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异能开饭店》 第1章 官司 垂柳镇。 红日当空,蝉鸣聒耳,游人如织。 正值午市,长街喧嚣,贩夫走卒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临街的一户宅子前,却忽起一阵喧嚷,隐隐压过这市井嘈杂,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只见一粗壮妇人,正将一纤弱女子推搡出门,女子踉跄跌出,罗裙扑地,着实狼狈。 “去去去!” “你这小娘子莫不是聋了不成?老身早说了,半文钱也无!” “若想寻你爹娘的银子,你自个儿去黄泉路上找他们讨去!休要在此纠缠!” 江念鱼尚自懵懂,肩头便遭了一记猛推,踉跄间跌坐于地。 末世生活三载养成的警觉,令她甫一回神,便下意识运起异能探查四周。 确知周遭无虞,江念鱼抬眸环顾。 方才推搡她的妇人,身着灰麻短褐,正满面嫌恶地睨着她。 她扶额微怔,不对啊,她不是刚打完丧尸,正准备回自己的小窝饱餐一顿吗? 怎么转眼到了这里? 围观之人渐多,围着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孙婆子当真可恶!分明就是她个老泼皮昧了江氏家财,可如今倒摆出这幅嘴脸来,竟是一点也不认了!” “谁说不是呢,瞧她这般理直气壮,倒似江小娘子冤屈了她似的。” “诸位有所不知,这老货不止侵吞江家银钱,还将江小娘子赶去了镇边破屋。上月老身亲眼所见,着实可怜!” “唉!看这江小娘子,半年前何等水灵的人啊,如今竟憔悴至此!若不细看,险些认不出来了。” 听得众人议论,江念鱼恍然——她这是穿越了? 狂喜迅速席卷,那她岂不是……摆脱末世了? 她刚一思索,原主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这原主家道小康,父母经营一间铺面。半年前回乡探亲,却不幸双双亡故,只余原主一人。 爹娘这一去,身边的虎豹豺狼便都围了上来,原主又性情软弱,家产转眼便被蚕食殆尽。 今日之事便是原主米粮断绝,只得壮着胆子来寻霸占了江家宅院的孙大娘讨要,却反遭辱骂驱逐。 理清来龙去脉,江念鱼不由怒从心起。 当即暗暗发誓,江家产业,她定要分文不少地讨回! 不光为了原主,也为了她自己。 但此事当如何了结? 江念鱼的末世思维,头一个念头便是除去孙大娘,简单粗暴还能永绝后患。 然而,不可。 既来此地,便应守此地规矩,正如她当年顺应末世法则一般,如此方能安稳度日。 她转念思量,既然原主私讨不成,那便......公堂上见! 原主性子懦弱又畏惧孙氏,没有胆量对簿公堂,可她本就两手空空,有何可惧? 事不宜迟,江念鱼当即起身,径往集市上去。 此地显然民风好讼,一路走来,不少书辅前都悬挂着“代写诉状”的旗帜。 江念鱼梭巡半晌,没去光顾那些老讼师,反朝一年轻讼师的摊子走去。 无他,整条街上,独独那年轻讼师身着绸衣,懒散地窝在摊子前,一副逍遥公子做派。 江念鱼正是瞧准了这一点。 地主家的傻儿子嘛,人脉广!好讲价! 她掂了掂钱袋里仅有的八枚铜钱,信步走到摊位前。 那年轻讼师显然未曾料到真有客人上门,眉梢一挑,露出几分讶色,拱手道:“这位姑娘,可是要写状子?” 江念鱼微微颔首,正色道:“劳烦先生拟一纸状文,我要状告孙翠英侵占江氏家财。” 孙翠英?那年轻讼师闻言眉头微蹙,试探问道:“姑娘可是江家女儿?” 一个摆摊的讼师竟然都听说了原主名号,看来江家之事,在镇上已是人尽皆知。 如此,反倒正合她意。 她勾起一丝苦笑,“正是。” “不知一纸状文需要银钱几何?公子既知江家之事,想必也晓得我实在是囊中羞涩。” “这......”讼师面露难色。 “若银钱实在不凑手,”江念鱼咬了咬唇,眸中泛起一丝凄楚,“不知公子可否容我暂赊?我愿对天起誓,待银钱宽裕,定当加倍奉还。” 那年轻讼师闻言,连连摆手,一脸正气道:“姑娘此言差矣。既知姑娘遭此横祸,在下岂能再收分文?这状子权当是替天行道,姑娘将详情细细道来便是。” 说着竟怕她不信,当即挽袖研墨,飞快写起状子来。 江念鱼听闻此言,眸中掠过一丝狡黠,心下暗笑。 成了!不费一文钱,状纸到手! 状纸写成,那年轻讼师又亲自引着江念鱼往县衙而去。 对方与衙中胥吏耳语一番,就顺顺利利递了状子。 不过片刻,便有录事召她入内问话。 这讼师门路竟如此通达,她还真是寻了个了贵人啊。江念鱼咂舌。 那录事显然与年轻讼师相熟,对她颇为和善,略核诉状内容便让她在门外候着。 江念鱼寻了处石阶坐下,不多时便见两个衙役押着孙氏来,后头跟着许久未见的江家大伯,再后头更是乌泱泱跟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孙氏一路挣扎,唾星四溅:“天杀的狗差役!整日搜刮小民的烂贼虫!定是收了黑心钱,专来寻老娘的晦气!” 两个衙役面沉如水,强忍着怒气将她拖进衙门。 孙氏忽瞥见阶前的江念鱼,顿时明白今日祸事从何而来,当即破口大骂:“好个丧门星!克死爹娘不够,又来害我!难怪你江家绝户,原是你这黑心种子作祟!” 江家大伯亦阴恻恻瞪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江念鱼不听不看,随众人步入衙门。 公堂之上,县尉大人早已端坐,头戴乌纱,不怒自威。 两行衙役鱼贯而出,齐声呼喝“威武”,堂上惊堂木一拍,四下肃然。 孙大娘夫妇被衙役按着跪伏在地上,江念鱼亦随之跪倒。 作为苦主,她先将案情细细陈述,为了显得更凄惨点,添了些凄楚言语,惹得堂下心软妇人听了莫不垂泪。 孙大娘更是脸色铁青,恨恨地看向江念鱼,“好个没心肝的小贱人!平白污我清白,这是要置老身于死地啊!” 说罢,向前膝行几步,涕泪横流:“还忘青天老爷替我这老妇做主!莫要让这丫头平白污了我去!说甚么老妇贪了她的家财、占了她的地!那可都是她爹娘生前欠了我们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呢!” 堂下“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竟有此事?怎的从未听孙家提起?” “呸!八成是胡诌!这江老二家是何光景?怎的至于欠她家银钱?江老大本就是个倒插门,这孙婆娘家自她老父去后光吃老本,哪还有什么家财往外借?” 江念鱼却心惊肉跳,顿感孙家可能是有什么后招。 果不其然,堂上“肃静”的惊堂木再落,一旁一直无甚存在感的江大伯便从怀中掏出张信纸来。 对方得意地撇了江念鱼一眼,将信纸呈了上去。 “大人,此借据乃家兄江丛当日亲笔所立。还望大人明鉴,我这侄女年幼,恐怕不知此中缘由,才冒昧冲撞公堂。” 县尉接过信纸,扫了几眼放到一旁,“可有人证?” 孙大娘显然做足了准备,从人群里唤出个身着短褂的黑瘦汉子。 众人唏嘘——此人乃镇上出了名的无赖,平日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此番作证,必有蹊跷。 那黑瘦汉子扑通一跪,“大人明鉴,小人亲眼所见,那欠条确是江丛亲手写下。” 围观百姓炸开了锅,有脾气爆的甚至直接指着黑瘦汉子骂出口:“好个腌臜泼才!” 江念鱼亦是不信江父真会欠了孙家银钱,飞快回忆原主家中有无江父字迹,有了字迹对比兴许还能翻盘。 可惜,没有。 那破屋空空如也,原主上月才被赶去,何来遗物? 孙家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有胆子伪造欠条。 她心下微沮,电光火石间,忽地记起原主荷包中似有江父为其求得的平安符。 江念鱼急急解下荷包,倒出八文铜钱,果然见内里露出暗红一角。 她小心翼翼取出符纸展开,见其上果真有江父笔迹,暗自舒了口气。 有此符为凭,孙家算计怕是要落空了。 江念鱼上前一步,双手呈上符纸:“大人,此乃家父生前特为小女求得的平安符,上有家父字迹,可作凭证与欠条比对。” 孙家人闻言,脸色皆白。 县尉接过,捋了捋胡子,亦问江念鱼:“可有证人为你作证?” “回大人话,”江念鱼从容叩首,“镇上之人皆知江家遭遇,是以,堂下之人皆可为小女子作证。” 众人纷纷应和,有道声音跳了出来,“是啊是啊,大人,我们都愿意为这小娘子作证,江家女被强占房产之事,街坊邻里可都看在眼里!” 孙大娘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 县尉微微颔首,又唤来一位着麻布短褂的老先生,那老先生接过符纸,细细比对起来。 堂下众人皆绷紧了一口气,紧盯信纸,唯恐孙家奸计得逞。 老先生看完,同县尉细细耳语一番,县尉面色一沉,看下堂下厉声道:“好个刁妇!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瞒公堂!那欠条与江氏所呈符纸字迹迥异,分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孙氏,你可知罪?” “大人明鉴!这欠条确系江丛亲笔所书啊!民妇亲眼得见,句句属实!”孙大娘浑身战栗,话音都打着颤儿。 “嗯?”县尉双目微眯,“你这是质疑本官断案不成?” “民妇......民妇不敢!”孙大娘慌忙伏地叩首,“民妇绝无此心!” 她似想起甚么要紧事,猛地指向案上平安符:“大人!必是这平安符有诈!” “这符定是那丫头伪造的!” 第2章 开店 江大伯也帮腔道:“大人明鉴!我这侄女口口声声说此符乃其父所求,却无凭无据。谁知这符上字迹,究竟是否出自江丛之手?” 他斜眼瞥向江念鱼,又添油加醋道:“若她随意寻来旁人的符纸充数,也未可知!” 孙家人又将矛盾转移到江念鱼身上,可她仍自镇定,“大人明鉴,此符确是先父前年正月于光严寺求得,上有福慧大师亲钤法印。” “是与不是,遣人往光严寺一验便知。” “且慢。”县尉抬手止住欲动的衙役,“此女所言不虚,本官识得福慧大师手笔,此符确系真品无疑。” “铁证如山!孙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孙大娘面如土色,瘫跪于地,连连叩首:“青天老爷明鉴!民妇冤枉啊!这...这欠条千真万确是……” “给我住口!”县尉厉声打断,“方才指认符纸有假,如今又改口称冤。公堂之上,岂容你反复无常,来人啊——” “先将这满口胡言的二人各杖十板!” 孙家人哀叫连连,众人快意,独独江念鱼惦记着这案子究竟何时了结。 按理来说,既已证实孙家作伪,这案子就应当了结了,可她观那县尉的脸色,却并非如此。 莫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江念鱼心中忐忑。 果不其然,待孙家人挨完板子重新跪定,那县尉却沉吟道:“孙家作伪一事虽说确凿无疑,然则......”他话锋一转,“依《大魏律》,江丛身后遗产,其女与其兄皆有承继之权,是以江氏今日所诉,纵无欠条,也是难谓公允。” 江念鱼听了,心下反而落定,果然,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可若要她心甘情愿认了,她是绝不甘心的,这江家财产她一丝一毫都不想让,需得想想新法子才行。 她默不作声,细细搜检起原主记忆,试图寻个突破口。 挨了板子的孙家人倒是又来了精神,连连高呼:“大人青天在世!大人青天在世啊!” 众人见此情景,摇头叹道:“这江大倒是好造化,丈人家的产业尚未耗尽,如今又要添兄长这份家私。” 江念鱼耳尖微动,听得“丈人”二字,心头顿时明亮。 对啊,这江大伯分明入赘孙家的上门婿啊,哪有什么资格继承江家家财? 好个孙家,既要贪图江氏家财,又舍不得这上门女婿的名分。今日便叫她们知道,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她当即拱手,“大人,我这伯父是孙家的上门婿,依本朝礼法,女子出阁便属夫家,男子入赘自然当归妻族。” “江伯父既已入赘孙家,便是孙家之人,如何还能算作江家子弟?又有何资格继承江家财产?” 听闻此言,江大伯急了,“一派胡言!你这狼心狗肺的丫头,为了几两银子,竟敢这般污蔑家中长辈!” “你且问问这周围街坊,谁人不知我是江家儿郎?”他怒喝道。 江念鱼轻嗤,这江大伯当真是诡辩的好手。 当年江家兄弟因分家之事关系紧张,而依本朝习俗,女子出嫁皆备丰厚嫁妆,这江大伯便动了心思,由娶妻改为入赘,将江家财产分走大半。 如今倒有脸指责起她来了。 她继续道:“大人明鉴,当年伯父以入赘之名,分走江家大半财产,与江家几近决裂,今日有何颜面再分家父遗产?” “伯父当年既以赘婿之名夺家产,今日却又以江家子弟的名头分遗产,此等行径,分明是蔑视国法,置情义于不顾!” 那县尉点了点头,思虑半晌,终是提笔。 一直候着的师爷接过文书,面向堂下。 众人皆知——这是要宣判了。 堂下人皆心跳如雷,江念鱼更是紧张得掐紧了掌心。 只听那师爷朗声宣读道:“经本府明察,江氏女所诉情由俱实。着孙氏一门三日之内归还江宅、田产并一应财物。如有违背,立杖不饶!” 宣毕,那师爷手持判书踱出公堂,将文书高悬于衙前告栏之上。 江念鱼心定了。 围观众人亦是拍手称快,独独孙家众人满面不甘。 偏生方才押解她们的几个衙役奉命督办此案,许是为报先前之辱,领了命便往孙家去了,责令她们即刻搬出宅子。 江念鱼生怕孙家狗急跳墙,不敢近看,隐在人群中,见孙家人果真手忙脚乱地搬运箱笼,方才安心。 她不再停留,回家收拾好原主家当,堪堪盛满一个包袱。 一切妥当,江念鱼估摸着时间,在日落前去衙门取回了江家财物。 取了银钱,江念鱼心情甚好,难得没有讲价,购了碗凉浆抚慰自己。 有了钱,江念鱼开始为以后打算起来,坐吃山空是万万不行的,她需得找个营生才好。 她思索半晌,最终决定承袭江家旧业。 一是因为她前世便是厨子,手艺得了父亲亲传,烧得一手好菜;二嘛,那便是省钱了,原主家本就是开食肆的,店面只要稍加整顿便可重新开业,何乐而不为呢? 一切安排妥当,江念鱼顿觉身心俱畅。 如今的世道尚无污染,白日天空澄澈明净,夜晚星子闪亮,时不时见流萤点点,四下翩飞。 带着对未来的期盼,江念鱼的步子都轻快不少。 直到她那末世历炼出的好耳力,忽闻夜风送来一缕微不可闻的痛吟声。 江念鱼驻足凝神,半晌,寻到了声源,就在离她几步远的沟渠。 她踌躇良久,前世的各种小说剧情在她脑中转了几个回合,终是决意一探究竟。 缓步挪到沟渠旁,借着皎皎月色望去,但见一人背身俯卧在渠中,生死未卜。 江念鱼拾起地上枯枝,轻戳渠中人后背,仍不见动静,细看方觉那人面部竟已深陷淤泥之中。 这沟渠平日里是用来排水的,前几日刚落了雨,泥泞未干,极有可能堵住那人口鼻。 方才所闻之声,恐怕是渠中人窒闷之际所发。 人命关天,江念鱼不再踌躇,将布袋子搁置一旁,纵身踏入沟渠,一把攥住那人衣领,将其拽出泥淖。 果不其然,那人满面污泥,甫一离水,泥浆便落了一地。 许是终得喘息,男子胸膛剧烈起伏,呛咳半晌,方勉强睁眼。 江念鱼见他面上泥污遮蔽,取出帕子替他拭去眼前污渍。 泥垢尽去,一双清亮如寒潭的眸子显露出来,澄澈分明,不似奸邪之辈。 江念鱼略略安心,常言道:“目为心窗”,此人眸光清正,当非恶徒。 她复又打量此人衣着,并非寻常粗布麻衣,而是一袭云纹绸缎,质地精良,显然是富贵人家。 江念鱼心下暗喜,暗想此番救人,或可得一笔丰厚的谢礼。 她暗自盘算着,男子亦开了口,嗓音温润如玉,却语出惊人。 “姑娘……是谁?” 江念鱼一怔,心想素不相识,不识得她也属寻常。 不料男子下一句却令她心头一跳—— “还有…我...我是谁?” 江念鱼愕然,见男子眉宇间尽是茫然之色,不似作伪,登时心下一沉,暗叫不妙。 此人竟失忆了? 她当即决断,冷然道:“萍水相逢,不过顺手为之,阁下既无碍,就此别过。”言罢,不待男子回应,转身便走,唯恐被其纠缠。 男子怔立原地,望着方才还悉心为他拭面的人骤然变脸,一时无措。待回神时,那道纤影已渐行渐远,消失在巷陌深处。 江念鱼一路疾行,先前的闲适荡然无存。她快步归家,阖门落闩前,犹不放心地向外张望,确认无人尾随,方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未被那失忆之人缠上。 萍水相逢,救人已是仁至义尽,岂能再做善心菩萨,替他寻亲? …… 翌日拂晓。 江念鱼早早起身,踏着晨露赶往市集采买食材。 江家原是以面肆为业,生意颇为红火。 江念鱼初来乍到,对本地风物尚未熟悉,思量再三,决意接着干江家本行。 面肆旧日积攒的熟客,亦可为她所用,不至开张便门可罗雀。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作他图也不迟。 她手脚麻利地置办好食材,回店备膳。 待一应俱全后,江念鱼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店门。 天光破晓,晨光初绽。 歇业半载的江氏面肆重张旗鼓,只是灶前忙碌的人,换作了一位年轻娘子。 熟客们皆认出那是老江掌柜的掌上明珠。虽对这闺阁女子的厨艺心存疑虑,但念在老掌柜的情面上,倒也有不少人入店。 再加上前些日子看了那场官司热闹的、贪看小娘子容色的,两相叠加,江念鱼一个人,竟险些忙得足不点地。 然则无论来客怀着何等心思,待尝过面食后,竟无不交口称赞。更有老主顾暗自思忖,这小娘子的手艺,较之老掌柜好似更胜一筹啊。 只是无人说破,各自默默添碗,盘算着改日携家眷同来品尝。 开张首日,江念鱼未料宾客竟如此之多,食材备得不足,人手亦显单薄,堪堪经营了二个时辰便闭门谢客。 收拾店面时,她才发现江氏面肆斜对过,不知何时新开了家何记面馆。 那店主模样的妇人正在店中忙碌,见江念鱼望来,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江念鱼不以为意。经商谋生,难免与人结怨,旁人只要不碍着她,她只顾好自家便是。 入夜前,她又将今日所获六十三文铜钱细细点数,对往后的日子愈发有了指望。 岂料翌日拂晓,她如常早起赶集,却见大小菜摊前,竟已空空如也。 第3章 炸酱面 江念鱼纳罕,又仔细寻了一遍,却仍是半颗菜都未寻到。 一卖菜妇人见她如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终是不忍,将她拦下道:“江娘子莫再费心了,今日这市集上的菜,皆被镇上的玉馔堂尽数收了去。” 玉馔堂? 江念鱼一怔,此乃镇上首屈一指的大酒楼,素来有固定的菜蔬来路,何至于来此市集抢购? 那妇人见她面露疑色,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嗓音道:“那玉馔堂的采办,正是何氏面馆东家的夫婿。” 何氏?莫非是那斜对面新开的何氏面肆? 江念鱼了然,如此看来,莫说今日,怕是往后数日,这早市上也难买到菜蔬了。 可若去远处集市采买,路途遥远不说,菜蔬运回亦难保持新鲜。 莫非只能自家种菜?可菜蔬岂能一夜长成? 等等—— 江念鱼忽地想起自己的异能。 末世之时,土地污浊,种子难寻,她的异能不过堪堪用来探路、与草木沟通,效用有限。 如今换了天地,此间雨润土沃,或许能有不一样的转机。 思及此,她向那妇人道了谢,转身便去采买各类菜种。 快步归家后,江念鱼迫不及待倒出蔬菜种。 种子未经筛选,质量参差不一,有些更是干瘪枯瘦,毫无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动,一缕莹莹绿光缓缓缠绕种子。 种子竟如逢甘霖,渐渐饱满圆润,色泽亦转为乌黑发亮,较原先大了足足一圈。 江念鱼小心翼翼地将种子埋入院中空地,只待破土而出。 刚料理妥当,忽闻院门处传来“笃笃”轻响。 江念鱼心下疑惑——原身素来深居简出,她穿越后亦少与人往来,此时会是谁来叩门? 为防万一,她悄然催动异能,与门外那株垂柳相连。 垂柳摇曳,传来模糊影像——门外似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白衣? 本朝百姓多以灰褐布衣为常,能着白衣者……江念鱼细细回想,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昨夜所救之人。 正思量间,叩门声又起,不急不缓,却莫名教人心头一紧。 江念鱼终是开了门。 抬眸望去,果见一白衣男子立于阶前。 然那素白袍襟上沾染斑驳泥渍,面上虽略作收拾,却仍显邋遢,乌糟糟地沾着尘土。 男子见她开门,咧嘴一笑,露出排白牙,憨里憨气地朝她挥手。 这幅打扮,还有这痴傻的样子。 江念鱼立时认出是昨夜所救之人,心头顿时涌上几分不耐。 这男子是何意思?莫不是真缠上了她? 她上前半步,语气微冷:“阁下寻我有何贵干?昨日我已言明,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我素不相识。” 男子闻言一怔,笑容僵在脸上,局促地挠了挠头:“额……我明白……只是现下实在无处容身,姑娘是小生醒后所见第一人,不知可否暂且借住一番?” 这男子是有雏鸟情节吗? 江念鱼正欲回绝,却见对方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来。 那玉佩温润如脂,晨光熹微中犹自泛着莹莹光泽。 饶是她这般不识货的,也瞧得出是上等佳品。 “此枚玉佩权作食宿之资。” 江念鱼到嘴边的拒绝生生咽了回去。 然转念一想,终究心有顾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无故追随?更何况她一个独居女子,若无保障,如何使得? 江念鱼心中一动,眼下店里正缺人手,倒是个机会。 她眼波微转,故作迟疑道:“收留你倒也无妨,只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总不好平白收留外男。” 男子见江念鱼态度松动,忙不迭地点头。 “不如这样,”江念鱼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扮作我雇来的帮工可好?” “每月包你吃住,待你寻回家人便罢。只需立个契书,待你恢复记忆,即刻解除契约,还你自由。” 这般安排,既白得了个壮年劳力,又绝不会吃亏,江念鱼暗自得意。 男子毫不迟疑地应下。见他这般赤诚模样,江念鱼心头忽生几分愧意,轻叹道:“这玉佩我只当活契,待你寻回家人,自可赎回。” 男子闻言更是感动,暗想:果然是个心善的姑娘,难怪会救我。 江念鱼带着男子进门,行至半路,忽想起一事:“对了,你可还记得自己名姓?” “只记得一个‘言’字。”男子声音低沉,透着几分落寞。 “那便先随我姓江,唤作‘江言’如何?”江念鱼边打水边道。 男子欣然应允,接过木盆自行梳洗。不多时便收拾妥当,江念鱼取来江父的旧衣让他更换。 见江言生得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江念鱼暗自盘算:让他去店里跑堂,定能招揽不少生意。 待他穿戴整齐,江念鱼即刻安排他上工,指使他去院中劈柴。 而她则是去查看方才种下的菜种。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险些让江念鱼惊掉下巴。 改良后的蔬菜种竟已发了芽,长出了一指节高的幼苗。 掐指算来,她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光景。若按此长势,怕是不消一日便能成熟可采。 江念鱼心下盘算开来:菜种价贱,这般算来,成本竟能省去大半。且方才施展异能时,所耗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异能将来兴许大有可为。 若今后店内所需食材,皆能以改良过的种子自种,她能尝试的品类也就更多,而且先天便有了价格优势,较之寻常商贩,获利何止倍增? 思及此,江念鱼心头突突直跳,她忙按住胸口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要被一时的想象冲昏了头脑。 细想起来,其中关窍甚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田地——江家虽有两亩薄田,却断不能特立独行改种菜蔬。当世百姓多以粟麦为生,若她贸然拔了麦苗改种青菜,怕是要被乡邻的唾沫星子淹死。 更遑论这菜种逆天而行的生长速度。江念鱼暗自苦笑:只怕她种下的第二日,县衙的差役就要“请”她去吃茶了。 总之,这事绝不能放在明面上,必须得等她羽翼丰满后,方能施展开来。 自泼冷水后,江念鱼心头那股热切渐渐平息。 罢了罢了,还是先顾眼下要紧。 江家院落颇为宽敞,若将大半辟作菜畦,供面馆所需也绰绰有余了。 横竖面馆重在面食,而那何氏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断断垄断不了这面粉买卖。 眼下唯一的变数,便是那江言了。不过倒也无妨——若真有不妥,叫他永远开不得口便是。江念鱼眸中寒光一闪。 末世挣扎求生三载,她也不是全无长进,早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年人。 倘若江言当真威胁到她,她不介意让此人长眠于此。 有异能傍身,即便处置个人,江念鱼也有十足把握叫官府查不出端倪。 思及此,江念鱼抬眸望向院中劈柴的江言。 横竖人在眼皮子底下,暂且先观察观察吧,若是江言真有异心,届时再动手也不迟。 梳理完诸般杂绪,江念鱼心中豁然开朗,转身便开始备办今日开店的食材。 这店面自然是要开的。何氏既要与她争锋,那便堂堂正正地见个高低。 既然没有青蔬,那她就不做青蔬面了。青蔬面清淡,宜作早食,可眼下晨时已过。 江念鱼决意改做炸酱面,此面味重,最宜给劳累半日的汉子补气力,午时叫卖正合适。 她颇想瞧瞧何氏待会儿会是何反应。 为免何氏再生事端,江念鱼把院里的江言叫来,予了他些许银钱,让他去买些香蕈、黄瓜回来。 她自己则取出晨时买的猪肉,细细剁成肉臊。 待江言买回香蕈,一并烹入锅中,不多时,香气四溢,几乎盈满江家小院。 臊子做好后,江念鱼并不急着开门,先盛了两碗面与江言一同吃了。待香气飘至街上,过往行人无不驻足嗅闻,更有性急者直接叩门,问她今日可还开张。江念鱼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店门。 门扉一启,香气愈浓,直冲过路人脑间,竟引得些许正往何氏面馆的食客驻足转道,纷至江氏面馆。 “江娘子,今朝烹的是何等面食?怎的这般勾人脾胃?” “正是正是!晨起未见开张,还道今日歇业,原是在研制新味?” 江念鱼抿唇,神秘一笑,并不答话,只道:“诸位稍后一尝便知。” 食客闻言,皆露期盼之色,鱼贯入店。 江念鱼唤江言端面,添了人手,店中果然利落许多,不消片刻,食客案前俱已摆好面碗。 然众人观这碗内几无面汤,上覆深色浇头,虽隐约见得肉丁,但色泽深沉,兼配素日几乎无人问津的黄瓜丝,一时之间,竟无人轻易动筷。 独有一位老饕,平素为了口吃食,最喜尝新,实在耐不住香气撩人,率先挑了一筷入口。 众食客皆屏息观其神色。 老饕细品,初觉咸鲜,旋被黄瓜清气中和,更有香蕈弹滑、肉丁鲜嫩,瞬息便俘获唇齿。 只见老饕拇指一竖,大赞一声“妙极!”,遂风卷残云般将余下面食一扫而空。 众人见状,疑虑顿消,纷纷动筷。面一入口,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有那胃口大的,甚至当即扬声道:“再添一碗来!” 炸酱面得人青睐的程度超乎意料,江念鱼备下的臊子竟尽数售罄。 次日,经昨日尝鲜的食客口耳相传,面馆尚未开张,门外已排起长龙。 江念鱼与江言二人忙得脚不沾地,几无喘息之机。 而她种下的菜种亦如所料,未及一日便已长成,甚至更添惊喜——经她改良的菜种,不仅生长极快,成熟后叶片青翠饱满,比市面上的寻常青菜大了许多。 江念鱼随手炒了一盘,滋味竟也比寻常青菜鲜美几分。 江言见院中青菜一夜长成,初时虽显讶异,却也不多问,只默默照她的吩咐做事。 江念鱼对他此番表现还算满意,也就暂且没对江言做什么动作。 三日后。 江氏面馆晨起便开张,晨时的青蔬面滋味更胜从前。 于是,偏爱清淡口味的食客晨间前往,爱吃重口的食客午间前往。 面馆日日座无虚席,衬得隔壁何氏面馆愈发冷清。 江氏面馆没有关门,甚至午间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何氏恨恨地看着,已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待江氏晨间亦开张,抢去大半生意后,何氏终是按捺不住。 她招来院中杂役耳语一番,那杂役领了命,不多时便带回一名男子。 何氏与那男子相谈甚久,直至日色西沉。 ...... 是夜,月明星稀。 江氏面馆忙碌整日,江念鱼与江言皆已力竭,早早歇下。 然而平日僻静的小巷中,却有一道黑影鬼祟潜入,轻巧翻入江家院落。 那人蹑手蹑脚摸进灶房,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将瓶中之物尽数撒入食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