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 第1章 第 1 章 幽州新平县安裕村 三月初五 清明节 寅时正 顾西还躺在被窝里做着梦。在他的梦里,他正沿着每天接弟弟顾北放学的那条小路,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那是个顶顶好的天气,天高气爽,阳光明媚,顾西的心情也是难得的轻松,土路被太阳烘烤带来的微微的焦味,道路的两旁欣欣向荣的作物,长了嫩叶的树间传来的啾啾鸟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让他感到那么的顺心。 忽然,一抹黑灰从他眼前飘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灰烬从他掌心飘过,在他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印记。他抬头顺着黑灰飘过来的方向看去,道路的尽头竟然是五座草坟,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坟前未燃尽的纸钱被凭空而起的风卷起一丈多高,呼呼作响,像是心有不甘的冤魂发出的嘶吼。 顾西吓了一跳,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正想走过去看看那墓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就感觉腰不知道被谁狠狠地踹了一脚。 他“哎呦”了一声睁开眼,熟悉的茅草屋顶映入眼里。发觉到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梦的顾西轻轻呼了口气,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他把睡觉不老实的小弟顾北伸到自己被窝里的脚踢出去,还没等再闭上眼睛睡个回笼觉,母亲的声音就响起了,“顾西,醒了就起床吧。最近家里活多,你可别偷懒。” 外面的天还没有亮,但是顾西没有办法,只得瑟缩着从被窝里伸出手,摸到盖在被子上的自己的衣服,也来不及放进被窝里暖一暖,凑合着穿上打着呵欠就下地了。 其实这一幕都发生过成千上百次了,顾西最开始也试过装傻偷懒,如今却早已知道自己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推脱,反而还有可能挨一顿打,干脆也不再多费口舌,干脆利落地起身了。 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清晨还是冷得人直打哆嗦,他缩手缩脚地穿好衣服,鞋子冰得他原地蹦了两下。 “快出来,别在屋里吵到你弟弟睡觉。”母亲的声音又从外面响起。 “知道了。”顾西皱了皱眉,出门从母亲手里拎过木桶,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这倒霉孩子,这么大了还一点事都不懂。”他听到母亲在背后说。 —————— 村里公用的水井离他家不算远,也就不到二里地的距离。但是要想打满水缸,也要跑上好几趟才行。顾西沿着田边的小路慢慢地向前走,默默地计划着自己这一天要做的事情。 他是家里的第三子。上面有一个哥哥早几年去世了。本来脾气就不好的母亲在那之后性情就变得越发古怪,父亲也因为这双重打击而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他还有个姐姐叫顾南,今年十四了,人长得很漂亮,性格也温柔,是家里唯一对他还不错的人。只可惜父母都嫌弃她是个女孩,对她的态度比对自己还差,前两年就把她卖到西城的陈府里做丫鬟了,如今一年也回不来一两次。 只有小弟顾北,因为是父亲的老来子,又是母亲早产费劲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是两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只可惜自小体弱多病,像个药罐子,家里但凡有点闲钱都用来给他买药了。自己和姐姐连块冰糖都没得吃,他却一天三顿的药吃完都有蜜饯可以甜嘴,这也把他养得脾气性格越发的骄傲。顾西和他聊不来,两人的关系也不亲近。 父亲两天前拿着李大夫给的药谱到山里给顾北寻药去了。虽然这样可以省几个钱,可是家里做农活的主力走了,他和母亲都变得更辛苦起来。不过算算时间,今天也应该回来了吧。顾西想,不然顾北就没得药吃了。 先打上五桶水凑合用,顾西盘算着,然后抓紧时间喂鸡和猪,还要赶紧抽个空吃点东西。不然又要饿着肚子在地里干一上午的活了。 赵钱昨天又来找他的麻烦了。自从上次学堂里的小春拒绝赵钱的示好,说她喜欢的是自己之后,赵钱隔三差五地就要来他这里折腾一番。顾西不胜其烦但又不想低头服软,他想起昨天赵钱还来找自己下战书,约自己今天在村西口一决胜负,如果不去的话,指不定他们又要想出什么馊主意来陷害自己,就像上次偷了夫子的孤本扔到河里然后污蔑是自己偷的,害得他挨了一顿打,还有上上次…… —————— 草草地吃了一个凉透的地瓜,喝了半碗稀粥之后,顾西先是送顾北去了学堂。 两人一路无话。到学堂门口的时候,顾北从顾西手上接过油纸包包着的两个做午饭的白面馒头时翻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白眼之外,两个人再无其他交流。 回家之后还没来及喘口气,顾西就被母亲喊去田里干活。直到中午的时候,隔壁的李大婶来传话说父亲回来了,母亲递给他一个玉米当作午饭,嘱咐他好好干活不要乱跑之后便自己先回家了一趟。 顾西看着母亲走远,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把玉米包起来塞进怀里,拍拍衣服上的泥土转身向村西口走去。 虽然现在已经是未初一刻,比赵钱和他约的时间晚了一些,但是还是去看看的好,免得又平白多生出许多事来。 村西口有一棵三人环抱粗细的榆树,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这棵树在这里已经有几百年了。顾西和赵钱就约在这里见面,可是如今树下却空无一人。 他向村外张望了几眼,这个时间大人们外出打猎的打猎,下田的下田,村口竟一个人也没有。 顾西叹了口气,只好转身回去。可没走两步不其然被绊了一下,摔在地上。他回头一看,离地一寸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拉起了一条细线,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不起眼,他正是被这条线绊倒在地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从榆树的后面窜出来三四个人。顾西心道糟了,正要起身跑走,却被人从背后一推,又摔倒在地。他努力挣扎,高喊“放开我”希望能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但还是被几个人连拉带拽地拖到榆树底下,还没回过神来,其他人一哄而散,树上一桶泥水劈头盖脸地撒下来,泼了顾西一身一头,就连嘴里也喝进去不少。 顾西顾不上别的,连忙呸呸地向外吐了干净。这时赵钱慢悠悠地从一边走出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嘻嘻笑着道:“一条丧家狗平时还装得人模人样的,殊不知狗就该有狗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很适合你嘛。” 顾西瞪着他恨声道:“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吗?” 赵钱道,“难道有人和狗讲礼义廉耻吗?”他话音一落,它带来的跟班们配合地发出一阵哄笑声,顾西的脸在他们的笑声中红成一片,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气的。 “背后偷袭的小人!” “怎么?你还想和我正式决战?”赵钱嗤笑一声,“你也配。” “我不配?难道不是你天天来找我的麻烦?” 顾西冷笑道,“难怪小春看不上你这样小人。” “小春?那个丑丫头算什么?我能看上她?笑话!”赵钱恼羞成怒道,“我不过闲来无事拿你找点乐子,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我让你全家在这个村子里过不下去。” “你!” “你什么你。”赵钱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告诉你,你要是现在向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句爷爷,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和小春那个丫头来往,不跟她多说一句话,我今天就放了你,不然还有你的苦头吃。” 顾西懒得理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水,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哼,”赵钱冷哼一声,“怎么,给你那个游手好闲的病秧子弟弟当狗还没当习惯,到我这里还装什么清高。”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左右一挥手,顿时冲上来三四个人,又把顾西按倒在地上。 “给我打,打到他听话为止。”顾西听到赵钱的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随即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顾西抱着头无用地闪避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才终于觉得无趣离开了。顾西缓慢地爬起来,只觉得脸上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手上鲜红的血色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他被这群人打的第一次,却是被打得最惨的一次。 顾西身上湿透了,冷得直哆嗦,衣服也脏得不成样子,想到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骂,恐怕晚饭也没得吃了。他踉踉跄跄地往家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给小北的药买回来了吗?剩的那点药已经吃光了。” “买了。”父亲道,“这次上山收获不错,我托李大夫给配了半个月的药,又把剩下的药材拿到城里卖了,换了些钱。还买了这个,杏花村的蜜饯,给小北吃药时吃的。还有,小北的衣服都旧了,不保暖了,我路过裁缝铺的时候,给他买了件新褂子,你看。” “这得多少钱啊……”还没等母亲询问价格,父亲又道,“最重要的是这个。”他的声音难得地带着笑意,“我答应小北给他买的糖人,你快找个地方放好,等小北放学回来给他个惊喜。” “你看你,又乱花钱。”母亲嗔道。她接过父亲手里的糖人,又道,“让你去问的那件事你问了没?” “问了。顾南说陈府现在不招家丁。顾西这样年纪小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更是不好找活计。”父亲道,“下周我再进城的时候再去别家打听打听吧。” “这事还是得快点办。”母亲道,“多留他一天就多一天的挑费,家里哪儿还有这许多闲钱。” 顾西站在门口,料峭的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站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被砸烂了的玉米,默默地吃了起来。 —————— 等到第二天,顾西早上送顾北去学堂之后顺便去井边打水。他今天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把家里的那两个水缸打满。他力气小,又长期缺乏营养身板十分瘦弱,扁担挑不起来,只好一桶桶地拎。 他费力地把装满水的桶从井下提上来,突然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吓了一跳,向前跌去,若不是及时撑住了井边,恐怕下一刻便会一头栽到井里。 水桶掉回井底发出“砰”的一声,顾西愤怒回头,身后站的人果然是赵钱。 赵钱见他发怒也不以为意,伸手狠狠按了按他红肿的脸颊,笑着道:“怎么?昨天被打的那么惨,今天还要出来干活?疼不疼?你家不会连外伤药也用不起吧?” “赵少爷忘了,他家就算有药,也轮不到他来用啊。” “哈哈哈,顾西。你要是肯给我磕三个头,我就赏你瓶药。反正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本少爷多的是,怎么样啊?” 顾西看也没看他,他低头向井里张望,想把桶重新捞上来。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 “赵少爷,马上到上课的时间了,我们先去学堂吧。”赵钱身后的跟班看了看天色,打断了他的话道。 赵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样。一个是他爹,一个便是他爹亲自给他安排的夫子。听身后人这么说,撇了撇嘴,也没再理顾西,抬脚向学堂走去了。 顾西远远地盯着水面上映出自己青青紫紫的满是伤痕的脸出了会儿神,缓缓地起身向家里走去。 —————— 顾西家的屋后也有一颗树,是棵槐树。 之前有鸟儿在这树中筑巢,在树干开了个不大不小的洞。顾西三两下爬到树上,从那个树洞里掏出了两个纸包。他不敢细看,连忙把纸包塞到胸前,然后下树去找了小春。 小春正在打扫家里的院子,见是他来了,脸顿时红了,先是关心地问过他脸上的伤要去给他找药膏,被他拦住后又细声细气地问他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父亲昨天回来带了些城里新奇的玩意,我想请你去我家坐一坐,给你也看看。下午,酉时,我在家里等你。” 小春听他那么说,脸更加红了,也不好意思说好,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了,麻烦你下午记得叫赵钱一起过来,我们这两天闹了点矛盾,我想跟他道个歉。” 从小春家出来,顾西有点迷茫无措地在路边徘徊了片刻。眼看太阳越升越高,他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了口气,重新向家走去。 眼下这个时间,他父母自然是在地里干活的。拌好的一桶饲料被母亲摆在门口,像是宣告着顾西今天需要做的第二项工作。 但顾西此时已无暇顾及这些,他咬牙快步走到水缸前,从怀里掏出那两个纸包,迅速打开——是两包白色的粉末,飞快地往缸里撒去。 可是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一只厚实的大手死死地握住了,半分也偏移不得。那药粉在纸上摇摇欲坠了片刻,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顾西心里一慌,手心里顿时满是冷汗。他下意识的攥住手,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头,却发现抓住自己的人他竟然从未见过——不是他父母不说,根本就不是村子里的人。 来人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简单的一身粗布白色道袍外套了一件蓝色外套,留了一撇山羊胡,两鬓亦有白发。虽然风尘仆仆,面上稍有疲倦之色,但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坚定,神光内敛。更重要的是从他身后背了两柄三尺长剑,放在漆黑无一丝花纹的宽剑鞘里。 武器——对于生活在这片从来都是平和安逸的小村庄里,说不出的令人胆寒。 “你是谁?”顾西问。 那道士皱着眉在顾西手臂某处轻轻一按,那握紧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伸出手指沾了些粉末用拇指和食指捻开,放到鼻前一闻,那双眼睛便透出锐利的光,直射顾西。“绝命散?这毒药你从何处得来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放开我,不然我要喊人了。” “哼,”那道士冷笑一声道,“你最好快点喊。把你父母喊来,我倒要问问你父母怎么教出来你这般行事狠辣的孩子来的。” “你到底再说什么啊!”顾西急道,“这是我弟弟的药,什么绝命散,我根本没听说过!” “你弟弟的药?那你为什么要往水缸里倒?” “我……我只是气我爹娘总是关心他,想捉弄他一下。”顾西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大师,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放开我吧,我会跟爹娘和弟弟道歉的。” “你倒是聪明。”那道士从水缸上方把他的手甩开,顾西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白色的药粉也撒了一地,“只不过聪明没用在地方。如果真是不通药理的人恐怕还真要被你骗了。去,把你的父母找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管我家的事!”顾西急道。 “你不肯去?我自己去找。” 那道士说着便转身往院子外面走,顾西无法,急得一头的汗,余光扫到柴火堆旁边的斧头,脑袋一热,顿时有了主意。 他两三步跑到柴火堆旁,拎起一块木头就向道士的头砸去。那道士听到身后传来风声,立即回身伸手打掉已到眼前的木头,就在此时顾西拿着斧头向道士的双脚砍去。 道士看他如此,原本就紧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只随便踢出一脚,就精准地将飞扑过来的顾西手中的斧头踢飞了,还没等顾西回过神来,他又在顾西身上随便一点,这下任凭顾西再怎么想要挣扎叫喊,也半点都动弹不得了。 这是顾西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知道这世间还存在着“武功”这种奇门妙术。 就在两人僵持的这片刻,顾父的声音在院门处响起,“大师,您来了。” 道士回身看向院门口,微微一拱手,道:“顾居士。昨日城中药店一遇,今日特应您的邀请,来为令郎治疗。” “是是,我这也是正准备去村门口接您呢。没想到您已经来了,快请进来吧。我昨天跟顾北说了您要来的事,让他请了半天假,估计再有两刻钟也就到家了。” 父亲看见倒在地上起不来的顾西,皱着眉严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别在客人面前丢人。你娘吩咐你的活计都做了没?快去烧点水,沏杯茶来。” “不必麻烦了。”道士道,“我来时正好遇见令郎……” 顾西被这两句话惊得衣服已被冷汗打透,却见那道士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道:“闹了点小误会,不得已制住了他。”道士手指轻轻一弹,顾西顿时恢复了力气,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孩子不懂事,让大师见笑了。大师快屋里请。”父亲对道士说完,又对顾西说道,“你去学堂,看你弟弟下课了没有,让他抓紧时间回来。” 顾西只得应是。临出门前他忍不住向地上看了一眼,水缸旁撒下的那摊白色的粉末大半已经被风吹散了,剩下的也和地上的泥混在一起,没办法再用了。他整整一年的心血,就这样没有了。 不过现在并不是惋惜的时候,虽然刚刚道士并没有说什么,但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不会改主意把事情告诉他父母。本来计划的等所有人吃了药之后向城内跑的路线也用不上了,顾西打定主意,挑了条人最少的路线,飞快地向村东口跑去。 从村东出去左右各是一片山林,中间则是一条羊肠小路,顾西听说北边的山上最近不太太平,有山狼出没,顾西便选择了南边的那座山,一头钻了进去,飞快地跑远了。 —————— 这是顾西第一次离开村子,但他此时并无心欣赏周围景色。安裕村虽然以耕地种田为生,但是也不乏有人上山打些野味、采点野菜,或者像他爹那样采药的人也有。所以他尽量避开人们踩出来的山路,只往偏僻古怪、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现在还是春天,天黑还得早,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暮色四合。 顾西折腾了一天,水米未进,此刻早已饿得不行,但是他虽有火石,也不敢随意点火,只好捡些见过的野菜叶子囫囵吃了。既苦且涩的味道让他差点没吐出来,强忍着咽下去,又捡了两个被鸟儿啄过的酸涩果子吃了。跌跌撞撞地就着月光又走了十多里地,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裹紧了衣服准备歇一会儿。 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顾西抬着头望着天,头一次发现曾经看过无数次的天空原来是这样的广袤,光是让人看着,就可以静下心来。 想到那么轻易地就从束缚了他那么久的牢笼中逃出来,他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但想到家里现在不知是和情况又有些担心。他们猜到自己现在在翠屏山上吗?那道士跟他们说了绝命散的事情了吗?他们会来找自己吗? 顾西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闭着眼睛休息。不过他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间竟然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顾西暗暗庆幸一夜无事,醒来沿着既定方向出发继续向南行走。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有流水的声音。于是顾西忙向着声音来处走去,走了并没多久一条浅溪便映入眼前。他十分惊喜,但又想到有水源的地方,人出现的几率也更大些。因此也不敢在此处多做停留,快步走过去先喝饱了水,又洗了洗手和脸就离开了。 顾西原本大概算了下路程,想着即使自己一直绕开便于行走的山路,选择了偏僻的小路,但是以自己的脚力最早今晚,最晚明晚也可以下山了。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清明时节天气多变化,明明早上还是晴天,走了没一会儿乌云就把太阳遮住了。顾西勉强凭着自身的方向感又走了一段时间,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细雨。 如果不出太阳恐怕要在山里迷路。顾西想,他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不敢再赶路。只是肚子实在饥饿,思索半天,爬到矮树上折了几根结实的树枝,又捡了薄石头片尽量将树枝的一头打磨成尖锐形状,拿着树枝向溪边走去,想抓几条鱼烤来吃。 那条小溪水质清澈,水也不深,即使光线昏暗,还是能很清楚的看到游来游去的鱼儿。顾西先是试着徒手去抓,奈何鱼身太滑,几次都被逃脱。于是他又拿着树枝去戳,最初毫无章法,几戳都不中,连鱼身都没碰到过,只惊得游鱼四散而逃。于是他又往下游的方向走了两步,重新找了个鱼多的地方继续抓。 连试几次,终于掌握水中方位和看到的位置所成的偏差,可惜树枝虽结实,但是游鱼在水中灵活至极,看到抬起的树枝留下的影子便快速游走,又有一身鱼鳞,更是不易戳中。顾西又试了几次,稍微摸到其中窍门,忙屏气敛息,专注地盯着那尾肥硕的草鱼,轻轻抬起举着树枝的手臂,凝神几个呼吸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水中叉去。 那鱼察觉到危险连忙游开,可游的方向正是顾西预判的方位。顾西这一下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臂上,出手又极快,竟然真的让他将鱼戳了个对穿,叉了上来。 顾西看着这条大鱼开心得不得了,忙用石头刮了鱼鳞,就着溪水洗干净,又躲到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捡了些还没被打湿的柴火点着烤起了鱼来。不一会儿,烤鱼的香味传来,勾得顾西肚子咕咕直叫,他也顾不及烫,三口两口的就吃了起来。 火堆的温暖和难得饱腹的感觉催得顾西昏昏欲睡,反正一时半刻也没办法启程,他便打了个呵欠,靠着大树闭目养神起来。 忽然天空一声惊雷,雨忽然下的大了起来,顾西摸了摸脸上的雨,心知这树下已经没办法避雨了,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要去何处,正迷茫的时候,就听身后突然传来厚重的脚步声,顾西一惊,又觉得不太像人的脚步声,转身向后看去,只见树林间一个巨大的黑影缀着两颗泛着幽光的眼睛。 ——是一只巨大的棕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顾西汗毛顿时竖立,一股寒气从脊背直冲头顶。他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弯腰从地上捡起那跟削过的、用来烤鱼的树枝,又缓慢直起身来,自始至终眼睛紧盯着棕熊的眼睛。 他知道,他只要稍微移开眼神,棕熊就会在下一刻扑上来,把他像那条鱼一样吃干抹净。 但无论他如何做,那头熊最终还是缓慢地向着他走来。顾西避无可避,握着手中的树枝——这是他最后可以用来保命的东西,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是脆弱得不堪一击,脑中浮现起刚刚叉鱼时的画面,凝神静气,把力量集中在手臂上,凝视它的动作,在脑海中思考它的下一步会有的行动。 一人一熊距离还有六步的时候,棕熊突然扑了上来。 顾西连忙向左撤步闪开——这是他有生以来动作最快的一次,然后用尽力量将树枝向棕熊眼睛刺去。下一刻,只听棕熊一声怒吼,眼睛流出鲜红血液,竟然真的被顾西刺中了。 棕熊顿时陷入了狂怒之中,它一只前爪捂着眼睛,另一只前爪用力挥下,霎时间就要将顾西拍成两段。顾西闭了闭眼,心知一击没能杀死棕熊,已是逃命无望,哭笑不得地想自己这两天也算是步步谨慎了,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命丧于此。 可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一道亮光,棕熊随着亮光动作一顿,随即向前扑倒在地,抽搐两下再也不动弹了。顾西乍然间死里逃生,不知所措地呆住了。直到耳边响起姗姗来迟的雷鸣声,才后知后觉原来棕熊是被雷劈死了。 他捡回一条小命,又惊觉雷雨天在树林中的危险,连忙拔腿就向回跑,也顾不得会不会遇到人了,一路跑到昨天翻山路上偶见的一间废弃的道观前。他从地上抓了把泥将脸涂黑,弄乱了头发和衣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进了观中。 道观很小,顾西四下打量,发现屋里并无他人,只正对门口处摆了两个巨大的人像。因为年久失修,身上彩漆掉落,颜色斑驳,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男一女两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形象。 顾西不认识这是什么人物,见屋里没人他略略放下心来,找了个不漏雨的角落,贴着墙边坐下。 他浑身湿透,冷得发抖,身上虽有火石,但是难找不潮湿的木材。这道观破烂不堪,四处漏风,更是吹得他直打哆嗦。只是刚刚从棕熊手下死里逃生,又疾跑一阵,惊魂未定,一时竟察觉不到寒冷。 林间安静至极,顾西听着穿林打叶的雨声出了神。他凭着一股意气离家跑了这么远,此时突逢惊变,只觉精疲力尽。 他不知道雨如果一直不停的话,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心里顿时升起一丝后悔之情。顾西想到此,抬手用力拍了拍脸,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道:“在这里运气不好是死,回去早晚也是死。倒还不如死在外面,至少心里清静些。” 顾西看着殿中间的那两座人像,眉眼和蔼,笑容可亲。凝视得久了竟从中看出几分大哥还在世时父母的影子。 顾西无意识地喃喃道:“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遭遇这些?父母冷漠就罢了,偏偏还有个受尽宠爱的弟弟。每天拼命干活只想活下去,却还要被嫌累赘卖给他人。从不与人结怨,却又被别人连累,平白无故受尽了欺辱。如今又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老头逼得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都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难不成我只能被欺负,却不能反击吗?” 人像自然不会回答他。顾西低头,脸上水珠随着打在屋檐上的雨水一起滴落,敲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滴答”一声。 —————— 半夜,雨渐渐地停了。顾西松了口气,只希望这晴天能维持到自己下山之后。 于是第二天天一亮顾西便立刻启程,重新出发。刚刚下过雨的山路越发崎岖难行,他费了些时间,终于在天黑之前翻过翠屏山,到了山脚下的村镇。 看着眼前家家户户冉起的炊烟袅袅,闻着饭菜的香味,不过三天时间,顾西却觉得恍如隔世。但一路上没有遇见过人,想是爹娘和那道士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离开的,能够平安地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也让他难得地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现在身无分文,一边思索着如何能弄些吃的来一边走着,没多久就在河边发现了一群孩子在玩耍。 顾西灵机一动,走过去跟他们聊了两句,最后用现场抓的两条鱼,跟小孩子们换了三个烧饼两个馒头。 他见这里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又问了去城里的路。 小孩儿们原本见他脏兮兮的,并不愿意搭理他,但又见他用木枝抓鱼的厉害,有些崇拜起来,对他的观感也好了不少。此刻七嘴八舌地说村子往南三十里就有一个城隍庙,见了城隍庙再往南走一段路,就是礼明庄镇。 顾西道了谢,便在小孩子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继续出发向南走了。 顾西虽然平时也做农活,体力不错,但毕竟是个小孩子,经过这几日的跋涉,此刻早已疲惫不堪,走走停停硬咬着牙将一个时辰能走完的路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礼明庄镇外的城隍庙门口。 他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庙里远比山间的道观来的热闹得多。夜间无人参拜,便有许多乞丐在此借宿。 与顾西印象中的乞丐不同,这些人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就着火堆喝酒煮肉,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顾西走进去,脚步声惹得其他人向他看来,见不过是一个脏兮兮的瘦弱孩子,便也没人再留意他了,依旧喝他们自己的酒。 只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看了顾西一眼,从身边拿起碗盛了些吃的走到角落递给顾西。顾西见周围其他人对这个少年态度十分不同,明显非常敬重,心里有些诧异。可是面前食物的香气勾得他肚子咕咕直叫,除了吃再也顾不上别的了。 顾西对着那少年问道:“这……这个给我吃吗?” 那少年点点头,把碗放在他手里,道:“我叫陈瑾,是丐帮弟子。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西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什么丐帮,他眨眨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回答陈瑾的话。只端起碗,也不嫌烫,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陈瑾见他这样,果然没再追问,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刻着“丐帮降龙分堂”几个字的小铁牌递给他。 那铁牌颜色乌金,质地十分坚硬,顾西接过来,又听陈瑾说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找他,只要把这个牌子交给身上挂着布袋的乞丐,都能找到他。 顾西不懂什么是丐帮,也不知道这块牌子有多重要,只想赶紧填饱肚子睡上一觉。于是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陈瑾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回去重新坐下,不再打扰他。 —————— 顾西吃了这几天来的第一顿热饭,顿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又兼处于人群之中终于放松下来,一时困意涌上头,倚着墙壁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压低声音说的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虽然半梦半醒,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但奇怪的是他却听得十分清楚。 只听得陈瑾的声音传来:“我随莫长老来此分坛料理事宜已有五日,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照顾。今日是时候启程告别了,现按照莫长老吩咐,传与大家奔雷拳法和丐帮内功心法总纲,希望大家勤加修炼,心中常怀正义之心,扶危济困,除暴安良,方不坠我丐帮威名。” 众人齐声应是。顾西便听陈瑾开始念一些动作招式和发力原理,虽然身体还在沉睡,手脚动弹不得,但随着陈瑾的话声,脑中竟然慢慢浮现出画面,一个模糊的小人按着陈瑾所说比划起来。 起初跟不上节奏,顾西想象起来起来十分吃力,但随着逐渐熟悉,小人儿行动变得流畅起来,动作飘逸行云流水让顾西忍不住沉迷其中,直到陈瑾讲解完整本拳法,小人儿才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 陈瑾接下来又开始讲解心法,虽然只是基础中的基础,但是语句比起拳法复杂很多,用词晦涩,佶屈聱牙,顾西一句完整的句子都听不明白。 但他向来记忆力不错,此刻灵台清明,因此虽不解其意,也随着陈瑾复述的声音慢慢记在了心里。 等到顾西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那群乞丐已经离开,城隍庙里除他之外已没旁人。若不是昨夜燃着的火堆灰烬仍在,顾西还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他刚想站起身来,又觉得怀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用大片树叶包好的鸡腿。想到陈瑾出发前还能这般为自己着想,顾西心里就有些五味杂陈。这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无条件地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此时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 他把鸡腿和馒头吃了,歇了一会儿便继续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顾西动身离开了城隍庙。 走了没多久,就见一个高大的城门,红砖砌的城墙工整漂亮,上面挂着的匾写着礼明庄镇四个大字。 这是顾西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城镇,免不得被这里的热闹繁华惹得眼花缭乱。想到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不必再风餐露宿了时,也不禁喜形于色了起来。 只是一进了城,道路两边店铺耸立,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亦是络绎不绝,实在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顾西本来想着先找条河洗洗脸,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一点再去哪个店里寻一份零工,也不求多少钱,管吃管住就行。可没想到城里样子和他想象中甚为不同,一时间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一身脏兮兮地站在路中间,因他实在是与这里格格不入,凡是过路人都忍不住瞧他两眼。 顾西不欲引人注目,三步并作两步离开马路中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细细地打量起这城里的生活来。却不知他在这里看得认真的同时,也有一个人在暗中观察了他许久。 那人确认了顾西是一个人之后,便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用手中充当手杖的竹竿戳了戳他的肩膀,道:“喂,你是哪里来的?姓什么,叫什么?这是我的地盘知不知道,识相的赶紧滚。” 顾西回头看他一眼,见只是一个比自己略微大一些的孩子,长了双吊眼,下撇嘴,穿着打满了补丁的衣服,趾高气扬地站在自己面前。 见顾西没回他的话,来人就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样怒道:“别给脸不要脸啊!你也不在这城里问问,我金大宝是什么人!”说罢,左手虚握就向顾西袭来,伸手要掐他的脖子。 顾西一惊之下赶紧闪开,却不料这孩子年纪虽不大,力道和速度都不似一般人,尽管顾西躲得极快,脖子上还是被他指甲划出两条血痕。 金大宝眼见一击不中,立刻化拳为掌向他袭来。顾西见他招式熟悉,只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勉强躲过两招,又被一掌击中倒退两步,胸口一疼,嘴角几滴鲜血滴落。金大宝见他如此不堪一击,嘲讽一笑,左手拿着竹杖,右手全力出拳砸向顾西的脸。 顾西见他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心里也顿生一股冷意。危急关头,他猛然想起金大宝所用招式正是他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陈瑾讲解过的奔雷拳,凭着记忆飞快侧身躲过这一招,半蹲下身向前迈了一大步,趁着金大宝还没收招之际用力从他手上夺过竹杖。然后盯着身形不稳的金大宝,手腕一正,手中竹杖对着他的喉咙直刺而去。 金大宝被他的气势所摄,一时间竟然忘了躲开,眼见就要变成非死即伤的局面,一枚石子飞至,精准地打在竹杖中央,将它打偏一寸。顾西来不及收力,一惊之下向前扑去,正撞上金大宝,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发出“哎呦”两声。 顾西连忙向石子飞出的地方看去,别说人了,鸟都没有一只。他心下诧异,来不及细想,就听金大宝说道:“你、你就是陈瑾?” 他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只见他刚刚一摔把陈瑾送他的铁牌摔了出来,金大宝现在正拿着那牌子一脸又惊又怕地看着他。顾西想起昨天庙里那群人无论老幼全都对陈瑾恭恭敬敬,又见金大宝虽然穿着破烂,但是一脸傲气又身手不凡,猜他也是那个什么丐帮的人,转了转眼珠,便试探性着道:“不错,我就是陈瑾。” “可你的功夫……”金大宝狐疑道。他心想陈瑾好歹也是三袋弟子,怎么会功夫跟自己差不多。 顾西“哼”了一声,把竹杖扔在地上,起身把那奔雷拳谱里自己记得较牢的几招打了出来,道:“你以为奔雷拳我不会吗?我不过看你也是丐帮弟子,不想出手伤人罢了。如果不是我刚刚手下留情,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吗?” 金大宝想起顾西刚刚竹竿刺过来的那一刻,仍然惊魂未定,当下不再怀疑,只哭丧着脸道:“陈……陈师兄,丐帮弟子金大宝见过陈师兄。” “嗯。”顾西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以后不许再仗着有武功随便欺负他人。” “是是是,师弟知错了。”金大宝连忙道。 “那就好。” 顾西想金大宝既然生活在这个城里,那么自己这个“陈瑾”必然不能再在这里落脚了,到时候被他看穿,又是一场风波。免不了暗骂了两句晦气,心道只能再去下个城镇看看了。 打定了主意顾西便急着摆脱他,于是道,“你去忙吧。我这也要离开了。” 金大宝却连忙拽住他的胳膊道:“师兄别忙。你好不容易来礼明庄一趟,好歹让师弟一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师兄一下,也算是为刚刚师弟鲁莽出手向师兄赔罪。” 金大宝上下打量了一番顾西的衣着打扮,嘿嘿一笑,接着道:“想必师兄和莫长老为了追捕魏七剑那江洋大盗风尘仆仆十分辛苦,务必休息了之后再赶路吧。” 顾西并不想多逗留以免夜长梦多,但是一来金大宝左拦右拦地不停劝阻,顾西若执意要走怕引起他的怀疑;二来他这几天奔波了许久,早就累得不行,听到能休息片刻,吃个饱饭睡个好觉,也忍不住心动起来,最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金大宝的邀请。 —————— 云来客栈是礼明庄镇最大的一家客栈。 金大宝虽然是丐帮弟子,但是从他圆滚滚的身材,还有腰间系着的鼓鼓的金线制荷包来看,他不仅不是个真的乞丐,而且还相当的有钱。 金大宝在客栈订了两间上房,又在二楼摆了一桌酒席。等顾西洗了澡换了一身崭新的棉服再出来时,那一桌子他连名字都喊不上了的菜差点没让他看花了眼。 他一边饥肠辘辘地对着热气腾腾的美食忍不住咽口水,一边还要装出一副“陈瑾”的做派,假装自己见过大世面似的。想着金大宝与自己年龄相当,却过得这样横行霸道挥金如土,在想想自己朝不保夕无处安身的生活,脸上的勉强挂着的笑也不免有几分自嘲的味道。 金大宝请他入座,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顾西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喝了。 他之前从未喝过酒,入喉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只觉得从喉咙到胃一阵火辣辣的,一团热气从胸膛缓缓升起涌上了头,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 这感觉十分奇妙,像是会上瘾似的,让他忍不住又自己动手斟了两杯喝了。 金大宝举起酒杯,对顾西说道:“陈师兄,刚刚师弟无意得罪了师兄,还望师兄大人有大量,原谅师弟这一次,师弟给师兄赔罪了。” 顾西也举起杯喝了酒,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往心里去。 金大宝顿了一会儿,又道:“师兄拜在莫长老门下不过两年多的时间,武功竟然就能达到这种水平,真是令人羡慕。正好师弟目前修炼逍遥游心法有些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能否能就此机会向师兄讨教一番。” 顾西听他这么说,顿时心里一惊,连夹菜的筷子都顿住了。 他一边努力地在脑子里想办法,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逍遥游心法?这样简单的东西你哪里不明白?这样吧,你先背一遍我听听,看看是不是你记错了。” “这……”金大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应了声是,老实背了起来。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是总纲。”顾西打了个呵欠道,“你学到哪里了?” “师弟入门不久,只学到了第二章。”金大宝道。 “哦,总纲没什么问题。”顾西手支撑着头,懒洋洋地道,“你继续背。” “是。”金大宝答应了一句,继续背了起来。第一章背完,他刚要去看顾西反应,就听“砰”的一声,顾西的脑袋砸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打着呼噜睡着了。 “师兄,师兄?”金大宝喊了两句,推了推他也不见醒。见他脸色酡红,呼吸带着酒气,猜他多半是醉倒了,一时间有些无语,只好叫小二来把人扶到房间里躺下。一番折腾也没见顾西醒过来,反而是呼噜打得更大声了。 有什么事也只好等他醒了再说了,于是金大宝便把房门关好,转身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顾西试探着睁开了眼睛,见屋子里果然没有人在,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着实松了一口气。 刚刚他正犯愁要怎么糊弄金大宝才好,正好酒气上头,他便灵机一动趁机装醉这才暂时蒙混过关。可是在这柔软的床上一躺,几天长途跋涉的辛苦和提心吊胆的疲乏袭来,他是真的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本能地往温暖的被子里钻了钻,还来不及想些什么,下一刻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亥时正 云来客栈 顾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 他睡得很饱,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刚想伸个懒腰,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顿时警惕地扫视了一遍屋内,见只有他一个人在,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放轻动作从床上起来,犹豫了一下要怎么从这里离开——最理想的方式自然是从窗户跳下去,可是这里是三楼,就算跳下去没摔死,摔了胳膊和腿,后面他一个人要怎么生存也是个问题。可是从大门走的话…… 不如在等半个时辰。顾西想,等其他人睡得再熟一些时自己再出门也能少惊动些人。 于是他又坐回床边,细细地打量起这房间的布局和摆设来。自从到了这礼明庄镇来,他第一次听到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这雕了花的漂亮的木床,这梳妆的柜子上摆着的铜镜,画着岁寒三友的精致屏风,他知道他此刻在这个客栈见到的,不过是这个繁华世界的冰山一角,但他还是摸着身下柔软厚实的棉被,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的生活可以那么的不一样。 老天到底是根据什么来安排这一切的呢?顾西很想知道。 午夜时分,白日热闹的街道如今已经重归沉寂,窗外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但是顾西似乎还是能看到那些雕梁画栋的房子,那些鎏金描彩的招牌,那些高高悬挂的红色灯笼,听得到那些呼朋唤友的喊声,那些摊贩们的叫卖声,和马匹行走在青石路上发出的咯哒声。 这样的白天,也还有可能属于他吗? 顾西拍了拍自己的脸,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见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从屋子里搜罗了一些大概在路上用得上的东西塞在怀里,然后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甫一推开门,就见金大宝已经站在门口,像是早等在这里一样。 金大宝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陈师兄这是要去那里?” “我……”见金大宝态度实在诡异,顾西直觉大事不妙,努力装作平静地道,“我只是有些饿了,想去找点吃的。” “是吗?我还以为师兄打算趁着夜色不辞而别呢。”金大宝笑道。 顾西盯着他的眼睛,谨慎地道:“怎么会呢?师弟待人这么热情,我恨不得在这里多呆几日才好呢,又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这样最好了。”金大宝道,“我也是希望师兄可以‘永远地’留在这里呢。”不等顾西开口,他又道,“师兄,先不忙吃饭。我有个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 “什么朋友?”顾西皱了皱眉道。 “什么朋友?这人师兄就算没见过,也自然是听说过的。”金大宝见他脸上仍是一片茫然之色,便接着道,“这样吧,我给师兄一个小小的提醒好了。你和莫长老,千里迢迢地跑来幽州是为了什么呢?” 没等顾西有所反应,就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寒风袭来。顾西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身去看,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开窗户从外面跳了进来。 那男人一身褚红色长袍,鹰钩鼻,一进屋子眼神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射向顾西,杀气凛然令人胆寒。只是左胸前绑着绷带,绷带上有渗出的血迹,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像是大病未愈。 “陈师兄总该认识自己此行的任务目标吧?这位就是奸杀楚长老,被丐帮通缉,前日被莫长老一剑穿胸,差点命丧当成的魏七剑,江湖上凶名远扬的江洋大盗。”金大宝笑着道,“陈师兄不如猜一猜,他会怎么对待你这个莫长老的嫡传弟子呢?” “你……” 金大宝道:“对不起了师兄,你也别怪师弟心狠,毕竟只有你死了,才能保证白天的事永远不会传出去。陈师兄请安心地去吧,师弟会在你的坟前多给你摆些吃的做祭品的。” “我不是陈瑾!”顾西来不及多想急声喊道。 “不管你是不是,你今天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魏七剑咬牙说道,“不光是你,还有你那好师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说着右手半握成爪,脚下一个用力,刹那间已经到了顾西的面前,右手直接向顾西的脖子捏去。 顾西大惊,赶紧蹲下身躲开这一击,却在下一个突然感到后背被重重一击,人也控制不住地向前跌去。他双膝跪在地上,用右手撑住地面,支撑住身体的同时立刻转身拉住偷袭自己的金大宝的腰带。 魏七剑见一击不中,心中更气,咬牙又要挥出第二掌。而金大宝没想到顾西还有力气做这番挣扎,一时不察被他拉到在地,气得当即就要起身狠狠给顾西两巴掌,可下一刻就见顾西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银光一闪,自己只觉得脖间一凉,随即鲜血滴下,他才觉出疼痛来。 他用脚蹬地,赶忙向后退和顾西拉开距离。 脖子的疼痛让他又惊又怒,只想着狠狠教训顾西一番,竟没注意到屋子里何时又多了一位老者。 那老者穿着道袍,背着双剑,沐浴在月光下,一眼看上去说不尽的仙风道骨。 而魏七剑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身首异处。顾西也被那老者单手制住,金大宝看着他手里那个沾着鲜血的剪子一阵后怕。 “你这孩子真的是……本性难改。”林执白打掉顾西手里的剪子,疾言怒色道。 顾西担心了一路若是被找到了该当如何,可是当他真的被发现的时候,心中反倒是十分坦然,隐隐还有几分解脱之感。他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那个家了,如果这个老头执意带他回去的话,只要他不死,不管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他还会有第二副、第三副绝命散。难不成这老头还能一辈子盯着他不成。 思及此,他也不再害怕,也不说话,只冷眼打量这个老头。 他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 林执白从顾西杀了棕熊的那个晚上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了。 在顾家的时候,他本想着顾西这孩子行事狠戾,实在不能不管。可是又念着他年岁不大,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和他的父母说这件事。结果还没等他想出办法,顾北都回来了,顾西却没了人影。 顾父尴尬得不停道歉,又说等顾西回来一定好好教育他。可林执白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给顾北看了病开了药,正赶上顾母也回来了,又缠着他聊了好久,字里行间都是在哭穷,希望自己能接济给他们些钱财药物。 林执白对这种人实在不耐烦,但见他们确实家徒四壁又不好见死不救,掏出几锭银子递过去,皱着眉在顾母谄媚的笑容中出了门。 林执白在村子里问了两个人,都说没见过顾西,他便运起轻功,仗着脚程快先去了西边的马桥城中转了一圈,见确实没找到人,又调过头来,从村东口出去了。他运气不错,走出三十来步,便看见路边隐隐约约一个小孩子的沾了薄土的脚印向着山上去了,又顺着脚印的方向跟着上山去了。 等到他看到顾西的时候,顾西已经吃了鱼,正窝在树下休息。林执白看他脸上身上皆是灰尘,衣服潮湿,面色疲惫便知他吃了不少苦,有心给他一个教训,便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 棕熊出现的时候,他也是一惊。他原只想要顾西吃些苦头,并没有想要一个小孩子的性命,可当他正要出手相救的时候,顾西为了求生而刺出的树枝的速度却比他的动作还要快。 林执白吃了一惊,这一刺是顾西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活下去的本能使他爆发出的惊人的潜力。可是就这普普通通毫无招式的一刺,却是说不出的大道至简大巧若拙。明明是一个连武功是什么都没听说的农家小子,却让林执白都不由得为他的剑术天赋感到惊艳。 只不过顾西毕竟还是孩子,力道不够,一击并没能杀死棕熊。林执白抽剑从后面扔出,正中棕熊后背,从脊椎穿过心脏,又被引来的雷电劈中,这熊才彻底没了气息。 林执白见顾西一路沉着冷静,虽行事还是稍显稚气,但是思维缜密脑筋灵活,加之剑术天分颇高,倒是让林执白升起了几分爱才之意。一时间更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了,又远远地在后面跟了他一天。 见他和金大宝缠斗的时候,控制不住力道使出杀招,便立刻出手相救。 可如果说上次在街上出手伤人还算是事发突然有情可原的话,那么此时又见他拿着剪刀便要向金大宝脖子刺去,林执白终于忍不住出来阻止了他。 他那一句叱骂虽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也知顾西只是为求保命而已。只不过在林执白仍是觉得,在这个年纪就能如此不把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实在是不严加管教不行了。 “那块丐帮的门令,拿出来。”林执白命令道。 顾西不吱声,撇过头去不看他。 林执白冷哼一声,点了顾西的穴道,从他的怀里掏出令牌,从地上拎起魏七剑的头,对着金大宝道:“你跟我来。” 金大宝早被眼前一连串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老头的一合之敌,于是乖乖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他下了楼。 顾西一个人留在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寒风从窗户呼啸着刮进,穿堂而过。顾西打了个摆子,低垂的眸子望着魏七剑无头的尸体,以及地上的那一滩渐渐暗沉凝固的血迹,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但是在这安静的夜里确实格外明显。顾西抬眼去看,就见林执白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且问你,”林执白说,“你知错吗?” “知什么错?”顾西道。 “你刚刚差点杀了人,难道还不是错?金大宝固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你竟然出手就要伤人性命!” “是他先想杀我的。” “他是想杀你,但他并没有做到。江湖上恶人千万,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按你想法,那这些恶人岂不是人人都有正当的理由去杀那些反对他们的人?他们反倒成了正义之士了吗?” 顾西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着实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老人竟然能说出这样是非不分的言论。“金大宝把那个什么七剑都找来了,难道还不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林执白皱眉道:“你也知道要杀你的是魏七郎。他作恶多端身负多条人命,官府已经下发了通缉令,你若是有能力,自然可以为民除害杀了他。你若能力尚且不足对抗魏七郎,也是足够制住金大宝求得脱身的,何必非要杀了罪不至死的金大宝。要知道他年纪并不大,一时被人蒙蔽也是有的,如何能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就要取了他的性命。” “就凭我仅仅认识他两天他就已经做了那么多坏事!”顾西咬牙道。 “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说的好,‘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他做的错了,自然有公理和法律惩罚他。你可以去报官,可以去丐帮请他们的长老公断,甚至可以去管理这些帮派的江湖会讨个公道。但是万万没有依着自己的想法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道理。他品行有缺,难道你忘了你最初在城中遇到他的时候,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他不也早就死在你手下了吗?” 顾西这才想到当时在城中打断自己出手的那枚石子,自己当时回过头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人,没想到却是出自林执白之手——他不知跟着自己已经有多久了。 “但我是无意的!而且也是他先动手挑衅的。” “这次你是无意的。那之前你在家里的时候,要往水缸里面下毒也是无意的吗?” “你知道什么?”顾西听他这么说,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愤然道,“我那个家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只知道,你还活着,有饭吃有屋住。即使他们再有不对,也不能成为你不做人的理由。”林执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走,跟我回去。” “去哪里?”顾西一愣,随即立刻明白过来,大声喊道,“我不去!你放开我!” 顾西见林执白根本不理他,便立刻又嚷道,“你非要把我带回去,到时候只要你一离开我就去死。我若是死了都是你害的!说什么公理正义,教育人时头头是道,到时候你也是一个害死了一个孩子的罪人。不,你比我年纪大这么多,还爱教训人,分明是罪上加罪,罪一辈子的罪!” 林执白被他的牙尖嘴利气得够呛,咬着牙道:“不走我就不给你解穴,你就一直躺在地上吧。” “那我也不走,反正回去也是死,我还不如死在这里。” 林执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离开家有那么深的执念,便问道:“那毕竟是你的父母,难道还真的能害你不成。” “他们早就计划把我卖了。”沉默了几秒,顾西道,“像我姐姐那样,一年到头的在人家家里做工,也不被当成人看,得到的那几两银子还要往家里寄,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林执白想到顾母朝自己要银钱时的样子,也觉得这事她不是干不出来。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也是担心你回去会不会安安分分地生活,你既也不想再在家里呆着,那就跟我走吧,我收你为徒。之前发生过的事,我不会因此再为难你。你也不要再心怀戾气,就以此为机会重新生活如何?” “跟你走?”顾西一愣。其实认真想想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反正这个老头铁了心了要带自己回去,跟着他或许比留在家里能好一些——毕竟这人虽然满口都是些大道理,但看上去为人还算正派。只是顾西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跟你走有什么好处?” “你这孩子……”林执白听了他不知好赖的话有些恼,但是看着他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还是尽量耐着性子道,“我能做的,也就是保证你衣食无忧……不收人欺凌,不走上歪路。你若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 “衣食无忧吗?”顾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认真地说道,“别的我都可以不要,但是我要学武功。” 顾西想,他再也不想尝到这任人欺凌却毫无还手之力的滋味了。 林执白看着他眸子里透着的坚毅的光,又想起他那罕见的武学天赋。心下犹豫半响,终于松口道:“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手中握着的剑只用来保护弱小,不用来杀戮无辜的话。可以。” —————— 客栈的一楼只在柜台处点了一盏油灯。 深夜的褪去了客栈白日的熙攘,暖黄色的灯光照得静谧的大堂多了几分温柔。顾西不知道林执白是怎么处理的魏七剑的尸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置金大宝的。他也没问,安静地跟着林执白下了楼,找个了位置坐下。 此时店小二倚着柜台,胳膊支撑着脑袋正昏昏欲睡。林执白把他叫醒,点了两碗阳春面。 “吃完了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回去。”林执白道。 顾西本不饿的,但是他看着林执白吃得认真,嫩绿的葱花配上白色的面条确实看上去味道不错。碗中的热气扑在脸上的时候,顾西也忍不住动了筷子。 他正低头吃着,忽听林执白问他,“在你眼中,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是都见过了。”顾西嘟囔了一句。 “没大没小!”林执白斥道,“叫师父。” 顾西撇了撇嘴,还是改了称呼,“师父觉得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普通人。” “普通人会卖儿卖女吗?普通人会偏心到把好的东西都给一个孩子,而不管其他孩子的死活吗?”顾西嘲讽地笑了笑道。 “不如说正是因为是普通人,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做。”林执白道,“他们没有钱、没有权、没有地位,却有感情,有**。他们不是圣人,但也不算恶人。” 顾西听不懂。他也不想懂。 经过这几次短暂的相处交谈,顾西知道林执白不是个坏人。相反他是个正直到似乎有点迂腐的人。顾西听他说了那么多的大道理,却从没有见他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虑过一次问题。顾西早知道他和林执白根本就是想法性格脾气样样合不来的,不过眼下除了跟着林执白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他也不再强求能够说服他,只是敷衍地“嗯嗯”应着。 林执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或许在这柔和的烛光的笼罩下,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打破这片温柔。 两个人沉默的吃完东西,各自上楼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便启程回去。 走出礼明庄镇时,顾西看着不远处的城隍庙,心里一时思绪万千。 一路上的景色还是那些景色,心情却与来时大不相同。少了惊慌,多了沉重,少了期待,多了坦然。顾西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觉得似乎有一扇刚刚在他面前打开的门,在此刻又重新关上了。 傍晚的时候,就着天边的火烧云,顾西二人的脚步也踏进了顾家的院子里。 顾北此时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几天没见的哥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对着顾北身后的林执白客气有加。 林执白走过去对顾北低头说了些什么,顾西没有听清。只见顾北点了点头,走出了院子。林执白又对顾西说:“你看看你父母在哪里,请他们回来一趟。我要和他们说说你的事。” “什么事?”顾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快去。”林执白皱着眉头道。 顾西没有办法,只好去找人。到田里的时候,顾父顾母正在地里干活。 见他来了,顾父头也没抬,只当没看到这个人。倒是顾母先走到他旁边,细长粗糙的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责问他跑到哪里去了,好几天不干活是不是反了天了。 顾西躲开顾母的指指点点,打断她的话,说林执白请他们两个人过去一趟。 许是他给顾北开的药真的有效,或者是临走前给顾母留下的那些银两起了作用,一听是那位大师找他们,两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汗就往家里走。 临走前,顾母还嘱咐顾西,让他把田里的杂草除一除,再给没施完肥的地浇浇肥。 顾西拎着水瓢目送他们走远后,随便把手里的东西往地里一扔。他都要走了,鬼才要干活。 他不紧不慢地,远远地跟在二人的身后,同他们前后脚回了家。 放轻脚步走到屋门口时,他听见了屋里三个人说话的声音。 第7章 第 7 章 屋内,林执白同顾父顾母寒暄了片刻才切入正题。 他说他在礼明庄镇找到了顾西,见他于武学一道天赋颇高,有意收他为徒,这次来也是想和二人商量一下。 顾父早知林执白厉害之处,自然没有意见,顾母则支支吾吾地略显为难,这让在外面听着他们谈话的顾西一哂,知道她是舍不得平白少了个能干活的劳力。 林执白见状,又问了顾北吃药的这几天情况如何了。顾父便连忙感谢了他给开的药,说是不过才连着吃了三天,顾西的气色就已经好了很多了,咳嗽气喘犯得也少了。 “那便好。”林执白说道,“顾北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弱症,到如今也有六年了,耽误了这些时间,要治愈也需花些功夫。这药你们先吃着,过几个月根据顾北的身体情况,恐怕还需要适当地改变药方。如果两位不嫌弃的话,到顾北治愈为止,他所有的药费都由贫道来负担如何。一来可以给二位家里减少些开销,二来不至于一时有什么为难断了药,影响治疗的效果。贫道再每半年过来一次,给顾北复诊开药,争取让这孩子早日痊愈。” 顾父顾母听了他这话,再也没有不同意的,当下便千恩万谢地答应下来。这下别说是一个顾西跟着走了,就是林执白要把他们一家四口都带走,他们都没有意见。 顾西站在外面,听到林执白并没有提起自己下药的事,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见父母同意了自己跟着林执白离开的事,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三分。 他见他们商量完毕,便要抬手推门进去,可就在这时,他听见顾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顾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西回头一看,顾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顾西十分不想见到的人——赵钱。 看着赵钱那张写满了骄横跋扈的脸,顾西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就在此时,忽听见林执白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你们三个,都进来吧。” 顾西转身就想向外走,可林执白随后的一句“顾西,进来”打消了他的念头。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千万种从这里逃离的方法,腿却像是有自己意识似的跟在顾北的后面走了进去。 顾父顾母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的村长家的儿子也有点莫名其妙,不解地看向林执白,只见他目光如炬地环视了一圈众人,严肃道:“除了刚刚的两件事外,还有一件事是不得不跟几位说明白的。” 顾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着林执白的嘴,但耳朵却是在那一刻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觉得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流下,挂在睫毛上,让他的视线也是模糊一片。 “顾西离家出走的原因,就是他想要在水缸里下毒,毒杀在场的众人。被我发现之后,又害怕受到惩罚,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地想要离开村子……” 顾西随着林执白的话感到一阵晕眩。 刹那间,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了起来。汗水蒙蔽了他的眼睛,人和物的像映在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分别。取而代之的则是在黑色的背景下疯狂扭动的,像火焰一般的红色的影子。那些红色有的像麻绳一样的细,有些像一面墙一样的宽,有的不断向他靠近,有的不断后退就此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那些红色靠近他,吞噬他,紧接着他的脸上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样的痛。随即,肚子,肩膀,后背,一个个的接着痛了起来。他跌坐在黑暗中,勉力支撑着,却怎么也甩不开这如影随形的疼痛。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如震雷般的“够了”,他才如梦初醒,刺眼的白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现实的景象终于又缓缓地重归于他的眼前。 他倒在地上,赵钱正挥舞着拳头一边打在他身上一边对着他怒目而视,顾北则站在一边用看垃圾一样的冷漠眼神看着他。顾母不知何时已经高高举起了放在院子里的、晾谷子时用的耙子,如果不是林执白及时地喝止住她的话,或许这一耙子已经打在自己身上了。 “顾西,跪下!”林执白喝道。 顾西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林执白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又用脚踢向他的腿弯,顾西躲闪不及,被他踢得跪倒在地。林执白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 “道歉。”林执白沉声道。 顾西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前,死也不肯开口。顾母看他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愈加怒不可遏,拿着耙子对着他的腰就是狠狠一下。顾西疼得痛喊出声。 “做错了事情,就应当认错。”林执白道。 “你父母生你养你,你却不知感恩,反而心生怨念,想要谋夺他二人性命,此其一。” “不知友爱兄弟,因为自己嫉妒便要去害他性命,如此自私自利,此其二。” “邻里之间不知友善,遇到问题不知寻求解决途径,一味争勇斗狠,此其三。” “犯下错误不知承担,一味只想逃避,毫无责任心,此其四。” “只要对自己有利,撒谎骗人无所不用其极,乃至伤及无辜都毫不在意,此其五。” “如此五宗罪,你知是不知!” 林执白按着他厉声喝道。顾西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他不甘地咬了咬牙,终于低头,用沙哑地声音开口道:“对不起。” “你为了什么道歉?跟谁道歉?” “因为我想杀人,我差点杀了他们。对不起,父亲,母亲!对不起,顾北,赵钱!我真的知道错了,请你们原谅我!” 林执白这才放过他,缓和了脸色,对着其他几人道:“事情就是这样。好在贫道发现及时,并未铸成大错。他这几天在外漂泊也吃了不少苦,几次也差点命丧黄泉。今日他已认错,想必已经受到了教训,以后不会再犯了。也请各位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顾母余怒未消,但是林执白帮了她家许多,后续顾北的治疗也还要麻烦他,她少不了要卖林执白一个面子。而顾北只是目光嘲讽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顾西,未置一词。 赵钱却没有这么好说话了。平日里无事他还要来找顾西的麻烦,更何况这次是他主动把把柄送上来的。一想到自己差点被这么从来没放在眼里的破落户害得送了命,赵钱就恨得牙痒痒,执意要拉着顾西去见官才算完事。 林执白道:“顾西害人是不对,但你平时仗着人多势众总是欺辱他不也是你被牵连的原因吗?今日放他一马,也算是对你自己的过错的反思,如何?” “这话你留着到衙门再说吧。”赵钱道。 “好。”林执白与他说不通道理,也不再跟他废话,只说,“那你带我去见你父母,让我同他们来说。” 赵钱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他爹,闻言顿时吓了一跳。想到要是他爹知道他平日里没事仗着他的名头在村子里横行霸道,还不得把他的两条腿都打断。思及此,他连忙道:“我父亲可是这安峪村的村长,平日里事情多得忙都忙不过来。哪里是你一个穷酸道士想见就能见的。” 林执白道:“反正你去报官也要惊动你的父亲。不如早些让他知道。” 赵钱被他噎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那、那我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回,不报官了就是了。” 林执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留了个地址给赵钱,这件事毕竟是顾西的过错更大,林执白有心弥补,于是他对赵钱说以后若是有事,可以随时来找他。 不过林执白看赵钱一脸不屑的样子,猜他大约是不会来的。 —————— 林执白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之后,就吩咐顾西收拾东西,两个人准备启程。 时间虽然不早了,但是自从让他道歉之后,顾西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沉默地拉拢着脑袋,多日没有修剪过的头发挡住了眼睛,让林执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以为他心里仍有芥蒂,怕再留在这里多生是非,便婉拒了顾父顾母的挽留准备启程上路,到村子西边的马桥城再稍事休息。 顾西的行李也并不多,两三件衣服裹了个小包裹,就跟着林执白出发了。 两个人先是到了林执白落榻的客栈,找掌柜的给顾西单独要了一间房间。 顾西走进屋子,关上房门。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目光锐利而冷酷。 他这一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找个机会离开,可是林执白看他看得实在太紧,竟然没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如果再趁着半夜离开呢?或者说,干脆趁着林执白睡着,一了百了的做掉他?可是他会武功……不知道武功这种东西到底能不能做到让人夜间也警惕着的程度呢? 顾西一边想着,一边踱步到床边。坐下的那一刻扯到了腰间的伤口,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腰间已经濡湿一片,伸手去摸,掌心也被染了一片红色。顾西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脱掉了上衣,从脸盆的架子上扯下来擦脸用的白布,按住不断渗血的伤口。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顾西原以为是店小二来送洗澡的热水了,开门一看,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林执白。 顾西乍一见到他,脸上的厌烦还未能很好地隐藏起来。林执白见他如此,只是皱了皱眉,却难得地没有开口训斥,只是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顾西这才看见他手上拿着的两个药瓶,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你这孩子,脾气这么倔……”林执白无奈,他让顾西坐回到床上去,先是处理包扎了腰间还在流血的伤口,又用药酒给他把这两天受的伤的淤青给揉开。顾西疼得龇牙咧嘴,几次让林执白停手,林执白也没有理他。 等到处理完伤势,林执白把药瓶放在他的床头,道:“这里面,一瓶是金创药,出血的伤口用的。一瓶是跌打膏。瓶子上贴的红色的字条上有写。我听你谈吐用词……你应当认识字吧。” 顾西没做声。 林执白见他不想说也没再问,只是说:“这两瓶药放在你这里留着应急吧。我回去了,你休息一会儿就下楼吃饭吧。” 他站起身,正要出门的时候,听见顾西在背后喊了他,“师父。” 林执白停住脚步回身看去,只听得顾西沉声道,“师父,从今往后,我应该抛下过去的那种日子,过新的生活了吧?” “自然。”林执白点了点头。 “那,给我取个新的名字吧。” 名字是父母所赐,林执白并不想给顾西做什么改动,但是见他态度坚决,心想能有个机会让他重新开始也不是一件坏事,沉吟半响,终是道:“顾西、顾西……那便叫顾西洲吧。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西洲,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 林执白的家在豫州南。 他一个人来安峪村的时候只花了不到六天的时间。此次回去因为要带着没有骑过马的顾西洲——虽然他学得很快,不过长时间的骑行要做到还是很难——所以又多花了一点时间。 林执白的马叫追风,是一匹有着油光顺滑的深红色皮毛的千里马。顾西洲见它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便试探地伸手摸了摸它浓密的黑色鬃毛。于是追风的蹄子在地上踏了两下,脑袋蹭了蹭顾西洲的脸颊,温驯地发出了“啾”的一声。 林执白见追风与他投缘,便把马让给他骑,自己则去马车铺重新租了一匹马。 两个人就这样上路了,路上走走停停,大约在十天之后就到达了位于汝阳县南的林执白的住处。 一路上,顾西洲默默观察,见着林执白衣食住行虽不奢侈,但买东西的时候却并不十分在意价钱,偶尔路上遇到乞讨的人,随手就是一二钱的碎银子,也多少能猜到他家中颇为富有。今日一见到这幢古朴中透着清雅的二进的四合院,便知道自己所料非虚。 林执白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刚想开门,却见门前的锁已经不翼而飞。他轻轻地“咦”了一声,一时间想不到是哪里来的贼竟然会偷到他的府上来。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漂亮女孩子从里面探出头来,见到林执白,眉眼顿时带着笑意弯起。她扑到林执白的怀里,亲昵地喊道:“爷爷,你可回来了。” 林执白那张从来都只有严肃的脸见到她之后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喜悦,他右手拍了拍那女孩的背,神态明显是十分的关心,说出的话却还是训斥的语气。 “那么大年纪了,又是个女孩子,一点也不稳重,还这么爱胡闹。” “爷爷你也是。总是这样的老古板。”那女孩嘻嘻笑着,从林执白的怀里跳下来,没等林执白训她,她余光看见站在一旁的顾西洲,立刻笑着道,“这个小孩儿是谁呀?爷爷你带回来的?他怎么被人打的五颜六色的?” 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顾西洲。 距离他们离开安峪村已经十天有余,顾西洲脸上的伤早就有所好转。但是因为受伤的时间不同,恢复的程度自然也不一样,所以一眼看上去红的青的紫的淤青混成一片,热闹极了。 只不过……女孩儿又细细看了他两眼,耳朵尖却不明显地红了,心中暗暗想道:“怎么能有人长得那么好看,就连五颜六色的都好看。” “什么五颜六色。乱用成语。”林执白道,“你最近是不是又没有用功读书啊?” “噗,读什么书啊,我又不考功名。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练练剑呢!”女孩道,“正好,爷爷你来看看我的剑法是不是有进步。前两天沈叔叔还夸我了呢。要是照我现在这个进度,明年去参加武当大比,进个前十应该不成问题吧?” 她拉着林执白就往院子里走,顾西洲便自觉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林执白道:“这是我孙女,林吹棠。从小拜在武当门下,偶尔回来我这里小住几天。比你年纪大一岁,是你的师姐。”然后又对林吹棠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顾西洲。西洲之前没学过武,你在这里这几天可以教教他基本功。但是要记得,切不可仗着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欺负他。” “谁要欺负他。”林吹棠嘟了嘟嘴不满道。 三人从大门进来,沿着一排倒座房走了不到十来步,从垂花门走进去,绕过一幢刻着八卦图的影壁,内院的全部景色便可以一览无余了。 此时正有一个人坐在园中,身穿一身金丝镶边绣祥云的黑色道袍,头上顶着个斗笠,席地坐在院子中间的池子边。他手里举着个竹竿,似乎是在钓鱼。但是右手却托着腮,歪着头闭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听到他们走进来的脚步声,男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边睁开眼睛边笑着道:“师兄,你回来了。” 顾西洲没想到眼前这个也就二十来岁的男子,竟然和林执白是同一辈的人。 “爷爷,”林吹棠指着沈湘月对林执白告状道,“沈叔叔又中邪了,守着那个池子坐了两天了,我告诉他里面没有鱼他还不信。” “小丫头,你懂什么。”沈湘月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摇了摇头,“就算这里有鱼,我钓它,它就会上钩了吗?有鱼但是鱼不上钩,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叔叔就知道讲歪理。”林吹棠也笑道。 “什么歪理?倘若这池子里真的有鱼,我钓了上来又不吃,还要把它放回去,岂不是多费一重功夫,它也多遭一重罪。我现在这样,既享受了钓鱼的乐趣,又免了很多麻烦,难道不是两全其美?这叫无不碍有,懂不懂。” 沈湘月站起身来,看见站在林吹棠后面的顾西洲,“咦”了一声,道:“这是师兄从哪里捡回来的小徒弟,看上去还挺可爱的嘛。”他想给顾西洲拿点见面礼,但是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最后勉强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放在顾西洲的手里,道:“你沈师叔比较穷,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这把匕首是当年我花了五两银子在武当山下打铁铺的老王手里买的,就送给你,当作见面礼吧。” 顾西洲拿着匕首看了一眼林执白,见他点头了才把匕首收起来,乖巧地道:“多谢师叔。” 林执白道:“吹棠把东厢房腾出来一间,带你师弟过去安顿一下。湘月跟我来。” 沈湘月只好把连鱼钩都没有的鱼竿放在岸边,跟在林执白的后面向着正房走去,顺便还趁着林执白不注意,回过头来跟林吹棠和顾西洲做了个鬼脸。 林吹棠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见二人走远了,方才转过来拉着顾西洲的手,对他说:“走吧,我带你去东厢房,你就住在我隔壁,咱俩一起玩……不是,一起练功也方便些。” 顾西洲对她的话未置可否,礼貌地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走进了房间。 林吹棠看起来开朗活泼,行事又特立独行,实在是不像林执白的孙女。顾西洲想。 —————— “你多大了?几月的生日?” “马上九岁了。七月的生日。” “那我也就比你大半年嘛。”林吹棠看上去有些开心,接着问道,“你家住在哪里?” “幽州东边的村子里。” “那你住的那个地方,有武功厉害的人吗?”林吹棠问。 顾西洲摇了摇头道:“我们那个地方偏僻贫穷,大家种田打猎维持生计都来不及,哪里有人会什么武功。倒是师姐,之前在武当山上的时候,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做什么?”林吹棠想了想,“早上起床上先练基本功,然后吃早饭,上早课。上午的话要诵经读书。下午的话就练拳法剑法。” 提起武当派,林吹棠的兴致明显高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们武当山的太极剑法,在整个江湖会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凡是拜在我们门下的弟子,上至掌门下到外门,学得都是一样的东西,能发挥出几成的功力全凭个人天赋。不跟有些小门小派似的,因为怕徒弟超过师父,所以有好的功法都紧着什么掌门长老去学,门派一辈子也发展不起来。” 顾西洲见她说到别的门派,脸上颇有几分倨傲之色,像是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亦或者是她在武当的地位,给了她不少的底气。但顾西洲只是微笑着道:“师姐说的是。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我能拜在师父门下,跟着师父学习武功,真的是何其有幸。原以为我总是比别人倒霉些,但此刻再看,能够把运气都用在这上也算是值得了。” 林吹棠被他这么一捧更添了几分自得。知道顾西洲跟着林执白的这小半个月以来还未曾学过一招半式,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走到院子里,要给他展示武当最有名的三十二招太极剑。 林吹棠在武当出生,父母爷爷在武当派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她的天赋自然也不会差。自从四岁开始习剑,如今已有五年了,莫说是在同龄人中罕有敌手,就算是对上一些成年人也有一战之力。 顾西洲看着她的剑招,起初并不十分明白,他也无意去记什么,但是很快他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蹦出了那个他在城隍庙学习奔雷拳时出现过的小人儿,又一次地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重复拆解着林吹棠映在他眼中的招式。顾西洲越看越专注,一时间浑然忘记了此时此刻,学着林吹棠的呼吸吐纳,手臂也跟着动了起来。 林吹棠一套剑招打完,深吸一口气,收势将剑收回剑鞘。扭头去看顾西洲想听他夸自己两句,却见顾西洲双眼盯着她手中的剑眼神像是凝住了,手中还不断比划着剑招。她莞尔一笑,对林吹棠喊了句“接着”,便把剑扔给他。 “怎么样?学会了几招?耍来看看。”林吹棠道。 “师姐别开我玩笑了。”顾西洲尴尬地抓了抓头发道,“我哪里会什么剑招。不过是看师姐剑练得好,看入迷了罢了。” 林吹棠笑道:“不碍事的,你耍几招我看看。你第一次练,我又不会笑你。有不会的地方我还能指点你一二呢。” 顾西洲无奈,只好拔出剑来。可他照猫画虎,起势都做得勉勉强强,后面不是分不清左右,便是收脚迈脚做了个相反,勉勉强强做到探海势之后,便再也练不下去了。只好苦笑着跟林吹棠道:“师姐,就到这里吧,我实在是记不住了。” 林吹棠看他耍的这两招剑招只想笑,却又因为答应了顾西洲不嘲笑他,只能忍回去。 她是实在没想到他这位小师弟的武功能差成这样——只怕她四岁刚习武时都要比他好些。她想不明白爷爷难得收徒,为什么不收一个有天赋有基础的徒弟,反而选了这样一个。不过…… 林吹棠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 反正要是她的话,也会收他做徒弟的。 林吹棠“嘿嘿”一笑,又在顾西洲不解的目光中回过神来,轻咳了几声调整好表情,走上前去从顾西洲手里接过剑,道:“你刚学武,又只看我演示了一遍,能记住几招已经不错了。后面只要勤加练习,虽追不上我,跟普通弟子交手总是没问题的。你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给顾西洲演示了一遍。“预备式其实并不是招式,对敌的时候也用不上。这是要你养成凝神静气的习惯,放松身体的同时,让真气游走全身……” 她正讲得认真,忽听林执白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吹棠,不要教他太极剑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诶,为什么啊?”林吹棠不解道,“爷爷你不是收了他做徒弟了吗?” 林执白站在正屋的窗前,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二人道:“他是我的徒弟,但不是武当的弟子。你这样随意教外人剑法,岂不是坏了武当派的规矩。” “可是……” “好了,小林。”沈湘月本来是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热闹,听林执白这样说,便也开口道,“听你爷爷的话吧。不然老林一会儿不高兴了,又要罚你抄书了。” 林吹棠想起六岁那年那抄过的等身高的冲虚真经,悻悻地闭了嘴。 林执白瞪了沈湘月一眼,又对着林吹棠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你沈师叔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去了。”林吹棠和沈湘月异口同声地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林吹棠又强调了一遍:“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胡闹,你给我进来。”林执白皱着眉对林吹棠道。 林吹棠“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不服气地甩了甩头发,推门进了屋里。 沈湘月看着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院子的顾西洲,对他道:“小顾,他们爷孙俩恐怕有的话说了。你赶路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顾西洲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叔。” 他看着沈湘月把窗户关上,才缓步走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顾西洲深呼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沈湘月送他的匕首,回忆着刚刚林吹棠演示过的剑法,用匕首代替长剑,一招一招地比划起来。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虽然剑是百兵之君,顾西洲却觉得用起来远没有匕首得心应手。 他将这三十二式太极剑一共练了三遍。从陌生到熟悉,顾西洲越练动作越是锐利,手中的匕首刀刃泛着寒光,招招都带着杀气。 虽然这并不符合太极剑应有的意境,但是光论剑术的话,待到最后一遍结束时,他的剑招林吹棠已不能及。 收势。顾西洲收起匕首,隔着门对着正屋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从古董架上拿起鸡毛掸子,仔细地收拾起屋子来。 —————— 傍晚时分,顾西洲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他连忙坐起身来,只见林吹棠走了进来,对他道:“师弟,爷爷让我喊你吃晚饭。” “好的,”顾西洲连忙应道,“多谢师姐。” “你在午睡吗?”林吹棠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顾西洲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没什么事情做,有点无聊而已。” “早些时候光拉着你练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这附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了。”林吹棠懊恼地拍了拍额头道,“害你呆坐了一下午。” “怎么会。”顾西洲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下午收拾了屋子,倒也不算无聊。” “诶?”林吹棠平日里一烦读书,二烦做家务,见这个小师弟如此长得好看又乖巧懂事,心里不觉对他好感又多了几分。她一边拉着他向外走一边道:“你也不用这么听话的。爷爷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你也不用事事都按他说的去做。要是呆得无聊了,偷偷地去街上逛逛,晚饭之前回来就行了,他也不会发现的。” 林吹棠十分大方的和他分享自己的“经验之谈”。 “之前进门时路过的南厢房那里,有一个负责看房子的,叫阿蓝。你以后要是有什么活,吩咐他做就好。我们每日只要读书练武就够了,不必花时间在收拾屋子这些琐事上。”林吹棠道。 “是。”顾西洲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姐指点。” —————— 顾西洲不知道那天林执白三人在房间里商量了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沈湘月就已经离开了,而林吹棠则留了下来,每日和自己一起上早课。 顾西洲有心从林吹棠那里“不经意”地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什么事情都大方分享的林吹棠却独独对这件事守口如瓶。顾西洲知道问得急了容易引起她的警觉,也只好再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林执白很忙。县里的人们无论是或大或小的事情,自己解决不了的,首先想到的不是衙门,而是会来找他帮忙。他也来者不拒,只能要帮到的,从未推辞过。 除此之外,他还经常会出远门,快则三四天,慢则一两月。所以更多的时间就是阿蓝带着顾、林两个孩子留在家里。 林执白给他们请了个读老庄的先生,负责教他们读书识字。每天上午在书房落座,有什么事都得暂且排到后面,先诵读三遍《早晚功课经》再说。 到了下午,也就是林吹棠最喜欢的练剑的时间,两个人总算是能出来放放风了。 不过顾西洲因为没有基础,只能先从扎马步开始练。先练上半个时辰马步,然后再对着木桩练一百个挥拳,一百个踢腿。等林吹棠练完了剑,再来陪他练一会儿攻防,这一天的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今天下午,平静的日子里突然起了些波澜——住在他们北边,与他们搁着两条街的蔡大嫂突然敲响了他们的大门。 林吹棠听到了门口有动静就要出去瞧。走出二门,就见一个约莫四十岁来岁的穿着灰袍的男人脸上带了些为难的神色正在和一个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的女人说话。 “阿蓝,出了什么事了?”林吹棠问道。 “林小姐!”没等阿蓝开口,蔡大嫂便连忙对着林吹棠喊道,“求求你,快找林道长回来吧。求求你了,小虎、小虎他不见了!”她语带哽噎地说完,眼睛里的泪也再也藏不住地滚落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话不说就要给他们磕头。 林吹棠赶忙走过去扶她起来,道:“蔡大嫂,您先起来。我爷爷出去云游了,一时半刻回不来的。出了什么事了,小虎怎么了?您先跟我说。” “小虎他,唉……”蔡大嫂提起之前发生的事,懊恼不已地道,“那孩子的脑子笨,学习总是慢半拍,前天又被师傅留堂了。好不容易昨天休息,我想让他多看看书,就把他关在屋子里,没让他出去玩。谁知道他……”说到这里蔡大嫂又忍不住掉了眼泪,“谁知道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去家里跑了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从昨天晚上一直找到现在都没找到他的人影,全城的人都问遍了,都说没见过他。现在除了来找林道长帮忙,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您先别着急,小虎一定不会有事的。”林吹棠劝道,“只是我爷爷现在确实不在家。这样吧,阿蓝守在这里,如果爷爷回来了就立刻告知他小虎的事情。现在我和西洲也出去帮忙一起找。” 远远地站在后面看戏的顾西洲突然被点了名,见其他人随着林吹棠的话目光向他看来,他的脸上便也多了几分忧色,点了点头道:“师姐说的是。蔡大嫂不用着急,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也跟着一起出去找,人多找的速度也快。” 蔡大嫂见林执白真的不在,心中失落难以言喻。她知道两个小孩子帮不上什么忙,只勉强苦笑着说:“好,好。”她踉跄着下了台阶,走了两步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又回过头来嘱咐道,”如果林大师回来了,一定要告诉他小虎的事情啊。” 得到阿蓝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向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我们也去找人吧。”林吹棠对顾西洲道。 顾西洲点了点头,问道:“那师姐觉得,我们先去哪里找比较好呢?” 林吹棠想了想:“既然蔡大嫂他们已经在城内找过了,我们就去城外找找看吧。东城门外的山上最近新来了一伙儿山贼,就算是小虎也知道那里不能去的。那我们先去西城门找找看吧。” 顾西洲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分头去找。师姐去城西,我去城北,这样也快些。” 没想到林吹棠立刻便否决了他的提议,道:“不行,我答应了爷爷要照顾你的。要是你再走丢了我没法向爷爷交差了。” 顾西洲本想借机甩开林吹棠偷个懒的,没想到听她那么说,一时间不知道她从哪里生出来的自信,心里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没办法,他跟着林吹棠去西城门外转了一圈,不出所料一无所获。此时天色已经黑了,顾西洲也有点饿了,便对林吹棠道:“师姐,不如我们回去看看吧,说不定师父现在已经回来了。” “爷爷要是回来了的话,阿蓝会来找我们的。” “说不定蔡大嫂他们已经找到小虎了,我们回去也好看看有没有消息。” “要是有消息的话,阿蓝会来通知我们的。”林吹棠说着回过头来,目光上下打量了顾西洲一番,怀疑地道,“你该不会是想休息了吧。现在小虎还在下落不明,这样关乎人命的时刻,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顾西洲眉头微蹙一瞬,随即又立刻松开,脸上带着些许懊恼地道:“我并不是不着急。只不过是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中实在害怕,想着还是赶紧通知大人为好。” “什么可能?”林吹棠问。 顾西洲犹豫着道:“不过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 “你快说啊!”林吹棠急道。 顾西洲只好道:“有没有可能,小虎并不是自己离开的。而是……被东城门外新来的那群山贼抓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林吹棠不太相信他的话,道:“这不可能吧?那群山贼好好地抓一个孩子做什么?” “可是,师姐。”顾西洲道,“小虎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并不会武功。他如果要是从家里跑出来,这里又不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山村,人来人往的,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就算是有人把小虎带回家的话,除非那个人会武功,或者早有准备会什么易容之术。不然怎么可能无人察觉。” “若是按你这么说,那小虎也有可能是被城里的和蔡家有仇的谁绑了起来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没有提出要求呢?要赎金也好,要道歉也好,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林吹棠觉得顾西洲说的有道理,想了想又道:“也有可能小虎因为不想读书,去他家附近的邻居家躲起来了吧?因为路程很短,所以没有人察觉?” “那现在小虎失踪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几乎人尽皆知,无论是谁把他带回家了,现在也该看在蔡大嫂这么着急的份上把小虎带回来了吧。否则要真的闹到衙门,被查出来岂不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林吹棠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可他们绑架小虎做什么呢?” 顾西洲道:“那个山头地理位置不错,易守难攻。加上师父之前清理过一波贼寇,方圆之内不会有他们的对手。说不定那群新来的山贼准备铤而走险,知道师父行事风格,抓了小虎来威胁他……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说不定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是我杞人忧天了。” “不。”林吹棠立刻道,“你说得很对,依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回去等师父回来让师父处置或者我们现在去看看都可以。”顾西洲笑了笑道,“我听师姐的。” 林吹棠道:“救人如救火,我们就先去看看吧。能把人救出来最好,即便不能,也可以给爷爷带一些情报回来。” 顾西洲点头说好,跟在林吹棠的身后,两个人又向城东奔去。 夜晚的风带了些寒意,吹起顾西洲的刘海,露出了他泛着冷意的眸子。 —————— 天尧山离汝南县虽并不远,但是山寨藏在山最深处的来钱峰上。顾、林二人一路疾行,终于在子时之前远远地可以望见来钱峰顶上的山寨的岗哨了。林吹棠吹息了手中的火折子,对着跟在她身后,弯着腰大口大口呼吸的顾西洲道:“你还好吗?” “师、师姐。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顾西洲道,“我实在……是有点走不动了,这样上去,也是平白给你添麻烦。” 林吹棠着急地跺了跺脚,虽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弟才刚刚习武不过一个多月,体力并不能和自己相比,此时此刻也有点嫌弃他无能。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岗哨,又看了看坐在地上耗尽了体力的顾西洲,犹豫了一下道:“不然你留在这里接应我吧。” “这怎么能行!”顾西洲急道,“师姐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我会武功,几个山贼而已。再说了,打不过我一个人撤退也更快,带着你反而不方便。” “可是……” “别可是了。”林吹棠道,“我是师姐,听我的。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听到没有。” 说着,她便施展轻功,向着来钱寨的方向飞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连背影也看不到了。 顾西洲这才低头轻轻地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他记得来的时候路过了一棵树,不算高的树枝上有一个鸟巢。此时他顺着记忆走回去,果然在鸟巢里找到两颗鸟蛋。他举着这两颗蛋走了一会儿,想找个避风又不易察觉的地方把它们烤了来填肚子。 他并不确定林吹棠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但如果她真的平安无事,看到自己安然无恙地呆在家里,再儍的人也要察觉出不对来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里等到第二天天亮再回去。 他在这附近逛了逛,没多久就寻到一个小小的山洞,那洞口十分狭小,又被藤蔓杂草覆盖,在这样黑的夜里,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就察觉不到。但是山洞里面却十分宽敞,就算并排坐上几个人都不成问题。 顾西洲十分满意,在洞口捡了些树枝,猫着腰钻了进去,用火折子在洞里点了一摊篝火,把两个鸟蛋放在火里烤了起来。 他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有一搭无一搭地拨弄着火里的鸟蛋,思绪却不自觉的飘远。想那寨子虽然是几代之前的山贼遗留下来的,该有的设施也算齐备。但这群流寇是新来的,一时半刻间,也未必能把人员布置得十分妥当。 林吹棠的武功,顾西洲不好评价。毕竟他见过的使用过武功的人,只有林氏爷孙二人。但是林吹棠显然对于她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她家学渊源,顾西洲相信,她为人虽有些自负,但也不至于到了盲目的地步。再加之她刚刚飞过山崖时展露的一手轻功,就算救不到人,只要行动谨慎些,想必还是有希望能够顺利脱身的。 算了。顾西洲把手里的树枝丢进火里,望着摇曳的火苗想着。他虽然反感林吹棠总是不经过大脑就下的判断和毫无由来的自以为是,但是她这个人,她的性格,她的身份,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如果她命大能够活下来的话,他也不是非要她死不可。 一会儿填饱肚子还是出去接应她好了。顾西洲想到。 就在此时,火里突然传来窸窣的噼里啪啦声,像是什么开裂了一样。顾西洲坐得比较远,刚想凑过去看,就听“砰”的一声,火里的两个鸟蛋瞬间炸开,蛋黄混着蛋清随着炸裂喷得山洞的石壁上到处都是,也溅了不少斑斑点点在顾西洲深棕色的衣服上。 顾西洲无语片刻,正在他为自己的晚餐打了水漂而感到伤脑筋的时候,外边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动作迅速地从地上扫起几抔土盖在火上,以最快的速度把火熄灭。然后站到山洞入口的左侧,避开月光把自己隐藏进黑暗里,又从怀里掏出匕首来,紧紧握着严阵以待。 不多时,脚步声已经来到山洞口。顾西洲屏住呼吸,侧耳静听,走过来的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按脚步声来判断,并不像是一个成年人。可是这步履杂乱又虚浮,听上去毫无武功基础,也不像是林吹棠回来了。 顾西洲正疑惑着,就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洞口钻了进来——是个小孩子。他左右环视了一下,还没等长舒一口气,就看到了藏在阴影里的顾西洲,条件反射地就要尖叫起来。 顾西洲两步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捂住他的嘴,想了想,试探地喊道:“小虎?” 小虎见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去看,这才就着月光发现这个人自己曾经在城里的街上见过两次。 “西洲哥哥?是你吗?” 顾西洲放开他,问道:“你认识我?”这个时间出现在天尧山深处的小孩子,除了有可能被掳走的小虎之外,他一时间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小虎竟然也认识他。 “是小林姐姐告诉我的。之前看到过你和小林姐姐上街买东西。”小虎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西洲看着小虎凌乱的头发,脏兮兮满是灰尘的衣服问道。 小虎听他这么问,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忍不住“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顾西洲只好再次捂住他的嘴,无奈道:“这附近有山贼的,你小点声,别把他们引来了。” 一听到“山贼”二字,小虎惊得眼泪都忘了掉了,立刻压低声音,抽抽噎噎地道:“我就是被他们抓到山上来的。我本来想出去玩的,但是我娘让我在家读书。我就偷偷想翻墙出去,结果那墙太高了,我翻上去就下不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正想喊人的时候,就见天上飞过一个张开着胳膊、像老鹰似的男人,他一把把我抓进怀里,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我也带到天上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这天尧山上的山寨里来了。”小虎明显是吓坏了,抓着顾西洲的胳膊连忙道:“西洲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是你娘拜托我们来找你的。”顾西洲道。小虎所说倒是和他所想相差不多。“不过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看到你小林姐姐没有?” “小林姐姐也来了吗?”小虎一听林吹棠也来了,眼睛都亮了。他知道林吹棠会武功,也见过她收拾城中的地痞毛贼,对她很是佩服。此刻想着不过是山寨里的几个山贼,林吹棠还不是手到擒来,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底气。 但是顾西洲却没有他那么乐观。那群山贼竟然知道林执白的名号还敢在汝南县安寨,那么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 是先送小虎回去还是一起在这里等林吹棠?顾西洲思索片刻,对着小虎道:“小虎,现在夜半三更的,山上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去吧。” 第11章 第 11 章 哪知道小虎却一口回绝了顾西洲先回城的提议,道:“可是小林姐姐还没回来呢?我们等她一起回去吧。” “师姐他去山寨里找你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你去找她呀。”小虎道。 “我轻功不好,飞不过去。”顾西洲神色自若地道。 “西洲哥哥你真没用。”小虎摇了摇头,“不过小林姐姐一个人对付那帮山贼应该也够了吧。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吧。” “你确定不回去?”顾西洲问道。 小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不回去,我要等小林姐姐。” “那好吧。”顾西洲从山洞里钻出去,对小虎道,“我去找你小林姐姐,一会儿和她一起来接你。你先躲在这里不要动,听到没。”说完,没等小虎有所反应,便转身向着刚刚和林吹棠分手的方向走去了。 山洞里瞬间安静下来,此时就连外面微风拂过草地引起的沙沙轻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小虎站在漆黑的山洞里,直觉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让他感到头皮发麻,打了个寒颤。他心惊胆战却又不敢回头,想起刚刚他就错把顾西洲的影子看成了鬼,此刻又只剩他一个人,不免更加疑神疑鬼了起来。 小虎顿时有些后悔,想追出去找顾西洲和他一起。可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探出头去看时,外面哪里还有顾西洲的踪迹。 —————— 顾西洲倚着树席地而坐,遥遥望着对面的来钱峰。 来钱峰上的山寨此时此刻看上去还算平静,但这也是他目前所能获得的唯一的消息了。 现在已经是丑时了,距离天亮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如果两个时辰之后林吹棠还没有回来的话,他也只好先编个理由把小虎骗回去,再告诉阿蓝,让他请人来救林吹棠。 虽然到时候又要解释一堆有的没的,不过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顾西洲想,自己不过也是一个孩子,侥幸能猜到小虎的下落已是不易,林吹棠执意要闯寨,他也尽力拦了,实在拦不住,谁又能怪他什么呢? 不过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难捱。顾西洲打了个呵欠,思绪渐渐地飘远,当他从明天早上要好好吃上两大碗饭飘到了为什么烤鸟蛋会爆炸这件事情上时,忽觉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眼前也渐渐明亮起来。 他立刻抬起头向对面山峰望去,见来钱寨已经点起了蜡烛,此时一片灯火通明时,当下心里一沉。 他知道不是小虎逃跑的事情被那群山贼察觉了,就是林吹棠闯入的事情被发现了。 最多只能等待三炷香的时间。顾西洲想,那群山贼找不到人定然会搜山,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三炷香之后林吹棠还没有回来,他除了先离开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顾西洲凝神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寨,希望能够寻找到有关于在那里发生了什么的蛛丝马迹。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他到底是希望林吹棠可以平安地回来,还是希望她可以从此彻底地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但是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犹豫而停止流逝,很快三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对面的山头上,已经能看到有三两成群的人举着火把顺着山顶往下走了。 顾西洲盯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咬了咬牙,在树上用匕首刻下“人已找到,速回”这几个大字,转身飞奔回刚刚的山洞所在之处。 他回来的时候,小虎正蜷成一团缩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什么“没有鬼,别找我”之类的。乍一见到冲进来的顾西洲又要惊叫出声,但顾西洲此刻却没有闲情逸致再慢慢哄他。他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道:“那群山贼发现了你不见了,他们现在在搜山找你,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回去。” 小虎吓了一跳,立刻问道:“那小林姐姐呢?” “她武功那么高会照顾好自己的。”顾西洲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小虎就要出去,小虎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哭丧着脸道:“西洲哥哥,我走不动了。我刚刚太害怕了,想出去找你,结果摔了一跤,把脚扭到了。” 顾西洲皱起眉,蹲下身把小虎右脚的鞋袜脱了下来,见他脚踝处果然肿起一个大包,心中对于这脱离了他控制范围的发展多了几分烦躁,语气也凌厉起来,道:“我不是告诉你老实呆在这里不要乱跑的么!” “对不起。呜呜呜。”小虎又惊又怕地哭了起来。 顾西洲沉默了片刻,脑海里正飞速地运转分析着当前的情况。 如果要他背着小虎下山,他最多只能坚持半程,那么后半程如果真出来什么情况,他们两个人一个也跑不掉。 如果他们两个一起躲在这个山洞里,不知道那群山贼会在这山上搜罗多久。如果是超过两天,那么不等他们被找到,两个人就先要渴死饿死在这里了。 如果把小虎放在这里,自己先回去的话……那他就是丢下了林吹棠又抛下了小虎。就算林执白等人真的相信自己是无能为力,但是一个见利忘义贪生怕死的标签恐怕是摘不掉了。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顾西洲把目光移到还在哭泣的小虎的身上——杀了他,然后伪装成是山贼做的。最好自己还能受点伤,成为从山贼手中侥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 顾西洲看着小虎毫无防备的懵懂脸庞,心里的犹豫和时间流逝所带来的紧迫感向两个背道而驰的方向不断地拉扯他。 “再拖下去,连你自己都别想走了。”顾西洲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狠狠心,右手摸到胸前,刚要掏出匕首时,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小虎好像在他的沉默中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在此时凑了过来,轻轻拉了拉顾西洲的衣角,抱住他的腿小声地哀求道:“西洲哥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小孩儿的手软软的,热热的。顾西洲被这样的温度惊得一愣,低头看着小虎哭红了的眼睛,内心情绪百转千回复杂至极。然而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多想。 他咬着牙低声暗骂了一句,把小虎从地上拉起来,对他说:“我不会丢下你,但是你也给我坚强点。你听我说,现在那群山贼已经从山寨出发了,我们必须赶在他们把这座山包围之前出去你明白吗?现在就是腿疼也给我忍着。” 顾西洲一边说着,一边从熄灭了的火堆里找了了几根没有燃尽比较结实的树枝,把它们固定在小虎肿起的脚踝处,又把自己外衣的腰带解下来,把树枝绑好,临时起一个支撑的作用。 “你走两步试试。”顾西洲说。 小虎依言走了两步,怯生生地说:“好像是比刚刚好点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又立刻道:“我已经没事了,西洲哥哥。已经比刚刚好多了。” “嗯。”顾西洲点点头道,“路上我会走得慢些,但你也要坚持住。如果耽误了太久被抓到了的话,咱们两个都会死。” 小虎最初对于下山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概念,但见顾西洲一脸严肃,心里实在害怕他会丢下自己不管,于是便连忙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山洞里爬出来。顾西洲站在原地向四周望了望,这附近尚算安全,暂时看不到火把的光,也没有人声。他略略放下心来,拉着小虎向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林跑去。 “西洲哥哥,这里不是下山的路呀。”小虎不解地道。 “那群人一定会先沿着大路去找,我们走小路更容易隐藏行踪。”顾西洲道,“现在我们一直往西走,如果能顺利穿过这片松树林的话,也就能到半山腰了。” 人迹罕至的林间小路偏僻难行,小虎勉强走了两步便觉得受伤的右脚钻心似的疼了起来。他很想哭,但是又想起顾西洲出发前跟他说过的话,想起在家等着他不知道会有多担心他的娘亲,便用力握住顾西洲的手,拼尽全力地跟上他的脚步。 小虎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试图转移自己对于疼痛的注意力。但是每次数到三十多的时候,总是会数乱,于是后来他又在心里默默地背起三字经,三字经背完了就背千字文。他再也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刻更加想念在学堂里读书的时光。 可他实在是太疼了,走了不知道多久,脑袋都变得昏昏沉沉起来。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家里的饭菜香,听到了他娘喊他读书的唠叨声。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他的脚一脚踏空,身体控制不稳,竟然顺着山崖边便跌落下去。而顾西洲因为被他牢牢抓着,一时间没有防备,竟然也被他带得摔了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打着滚,滚落了几丈高,最后掉落在一片草坪上。 顾西洲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被重重地砸了一下,随后控制不住地短暂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不知过了多久,顾西洲感觉到有人在推他。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林吹棠。 “师姐?”顾西洲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刚要坐起身来,却觉得背后一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他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己的伤——林吹棠的样子简直比他要惨上几倍,红色的衣服上满是泥和尘土。她一贯爱漂亮,然而此时此刻脸上不仅被泥蹭得灰扑扑地,还多了好几行血迹,头发也是凌乱得不行。 “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顾西洲问道。 林吹棠摇了摇头,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被烟熏得哑住了。 “我没事。”她咳了几声道,“我们要赶快回去。告诉爷爷,他、他们竟然在这儿埋了炸药!” “炸药?”顾西洲吃了一惊,“埋在哪里?来钱寨,还是整座天尧山上?” 林吹棠道:“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说抓了小虎就是要等我爷爷来,然后瓮中捉鳖,他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达到目的。我杀了两个山贼,可是他们实在人多势众。我没有办法,只能先离开。结果,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地引爆了牢房里的炸药!” 林吹棠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道:“还好我跑得快,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然恐怕你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顾西洲刚刚听到天尧山有炸药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不过冷静下来便也能猜到大约炸药都埋在那山寨所在的来钱峰上。毕竟炸药并没有那么好买,而且就算有货,真的把整座山炸了,岂不是硬逼着官府来这里剿匪?对他们而言也是得不偿失。 顾西洲脱下外袍,用力把它撕成几条布条,为林吹棠包扎左臂上的伤口。本来正在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惊险经历的林吹棠忽然见他靠得那么近,便不由得红了脸,呐呐地支吾了两句,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俗话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有神。瞧瞧自己的这个小师弟,这剑眉,这星眸,这白净的小脸…… “师姐,师姐?” 直到顾西洲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用手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你看见我在树下给你留下的记号了吗?小虎已经找到了。”顾西洲道。 林吹棠点点头道:“我看到小虎了。他刚刚就趴在你身上,闭着眼昏过去了,怎么喊都喊不醒。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他拖到一边,把你叫醒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倒在这里?难不成是那群山贼在追杀你们?” 顾西洲解释道:“我见来钱寨的瞭望台上有人,怕被发现而影响师姐潜入,于是便找了个隐秘的山洞躲了起来。小虎大约是从山寨里逃了出来,一路也跑到了这里。我们本来是想等师姐出来再一起回去的,没想到山寨突然明灯点火。我觉得情况不对,便想将小虎先送回去。谁知道,半路上我们从山崖上摔下来了。”顾西洲说着指了指头顶上方的山崖,一时间也颇为无奈。 林吹棠听他这么说,知道事情紧急,没有时间可以再在这里耽误了。于是她道:“我们现在抓紧时间下山吧。我背着小虎,你照顾好你自己。” 顾西洲则道:“这怎么行。师姐你的伤还没好,还是我来背……” “别婆婆妈妈的。”林吹棠打断他的话道,“我会内功,背个小孩子不费劲。赶紧出发要紧。” “也好。”顾西洲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帮忙把小虎扶到林吹棠的背上,两个人快步离开此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林吹棠确实也不是逞强,背着一个小虎并没有拖累她的步伐。顾、林二人疾行了一个多时辰,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顾西洲立刻打了个手势,示意林吹棠停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躲在两棵树后,安静地等待这群人离开。 “今晚真是不太平,一会儿一件事就没消停过。” “是啊,我晚上吃了酒。现在脑袋还疼着呢,就被老大从床上揪起来,轰到这里来抓人。” “你快别提酒了。要不是负责看守的人吃了酒,能让那个小崽子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要是人真找不回来,老大发了脾气,以后别说吃酒了,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唉。真他娘的烦。你说咱们在徽州吃香的喝辣的,明明呆得好好的,偏偏跑到这地方来。节衣缩食的不说,连睡觉都不让人睡安稳了……” “嗨,快别说了,老大做这些不也是为了给二当家的报仇吗?” “仇要报,兄弟们的日子不也得过吗。” …… 顾、林二人屏住呼吸,静等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昏睡中小虎发出了“唔”的一声,随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哪儿?西洲哥哥?”小虎茫然地看着站在他前面一丈开外的顾西洲,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这是在被人背着。而这个背着自己的人,自己还很熟悉。 “小林姐姐!你来找我们啦?”小虎开心地喊道。 顾西洲和林吹棠心脏顿时停跳了一拍。在这样静谧得似乎连蚂蚁爬过草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的夜晚,小虎的话顺着风似乎能跑遍整个山头。林吹棠再想要捂住他的嘴也来不及了,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怒吼着的“谁在哪里!”,随即一束信号弹窜到天上,“砰”地炸开,红色的光透过林间茂密的树叶,映在三人的脸上。 小虎这下知道自己闯了祸,慌乱得不知所措。顾西洲也皱着眉头喊了句“师姐”。 现在除了抓紧时间逃跑他们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赌命了。 林吹棠却是几步小跑过去,把小虎交给顾西洲,道:“西洲,你先带小虎离开。” “师姐,你一个人太勉强了。一起走吧,也不一定就会被抓到……” “来不及了,收到信号的人马上就会赶过来。”林吹棠知道顾西洲是在安慰她,笑了笑道,“相信你师姐的武功吧。区区几个山贼而已。” “可……” “若是只有你在,我不会赶你走。但是还有小虎。快把他送回去吧,蔡大嫂还在担心呢。” 是啊,还有小虎。林吹棠的话提醒了他顾西洲,于是他不得不下定决心,将小虎背在背上,对林吹棠嘱咐道:“别勉强。打不过就跑,万事小心。” “你也是。”林吹棠点了点头,从剑鞘里抽出她的剑——这是她五岁生日的那一年,武当的掌门复清道长送给她的礼物,是精钢混着玄铁打造而成。林吹棠平日里也格外爱惜,每日早晚都要仔细擦拭一遍才肯罢休。此时此刻,这把价值千金的宝剑上早已沾满了鲜血,暗红色凝在上面,使它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但林吹棠却觉得它在此刻才有了真正的,属于一把武器的价值。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林吹棠高喊着“小毛贼们,有种就放马过来,你姑奶奶等着你们”,离弦之箭似的从树林里飞奔而出。 顾西洲背着小虎,在林吹棠的掩护下,提起一股真气,向着下山的路狂奔而去。 只是这条路实在太长太远了,两旁的树化作影子一样从他的身侧疾驰而过,他也渐渐地在这样毫无变化的景色中,失去了距离感。 背上的重量提醒着顾西洲这命悬一线的绝境唯一可解的方法。但是他此刻已不想再去想丢下他逃生的可能。这是他答应小虎的,也是他答应林吹棠的。 顾西洲感受着左肩的一片濡湿,低声开口道:“别哭了。” “西洲哥哥……小林姐姐会有事吗?” “她不会有事的。”顾西洲道,“你不是最相信她的武功了吗?” “哥哥,对不起。”小虎泪流满面地道,“都是我害了小林姐姐,如果不是我突然喊出声的话,那群人也不会发现我们的,对不对?” “你害不了她。”顾西洲道。 如果林吹棠想,她有千万种方法可以丢下小虎,或者丢下他们两个离开。而掩护他们离开,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 顾西洲带着小虎顺利地穿过松树林,站在平坦的缓坡上松了一口气。 从这里往下看,已经隐约能看得见山脚下的路了。 顾西洲精神一震,正想转过头去想跟小虎说两句话,却见头顶上一阵阴影袭来,寒风夹杂着呼啸声从他背后席卷而至。 顾西洲大惊之下连忙转身向前狂奔。可是那人的行动比他更快,刹那间飞至他身边,一把就将小虎从顾西洲的身上扯了下来,拎在手中,对着顾西洲阴测测地笑道:“小子,你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你是谁?”顾西洲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他道。 “我是谁?”男人听他如此问,仰天哈哈大笑了两声,再望向他时,目光已经跟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冰冷。 他一字一句地狠狠道:“魏七剑这个名字,你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魏七剑?顾西洲心中警铃大作。想起之前听到的,搜捕他们的那二人的对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你是魏七剑的大哥?” “哼。”柳三龙听到顾西洲提到他死去的义弟的名字,顿时仇恨涌上心头。他头上的青筋暴起,冷哼一声,掐住小虎脖子的手不断用力。 林三龙道:“林执白那老儿竟然敢杀我兄弟,我必然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而你们,就乖乖成为我计划中的祭品吧!” 小虎难以呼吸,被掐得脸色青紫,拼尽全力地吐出几个字:“西洲哥哥……救救我……” 顾西洲对林三龙道:“你最好放开他,他要是被你掐死了,你岂不是少了一个筹码?” 林三龙冷笑道:“就算捏死了他,不是还有你吗?林执白的高徒。你不如先跟我说说,害死我兄弟的事,是不是你也有份!” 顾西洲见林三龙虽是疑问,但是目光中的怨毒仇恨仿佛能凝成千百把剑将自己千刀万剐,便知道他是有备而来,自己今天也是在劫难逃了。于是他定了定神,对林三龙说道:“你既然要报复的是我和我师父,你放开小虎,我跟你走就是了。” “你跟我走?”林三龙只觉得顾西洲幼稚得可笑,“你凭什么觉得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虽然我不过是想随手抓个小玩意把林执白引出来,但是没想到你,哦对了还有林执白的孙女,你们这两条大鱼会自动送上门来。哈哈哈,这是天助我也。我就告诉你,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统统给我留在这里吧。” “就凭这个。”顾西洲掏出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道,“你不是要复仇吗?如果你不放了他,你的仇人要死在他自己的手上了,你这辈子都没办法亲手替你的兄弟报仇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吗?天真!”林三龙厉声道。 顾西洲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将匕首用力贴近自己的颈间。眼看着鲜血从伤口处涌出,滑过匕首染红了他的手,他却仍然镇定自若地望着林三龙,仿佛毫不怕死似的。 “你!”林三龙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在顾西洲的威胁下不得已把小虎扔在了地上。 小虎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真的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在林三龙的手里。但是一晚上之间突然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小虎就算想哭,现在也没有眼泪了。他只是紧张地望着顾西洲,担心他为了救自己而受的伤。 “好了,我放他走。你按照你刚刚说的,把匕首放下,乖乖跟我回去。”林三龙道。 顾西洲直觉他的语气不对,并不敢相信他的话,只对着小虎喊道:“快跑!” 然而就在他微微分神的这一刹那,林三龙从怀中掏出一枚梅花镖,用力向顾西洲掷去,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顾西洲躲闪不及,被扎中了手背,手中的匕首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林三龙快步上前,从地上捡起匕首,嘲讽地对着顾西洲甩了甩,道:“你就是让他跑,他能跑多远。小孩子就是这样天真得可爱。” “可惜你弟弟就是死在这样‘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手里的。”顾西洲拔掉手上的梅花镖,勉强笑了笑道。 “尽管耍嘴皮子功夫吧。”林三龙狞笑道,“我这就要送你下黄泉跟我弟弟磕头谢罪去了!” “西洲哥哥!”伴随着小虎的大喊,顾西洲看着林三龙高举的匕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反而是头顶上传来金属相交时发出的“叮”的一声,清脆悠长。 “欺负两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你要杀他,好歹先问过我。” 这声音隐约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顾西洲连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纯黑色绣着金色祥云的道袍。 “沈师叔!” 林三龙见来人武功在他之上便已觉情况不妙,此时听到顾西洲喊他师叔,便知道这人就是武当天门峰主事长老沈湘月,知道单凭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便果断运起轻功,凌空而起就要离开此地。 沈湘月脚下用力,同样原地腾空而起。只是他的速度比林三龙更快,瞬息间便已经到达他的身后,右手长剑直直地向前刺去。 林三龙听到身后的破空声,急忙转身格挡,勉强支撑了不到十招,终是武功不及对手,被沈湘月一掌击中。 只见林三龙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天上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沈湘月了结了林三龙,又走到顾西洲的面前,俯下身来看了看他的伤势。他眨了眨凤眼,语气无辜地道:“小师侄,你还好吗?能坚持到回家吗?我今天出门出的急,可没带伤药。” “多谢师叔关心。”顾西洲又一次死里逃生,还未回过神来,又被沈湘月的话噎了一下,只好无奈地瞟了他一眼道,“我还好,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不过师姐刚刚为我们引开追兵,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小林那边你不用担心。你师父已经去找她了。”沈湘月道。 “师姐说,山寨底下可能埋了炸药。还是告诉师父小心为好。” 沈湘月抱起跌坐在地上的小虎,不甚在意地道:“放心吧。这种小情况,难不住你师父的。现在呢,师叔就负责把你们两个小孩子送回去,到了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了。来,到师叔怀里来。” 顾西洲脸上写满了无语,婉拒道:“多谢师叔,我伤没有这么严重,可以自己走。” “来吧,别客气了。”沈湘月不顾他的抗拒,一把把他揽进怀里。顾西洲拗不过他,只好和小虎分别趴在他的双肩上。“你们两个抓紧了,咱们回家了。”沈湘月说罢便运起轻功,穿梭于树梢之间,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几丈开外。 月光洒下了它所能带来的,天亮前的最后一丝清辉。顾西洲被从脸颊两侧拂过的风吹得眯起眼睛。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地面上,是那么小小的一个,身边围绕的,只有小虎的呼吸声和沈湘月的心跳声。 他的脑袋此时一片空白,忽听得沈湘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顾西洲说道:“我不怕。” 此时此刻,他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 顾西洲一行人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汝南县。 沈湘月先是把小虎送回了蔡家,然后带着顾西洲回了家,给他的脖子上的伤口上了药,对他道:“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好好替你跟谭夫子请假,不会让你挨骂的。” 顾西洲苦笑道:“比起困,我现在还是更想吃些东西。” 惊险的事情经历了太多,精神还没有从高度的紧张中恢复过来,虽然疲累至极,但是却丝毫没有睡意。顾西洲仍然心心念念着在天尧山上吹冷风时就期待着的那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 沈湘月揉了揉他的头发,刚要说话,就听前院响起了一阵喧闹声。沈湘月笑着道:“大约是老林他们回来了。我出去看看,顺便让阿蓝给你做点吃的。” “我也一起去吧。”顾西洲也起身下地,道,“不知道师姐情况如何了。” 林吹棠比起在山上与他们分开时,又添了几处新伤。不过精神看着倒还好,沈湘月帮她处理了伤口,三个人又一起吃了些东西,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去了。 顾西洲是三个人里伤势最轻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他也并没有往心里去。不过愈合的时候每次说话都会牵动伤口让他不得不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一阵子。他自己原也不是话多的人,不能说话对他影响倒也不大。要是说有什么比较麻烦的,也不过是每次碰上林吹棠都要被她调笑两句罢了。 等他伤口好得差不多时,他抽空去了一趟小虎家。 蔡大嫂见是他来了,便十分热情地把他请进了门。 小虎正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抛沙包玩。见他娘进来了,唬了一跳,赶紧把沙包藏到身后,举起论语摇头晃脑地看着。又见顾西洲跟在他娘的身后进来,顿时开心地喊道:“西洲哥哥,你来啦!” “小顾先坐,我给你去倒杯水。”蔡大嫂边说着边走到院子里烧水煮茶去了。 “西洲哥哥,你终于来找我玩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呢!” 顾西洲指了指小虎手里的书,道:“你书拿反了。” 小虎连忙把书正过来,脸上一红,讷讷地道:“哥哥你别笑我。也不知怎么了,明明在山上发誓回到家之后绝对好好读书,再也不让爹娘操心了的。结果,往床上一躺,除了玩还是什么都不想做。” “你的伤怎么样了?”顾西洲问。 “大夫说还好,没伤到骨头,不过有一段时间不能出去玩了。”小虎道,“那叫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 顾西洲点了点头,见他一切还好,便要起身回去了。 “你好好养伤。”他道。 小虎没想到他这样就要走了,连忙喊住他道:“西洲哥哥,你别急着回去啊,再陪我呆一会儿……” “我不久留了。回去还有事情做呢。”顾西洲道。 “西洲哥哥,天尧山上的事,真的很谢谢你。”小虎认真地对着他道,“如果不是你和小林姐姐救了我,我恐怕再也见不到我爹和我娘了。” “今后我也想像西洲哥哥一样,做一个能帮助别人的好人!”小虎冲着顾西洲远去的背影,真诚地大声喊道。 第14章 第 14 章 一个……帮助别人的好人吗? 顾西洲不经意间想起几日前,自己在天尧山遇见沈湘月的情景。 彼时他正在寻找沈湘月送给他的那把匕首——它在对抗林三龙的过程中不小心遗失了。顾西洲见这里的山贼被林执白该杀的杀,该送官的送官,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寻了个白天,跑到这里来重新寻找他的这个第一件武器。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到这里,便正好撞见了同样来这里找东西的沈湘月。 “顾师侄,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顾西洲听见声音回头去看,但见沈湘月从树上跳下来,缓步走到他身边,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我来找沈师叔之前送给我的见面礼。上次离开得匆忙,把它遗失在这里了。”顾西洲道。 沈湘月笑着道:“一把匕首,有什么所谓。不如小顾陪我一起找我要找的这件宝贝。若是能找到,我再送你一把珍宝阁最新出的匕首如何,听说那匕首铁鞘上面还嵌着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夜里发出的光能照亮半间暗室,真的是既华丽又漂亮。” “那自然好。”顾西洲道,“只是不知道沈师叔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块小令牌。”沈湘月道,“黑不溜秋的,但是很亮,就算掉到草堆里你也一眼就能看见。上面刻了‘江湖会’三个字,很好认的。” “在这附近吗?” 沈湘月点点头,道:“应该就是从林三龙身上掉下来的。老林也真是的,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山寨给炸了,害得我在废墟里找了那么久。不过既然没有在来钱峰上找到,那么大约就是掉在这里了吧。” 于是顾西洲便陪着沈湘月找了起来。 这片不大的地方即使全部翻个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一会儿,顾西洲便在山崖边上找到了沈湘月所说的牌子。 那牌子通体漆黑,虽说并不大,但是拿在手中沉重异常。正面刻着龙飞凤舞的江湖会三个字,反面则是一只展翅高飞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下面用行楷写了“长乐帮”三个小字。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沈湘月没等顾西洲喊他便自己凑了过来,从顾西洲的手里把牌子顺了过去,松了口气道,“这下终于能交差了。” “这牌子有什么用?”顾西洲问道。 沈湘月道:“这牌子是加入江湖会的帮派的凭证。这次这帮山贼以林三龙和魏七剑两兄弟为首,半年前在江南地区异军突起,自成一派。先是灭了长乐帮满门,将金银钱财掠劫一空,而后又到处寻衅滋事,连杀丐帮、长虹派,雅阁等门派多名弟子。如今,江湖会的各个门派都已经集合起来,到处寻找他们的行踪好除去这群祸害,没想到他们倒是自己撞到老林的手里来了。” “这也算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吧。”顾西洲道。 “是啊,这片江湖从来都是这样,杀人与复仇,轮回不止。魏七剑杀了人,我们要替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报仇,林三龙要为魏七剑报仇,而或许之后的某一天,也会有人要替林三龙来报仇。”沈湘月说完沉默了片刻,随即拉着顾西洲,一边往山上走一边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路穿过山林,从山崖上施展起轻功,飘飘然飞向来钱峰。 此时来钱峰上数年来的一切已经化成了一片废墟。但这世间从来不会为了某个人、某件事、或者某片土地而停下它的脚步。顾西洲站在一片断壁残垣里,隔着云雾往山下望,却是一片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他看着山下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或赶集,或访友,或回村的人们,虽渺小得似乎不值一提,却是构成这风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听得沈湘月道:“从高处往下看的景色很漂亮吧。倘若有机会你去武当,站在天柱峰上往下看,清晨的阳光配着翻涌的云海,只需一眼,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顾西洲没有说话。 沈湘月又道:“只可惜,这世上的人大多庸庸碌碌,连这样好的景色都不会欣赏。” “只可惜欣赏风景,不在于景色,而在于心境。”顾西洲说道,“有的人没有沈师叔这样好的境界,自然是一辈子领悟不了其中的真意。” “顾师侄何出此言呢?”沈湘月道,“心境是这世间最容易获得的东西了。它不需要你有钱,不需要你有权,甚至不需要你有能力。它只需要你,放下一些执念。” “顾师侄能欣赏这眼前的美景吗?还是说……你也有什么执念呢?” “沈师叔说笑了。师侄能有什么执念。”顾西洲道。 沈湘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向来不喜欢说什么大道理,此次拉你来这里也只是想告诉你,偶尔心情不好了,也不必逞一时之气,可以站得高一些,望得远一些,多看看漂亮的风景,心情放松下来,任他是什么样的事,也都能放下了。” 两个人并肩而立,在山顶站了许久。 顾西洲忽然开口道:“沈师叔,你要是我的师父就好了。” 沈湘月闻言笑着道:“你师父人不错的,虽然个性古板了一点,但是为人护短又负责。你再跟他相处一阵子,就会发现他好过我何止十倍。我总是一个人,散漫惯了,可没有收徒弟的打算,就怕到时候人家跟着我学一身坏习惯,那不是误人子弟么。” “他是个好人。”顾西洲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很难成为他想要的那种徒弟。” “怎么会呢。”沈湘月摇了摇头道,“凡事论迹不论心。你此番不畏生死,有勇有谋地救了小虎的命,这是多少大人都很难做到的事。相信我,你已经是值得他骄傲的好徒弟了。” —————— 林吹棠的伤势重一些,林执白便要求她在伤好之前不许动武,甚至近两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再出门云游,天天留在家里盯看着她,顺便督促顾、林二人的功课。 于是现在的林吹棠不仅要忍受上午谭夫子的讲经论道,没了打瞌睡的机会,下午放风的时间也被剥夺了,只能坐在树荫下,满心怨念地盯着顾西洲练武。 顾西洲如今虽只练了一个月,但是于基本功一道已经初见成效,林执白便将自创的碎影诀心法和赤云剑法传授给他。 林执白是一代武学宗师,他所创造的功法,自然是精妙至极。可是顾西洲练了几天,觉得其中有的语句蕴含着玄妙智慧,草草一读便有拨云见日之感;而有的语句却十分空洞,不仅让人难以理解,而且关于招式运气的讲述也十分泛泛,让人不由得产生茫然之感。 顾西洲就此事也请教过林吹棠,但是后者听罢他的问题,思索了半天,提了一句碎影诀和赤云剑法都是以武当武功为基础的之后,便不肯再多谈了。 林吹棠对于林执白为什么不许顾西洲学习武当派武功的事情讳莫如深。顾西洲知道追问也没有用,便靠着自己之前记下来的林吹棠演示过的太极剑法先勉强学着,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寻个机会从她那里问到和光同尘功的内容才是。 武功到底有多重要,顾西洲此刻已经深有体会。 前几日顾西洲答应过小虎,在他伤好之后重新去书院读书的第一天去接他放学。于是今天他练了剑之后,见距离书院下课的时间差不多了,便跟林吹棠说了一声,就起身向外走去。 “诶诶诶,师弟……今天天色都那么晚了,你要不明天再去吧!” 顾西洲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书院是这个时间下课的,我答应了小虎去接他。师姐有什么事情吗?” “没……倒也没什么事。”林吹棠尴尬地笑了笑道,“你去接他也没事。但、但你总不能在人家家里吃晚饭吧。总麻烦人家可不太好,你接了人就赶紧回来吧。” 顾西洲点头道:“师姐说的是。我原也没有留在那里吃晚饭的打算,把小虎送回去便回来。” “那你一定记得快去快回啊。”林吹棠不放心地嘱咐道。 顾西洲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林吹棠的性子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他也没甚在意,点了点头就出门去了。 —————— 顾西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正了,正是华灯初上的时间。 他从大门进来,绕过影壁,但见院子里的灯笼已经点起,橙黄色的暖光驱散了黑暗,照得四四方方的空间一片温暖柔和。 只是除此之外,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房间都还没有点灯,就连平时最在意这些细节的阿蓝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院子里也不见其他人,偌大的一间四合院,只有不远处的厨房是亮着的。 顾西洲想到他出门前林吹棠跟他说过的话,心中疑惑,便放轻了脚步,悄悄地向着厨房走去。 还不待他靠近,厨房里面就传来了林吹棠的声音:“爷爷,你快一点,再有一会儿西洲就要回来了。” 沈湘月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呀师兄,咱们都准备好了,可就差你的了。” 林执白语气中带了些许无奈地道:“谁知道这玩意竟然这么难做……阿蓝,还有剩下的面团吗?” “面已经没有了,林道长。”阿蓝道,“不如您把手里的这个交给我,让我看看能不能有法子弄得好些?” “那怎么行!”林吹棠道,“就是要让爷爷亲手做才行。” “那我再去揉点面。”阿蓝道。 沈湘月笑着道:“恐怕时间是来不及了,因为我们今晚的主角已经回来了。” “顾师侄,别站在院子里了,外面风大,快点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顾西洲推开门走了进去,但见屋子里点满了烛火,明亮得如同白昼。 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三道做好的菜,虽然看上去简单,但是并不显得寒酸。林执白此刻站在砧板中间,手上正揉着面,看得出姿势有些别扭,显然是颇为不习惯做这样的活计。 其余人则围在林执白的两边,见顾西洲进来了,林吹棠连忙跑过来拉他在桌边坐下,道:“快来,就等你了。唉,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早些回来的吗?” “师姐……这是做什么?”顾西洲不明所以地道。 林吹棠站在他的身后,嘟了嘟嘴道:“你啊,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呢。亏得我做事细心,哼哼,我们给你准备的这些,你可得全部吃完才算。这道是我做的‘虎虎生威’,这道是沈叔叔做的‘万事顺意’,这道是阿蓝做的‘福禄寿喜’,怎么样?嘻嘻。快尝尝我们谁做的好。” 所谓虎虎生威不过是一盘虎皮鸡蛋,万事顺意则是一盘白菜豆腐卷。唯一看上去略微有些难度的,还是阿蓝做的那道烩四宝。不过由林吹棠起头,大家一人一句给自己的菜取了吉祥的名字,也算是给这些家常菜添了些不寻常的心意。 但顾西洲还是很开心,他接过林吹棠递给他的筷子,低着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尝尝我做的这道,是不是这里面最好吃的。”林吹棠夹了个一个鸡蛋放在顾西洲的碗里,期待地看着他。 “诶诶,小林,你别那么急啊。还有老林的菜没有上桌呢,总得一起比才公平吧。” “好吧。省得沈叔叔到时候输了不认账。”林吹棠对着此刻在灶台前忙活着的林执白喊道,“爷爷,你弄好了吗?” “……”林执白看着自己碗里奇怪的食物形状,沉默了。一旁陪着他一起煮了这碗面的阿蓝忍着笑,劝他先把东西端过去。 林执白无奈,虽然这面多少做得有些失败,但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能缺了他的这份心意。 他把面端给顾西洲,缓解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这碗长寿面是为师做给你的。今日过了,你又长了一岁。希望你可以认真读书,勤加习武,胸怀大志,做到修身养性,明辨是非才好。” “爷爷……”林吹棠拉着林执白的胳膊打断他的话,撒娇道,“哪有你这样,人家过生日还要训人的!” “小林说的是啊。”沈湘月道,“这生辰的愿望还是要自己许的才算灵验。”他看着顾西洲道,“不知道小顾有什么愿望?” 顾西洲看着碗里粗细不一,断得几乎没有一根完整的面条,上面还缀着细碎的葱花和两片可怜的被煮得过久而导致蔫巴巴的菜叶,以及那个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的荷包蛋,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笑着道:“师父说的对。这便是我的愿望了。” 那天他们几个人在厨房里笑闹了许久,连一贯严肃的林执白和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守着规矩的阿蓝都不自觉的被气氛感染,变得善谈了起来,直到月挂中天,几个人方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而直到多年之后,顾西洲还是时常会想起这一幕,想起这些曾经陪在他身边的人,想起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 —————— 为着顾西洲和林吹棠的伤,林执白在林宅停留了许久,连带着沈湘月也在这里留了些时日。 沈湘月的武功境界极高,也没有林吹棠的顾虑,偶尔指点顾西洲两招,都让他受益匪浅。 不过时间过得很快,林吹棠的伤势好了之后,似乎是为了弥补之前耽搁的时间似的,这两个人又开始双双不见了人影起来。前两日,听阿蓝传话来说,就连新年,他们也不回来过了。 林吹棠失落了一阵,不过又很快打起了精神来,凑到顾西洲的身边,撺掇着他和自己一起去开封城买过年用的年货。 “师姐,从汝南县到开封来回来去要六个时辰呢。不如我陪你在这城里逛一逛?逢年过节时,咱们这里也挺热闹的。”顾西洲道。 “哎呀,去嘛去嘛。反正爷爷和沈叔叔都不在。老在这一亩三分地闷着,我都要闷出病来了。”林吹棠给了人形木桩两拳,完成了她今日的练习,便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看顾西洲练功,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买点东西,再逛一逛,最慢也就两天的时间。这两天的衣食住行都由我包了还不行吗?” “这大约就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师姐竟然如此有钱,真是深藏不露。”顾西洲好笑道。 “诶,你这叫什么话。好歹我也是武当派和字辈的大师姐。”林吹棠双手托着腮,道,“跟我去吧。我请你吃开封最豪华的酒楼醉仙楼的招牌菜,如何?” 顾西洲本也是无可无不可,他见林吹棠热情如此之高,知道如果不答应她,恐怕许久都不得清净了,无奈之下只好道:“如果以后师父问起……” “是我硬拉着你去的,跟你没关系!” “成交。”顾西洲道。 —————— 第二天天一亮,两个人跟阿蓝提前打了招呼,便骑着马一路向北,三个时辰以后,终于到了开封城。 这开封城不亏是有名的大城市,加上佳节将至,比起汝南县来还要热闹百倍。 顾西洲此刻早已不是那个刚刚从村子里出来,没有见过世面对什么都好奇的傻小子了。林执白对他虽然严厉,但是从不会苛待他,沈湘月也会时常给他些零花钱。他已经不会再对着道路两边的各色商品因为无法得到而苦恼不已了。 林吹棠则是开心得不行,拉着他东逛逛西看看,看到剪得漂亮巧妙的窗花吊钱就忍不住想要买,各色干果蜜饯更是不在话下。顾西洲怀里的东西越来越多,眼瞅着林吹棠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道:“师姐,就咱们三个人过年,买这么多怕是吃不完吧。” “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分给邻居们啊。住在咱们左边的赵大叔,还说要帮他带些桂顺园糕点铺的桂花糕和栗子玛。还有王大娘,说想要锦记茶楼的普洱和滇红各两斤。还有李大婶……对了,还得给小虎和蔡大嫂带点东西回去才是。” 顾西洲沉默了,只得跟着林吹棠从城南逛到了城北,终于随着天色渐渐地暗了,卖东西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去了,林吹棠也终于尽兴地伸了个懒腰,看着顾西洲拎着的几大包的东西心满意足地笑了。 “辛苦师弟啦。我在醉仙楼定了酒席,我们现在走吧,好好地去大吃一顿。” 于是两个人又从城北走到了城西,一路走到醉仙楼下。 顾西洲仰头望了望这幢金碧辉煌五层楼高的建筑,心下不禁感慨这开封城最有名的酒楼也算是名副其实。 两个人一走进去,就有热情的小二迎上来,询问打尖还是住店。 林吹棠说:“我姓林,早些时候订了两间客房和一桌酒席。你先带我们去房间吧,我们先把行李放下。” 醉仙楼的一层是散客桌,二层是雅间,三层往上便是客房了。顾、林二人的房间在四楼,是挨着的。二人放下东西,来到一楼的时候,小二正好端着第一道菜送上来。 “客官,这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菜,汴京烤鸭。”小二说道。 顾西洲动筷子夹了一片,果然是味道鲜美,肥而不腻。 “怎么样,师弟。我没说错吧。”林吹棠颇有些得意地道,“这家酒楼可算是这方圆千里最有名的餐馆了。许多江湖人士都会慕名来到这里,尤其是他们家的烤鸭和杜康酒,更是天下一绝。” “师姐说的是。”顾西洲环视了一圈道,“难怪这么晚了,这里依然如此热闹。” 醉仙楼内的氛围,似乎与别处都不同。隔着一道门,出去便是市井人家,是寻常的生活以及带着烟火气快乐。而走进这扇门,一楼五十几张桌子,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各式的武器——七星刀、鸳鸯刀、精钢剑、龙吟剑,还有什么铁钩、长///枪之类的,顾西洲都认不大全。 每个人——只要是他还没有喝醉,都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仿佛要是谁不长眼说了哪句话惹到他,他随时都会抄家伙与冒犯者决一死战。 但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林吹棠却显得很淡定,她又捡了几筷子红烧黄河鱼吃了,对顾西洲说:“师弟尝尝这个,这个味道也不错。不必在意这些人,开封是武林盟的总部所在之地,再不长眼睛的人也不会在这里闹事的。” “武林盟?”顾西洲盛了一碗胡辣汤,喝了一口,骨汤的鲜和胡椒的麻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他的额头上也被这味道刺激得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是啊。”林吹棠道,“以秦岭淮河为界,北边的门派由武林盟负责统领,而南边的则交给江湖会加以约束。这也是为了解决幅员辽阔、门派众多所带来的,消息传递不及时的弊病而设立的规矩。”她夹了两口焙面,继续说道,“不过这样各自为政也有它的麻烦之处。五十年前,玄机大侠君珏以一招‘不明所以剑’,连挫当时世上的五大高手,统一了武林盟和江湖会。之后两个盟会虽然仍各自处理辖区内的事务,但是,统一的规章制度,人员的任免,以及许多大事的决断管理,都是要由君大侠所在的天下山庄来定。” “不过自从五年前,君大侠去世之后。仰仗着他的武功而勉强支撑着的江湖的局势,也不再那么稳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顾西洲问道:“‘不明所以剑’?为何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谁知道呢。”林吹棠夹了一块烧海参,心不在焉地道,“听说是因为没有人看得清他那一招是怎么使出来的,甚至不知道那一招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咱们吃菜,聊点开心的。明天你陪我去神兵楼看看吧,我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好剑。还有,还得去趟珍宝阁。来年三月的武当论剑我还答应了师妹们给他们带点小礼物回去呢。” 顾西洲既然答应了陪她出来,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听她说到珍宝阁的时候,猛然想到沈湘月当时答应自己的那把匕首。虽然那样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听就不是一件合格的兵器,但是想来应该也值不少钱吧…… 正在二人聊天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马鸣,一辆马车并左右八个护卫所骑的骏马同时在醉仙楼门口停下。驾车的人是个女子,此时先一步从马车上下来,拿出下马蹬摆好,撩开帘子轻声说道:“小姐,我们到了。” 他们声势浩大,不自觉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顾西洲也跟着一同望去,此时只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从马车中伸出手来,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众人见此排场,都以为车里是何等绝色美丽佳人,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姿色平平无奇的小丫头,不免都有些失望——恐怕就是连跟着这小姑娘后面下来的两个侍女,都比她这主子看上去更漂亮些。 只见一直站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的掌柜的立刻迎了上去,区别于接待其他客人的热情,笑意中带了些谄媚地道:“等小姐,天枢大人。您二位今天能莅临小店,实在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已经把五楼最好的房间给您腾出来了,您几位请楼上先休息,我们马上就安排人给您上菜。” 那个被叫做天枢的黑衣男子矜贵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有劳了,言谈举止间颇有世家公子的风范,但转头同那女孩说话时,又是十分恭敬地道:“等小姐,您赶了一天路了,不如先上楼休息一下吧。明日出发,再走上七天左右,我们就能到达财神阁了。” 那个姓等的小姑娘似乎并没有听他说话,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醉仙楼里面的情况,在一众或嘲讽或冷漠的人当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年纪与她相仿的顾西洲和林吹棠。 她迈着步子走到两人的桌前,一屁股就在顾西洲的对面坐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突兀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西洲。”“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算礼貌吧?”顾、林二人同时开口道。顾西洲和林吹棠对视一眼,又开口说了一遍道:“我叫顾西洲,你叫什么?” 谁知那女孩儿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低声喃喃自语道:“顾西洲,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转头看向林吹棠,又问,“那你呢?” 林吹棠见她眼下带着乌青,嘴唇发白,身形瘦弱,分明是明显的病容,但眼神还是一派天真,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被冒犯时那点火气也散了,回答道:“我叫林吹棠,是他的师姐。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指了指自己,歪着头道:“我吗?我没有名字。” “你怎么会没有名字,你不是姓等吗?”林吹棠还要再问,这时天枢已经走了过来,对着林吹棠二人抱拳道:“可是武当派林执白长老的孙女林小姐。我家小姐许久未出远门,玩心较重,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二位,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林吹棠起身还了个礼道:“爷爷已经辞去武当长老之职,还请不要如此称呼为好。至于等小姐,天真可爱,并无冒犯之处。” 天枢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道:“终归是打扰了二位的雅兴。一点歉意,还望笑纳。等小姐,请往这边走。今晚请早些休息,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说完,不等林吹棠二人拒绝,便带着等小姐往楼上去了。倒是那等小姐一路上几次回头望向他们,似乎是还想同他们再聊一会儿的样子。 林吹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拿起桌子上的银子用力捏了捏,随即对着顾西洲道:“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看见刚刚进来的是什么人吗?”坐在他们邻桌的人不屑地笑了,接话道。 林吹棠不悦地皱了皱眉,但她仍记得林执白叮嘱的在外需谨慎,少生事端,于是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是什么人?”顾西洲道。 “那可是财神阁冯老板家的首席护卫,江湖排名前五十的剑客天枢。这醉仙楼都是人家开的,还差你这点钱吗?” “他们是财神阁的人?” “是啊,你就算没听到他们对话,也该看见那马车上,还有那群护卫穿的衣服上,都印着的家徽吧。” “我只是听说,财神阁在长安,没想到他们会在快过年的时候跑来这里。”顾西洲道。 “这不是那个什么吗。”邻桌的男人嘬了一口酒,仰了仰下巴示意刚刚走上楼的二人,“四方剑派等掌门的小女儿,得了不治之症,每天吃药银子花得流水似的。等掌门为人清廉,负担不起,财神阁为了和他搭上关系,主动把这小公主接来照顾。冯老板现在可不缺钱,缺的不过是一个加入武林盟的机会。你瞧,这机会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顾西洲听他这样说,方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但见那男子眼珠转了转,又凑过来小声道,“听说你们是林执白道长的徒弟?” 顾西洲闻言笑了笑,从桌子上拿起一锭银子,塞到男人的手里,道:“多谢前辈指点。这点钱就当是晚辈们请前辈喝酒的。” 男人略带不满地撇了撇嘴,不过也没再说什么,收起银子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又端起了酒杯来。 林吹棠瞪了顾西洲一眼,闷声道:“你做什么,这是咱们的饭钱。” “什么饭钱?这饭不是师姐说要请客的吗?”顾西洲给她使了个眼色道,“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林吹棠也知道顾西洲做的没错,能用钱摆平的事总比欠人情好,所以只好气呼呼地拿起卷饼,干掉了那剩下的多半碟鸭肉。 —————— 两人填饱肚子,便分别回屋休息了。 顾西洲累了一天了,洗过澡躺到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只听得一阵疾风从窗前刮过,随即便是一声“什么人”的怒喝。 顾西洲顿时清醒过来,走到窗边凝神细听外面动静。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自那一声之后,外面又重新归于寂静,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他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悄悄地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见醉仙楼这五层楼的窗户,只有寥寥几间还亮着灯,不远处的民房,更是一片漆黑。 他思索片刻,正要关窗户回去继续睡觉的时候,就听头顶上传来“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他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向上看去,却看到晚间在大堂见过的那个等小姐,正从高处低头向下看,一派天真地望着自己。 “等小姐,这么晚了,还没睡吗?”顾西洲轻声说道。 等小姐眨了眨眼,学着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顾西洲,这么晚了,你不也还没睡吗?” 顾西洲颇为无奈,或许是因为抱病在床,家人宠溺的原因吧,这个等小姐看上去像个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的小孩子。 顾西洲不欲多言,只道:“天色已晚,等小姐请早点休息吧。” “等一下。”等小姐喊住他,不知何时她的手里多了一张宣纸,她把它举起来展示给顾西洲看。上面写着“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你有时间,可以来找我玩吗?”等小姐小声道。 顾西洲道:“家师府邸与财神阁距离相隔近千里,恐怕很难有机会了。辜负小姐盛情了,请早点休息吧。”顾西洲说完就要关窗,这时楼上突然掉了一本书下来,顾西洲以为是等小姐在和他开玩笑,无奈伸手接住,正好还给她的时候,就见等小姐将那宣纸翻过来,后面又写着几个字“这是我从世外高人那里买到的武林秘籍,送给你”,然后她又将纸翻过来,露出正面的几个字,期待地望着他。 顾西洲见她这“武林秘籍”破破烂烂的,不定是从哪个书摊上淘来的,不觉有些好笑。但见她眼神实在真诚,顾西洲也不想再这样隔着窗户吹风了,便略略地点了点头。见她开心地笑了,顾西洲心中无甚波澜,只想着明天就要向着一南一北各自启程了,怕是不会再有机会遇见了,答应她倒也无妨。 他翻了翻手里这本《降龙缚虎功》,略略看了两眼,不知道是她从哪里买来的,竟然只有半本。 顾西洲哂然一笑,把这书同林吹棠买的那些东西放在一处,躺回到床上去,没过多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腊月三十 阿蓝一早便熬好了浆糊,林吹棠兴致勃勃地要自己动手去贴她的那些窗花。 顾西洲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也拿起扫把扫起院子里的雪来。 昨晚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触目所及银白一片,将整个院子都照得格外的明亮。顾西洲将这没过脚踝的雪扫出了一条方便通行的路。院子中间的水池与假山中,屋顶的瓦片上,两旁的矮树间残留着的雪,配上着林吹棠贴好的大红色的春联窗花,两相映衬,更是多添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阿蓝则在厨房里准备着年夜饭。早两天林吹棠提过,往年在武当山上的年夜饭,吃来吃去都是那些寻常菜。今年好容易在外面过一次年,吃点新鲜的才好。于是阿蓝便准备了他家乡那边十分有名的火锅,又准备了十余种涮菜。 用牛油将豆瓣酱一炒,再倒上一锅清水,放上辣椒和十几种香辛料,那又麻又辣的香味顺着蒸腾起的白烟飘出来,馋得在院子里练剑的顾西洲和林吹棠直流口水。 等到天色渐渐地黑了起下来,外面便陆陆续续地有鞭炮声响起了。阿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招呼他们开饭了,一贯最爱练剑的林吹棠都迫不及待地停了手,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阿蓝的旁边。 顾西洲把两个人的佩剑收好,放到书房里。再出来时,林吹棠已经帮着阿蓝把吃饭的桌子搬到了院子里,上面置着一个黄铜制的大锅。从锅底点燃炭火,不一会儿,袅袅的白烟便顺着锅上烟囱冒了上来。 “西洲,快来坐。”林吹棠拿着筷子招呼他道。 “嗯。”顾西洲点了点头走过去,三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即使在这样的夜里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是在武当山上过的。虽然那里不像少林寺的和尚似的避讳吃肉,但到底也是能不杀生就不杀生,菜色的花样真的少的可怜。不过硬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也就是爷爷、沈叔叔和掌门爷爷都会在吧。不过今年这样也不错,少了许多拘束,我又多了个小师弟,嘻嘻。还有阿蓝也在,虽然每年都能见到,不过这样一起过年守岁还是第一次。还能吃到这样好吃的火锅,真好。这样的日子当浮一大白。”林吹棠夹了口肉塞到嘴里,辣得呼呼直吹气。 阿蓝给她倒了杯新煮的奶茶,道:“林道长不许你们喝酒。还是尝尝这个吧,解辣的。” 林吹棠一口饮下,长吁一口气,又看向顾西洲道:“师弟你呢?之前都是怎么过年的?” 顾西洲闻言一顿,从前那些难熬的画面似乎又随着她的话回到了他的眼前。他摇了摇头,把那些东西甩出去,轻声道:“我家不怎么过年,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不说也罢。” 林吹棠从阿蓝的手里接过茶壶,倒了一杯奶茶给顾西洲,笑着道:“自从上次天尧山上的事情之后,总觉得你变得有主见些了,行事作风越发有个江湖人的样子了。你刚来的时候,整天怯生生的,我都害怕哪句话说重了一不小心再把你弄哭了,回头爷爷又要骂我。” “人总是要经历些事情才能成长的,我也觉得小顾这样挺好的,看上去也多了几分生气。”阿蓝也在一旁道。 林吹棠又道:“是啊,都说居移气,养移体,西洲来这里还不到一年,变化已经很大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扑哧”笑了一声道,“不过武功还是那样半吊子的水平。” “师姐别笑我了。”顾西洲似乎有些赧然地道。 “不是我要笑你,我也知道苦练基本功是要花大量的时间的。只不过谁让你时间不凑巧,赶上这三年一届的武当大比呢?到时候就算不能上比武台一展风采,但是私下里和其他门派的弟子切磋,也不能太丢咱们武当的脸不是?”林吹棠道。 “我也要去吗?”顾西洲问道。 “唔。”林吹棠听他这么问,正想着要怎么回答,一不小心被红油汤呛了一下,咳了两声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本来……本来爷爷是没说让你去的。不过我去找了沈叔叔,让他带咱俩一起去。咳咳咳,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平时里闭门造车能有什么益处,还是得多跟人交手才能有所提高嘛!”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她的声音也从最开始的因为瞒着顾西洲帮他报名了这件事的颇为心虚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反正不管她说没说服顾西洲,她倒是说服了她自己。 “既如此,那我每天晚饭后再加练一个时辰吧。”顾西洲道。他正好也觉得最近的功课已经跟不上他的进度了,却又不想太快暴露自己的武功水平,正犹豫着要怎么办,林吹棠的话刚好给了他一个合适的理由。 林吹棠听他这么说满意地点了点头。阿蓝给他们两个捞了些肉,放在碗里,嘱咐道:“先吃饭吧。你们两个啊,都好好地休息两天,什么学习练习的事,都等过完年再说吧。” 顾西洲和林吹棠相视一笑,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道:“阿蓝说的是。” 东城门处有人燃起了烟花,随着“咻——砰”的声音,整个夜幕瞬间便被染得姹紫嫣红的,一扫往日的沉静变得热闹了起来。左邻右户的人家都探出头来看这难得一见的景色,小孩的笑声,大人的交谈声伴随着火锅的香味萦绕着这条街,久久地不曾散去。 —————— “这本书,咱们今天也学完一半了。不知林小姐对这近一年来的学习有何感悟,可否说来听听?” 顾西洲坐在林吹棠的右手边,悄悄地推了推她的胳膊。林吹棠一个机灵坐起来,睡眼迷蒙地看了看四周。顾西洲小声道:“师姐,谭夫子问你感悟。” “感悟?”林吹棠打了个呵欠,边翻书边说道,“我记得好像讲的是歌颂什么国王伐荆楚的赞美诗吧。我的感悟就是,少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这时间不如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年过半百的老夫子被她气得直吹胡子。“林小姐,把桌子上的《诗经》收起来吧。这本书我们前天就已经讲完了!” “哦哦,那是这个吗?” “不是,师姐。不是那本《史记》。是《老子》,第四十一篇。”顾西洲小声提醒她道。 “好了。”谭夫子喊停了她在那摞书里继续翻找的动作,无奈地道,“你们两个,各写一篇文章,谈谈自己对‘明道若昧’是怎么理解的。明天早课之前交给我!林小姐,若是这次的作业你还是不肯好好完成,那我也只好跟林道长好好谈谈关于你学习进度的问题了。”老夫子哼了一声,喊了句下课,气呼呼地从书房离开了。 “啊!好烦。谁告诉他明天爷爷要回来的事情的?”林吹棠趴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歪着头看着顾西洲道,“你在干嘛?” “写谭夫子刚刚布置的作业啊?” “诶诶,那个先不急。”林吹棠急忙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咱们先去吃饭。下午还有事呢,你答应过我的,在大比之前要好好练武。” “这……好吧。” —————— 第二天,顾、林二人上完早课,便被林执白叫到了正屋里去。 面对许久不见的爷爷,林吹棠刚高兴地想凑过去打个招呼,就被林执白手里的两张空白的宣纸劝退,只得“嘿嘿”一笑,站在原地低下头去。 “你们两个,谁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顾西洲见林吹棠不吱声,只好站出来道:“师父。昨日贪玩忘记做功课了是徒弟的错。明天之前徒弟会默写《老子》百遍,交给谭夫子,亲自向他道歉的。” “爷爷,不关他的事。”林吹棠道,“是我不想写,拉着他练了一下午的武。他才没完成作业的。” “我还没问你,你到还好意思说。”林执白瞪了她一眼道,“西洲平日里读书也算是用功,一次惫懒还算是可以原谅的话。你就是天性顽劣,屡教不改。” “爷爷……”林吹棠撒娇道。 “行了。西洲的书不用抄了,把内容背熟,明天背给我和夫子听。吹棠把书抄一百遍。明天你们两个一起去跟谭夫子道歉,听到没有。” 林吹棠跺了跺脚,咬着牙道:“五十遍我就能背下来了,就抄五十遍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早不好好用功。给我抄一百五十遍!” “爷爷!八十遍,好不好?” “两百遍。” 林吹棠哭丧着脸道:“知道了,一百遍就一百遍,我去写总行了吧。两百遍太多了,写到明天也写不完的。”她说着,垂头丧气地就要走去书房。 林执白出声喊住了她。林吹棠起初还以为是林执白改变主意不让她抄书了,没想到等她高兴地回过头来,就听林执白道:“抄书之前,先把剑拿来。让我看看你们两个最近的练习成果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林吹棠应了声,转身便去书房取剑了。屋子里只剩下林执白和顾西洲二人。 只听林执白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孙女,就知道胡闹。说起来还是你更懂事些。” “师姐只是不喜欢读书罢了。她练武一向勤奋,徒弟远不能及。”顾西洲道。 “光知道练武,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呢?若不能明道理懂是非,武功高也不过是会造成更大的麻烦罢了。她那个性子,虽不会为恶,但太容易被有心人当做枪来使。到时候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因为什么而丢了性命。” 顾西洲有一瞬间的心虚,还以为是林执白看出了什么端倪在敲打他。不过细看片刻,见他脸上只有担忧,并无怀疑之色,便也放下心来。 “西洲,你很聪明,于武学一道也有天赋,学东西也快,这是你的长处。今后不要仗着自己的聪明来偷懒,学海无涯苦作舟,要愈加勤奋才好。想你在安峪村的时候,你父母不肯送你去学堂,你仍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读书识字,此时此刻更要珍惜读书的机会。你师姐性格任性莽撞,你不要由着她胡来,更不可跟着她一起胡来,你明白吗?” “爷爷,我好歹是做师姐的,你给我留点面子嘛!况且我哪里有整日带着师弟胡闹,我也有教他许多有用的好不好。你看看他,这轻功,这认穴,还有出拳挥剑的方式,这些不都是我教的吗?”林吹棠正好拿着剑回来,听林执白这么说她,不满地道。 “你不要教坏他就好了。”林执白摇了摇头,带着他们到了院子里,说道,“你们两个过几招,让我看看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过几天湘月就要带你们出发去武当山了,若是没有半点进步,干脆就不要去了,免得到那里再丢人。” “是。”顾、林二人齐声应是。 二人在院子左右两边站定,行礼之后,林吹棠首先握着剑向顾西洲冲过来。 林吹棠所练的心法是武当山独门内功和光同尘功。乍看这下,这心法同它的名字一样十分中庸,并无特色。但若能稍有领悟,便可知这心法虽不刚猛,但讲究的便是以力化力,不露锋芒消解纷争。配上重意不重形、以柔克刚的太极剑法,更是相辅相成如虎添翼。 林吹棠虽不能十分领悟其中奥妙。但是她性子直率,心地良善,加上天赋过人又肯勤学苦练,所以此时在太极剑一道已颇有所成。 顾西洲虽然也会太极剑,但是一则他比起林吹棠来,与这套剑法更加的不适合。二则林执白也不许他练这个,他便只能使用林执白传授与他的赤云剑法来应战。 但是碎影诀这与赤云剑法相配的心法他却只学了不到三分。顾西洲不明白和光同尘功就去练,就好像还没认全调料就去学做菜,自然是进度十分缓慢,很难明白其中真意。 可以没有内功心法,招式练起来就像是无本之木,仅仅和林吹棠过了两三招,就已经落于下风了。 “锵”的一声,顾西洲架开了林吹棠的剑,手臂被她的力道震得微微一麻。他眉头一皱,向后急退了两步。林吹棠却乘胜追击突然发难,她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向前倾,借着这股势,整个人向上跃起,手中剑刃锋芒闪耀,直奔顾西洲而去。 顾西洲知道避无可避,干脆正面接招,运起全身真气汇聚于握着剑的右手,眼神冷静而专注地盯着林吹棠的动作,在她稍显破绽的时候,立刻一剑挥出,正是赤云剑诀里面沈湘月曾指点过他的那一招——一念龙吟。 尘埃落定之后,胜负已分。顾西洲的剑划破了林吹棠的袖口,而林吹棠的剑则刺破了顾西洲衣服的前襟。 在一旁观战的林执白点了点头,还算满意地道:“吹棠做得不错。只是有时候过于心急,顾前不顾后,露了破绽。剑法尚可,心法……你还需静下心来,多多修习才是。西洲进步也是不小,你从来对于局势的观察,弱点的洞悉就是极为擅长的。如今基本功练得也算不错,只是剑招还有些生疏。对战的时候机会都是转瞬即逝的,不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去想如何去做,要把它养成本能的习惯才好。” “那,爷爷你说我这次大比,能够拿到个好名次吗?”林吹棠问。 林执白则道:“不要老是想着这些没用的,难得有机会和各门派年轻才俊切磋,取长补短方是正解。”他嘱咐完林吹棠,又对着顾西洲道,“切记不要因为害怕失败就不敢与人交手,固步自封永无成功之日。” “是,徒弟知道了。”顾西洲道。 —————— 二月二龙抬头 沈湘月回来了。 虽然许久不见,但风尘仆仆的他也并没有选择在这里过多地停留。留下来吃了一顿阿蓝做的春饼,便带着顾西洲和林吹棠踏上了去往武当山的路。 林执白当年虽然离开武当,但是心中仍然记挂着这个自己呆了半生的地方。又兼林吹棠老爱往他这里跑,所以选择的定居地方距离武当山并不远,只要两天左右便可以到达。 但沈湘月行事比较随心,并不太注重小节。赶路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无聊了就四处逛逛,逛累了就休息休息,在他的带领下,三人一路上边走边游,六天后才终于抵达了武当天门峰。 天门峰在武当山金顶天柱峰的北侧,是武当六峰中唯一一个四面都是悬崖峭壁的山峰,只有东边一面有简单的石梯和一条险而又险的狭长山栈。所以被分配到天门峰上的武当弟子,都已经至少在门派里修行了三年以上。 可即使如此,从天门峰都走到金顶的大殿去上早课或者修行也是相当耗费时间的事情。不过两峰之间,架着一条长长的铁锁链,对于沈湘月这样武功高强的长老而言,沿着这条铁链,这样的距离几个呼吸便可以轻功飞至的。 天门峰的最高处耸立着一座五层的高塔,古朴巍峨。远远望去,上面挂着写了上善楼三个大字的匾额。塔的左右各有几个道士站在一旁看守。再往下,才是沈湘月居住的载物阁。 “啊,快半年没有回来了,见到这熟悉的景色还真是亲切呢。”沈湘月带着他们走进屋子里,便有两个小道士举着托盘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端着黑色道袍的小道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沈湘月后对他道:“之前掌门传话来说,请沈长老和林师姐回来了之后先到大殿一叙。” 顾西洲看着另一个小道士把托盘递到他和林吹棠的面前。林吹棠拿了一件蓝色的道袍到后面的屏风处换上。顾西洲见托盘里还剩下一件,便道了谢,接了过来。 沈湘月道:“原你也不用非要穿得那么拘谨的。不过我这天门峰比其他峰来得要求多些。要是穿着寻常便服,出入或许有些麻烦。你就勉为其难将就几日吧。” 顾西洲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小林随我去见掌门吧。一年未见,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沈湘月说完,又看向站在一边的小道士道,“志飞带小顾在四处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和咱们门派的习惯。对了,把我旁边的那两间房间腾出来,小顾和小林都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志飞应了声是,等到沈湘月二人离开之后,他对着顾西洲腼腆一笑道:“这位师兄请跟我来吧。” 顾西洲跟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小道长不必客气,我跟着师父学习并没有多久,不敢当师兄的称呼。” “不知道林长老现在可还好吗?”志飞问道。 “师父一切都好,多谢你挂心。” 志飞叹了口气道:“我也好久没有见到过他了。之前受到林长老许多照顾,可没想到……唉,他离开得仓促,我也没来及见他一面。罢了,等我到了能下山的年纪,我一定要去找他,到时候再当面好好道谢才是。” 两个人说着,从沈湘月的载物阁出来,便是四四方方的一个院子,东西二侧都是弟子们的住所,南侧则是灵宫殿,里面供奉着王灵宫的雕像。他们从旁边绕过去时,还能听到有小道士在里面念《清静经》的声音。 “这里便是天门峰弟子们的主要活动之处了。一般来讲,早上卯时初就要起床,准备去主峰的大殿念书上早课。辰时用过早饭,巳时便可以回到各自的峰门去自行修炼了。天气特别恶劣的时候,主峰大殿后面的钟就会被敲响,就是说明今天不用集合了。哦,对了或者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也会有人敲钟,不过那个时候,除了咱们天门峰外,都要去主峰集合。”志飞介绍道。 “哦?为什么天门峰可以不用去呢?”顾西洲问。 志飞指了指东北方的天空,顾西洲顺着望去,一座高塔登时映入他的眼帘。 “咱们天门峰主要就是负责保存武当的各种经典书籍,功夫纪要。那上面守着的六位,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听说在上善楼里面镇守的,还有一位前辈,武功比复清掌门还要高上许多。他们自然是不能从上善楼离开的。而咱们,则是为了留下能够有个接应,替前辈们处理些小事,不让他们劳神罢了。” 顾西洲表示了解。 志飞接着道:“再往下,还有一处平坦开阔之地,菜园和厨房便在那里。各峰除了早饭是在主峰一起吃的以外,其他时候都是自给自足。种菜做饭的工作也都是大家轮流着来做。”志飞看着他好奇地道:“不知道师兄的手艺怎么样?” “应该能勉强把食物做熟吧。”顾西洲有些不确定地道。 志飞笑着说道:“也对,你的厨艺大概是和林长老学的吧,那倒是可以想见了。哈哈,不跟顾师兄开玩笑了,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呢?现在负责做饭的师兄应该已经在厨房了,待会儿一定要让师兄尝尝我们天门峰的手艺。” 二人正聊着,不远处突然开始喧闹起来。顾西洲和志飞面面相觑,均是不知发生了何事。正准备过去瞧瞧,就见一个小道士边向这边跑来边大声地喊着:“不好啦,志飞师兄,下面的厨房……着、着火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志飞闻言吃了一惊,也顾不上顾西洲了,急忙地向石梯处跑去。 顾西洲则是两步走到崖边,向下看了一眼。隔着厚厚的云层,果然看见一片红光,甚至已经有大红色的烟升上来,被云层压在下面。云层间翻涌不断,远远看上去就如同火烧云一般。 顾西洲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正准备和志飞一起下去看看,脑海中却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于是他并没有做声,而是悄悄地返回了载物阁之中。 因为沈湘月不太在意形式上的东西,载物阁中的物品摆设都是最普通的样式,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左右次间用屏风隔开,一个用作书房,一个用作卧室。 顾西洲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整排书架的书,又听志飞说天门峰是专门收藏书本古籍的,便忍不住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与和光同尘功法有关的书。 碎影诀的修炼实在是困扰了他许久,林执白等人都不肯教给他,他也只好自己想些方法。 而这次天门峰的突发意外,正是瞌睡的时候给他送上了枕头,引开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让他得以有时间找上一找。 书架上的书很多,顾西洲只好一本一本地拿下来确定封面。大多数都是些道家经典,少数的还有些游记。偶尔一两本和武学有关的,也是沈湘月自己记录的心得体会。顾西洲越翻越烦躁,一方面时刻担心着会有人发现这里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沈湘月说过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凡事论迹不论心。相信我,你已经是值得他骄傲的好徒弟了。”】 【“相信我……”】 他这略微一分神,没抓牢的书便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顾西洲满是心事地将它捡起来,却见从书中掉落出了一个信封。 他捡起来一看,正是林执白写给沈湘月的信。 顾西洲盯着那上面的“湘月师弟亲启”几个大字许久,终于长呼一口气,下定决心停下了手上不停翻找的动作。他把信夹回书中,又将书架稍作整理,确定看不出有人动过的痕迹后,便转身离开了。 顾西洲想,他就不信了,就算他一页书一页书的啃、一个字一个字的掰,怎么靠自己就读不懂那本该死的破书了。 他走到中堂,还没来及推门离开,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响。顾西洲做贼心虚,慌忙向四周环顾一圈,奔着卧房的方向便跑了过去。 他把自己藏在了床底下,透过床边的缝隙向外看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顾西洲看见一双布鞋伴随着蓝色的道袍衣摆走了进来,他不知道来的人是天门峰的哪个道士,但是对于他自顾自地推门而入还是感到了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 来人站在门前顿了一下,回手把门关上,同样也走向了书房的方向。 隔着两道屏风,顾西洲看不真切了。他屏住呼吸耐心等待,不多时便在那边传来了扭动了什么东西的声音,像是触动了机关一样,接下来书柜伴随着链条挪动的声音向左边缓缓移了约两尺的距离。来人又摆弄了什么,轻微地响起了三声东西放下时会有的声音。 随即书桌下的一块木板“咻”地向下折去,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密道来。 顾西洲吃了一惊,没想到沈湘月竟然在房间里安置了这样的机关。他见那人蹲下身,露出了一张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的脸,还没等顾西洲想出自己是否在这天门峰上见过他,他便毫不犹豫地就从这书桌下面的洞里跳了下去。 顾西洲连忙从床下爬了出来,对着屏风后面顷刻间恢复如初的书房皱起了眉——如果不是他对于刚刚看到的一切都记忆犹新,恐怕也会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 他顺着那人进来的足迹,走到房间左侧书房书柜与南墙的连接处,他记得扭动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顾西洲轻易地取下那幅挂在墙上的《青山红树图》,显然机关并不在这幅画上。他对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白墙思索片刻,伸手从上到下依次敲了一遍,虽然有一块砖确实是中空的,但却并不知道要如何把它打开。 顾西洲又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依旧是一无所获,只好重新把目光转到房间东南角的这幅画和白墙上来。 玄机究竟是在那里呢?如果说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顾西洲抚摸了一下画卷左下角画着的、拿着竹竿做拐杖的人,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而画卷最上方的山峰上,正好有一座高塔! 顾西洲眼睛一亮,连忙伸手去按那高塔的最高处,果然听到挂画后面的墙壁有动静,那块中空的砖块也移开了,露出里面的一枚法印。 顾西洲依照记忆里声音的响动时长,将里面的法印转动了一圈半,书柜便像他之前看到的那样平移开,露出后面的一座古董架来,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奇珍异宝。 顾西洲不禁暗自感叹机关设计人的心细,就算是有人误触了第一道机关,也只会以为这屋子里藏着的是这些价值千金的宝贝,哪里想得到这只不过是第二道机关。 由于沈湘月许久没有回来了——或许在那之前,也有很久没有开启过这道门了,古董架上落了些积灰,顾西洲很轻易地就从灰尘的痕迹中,找到了被移动过位置的五色琉璃四御尊神像。按着顺序把这四位神像放好位置之后,书桌底下的密道便又一次地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顾西洲站在洞口处犹豫了一会儿,就在此时,院子里响起了小道士们的说话声。他们三三两两地从外面回来,正要回到房间里休息去。 这么多人,顾西洲想要不引人注目地离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不知道要如何从外面关上这机关,又怕不多时沈湘月也要回来了,只得硬着头皮也从这里跳了下去。 伴随着一阵坠落感,头顶的木板再次合拢,挡上了唯一的光源。 ————- 密道中漆黑而又寂静,顾西洲望着这迷宫一般的路不敢乱走。他点燃火折子,踏着地上那个新留下的浅浅的脚印向前走,走了很久,还是看不到出口在哪里,也没有遇到那个比他先一步进来的小道士。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手里的火折子都要燃尽了,顾西洲才终于看见两扇木门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什么东西会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顾西洲不知道,不过就算推开门里面就算是封印着一头饕餮神兽他大约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但是终于看到了出口还是让顾西洲松了口气,他谨慎地推开那扇木门,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饕餮的怒吼,而是两枚泛着寒光的银针。 顾西洲连忙拽过木门,挡住了这两枚暗器,然后拎起被拆掉了的木门往偷袭自己的那个小道士的方向扔去,心中却暗自叫苦,他的剑换衣服的时候被志飞拿走了,匕首也在上次弄丢了,现在连对敌的武器都没有。 那小道士轻功极好,轻飘飘地躲开顾西洲掷过来的木门,但是并不靠近,反而又飞远了三尺距离,抬手又是两镖向着顾西洲袭去。 顾西洲从暗道里跳出来,侧身躲过小道士射来的暗器,就在此时又有一枚飞镖冲着他的头直飞过来。他双腿一弯,躲过这一镖,然后借着腿伸直时的势,冲着三丈外的小道士直扑而去。 小道士一边向后退,一边手上不停,数十枚暗器就这样脱手而出,招招直奔顾西洲要害之处。顾西洲只好拿着手里的火折子硬挡,火折子被从中打折了之后,便从左右两侧的书架上随意拿书扔出来抵挡。 原来从暗道出来之后,是一个圆形的大厅,满满当当地摆着几十个高大的书架。这一层是这栋建筑的底部,从二层开始往上则是成环形螺旋上升状。就着石壁上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这一眼望不到顶层的建筑,每一层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籍。 顾西洲的手臂被暗器划了一道伤口,而他终于也逼近到那小道士的身前。谁知小道士见状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折扇,转守为攻向顾西洲挥来。 顾西洲虽然手中并无兵器,但他学过丐帮的奔雷拳与心法。丐帮的功夫以刚猛著称,招式简明而劲力精深,虽然在平时和林吹棠练剑的时候他从没有使用过,但是不代表他已经把这门功夫遗忘了。相反,这功夫比起武当的剑法来说,他要更擅长得多。 两人交手两招,小道士突然“咦”了一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诧异地道:“你也不是武当的人?你是丐帮的人?” 顾西洲并没有回答,仍是滴水不漏地向他攻去,虽然招式基础简单,但是因为顾西洲练习了许久,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而他的观察力也是极好,只要凝神专注,小道士的每一个动作和破绽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之后,那小道士便知自己不是顾西洲的对手。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孩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不免为自己的轻敌而感到懊恼,头上满是冷汗,思忖着如何才能从这里脱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小道士有意引着顾西洲往南走——那里有一个机关,只要触发了那道机关,便能开启通往外面的路。虽然这次引开其他人进到这上善楼的机会十分难得,但显然还是小命更为重要。只要能让他碰到那个机关,那么他就能立刻甩了对这里毫不熟悉的顾西洲跑出去。 但是顾西洲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拽住小道士拿着折扇的右手,用力向后一拧。小道士吃痛,左手三枚银针脱手就向着顾西洲射去。顾西洲顺势夺过他手里的扇子,扭身躲开了他的攻击。三枚银针发出“咚”的一声,齐齐没入后面书架的木头里。 小道士见一击不中,趁着顾西洲躲开暗器的时候就要运起轻功来拉开距离。不过顾西洲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随着他一同跃起,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小道士猛地转过身来,用手肘猛击顾西洲的脖颈。顾西洲用右臂架开他攻击的同时,左手拿着扇子狠狠地击中他的脑袋。 铁骨制的扇子敲得小道士眼前一花,头一晕便从空中掉落在了地上。迷糊了片刻,再清醒过来时顾西洲已经把他的道袍扒了下来,捆住了他的双手双脚,此时正拿着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各种暗器慢慢把玩着。 “你到底是谁?”那小道士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那你又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进入武当派密道的方法?”顾西洲拾起一枚袖镖随手丢过去,正好插在小道士眼前的地面上——只差那么一寸,这镖便会插在他的鼻子上。 小道士被他的动作惊得心跳停了一瞬,虽然脸色发白却是带着勉强笑着道:“我不问你是谁,你也别问我。我们来这里各有目的,互不干预就是了。你放了我,我发誓绝对不会碍着你的事如何?” 顾西洲也勾起嘴角笑了笑,对他说:“善使暗器,轻功不错。皮肤白皙。”他伸手捏了一把小道士的脸,“还很光滑。刚来武当,对于这里清淡的伙食不大习惯吧。你中午吃了什么?怎么花椒的味道还留在衣服上。”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的暗器上为什么没抹毒呢?我听人说过你们唐门,不是靠着精通毒药而闻名江湖的吗?” 小道士唐宁风的脸上被看穿的难堪一闪而逝,他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收拾好了情绪,仍然笑着道:“精通毒药又不是什么好名声,走到哪里都被人避之不及。当面恭恭敬敬,背后却被骂阴险小人。与其钻研这些,倒不如好好练武是正经。” “你如果不想被骂阴险小人,又为何要一个人跑到别的门派的禁地中来?这难道就是君子的所作所为了吗?”顾西洲道。 唐宁风看了他两眼,他天生一双狐狸眼,笑的时候弯弯的弧度看上去十分狡黠可爱,不笑的时候又带了几分天真和几分无辜。现在这双眼睛里仿佛写着,你不是做着和我一样的事,怎么连自己都一起骂上了。 “我既不偷也不抢,不过是想找两本书看一看。看过就给他放回去,又不碍着什么。书本就是让人看的,藏起来做什么?更何况武当派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更应该以身作则才是。” “你找什么书?”顾西洲没理会他的歪理邪说,直接问道。 “我说了的话,你放我走吗?” “你身上还有其他暗器武器吗?” 唐宁风苦着脸道:“没有了,好容易就带了这点来,都被你搜刮去了。过两日武当大比,我都不知道要拿什么去应战了。” “你胆子到挺大,偷了人家东西,还敢留在人家的地盘上。”说道这里,顾西洲都有点佩服他了,“你要看什么书,我可以拿过来给你看。等你带我出去之后,我自然会放了你。到时候你就当从来没在这里见过我,如何?” 唐宁风眼睛转了转,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点了点头。 于是顾西洲按照他说的书名,在书架上细细地找了起来。《和光同尘功》和《太极剑法》都是武当派的绝学,不过这个《道法自然录》是什么书他并没有听说过。 “前面几排都没有,你从横七纵十三列开始找吧。就在那边那几个架子上了。”唐宁风此时被五花大绑像个准备上烤架的烤鹅,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说道。 “这得找到什么时候?”顾西洲找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觉得这样做太费功夫了。他蹲到唐宁风的面前,对他说:“商量一下吧。你不要偷学人家的武功了,我教你几招太极剑法,咱们就离开这里吧。” “你会太极剑法?”唐宁风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道,“不过那也不行。找不到《道法自然录》我是不会离开的。” “如果你不离开我就杀了你呢?”顾西洲用扇子抵着他的脖子道。 “那你杀吧。如果你知道如何离开这里,我早就死了不是吗?”唐宁风道。 顾西洲无奈,只得继续按着唐宁风的话翻找那些书。不过一本一本找实在是太慢,他便在唐宁风的目瞪口呆中,将一个书架的书全部推下来,摊在地上找,没有就换下一个。没多一会儿,地上已经被他弄得一片狼藉。 不过这样做的效果也是十分显著。半个时辰之后,顾西洲就找齐了唐宁风要的这三本书。 他把书递到唐宁风的眼前,后者一脸无辜地晃了晃自己被缚着的双手,顾西洲只好翻开书,一页一页地给他读。唐宁风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也知道顾西洲不会让他把书带出去的,不然到时候追究起来真的丢了东西,事情会闹得更大。 其余两本也便罢了,《道法自然录》这本书顾西洲整整念了三遍,唐宁风才勉强记了个大概。他明白顾西洲不会再向他妥协,也知道这次来到武当自己所能收获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让顾西洲把他扶起来,带着他找到了藏在书架处的机关,连着触发了五个,出去的门才缓缓地打开了。 顾西洲把唐宁风绑在腿上的布解开了,让他走在前面。两个人出去所花费的时间比进来时要少得多,不一会儿就从山脚下的枯井里爬了出来。 此时已经是月满中天,唐宁风摇了摇头甩掉脑袋上的落叶,笑着道:“如果此时有路人从此处过,不知道会不会以为是有鬼从这井里爬出来了。” 顾西洲则看着天色有些发愁。 在里面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现在如果回去的话,沈湘月等人要是问起他去了哪里,他要怎么回答呢?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看着凑上来让自己解开手上束缚的唐宁风,顿时有了主意。 —————— 三月初一 晴 武当派的大殿在天柱峰的顶端,里面供奉着始天尊、灵宝天尊以及道德天尊的三尊神像。从大殿出来,往下走百阶台阶,便是武当弟子们平日里上早课以及习武的场所——上清台。而从上清台再往下走三百台阶,便是这次大比所召开的地方——太清台。 顾西洲站在擂台边看了一会儿外门弟子的比斗,忍不住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志飞站在他的旁边,正按照沈湘月的吩咐给他介绍大比的流程和此次前来参加的门派。但是顾西洲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这上,他的眼神在高居上座的复清掌门,坐在掌门身边的沈湘月,以及站在擂台另一侧的唐宁风身上转了一圈,又低着头望向地面,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伴随着林吹棠的加油助威声,志飞在顾西洲的左侧道:“这次大比分三个阶段,为期一个月。第一个阶段是外门弟子之间的比试,采取的是晋级制。两两上去比武,由胜者再进入下一轮的比赛中去,最后选出武功最好的十人,可以成为内门弟子。第二阶段是内门弟子的比赛,规则也和外门的比赛相同。最后选出一个本届武功最高的内门弟子,成为这一届的镇派弟子。” “而第三个阶段,则是挑战制。本次所有来参加大比的门派,凡是青年弟子都可以参加的。希望接受挑战的弟子可以先站到擂台上,如果有人挑战并且成功,那么他就要暂时退场。如果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人来挑战他,则自动判胜,最后比的是谁的胜场最多。” “本次来参加大比的门派不及前几次多,比如丐帮、万盛阁、碧云教等门派都没有来。不过其他门派都带着近几年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新秀们到了这里,依然还是很热闹的。像是左手边,四方剑派的掌门人等修德前辈这次终于在江湖上带着素有“琴剑双姝”的美名的等渺和等滟两位小姐来参加比武了。还有前几天就与师兄相识了的唐门新秀“摘花飞叶”唐宁风少侠,据说那一手暗器颇有唐门掌门人唐文乐前辈年轻时的风范。当然,最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现在坐在复清掌门左下侧的,便是武林盟盟主卲坚和他的女儿邵玉小姐。卲盟主可是玄机大侠君珏前辈的亲传弟子,不仅剑法出神入化,为人处事也是十分公正严明的。” 顾西洲顺着志飞的话望去,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衣,国字脸,正笔直地端坐在座位上,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在他身旁,坐着一位小姑娘,头上戴着斗笠面纱,看不真切容貌,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矜持端庄的大家闺秀气质。她穿的那一身纯白色的裙袍,把她十分的清新脱俗衬了十二分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擂台的比武上,而是偷偷地把那一颗少年心系在了她的身上。 感谢看到这里的亲们。可以帮忙点个收藏咩?比心,啾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顾西洲也忍不住朝着上座方向多看了两眼,心道没想到这样牛高马大的父亲竟然能生出这样漂亮温柔的女儿来。 见那卲坚虽然看比赛看得十分认真,但仍能够时不时地抽出空闲来转头和女儿说上两句话,又是递了茶端了点心给她。顾西洲心想,这般待遇,当真不愧是武林盟的掌上明珠。 比武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打得是不亦乐乎。顾西洲看了两场,便知道这些外门弟子水平是平庸得一致,估计并不能有什么精彩的对局了。 他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见林吹棠和志飞都在专注地为自己的朋友喝彩助威,并没有注意到他,便自己一个人悄声地从人群中离开了。 前几日在天门峰的密室里背过的那三本书的内容还不断地在顾西洲的脑海中萦绕。他虽能理解,但还不能十分地领悟。此时见天色还早,便想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聚在太清台的比武的时候,寻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练一练剑。 他一边向山北的竹林走去,一边在脑海中用和光同尘功比对碎影诀的内容,将后者不详尽的地方用前者进行填充,又用后者立意更加深远的部分来代替前者较为浅显的部分,一时之间颇有所得。 就在这时顾西洲余光忽然扫见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身影正沿着石梯往上面的大殿走着,他觉得这个背影看上去眼熟得紧,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正想跟上去看个究竟时,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 “喂,我们少爷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顾西洲回过头去,就见三个人簇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少年趾高气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聋子吗?本少爷问你太清台怎么走你是听不见吗?” 顾西洲见他一行人统一穿着下摆绣着鲨鱼的青色衣服,猜他们大约是哪个帮派来参加大比的。冲着他们这样的态度,顾西洲更没有这份好心给他们带路,只说了一句我也不清楚便准备从他们身边绕开。 那被众人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的小少爷聂祥却拉住他的胳膊道:“看你这衣服,你难道不是武当的弟子?你是哪里来的贼换了衣服准备潜入这里偷东西,还是你们武当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敷衍?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绑了你,把你带到你们掌门面前让他看看怎么处置。”说罢,他旁边的几个侍从已经摆好了架势,就等聂祥一声令下,即刻便能过来把顾西洲抓住。 顾西洲对于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不耐烦之极。他环顾了一圈,见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心思一转,便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来参加武当大比的贵客。怠慢了您真的不好意思,我这就给您带路,还请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掌门。” “哼。”聂祥冷哼一声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还不快走,耽误了我的时间你几个脑袋赔得起?” “是是是。”顾西洲连声应道。他比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带着几个人继续往北走。走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几个人经过了一个栈桥,聂祥倚着石壁擦了擦汗道:“怎么越走越偏了?你这家伙到底认不认识路啊!” 顾西洲闻言冷笑一声,一把拽过聂祥的衣领,聂祥慌乱之下立刻伸手去掰顾西洲的手,然而他的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被狠狠地摔向地面。 地面上粗糙的烁石划破了聂祥的脸,他又惊又怕,连声喊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几个侍从一拥而上。顾西洲在聂祥的背上狠狠踏了一脚,凌空而起。这几人手持金环刀便向他砍来,顾西洲也抽出手中长剑迎战,不出几个回合,便将这一干人打倒在地。 顾西洲望着这一地的鬼哭狼嚎也有些没想到这些人看上去一身蛮力,功夫竟然这么弱。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的事。 顾西洲从地上拖起聂祥,拎着他的后脖领,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将他拉到悬崖边。 “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顾西洲道,“我什么也不做。不过听说每年从武当山下摔下去致死的人可不少呢……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 “别别别。”聂祥颤声道,“你别杀我。我不把你的事告诉你们掌门了还不行吗!或者你想要什么?要钱?要秘籍?还是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放了我吧!我可是巨鲨帮的少主,你放了我,绝对比杀了我好处多得多。” “放了你?”顾西洲道,“就你们门派的这点武功,也好意思拿秘籍做交换吗?那你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是是是,我们小门小派,功夫自然是没有办法和武当派相比的。那你……哦不,那您想要点什么,只要我能拿出来的……”聂祥提到武当,恍然又想到一件往事,连忙道,“我与武当长老林执白也有几分交情,你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了我这次吧。” 顾西洲听到熟悉的名字,便有意从这人口中探听些消息,故意犹豫了一下道:“你怎么会认识我们长老?” “林长老之前杀了他的徒弟,被逐出武当的时候,正是在我姐夫家住了一段时间!所以我才认识他,他还教过我两招赤云剑法呢!” 这消息乍一听上去荒谬至极,但是林吹棠以及沈湘月等人一直以来对林执白往事闭口不谈的奇怪态度却让顾西洲在心里对于聂祥的话先信了三分。 “你把话说清楚,林长老怎么会杀他的徒弟呢?”顾西洲道。 聂祥哭丧着脸道:“这是你们武当的事,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要不这样,你放了我,我回去问问我姐姐姐夫,知道了原因第一时间告诉你还不行吗?” 顾西洲本来是打算送他们去看看山下的风景的,但是看他此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心里的那股子气倒是消了一些。听他这么说,便松了手把他丢回到墙边。对着吓得魂不附体的聂祥道:“那你去问吧。问完了找个机会告诉我。不过不要跟别人说你今天见过我的事情,更不要提这件事是我让你问的。不然不管你躲到哪里,都当心你的小命!” “是是是。”聂祥心中虽然不服气,但是形势比人强,他没办法,只好满口应着,灰溜溜地跟着他那群侍从按着来时的路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顾西洲得了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件事,一边继续往竹林走去。 他倒不是担心林执白会对他如何,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多少也能看清林执白是个怎么样的人了。顾西洲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不过林执白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顾西洲一路上想了好几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直到开始练剑的前一刻都差点没能静下心来。 —————— 酉时 持续了一天的比武此刻也已经结束了,顾西洲和林吹棠一起回到了天门峰。 “师弟,你刚刚比赛也不看,跑到哪里去了?”林吹棠问。 顾西洲道:“我看台上的师兄师弟们打得激烈,越发觉得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所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练剑去了。” 林吹棠笑着说:“不愧是我的师弟,这一点像我。哈哈。不过第一天的话,所有的前辈掌门都会到场,我们也老老实实地看一天比较好。从明天开始,去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我们也可以每天按时上早课练剑,准备接下来的比赛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山路往食堂的方向走去。志飞此刻正等在山门前,一见到他们两个便连忙走了过来,说:“顾师兄,林师姐,你们去哪里了?沈长老找你们。” 顾西洲听了志飞的话还以为是下午和巨鲨帮那群人打了一架的事情被沈湘月知道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林吹棠一眼,见她也是一脸的茫然便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传开,那应该也不算很严重的情况吧。顾西洲想,毕竟他只是打了他们一顿,勉强也能说得上是切磋,又没有真的要他们的命。 顾西洲点了点头道:“我们这就过去。” 林吹棠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嘟着嘴嘱咐志飞一定要给她留一碗饭之后,才跟着顾西洲向着载物阁走去。 沈湘月早就等在了那里,脸上并无忧色。见他们来了,嘱咐他们关好门,然后几个人才分别找了位置坐下。 “沈叔叔,什么事情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林吹棠问道。 这时沈湘月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们……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天门峰和其他五峰不同,只有一道可以通往山下的路,并不与其他峰相连吗?” 林吹棠抢先答道:“这不是因为上善楼建在天门峰,楼里面都是珍贵的书本古籍,不与其他峰相连可以少些人员往来,减少不怀好意之人混进来的可能性嘛。” “可是最近,天门峰就被人混进来了。不仅如此,那人还闯入了上善楼,将里面的书籍资料肆意丢弃践踏,弄得一片狼藉。”沈湘月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顾西洲没想到私闯上善阁这件事都快过去一个月了竟然会在今天被翻出来,他瞳孔猛地一缩,还没等说话,就听林吹棠急声问道:“那上善楼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沈湘月摇了摇头道:“负责看守上善楼的师兄们现在还在整理,具体被盗走了什么暂时还不清楚。这次叫你们两个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在山上见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或者发生了什么可疑的事。不论大小,都说出来有个能够追查的线索才好。” 林吹棠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最近在武当出入的各门各派的弟子实在太多了,可疑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出来。不过天门峰一直以来只有身着蓝色道袍的内门弟子才能进入,人数也不多,所以倒也没有见到过外人。” “顾师侄,你呢?最近可有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事情?”沈湘月又问顾西洲道。 顾西洲此刻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装作思索了片刻的样子道:“在这里这一段时间,每日我都和师姐在一起。并没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不过……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那天小厨房着火的事情了。” 沈湘月点了点头,道:“那件事确实很蹊跷。后来我也有去看过,那火是从厨房角落的柴火堆燃起的,并不是因为做饭的缘故。而且听志飞说那场火来势汹汹,烧得很快,扑了好久才扑灭,所以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纵火。”他说完,又看了顾西洲一眼,道:“顾师侄觉得呢?那天着火了的时候我和小林都不在,你有看到其他异常事情吗?” 顾西洲从来都不是很敢在沈湘月面前说谎,因为很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他到底有没有有相信你的话,信了几分。不过此时也是越是犹豫就越容易被怀疑,顾西洲只能道:“志飞下山去救火时让我在原地等他,我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回来,也没见火势熄灭,便也想下去帮忙。结果没找到通往半山腰厨房的路,反而是顺着下山的路一路走下去了。就像之前我说过的那样。后来在山下遇到了唐门的唐宁风,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邀请我去他那里做客,我就同他去坐了一会儿,聊得一时忘了时辰,回过神来已经是晚上了。” 顾西洲觉得沈湘月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敢表现出异常,尽量放松,做出一个符合他身份的反应——既不用像林吹棠那样的急切,又不能是全然的漠不关心。 沈湘月点了点头,也没再说别的,只是道:“此事暂时不宜声张,以免在大比这样重要的日子再起波澜,让其他门派看了笑话。你们有时间可以留意一下,如果有行踪可疑的人可以随时来告诉我。” 顾西洲和林吹棠都点了点头说好。 从载物阁出来的时候,林吹棠还担忧地叹了口气,跟顾西洲说道:“好好的,怎么又有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成天心思不用在练武上,反而只知道惦记着别的门派的武功秘籍。” 顾西洲点了点头,附和了林吹棠两句,心里犹豫的却是到底要不要去找唐宁风,告诉他这个消息呢? —————— “师祖,一层已经整理好了,并没有丢失的书籍。不过有五六本稍微有些破损,另外有两个书架有所损坏。我已经安排人去修了。” 这里的环境阴暗幽森,为了保证书卷不会损毁褪色而终年不见阳光,只靠着墙壁上几盏火光微弱的油灯照明。一个老者背对着沈湘月,盘腿坐在地上,他面前的墙上还挂着元始天尊的画像。听到沈湘月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道:“事情都查清了吗?” 沈湘月点了点头道:“一楼共有五十二枚暗器,其中银针二十枚,飞镖三十二枚。只有一枚是打中了人的,上面沾有血迹。另外还有一个被打断了的,燃尽了的火折子……” “是谁?”全启直接问道。 沈湘月抿了抿唇,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唐门第十三代弟子唐宁风还有林执白师兄的徒弟,顾西洲。” 全启听他这么说,微微愣了一刻,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脸上的苍老与疲惫都在这一笑中都舒缓了不少。只听他道:“林执白,竟然又是他。哈哈,他这人看徒弟的眼光,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湘月听他这样说,也稍稍放松下来,问道:“不知道师祖觉得这件事要如何处置才好?” 全启问道:“上善楼有人闯入的事情,除了你我以及外面的那几个,还有谁知道吗?” “我还告诉了林师兄的孙女,林吹棠。” 全启听到林吹棠的名字,眼神恍惚了一刻,整个人仿佛登时沉浸在了回忆里。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裙子,梳着两个羊角髻,开心地叫他太师祖的样子。“那孩子……身世也是坎坷。她如今多大了?过得可还好?” “她很好,这些年过得都不错。性子天真开朗,练武也很有天赋。” 全启点了点头,道:“他父母都是为了我武当派牺牲的,虽然她的家已经不在,但无论何时,我们武当派都是她的家。你既然跟林执白走得近,多照顾她几分也好。”全启说到这里,眼中的光芒又有些黯淡,笑了笑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会回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想是大限将至,却越发舍不得这凡尘俗世了。” “师祖……”沈湘月想劝两句,但还没开口就被全启打断。 “好了。既然没有丢东西,那这件事就这样吧。不要再大张旗鼓地弄得人尽皆知了,也要顾及执白的感受。你私底下敲打下他的徒弟就好,让这二人不要将他们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泄露出去。” “其实什么秘籍不秘籍的,不过是点修身养性的东西罢了。如果这世上的人都能明是非善恶,就是真的给所有人去看又有何妨。不过是怕有的人学了,却不能用在正途罢了。执白的徒弟……此事揭过倒也无妨,但终归用这种方法潜入偷书不是好事,以后要严加管教,不要走上歪路才好。”全启道。 “是。”沈湘月应了一声,见全启没再吩咐什么,只是又沉默地重新对着画像打起坐来,便在他的身后行了个礼,然后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 唐宁风正在院子里练剑,不远处树上的叶子被风带起,传来了一阵窸窣声。他本不欲理会,不过还没到一盏茶的时间,那“偷偷摸摸”的来访者却先是忍不住了,开口道:“不都是说唐门主修暗器吗?唐兄怎么在这里练起剑来了,还是说武当的剑……” 唐宁风随手捡了片树叶丢出去,果不其然地从树上打落下来一个人。他见顾西洲双指间夹着那片树叶从树上飘然而至,笑着道:“怎么,顾兄这是怕我忘了家传的功夫,自告奋勇地来当我的靶子吗?” 顾西洲摇了摇头,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既然前来拜访,必然是有事要和唐兄商量。” 他二人自从上次一别,估计心里都是希望与对方这辈子都不要再见的。今日顾西洲突然到访,唐宁风心里便对他要说的话有了几分了然。他做了个手势,请顾西洲进了屋,然后关好了门窗,压低了声音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师叔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两个进过密室的事情了。”顾西洲直白地道。 唐宁风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狐疑地道:“那你这是……他没惩罚你?” 顾西洲摇了摇头,道:“我说了我是为了追你才进去的,里面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拿。他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我来问问你,想拿那三本书做什么。” “沈长老让你来问我?”唐宁风并不太相信他的话。 顾西洲无奈地笑了笑,道:“唐宁风,你该不会忘了你在密室里丢过多少枚暗器吧。如果密室进过人的事情被发现了,那第一时间怀疑的肯定是你们唐门的人。” 唐宁风这才想起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二人当时打了个热闹,后面又要赶着出来,又要堤防着彼此,一时之间竟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证据。 “顾西洲,都是你害的我。”唐宁风终于笑不出来了,咬着牙看着他,“如果不是你非要在我这里住一晚,第二天还让我陪你去天门峰给你作证。沈湘月根本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顾西洲瞥了他一眼嘲讽道:“你可知足吧。如果不是我,沈师叔现在早就过来你们唐门这里,挨个人的问了,到时候整个唐门都知道你做的那点事了,那里还轮得到我来问你。” 唐宁风盯着顾西洲看了两眼,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在骗自己。沉默了半响,终于泄了气,低声说道:“那你说这事情现在这样,应该怎么办。” 第23章 第 23 章 沈湘月并没有来找顾西洲,也没有让他来问唐宁风的情况——虽然顾西洲觉得这些不过是早晚的事,不过眼下确实是还没有。 他本来是想来通知唐宁风上善楼失窃已经被发现了这件事的,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对策。但是,走在路上时他猛然想起,既然那一地的书被发现了,那唐宁风那扔得到处都是的暗器也一定被发现了。 当时自己走得太匆忙,竟然忘了善后。后来又下了一步臭棋,拿唐宁风当借口掩饰自己晚归的事实,当真的是自己把自己坑死了。 当时只想着唐宁风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留下来参加大比,上善阁被人闯入的事情应该不会很快被发现。却没想到这个家伙是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手——或者说,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顾西洲想到这里,也忍不住有点头痛。 不过沈湘月既然都有了证据,刚刚却并没有把自己留下来,估计事情也算不得很严重——不过一顿说教是跑不了了的。 所以顾西洲趁着沈湘月还没有抽出时间再来找他的时候,先来到了唐宁风这里,看看能不能诈出来点有用的消息来。 “你就老老实实地说吧。我也好回去交差。”顾西洲叹了口气道,“你拿那三本书做什么。” 唐宁风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沉默了好久,他才终于把那一只苍蝇吐出来,开口道:“你知道创建了天下山庄的玄机大侠君珏吗?” 顾西洲点了点头。 “三十四年前,君珏靠着一招‘不明所以剑’连挑当时世间最有名的五大高手,他本人也因此而声名大噪。江湖上没有人知道这一招是怎么练成的,但是因为君珏年少时经常去喊得出名号的门派踢馆,把对方赢得哑口无言之后,便要借对方门派的成名武学一观。于是江湖上传言顿起,都在说君珏的武功之所以如此强大,正是因为他的那一剑是将百家武学融会贯通,合而为一所成。” “所以你偷学武当武功也是为了能够融合百家之所长?可你唐门不是以暗器见长的吗?”顾西洲道。 “什么暗器毒药,就算是真的修炼到出神入化,令人闻风丧胆的程度,又能有多少人是真心佩服的呢。不过也是背地里的一句胜之不武罢了。”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听那些人的不经之谈做什么?” 唐宁风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唐门中人,自然不懂这种处境。”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算是现在借着大比的机会拿到了武当的秘籍,那其他门派的呢?哪里有这么容易。”顾西洲并不看好他的计划。 唐宁风略一迟疑,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当初君珏仍在世的时候,这武学大一统的说法便已经流传开了。不过当时是碍于他的实力,没有人敢拿出来说罢了。实际上除了武当少林这种自诩为名门大派的,哪个门派没有提前做过准备。” “照你这么说,你们唐门的人都认同这武学大一统的说法?那怎么会就派你一个人去取上善楼的秘籍?”顾西洲问道。 唐宁风则道:“唐门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多说。我只能说,现在门派里很多人已经放弃了这种想法。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我还是想试一试的。” 顾西洲点了点头,到此才算是明白了几分。 “可是就你所说的,这所谓的将百家武学融为一体的‘武学大一统’,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顾西洲和唐宁风都未察觉到门口竟然有人,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唐宁风立刻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一时口快说漏了什么,而顾西洲却已经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心想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沈湘月从外面推门而入,对着脸上带着戒备的唐宁风道:“我是来找我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师侄的,并无意在外面偷听到你们的谈话。有失礼之处,还请唐公子见谅。” 唐宁风勉强笑笑,道:“我不过是在和顾兄玩笑两句,并没有什么值得思量的东西。还请沈前辈听过便忘了吧。” 顾西洲却接话道:“沈师叔,我此次来找唐公子,也是因为有一件事想同他商量之后,再一起向师叔和掌门请罪……关于上善楼被闯入一事,确实是我二人做下的。但此事也是阴差阳错事出有因,并不是有意为之。上善楼里的东西我们也未敢私自带出,还请师叔能够原谅我们这次。” 沈湘月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道:“你师父说你向来聪明,这话果然没错。不过道歉的事情,先不忙。你二人先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唐公子又是怎么拿到我武当派密道的开启方式的?” 事已至此,唐宁风也是无奈,只好把六年前自己同长辈一起来参加武当大比,在山脚下捡到了一只信鸽的事情说了。而那个鸽子的脚上帮着的字条上就记载着这天门峰密道的开启方式以及地图。 沈湘月听他这么说,心下了然,便道:“多谢唐公子据实相告。此事我已经知晓,依照我们师祖的意思,这件事也不必吵得人尽皆知。只希望唐公子交还地图,答应一定不要把从武当学到的武功,用在邪门歪道上就好。” 唐宁风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食指大小长度的羊皮纸制成的小卷轴,交到了沈湘月的手中。又听沈湘月道:“不知道现在唐文乐掌门可在这里?我亦有几句话想要同他说。” 唐宁风知道他话中含义,连忙拦住他道:“这件事还请千万不要让我父亲知晓。舍弃暗器改练剑,以及学习别派武功的事情,他都是完全不赞同的。他一心以唐门武学为荣,如果这件事让他知道,恐怕让他十分难堪,事情将会更难收场。还请沈长老千万帮忙保守这个秘密,” 唐宁风深鞠一躬,言辞中十分恳切。但沈湘月也只是奉武当掌门和师祖的命令行事,自然无法做主答应唐宁风的要求。唐宁风的脸色也因此变得十分难看,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沈湘月看向顾西洲,表情中却难得地带了几分为难,显然是在对于他的处罚上有些伤脑筋。唐宁风是其他门派的弟子,对于他的处罚武当只能建议不能施行,但是顾西洲算是武当的编外弟子,对于他的行为,确实是不能不加以约束的。 “至于顾师侄,擅闯禁地,毁坏书籍。事后还不能及时认错,企图用谎话蒙混过关。现在根据门规,罚你在思过崖思过一年,你可服气。”沈湘月道。 思过崖是武当最西边的一座山峰,与纯阳峰相连,是犯了错误的弟子关禁闭的地方。顾西洲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被罚到那里去,而且一呆还是一年。 他愣了一瞬,又想到其实这处罚已经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了——如果只是思过便能解决这件事倒也不算坏事,反正在哪里不是看书练剑。于是顾西洲低头道:“弟子甘愿领罚。” —————— 三月二十一 谷雨 顾西洲从山洞里探出头来,明媚的阳光照得他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睛。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此时雨后初晴,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泥土的气息。 顾西洲曾经也想过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但是连间茅草房都没有,只能睡山洞的现状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思过崖人迹罕至,花草树木漫山遍野郁郁葱葱,深夜的露水也是格外的重。顾西洲打了个呵欠,走去溪边洗了把脸,心想着一会儿志飞就要送饭来了,昨天让他带捆绳子来也不知道他还记得么。晚点可以找两棵树把绳子绑起来,也好就着阳光把被子晒一晒。 今天的饭比平时要早了一刻钟——林吹棠拎着一个小篮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的面前,笑嘻嘻地道:“师弟,好久不见。” “师姐?”顾西洲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道,“你怎么来了?” “内门大比结束了。我来看看你啊。”林吹棠道,“那天早上咱们不是还一起吃早饭了么,怎么就半天时间不到,你就被关到这里来了?” 于是顾西洲便把事情告诉她了。“我当时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打开密道进去,怕他要做什么对天门峰不利的事,于是便跟了进去,在里面和他交起手来,没曾想里面竟然就是上善楼。” 林吹棠听他这么说也叹了口气,道:“这事哪能怪你呢,你明明也是好心。沈叔叔这惩罚未免也太重了些。那闯入者抓到了吗?” 顾西洲摇了摇头道:“最后还是让他走了。罢了,一年的时间,过得也快。” 林吹棠说:“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是沈叔叔说一定要参加完比赛才可以。” “还不知道师姐的名次如何?” 林吹棠颇有些洋洋得意地道:“第七,怎么样?我可是前十名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顾西洲闻言也笑着道:“恭喜师姐了。我就说以师姐的剑术一定没问题的。” “嘻嘻。”林吹棠道,“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庆祝呢。我知道山下有一家酒楼,味道还不错。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请你去吃顿好吃的,省得天天只能在山上学兔子啃菜叶。” “可是师姐,我现在是在面壁思过。沈师叔说不能离开这里半步的。” “哎呀,没事的。”林吹棠摆了摆手道,“你师姐我可是这思过崖的常客。我知道有一条路通往山下不会遇到人的。我们吃完了马上就回来,他们发现不了的。” “这……”顾西洲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林吹棠劝道:“去吧,如果真的被沈叔叔发现了,就说是我强迫你来的。他要是罚你,我就让他把我也关到这山上来陪你,咱俩练剑也还有个伴。” “好吧。”顾西洲道,“师姐盛情难却,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