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邪》 第1章 第一章 1. “啪嗒!”一滴猩红的血珠顺着剑尖滴到地上,而那地面早已被淋漓的鲜血浸透,散发着淡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最后一个......”沈白大口喘着粗气,用力将剑从妖魔体内拔出,那把剑早已被鲜血浸染,而他也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单膝地跪了下来,那剑被带着直立地插在地面上,连剑尖都变得有些蜷曲,按道理讲仙器本该与凡物不同,不应如此脆弱,但可惜,妖魔还是太多了。 沈白倚着那把不再锋利的剑,他面色苍白,额角也冒出豆大的汗珠,一身白衣也早已在厮杀中染成了血色,好在这场厮杀的结果不算太坏,他赢了,纵使赢得并不轻松。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勉强拄着剑站起来,他负了伤,背部被妖魔抓出了一大道口子,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着,正汩汩得渗着血。 沈白缓步走出了这个废弃的村庄,这是他到达的第五个村子,这里和前四个村子没有区别,全被妖魔屠干净了。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一呼吸,令人作呕的恶臭便萦绕在鼻腔,土地被血浸透,随处可见的是被掏空内脏的躯壳和被撕扯破碎的脏器。 毫无疑问,这是乱世,是众生的劫难,是妖魔的狂欢。——————————————————— 自沈白出生开始,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这令人畏惧的场景。他生下来的那一日,村子恰逢妖魔的侵袭,全村人被妖魔屠戮殆尽,被剖开胸膛,蚕食掉内脏,而尚在襁褓之中的他,被母亲的躯体盖住,才未被要妖魔发觉,三日之后,一得道高人途径村落,望见惨状也不由悲戚,正打算离去,却被一声虚弱的婴啼牵绊住脚步,高人冲进村落,在最近的一间屋内寻到一个欲将气绝的婴儿,那婴儿脖子上挂着一块类似水滴形状的玉佩,一看便是家庭宠爱,本应富足的人生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说来也算戏剧。而全村近两百人,唯有一个最没有反抗力的孩提活了下去。 高人虽然有着堪比通天的能力,却也无法去拯救这样一个几近灭亡的尘世。他并非没有做过尝试,可惜无论以怎样的途径,都已失败告终。他明白,他救不了所有的人,甚至有时,面对大妖,自己都几近丧命,行走于这样的世道,他的确看淡了死生,曾几何时,他面对那声声的哀求也曾目眦欲裂得试图伸出手,可惜他已经竭尽全力。他既然无法挽救这尘世所生的亿万生灵,不如去竭尽己力,去培养一个生灵长大,去让那个孩子作为一股希望而永远幸福的活下去。 他将那孩子命名为沈白,沈是他的姓氏,而白则是他期盼那个孩子可以永远天真无邪,像白纸一样单纯,不为尘世所扰,能够健康快乐的生存。他甚至去了一座荒山,在那座山上设下结界,只为不让那孩子沾染血腥的尘世。不付高人所望,那孩子健健康康成长,性子也如同那白纸一样无瑕。沈白跟着高人学习术法,修养心性,他也想知道结界外有什么,但高人却从来不让沈白跨出结界。高人同他讲,外面是怎样的太平盛世,花开得怎样好,草长得怎样高,百姓怎样的安居乐业。他骗他说修仙人不得盛世现身,否则善恶无法平衡,会引起怎样的麻烦。于是沈白一心修行,于结界中待了十年有余,直到高人离世,都未曾踏出那结界半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高人道行高深,本应能护这孩子一辈子。可是,世间万物永远逃不过一个道理,那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当修为精进到一定地步,必然心生踟蹰之情,便生出执念,执念一深,心魔必起,这时若克服心魔,便能扶摇直上,更有甚者则悟道飞升;若无法克服,则不仅道行无法前进,更有甚者,会陷于心魔的囹圄,死于心魔之中。令人唏嘘不已的是,修为深不可测的高人终究没有越过心中那道坎,最终驾鹤西去,走向了世间万物都难以避免的那个结局,与凡人一般化作尘土。 高人仙逝之前,曾问过沈白一个问题。那时,高人已然是度之末,他卧在榻上,面色是不健康的蜡黄色,面容也是难以忽视的苍老,但他仍旧慈祥得笑着问道:“扶摇,师父最后想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世间混乱,人间大难,你当如何。” 彼时沈白跪在榻前,眼眶微微泛着红,声音也略微有些哽咽,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答道:“回师父,沈白以为,拥有一份能力本应去承担一份职责,若真有那么一日,人间大乱,沈白应下山救世而去。” 高人听后,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而是轻轻摸了摸沈白的头问道:“倘若你一人无法救下所有人,甚至连救下的人都会死亡呢?” 沈白抬起头,虽然语气仍旧哽咽,但眼神却闪烁着某种坚定道:“沈白以为,一个人具有一个人的命数,凡人究其一生不过区区百年,无论为人如何,境遇怎样,都会走向一种消亡之势。修士即是顺势又是逆势。顺势是因为大道宽容,可海纳百川,又可容纳世间万千生灵,大道三千,可接纳尘世一切行径,以至于给了人们一条通天之路。逆势则为行大道者终违背天地规律,世间万物皆有寿数,大到山海,小到蜉蝣万物皆遵循天命,古语言:‘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庄子《逍遥游》)连这二者都无法逃脱消亡的结局,而修者却能走向永恒,可见,修士之命本就超脱命运所束。故而,从踏上修行的那刻开始,我们便早已摆脱尘世。凡人之命皆有定数,我救之,可使凡人逃脱一劫,但凡人终究不是修行之士,仍旧会走向灭亡,但此后劫后余生之日,更易去珍视己身所有,了却牵绊,安置执念。而我亦心无所愧,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解脱呢。” 高人望着沈白那双清澈的双眼,突然释然的一笑,叹了口气道:“也罢也罢,此为命数所致,是我糊涂了,扶摇,你看得清,果真是修行的好料子,日后,你当行自己之道便可以了,不必回头。”说罢,驾鹤西去也,此去,也算是了去执念,安然融于大道了。 高人死后,设下的结界灵力自然也就弱了,但却也不至于消散,仍旧笼罩着这座荒山,随着时间的流逝,沈白的修为也逐渐增长。直到有一天,逃命的流民误打误撞闯进了结界之中。山中的结界近乎消散,唯独剩下了驱邪的效力,隐形的效力早已不见。 流民闯进这座荒山,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却在竭力之际在山腰处看见了一座屋子在燃起缕缕炊烟,那房子不算太远,却也的确不近。他便咬着牙踉踉跄跄闯进了那有着花树的院子。而他没有看见的是,从他走上山腰的那时开始,那只妖魔就一直驻足原地,没有再追他。流民闯进了那坐院子,院内陈设整洁风雅,仿佛不属于这已经变成炼狱的人间。 而强撑着的流民也再也支撑不住,随着大脑的阵阵发黑,他竟晕倒在了院中。 等流民再次苏醒,发现自己被人放置在床榻之上,一路上奔逃颠簸所导致的伤也被包扎好了。而恰在此时,沈白也进了屋子,与流民对上了。经过一番交谈,沈白才终于理解这个陌生的尘世,这根本不是所谓的太平盛世,而是一个血腥的,噩梦般的炼狱。外面的百姓颠沛流离,王朝分崩离析,妖魔横行世间,在这样的世道,没有一个人的存活是容易的。 高人教了他许多东西,却并不想让他去践行这些东西,即便高人也知道这是错的,可他就是这样做了,他不是神,他救不了这个尘世,他救不了任何人,曾经他拼命救过的人在第二天就被妖魔残害致死,他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很愧疚,而沈白就是他最后的私心,他想,虽然我没办法救下所有人,但是我也真正救下了一个人,这个人不用知道这残酷的人间,不用感受骨肉的分别,不用拼命活着,他能够健健康康的长大,能够平淡的过完这一生。这也算我对这个尘世的最后能做到的贡献了吧。 先前的问话到了应验之时,沈白却真的有些迷惘。沈白很矛盾,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呆在结界中继续生活,直到有一天飞升成仙或者在这方土地死亡腐烂,过师父所期盼的属于他的一生,一条真正平淡自由的路。而另一条路,则是布满了荆棘,去接触那个从没有了解过的陌生的尘世,去下山救人,即便无法救下所有人。 “师父,我明白你为什么要问我那样的问题了,你教了我术法,也给了我选择的权力。”沈白揉着眉头,苦笑道。 沉默片刻后,沈白用小臂遮住了那双透亮的眼,嗓音也有些发哑“可是……,师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到第二天的黎明,那抹淡金色染上天边时,沈白还是做出了决定,他看着花树下师父的墓碑,慢慢跪了下来,他低垂着头,一缕微风吹落了花树的花瓣,落在他的头上。 沈白眼角微微泛红,抬起了头,轻声对着墓碑说:“师父,我决定了,我要入世了,我要行我自己的道,我没办法做到知道一切后仍然选择束手旁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师父…,你一定早就预料到了我的选择了吧,所以你教了我术法,问了我那样的问题,师父…这就是你的心魔吧,你其实也放不下这个尘世的是吧......师父,我要走了。” 沈白缓缓站起身来,他定定的看着那座墓碑,俯身一拜,然后转过身,向着那山下走去,这条路通往着那不曾知晓的尘世,而在他身后,风吹的花树枝桠轻轻晃动着,朝霞的光晕照在墓碑上,像是旧人的默许,也似愧疚的解脱。 第2章 第二章 2. 沈白下了山,在出了结界之后,他才对现世有了一点初步的认知。出了结界之后,这荒山的面貌在此刻显现出来。 如果说这山顶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那只要一下了山腰,同一座山的景色就会变得截然不同,在山脚的地方,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寸草不生,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尽显荒凉。 沈白一步一步往下走着,他苦笑着看着这一路上的风景,不禁感叹师父对他的良苦用心。世人常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可这里却并没有四季的交叠更替,现在恰是春三月,是桃花开放的季节,山上的那棵花树早已亭亭如盖,绽放着满树的繁花,昭示着春天的到来,而仅仅一道结界之外,则是满目凄凉,黄色的土地裸露在外,有着些许凌乱纷杂的巨大脚印,在有些地方还有着丝丝暗红色早已干涸的血迹。一座山,一道结界,两幅景象,一方炼狱,一方桃源。 可能因为这是一座荒山,没有人烟,所以里面的妖魔并不多。这一路上,除了遇见过几具走兽的尸骨外,并没有遇到太多妖魔。即便是遇到,那些妖魔也是身量矮小,身形消瘦,一看就是饥肠辘辘已久。但即便他们的外形各不相同,甚至有些天差地别,但依然无法改变他们内在的贪婪嗜血的本性。所有的遇到的妖魔一看见沈白就扑了上去。 好在这些妖魔偏为弱小,加之看上去许久未曾进食,并不难对付。沈白轻而易举便割下那些妖魔的头颅,那些被割下头颅的妖魔没有立刻死亡,那头颅上血红的双眼仍旧死死盯着沈白,嘴角咧开幅度过大,显得格外狰狞。而失去头颅的身体,虽然倒在了地上,但是四肢仍然不断挣扎挥舞着,脖子上的断口还冒出了汩汩黑色血液,在过了半刻之后,那妖魔的躯干才彻底不动了。 他离开了那座生活了许久的荒山,踏上了这程陌生的旅途。从此,他再也不能归属于那如梦的“桃花源”,他将裹挟着那些初衷与夙愿,执剑行于真正的人间。他不会踟蹰,那年,师父为他种下了一株桃树,教他感受生命的成长,十载岁月如梭,那株桃树慢慢的生根发芽,慢慢长大,而今,早已生的枝繁叶茂,因为窥得过生命的成长,所以在乱世更易动容,因为感受过那些美好时光,所以信念更加坚定,他相信总有一天会迎来太平,他相信总有一天“桃花源”会变为常情。 到了最后,沈白看见山脚所立的一块山石,令人唏嘘不已的是,这座山的名字还真叫做“桃源”。 在离开荒山了不到两日后,沈白终于看见了第一座村庄,村庄矗立于山腰处,但却没有炊烟,远远看上去,寂寥无比。相较于他生活过的那座山的山脚下,这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重,还掺杂着些许东西腐烂发出来的恶臭味。沈白嗅到这刺鼻的气息,不由得皱起眉头,强压下心头的不适,他提着剑走近那座村庄。 走近之后,他不由得瞳孔骤缩,眼前的景象,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的,也是他终生不想再遇到的。血......都是血......,村庄的屋舍破败不堪,有的房屋甚至因外力破坏而坍塌半边,仅靠两三根被虫子蛀蚀过的梁木苦苦支撑着,可能一阵狂风袭来,那梁木便会因再也支撑不住墙体的厚重而折断,而有的墙则烙印上了妖魔巨大的爪印。 沈白走近观察,这爪印很深,一看便是极其用力留下的,等他走进房屋时,的确看见了这样一幅骇人的景象,房屋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把破旧的椅子,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墙壁上有一大片暗红的血迹,形状并不规则,像是血液喷溅而形成的,而屋内最显眼的是地上瘫倒着的那一具不明物体,沈白走近那个“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被啃咬去了大部分血肉,连大部分的骨骼都是碎裂的。而在尸体上,白色的蛆虫在缓慢蠕动着,或在泛白的表面爬动,或顺着空洞钻入尸体内部穿行,而在尸体的空洞处,则流出了有些发黄的液体,顺着尸体的轮廓流到地面上,与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液汇集在一处,苍蝇蚊虫盘旋在其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不由自主联想到这样一副场景:村民为躲避妖魔掠杀,躲进房屋,寄希望于厚重的墙体能够阻挡住妖魔,可没想到,妖魔的力气极大,用巨大爪子不断拍打着墙壁,不到几下,墙上就有了深深的爪印。屋内孩提闭着眼睛大声惊叫着,大人用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双眼,抱着孩子在角落里蜷缩颤抖着,随着妖魔的不断拍打,墙体再也支撑不住了,终于,围住房子的一只妖魔成功拍塌了一面墙,顿时,围在屋外的妖魔们蜂拥而上,冲向蹲在角落里的“美味”,它们用爪子疯抢着,撕扯着“食物”,伴随着人类凄惨的痛苦的尖叫,“食物”被分成不规则的碎片,断口处的鲜血喷涌而出,甚至溅在了那厚实的土墙上。最后,妖魔吃够了,那剩余的“残羹”便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成为了蛆虫的天堂,而妖魔们则蜂拥去往了下一间房屋。 沈白强压下去那阵不适感,俯身去仔细查看那具尸体,尸体很碎,但却仍能看出一丝端倪。他用剑轻轻扒开表面的蛆虫,被撕裂的部分映入眼帘,尸体的皮肤早已失去血色,泛着森森的白,而在众多泛白外翻的伤口中,有一处格外明显,伤口周围有些发青,而那一块的血肉恰巧被保留了下来,既没有没其他妖魔分食殆尽,也没有蛆虫在此停留啃食。沈白用剑轻轻挑开那道伤口,伤口里面的血肉泛着黑,很明显,造成这道伤口的妖魔的爪子有毒。 沈白不由得一愣,有毒?怎么会有毒呢?妖魔的爪子不应该带毒的。———————————————————年少时,他向师父学习本领的时候,就曾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师父摸着他的头,慈祥的问道:“扶摇,你认为妖魔是什么的?”扶摇是沈白的字,“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有“腾飞之意”,这是师父对他的期望。 沈白看着那具“悄溜”进来的妖魔尸体,想了想,回答道“妖魔是一种生性凶残的生物,这种生物嗜血好杀。” 师父笑了笑,看着远处天边的白云问道:“那你可知妖魔为何会出现?” 这回沈白摇了摇头,轻声回答:“弟子不知。” 师父轻笑着回答:“天地初生时,世间混沌,妖魔横行世间,天道为制衡,便生出了一条特别的路,而这条路便是修仙,通过修仙,弱小的人类可以拥有一系列力量,而这一系列的力量全都来源于天地之间,所以有佼佼者踏上这条路,渐渐便引来天道注意,引来雷劫,最终飞升成仙。人间总说,仙人不涉凡事,但在乱世踏上修仙路上的人真的能做到不管吗,况且那时仙道刚兴,在上界从没有明文规定让神仙不涉凡事。所以在当时大部分飞升成功的神仙都选择呆在凡间去庇佑一方天地,庇护一方百姓。在那之后,天地间竟然巧妙地形成了一种平衡局面。妖魔无法猎杀人类,而是相互蚕食捕杀,人类也暂时得到了喘息。” 沈白默默的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接着问“师父,那后来呢?” 师父沉默了半刻,还是轻轻说道:“这种诡异的平衡维持了不到十载便被打破了,妖魔自相残杀数量急剧减少,随之出现状况的就是那些飞升成仙的人发现他们的法力大跌,这是属于天地间的制衡,恶的总体数量少了,那过度的善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按道理说,局面本应该继续僵持,可问题就出在减少的妖魔都是弱小的,只是减少的数量多,对真正的大妖魔并不造成影响。而那些飞升的仙人却是法力大打折扣,于是,一部分大妖魔伺机而动,一部分被神仙庇护的城池竟然失守了,于是这种奇妙的平衡打破了。得知这一消息的当天,神明连夜商讨应对策略,最终决定合力设下大阵,以修士齐心镇守,去庇护剩下的人,而神明自己则是孤身剿灭大妖魔,只要剿灭那些为祸人间的大妖魔,即便他们不在了,其他人间的修士也可以杀死剩下的小妖魔。这样,百姓就安全了......” 师父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在那些神明的努力之下,好几个臭名昭著的大妖魔都命丧黄泉,可神明一方也并没有落得多少好处,亦有几位声名远扬的仙人相继去世,后来通过不断的杀戮交战发现,死亡多少个大妖魔,就会对应陨落多少位神明......” 说到这,师父难得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连带着轻抚沈白头发的手都有了一丝短暂的停顿,他轻声继续说道:“那些神明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便想尽办法,穷尽法力困束住那仅剩的几位大妖魔,但那些大妖魔也不是吃素的,最终二者鱼死网破,大妖魔们死亡,而那些最早一批的神明也全部身死道消。世间最终得以安宁,百姓得以残喘,形成此后几百年的盛世。” 那时的沈白还很小,显然不太明白妖魔爪子上是否带毒和早期的世界有什么关系,于是他诧异的看向师父问道:“师父,弟子愚钝,不清楚其中关系,请师父指点。” 师父轻轻一笑,轻声问道:“那扶摇,刚才师父所述之事说明了一个问题,你告诉师父,这个问题是什么。” 年幼的沈白仔细想了想,却没什么头绪,直到他看见师父种下的那棵桃树,那棵桃树还很小,还未经过几个年头,但是它春天开花,夏日结果,秋天丰收,冬日叶落,一年四季,轮回更迭,依靠天道的规则而生,天道......。沈白望着那棵桃树出神,师父也并没有打扰,而是微笑着等待他的答案。 沈白再次回想师父所讲的事,因为妖魔的存在,所以天道给了世人一条通天路—修仙,神明的存在平衡了大妖魔的出世,而后来,妖魔数量的减少又使神明的法力大跌,这是天道的平衡所为,包括最后神明与大妖魔均陨落,这也诠释着平衡。 沈白想通之后,眼睛一亮,激动的对师父说:“师父,弟子知道了,是天道平衡对吗?” 师父听见沈白的回答,满意得点了点头:“就是平衡,世人如今远不如当年那时混乱,那时存有神仙镇守城池,所以与之相对存有大妖魔,而今世人的情况远不及当年,自然,妖魔的盛况不如当年,至少而今没有说哪里出现大妖魔......而妖魔的力量与体积远大于人,亦有着尖锐的爪牙,却没有聪明的头脑与聚集的习惯与之相对人类虽没有强大的躯壳,却拥有着天道所给予的那条通天路,有着头脑与群聚习惯,倘若妖魔再生出有毒的爪牙,那天道所维护的平衡就再次被打乱了,所以,妖魔没办法生出毒,因为天道不允许,因为平衡不允许,所以你看,扶摇,天道对世间的每个物种都是公平的,无论是非,无论善恶。” 风卷起那树枝头上的桃花,点点浅粉在空中翻转落地,刹那间世间陷入一片梦幻的粉,8岁的沈白望着眼前的场景,轻声说道:“弟子明白了。” 第3章 第三章 3. 沈白看着那发黑的血肉陷入了沉思,他直觉认为这件事绝不简单,那道伤口和其他伤口明显不同,只见那伤口洞穿着尸体的血肉,深度大约三四寸左右,最奇怪的还是在伤口的尽头处,那里的直径陡然缩小,但长度却不减,像是妖魔硕大的爪子上生了一副人类的指甲,捅穿了那具尸体。 沈白自觉奇怪,但他刚入尘世,缺乏太多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觉得还是有必要去调查。他先是对着尸体拜了三拜,之后用剑剜去了尸体上的那一块血肉。用一块布料包裹着,放到了那背后的包袱里。他决定继续去查看,于是便继续穿梭在村子里,检查那些尸体,村子里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早已变成暗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期间还掺杂着些许妖魔的尸体。这些妖魔的尸体各不相同,却又都有一个共同点,都较为弱小,当然,这一点并不是和人类比较得出来的,而是这些死掉的妖魔在同类中体型都较小,他们身上的致命伤不是人类所构成的,而是由同类撕咬造成,断口处并不平整,像是由暴力撕扯而断裂开,断口处并没有血液,而血肉的肌理相较于人类更加紧致。 在沈白的不懈的翻看寻找下,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在村落的最尽头,有一具尸体被抛上了房梁,沈白将那具尸体取下,平放在地上,他用剑翻开那具尸体的布料,很庆幸,这具尸体并没有像其他尸体一样被妖魔吞食掉内脏,他身上的伤口很少,但却因一处贯穿伤流血而亡,而处出贯穿伤的伤口表面也被蛆虫啃咬,但却仍旧能够看出来这道伤口与先前那道染毒的伤口很像。 “果然......”沈白喃喃自语道,“这妖魔的爪子是被人涂上毒的,这个村子有问题。” 等沈白离开村子时,已经将近黄昏了,天色渐渐暗淡,而林中也是不是散发着空灵的风声与野兽嘶哑的嚎叫声。有些会飞的妖魔也成群结队得掠过空中,像是一只只奇怪得黑色大鸟,沈白并没有选择御剑,而是从包袱内取出一道符,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他必须在天黑前寻到一处安全的落脚点,寻常妖魔的外表一般是黑色的,于是它们更喜欢在黑夜里出没,一旦进入黑夜,就很难察觉到妖魔的存在,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而言,趁着夜色赶路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沈白在树林里缓步前行,不断左右扫视搜寻着路过的环境,随时警惕着是否有妖魔的靠近。万幸的是,匿息的灵符效果不错,这一路上虽然遇到几只落单的妖魔,但也算得上太平,终于沈白寻到一处好地方。 这处落脚点在一个土坡的底下,这不算太矮,而在土坡下方刚好生着两棵大树,而这两棵树木也远比周边树木高大,他们恰好紧靠着土坡,在同一条直线上生长着,而两棵树的上方正卡着一块巨石,恰好可以充当“屋顶”。 “不像是自然产物,倒像是一个人为建成的简易的栖息地。”沈白默默想到。他检查着这处落脚点的细节,确认完全安全后,他才默默走进了巨石之下。一进入里面他便开始布置阵法。 阵法在修仙界无疑拥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所谓阵法的功效也是五花八门,而简单概括来说,可大致分为以下三类“庇护”“镇压”“灭杀”。庇护类法阵最为温和,用于护身作用,最为常见的有“六丁六甲阵”“五行符阵”等;而镇压型法阵则是多用于驱邪避凶,主要有“北斗七星阵”“八卦阵”;而这最为厉害的则是灭杀型法阵,这些法阵往往蕴含强大力量,主用于诛邪,较为闻名的是“诛仙剑阵”“烈焰阵”等。 沈白所布下的就是“五行符阵”,五行具有相生相克的特性,通过其相生原理可以形成防御效果,而其相克原理,又奠定了这个法阵所具有的攻击性,而阵法布置也相对简单,可攻可守,也算是修仙界最基础好用的阵法。五行符阵再加上匿息的符箓,在附近捡了些干枯的树枝,今夜的安全也大抵有了保障。 在忙完这一切之后,沈白终于得空休息片刻,巨石下的地方不算小,但也绝对不可能容得下一个躺下的成年人,他用火符将捡来的那堆树枝点燃,自己则倚靠在其中一棵巨树上,赤色的火焰不断燃烧跳跃着,散发着阵阵令人安心的暖意,在这袭暖意之下,阵阵疲惫席卷住沈白的全身,这一天他算是初步了解了这个世界,经过身体与心理的双重透支之后,他竟迷迷糊糊得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已是日升之时,灿色得朝霞照在他的面容上,沈白睁开双眼,彻底清醒了过来,这一觉的确没睡太长时间,他收拾好行李,重新赶路,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便给自己占了一卦,决定去向,最终得出东方为吉,于是便一路向东前行而去。 这一行便又是三日,这三日里他路过了五个村庄,但毫无疑问都是早已废弃的,要不是身上带了辟谷丹,他便迟早要饿死在路上,前两日还算顺利,匿息的符咒也的确有用,村庄数量较少也并没有遇到妖魔群。可到第三日,不知为何连续遇到了三个村子,村子的范围较前两个相比近了许多,也遇到能够忽视匿息符的妖魔,在杀完最后一只试图吃掉他的妖魔之后,沈白也筋疲力尽得跪在了地上,疗了一会伤之后,背上的妖魔抓痕恢复了差不多后,他才柱着略微卷曲得剑离开了这个村庄。好在沈白运气不错,并没有再遇到大妖魔。 而在第四日,沈白竟然在路上看到了活人,那看上去像是一支小型商队,那支队伍大约十多号人,速度极慢,其中有五人身着红衣,御着剑低空环绕在队伍边缘,他们飞行的飞行速度完全一致,且行驶轨迹具有规律,沈白觉得熟悉便仔细观察,俨然是最为熟悉的五行。 …… 果然,五行符阵是居家出行,斩妖除魔的必备法阵。 沈白在心中暗暗腹诽道。 有修仙者,有商贾人士,有货物,这说明,这一行人所去之处必然有人烟,甚至可能有秩序,比起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很明显,跟着这支队伍更有价值,也更有可能去了解现在的尘世。 沈白暗自跟着这支队伍,但却并没有被发现,很明显,这支队伍的修仙人士本质上修为并不高,之所以能够避免妖魔的侵犯,很可能是那五人法阵的缘故。就这样行了不出半日,沈白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座城门,最吸引人的却是城池周边附有一层金色的光晕,赫然是一个巨**阵形成的防护罩。 等走近再看,才发现这座城池很大,城墙也近乎高耸入云,而城门的两边亦有两队玄衣修士在巡逻,城门边也站了两个守卫。城门并不是木制的,而是由整块巨石构成,看上去异常厚重。而城门的正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玉质牌匾,翠绿色的牌匾上有两行字,第一行字位居牌匾正中央,刻着灿金色的字迹为春风城,而第二行字相较第一行小上些许,偏牌匾下方,字迹却是黑色的,上亦有三个字——谷雨门。 第4章 第四章 4. 谷雨门..... 这城门名字起的倒是不错,谷雨是二十四节气之一,而二十四节气准确地反映了季节的不断变化更迭,人们通过季节的变化而在不同时节从事不同的农业活动,从播种到耕种到收获到休耕,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日月轮转,依照天道法则,不断轮回运作,寓意生生不息。 沈白用了匿息符提前蹲守在一旁,等待那支队伍进入城门。只见那支队伍不断前行,终于踏进金色法阵所形成的护罩范围之内。站在城门门口的那两个守卫拿出一张符,然后贴在为首的那位商贾的印堂上,那灵符散发出金色光晕,而与此同时,被贴上灵符的那人也在灵符亮起的瞬间产生异样,他的头顶与肩膀两侧各凝聚成了一团火焰,而这三团火焰便是人身上的三盏灯(民间说法),头顶灵灯为天灯,左肩神灯为魂灯,右肩鬼灯为魄灯,用这法子来验证来者是否是人也的确省力管用。 当沈白确认守卫没有再使用其他身份验证方法的时候,便也放下心来,等这支队伍全部入城之后才施法将身上染血的外袍换去,走向那高大的城门。 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守卫本早就在城门口枯等半天,谷雨门是春风城这六大城门中人际来往最少的门,一不对着惊鸿城,二不贴近四季城中的其他城门,故而通常而言站岗的修士只需要负责及时警戒是否有妖魔靠近便好了,很少去接待他人入城。所以当守卫看到沈白的时候连神情都不由得一愣,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怎么都走谷雨门。 守卫纵使好奇,但却没打算深究,但是当沈白只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守卫还是惊讶的问了一句:“这位道友,就一个人?” 沈白听到守卫的问话,轻轻笑了笑,他双腿站直,微微俯身,两手相抱合于胸前,赫然就是一个修者间问候的拱手礼。 那守卫在最初看见这翩翩公子一样的人物孤身从谷雨门外而来的时候就觉得此人不是寻常人,如今这长相俊秀的青年向他行了一礼,他便明白他并没有猜错,这年纪轻轻的修士定然道行不低,否则也绝对不可能独自一人去外界出行。而且这人看上去极为面生,必然不是春风城中之人,倘若自己能够结交这样修为的人物,自然对未来有许多益处。 那玄衣守卫也微微一笑,同样回了一礼,待起身后,他一边给沈白身上贴了一张灵符,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轻声同沈白说道:“这位道友看上去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咱们春风城,如果道友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周家喝上几口茶,我在周家职位虽然不高,但给道友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还是能做到的。” 沈白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同意,于是他初次来到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聚集地,必然要了解许多信息,况且,他也想去调查妖魔爪上带毒的真相。于是他点了点头道:“那便叨扰道友了。” 那守卫爽朗一笑:“怎能说是麻烦,能结交到道友这般的人物,算是张某三生有幸,在下张集,不知道友怎样称呼?” 沈白答道:“在下姓沈,单名一个白字。” 张集从口袋里掏出些许银两和一块令牌,然后递给沈白说:“沈兄初来乍到,又孤身奔波数日,肯定没剩多少银两,修士不用吃饭,但再怎么说,在外界奔波这么久也该好好放松一下,兄弟我职位在身,没办法招待沈兄,那便给沈兄些许银两,让沈兄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这令牌是周家的,报我名,周家的人就会给沈兄安排住所,等兄弟换班再立马去亲自拜访沈兄。” 沈白本想推拒那些银两,但看在张集极力给予的份上还是收下了。 “那沈白便谢过道友,来日若有需要,只要在沈白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沈白必然尽全力协助道友。” 贴在沈白额上的灵符缓缓亮起,散发出金黄色光晕,而与此同时,沈白的肩头与头顶之上也亮起了三把火焰。与先前那些商贾之士不同的是,沈白的“三盏灯”更加明艳璀璨,火势也更加猛烈。 张集看着沈白身上燃起得熊熊烈火不由自主得赞叹说:“沈兄修为果真高深,如此年纪,便有了这样深得道行,修为亦可和少主媲美,想必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等寒暄过后,沈白才终于踏入了这座陌生的城池。谷雨门毕竟还是太偏僻了,刚进城门时,并没有看见人烟,入眼的赫然是一片桃林,而现在正值春三月,恰是桃花盛开之际,桃树生长错落密集,亭亭如盖,抬头望去,不见一丝天色,视线之内唯余下那阵阵梦幻的浅粉,清风一卷,那盛开的桃花便打着旋地落了下地,伴随着那沁人心脾的花香。沈白四下张望,发现这桃林并非无路,在褐色的土地之上,赫然有一条路,这条路上的土明显比他处更为平坦结实,颜色偏深,土地俨然已经被压实了,而更明显的是,这条路的路面之上还存有许多不同的车辆的压痕,一看就是长年累月运输货物所致。 “这便是路?”沈白喃喃道,他顺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期间也在不断观察着周边环境的变化,终于在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之后,这条路也显现出了尽头。沈白走出这片桃林,入目的便是一条热闹的街道。街道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房屋店铺也以木制材料为主,而这片桃林的出口正对着一家酒楼,酒楼建的十分气派,在门边还有一面红底黑字的旗帜迎风飘扬,而牌匾上写“白玉楼”三个大字。 沈白拿出了张集给的那些银两,师父没让他下过山,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银两具有怎样的价值。他将银两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应该吃顿饭是足够的。”沈白心想。 于是沈白便迈步走进了白玉楼中。白玉楼在外看来风格较为简朴,可沈白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白玉楼共有四层,其中一层是面积最大的,其他楼层的面积随楼层的增加而不断递减,一层正中央搭有一个巨大的台子,台上现在正有一着黑色马褂,戴小圆眼镜的俊俏先生在说书。那说书先生的嗓音如雷贯耳,语调浑厚,坐在一楼散座上的宾客们都竖起耳朵仔细听,表情也是如痴如醉,俨然已经听入了迷。而二楼以上则是雅间,雅间的数目也是逐层递减,第四层数量最少,可那第四层的雅间也最为奢靡,甚至雅间的门框都是由白玉做成的。 而这时,有一个身着褐色外衣的中年朝沈白方向走来,那中年人的衣着和楼内许多站着的人都一样,显然是这白玉楼里的伙计。沈白攥了攥手里的银两,抬头看向那中年伙计。 那伙计倒也算得上热情,大大咧咧地对问沈白道:“这位客官,欢迎光顾咱白玉楼,不知您是想坐这散座听戏,还是去雅间歇息啊。” 沈白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大厅散座,一是方便了解信息,二是因为散座的价格更为实惠。那伙计听了沈白的回答后,便咧嘴一笑道:“得嘞,那客官您且随我来,小的这就带您落座。” 白玉楼生意格外火爆,又恰逢沈白出来的时候不投机,恰是正午,楼内一楼的散座几乎都已经被占满了,即便没满但也有人提前预订,这伙计带沈白在一楼兜了半天圈子,硬是没看见一个能坐的地方。 最后,伙计犹豫了片刻,还是领沈白来到了正对台子的最前排,那中年伙计让沈白在此处先等片刻。然后自己便去往这排的中间和人攀谈,沈白一看,在前排最中央的位置正端坐着一位红衣少年。这少年身形高挑,容貌俊秀,头上束着银白色的发冠,身着的红衣上绣仙鹤与流云,而这针脚却是由金丝绣成的,腰间还系着一枚温润光洁的美玉,俨然一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的样子。但这小公子坐姿却不怎么端正,他斜靠在那木制的太师椅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说书先生讲书,桌面上没有菜品,只有一碟圆润饱满的青葡萄,看起来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那少年被伙计打断,明显有了些许不悦,确也没有发作,耐心听完伙计的来意后,看向沈白所在的方向,刚才沈白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少年的眼睛格外清澈透亮,那嘴角也还噙着一抹笑意,在看清沈白的样貌之后,那少年眼睛明显亮了亮,于是对着伙计点了点头。那伙计这才请沈白走来,坐在了那红衣公子右边的座位。 第5章 第五章 5. 沈白落座之后,那红衣公子就立马扭过来半边身子看向沈白,他同沈白的座位间隔了一张桌子,他一边用指节轻叩着那张木桌,一边笑着问道:“这位朋友是修行之人吧。”这声音清冽如山泉水流,却又不失少年人特有的跳脱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沈白扭头看向这少年,少年的面容便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方才离得远还没有发现,这少年地眉心正中间竟有一颗小小地朱红色的痣,使这副本来看起来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秀气,削减了几分凌然锐气。 沈白点了点头,然后行了个拱手礼,轻声问:“这位道友是?” 那红衣少年也行了个拱手礼,然后痞笑道:“春风城斗位周家少主,周青弈,周天泽。” 沈白轻声道:“桃源山云游隐士,沈白,沈扶摇。” 周青弈听到沈白的回答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但还是自来熟地揽上了沈白的肩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白《上李邕》)多好的寓意啊,幸会,幸会,白兄。” 沈白听周青弈直接称呼自己的名,不由得一愣,他没想到这位小少主竟然自来熟到如此地步,沉默片刻后,沈白还是道:“周兄称呼我为扶摇就好了。” 周青弈咧嘴笑了笑,一双醉人的桃花眼也笑得眯了起来“好的,白兄。” 沈白:“......” 沈白扶了扶额头,也没再管他称呼上的问题。他动了动被周青弈揽住的肩膀,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不瞒周兄说,这些年沈白自幼遍一直在山中修行,未曾下过山,直至家师离世,沈白都不曾了解这个尘世,沈白此次来春风城,一共有两件事,一件事是沈白在来城途中曾路过一村庄,村庄百姓皆被妖魔屠戮殆尽,但沈白在检查百姓尸首时,发现有中毒痕迹,沈白希望经此程可以查明此事。第二件事就是多了解一下这个尘世的信息,也为以后的目标与去处做好打算。” 周青弈听完沈白的话,思索片刻后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白兄的第一次游历,我一定尽我所能去帮助白兄,这第一件事靠我自己的确有些困难,毕竟我是一个符修,并不精通毒之类的,况且,”周青弈说到这里又自嘲一笑“白兄应该看出来了,我本身只是一个纨绔,所以第一件事,但靠我自己帮不了你,但这第二件事,我认为帮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白心头一喜,但面上仍然面不改色道:“那就麻烦周兄同我讲一讲了。” 周青弈轻轻一笑,伸回了揽住沈白的手,侧过身来,敲起了二郎腿,然后招呼伙计道:“小二,来上支笔,上张纸。” 刚才接待沈白的中年伙计立马将东西拿了上来,周青弈见这中年伙计机灵,便解下腰间的钱袋,从其中拿了几两银钱,递给这伙计。 中年伙计一见这架势,立马眼睛泛起了金光,眼睛都离不开这白花花的银子了,可嘴上却仍在不断推拒着:“使不得啊,周爷,小的伺候您本就是应该的,这银子小的可不能收......” 周青弈没有理会伙计的推搡,接过纸笔后,直接将那些银两塞进了伙计手中,然后挑着眉说道:“不给怎么行呢,能认识沈兄多亏了你,如今沈兄同我一见如故,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这也算是帮我多结交一位知己,这钱自然是是要给的。” 中年伙计见周青弈这样说后也不再推辞,而是嘿嘿一笑,将手中的银两宝贝似的塞进了自己腰间的钱包里,笑着对周青弈道:“那就多谢周爷了,小的我就收下了。周爷和沈公子要是再有吩咐,小的保证立马赶到”说完便离开了。 周青弈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等伙计离开之后,才收起那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将那纸铺在木桌桌面上,左手手肘拄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右手拿着笔,轻轻在纸上画着什么。沈白侧头望去,只见那纸上赫然画着五个大圆,其中四个小圆在外侧,彻底包住中间的一个大圆。而四个小圆的中央各有几个清逸洒脱的大字,分别是:“春风”“夏蝉”“秋叶”“冬雪”,而中间的大圆则被提上了“惊鸿”二字。 周青弈停下笔,笑着看向沈白道:“白兄,这是目前仍然存在的几大城池。其中周边四个城池通常被称为“四季城”,以四季命名,而城池周边也对应种植相应的树木来寓意四季,例如我们现在所在的春风城,在城池内部的一圈就被种植了桃花树,这些树木一年四季均被修士以灵力维系生长,不论季节,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而这四座城池的组合则寓意轮转更迭,顺应天道自然的法则。” 当时沈白看到谷雨门的时候便隐约对这城池的分布有了猜测,如今,周青弈的介绍则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于是沈白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四季城每个城池共有六个城门,分别对应一季中所含时节。” 周青弈赞赏得看了沈白一眼,一边用笔继续在纸上画,一边轻声称赞道:“沈兄果真聪慧。” 沈白叹了口气,他毕竟是从谷雨门入的城,而这城池的城名又叫春风,所以不难猜测出来时节这点,可周青弈却还硬夸,并且眼里的赞赏之意真诚至极,可见并不是寒暄调侃之意。可见他鲜有同道的好友,加上这大少爷出手阔绰,为人张扬的性子,估计只交了些不学无术的酒肉“朋友”,身边也没个真心人,所以当初见面时才会显得这样兴奋吧,从这点意义上,周青弈的确符合话本子上的纨绔特性。 只见周青弈在纸上写完四季城的城门名称之后,又在这四个小圆里面点了许多小点,然后道:“这些小点对应的是各个修仙门派,一共有28个,寓意着28星宿。均匀地分布在四季城之中。而我们周家,就是位于斗位。” 沈白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周青弈继续道:“接着咱们就该说说惊鸿城了。”说罢,周青弈在中间写着惊鸿二字的大圆的四个方向画了四个城门。于纸上东题“青龙”西题“白虎”南题“朱雀”北题“玄武”。画罢,周青弈轻笑着说:“白兄是修行中人,自是知道四象的含义。” 沈白看着那纸上的四个城门道:“四象对应传说中四大神兽,也对应星象。天空的星象随季节转换,每逢春夏之交,朱雀起,夏秋之交白虎露,秋冬之交,玄武升,冬夏之交,青龙显。又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易经·系辞上传)诉说着万物众生之间既相互对立斗争又相互资生依存的关系,是世间根本的规律。” 周青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白兄说的不错,惊鸿城的四扇城门就分别对四象,其中东面的青龙门紧挨着一条河流,西面的白虎门则进门就是一座矮山,南面的朱雀门则存有一片开阔空间,北面的玄武门则紧贴一座巨大的镇妖塔。四象门门口则分别立有四象石像,从而形成四象阵。” “四象阵有趋吉避凶,镇宅辟邪之用。是个不错的办法。” 周青弈低头继续画着,然后继续说道:“惊鸿城内没有修仙门派,而是设立了七座监察寮,这七座监察寮以北斗七星方位布局,四季城的28个门派分派长老与弟子坐镇,以维护惊鸿城的稳定,以及便于支援四季城。” 说罢,周青弈撂下了笔,笑着说道:“好了,白兄,大致情况就是如此了,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四季城所擅之道各有不同,其中春风城以符箓为主,夏蝉城为剑修故乡,秋叶城则擅长制毒,冬雪城则主修阵法。” 沈白拿起桌面上那张纸仔细查看,大致记住布局后又将这手绘的地图折叠放进了衣服的夹层中,致谢道:“沈白多谢周兄提醒。” 周青弈摆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白兄既是第一次来春风城,那是否有落脚处,没有的话,我可替白兄寻得一处。” 沈白道:“说来也是巧合,刚从谷雨门进城时,认识了一位道友,这位道友恰好也是周家人,亦也有结交之意,他给了沈白一块玉佩,让沈白去周家小住。” 周青弈听了之后,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道:“奥,你是说张集吧。这人的确不错,虽然性格比较粗犷,但却是个细心的,他的安排自然不会出错,沈兄听他的安排也好。” 突然周青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懊恼道:“差点忘了,白兄你刚来春风城,桃源山离这里不算太近,一定风餐露宿了好几天,虽说修行之人不用进食也能存活,但怎么说辛苦这么多天也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今天白兄既是客,这一顿便是我请白兄吧。” 说罢,不等沈白有所婉拒,周青弈便再次喊道:“小二,点菜。” …… 待酒足饭饱之后,沈白欲告别,周青弈贪恋这白玉楼的表演,并没有亲自同沈白一同回去,台上的表演早已换了几轮,现在台上有戏子唱戏,这一出是人间最受欢迎的《霸王别姬》,而此时恰是最精彩之时,台子上的旦角正欲拿剑自刎,周青弈自是一刻都错不开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戏台上的表演,只是一边向沈白摆了摆手,一边道:“白兄先自行前去周家吧,我看完这场就回。” 沈白叹息一声,知道这小少爷是入了迷了,便也没再等待,他站起身,轻轻对周青弈一拱手:“周兄,告辞。” 周青弈仍是不错眼地看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做示意,然后转身离去。 第6章 第六章 6. 待出了白玉楼,竟已到了日暮之时,白玉楼里没有可望向楼外的窗,不见天色,唯有那成千上万的摇曳着烛光的灯盏不分昼夜地亮着,浮生若梦,时间的变化不算明显,只是沈白也未曾料想到只是同周青弈攀谈与吃饭就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这也算得上是‘惊风漂白日,光景驰西流''(曹植的箜篌引)了吧。”沈白轻轻叹了口气。 在攀谈过程中,周青弈为沈白画了去往周家的地图,所以沈白也不用费功夫,轻松踏上了去往周家的路。这一路上,沈白也在不断地四下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在这座城池里,即便是天色渐暗,来往的行人也不算少。来往的行人年纪样貌各不相同,他们有的背着盛着蔬菜的竹筐,有的推着载满胭脂的木车,有的则牵着不过七八岁大小的顽童往前走着,他们衣着不同,神色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腰间都系着一个小小的,叠成三角的符箓,看那纹路,像是道家常见的镇煞辟邪护身符(镇压煞气,辟除邪祟)。时不时还能路过一行修士在四处巡逻。路是由青石铺设成的,修行人士五感敏锐清明,来往人流不断奔走形成地脚步声清晰的回响在沈白耳中,他想,这城内虽然戒备森严,但的确也算的上安宁。 在一步步不断地前行中,沈白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周家。周家的确是个大户的修仙人家,占地面积很大,外墙也全是青砖白瓦,而在门口的左侧恰好种着一棵桃树,树冠亭亭如盖,稍挡住牌匾的一侧,透过那树冠看枣红色的木制牌匾,依稀可以见到周家两个金色的大字,向下望去,有一个人影站在牌匾之下,仔细一看,那赫然就是张集。而张集见沈白从远处而来,不由得眼睛一亮,待沈白走近后,张集又一拱手:“沈兄,你来了。” 沈白回了他一礼答道:“劳烦张道友等候沈白了。” 张集爽朗地大笑道:“沈兄别和我客气,先前沈兄可是见过周小少主了?” 沈白轻轻颔首。 张集上前一步拍了拍沈白的肩膀,继续道:“我还在看守城门时,周小少主就传信同我交代,怕沈兄你在春风城行事不便,特意免了我看城门的轮值,让我专程守在你身边,沈兄要是有什么不懂得,就问我。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张集必然竭尽全力,不负沈兄嘱托与周小少爷所负。” 说罢,张集一摊手,微微侧身,边向前走边道:“沈兄,请!” 沈白跟在张集身后,缓步走进了周家。一进周府,正对大门的就是一块巨大的影壁,这影壁由石头雕成,形状四方周正,上面被刻着端正有序的字迹,这些字迹每一个都有孩提拳头大小,深深地刻在影壁之上,每个字都被涂上了金色的颜料,而在影壁的最边上,则被刻上了四个大字——周氏祖训,这四个大字与其他字迹不同,相较于那些工工整整的字来说,少了几分规矩,多了几分飘逸,看上去更加苍劲有力。沈白不由得驻足仔细查看。 张集见沈白停下脚步,便回头看去,看见沈白查看那影壁,便轻声询问道:“沈兄可是对这影壁内容感兴趣?” 沈白轻轻点了点头:“劳烦张道友讲解一二。” 张集道:“这影壁上刻的是周氏祖训,是周家先祖对后人的告诫。” 沈白拿出火符,将符箓夹在中指与十指间,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指尖夹着的那张火符便燃了起来,与寻常纸张燃烧不同,这火符的燃烧的速度极慢,火光却是极其明亮,像是一盏灯,沈白持着这张符箓慢慢凑近了那影壁。 只见那影壁上写着:“古语有言道:‘治家严,家乃和;居乡恕,乡乃睦''(浅近录·家法)我周家小辈理应谨遵祖训,以扬我周家风气,以能人先辈为榜样,严于律己,匡扶正义,以身正道。 我周家不究门第,不论出身,三千大道,不言途径,修到极致,皆可成神。而以通常情境而言,修行所大致分为两种形式:一主破,二主合。二者途径不同,所求不同,所达之境也大相径庭。一般而言,“破”指的是真正的飞升,是保有灵神身体的一种形式,肉身成仙,主要以炼体修行为主,去化天地之力为自身之力,以自身躯壳灵魂为一个天地。破为主,去超脱所在世界所运行的法则,以己身塑成一个天地,以自身理念为天地运行规则,主讲超脱二字,追求的是“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故此为破。 而“合”则不同,主讲求意识流的感悟为主,即去不断感悟理解世界的运行规律,去感悟天地的变化,日月的轮转,季节的更迭。讲究的是羽化而登仙,融于天地之间,即“物与我为一体,我与天地为一体”(思想来源于庄子《齐物论》)灭躯壳,散灵体,我即是天地,天地即是我。融于天地法则,彻底融于大道之中,主假外物,图感悟,此为合。 我周家以合道符修为主,假天地之力,调动自身之力,借用传承之力,假三力为一体,将其汇入笔锋,运力绘成符箓。后人当谨记,将符箓之术传承并发扬光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道德经》),大道对待万物生灵是一样的,所谓‘无形,无情,无名''(《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则为道之本性。我周氏小辈要行合道之路,也应去不断理解体悟天地运行的法则,去感悟大道的奥妙所在。 我周氏不兴规矩,唯有三点需谨记:其一,论心行事,凡是考虑自己心中的真正所望,不因冲动行事,行事前,先叩问本心如何,三思而后行,以免因一时鲁莽而造成严重的恶果,滋生心魔。其二,有承受恶果之能,所造任何恶果,皆应由个人承担,不应逃避掩饰,应努力弥补自身所犯之过。其三,不掺凡事纠纷,凡间之事理应凡间管,修士不应去掺和凡界的政策规划,凡间的各式争名夺利纠纷,唯有妖魔相关的凡间事才可参与凡事。 此三点,我周氏小辈理应铭记于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菜根谭》),我周氏小辈应但行心中之道,勤勉上进,不负我等厚望。” 待读完影壁上的全部内容,沈白之间夹着的那张火符也恰巧燃尽。沈白收回目光,轻轻抖了抖指尖,将火符燃尽的符灰甩了下来,他转过身来,看向站在他旁边正在打哈切的张集道:“张兄,走吧。” 张集抹了一把脸道:“好的,沈兄这边请。” 说罢张集绕过了那块巨大的影壁,缓缓向东的方向走去。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对沈白说道:“沈兄是周小少主的朋友,周小少主已让在下吩咐下去了,今日逢迎处设宴,来为沈兄接风洗尘。” 沈白一听,连忙出声制止道:“张兄,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沈白一届闲云野士逍遥惯了,受不了如此大礼,况且,沈白来到此处,还要多多叨扰,怎能如此劳烦周家呢。” 张集咧嘴一笑:“沈兄多虑了,这点小事对周家而言不算什么,况且,沈兄是周小少主的朋友,我等也是万万不敢怠慢的,要是沈兄拒绝了,周小少主知道后会生气的,所以沈兄就别再推拒了。” 沈白听到此处,也知道不好再拒绝,便也答应了下来。他缓步跟着张集往前走,在绕过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又往前走了半炷香左右后,终于到了一座二层高的建筑,这建筑风格淡雅相尚,粉墙黛瓦,墙壁之上则刻上了仙鹤石壁,赫然就是一副著名的《瑞鹤图》,建筑的屋顶则被设计成了飞檐翘角,形状酷似马头。 张集踏步走了进去,而沈白则紧跟着进了这栋精雕细刻而成的建筑里。 第7章 第七章 7. 这座外墙雕了《瑞鹤图》的建筑实际上是周家的客房,倘若说凡人的高门大户的住宅以奢华富丽为主,那修仙的世家则会更倾向于钟灵毓秀之地,而住宅风格也更偏风雅,这景象则也必定是文人所赞叹喜爱的。 张集为沈白安排的这间客房也同样符合着这一规律。屋内摆设虽然不奢华,但贵在齐全,正对窗口的位置摆了一张木制书桌,窗外有一棵梅花树倚窗而生,没有正对着房间挡住视野,却恰有一根开满梅花的枝干探进窗来,伴随着时不时卷入的几缕清风,使得整个客房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待张集安排完毕后,沈白坐在窗前的木桌旁,顺着窗子向下张望,窗子对面是一小片花园,景色宜人,而在花园的旁边则有一个巨大的六角亭,六角攒尖,飞檐起翘,亭子下部为中空,设有四张分立的石桌,对应东西南北四个不同方向,有外门弟子在不断忙碌着摆宴之事。 待日暮之时,天边被即将落下的太阳染成了鎏金,而这时,余晖顺着探进窗来的梅花枝干照进房间,彼时,沈白正在蒲团之上闭眼宁凝息打坐。这时,三声叩门声响起,沈白从入定状态下醒来,这次调息成功扫除了这几日途中颠簸所带来的身心上的疲惫。 沈白睁开了双眸轻声道:“请进。” 这时,一个身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走了进来,微微行礼道:“仙长,宴席已备好,请随在下前往。” 沈白颔首道:“劳烦道友带路。” 那少年转过身,慢慢带着沈白往前走去,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走廊有些漆黑,那外门弟子见状,轻轻拿出一张符,口中念念有词,等符纸开始燃烧之时,那弟子将燃烧着的符纸放入墙边挂着的一盏桃花形状的灯内,那桃花花苞形状的灯便绽放而开,灯便亮了起来,映的整个走廊亮如白昼。 而宴席所摆之处,恰是在沈白房间里看到的六角亭。亭子有四根巨大的朱红色柱子,柱子上刻有许多神兽图案,而此时,周青弈坐在主位之上,而一位鹤发山羊白须的老者位于右侧,张集在主位正对之处,唯余下左位石桌没有人入座。那外门弟子将沈白引到左侧之位,便行礼退下了。 沈白坐在那石椅之上,抬头望去,这六角亭的最顶端处,也同样点着一盏与走廊相似的桃花灯。配上周围用灵力维系常开不败的各色繁花,着实算得上一种别致的风雅。 “白兄,你来了。”周青弈看见沈白之后马上从主位上站了起来,眼睛亮了起来,欲往下迎去。 可旁边那位白发老者轻咳了两声。周青弈听见之后马上顿住了脚步,他轻咳两声,立马站在原地。装做正经道:“欢迎沈兄光临寒舍,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请沈兄多多担待,只要我周家能够办到,那我们便尽力而为。”说罢,周青弈看向了张集,“张集,你不用去谷雨门值班了,这段时间,就跟在沈兄身边。” 张集颔首行了一礼道:“是。” 沈白看见此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立马也就清楚了这白须老者是何人。这必然是周家不知哪位长老前辈,一来是怕小少主脾性玩劣跳脱有失周家风范,其二则应该是想看一看自己的为人是否能够配得上同自家小少主结交。果然,周青弈这厮日常行事作风在自家长辈眼中到底多不靠谱。 几经寒暄过后,这宴席也就开始了。修仙人家自然是清心寡欲,加上大多世家的修士已经踏入了辟谷期,所以设宴也基本都是客套话,相较于饱腹更多的是为了交谈事务,当寒暄过后这场宴席最终的部分也就差不多快结束了,而仙家的伙食也自然不比凡间的富贵人家,却又比寻常人家奢侈些,从某种意义上倒也算得上“中庸”二字。 微风拂过前庭花园里绽放的芍药,丝丝清香顺着长廊飘到了逢迎处,明月高悬在天际,觥筹交错,杯盘狼藉之间,也到了子夜,周家那名长老在宴席结束之时便离场了,不再掺和小辈间的社交,唯余沈白,周青弈,张集三人并未着急回房,今夜恰是十五,月圆之际,三人穿过长廊北行复百步到达一处青石修葺的高台,高台存有百余台阶,等三人登上高台,高台上亦有一张雕刻着棋盘的石桌与几把石椅,而台阶与平台的连接处赫然有三个大字“赏月台”。 周青弈扯过旁边的石椅摆在石桌旁,然后看着张集道:“张集,拿酒来……嗯,就拿前年埋在我水榭旁那棵桃树下的那坛花酿吧。” 张集满面愁容的摸了摸下巴道:“可是少主……宗主最近不让你喝酒啊,你上次喝了不到三杯就醉了,偏要在正对大门的那块祖训影壁上刻你自己的名,一群人谁也拦不住,最后还是宗主临时从外面回来,才拦住你,您要不还是别喝了。” 周青弈听了张集的话,面色一阵涨红道:“白兄,你莫听他胡言,上次那酒撂了许久是真的烈,但我埋在水榭的那坛年岁尚浅,并且还是自己酿的花酒,绝对不会醉,恰是今日月色刚好,又风和日丽,没有半分云雾叨扰,绝对是个赏月的妙时,倘若没有美酒相衬,多少也算平耽误了这般美景良辰。” 说罢,他冲着张集使了个眼色,张集会意,立马道:“少主说的不错,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赏月没有酒怎么能成呢,没关系,少主,我一点也不知道您今夜喝了酒,张集我这就给您二位‘上茶''。” 待张集走后,沈白同周青弈坐在赏月台的石椅上望天上那轮明月出神,修者以悟为主,所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所阐述的就是道的三个特征——“无形、无情、无名”,而在修行过程中,“悟”同样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悟天地运行的法则,悟日月轮转的规律,悟四季更迭的变化,也是不断涵养心性,提升修为的必然途径,这也是修者常居于钟灵毓秀之地的一点原因。 周青弈望着那轮明月,似是有所顿悟,他叹息一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水调歌头》)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沈白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去而不复返的。” 周青弈觉得这说法稀奇,转过头看着沈白道:“哦?白兄这说法倒是稀奇。古人曾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就是在告诫人们,时间的不可逆转,所随时间逝去的万物也难以追寻,既然如此,又何来的‘复返''一说。” 沈白轻笑道:“周兄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我所说的复返却与周兄所讲并非一件事,我所讲的复返所指是指天地间所运行的法则规律,大到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更迭,小到时岁轮转变迁,太阳的朝升暮落,都是一个轮转循环。古往今来,一个国家王朝的兴衰,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永恒的规律。人世间的万事万物永远存有一个循环的规律,轮转是一个定数,因为存有此方规律,世间万物才得以运转。” 周青弈眨了眨眼道:“那人间万物生死作何解释?” 沈白望着那轮银盘般斗大的月,那月亮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而在绸缎般的夜色中,除了那轮圆月,映入眼帘的还有满目繁星,听到了周青弈的提问,沈白轻声道:“生死皆为过程,而非结局,人的一生之中,出生肉身受天地万物滋养,得以生存,死后肉身消逝腐烂,又融于天地之间化作养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循环因果呢?而灵魂的复返则更为简单些,投生为始,从鬼魂化成人身,而人世魂魄所造一切果业,则称因果,等一生结束,恶者照见孽镜台罪恶,趟过血池河,经受折磨;善者赏过彼岸花,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重新投胎成人,这大概也就是凡人的一生了。若死亡只代表一个节点,而非一个终点,逝去的人终将以某种方式返还世间,又怎能不算是一种复返呢。” 周青弈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登上赏月台,他侧头一看,语气略带调笑着问道:“呦,这上茶的这么快就回来啦,快坐快坐。” 一阵笑声由远方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诚然十分爽朗,想必是被托付拿酒的张集那传来的,不足片刻,张集的身影果真显现出来了,他双手托着一个盏托,上面放着几样物件,三个酒盏,一壶桃花酿。张集将那木制的盏托放在那石桌的中央,拿起桌上的白玉壶倒了三杯清酒,沈白接过张集递来的酒盏,低头看着那酒,色泽程亮透彻,杯中竟恰巧倒映出了天边的那轮圆月,而鼻尖轻嗅,亦可闻到那酒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 这时周青弈轻笑着这举起了酒盏,三人酒杯在月色下碰撞,澄澈的酒液洒出,将那酒中的月亮勾起了丝丝涟漪,恰也有了“举杯邀明月”(月下独酌四首.其一)之景,沈白将那花酒一饮而尽,这酒的确年头尚浅,欠缺些那些陈酒的辛辣,但的确多了几分温润的清爽,唇齿间溢着那淡雅的桃花香,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酒过三巡后,三人亦有些微醺,其中最先倒下的竟是经常寻欢作乐的周青弈,倘若说周青弈清醒时还能因身份而自持稍抑制自己的行为,那醉后的周青弈则完全摆脱了那些规矩的束缚,变得更加肆意妄为。只见他面色泛着红,浑身散发着那若有若无的酒气,想必也是醉的不轻,他一手揽住沈白的肩膀,沈白同样感觉有些头脑发昏,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这么被周青弈一揽,也是吓了一跳,然后想推开周青弈,却没推动,倒是自己的衣服被扯得有些发歪,脖颈处挂着的那块水滴形状的玉佩顺着衣领滑了出来。 若说三人之中,最清醒的当属张集,张集看到这幅场景时本有些哭笑不得,但在看见那玉佩的瞬间竟罕见的愣了一瞬,而这时,周青弈也发现了这玉佩,他伸手钩住了拴住玉佩的绳子,那玉佩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丝浅显的光晕,他迷迷糊糊的说道:“沈白,你这玉佩成色真不错......只不过,这形状真奇怪,像水滴又不像,和我说实话,哪得来的,我也搞一块去。” 沈白知道他醉的不轻,推搡半天也没推开,叹了口气,也就任由他揽着了,听他这么问,沈白轻声答道:“这是师父留给我的。没有第二个”随后他转头看见张集望着他那块玉佩出神,面色不太好看的样子,于是沈白问道:“张兄?” 张集这才回过神来,“奥,没什么,周小少主醉了,我扶他去休息吧,沈兄也早些睡吧,明日不是还要询问那毒的来源吗,若是缺什么了,给我用灵力传个书就好了。” 说罢,张集接过周青弈,周青弈被架走,明显有些不乐意,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话,一边被张集架走,慢慢走下了赏月台,不见了踪影,待二人走后,沈白轻轻抚摸着那玉佩的纹路,看张集那个表情,应当是见过这玉佩,而且绝对是印象深刻,这玉佩戴在他身上已经将近快二十年了,张集该是什么时候见过这玉佩的呢,想着想着,沈白越发觉得这张集知道点什么了。 第8章 第八章 8. 第二日,沈白醒的不算太早,连日的奔波厮杀,高度戒备的精神状态过后,连修士都难以抑制的陷入了疲倦,不沾床可能体会不出来,但一碰到床,过度运动所造成的酸胀感立马席卷了四肢百骸,于是沈白便罕见地一觉睡到了天明。 今天需要做的事情的确不少,要追查当初桃源村惨案毒的来源,要收集现世的信息,以及......还有一点,是沈白最为在意的,就是自己身上带的那枚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收拾洗漱过后,沈白穿过前庭花园的走廊一路往西走,走到头儿后见到一处四楼高的建筑,建筑相较于昨日他所在的厢房更加简陋一些,墙壁上雕刻着的也不是仙鹤等一系列的壁画,而是一篇古人撰写的经文,也是较为常见的经文——《邱祖忏悔文》,相传这是道教全真道北七真之一的长春真人为告诫弟子在道观不思精进修持,以图安逸享受,故说此忏文以劝告后世的弟子,写在这里,想必亦是为督促弟子勤勉上进而专门刻的。 待沈白走近这建筑,亦听见了建筑中传来朗朗读书声,而抬头向上望去,只见那木制牌匾上果真刻着“弟子堂”三字。 这时,昨日邀请沈白去宴席的弟子似是看见了他,快步从长廊走来,不消半刻便来到沈白身前,那弟子行礼道:“仙长好。” 沈白回了一礼道:“道友好。” 那弟子笑着指着学堂道:“倘若仙长无事,也可以进去听听课,我派主要擅长符箓之术,在惊鸿城都算的上数一数二,也算是我派流传至今的一个优势。” 与周家真正的掌势人约见是在下午,现在时间的确还早,沈白便答应了下来,他轻声道:“劳烦道友带路。” 那弟子应了一声,转身带沈白走进了一间书堂,让他坐在了最后那张空桌椅上。把沈白带到座位上后,那弟子便因事告辞了。 前面的是一个的老者,头上扎了一个板板正正的道士髻,面目慈祥,身着这一身藏青色的道袍,手拿竹帛的古书,正和声讲着课。 这课应当是基础的符箓课,坐在座位上的弟子明显较小,差不多都是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活泼好动,而初级的符箓课也只算是一门理论上的课,纵使两个座位相隔甚远,也仍然会存有小动作,经常在授课的先生背过身后传递纸团,或是小声说话,这场景对沈白来说的确十分陌生,看着这些处于青葱年纪的少年调笑偷懒,做着那些在大人眼中幼稚的小动作,的确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那授课的先生的确是个好脾气的,也没有太为难那些弟子,只在那些孩子过于过分的时候轻咳两声示意,在孩子们收敛动作的时候继续讲着。看了一会儿孩子们那些可爱的小动作后,沈白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授课的内容上。 “符箓的绘制说难也不难,但说简单也的确不简单。所谓‘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道士萨守坚《西江月·天上仙音嘹亮》)。灵光被视为画符时不可或缺的元素,是符箓能够发挥作用的关键,你们初学画符,一定要记住:在符箓之术中,内在的灵性和精神集中你远比物质材料更加重要,朱墨只起辅助性作用。只有集中精神,调动内在灵光,才能画出真正画出来具有法力的符箓。” “符箓分‘先天符''与‘后天符'',‘先天符''运力一笔而成,‘后天符''则仪式规矩颇为繁琐。对于初学者来说,画符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具有仪式感,要摆香案,上香,请神,事先也要先净手,净口,净笔纸墨砚台,祷告后,取笔一挥而就,喷上法水,再祷告,顶礼,送神,缺一不可。而道家真传符法,是传承之力、师力、自力,三力合一,力量十分强大,与民间法术绝不相同。而画符过程中符头符脚符胆的下笔收笔也十分重要,一定需要注意……” 那授课先生的言论清晰明了,有理有据,虽然讲的都是些基础内容,但贵在角度全面,周家不愧是专修符箓的名门贵派,于符箓造诣上的确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从不同角度来解析符箓绘制的确让沈白觉得眼前一亮。 而在这聆听的过程中,时间消磨的倒也算快,这一上午也就在授课先生浑厚的声音中度过了,很快就到了沈白面见真正掌权人的时间了。 周家的现任掌权人名字叫周行舟,字周礼,也就是周家小少主周青弈的父亲。按说昨日沈白拜访时本不应该由周青弈接见,但无奈近来世间局势动荡,四季城的所有门派掌权者便只能去惊鸿城会面商量对策,故而当历经几天奔波,身心俱疲的周行舟回到春风城的时候才得知自己儿子请了贵客,于是第二日便匆匆忙忙的接见沈白。 周行舟是位看着年纪并不大的中年人,纵使他今年已经年过半百,但看上去仍然很年轻。如果仔细观察则会发现,周青弈和他父亲至少有六分相像,只不过,相较于周青弈而言,周行舟的样貌更为粗犷些,没有周青弈那么秀气,并且他的左侧的面颊上还有一道成人拇指粗细的疤,在这道疤痕的映衬之下,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狰狞。可这位周家掌权人,却是位不折不扣的好人,这两天沈白在周家了解了不少关于这位掌权人的事迹,在那一代中,周家的嫡系子嗣仅有两位,一位是当今周家的长老周行远——周显,而另一位便是这周行舟了。 相传这周行远和周行舟本非出自同源,前者是上任掌门周归棹的青梅竹马江初所出,而后者则源于周归棹的第二任妻子谢斟露,二者年岁上相差8岁,虽然周归棹明显偏颇于周行远,但周行舟的天赋却远比周行远高的多,故而周家掌权人的位置便顺理成章落到了周行舟身上。 这次来赴约接待沈白的一共只有三人,周青弈并不在其中,周行舟坐在当中主位,而他身旁坐着的人年岁看上去比他大一些,外表的轮廓也有些许相似,想必就是周行远了。而另一位老者则是那天同周青弈一同招待沈白的山羊须长老。 第9章 第九章 9. “沈小友,久等了,昨日听闻沈小友的到来,老夫便想亲自来招待,可惜惊鸿城议会之事着实抽不开身,恰巧听王曙说犬子与你有些渊源,昨日便让他暂替老夫接待小友,劳请小友谅解。”坐在主位上的中年人轻声说道。 沈白先是对着周行舟三人恭敬地行了晚辈礼,然后道:“前辈不必这样说,晚辈初来乍到,便受到天泽兄照拂,已是感激不尽,天泽兄与晚辈的确投缘,昨夜宴席过后,天泽兄邀晚辈一同赏月论道,亦是获得不小的收获,况且晚辈还有事情要劳烦前辈指点,便已是给周家添了麻烦,又怎会怪罪呢。” 周行舟叹了口气道:“沈小友真是客气,青弈要是有你一半脚踏实地,便也不会再让我和他伯父操心了。这孩子从小就养在他母亲身边,而陆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娇惯孩子了,使青弈脾气秉性都有点过分不合规矩,但好在这孩子本性不坏,倘若是冒犯了沈小友,也请沈小友多多担待。” 沈白微笑道:“周兄个性张扬,心性单纯善良本就不是缺点,《太上感应篇》有言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天泽兄性情纯良本就顺应大道规律,将来必定有重大福报,前辈也莫要操之过急。” 周行舟是一个爽朗的人,天赋又极佳,幼时便极富盛名,这样的人,性情自然洒脱,喜怒哀乐也都挂在脸上,听沈白讲完这话,周行舟明显是高兴了,他不拘小节的一笑道:“那便承沈小友吉言吧,”说罢,话锋却又一转,他带着打量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沈白道“那不知沈小友方才说的指点之事是什么,若我等知道,定然义不容辞。” 周行舟自然知道沈白来周家目的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做客,倘若是做客,那没必要同意在周家入住,即便是周青弈有意邀请,以沈白的性格也自会认为唐突而而拒绝,而如今,沈白的赴宴也恰巧应证了有事相求这一点。 果然,聪明人对话就是痛快,沈白抿唇轻笑道:“前辈果真料事如神,晚辈前来的确有一要事相求。”说罢,他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包袱,然后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气味立马迎面而来,刹那间充斥了整个会客室,坐在一旁的周行礼嗅到这味道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是…?”周行舟面色不变,轻声问道。 “不瞒前辈说,沈白来到春风城之前,曾途径一村庄,沈白本欲在此村稍作歇脚,却不料走进村子才发现这村子早已被妖魔屠戮殆尽,满目皆是鲜血漂橹之景,可沈白检查村民尸体的时候才发现,不止一具村民的尸体伤口是发黑的,并且那些中毒的人的伤口与其他正常被妖魔撕咬而死的人的伤口是存在细微不同的,不仔细翻看的确很难去看出来。所以,沈白大胆猜测,这些村民不是被一批妖魔撕咬致死的,第一批死亡的应该是幕后之人真正想杀的人,而死因被妖魔啃食殆尽的人大体上是真正的被妖魔杀死的人。相逢即是缘,既然沈白恰巧途径这个村子,又恰巧发现了蹊跷所在,那便是天道命运授意,沈白便认为有调查下去的必要。故而,沈白此次想要询问前辈是否知道此毒的来处。” 说罢沈白呈上了那包袱。 周行舟用匕首翻看着包袱里的尸块,面不改色道:“沈小友所言不错,这尸体的死因的确是中毒身亡的。准确而言,这尸体的死因不是因为妖魔,而是人为原因,至于沈小友方才所说的尸体上的其他啃咬痕迹,应当是在这人死之后造成的。但至于这毒的来源,老夫的确知道,却无可奉告,而你作为青弈的朋友,老夫奉劝一句,小友最好也不要掺和此事了。” 听周行舟如此明确的拒绝,沈白就知道不可能这样轻易地查出这件事地线索了,而这件事也绝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于是便道:“感谢前辈提醒,沈白定会注意分寸的。” 这件事的线索断了,沈白也没有太过深究,目前他还需要查明的也就只剩下了与他最相关的一件事——他那块玉佩的来源。 当初张集露陷的时候可能连自己都没发现,可沈白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没看错,张集绝对知道点什么东西。于是在告辞周行舟三人后,沈白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张集的住所。 修仙世家本身分内门和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大都是那些宗门亲氏的子女以及那些根骨绝佳的天才,这一类弟子一般都是门派内的高手,有正儿八经的师承,经过正经的拜师礼,一般都是下一任的宗主长老,是一个宗门实力的象征。而外门弟子则多有不同,在乱世,一些人为存活下来会选择拜入修仙世家,这一类的弟子一般都是出身平民,无处可去,天赋一般也是难成大气候,但贵在有毅力恒心,仙门对于这类人不可能全然不管,于是便只好收了他们,去安排人□□他们一些基础的法术与修心之法,没有明确意义上的师父,而仙门也自然不能白白去教授这类人,一般会按时给他们安排门内工作的内容,例如:洒扫,巡逻,侍客,这类人一般就是外门弟子了。 很显然,生为周家宗主的亲生独子又天赋异禀的周青弈明显属于前者,而张集便属于后者了。讲实话,张集一介外门弟子能够在春风城谷雨门做带领巡逻队巡逻,甚至能够跟在周青弈身后听安排,即便是没有异禀的天资也必定拥有远超常人的本领。 找张集的过程不算太难,沈白用了张联络符(私设)便轻而易举地联系上了张集,不出所料,张集果真没在弟子堂休息,而是去了演武台。 第10章 第十章 10. 周家的建筑布局偏向于江南风格,粉墙黛瓦,曲径通幽,显得甚是漂亮。演武堂的位置很好找,联系过周青弈后,沈白很快就找到了,说来也算巧合,演武堂就位于上午沈白听讲的弟子堂的北面,被围墙环绕着,唯留有一扇满月形状的月亮门嵌在墙体内。 从月亮门进入围墙之内,所见中央位置为演武台,所占面积最大,往南则是一处亭子,名为静心,而演武台以北则是一片竹林,乍看过去,便知道面积绝对不小。 演武台正在练剑的弟子不算少,几乎都是外门弟子,剑术也不太高深,招式也缺乏了几分凌厉,虽熟练但却缺乏力量,便显得都软绵绵的。在一群外门弟子之中,唯有一人格外显眼,这人便是张集,只见他执剑之手松而不懈,紧而不僵,动作行云流水,招式辗转之间,隐隐已经有了飒然之气,气势甚至堪比部分内门弟子,怪不得能得到周家重用。 而此时,张集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便大笑一声,调转身形,剑尖向身后刺去,沈白见剑见袭来,也不慌张,侧身避过这凌厉的一剑,顺势擒住张集执剑的那只手,欲往前一拉,张集小臂内旋,猛地将被擒住的手腕向上提拉,成功挣脱了沈白的束缚。而沈白亦是不慌不忙的借机后撤两步,拔出了背在身上已经重修修好的斩邪剑。张集则提好佩剑,再次向沈白冲去,沈白亦提剑进行格挡,两剑相撞之下,隐隐产生了丝丝火星,未僵持太久,沈白突然仰下身形卸力,下盘却趁机袭向张集腹部,张集因惯性下向前倾倒,恰被踢中,闷哼一声倒退几步,大笑道:“沈兄好身手!痛快!痛快!” 沈白后撤两步,亦轻笑道:“张兄谬赞了,沈白只不过取了巧。” 张集道:“在这个世道,怎么赢得不重要,能赢才是最重要的,沈兄还是谦虚了,不过也感谢沈兄赐教。不过,沈兄方才联系我说有事相商,演武台的确不是个谈事的好地方,请沈兄跟我来。”说罢,张集便转身走向了方才沈白所见南面的静心亭。 虽与演武台相隔较近,可静心亭这边却分外寂静,亭中更是空无一人,恰巧应了这亭的名字。 待二人坐好后 ,张集问道:”不知沈兄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沈白听到张集这么说便也不再寒暄,他将戴在脖颈上的那玉佩取下,然后递给张集道:“张兄可曾见过此物?” 张集接过沈白手中的玉佩,掌心轻轻摩挲着玉佩,冰凉的质地让他罕见地陷入了回忆之中,沈白也没有催促,静静等着张集开口。半晌过后,张集才抬眼看向沈白道:“沈兄这玉佩是谁赠予你的?” 沈白轻声道:“师父曾同我讲,他是在一个废弃的村子捡到我的,当时那个村子的人已经死绝了,只剩下我,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就挂着这个玉佩。” 张集叹了口气道:“那沈兄应当和我是同乡,在我年少时,村里曾经来了一位仙人,后来我来了春风城后才知道,那仙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季城中主擅阵法的冬雪城城内监察寮的总领头人,娄位宋家的幕僚宋繁——宋霜月。沈兄你刚入世可能不知,宋前辈是那次仙魔大战中唯一剩下的一位真正已经飞升了的上仙,专修阵法,却并不是宋家嫡出,只是宋家当时收留的一名外门弟子,那时的世道还没有四季惊鸿之分,修士门更注重剑术符箓等术法,阵法最多只算的上是一门添头,在那种环境之下,宋前辈便以阵法飞升了,在当时的修仙界便引起了一系列轰动,更别说现在仙门百家的布局就是她布置的。虽然自那次仙魔大战后,她的法力大跌,难以再次进入仙的行列,但的确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传奇人物。这样的人物出现一个岌岌无名的小山村,肯定目的不简单。” 沈白点了点头,示意张集继续说。 张集喝了一口茶将目光望向沈白继续道:“沈兄,宋前辈是为了你才去的。宋前辈来到我们村子是为了给你送这玉佩,当时宋前辈曾说让我们保管好玉佩,以后当有大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宋前辈给出的玉佩应当是两块,分为阴玉和阳玉,可如今沈兄只剩下了一块,应当是落下了。”说完,张集将那玉佩重新递给沈白。 沈白接过玉佩道:“多谢张兄。” 张集叹息道:“我和这位宋前辈也曾有过浅薄的缘分,说实话,我在家乡那边过的不太好,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那种类型。当时宋前辈来的那天,我正被家人责备,又听村里来了仙人,便鼓气要去让宋前辈收我为徒,当时宋前辈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没有学习阵法的天赋,但我却是个实打实的倔脾气,说什么都要让前辈给我指条路,宋前辈掘不过我,便告诉我,我的确有一段仙缘,可即便是这段仙缘也比较寡淡,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修成正果,我当时不在乎这些,便央求宋前辈告诉我,宋前辈当时给了我一张匿息符,说是她的一位故人所画,让我沿着村子往西走,若能穿过仙门设下的迷障,抵达一处高大门墙,门墙上挂带有‘惊蛰''二字的巨大牌匾,一切就会顺理成章。之后,我听从宋前辈指示一路西行,果真到了春风城内,随后便顺理成章拜入了周家,成为了外门弟子,后来待我学会画匿息符后,打算回乡探亲,却最终发现村子已经被屠尽了。” 说罢,张集的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努力抑制住情绪后,张集轻声道:“倘若沈兄要前去寻找宋前辈的话,不介意的话,也可带上我,我还没谢过宋前辈的恩情。” 沈白不知怎样安慰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轻声道:“那就劳烦张兄同我走一趟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11 事情一搞清楚,离开周家的事情就不远了。一周后,沈白三人便踏上了去往冬雪城的路。本来沈白并没有想到周青弈会跟来,但是这小少爷大体也真是在春风城闲出了病,一听说沈白要带着张集走,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去。周行舟明白自己儿子的倔脾气,知道拦不住他,无可奈何下便同意了。 不过也亏得周青弈跟着,周行舟以春风城周家的名义写一封拜帖,这样一来沈白二人便也能少费些功夫见到宋繁。 虽说春风城离冬雪城距离较近,但也仍旧需要四五日的脚程。而在这路途中也同沈白从桃源山到春风城有所不同,这一路上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其中大多数都是穿着整齐的修士,即便是少部分的商贾之士,周边仍有不少身穿藏青色服饰的人护送在身侧。 周青弈见沈白打量着那些来往商贾的人便开口解释道:“小白,你有所不知,这些穿藏青色道袍的人是惊鸿城的人,现在是乱世,即便是存在相应的阵法护城,也仍旧十分危险,惊鸿城是整个修界的最高战力,即存在来自四季城的不同门派长老弟子轮值,每年还有各门派的天之骄子前往进修,名列前某者可以选择在七星监察寮任职。而为了让各城普通百姓维持正常生计,各门派共同在惊鸿城商议,最终决定由惊鸿城七星监察寮中修士对商贾之士进行记录护送,以维系各城池间的商户流转。”经历了几天的相处后,周青弈对沈白的称呼变得更加随意,沈白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不太妥当,可后来叫多了之后也就随他了。 沈白听到此处不由得发出疑问:“天泽,惊鸿城内事务繁琐,战力非凡,处处皆是符阵妙法,稍有不慎,便易出差错,那里面有普通百姓吗?” 周青弈笑了笑,但眼中却有几分惆怅:“惊鸿城里面没有普通百姓,就连修士也没办法轻易进入惊鸿城之中,当初宋繁落阵时,并不是简单的落了一层,而最后落得一阵便是在四季城包围的惊鸿城中,即便有各个门派参与落阵,但到底,当时的阵修修成气候的也就宋繁一个,在落下最后一阵时,宋繁力竭,所以,就本质而言,这惊鸿城内的阵法反而是最薄弱的,但是,小白,你看地图就能知道,惊鸿城连接着四季城,位置很重要,一旦被妖魔攻陷,整个人间都面临着危险。所以说,进入惊鸿城的每个人都必然是知根知底的,甚至在惊鸿城中不可用易容术,一旦发现身份有异者,即便那个人是无辜的,也会被立马杀死,没有例外。” 沈白听后沉默片刻,这规定虽然格外严苛残忍,却也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毕竟惊鸿城一破,威胁的就绝对不止是一个人的性命。似乎是话题有些沉重,三人并没有再继续交谈,而是沉默地往前走了一会。 半晌后终于又走到了一处驿站,张集笑着道:“这应当是咱们需要路过的最后一处驿站了。过了这个驿站后,再行不到半日应当就能抵达冬雪城了。” 周青弈叹息着瘫在了驿站里的椅子上道:“真远啊,我好久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了。” 沈白叹息一声却也没有出声,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桃源山上度过,明显也没有像这样赶过几回路。 三人中最轻松还属张集,作为外门弟子,虽然天赋法力修习没有前两者高深,但却的确是三人中最有经验的人。故而也多亏了他,三人在途中并没有绕太多的远。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动乱,周青弈探头往那方向去看,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一瞬,从椅子上站起来,直奔那发生动乱的方向而去,张集一看自家少宗主跑了,肯定就跟了过去,一来二去,三人便一起往那方向赶去。 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动乱处竟有一只活的妖魔,只不过这妖魔明显是被修士施法困住了,虽然身上没有带有锁链之类的束缚,但却并没有肆举妄动,反而听话的趴在地面之上一动不动。而周青弈则跑到了一名身着黑色衣袍的修士面前与他攀谈,想必应当是旧识。 “少宗主,你慢点。”张集叹了口气道。 周青弈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之后继续骚扰这黑衣少年,沈白见后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本欲在稍远处和张集一同等周青弈聊完,却又被这小少爷叫了过去。 离近后看清楚,这黑衣少年的面上戴着一张半面面具,面具的颜色材质与他的脸型十分贴合,远看根本看不出来,唯有离近看才能瞧出一丝端倪。而露出的那半张面,与周青弈的清秀少年模样不同,这黑衣少年虽然只露出半张面但的确算得上俊美无瑕,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双丹凤眼,凌厉之余又不显无情。 见沈白走近,周青弈便一把将他扯了过来,然后笑着向那黑衣少年介绍道:“品善,这是来自桃源山的沈白,我在春风城认识的,人不错,就是有点古板,可以认识一下。” 沈白正在走着突然被这么一扯也显得稍有些慌乱,但很快他便站稳身形,轻笑着行了个礼,然后轻声道:“桃源山沈白,沈扶摇。” 那黑衣少年也是笑了一下,然后回了一礼道:“秋叶城秦斋雨,秦品善。” 等互相介绍完之后,周青弈才问道:“品善,你要去冬雪城吗?” 秦斋雨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不是的,恰恰相反,我要去春风城。惊鸿城轮值期间,我遇到了一只很有意思的妖魔,他不知怎得混迹于惊鸿城之中,冒充了守卫,要不是恰巧遇到与被冒充之人的旧交露了陷,我们也还是发现不了。这妖魔被揪出来后,人们去好奇为何这低级的妖魔能幻化人身,在他身上搜寻过后,才发现这妖魔身上有着一张易型符,秋叶城以驱使妖魔闻名,这才授命我去押送这妖魔去春风城进行调查。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天泽我也不瞒你,因为这妖魔一到春风城你定然会知晓,也自然瞒不住你,只求你莫要大肆宣扬此事。” 周青弈虽然平日有些吊儿郎当,但也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故而也没有多言,只是抿起了惯常笑着的嘴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