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风]我们的疼痒》 第1章 坠落梦想 人自五楼落下需要几秒,两秒,甚至不到,仅仅是一次眨眼闭合的瞬间。 一声闷响,人便落地。 似破烂沙包砸地,从豁口处潺潺漏出无法挽回的赤色砂砾。 上课的学生们因闷响和失声尖叫一窝蜂争相挤出门,人头挨着人头趴在走廊白色围栏往下望。 各异神色镶嵌于小小的瞳孔,皆聚焦在楼下血泊中那点。 在所有人出去看情况时,只有姚好僵直不敢动,不好的预感仿佛冰水突然顺着脊柱爬上冻住身躯,喉咙泛起血腥,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仍在呼吸。 姚好紧抓手中的笔,指骨发白,笔尖久停黑墨在纸上晕开,颤抖着声线喃喃“不会,不会的,姚好求你,求求你别乱想了,整天爱胡思乱想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每每艰难吐出一个字,她能感受到泪就在眼眶多盈出些,渐渐模糊视线。 为什么要流泪,为什么…… “有人跳楼嘞!” “谁啊?太小看不清楚。” “不敢看,看了怕晚上发噩梦。” “不许看了,都赶紧回教室。” “好像是郑琪森。” “真的是郑琪森!!!” 同学们的谈话在姚好耳里迷离恍惚,直到出现郑琪森这个人名,声音骤变得清晰。 简单单单三字人名宛如尖刀刺进耳道,紧跟随后也将她心脏割开裂痕。 她如年久失修机器转动僵硬的脖颈,望向门口趴满同学的围栏,眼眶终究承受不住打圈的泪。 泪是断了线的珠串。 “不许看了,回教室,不然都在操行本上扣分。”教中文的老师慌张赶着学生们回到尽快教室,手拿教棍指挥。 不信,她不信。 姚好强撑疲软的身躯,双手按住桌面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出门口,迎面撞上被老师劝回教室的乖学生,伸开双臂拨开拥挤的人群。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本来挤开的男同学有意见,没想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皱眉抱怨“简直痴线。” 姚好双手颤巍巍抓紧围栏,屏息往下看,入目是夺目的红,连续不断地泪模糊坠楼那人的五官。 “看不清,我看不清。”她一边慌乱的自言自语一边用双手胡乱抹去眼泪,终于看清倒地人的模糊面孔。 有所预料的事血淋淋摆在眼前,胃开始搅疼,恶心感同时上涌,但眼泪不再流。 姚好松开紧握的围栏,抬脚狂奔下楼,通红的眼眶里神色坚定“还活着,阿森一定还有活着的机会。” 她跑到楼下,现场以郑琪森为原点围满一圈人,蓝衣警察到现场,手拿黑色警棍驱逐围观的人群。 人群哄闹着,无不是惋惜生命的脆弱和年轻。 救护车迅速到来,白衣急救人员从车里抬下急救床穿过警察人墙。 随车医生熟练包扎伤口止住血,两位男急救人员合力抬伤员轻放在急救床。轮子在水泥地滑行,咕噜咕噜作响。 姚好看到郑琪森合眼躺在急救床穿过人群,泪在眼眶酝酿,贝齿咬住忍不住颤抖的下唇。 明明是刚刚贴上急救床而已,怎么能染红那么多。 眼见着急救床即将被抬上车,她脚不停跑到救护车想一起去医院,却被守在救护车的中年女老师拦下“同学,这里不是你可以瞎凑的热闹,赶紧回班。” 姚好认识拦下老师,她是郑琪森的班主任,面上冷静严肃,红细框眼镜内眼睛有难以捕捉的慌张,明显她也是第一次遇到严重校园事故。 “我是他……朋友。”她抬眼望向老师,眼泪即将落下立即抬袖擦去,粗暴的动作导致眼尾发红。 她真挚望着,怕陈老师脸上浮现拒意,余光不可控瞟向车内,却只能看到染红的一双白色运动鞋。 “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不耽误事,我不过是想陪着他,求你满足我吧,拜托了Miss。” 急救车一般可以上俩人,她是班主任需要她负责肯定需要上,至于眼前的学生,应该不会在这么大事上说大话。 陈老师叹了口气“上车吧。” 得了应许,姚好和陈老师匆忙一左一右上了急救车,关上车门。车急速使离校园,开往最近的圣玛丽医院。 姚好入目便是一堆跳动的精密仪器,男急救人员拿氧气罩利索扣住郑琪森面部,扯开校服白衬衫露出胸膛,开启手动除颤器,涂抹电糊粘黏金属电极贴在胸口。 女医生双腿跪跨在郑琪森腰腹,指节压上胸腔开始心肺复苏,汗水如雨下粘黏鬓边的发丝,嘴里数着下按次数,“24、25……30,clear” 医生停止按压,急救人员调整AED参数,按下橙色的瞬间,郑琪森上半身弹起,车内瞬间弥漫皮肤焦糊味与电极片凝胶的薄荷味。 在车外的姚好迫切想看阿森伤势,可真正到了车内反而不敢面对,失了直面的勇气。 垂下的眼被滴血指尖牢牢抓住视线,手掌捂住流泪的双眼,怕影响医生急救,强咽下喉中的哽咽。 第一次离死亡很近,现在她依然觉得不真实,像是发噩梦。 假的吧。 姚好闭上眼,泪顺着湿润的眼睫而下,双手合十,无比虔诚默念祈愿。 求您慈悲,别让死亡带走阿森。 她缓缓睁开眼,颤抖着眼睫顺滴血的指尖往上看,看清阿森惨白如纸的面庞,毫无血气的嘴唇,头围厚厚一圈纱布在隐隐渗血。 徒剩冰冷仪器上显示起跳跃生命线,证明他生命的微弱。 静静躺在床上的阿森好像只是睡着了,但脆弱地好像一架受潮后再也不能起飞的纸飞机。 姚好一路精神紧绷似乎出现了幻觉,看到泛寒光的巨大镰刀横在阿森毫无防备的脖颈前。小心翼翼沿着持黑色刀柄看去,身披黑布的肃穆无脸死神便站在他身旁。 她擦干眼泪,直视幻觉,心里告诫自己,清醒点。 不可以,阿森才十七,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完成,绝对不能断在这里。 祂不可以带走阿森。 到达医院,急救人员抬下担架床,姚好跟着一行人去了急诊室,围了一圈各科专科医生检查情况,得出情况紧急需要立刻进手术室。 姚好隔离在厚厚手术室门外,眼睁睁望着写“手术中”的灯,由绿变红。 她泄力坐在冰冷的椅子,死死盯着手术室的灯,代表阿森生命体征的精密仪器声响似乎犹在耳边。 陈老师坐在她身旁,拿下眼镜,疲惫的按压太阳穴,随后再次戴上眼镜,安抚道:“不用担心,医生会治疗好郑琪森。”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安抚完,陈老师按规矩询问基本资料。 “姚好,中六C班。” 姚好全身发冷,双手不安的交叠握住,左大拇指用力扣进右大拇指里,皮肤下陷,白皙手指留下一个个月牙印记。 陈老师注意到姚好小动作,伸出手附在她扣红的左手。 姚好感受到手背的温暖,本能停下扣手动作,迟缓的目光从手术灯移到陈老师疲意的脸。 “姚好,相信Miss,等着我们的一定会是好消息。” 姚好触及陈老师布满血丝眼睛里安抚神情后,之前急救车里以为流干的泪又懦弱的掉出来。 “Miss,好不真实,是我在发梦吗?”姚好歪头,泪水滑落脸颊,真诚发问。 陈老师低头拿出纸巾,擦去她的泪“Miss,也希望是在梦里,可现在我们需要面对现实。”擦完泪,双手再次紧握她的手,想让她能在其中感受到陪伴与力量,斟酌开口“姚好,你了解事情经过吗?” 姚好垂下头,视线落在老师紧握的手,轻微摇了摇头,泪就这样滴落在她们交叠的手。 “楼下同学说看到是郑琪森同学自己跳下的。姚好,你既然是郑琪森的朋友,那你了解他为什么突然跳……”陈老师脱口一个字觉得不恰当,带主观性的认为他坠楼原因源于自身,换了表达方式“这种情况吗?” 没等姚好回答,电梯突然有响动,郑琪森父母身穿白大褂神情焦急跑出来,他们忧心且焦虑站在手术门前,往日稳重端庄的早已消失不见,剩下无措。 圣玛丽医院正巧是郑琪森父母所工作的医院,阿森刚刚进入手术室之后,他们就到。 姚好匆匆看了眼便垂下头,或许上苍知晓阿森并不想见他们,所以等人进了手术室后才安排他们到。 “Kyson,为什么……会这样,早上上学前明明还好好的……”郑母李嘉雯承受不了打击含泪抱住郑父郑家辉。 “嘉雯听着,Kyson会没事的,我认识操刀的主治医生,他是全院经验最丰富的医生,他会没事,会没事的。” 郑家辉回抱李嘉雯,保持冷静语气,轻抚她头顶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双眼紧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 嘴里一直重复的没事,是安慰嘉文,更是安慰他自己。 陈老师深呼一口气,心理暗示鼓励,关于孩子生死大事,恐怕没有家长可以心平气和,需要老师多耐心忍让。但千万不要遇上不讲理的野蛮家长,不过好在郑琪森的父母全是高知,希望太难沟通。 她走上前,客气询问“我是郑琪森的班主任,请问你们是郑琪森同学的父母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郑家辉没回答,直接压低声音怒气质问。 陈老师被语气吓出背后冷汗,脑袋回想学生们的回答,整合之后解释“家长别急听我说,急救车没来之前我问过楼下同学,他们说亲眼看到郑琪森自己走上五楼天台,一切没等反应过来时,他就毫不犹豫的跳下来了,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跳下来还不清楚。” 李嘉雯听完陈老师的解释,像是想起什么从怀抱里抬起头,抓紧丈夫的手臂,晃动瞳孔望向他“家辉,你说是不是……” “不可能,我们才做到哪一步,看看我们周围朋友的孩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他们不是照样活好好的,我们的Kyson不可能那么脆弱。”他盯着嘉雯的双眸,一字一顿坚定道:“不是,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姚好听到郑父的话,红着眼抬起头。 忆起曾经躺过的唐楼天台,温和的阳光拢住他们。她看书,阿森则听Walkman看正上方缥缈的流云,看似互不干扰可紧密连接。 他突然问道:“好看吗?” 她用书签夹住看完的书页,合上书露出棕色的书封《皇帝全传》“你说书吗,还可以啦,写了很多历朝历代的皇帝光辉政绩。” “小好,其实当皇帝很简单的,生个孩子就好了。” 阿森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语气,她觉得奇怪侧头看,但见他神色无异,看久反倒被他微笑反问怎么了。 最终,她只回答了,没事。 姚好站起身,走到郑琪森父母身前站定,直视因儿子生死未卜变得憔悴的他们,近乎残忍的诘问“为什么强逼他学习!为什么否定他的梦想!!” 连续两个问题脱口而出,根本没来及思考,仿佛她该早早这么做。 “同学,你的意思是我逼死Kyson吗?”郑家辉搂紧不禁怀中人,是他稳住崩溃线,保持理智的方法。 嘉雯视他为救命稻草,他又何尝不是呢。 姚好双手捏紧两侧的校服裙褶,对上郑家辉的眼,全是愤懑不由加大音量“对,就是你。” 郑家辉被毫不犹疑的肯定语气击碎脊梁,真的是他的原因吗。 不是,他那么爱Kyson ,是学校看管不利,是失足,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他只要他的儿子醒过来。 电梯口走来两位年轻男蓝衣警察,打断俩人的对峙,“你好,这里是林津修纪念中学学生坠楼案相关人员吗?” 陈老师连忙点头,应答“是的,阿sir。” “麻烦警民配合,现在方便做一个简单的笔录吗?哪位先?”其中一位警察从抽出黑色笔记本,手执笔,看向四人。 陈老师左右看了眼,正面是深受打击的郑琪森父母,身侧是哭红眼眶的姚好,果断回道:“阿sir,我先吧。” 警察带着陈老师去了一处角落,低声询问情况。 姚好先瞥开对视的眼,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向之前的座位坐下,她一味指责郑家父母,难道在复杂关系中她就没有一点错吗。 手术八个多小时过去,姚好有些累了,坐在椅子受不住困意陷入虚幻飘渺的梦里。 在五光十色清吧里。 郑琪森的乐队表演刚结束,乐队成员在台下谈笑,他身上还背着表演时的贝斯,心不在焉与队员附和两句。 他目光分神在人群中扫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扫视了一圈锁定了方位。 随即绽开温暖的笑容,露出齐白的牙齿,朝那方位挥手,左耳银色素圈耳环在灯光照耀下闪着微光。 他热切喊道“小好。” 梦里阿森的呼唤让她从椅子上惊醒,醒来伸出手摸上脸颊,发现无意识中已经泪流。 姚好转头看依旧紧闭的手术门。 阿森你还有梦想没有完成,能甘心停在这里吗。 [眼镜]我可以说是看港剧长大的,所以一直想写篇港风文。 推荐看这章的时候听《使徒行者》里的歌曲《安分守己》,整章都是听这首码出来的,超级适配。 同时也推荐看这部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坠落梦想 第2章 三颗泪痣 课桌上白色修正液斜着书写手掌大的“北姑”两字好吸引眼球。围绕大字还写有其余歪七扭八带侮辱性的坏话,她没耐心仔细分辨。 姚好站在她的课桌前,面无表情抬起头环视教室一周。 班级每个人像皆有事可做,有看书、写作业、照镜、朋友相聚谈笑。但他们余光会窥视,嘴巴会哄笑,状似无意却期待着她的反应。 姚好抿抿嘴,仿若无事发生端坐下,从容摆好下节课要上的通识课书本。 他们招数照旧无聊,洒洒水的小儿科,换作以前的她肯定忍不住委屈,掉眼泪。可一旦类似事情经历多,反倒不足以惧怕。 挫折从来打不倒小说主角,那只是塑造坚毅品格必须的历程,像一把宝剑需要淬火与反复锤炼。 班里同学显然对她平淡的反应失望,她仿佛能听到恶作剧始作俑者的叹气声,强压嘴角想要勾起弧度的冲动。 没错,遇事处变不惊才有当主角资格。 邪恶反派VS励志主角,不好意思,今天的她仍然大获全胜,哈哈哈哈…… 沉浸中二幻想中的姚好,突然被一道光线刺了眼睛,促使她朝光线看过去。 此刻夕阳是个诱人的饱满鸭蛋黄,似谁在看不见的背面咬一口,导致四处流心,溢出温和夺目的光。 她座位不好,正对要落不落耀眼依然的太阳,将逝去的光线刺闪着她的眼,恨不得把这个“坏家伙”夹起来,放进嘴里,看它如何嚣张。 姚好是这样想着,同时也是这么做的。 大拇指和食指做筷,对准眼前夕阳随后两指闭合。一遮挡,光就不那么刺眼,只剩周围多彩的晚霞。 前桌两位相邻女生,其中一人突然激动,勾起另一人窃窃对话,声音虽然不大,但离得近全能听进她耳里。 “快睇,走廊。” “咩呀?” “关泰朗,你要不要这么无知。” “他呢,成绩全优,是家里开连锁店的有钱佬,主要是生得还靓仔,好似TVB演员。” 姚好恰在此时两指分开,他就这样替代了夕阳停在她的两指之间。 停留的时间很短,不足一秒,姚好放下“筷子”,目光依旧停在他身上。 关泰朗周围总是结伴同行,永远不缺朋友,四五人围簇中他永远是焦点。 她看不真切,距离模糊他的五官。 可能上天知晓此处对话的主人翁,因而荆港多彩晚霞甘愿为他做背景,柔柔阳光是对他格外偏爱,独独将他的发染成浅棕色,意突显他与旁人的不同。 他臂弯里抱着足球,额前汗湿的发一缕缕分开,也不知同行男生说了什么话,他望着说话男生笑了,见牙不见眼。 关泰朗嘛,她略有耳闻。 什么拥有西方雕塑般立体面容,性格善良有礼,家境殷实,成绩对比众学生更是卓越。 她承认,他或许拿了类似于万人迷小说的主角,但很明显,她这种励志小说的主角才更加吸引读者。 幻想中关泰朗模糊不清的面孔,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的棕色纸袋压扁。 姚好双臂抱胸,连连点头,想要奖励自己。 对嘛对嘛,主角小姐,庆祝今天的小胜利,值得拥有一份咖喱鱼蛋。 油麻地天后街,距离夜市的热闹还早,多数摊贩在做准备工作,支弄摊位,摆好劣质塑料矮桌椅,架起锅具,整理小料台。 姚好走到熟悉的鱼蛋摊位前,笑着开口“发达叔,给我一大份鱼蛋。” 发达叔明显才备好小摊所需东西,抬手用挂在脖颈的湿毛巾擦了额头汗,随后又抹了把脸,抬头应道:“是小好啊,鱼蛋煮开就给你。” “好。” 她一心看着鱼蛋在棕色的汤汁里转圈,咖喱香气把她包裹,恨不得发达叔立刻扎个鱼蛋放她嘴里。 “小好,今天又来陪老豆摆摊呢。”他拿起漏勺播弄锅中冒小泡的浓郁汤汁,憨厚的胖脸中掺了难以言说的为难,怕打击孩子的自尊心。 他思量会,继续说道∶“不过,小好你的粤语还是得多练练。你明白叔的意思吧,语言不通在这里需要受很多苦。” 她的馋虫被发达叔的话惊走,视线从锅中鱼蛋转到叔脸上,手指不自然扣脸,扬起不好意思的笑“我知啦,其实我每天都有练习,只是可能进度缓缓,下次肯定让发达叔见证我的进步。” 发达叔低头用漏勺捞起鱼蛋放进纸袋,忧心皱眉“不要怪叔多嘴啊,叔能看出来小好是乖仔,不该仅仅因为语言被区别对待。” 发达叔的声线深沉有力,她被锅中水汽熏得想要流泪的趋势。 许多回忆在脑袋在放黑白默片,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遭到排外,故意学她不够标准的语调来取笑。 姚好憋回泪光,想要把不好的回忆重埋脑海深处,岔开话题,起另个一话头“叔,你不该卖鱼蛋。” 发达叔装好鱼蛋,最后放了俩支木签“那小好说,叔去做什么工作。” “当然是做TVB配音员啦,低沉声音多有磁性。”她压低声音模仿发达叔的声线,朝他眨巴眼睛,接过鱼蛋袋,顺便将港纸放在他手心。 木签一下贯穿两个鱼蛋,姚好张嘴巴一口吞下,嘴里细细咀嚼,脸上再无鱼蛋摊上挤出的笑。 独自走在哄闹狭小的夜市中央,之前深埋不好的回忆,没想它们不听话尽是爱溜出来。 背后不知道何时贴上的取笑纸条、不翼而飞的作业书本、遭遇平白无故的冤枉、老师决断天平总失衡、受欺凌时周围冷漠残忍的眼神和……明白他们嘲笑可装作无所知虚假的她自己。 可恶,就算回忆酸涩,鱼蛋依旧好好味。 狠狠再多吃两口。 姚好走到姚简的炒面摊位,碰巧看到他在弯腰摆矮桌凳。 昏暗灯光藏住悄悄变白的发,偷偷变深的眼角沟壑。 每次静静看着爸爸时总会想哭,目光所至都似乎比上次看到的老了些。 对比爸爸的默默辛劳付出,她的委屈不值一提。 她将手中鱼蛋袋放在摊面上,拿过旁边叠在一起红色塑料凳“爸,我来。” “哎呦,说不要来了,你爸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现在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为这些分心。”姚简连连摆手“赶紧回家写作业去。” 她自然不理爸爸的劝告,拉起弯腰的爸爸,等他站直身体后,自顾在他旁边弯下腰,熟练分开一个个凳子,顺已经摆好的矮桌围一圈。 “爸,你放心啦,我不会耽误学习。对了,我买了鱼蛋,放在摊面上了,你去整理小料吧,顺便垫巴垫巴肚子,还不知道今天要忙到多久。” 姚简整理完小料台,拿过台面上的鱼蛋“小好,你吃了吗?” “来的路上就吃了。” 整理完的姚好站起身,走到摊位内面对他,拍了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姚简同志,我不小了,懂照顾我自己,别天天操心我,对你自己多点关心吧。” 听罢,姚简才吃掉袋中的鱼蛋,只是吃饭依然堵不上忍不住操心的嘴。 “小好,别忘这两天把助听器送到店里保养,还有我前段时间托人挂了圣玛丽医院的专家号,听别人说这个医生很权威的,周末咱们再去看看。” “那时候再说吧。”姚好指腹本能摸上左耳耳蜗里助听器的棕色塑料外壳,心里不是滋味。 因京都医生一句话,荆港医疗发达可能有治疗希望,他便向所有亲戚借钱,从大陆搬迁。 治疗几次又因荆港医生一句话,耳病不能急于求成。所以下定决心做好持久战,废了牛劲直接做了这里的新移民。 经历三句话是可以概括清楚,可其中心酸过程是说不清楚的。 姚简三下五除二快速吃完袋里鱼蛋,根本想到不到休息会。 一双粗糙的双手只顾忙活,弯腰从保温箱里拿出装粗面条和剩饭的透明盒子,放在摊子上的铁架。 “新学校怎么样,听说是什么Band2C,不算特别好的中学,荆港学校分级真繁琐,你爸我搞不明白,但好歹是市区学校,但肯定比围村里学校师资好点。” 姚好双手撑住台面,撇撇嘴巴“挺好。” “糊弄你爸我啊,知不知道现在你念的林津修纪念中学比你之前呆的学校,学费贵了不止一星半点。” “没啊,怎么会……你要我怎么说呢,我不是才转来一周嘛,硬说的话,miss和sir都很有教学经验,硬件设备很新……同学友善。”姚好不敢看爸爸的眼睛,低头看台面上交叠的十指,装作回忆磕磕巴巴回道。 “哎呦,等我多熟悉一点,再告诉你学校的好。” 话说刚出口,不是她的错觉。后天导致听力低下,也是因为这样,她似乎对比旁人多了几分捕捉周遭的敏锐。 流动的气压仿若灌铅,那是爸爸的低落情绪。 姚好不忍,闭了闭眼,睁开眼侧过身面对爸爸,双手变成两个“赞”的手势,比在他的脸颊旁晃动。 她露出笑,特意提高语调“不过,爸爸,一周而已,至少我感受到学习环境比之前好很多,这钱非常非常值。” 听到女儿说钱花得值,他才露出松懈的微笑“值得就好,对,学习环境很重要,你向好学的同学多学习经验。” 笑意让他眼角的皱纹更加深刻,三颗棕褐色痣连成一排围在眼眶下。 传说前世哭得多,今生长泪痣,既然爸爸前世哭得那般多,为什么今生依然在受苦。 在爸爸笑意注视中,她迎上他目光,重重点头。 “嗯,我当然明白。” 第3章 偶遇霸凌 姚好刚刚陪姚简卖完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走在回家的路上。 虽说是独自一人回家,但她没有孤单和害怕。 各种嘈杂的声音将她包围,肩膀略过拥挤来往的人群,身侧是悠长不息的车流马路。 仰头望着明亮路灯和炫彩灯牌,直到眼前出现眩晕,虚幻多彩的线条,延长再延长。 不论何时,荆港永远有种不顾其他人死活的热闹。 校服汗湿贴在背部,她不舒服,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汗滴顺着脊背滑落,裸露在外的皮肤同样湿黏。 夜常是湿热,手空抓成拳像是可以让空气中凝结的水珠留在掌心。 姚好用手背擦去额角令她泛起痒的汗珠,想回家洗澡念头到达巅峰,不由放快脚步。 走到分叉路口,面临一个选择题,选光明大道还是阴暗小巷,大路比小巷多十分钟的脚程。 体感极其不舒服,她几乎没犹豫果断选走小巷。 刚走没两分钟,突然听到小巷里细微的响动,她迈着不安脚步,走近危险。 潮湿霉味混着酸腐厨余涌进鼻腔,帆布鞋踩过吃剩翻倒的豉油鸡饭盒。 她屏住呼吸蹲在半人高垃圾堆做掩护,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看。 离她大概一百处,两男两女围住一个倒地的人,穿白色校服裤的男生抡起书包砸向地面蜷缩的人形。 小巷灯光不足,看不清几人面貌,也看不清倒地人男女,但看校服都是与她同校的学生。 三人脚踹在那人身体各部位,嘴里像是骂脏话,可距离不近她听不清。 看似领头的女生身姿窈窕,远离殴打区域两步远,两指夹住一支烟,冒火星的红点在暗色里格外显眼,冷冷欣赏那人的悲惨模样。 欺负?这个不止欺负了吧,是单方面的殴打。 姚好心里焦急,眼睁睁看着寸头男生直接踩上那人的脸。 直接冲出去救不了任何人,对方有四个人简直是自不量力。灵光一闪,之前走过的街有看到警察巡beat。 她佝偻着身躯,想要走出小巷找阿sir。 沥青路面不平无端翘起一块,踉跄的脚步,油星溅在鞋面,谁想刚走不到五米被叫住。 “谁在那,给我站住。”一道男生传来。 本能身子顿了下,仅仅是停顿下,反应过来是被发现了,她索性挺直身板,之后便是脚下生风。 完全不理叫喊,傻子才站住。 恶霸四人组见叫她不理,心叫不好,紧跟着她身后猛追。 叫骂声在身后传来“叼女,顶你个肺。” 姚好不敢回头看,只顾专注眼前跑,天然的恐惧心理,腿脚发软让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饱水的海绵。 追逐她的影子拉成张牙舞爪的巨网,仿佛稍稍速度放慢些,她便是落入巨网的美味点心。 跑出巷口,街口左右看已经不见军装的蓝色身影。 情况危急顾不了那么多,随便选了右转,边跑边直接大喊“救命啊,阿sir,有人杀人了。” 跑出街口人就多了,人群全被她惊天大喊短暂停下脚步,但只是短暂留住冷漠的目光随后是无视,没有人为她真正停下。 好可怕,人群冷漠好可怕。 姚好听见自己肺叶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体力不足以撑住继续奔跑找警察。 不可以,必须要有人为她停下脚步。这样下去,她不光就不了巷子里的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感受狂跳的心快要突破胸膛,停下完全没逻辑乱跑的步伐,站着人行街中央。 抬手紧紧抓住即将路过她身旁西装上班族的手腕,目光惊恐又坚毅,气喘吁吁“麻烦帮忙报警。” “同学,我有急事,你去找其他人。”中年男人说着,要扯开她抓在他手腕的手“放手,我真的有急事。” 男人使蛮劲想要掰开,她五指死死禁锢,绝对不能松。 她紧张回头看,额角的汗流至眼角,依稀看到恶霸三人站住不远不近处观望。 好在他们看到有人留在她身旁,开始露怯向相反方向离开,融入黑暗。 她才敢松开男人手腕,趁她松开,他没有犹豫,事不关己的擦身快步离开,奔赴口中的急事。 目前危机消失,全身力气抽干耗尽,失神坐到地上,数不清多少双腿毫不犹豫越过她疲惫的身躯。 “不行,不行……”毫无形象坐在人行道没有半分钟,双手撑在地,粗糙触感贴在手心,她挣扎站起身“还有人等着我。” 姚好找到街边红色固定电话亭,按下999报警,告知接线员小巷的具体位置,随后跑回巷子里。 走近发现倒地蜷缩成团是位身材消瘦的女生,早已不省人事。 她身着脏污白色中裙校服,套上一条黑色运动长裤。 头发剪成利落的短发,裸露皮肤满是青紫,脸上更是惨不忍睹,透白的皮肤处处血迹斑斑模糊原本的五官。 她蹲下,忐忑伸出一根手指测试鼻息,感受到浅浅的呼吸。 僵硬的肩头卸力,松口气,忙不迭从书包里掏出的纸巾,轻轻擦去女生不断流出的鼻血。 “太过分了,年纪轻轻心挺狠,对同校能下这么重手,他们比电影里演的古惑仔还暴力,”她怜惜目光扫过伤处“一定很疼。” 姚好与女生素不相识,不理解为什么遭受殴打,可看见她严重的伤情,似感同身受越擦越忍不住想要掉泪。 面纸一张张被血浸透,紧接着纸将温血烙印在她的指纹。 本以为学校里她过得够委屈,没想到还有人比过得她更辛苦。 听到巷口有动静,姚好踌躇站起身,看到翘首以盼的蓝色身影,立刻招手喊道:“阿sir,我们在这里。” 两位青年男警察跑到姚好面前,注意她身后的倒地女生,高个警察二话不说蹲下身,微胖警察默契明白用意,帮扶昏迷的女生放置在他背上。 “救护车在巷口进不来,我们马上出去。”稍高警察背上女生,扭头对姚好解释。 微胖警察调试肩膀的黑色小宝露,向指挥台冷静播报“PC32786 PC32789 已到达目的地,两位女同学,其中一人昏迷重伤,即刻送去附近医院。” 她跟着两位警察身后跑出巷子,救护车已经在巷口等着,车上医护人员急忙接过女生放躺在担架床。 急救车车顶红灯闪烁,快速开往医院。姚好呆呆望着救护车变成白点驶离视线。 希望她可以治愈。 突然被一道男声唤回神“同学,麻烦和我们去警局录个口供。” “哦……好的,阿sir。” 姚好乖巧配合录完口供,自然而然看向腕间的廉价表,表盘内时针马上跳到数字2。 已经快凌晨两点。 婉言谢绝警察送她回家的好意,从油麻地警察署大门出来,多少有点后怕。 风吹树,树影婆娑,树叶作响,收进她耳里都是恐怖片的预告。 “姚好抬头挺胸,不怕,全是心理作用。” 刚抬头,步伐一顿,漫天繁星框进她的眼,宛若闪闪发光的碎钻撒在顺滑墨色绸缎里,美景瞬间松懈紧绷的心弦,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 “真好看啊。” 她深呼一口气,湿热的空气吸入肺,释怀“明明不久前还在讨厌世界的冷漠,现在倒是又觉得可爱起来了。” 鬼祟确定前后只有她一人走动的街道,双手叉腰,挺直腰板,仰头朝天喊。 “哈哈哈……走走走,姚好大胆走你的夜路,谁敢拦励志小说女主的路。” 燃起的中二之魂,成功把恐惧烧成消散的灰烬。 喊完果然心中舒畅,双手抓紧书包带,原地转一圈依然没发现人,后知后觉羞红脸,双手捂住嘴笑了,连走带跑赶回家。 姚好走进狭窄的楼道,贴着墙根小心挪动,楼道里的灯年久失修闪烁着,稍不留神脚下容易踩空。 汗湿刘海贴在额头上痒得像蚂蚁在爬,可只要想到她爬上六层楼就能回小家洗澡时,顿时充满干劲,胜利在前方。 “哎!”刚爬到二楼,她在上层遇到一个人影,少年身着同款白校服。 上半夜阴影没那么快抹去,毕竟她先是亲眼见同校男生出手殴打多凶残,再是体验他们像恶狼在身后追。 有意拉开距离,磨蹭着跟少年的节奏,后一步踩上他之前踩过的台阶。 俩人默不作声,气氛沉寂,一前一后,爬至四楼。 她仰头紧张望那身影,突然看到他纯黑书包上的醒目深绿挂件,一个大概食指长模样可爱的抱抱龙。 黑绳简单系在银色拉链的空洞,乍看以为悬空。 它跟着主人书包晃动磕碰,一会用大脑袋磕到书包边缘,一会又用短尾巴打到别夹层拉链,不变是看清利齿的开朗笑容。 抱抱龙可爱得紧,她盯着它的笑,竟也不知不觉笑起来。 姚好视线从挂饰移开,重新拢住少年单薄的背影,瞬间觉得顺眼很多。 意识到恐怖的心态变化。 心里立马跳出小恶魔骂她:没出息的东西,天真,仅仅因为喜欢抱抱龙就断定不是坏人。不是不是,说不定连喜欢都谈不上,只是挂上了而已。 既然小恶魔来报道,小天使不遑多让也跟着飞出,循循善诱:能挂上就是喜欢,那么多人物不挂,偏偏挂抱抱龙怎么不是喜欢,既然喜欢怎么可能是坏人。虽说你享受孤独,但实话实说有朋友更好,对吗。 小天使话一出,小恶魔化成红烟消散。 对啊,小天使言之有理。 如果他不理睬她,她同样以后不理,不要紧,学校里都是这样过来的,她最会适应了。 可万一成功,她……就可以拥有朋友了,一个真正可以说话的朋友。 老话怎么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天赐缘分,同住一幢楼。女主总是要承担多些,先踏第一步。 姚好整理额头汗湿的刘海,低头嗅嗅有没有难为气味,一身汗还蹲了垃圾堆难免沾染点酸臭。 没关系,不离太近闻不出来。 她给自己理由找好,不再纠结,脚步加快跟上少年,拉近距离。心里打足气,可开口好像给气球放气。 她不管少年回不回头,话出口自带着尬笑,细弱蚊蝇“你好,同学,我们……还挺巧,这个点都能遇上。” 少年没回头,没理睬,像没听见继续走。 姚好瞧着没反应,为他自顾自找好理由。没听到不是没可能,毕竟她第一次打招呼声音确实小声。 有了一次试探,第二次胸中勇气像波比吃了菠菜罐头鼓起来。 她注意脚下,三步并两步踏上台阶,与他只差一个台阶的距离。 少年靠楼梯栏杆走,姚好则贴墙走,侧头抬眼正巧看见他少部分侧脸,也可以说什么也没看清。 少年脸带白色口罩,除却必须露出的一双眼与口罩勒出陡峭的鼻梁线条,其他遮盖得很严实。 “好巧呀,同学,我叫姚好。” 少年依旧按之前缓速往前走,好似她是透明人,完全忽视。多粗的线条现下也弄明白。 第一次不是没听见,就是单纯不想搭理。 姚好失声,热脸贴冷屁股,因尴尬红温,低头专注脚下,擦过少年肩膀猛猛往前冲,提速直接上六楼。 推开楼梯间的门,回头看眼合上的门,脸热度才降下点。 “唐楼数不清的住户,再次遇见的机率不大,遗忘遗忘。何况楼道黑,谁能看清谁是谁,不要想了,当做没事发生。” 她边从书包里掏出钥匙边进行自我安慰“不和我做朋友是他没福气,没有机会挖掘我的闪光点。” 钥匙差进锁孔,刚给她自己心理治疗完成,无意侧头一看魂吓飞,刚刚楼道里的酷哥正向她走来。 不会是主动来找她吧……哎,不会的,想多了。 脑袋提出不切实际的想法,自我连连否定,但却隐隐生出期待。 她看了眼立马回头,假模假样装作开锁,余光注意他走近,心脏随靠近的脚步声跳动上移。 直到他停在615门牌前,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仿佛再主动多说一句,那不安的心便会跳出,毫无保护大咧咧显露在他眼前。 旁人不在意她激烈情感,只是掏钥匙插入锁孔,开门进门,一气呵成。 随后便是屋门落锁的清脆声响。 或许从始至终没注意到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姚好当头被浇一盆冷水,抬头看眼自家门牌616,尴尬嘴硬“算我看走眼,没有礼貌,如果做朋友也一定不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