲何为?” 季明贞试探性的开口,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加速的心跳声。 “宫中禁地,英雄竟敢随便乱闯,可知我是何人?!” 那人似乎感兴趣的,“哦~”了一声 是个男人! “阁下有话好好说,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尚且外面都是护卫,夜深人静,我只需喊一声,想必阁下也...” 季明贞怕自己的话惹怒那人,又赶忙找补。 “不过,阁下若是放了我,我一定既当哑巴又当瞎子,给阁下指路掩护!” 见那人还是不为所动,脖子上已经感觉到刺痒痛感,想来刀刃必是划破了自己皮肤。 季明贞计上心头,瞬间装作腿软摔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说道 “好汉饶命啊~我本是织造局的宫女秀莲,可是...可是,呜呜呜...我手脚不麻利,今天误了差事,被姑姑责罚,一天也未吃饭...” 边说边掏出袖中的帕子,轻抚上脸。她见那人的刀剑未落到自己的脖上,只是那剑锋依旧朝向自己。 “嘤嘤嘤,宫中也无真心姐妹....大家冷嘲热讽,嘤嘤嘤...奴家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本想轻生...” “呵!来此轻生?” 那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利剑又往前逼近一分。 季明贞假装被吓的哆嗦一下,又带着哭腔看向那人。 “英雄莫急,奴家还未说完...” 季明贞添油加醋的给自己说的格外凄惨——好赌的父亲,重病的母亲,被卖的姐姐和入宫为奴的她。 知道最近宫中流传宫中有长发厉鬼,死去宫女的家人都得到了丰厚的银钱。一时想不开,便顺着狗洞爬进这里,想被长发厉鬼索命,也为家里谋点生路。 “后宫鬼神之言,岂可轻信!” “蝼蚁尚且贪生,宫中的差事虽不易做,但最起码养活你们一家没有问题。” 那人低声厉语却收起了利剑,扔下一个绣着山石的荷包。 “银钱...你拿着用,自己顺着狗洞爬出去,若再被我看见你出现在这里,下次小心真的去见长发鬼!” 季明贞慌里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荷包。 “谢谢英雄,来日奴婢一定当牛做马,报答英雄的救命之恩” 趁着说话之际,季明贞挪步到那人跟前三步之距的地方。 不够,这个距离,还不够... “谢英雄大恩,请英雄受小女子一拜!” 季明贞顺势往那人的方向又挪一步,身子往前一移,手中的手帕随风撒出不知名的粉末。 那人眉头微皱,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 来不及举剑,眼前明眉皓目的女子已经重影。季明贞怕闹出声响,赶忙向前扶着那人,缓缓放倒在地。 “小样~既然受了本姑娘一拜,你也要付出代价。” 季明贞捏着鼻子,甩了甩还残余白粉的绣帕,心中暗想,这东西真是厉害,下次一定再问那个人多要点来。 月亮落下了树梢,刚刚屋内,这人背光而站,也未仔细瞧清面容。 这会儿顺着月光仔细端详,净也是个俊朗公子,只可惜武功不错,但对女人容易心软。 腰间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季明贞着眼看去,竟是块金色腰牌。 上面刻着“大理寺少卿——沈昭” “沈...沈家...” 季明贞摸索着腰牌思考片刻,轻轻的放回原处。 衣领蹭到了伤口,脖子上的刺痒感传来,她报复性的掐了那人腰身一下,掂了掂荷包的重量,笑嘻嘻地说着:“银钱当药钱。” 瞧了瞧院中情形,心中暗想:线索估计已被查完,暂时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了... 已走到狗洞处的季明贞突然停了下来,扭身走向沈昭。她蹲下身子,盯着沈昭的睡颜,轻拍了拍沈昭的脸颊,恶作剧般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沈大人,后会有期...” 第4章 是秀莲 入宫第五日,鸟鸣声吵醒了熟睡的季明贞。 从冷宫回来的那晚,她再也没有去织造局报到。 崇德殿新任的掌事姑姑派人去给织造局传话说,季二姑娘偶感风寒,需要休息两天。 织造局的姐姐妹妹们都担心着,有钱的送礼,没钱的送来了自己家乡的特产。 德妃进屋的时候,只看见小小的人儿被埋在大堆的东西后面托着两腮发呆,不禁轻笑出声。 “雅雅,你这收买人心的功夫日益见长啊~” 听到轻柔的女声,季明贞回过神来,连忙起身,上前扶着德妃。 “长姐,你怎么来了?御医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嘛?” 德妃娘娘满眼宠溺的看着眼前一袭紫色衣衫的女孩儿,涂满豆蔻的指甲,轻戳女孩儿的脑袋。 “这不是织造局的小红人,两日未去,连织造局的掌事常姑姑都派人来问。我不得来瞧瞧我的小妹?” 季明贞一脸严肃的看着德妃,“长姐!我有一事,求你成全!” 德妃知其性子,轻咳两声,抬眼看向屋内众人,挥了挥手 “刘嬷嬷你们都下去吧” “雅雅,说吧~” “长姐!我想去大理寺!” “嗯?” “查案!查孙嬷嬷的案件!” “不行!” 还未等季明贞继续说下去,德妃义正言辞地果断拒绝,不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 季明贞急得上前,拉着德妃宽大的宫袖。 “长姐~你就同意吧~” 德妃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小妹,双手拉着季明贞坐回贵妃榻上。 “雅雅,你进宫前,父亲已然派人传话。此事,你不可沾染分毫。” “先前,你说要去织造局,这是后宫的事情,我尚且能给你安排一二。” “可...大理寺,这事关前朝而且此事牵连颇深...你万不可玩闹!” 季明贞一脸正色地看向德妃 “长姐,孙嬷嬷是您的奶娘!母亲早逝,她从小带着你我二人长大,如同亲母。您入宫之时,父亲让她选择留在季家还是随您入宫。嬷嬷毅然选择入宫,她说宫中险恶,怕长姐您孤身一人!此番惨死,我知长姐悲痛!我心亦然!” 眼前的少女眼角带红看着一身华丽宫装的女子。 想起孙嬷嬷,两人不觉悲从中来,德妃用指尖轻擦眼角泪痕,轻声安慰着女孩儿。 “雅雅,嬷嬷已经离开了,你不能再有事了!此事,我绝不同意!” “长姐!...” 话还未说完,尖细的嗓音响在了崇德殿。 “陛下驾到~” 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大步跨进屋内。 “你们姐妹二人,躲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屋内二人快速地整理好面容和情绪,对着来人施礼。 皇帝对着德妃关怀问候几句,轻抚德妃坐在榻上,看向季明贞,德妃见皇帝有追问到底的意思,只得轻声说道。 “陛下,无事,只是宫中百无聊赖,妹妹想家罢了...” 德妃说完此话,抬眼盯着季明贞,用眼神示意她不可妄言,可季明贞生就一副犟性子。 “陛下,臣女和姐姐聊起了幼时往事,想起了孙嬷嬷...不觉心中悲痛。” “哦~此事,德贞放心,朕已着大理寺去查此案,定会水落石出。” 皇帝拍了拍德妃的手,满心关怀地看着眼前略显憔悴的女子。 “陛下宽厚仁爱,贤明四海皆知。待长姐的好,皇城内外也是人人称赞。” “长姐日日在臣女耳边告诉臣女要铭记陛下的天恩。” 季明贞说完此话,抬头,正眼注视着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随后撩起衣裙,俯身跪下。 “可孙嬷嬷在长姐和臣女心中如同亲母,此案一日未水落石出,臣女就不放心长姐一日。看着长姐夜不安寝,臣女心如刀绞,臣女今天斗胆求陛下一个恩赐!” “住口!” 德妃刚要呵住季明贞,皇帝抬手阻止了德妃的话。 “继续说下去...” “陛下是贤明君主,您通运河,修国道,护民生,轻徭役,破冤案。” “臣女今日斗胆求陛下,让臣女和大理寺一同探此案!” 大厅内,不知谁抽气一声,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心中暗叹,季家二女真是大胆! 屋内寂静无声,谁都不知道皇帝下一秒会是恩准还是降罪。 季明贞的头贴着冰凉的地板,身上已是冒出冷汗,可大脑却是非常清醒。 德妃坐直了身体,双手的豆蔻指甲已经深深扣进冒汗的手掌心,眼色慌张而又担忧地游离于皇帝和季明贞身上。 过了许久 “哈哈哈...” “左相有此女是他的福气啊~” 众人松了一口气,德妃一脸喜忧参半,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妹。 季明贞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不管皇帝心中到底作何打算。但此时此刻,她的小命还在,她就能查清此事。 “准了~” “王福安!去拟旨!” 大理寺外,一位手拿圣旨,紫色衣裙的女子闲庭信步般地走进沈昭办公屋内。 那女子满眼狡黠站在案桌前方,笑盈盈地看着沈昭。 “沈大人,别来无恙啊~” 沈昭官袍下面的手已然攥紧,身旁的属下看着面无表情的沈昭,总感觉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压迫感。 他看着眼前仍不减笑意的女子,挑眉沉声说道 “哦,是秀莲啊!” 季明贞晃了晃手中的圣旨,轻放在沈昭面前的书桌上,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沈大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季明贞,是左相大人的二女,德妃娘娘的妹妹,你的~同僚~” 第5章 织造局 初春的阳光稍带些许暖意。明法堂内,只剩下一袭紫衣的季明贞和一身官袍的沈昭。 阳光斜射进屋内,本该和谐的场面,却俨然呈现出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画面。 季明贞看着有条不紊处理着事务,却故意晾着自己的沈昭,直接单刀直入,笑嘻嘻地看向他。 “沈大人,陛下既已说了我们一起探查此案,不知大人这里有何线索?” 沈昭听见女子清脆的声音,想起自己那晚醒来时的样子——干净的脸上出现一个巴掌大小的尘土印粘着几根狗毛。 他抬眼看看眼前笑意盎然的女子,只觉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这女子还跟小时候一样。 沈昭垂眸不再看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摊开了圣旨,指了指上面的字。 “季二姑娘,陛下圣旨上写的是我为主,你为辅。哪有下官向上官追着索要线索的道理呢?” 季明贞扯着笑脸,围到桌子前面,一个手肘支脸,另一个手慢慢的收起圣旨,放到桌上打开的红木匣中。 沈昭只觉眼前的紫色在红木桌的映衬下格外刺眼,撇过头去不正眼瞧笑容灿烂的女子。 “沈大人,那晚情况未明,我也并未有意要害大人,况且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任谁也...” “咳咳咳...” 季明贞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阵轻咳打断自己,赶紧讨好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沈昭面前。 “沈大人,初春早晚天寒,大人注意身体...” 眼前的女子从进门到现在,整整一个时辰,依旧不减笑意,整洁的贝齿两边各有一颗小虎牙,在脸庞梨涡的映衬下格外闪眼。 沈昭不想再和她过多揪扯那晚的事情,毕竟自己输得不光彩。 他也想知道这位季二姑娘到底是一时兴起的表面功夫,还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便顺势接了她的话茬。 “季二姑娘为何来要来查此案?” “为公平清明,为伸张正义,为长姐心安...” “为何偏偏选了大理寺?” 季明贞对着沈昭眨了眨眼,他瞬间感觉这少女要作妖。 “因为沈大人美名在外,更因为我和你有缘~” 果不其然,她就是胡言乱语的典范! “季二姑娘既然想和本官合作还是坦诚相待为好。” 季明贞见此也不拐弯抹角直言:“因为刑部不行,我们二人既然能冷宫相遇想必该查的线索大理寺已经查到了...” 沈昭不上她的套,反问于她:“季二姑娘既然去了冷宫,想必已是有线索了...” 季明贞看见眼前的冷脸判官不接自己的话茬,先溜须拍马的给沈昭夸了一通,才缓缓道来。 “不愧是沈大人,慧眼如炬...” “沈大人办案这么多年,线索这种东西对大人来说是信手拈来...只是...现在还未查到真凶,是否有何疑处,或许我可尽些微薄之力...” 听出她的话中音,沈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季明贞认为他心中仍对自己生疑,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坦诚道 “大人不必再浪费时间同我互相试探,我与姐姐二人感情甚笃,嬷嬷于我们二人而言不同一般仆妇。此事出在崇德殿,长姐也因此...” 季明贞说道此处,想起入宫那日在崇德殿见到的德妃娘娘的模样,心中一揪,停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 “况且,据我所知,这是一个连环案还牵扯到先帝后妃,此案不简单。现在宫中长姐孤身一人,十日后,若未查到真凶,我又如何放心离宫...” 沈昭听此不再言语,心中揣测着她说的话真假几分。 思及皇帝的旨意和剩下的查案期限,起身走到书架上,骨节分明的手在一排卷宗中徘徊了几次,拿起一份卷宗递给了季明贞。 季明贞打开卷宗之后,心里有底了许多——果然,不出意料,卷宗上写的线索和季明贞查到种种线索都指向冷宫和织造局。 宫中众人皆以为死者是被头发勒死,其实不然。 那几人死状惨烈,面容可怖,收尸的宫人们因恐惧也未曾正眼瞧过尸体。 可她在孙嬷嬷入殓前看过孙嬷嬷的伤口,伤口发丝入肉,腐肉外翻,她猜测那头发的发丝应该很粗,才有这样大的伤害度。 数日前她让府中的下人去街上高价购买各种粗细各个年龄不同发质的头发。 命府内侍卫把头发用力缠紧活猪脖颈使劲去勒。 她仔细观察过,眼前的猪身皮肤虽然不是真人皮肤,但是情况却和孙嬷嬷的不一样! 头发勒出的伤口如同丝绸布匹勒出来的痕迹,出现青紫色大面积块斑。 但是嬷嬷的伤口似刃丝所伤但又不像。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进宫那日看见长姐梳妆台上用来梳高髻的假发,才恍然大悟。 宫中妃嫔宫女们要梳理好看繁杂的发髻,有时需要用到假发。 而等级不同,用到材质也不一样,宫女和低等的嫔妃用的大多是动物毛发之类的仿生物。 像长姐这样的妃位,用的基本上都是采购的真发,除非需要做一些飞天髻时才会用到些许动物毛发,但不多... 她去搜寻了几种动物毛发,仔细查看。发现其中马鬃毛粗硬,挺直且韧性极强。 得知此事,她传信给父亲,季桓虽是不支持她查此案件却也安排人去着手做。 这次猪肉上的痕迹和嬷嬷脖子上的伤痕几乎一样,但是府上用的都是侍卫,力气大,伤口要再深点... 她自己也在宫中悄悄地去做,用尽全力,发现她勒出来的比嬷嬷上的要轻些。 可见此人,力气要比她大比侍卫们小,再加上宫中的假发出处是在织造局... 此外冷宫是最初的案发地且冷宫人员简单,除了已经死去的送饭宫女斐儿,其他宫女和废妃皆已摸清底细,与此案并无太大联系。 但宫中众人现在因长发鬼之说而被下令缄口不言。 看来若想查破此案,突破口只能从织造局的女人开始! 第6章 竟是她 入夜,稀疏的星星在天空镶嵌。月光皎洁,格外柔美,却不想下一秒竟被飞来的乌云遮住了一半。 织造局的灯火渐渐熄完,黑夜中若不是视力极好的人,怎么也看不见屋顶上竟蹲了两个人。 “哈~” 季明贞伸伸胳膊,打打哈欠,细想起来自己竟坐在瓦砖上整整三个时辰了,不禁暗自佩服自己。 刚准备伸腿,后腰连带着两股传来一股酥麻之感,完了,蹲麻了... 她也不顾及沈昭是否在身旁,用手揉了揉自己已经麻掉的半个屁股。 边揉边想:自己也真是心大,就因为他一句:“季二姑娘不想找到凶手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和他一起爬上织造局的屋顶。 “有人!” 本来已经困得要睡着的季明贞,激动地拽着沈昭的衣袖。 沈昭无奈地拽回自己的衣袖,平静地看着下面的黑影。 “别急。” 只见那黑影出了织造局侧屋的门,来到后院的松树下开始挖坑。 刚准备掏出怀中的东西,却被一双肉乎乎的大手擒拿倒地。 “哎!快!我们快下去!” 季明贞提起衣摆准备爬下去,却发现先前放好的梯子,此时早已消失不见。 正准备询问沈昭,却被沈昭的动作惊得一口憋了回去。 “季二姑娘,失礼了!”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眨眼间拽着季明贞腰上的浅紫色束腰,带着季明贞一起飞身下去,落地之后,又快速把人推开。 一瞬的失重感落地消失,季明贞扶着一旁的树干,白了一眼自作主张的沈昭,暗狠狠地开口。 “沈大人...实乃天外飞仙...” 沈昭并未理会,大步向前走到松树下方。 那黑影已被绑五花大绑,粗布塞嘴。 “大人!请看!” 沈昭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厚麻布做成的手衣,仔细翻看后,从麻布缝中抽出一根黑色马鬃毛。 季明贞凑上前去,疑惑的看着 “这是手衣上为何会出现马鬃毛?” “季二姑娘既然潜入织造局,又派人去买假发和马鬃毛,难道只是询问了猪身的损害情况却未问侍卫的手部情况吗?” 季明贞猛的看向他。 什么?!他竟然知道我自己做的一系列事情! 一时气上心头对着沈昭喊道:“沈昭!你小人!” 沈昭挑了挑眉,未曾言语,他把手衣递给属下,拍了拍残留在手中的泥土,缓步走出制造局。 一旁的属下看着生气的季明贞,小心翼翼的开口 “季小姐,莫怪大人,大人不只是监视还是为了您的安危...” “沈六!” 沈昭呵住属下未说完的话,抬眼看了看季明贞。 松树下只剩季明贞一人呆愣在原地,她回想起这几日的种种,越想越感觉后背发凉。 原来他不光知道自己在宫中的一举一动,连相府的他都了如指掌。 她只觉一口闷气憋在胸间,快步追上沈昭,质问着他 “沈昭!冷宫那晚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你却不拆穿,故意看我在那里出丑?” 季明贞看着脸上呈现出“你真聪明”四个大字的沈昭,气的一脚跺在他的脚上,头也不回的往崇德殿方向走。 “嘶~” 沈昭猝不及防被踩了一脚,心中暗诽:这力气还是这么大,脾气也还是不小。 “嘻嘻...嗝...” 沈六看着吃了哑巴亏的大人,刚笑出声,却被一个眼神吓得半路憋回去,被口水呛了一口。 季明贞回到屋中,猛灌了几口茶水,静下来细想。 都怪自己粗心大意,竟被人监视了这么久全然不知,好在今天此事是为了长姐的安危,以后万不可如此... 天际线渗出浅浅的蓝,夜色尚未褪尽。崇德殿侧屋的烛火亮了一夜。 看着桌上掉落的灯花,她深吸一口气,换身衣衫,跨步出门。 “季小姐,这还未到卯时,你怎来这了?” 季明贞瞥了一眼立在明法堂门口的沈六,哼了一声,抬头跨进屋内。 沈六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心中暗想,大人这是得罪上了喽~ 沈昭看了看来人,放下手里的卷宗,率先开口 “季二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季明贞不客气的坐在书架旁的凳子上,朗声说道 “沈大人好本事,不消十日竟已找到真凶,我属实佩服。 ” “只是~昨夜黑云遮月,那人我还未曾仔细瞧过...” 沈昭知晓她是何用意,况且此案她也有权去查询一二,不等她说完,就向外喊道 “沈六!” “带季二姑娘去牢房...” 牢房黑暗洇湿,季明贞来的时候穿的单薄,一进去,不由得打个哆嗦。 沈六瞧出来端倪,想起走之前沈昭对他的叮嘱“牢房洇湿,若季二姑娘有需求,可在外审问。” 便轻声对着季明贞说道 “地牢洇湿,季小姐金尊玉贵,不如在外间等着,我且进去拿了人,咱在外间细细审问也可。” 季明贞“嗯”了一声,转身扭头出了地牢。 鸡鸣初破晓,沈六带着一个已经剥去宫服,身着囚衣,脚带镣铐的女子。 那女子踉踉跄跄地向着季明贞走来,随后跪在季明贞的面前。 “玉珠!” “二姑娘!” 双方显然都被对方的出现惊了一下,季明贞眉头紧锁,仿佛不信眼前的女子竟会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玉珠,人可是你杀的?” “是。” 听到玉珠的回答,季明贞心沉海底,她不相信竟是这个可爱的女孩儿杀了嬷嬷。 “孙嬷嬷与你何怨何仇,你竟要如此残忍的杀害她!” 玉珠听此本来低垂的脑袋,猛地摇头,垂泪涟涟地看向季明贞。 “二姑娘!我没有杀孙嬷嬷!” 她看见季明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神,匍匐着爬到季明贞脚前 “二姑娘!二姑娘...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我没有杀孙嬷嬷,我没有!” “我承认是我杀了秀香,可我没有杀孙嬷嬷啊~” “德妃娘娘为人宽容大度,待人和善!孙嬷嬷虽偶有严厉,可待我们极好...” “去年,去年我阿弟生病,还是孙嬷嬷给我的银两...” “我怎么会如此的狼心狗肺,杀害孙嬷嬷,害了德妃娘娘啊~” 玉珠哭的已经快要疯癫,整个身子瘫在在地上,上半身紧紧抱着季明贞的腿。 沈六见此情形,怕人伤了季明贞,连忙唤人上前,拖拽走玉珠。 “二姑娘!我没有!我没有!” “秀香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我没有杀孙嬷嬷啊...” 季明贞听着玉珠撕心裂肺般渐渐远去的喊声,心里只觉突突突地直跳。 沈六见季明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担心季明贞被玉珠的疯癫行为吓到,轻脚上前,轻声唤了唤 “季小姐?” “季小姐?” “嗯?” 见季明贞回过神来,沈六继续往下说道 “季小姐,莫要被歹人是话语给骗了...” 话还未说完,季明贞猛地起身往明法堂的方向而去。 她明白了!沈昭又在做局! 沈六拍了脑袋一下,心里暗叫一声:糟了! 第7章 现端倪 明法堂内,一人脸带愠怒嘴唇轻抿,一人脸色自若,细看还能看见眼中蕴含的丝丝笑意。 “沈大人,可真是好计谋!” “不及季二姑娘聪明!” 两人眼神暗自交流擦火,沈六在心默默感叹:我滴亲娘哎,可真是我的两位祖宗,早知道就不和沈四换这个差事... 沈昭看着仍是一脸愠怒的季明贞,俊朗的脸上扯出些许笑意。 “难道只许季二姑娘讲故事,不许我沈某人搭戏台?” 真是小人!不光是小人还是心眼子小!季明贞心中暗想,转眼又呲着两颗虎牙笑眯眯地看向沈昭 “沈大人莫不是爱吃鸡心?” 沈六连忙接上话 “我们大人可从不吃鸡心,我们大人吃没有刺的鱼,有葱味但没有葱花的素面,没有鸡皮的鸡腿,吃馄饨不吃饺子,吃饺子只吃皮不吃馅...” 边说边激动地想:大人是不是很感动,大人是不是要给我涨月俸。 “哦~那你们大人心眼为何这般小?” “??!” 沈六听见季明贞的话,剩在嘴边的“我们大人不吃...”戛然而止。 慢慢地挪动着自己的脑袋,看着沈昭一脸黑色,心里又凉了几分。 为了快速地逃离战场,沈六快速地捻起来衣角,踮起脚尖,干笑了两声:“大理寺还有事,我先退下。” 转身,低头,抬腿,跑! 沈昭把手中新的卷宗隔空抛给季明贞:“不想耽误时间,就莫要在嘴上下功夫。” 季明贞并不急着打开卷宗,拿着卷宗敲着手心,边往沈昭的方向走,边盯着他的脸说道 “沈大人,好一个引蛇出洞~” 沈昭低头看着已经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只觉那个笑容又如冷宫那晚的晃眼,连忙撇开头。 “季二姑娘能想到这里,说明你已知我所图谋,不如你我二人,坦诚布公...毕竟你我都只剩最后三日期限...” 两人在明法堂内坐了整整半天,互相交换了自己所收集的信息。 尸检记录上写的斐儿和孙嬷嬷的伤痕几乎一致,但秀香的与二人有所出入。 斐儿和孙嬷嬷颈部左侧的痕迹重于右侧,秀香的颈部痕迹似两次勒伤所致,一次较轻可令人昏迷,第二次则是致死之因且左侧的勒痕也明显于右侧。 凶手左手力气大——可能是左撇子。 杀人者在勒死人的时候,不仅尸体本身会有损伤,凶手的手部或腕部也会出现被马鬃毛勒破的痕迹。 若带手衣可能不会有损伤,宫女手衣都有记录,可查这一条线索。 凶手的力气小于侍卫却大于平常女子,此女可能会些拳脚。 死者其一斐儿从景妃死的那晚之后,一直连夜做噩梦,梦中念念叨叨:不要杀我,可见斐儿的死另有蹊跷。 死者其二秀香因仗着自己貌美,家中哥哥是个衙内,时常欺辱送饭宫女斐儿。 疑凶玉珠和斐儿是同乡且一同进宫,关系极好。她曾在斐儿死的那晚,去找过斐儿,却看见秀香从斐儿的屋中出现。 玉珠怀疑是秀香杀死了斐儿,恰巧又被织造局掌事常姑姑安排了编织假发的差事。 后宫织造局的宫女们皆知道自己的双手是最宝贵的,做活计是会带上厚麻布手衣,防止被勒伤。 此前沈昭放出消息称:真凶就在织造局,且麻布手衣乃作案工具。 于是就出现了玉珠深夜准备掩埋作案的麻布手衣。 当晚孙嬷嬷值夜,又恰巧去了织造局。 ...... 对完所有的信息,季明贞舒服地伸个懒腰 ,心中大概知道是何人,可却不知她作案的动机到底为何。 季明贞笑眯眯地看着沈昭。 “沈大人,既已经搭好了台子了,那就不如让我陪着大人唱上几曲~” 沈昭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的女子,感觉不如之前的那般刺眼。 “沈六!结案!” “啊!大人?” “你送季二姑娘回崇德殿,我去向陛下汇报此案真凶已查到乃织造局宫女玉珠,玉珠与斐儿是同乡,秀香欺辱杀害斐儿,玉珠伺机为其报仇,在杀害秀香的时候,恰巧被孙嬷嬷看见,怕事情泄露所以趁机杀害了孙嬷嬷...” 这边,季明贞佯装生气地回到屋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蛇蝎毒妇!亏我真心真意对她,她生病,我亲自去太医院给请了御医!我自己掏钱给她买各种药材!看她可怜,又嘱托大家照顾她。结果竟然暗地里杀害了孙嬷嬷!就应该将她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德妃连带着宫中众人哄了好一通才平息下来。 皇帝那边知道了消息,直接判了绞刑,立即处死。 宫中众人听闻此案一结,悬着的心也算是落地了。 不过却也有于玉珠交好者,替玉珠感到惋惜。 “哎,真是傻姑娘,知道斐儿被害,怎地不告知掌事姑姑,将人逮捕杖杀了去” “好端端的自己怎地去杀了人...” “天杀的,都怪那个秀香,若不是她害了斐儿,玉珠怎会如此...” “玉珠姐姐前两天还说好要给我纳鞋底...” “玉珠还说到要托人去寺庙给我们求平安符呢...” 崇德殿内,德妃轻轻叹气,挽着季明贞的手腕。 “这几日辛苦你了,我知你伤心,可逝者已逝,生者还需往前看。过几日你回家后,替阿姐去孙嬷嬷家一趟,送些钱财...” 德妃娘娘看着季明贞低头垂眸,以为她还在为孙嬷嬷所伤心,拍了拍手。 “那你先静静,阿姐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些爱吃的东西。” 戌时的敲更声一过,季明贞便熄罢了屋内的所有烛火。 她一身宫女装扮,趁着夜色溜出宫门,躲开了巡守的侍卫,半个时辰后,她站到了冷宫院外的狗洞处。 沈昭一身黑衣隐于黑夜之中,见季明贞站在冷宫外墙的狗洞处,上前拍了拍季明贞的肩膀。 沈昭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明贞,那双眼神仿佛在说:你准备还钻狗洞? 季明贞轻嘁一声,紧了紧自己的束腰带,张开胳膊,靠近沈昭,努了努下巴。 沈昭会意,一把拽住季明贞的束腰带,刚准备借力翻墙进去,却感受到自己的腰间一热。 原来是季明贞的双手已搂住他的腰身。 沈昭愣了片刻,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一下,却被一只玉手不轻不重地拍在腰上,他未觉痛感反而有些痒。 “别动,快飞,这样我安全牢靠些。” 季明贞只听见头顶一声轻叹,眼前景物一花,她已经落到了冷宫景妃的院中。 两人在等待的过程,沈昭好奇地问季明贞 “你怎知玉珠只是引子?” 季明贞笑嘻嘻地说着:“因为女人的第六感~” 沈昭无奈地轻抿嘴唇,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双眼狡黠的女子。 子时,冷宫的院门悄悄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兜帽低垂,面目尽掩,左手挎着篮子,篮中放着祭品。 那人轻车熟路走进景妃屋内,摆好牌位和香烛,跪在蒲团上拜了拜。 那人起身低声说着:“既然来了,就出来了吧” 沈昭和季明贞眼睛一对视,从阴影中走出来。 她好像并不意外二人的到来,仍旧对着牌位念念有词。 “熙尧,我也马上来陪你了...你是不是和景伯父已经重逢了?我想吃伯母做的玫瑰酥饼了,你可要给伯母说给我准备上啊~” 那人说完话,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往两人方向走去。 沈昭上前一步挡在季明贞面前,手中利剑已出,指向那人。 “常姑姑。” 织造局的总管常姑姑听见季明贞平静的喊出自己的那一刻,她感觉浑身轻松,好似解脱了一般。 再看见眼前二人见到自己并未有惊讶之色,不禁欣然一笑。 她知道,她选对人了。 第8章 黑猫现 冷宫的寒意渗透进季明贞的身体,她看着已经服毒自尽的常姑姑,想起她临死前所说的话。 “二姑娘,对不起!” “沈大人,对不起!” “把你们拖进这趟浑水之中...” 季明贞不觉后背一冷,这件事果真没有父亲说的那般简单... 与此同时,沈昭眸色幽深的注视着面前的尸体,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明贞刚问沈昭要认罪书,却只见沈昭边说着话边把认罪书收入怀中,转身背过去。 “这件事,你权当不知,我送你回宫。” 他的背影被月光拉的很长,显得些许孤凉。 季明贞知道她不能抛下沈昭,自己一人独善其身。 “沈昭!” 沈昭扭头看见站在原地不动的季明贞,眉头微皱。 “我不走!我们共进退!” 听见季明贞坚定且笑着说出这句话,沈昭好似心脏被击中一般,突突突的加速,耳尖浮现出些许潮红。 “胡闹!我立刻送你回宫!陛下那里也由我自己一人去说!” “沈昭,我不走!” 季明贞再次坚定的重复着先前的话。沈昭正欲上前拉住季明贞的手腕。 只听一声猫叫。 “喵~” 一只黑猫出现在冷宫墙上,尾梢拖地,眼睑半垂,幽绿的眼珠子盯着院中的二人。 沈昭把季明贞拉到身后,利剑垂于身侧,戒备地看着黑猫。 那只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摇了摇尾巴跳上院中的枯木枝,眼看离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只见那黑猫纵身一跃,沈昭正准备出剑。 那猫却在落地之后,扭身走向屋内。 它走到常姑姑的尸身旁,围着尸身走了一圈,嗅了嗅,喵呜一声,跳到了破烂的八仙桌上。 等到季明贞二人再进屋时,那猫用爪子在桌子上挠了挠,转身跳窗而出,融于黑色的夜中,不见踪影。 二人不明所以,来到八仙桌上,仔细看着被抓花的桌面。 沈昭拿出怀中的小刀,刮取被猫挠出来的粉末放在鼻尖一闻,不觉心中一惊。 季明贞见沈昭脸色有变化,拿过小刀放在鼻下仔细的一闻。 那八仙桌上有血! 干涸的黑褐色瘢痕,若不是那只黑猫在此处挠了挠,还真看不出来。 季明贞还欲再说些什么,脖颈一疼,眼前一黑。 清晨的阳光刺亮季明贞的双眼,她抬眼看见熟悉的纱帐。 正准备起身,不禁“嘶”一声,自己的脖子仍旧是酸痛异常。 心中暗骂:沈小人! 季明贞揉了揉脖颈,坐在梳妆台上仔细梳理着线索。 后宫众人皆说景妃是痴情之人,为了追随先帝才郁郁而终。 当今陛下得知此事还感慨颇深。 虽说景妃是被先帝贬入冷宫的,可念景妃一片痴情,还是赐了谥号,只不过不许葬入皇陵。 可那为何桌子上会有血迹? 是景妃有疾在身?还是被杀? 又或许还有何细节被隐藏起来了? 只听“啪”一声轻响,一把螺钿装饰的紫檀木梳被拍在了梳妆台上。 大理寺外,一袭浅紫衣衫的季明贞面前站着一身黑色衣袍胖乎乎的沈六。 沈六今天不敢放季明贞进去。 “大人说了,若再放你进去,我不仅要被发配去验尸而且一年的俸禄都没有了!” 季明贞很配合的点了点头,笑嘻嘻的看着沈六。 “六啊,我懂!只是我来的时候手帕不知道掉哪儿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不行,大人说了,我不能离开大理寺门口半步。” “六啊,你知道的,这手帕属于贴身物品,若是被歹人捡到...” 沈六见季明贞一脸难色,眼神委屈的看着自己,为难的挠了挠头,又艰难的开口。 “还是不行...我们大人说了...” 季明贞没等沈六把话说完,抢先一步说道。 “六啊,你看我也没有带婢女,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帮我找吧~” 季明贞看其有些松动,赶紧趁热打铁。 “六啊,你人最是心善,我怎会为难你,就在这大理寺的门口找一找,若找不到,我立马就走。” 听见季明贞夸自己心善,沈六开心的小尾巴翘了翘。 又想着反正是在门口转一圈,又不碍事,这也算没有违背大人的命令吧... “那行吧,季小姐。我帮你找上一找,若是没有,你就赶快走吧...” 见沈六终于答应下来,季明贞松了一口气,开心地应着好。 “哎,六啊,你看那是不是我的手帕~” 只见大理寺门外的石狮子后面,掉着一块浅紫色的绢帕。 沈六开心地跑过去,拿起手帕,刚准备转身给季明贞,却看见季明贞已在自己身后。 “六啊,你太好了~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有空来左相府,让你尝尝正宗的江南菜~” 季明贞边说边伸着胳膊在沈六的面前抖抖绣帕。 “阿嚏,季小姐你这放的...” 话还未说完,沈六已经瘫软在地。 季明贞扶着沈六,顺势让他靠在石狮子上,笑嘻嘻的对着眼前已经昏迷的沈六说着: “六啊,你今天可真有福,这可是神医配出来的蝴蝶粉~” “这好东西,在你之前可只有你家大人享受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