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失忆后成了他的白月光》
1. 第一章
春风拂柳,船夫吴侬软语哼着小曲儿,清水溪被木舟划出碧波,习习凉风吹面,柳絮轻飞,飞过碧水荡漾,落于青苔石阶,一角月白掠过带动微风将其一同带到茅草院子中。
身着黄包髻背子的两人乐呵呵地一前一后走进院子,收起清凉伞露出黄白花冠。
稍微年长那人面上爬了些褶,笑意盈盈道:“张娘子,晒衣裳呢?”
张兰见两人到来苦闷的脸一下喜笑颜开,“王媒怎么来了?”
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将两人引进屋里,拿出存放良久的粗茶。
王媒端起茶盏轻嗅一口后皱眉嫌弃着将陶杯放下。
“张娘子侬也是真是的,侬家没穷到这个地步,做什么非得这么紧着活?”
张兰讪笑着:“我家小儿今日便开始上学堂了,我这不想着多省省。”
她话峰一转,问道:“可是我家大闺女的亲事有什么消息了?”
王媒轻咳一声不语,那年轻一些的媒人接过话茬,“张娘子,陶女郎在外的名声侬也知道,现在可没人敢将自家郎君说与陶家。”
“我们将陶女郎介绍给那些郎君可是挨了不少骂,为了陶女郎有个好归处,我师父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四处奔波,你给的三瓜两枣的可对不起我师父这样。”
陶氏听懂了她的意思,原来是两人串好了话想加钱来了,她心中顿时有些来气,可又不能朝着二人发气,只能扯着嘴皮面上有些尴尬地赔笑。
她们说得没错,陶家大女郎现下在清水镇可是出了名,但凡相看上谁家郎君,谁家郎君必定倒霉,小则丢点物件去去财,大则落水掉马命都要没了。
可惜了这温婉懂事的小女郎,从一开始踏破门槛被说亲,到现在人人趋之若鹜,就连过路都得绕开陶家院子走,深怕被陶家看对了眼。
王媒见徒弟说得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安慰陶氏道:“张娘子也别灰心,侬家女郎命好得很,是外头那些小郎君压不住,只要找个八字硬的定不会再出事。”
“而且昨日正好有人问到陶女郎了。对方身份可不一般,就是不知侬家这边是个什么态度,便托我来问问。”
张兰一听放下心来,这么一说那就代表有戏了,而且能被王媒说不一般的人那就说明对方家中不会穷,最好也是做什么生意的,家中有点底,那她亲女儿过段时日及笈说亲就能相看更好的,陶氏捏着手一咬牙起身往屋子里面走。
不一会儿手中就拿了个紫布钱袋,拿给年轻媒人时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抓着,二人微微拉扯后媒人使力将钱袋抽走,打开虚看一眼,里面躺着两串铜钱,共计两百文。
她撇了撇嘴颇为不满,这次给陶家介绍的人可是大户人家,就给两百文也太少了点。
王媒却笑道:“哎哟,张娘子真是破费,娘子这般疼爱女郎,女郎又那般懂事,侬们这母女情可比好多亲生的还亲哩。”
陶氏见对方钱也收了还不说这亲事,心中有些焦急,“王媒,侬就给我说说吧,是谁家的儿郎?”
王媒与徒弟对视一眼,从抹裙中抽出草帖子放在桌上推向陶氏,又悄悄凑近道:“苏县知县独子,谢珏小郎君。”
此话一出吓得陶氏坐翘了板凳生生摔在地上,她瞪大两眼抖着嗓子道:“那个恶霸?!”
虽说陶家女郎名声不好,但在谢郎君面前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的名声臭到挨家挨户听到都觉着晦气,在苏县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听说路过一只狗他都要去踹两脚说狗挡了他的道。
见着好看的小娘子就要当街调戏逗玩,若对方反抗就要将其掠走,听说有的小娘子因此直接跳了河。
最可怕的是,若小娘子惹了他不高兴,那全家都别想在苏县好好生活,陶家又是准备往后做个酿酒生意什么的,什么手续都得从知县和县尉手中过一遭,若招惹上了,陶家的生意定会被毁个一干二净,就更别说亲女儿的亲事和亲儿子的仕途了。
“不可不可!”陶氏推开搀扶她的王媒,抢过桌上的紫钱袋抱在怀里,不满地大喊:“侬们怎可将那人说与我们,这是将我们往火坑里推,侬是为了赚钱连良心都没了!”
王媒徒弟嘲笑道:“侬家女郎克夫的名声不仅在清水镇,就连周遭都传遍了,现下根本没人敢娶!”
“而且陶家这般穷,和谢家说亲那是高攀!那谢家儿郎虽说人调皮了些,但人家家中不嫌弃侬家!还愿意让陶女郎做正妻,侬还嫌上了?”
王媒瞪了一眼徒弟,讨笑道:“不是我们非要将陶女郎说与谢家,是谢夫人托阴阳给谢郎君算八字时那阴阳算到了陶女郎身上,说谢郎君与陶女郎之间八字相合,天生一对!谢家才找到了我们,说让我们来与侬说说。”
“而且侬想想,陶女郎现下是入了谢家的眼,断不会如其他小娘子一般随意对待,这次他们真心想与侬家说亲,还规规矩矩走了这个流程,不然他们早就派人来抢人了不是?”
“待陶女郎嫁了过去,陶家酒摊子定会受到谢知县帮衬,开个酒楼铺子是迟早的事,还有小女郎明年说亲就是陶家挑别人了,小儿郎还能上个更好的学堂,后日定能考取功名。”
“这事对陶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侬定要好生思量啊。”
她见陶氏被打动了却还是不太愿意,便叹了口气低声道:“哎,我知这话不好,但也是和侬一样担忧,若陶家拒绝了他们,说不定真会惹了他们不高兴。”
一席话将陶氏说得一愣一愣的,久久不语,不知在琢磨什么,经过王媒这么一说,她确实被打动了。
陶家一个乡村商户能攀上知县家可不得了,那谢知县刚被派来苏县没多久,说不定以后还要升官呢。
她眼睛骨碌转着,想着这种难得的机会若是能给自己亲女儿就好了,陶乐现在的名声能嫁给一户老实人家就不错了。
她随口般问了句,“那阴阳是将我大闺女的八字算得明明白白了,还是算的只要是陶家闺女就行?”
王媒一听立马笑道:“我将八字拿去与那边合过了,就是陶家大女郎,陶乐。”
王媒见陶氏不情不愿地收了贴,松了一口气,带着徒弟喜洋洋地拿着紫钱袋走了,“哎呀,能从陶氏手里得点好真是不容易。”
徒弟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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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道:“那陶女郎都要嫁给谢家郎君了,她才给两百文,谢家随手一出就是两贯,整整两千文呢!心气真小,而且陶女郎嫁过去全家都跟着鸡犬升天,怎的她还不愿了。”
王媒咂舌道:“这你就不懂了,陶氏不过是续弦,陶乐女郎嫁得再好又不是她亲生的,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没瞧见她方才那德行吗?要不是我给了个准信说谢家就只要陶乐女郎,她定会将自己亲生闺女送去。”
她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道:“当初陶官人娶杨娘子时我还来过呢,谁曾想不过两载杨氏人就没了,留下个刚满岁的小女郎。”
“你是不知道,陶家这酿酒手艺还是杨娘子带来的呢,陶德明就是个父母双亡的穷书生,一点傍身本事都没有,若不是将杨娘子的酒方子卖给了范悦酒楼,他们一家早就流落街头了。”
陶乐的亲娘杨欢儿是个酒博士,嫁人前就在酒楼工作,回家也时不时自己偷偷酿点小酒,久而久之有了一身酿得好酒的本领,后来遇到了陶德明便跟着他搬到了当时苏县最热闹的清水镇,清水镇临湖又傍山,山上有不少清甜可口的泉水,是酿酒的绝佳材料。
杨欢儿就想着以后自家开个酒楼,每日都在钻研如何酿成浓厚又清甜的米酿,时不时就往清水后山跑,只在生育后那个把月在家休息过一段时间。
后来一日夫妻二人将陶乐放到邻居家后一同山上打水,却不想突然下起了暴雨,山上轰隆巨响,清水山塌方了,泥石流淹了半个村子,从山上回来的也只有陶德明一人了。
一转眼快到傍晚了,屋外溪中一群绿头鸭整整齐齐地扑腾着脚丫子游过,被鸭头领带着往家回。
“嘎嘎。”
“嘎嘎嘎嘎。”
一阵鸭儿嘎嘎声中陶乐踏着欢快地脚步跑进门,手中提着买回来的半只烤鸭,竹编斜挎小篓里装着打酒器皿,跟随她一蹦一跳的步子叮叮作响,微黄的发丝上簪了一朵黄色小花,一晃一晃得甚是可爱。
“娘,我们回来啦!你看这是什么?”她几步冲到张兰面前提起烤得金黄的肉鸭,一股香气扑鼻。
张兰惊讶瞪眼,连忙道:“哎哟,这可不便宜!怎么买这个回来?”
“今日难得酒卖空了,爹爹说阿瞻今日头一回上学堂,我们就吃一回好的。”
陶乐嬉笑着跑进厨房,拿出陶碟将烤鸭小心放在上面,看着它油光水滑的模样咽了咽喉。
屋外张兰不满地对刚停好驴车的陶德明道:“都与你说过了,我今日做鱼便好,你怎么还花这么多钱去买鸭子,这么大一只肯定得百文了!”
陶德明安慰道:“用不了这么多,卖烤鸭的王氏儿子中举了,她明日要办席将我们的酒全买了,还将烤鸭便宜卖给我们,你猜多少钱?”见妻子横了他一眼不接茬,他继续道:“这大半只就只用五十文,平日都得八九十文了。”
陶乐见两人像是快争吵起来,连忙放下背篓推着张兰进了屋子,对着张兰的肩膀左敲敲右捏捏,又转头对着陶德明挤眉弄眼。
“娘,我们难得回来得早,您今日就歇息,爹爹说他下厨做饭。”
2. 第二章
不一会儿,上学堂的老二陶真和老三陶瞻回来了,桌上难得一见出现了鱼肉以外的肉菜,姐弟三人都如饿狼般直勾勾地盯着。
陶德明道:“娘亲在家照顾我们很辛苦,这鸭腿就给娘亲吃。”
张兰勾着嘴微笑着推脱道:“我不吃,给孩子们吃。”
“娘亲,我想吃鸭腿!”
三弟陶瞻见娘亲不吃,立马伸出小胖手指着半只鸭子,冷不丁地插了一嘴。
张兰笑道:“好,都给你吃,沾沾王家喜气,以后也考个功名回来。”
陶真一听不乐意了,她道:“我也要吃!”
说完就上手去掰腿,全然不顾别人。
张兰立马将陶真的手拍开,大声道:“吃哪里不是吃?做姐姐的不能让着弟弟?弟弟第一日上学堂你爹才买的烤鸭,多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
陶真捂着手,手背上边一片红,她大叫着:“我上学堂时为何不买!你们就只会偏心弟弟!”
张兰用力拍桌站起身指着陶真,眉毛竖起,“当时你爹为了让你上学堂,吃条鱼都难,哪还有那么多钱?一点也不懂事,能不能和你大姐学学!”
陶德明连忙将张兰按下,劝慰道:“孩子还小,难得吃一回鸭子,想吃就让她吃吧。”
陶瞻见状也乖乖道:“二姐姐吃,我不吃。”
但陶真反而更委屈了,她眼中大颗泪顺着掉下去,一撅嘴伸手用力扭下鸭腿,嚷嚷道:“本来就该是我的!”
忽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将鸭腿抢了过去,“啪。”一声丢到盘子里,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
陶乐端起盘子一声不响地往外快步走,饭桌上的人都互相瞪着眼不说话。
陶真反应过来了站起身大叫道:“陶乐你做什么!”
“爹娘!你看她!她要独吞!”
忽然厨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陶瞻跟着这响声抖了一下,平日大姐姐是很温柔的,他很是喜欢,但大姐姐生气的时候也是最恐怖的。
厨房里,陶乐面无表情举着菜刀将烤鸭剁成一块一块的,连鸭腿都剁成了好几块,不一会儿端着盘子回桌上,将盘子用力往桌上一放,给四个人碗里各夹了一块腿肉。
她坐下来端起碗见大家都不动筷子,温声说道“不是想吃腿吗?现在都有了,怎么不吃?”
陶真看着碗里被剁得有点碎的肉有些不满,一张嘴就看见陶乐一个眼刀射了过来,立马低着头不说话,只能用筷子在碗里弄得乒乓响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一家人就这么和和气气得用完了饭。
吃饱喝足后陶真和陶瞻两人去做功课,陶乐拿着小铲子在院角一颗歪脖子柳树下挖土,土溅起来弄脏了刚换的衣裳。
叮得一声,挖到东西了,她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剖开泥土,里面放了几壶小酒坛。
取出一壶,打开酒壶一股沁香扑鼻,稍微擦了点酒坛口子那处,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倒了一点进去,酒糟味清甜,入口顺滑爽利,但因陈酿时间较短,入喉有些发涩,但比起以往那些已经很好了。
陶乐抱着酒壶站在坑边开心得手足舞蹈,将洗得发白的浅靛裙摆转成牵牛花一般,这样的品质足以拿去参加下月苏县首届赏酒会了。
她看着天边挂着的圆月,眼尾拖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将柔和的垂眼点缀上锋利感,目中囧囧有神斗志昂扬,她温和的声线此时十分坚定。
“娘亲你且看着,女儿要酿出世上最美味的酒,要让陶家生活越来越好。”
微风吹动柳枝拂过脸颊像是娘亲在为她鼓劲。
她抱着酒壶往院子里跑,正想叫出爹娘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争吵,她缓慢停下脚步站在屋外,欣喜的眼眸慢慢暗了下去。
“我怎么推脱?!他们都找上门来了,指名道姓要你女儿与谢家郎君定亲!再说了,这也不一定是坏事,谢家这次是规规矩矩来的,不会亏待陶乐。”
“不会亏待?谢珏那厮在苏县无恶不作,乐儿有命嫁,没命活!你这是害惨了她!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说过了我会挣,不能用乐儿的婚事去换!”
陶德明性子向来温吞有礼,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也从未对张兰生过气,这是他第一次吼张兰,张兰一脸不可置信,顿时红了眼眶。
“陶德明!你说什么呢!”砰一声,她用力拍桌,“我为了钱?要不是我省吃俭用,我们哪有这么大的院子住?!你现在还和你女儿住漏雨的屋子呢!”
“她现在名声这么臭,我不管,但是我女儿怎么办?!真儿就要及笈了,本就应该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作为长姐的陶乐及笈一年了却还没定下来。”
“别人都说陶乐克夫,若我女儿也因此嫁不出去怎么办!”
“我勤勤恳恳照顾你们父女,任劳任怨,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害她?今日饭桌上你也瞧见了她那德行,吃个饭脸黑得和我欠了她一般,她娘又不是我害死的,凭什么这么对我!”
“够了!”陶德明大声呵斥,“我不想与你吵,这婚事你不愿退,我自己去找谢府!”
“你敢!你要是驳了谢府的面,我们一家谁能好活!你不为我想想,也要为真儿和瞻儿想想!给我站住!”
陶德明推开门就看见门外不远处站着个衣衫单薄的清瘦身影,追出来的张兰也一下闭了嘴。
背着月光的陶乐站着发愣,屋里散出来的微弱烛光照不出她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将二人的争吵听了进去。
陶德明连忙道:“乐儿,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快回屋,外头凉。”
陶乐一向挂着笑的眼此刻低垂着,眸光闪动,表情呆滞声音有些不知所措道:“爹娘对不起,女儿名声不好连累了妹妹。”
她抬起头道:“娘说得对,若爹爹去找了谢府让谢郎君丢了颜面来报复陶家,妹妹和弟弟以后可该怎么办?”
“女儿知爹爹疼爱我,女儿也不愿家里因为我的事颠沛流离。不就是嫁给谢郎君罢了,女儿愿意的,只要爹娘和妹妹弟弟安好,女儿就满足了。”
“只是女儿也不知为何往日那些小郎君一和我定亲便开始遇到各种不好的事,我怕谢郎君也因此受害,到时候若是找了陶家的不是可如何是好?”
张兰板着的脸松懈下来,眼中满意地看着陶乐,好在陶乐是个懂事明理的女儿郎。她道:“莫怕,谢府的阴阳说你与他天生一对,旁的那些郎君胡乱掺和才会倒霉,谢家郎君命硬着呢,与你正好相配得很。”
陶德明满脸不赞同,正要说什么手中就被陶乐塞了东西,她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年前埋的酒可以喝了,爹娘你们得空了便尝尝吧。爹你好好和娘道歉,她照顾我们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你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她拍了拍酒壶,低声道:“酒很好喝,爹娘喝了后就别再吵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继续道:“爹爹,你明早去府城打酒时带上我好不好。”
陶德明垂着肩点点头,说道:“那还是如往日那般,寅时就要起床,正好天暖起来喝甜酒糟的人多了,明日我想多打点回来。”
陶乐用力抱了一把陶德明,将他抱得发疼,埋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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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膛的小脸嗡嗡发响,“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说完便撒开脚丫子跑回屋,砰的一声关了门,惹得陶真抱怨。
张兰还在气头上,瞪了眼道:“还是乐儿懂事明理。”说完便关了门留他一人在院子里。
陶德明清楚得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和能力,若真对上谢府他根本没有任何把握,陶乐的懂事反而让他更心酸更难受,为自己的无能而自责。
拿在手里的酒壶还能闻见土腥味,他用袖子小心擦去外面的土摩挲着酒壶粗糙的表面,打开盖子一股熟悉的沁香涌进鼻腔,这股气味让他晃了神,仿佛前妻站在身前,小心捧起来喝了一口,味道虽不似从前那般浓厚,但也清甜爽口别有一番风味。
屋内陶真趴在床上欣赏胳膊上新编的柳条手串,平日陶乐一回房就拿出那些酒经典籍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还要感叹惊异一番,但今日实在是太过安静,她斜眼看裹着被褥缩在角落的陶乐,撇了撇嘴。
“娘亲说得没错,自己克夫还惹得我们一身骚,因为你这些破事我那些同窗好友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若后日我嫁不出去,我可饶不了你。”
“爹爹也真是的,嫁到谢家怎么了?这不是天赐的富贵吗?若是我,别说正妻了,就算是当妾我也愿意,目光短浅之辈。哎,希望往后我的婚事爹爹可别插手才好。”
陶乐仍然面对墙壁纹丝不动,声音像是吹冷风受凉了带点鼻腔嗤笑道:“可笑,就算你想嫁给鸡鸭猪狗都没人会管你。”
陶真听后心中顿时火冒三丈,气红了脸大叫:“你放屁!你才会嫁给鸡鸭猪狗!”
“你可要想清楚,现在是你没人敢娶!我看你该羞愧得去跳湖才对,还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
见陶乐不仅不理她,还将头埋到了被褥里,她气得将手中的柳枝砸向陶乐,脚将床铺蹬得咚咚作响。
被褥里陶乐睁着眼发愣,她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到这种地步,早知道当初随便找个好拿捏的人嫁了算了。说来也实在是可笑,什么叫做别的郎君挡了她与谢珏的姻缘才会倒霉,那都是她为了不嫁人才故意去坏事的。
说他命硬,那不就是说他克妻吗?她克夫是假,谢珏克妻可是真的,她还想好好活着呢!而且若是嫁到官宦家,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官家娘子酿酒开酒楼?
想着想着她咬住指甲,眉头紧皱。
这可太难办了,谢府与旁人不同,听说那些有点名头的公子哥们都围着谢珏拍马屁呢,若让谢珏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些附炎趋势的人必定会大张旗鼓地查,到时候查到她身上不就完了。
想到这里她烦躁得翻了好几个身,最终深深叹了口气,只能明早去府城再看看了。
次日寅时,天还黑着,泥路上却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点着灯的驴车牛车,大家互相陪伴唠着嗑在这黑夜里也不至于太孤单。
苏县为人口过两千户的上县,是江州最繁华的县城,周遭许多人会来府城摆摊卖点小玩意儿,卯时市集便会开,所以在此之前都会在城口排队等候。
府城不许随意摆摊卖私酿,想在这里做酒买卖只能花钱办置脚店,脚店不能酿酒,还得从唯一一家有酿酒权的范悦酒楼购置成品酒。
时间尚早,府城门口的人就已经排了百米远,许多人将车放着排队,去旁边草地上打地铺或者直接坐于车上补觉。
陶德明见陶乐捧着借来的《名酒记》在灯笼下看得津津有味,走过去给她披了件外衣后坐在一边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排头的人大喊一声,“卯时已到,开城门咯!”
3. 第三章
安静的城外渐渐热闹起来,城门处人头攒动,所有人整齐有序地往里走,身后天边也泛起微弱的黄白。
到了范悦酒楼父女二人将车拉到后院,却见往日一向喜笑颜开的范掌柜苦着脸唉声叹气,挺着个大肚子噼里啪啦拨算盘,两只眼下一片乌黑,像是几夜都没睡好了,父女见状二人对视一眼后继续低头卸酒桶。
“乐儿!”
范巧圆清甜的嗓音在陶乐身后响起,声调高扬,见到陶乐甚是兴奋。
陶乐也开心得回头打招呼道:“巧圆!”
她伸手揉了揉范巧圆软嫩的肉脸,范巧圆口齿不清道:“我记得你应是每月来打一次酒,怎么这次才走半月就来了。”
“有户人家办席,将屯余的酒都买走了。”
“那太好了!这样你娘就不会念叨浪费了。”
陶乐看了眼周围,开口问道:“今日有些冷清,是范掌柜给伙计们放假了吗?”
范巧圆睁着圆眼道:“不是,这几日遣走好些人了。”
陶乐疑惑转头,“往日人手一直不太够,怎么还将人遣走了?”
平日范悦酒楼人满为患,她时不时便会来酒楼帮忙添酒上菜,怎么半月不见就这样了。
范巧圆声音有些低落道:“新开的周氏酒楼用十贯将我们酿酒的老师傅弄过去了,你娘的甜酒糟是我们的招牌,也一并被那老师傅带走了...”
当初陶家穷得快揭不开锅了,陶氏又怀了小的,迫不得已陶德明拿着酒方子找到了范悦酒楼,范掌柜曾经喝过甜酒糟,想要这方子很久了,愿意出一贯买走。
陶乐却说不卖方子,提出往后方子只给范悦酒楼用,要求他们每月给陶家供酒,酒楼除了酿酒必须花的钱,其余一分不收。
当初没卖掉方子,张兰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结果这么几年早就赚够一贯甚至新房子都修葺起来了。
范巧圆看了眼陶乐的表情,继续道:“那酒楼现在生意红火,铺子装得可好了还请了歌伎,用低于我们一半的价卖甜酒糟,一壶只需三十文,还将名改成了周氏糟汤。”
“我爹说,周氏酒楼掌柜有点来头,拿到了更低价的酒曲,我家酒楼就靠你娘这口酒才红火了这些年,现在大家都去那头了,我们这边酒价低不下去,只有家中有些底的老客人才愿意卖。”
“再这么下去我们便要关门了,就遣散了许些人减少开支。”
陶乐听着心中有些来气,但又无可奈何,方子内容就只有掌柜和老师傅知道,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这最忠心,在酒楼年头最久的老师傅跑了,跑了就算了,还把娘亲的方子给偷走了,简直太不是个东西。
事已经无法挽回,她捏了捏眉心道:“官曲都是一样的价,他们怎么还能拿到更低?知道什么来头吗?”
范巧圆思索后,凑过头低声道:“像是和朱县慰有些关系,朱县尉新抬进门的四娘子是周家女郎。”
“你也知道,和当官的扯上关系了谁也不敢说什么,所以我爹娘近日一直很是发愁,觉都没怎么睡过,我娘亲最近可看不惯我了,动不动就说我,让我向着你学习。”
陶乐在外的名声一向都很好,特别是在长辈面前她总是很乖巧,干活麻利人又懂事,性子和长相都温温柔柔的,接触过她的人没一个讨厌她。
她咬着指甲思来想去,方子虽然很重要但已经被偷走横竖也要不回来了,陶家和范家的生意断了才是最要紧的,若是没有范家她怎么赚钱?
她偷偷存的私房钱都还不够开个把月脚店呢,本想着参加了赏酒会出个名头再借点钱开脚店,结果现在事情一茬接一茬得往外冒。
见范巧圆皱着个包子脸唉声叹气,脸愁得都灰了,她安慰道:“没事儿,一般来说酒楼向来都是用一种招牌酒打名头,喝过我们酒的人这么多,肯定都知道他们的招牌是从我们这儿弄过去的,他们名誉已经不好占了下风,对商人来说这是很重要的。”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到时候想个法子让他们吃瘪,我才不要让他们拿着我娘亲的酒方四处招摇。”
二人蹲在地上窸窸窣窣商讨着酒楼的事怎么办,说得正起劲,范掌柜打断了她们喊道:“巧圆,给谢府和王家各送一小斗甜酒糟去。”
“好嘞!”
酒楼遣了不少人,送酒的活计就丢给了范巧圆,她连忙起身往驴车上装酒。
陶乐一听谢府旁的心思全没了,她也跟着起身装作帮忙,试探道:“谢府可是谢知县府中?”
“是啊,谢娘子刚从汴京搬来没多久,很是爱喝我们的甜酒糟,隔几日就要送一斗去。”
见范巧圆拉着驴车就走,陶乐赶紧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与你一同去吧。”
范巧圆一向话多,一路都在嬉笑谈说八卦,陶乐见机插了一嘴试探道:“你说在谢府碰到了谢郎君,那他可有欺负你?”
“他眼睛挂得高高的,看都不看我们这些人一眼。不过近日他消停了不少,没怎么听说欺负了谁。”
陶乐点了点头,继续道:“听说谢府近日在给谢郎君相看女郎?”
“是啊,还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真是搞不懂那些女郎,他这样的人怎么还争着抢着想进去?到时候一嫁进去三妻四妾地往里抬,气不死她们。”
陶乐继续道:“那可知道定下了谁家女郎?”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几日好似没听说他们相看谁家女郎了,也不知道这个倒霉蛋会是谁咯。”范巧圆高抬细眉,面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陶乐沉默了一会,车轱辘在石头地上阵阵发响,她开口道:“这个倒霉蛋就是我。”
路过卖鸭子的小摊,几声鸭叫显得二人甚是安静。
范巧圆反应过来了,大叫一声,“什么!你疯啦?!”
陶乐郁闷道:“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范巧圆一张嘴叭叭个不停,“谢珏这么不怕死啊,他不知道你克夫吗?”她啧啧称奇道:“你们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又没见过,怎么瞧上你了?真是奇了怪了。”
陶乐被吵得头嗡嗡作响,语气有些烦躁道:“这谁能想到啊?不要管这些了,快帮我想个法子毁了这亲事。”
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人一下闭了嘴,支支吾吾道:“这...这我可不敢,他和你往日那些相看的郎君不一样,要是让他出点事我们怕是命都要丢了。”
陶乐懂事能干的名声在小小的清水镇是出了名,媒人又大张旗鼓得四处宣扬,加上她长得白净秀气,身形又像是大家闺秀那般,小时候镇上就不少人家盯着她,若不是爹爹挡着早就定下亲事了。后来她常来府城打酒又惹了一些郎君青睐,有许多郎君家争着抢着来讨好,又是送礼又是写诗。
就是因为求娶的人太多了,陶乐和范巧圆可是废了不少心思才让她名声狼藉,用范巧圆哥哥的话来说便是:两人狼狈为奸四处祸害郎君,又是偷人家东西又是害人家落马,弄得郎君们人心惶惶的,有些甚至直接烧了写给陶乐的情诗。
陶乐夹着嗓子,挤着眉头委屈道:“你忍心让你的好姐妹落入虎口?”
范巧圆最受不得她这样了,无奈道:“那怎么办啊,谢郎君身份可和我们不一样,要是磕着碰着了定会查到我们的。”
陶乐眼中狡黠道:“那我们这次就不让他磕着碰着,有没有法子知道他怕什么?”
“有是有,就是要花点钱打听。”
听此陶乐眼中兴奋不已,“那太好了!就打听打听他具体怕什么,比如蛇啊鬼啊什么的,到时他怕什么我们就给他来什么,包准让他退婚的。”
范巧圆呆呆得点头应和,反应出其中的道道后立马亮着眼,“这样既不会伤到他,又让他觉着自己倒霉了。”说着就给了陶乐一个崇拜的眼神,“你太鸡贼了!”
陶乐被噎住了一般,立马皱眉撇向范巧圆,道:“你才鸡贼呢,我这叫聪慧。”
“是是是,你太聪慧了!”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谢府,在门口送了酒,躲在墙角等了好半晌都没见着谢珏,正准备下次再来就见一小侍卫苦着脸垂头丧气得回府。
门口的侍卫问道:“郎君还是不愿回来?”
小侍卫点点头,闷声道:“郎君让我给大娘子说他再不玩一玩就要娶妻了,称现在多抱抱周氏酒楼新来的那些香软小娘子,今夜也不回来了。”
范巧圆嫌弃道:“你看我就说吧,他还没娶妻就这样了以后定然三妻四妾往家里抬。乐儿你可千万别嫁给他,不然有得苦吃”
“不会,我还是很惜命的。”陶乐伸头见小侍卫进府,拉着范巧圆直奔周氏酒楼。
周氏酒楼花大价钱在莲心湖旁建了三层高的楼阁,入门便是歌伎弹奏演唱,中空楼阁不管在哪里都能看见台上的歌伎,像是学了汴京某正店作风,虽不似那般繁华,但在苏县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听闻周氏酒楼和玉春楼有许些相似,谢郎君是从汴京来的,看看它与汴京那处的相比可如何?”
一位书生打扮的郎君看着谢珏,说完又撇了一眼同样在一旁的周郎君和范郎君,说完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谢珏支起一条腿靠在椅背上,声线慵懒低沉,随意中带着一股痞气道:“学得个四不像,甚是无趣。”
周小郎君微微笑道:“谢小郎君说得是,周氏酒楼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与玉春楼根本没得比。”
谢珏嗤笑一声,转着酒盏看里内的浊白清酿,“照猫画虎的可不止酒楼,你这招牌怕也是从哪处偷来的吧,开个酒楼处处都是从别人那里拿,听说商人最讲究名声信誉,也不过尔尔。”
这句话将在座的几位郎君都弄的不知所措,被偷了酒方的范掌柜儿子范维君低着头不语。
在座这些公子哥往日都是去范悦酒楼吃酒,一吃便知周氏酒楼的招牌和范悦酒楼的一模一样,但碍着周氏酒楼背靠县尉,皆是当作不知,唯独只有谢珏敢肆意撕开他们的面子。
周郎君面上有些发红,尴尬道:“那老师傅见我们这儿待遇好,便带着方子找来了,这么好的酒被关在那小酒楼里不是可惜了,我们将其收来,还卖便宜些,不是正好可以让更多人品尝到这样的佳酿吗?你说是吧,范郎君。”
范维君面无表情道:“你说是便是吧。”
谢珏撇了两人一眼,不屑道:“嗤,冠冕堂皇,处处学得四不像,倒是将汴京那些虚伪做派学了个一模一样。”
气氛越来越令人坐立不安,起头挑事那郎君连忙打岔道:“不说旁的了,周郎君从何处寻来的歌伎,这琴曲悠扬,歌喉美妙如玉珠落盘,实在是上乘,连谢郎君都赏脸在这儿呆了三日。”
众人纷纷应和,气氛缓和了不少,又慢慢就着歌舞聊了起来。
谢珏神情恹恹转头看向湖中一片碧绿,旁边被随意带来侍酒的小女郎羞涩得悄悄抬眼打量谢珏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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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珏有一副好面容,剑眉星目下挺直鼻梁,薄唇红润微勾让人想一亲芳泽,眼中透着一股高傲轻狂,看人也永远居高临下。
明明很是让人厌恶的神色却总让人移不开眼,右眼缀黑痣,又更添一份柔情,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捻酒盏,令人心旷神怡。
忽然一股浓郁沁香扑鼻,小女郎娇羞的面容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撒了个透,酒糟甜腻的气味在脸上弥漫,将精心画好的妆容弄脏混着流水往下滴答,打湿了微敞的前襟。
她尖叫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珏,那人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挑着眉眼中嘲弄像是在看什么好笑的物件。
“丑到让我吃不下酒,滚远一点。”
顽劣,刁钻,古怪,无法无天!
郎君公子们嘲笑声绵绵不绝,说她是下层货色还四处勾引人,连最低贱的歌伎都比不上。
小女郎被侮辱得脸红了一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她怎么可能受得住被如此羞辱。
谢珏厌恶道:“别在这哭,晦气的丑东西。”
见小女郎捂着脸大哭跑出隔间,范维君沉声道:“谢郎君,别太过分了。”
谢珏不屑地笑了一声,“心疼你就将她带回去啊,正好你家催得紧,带回去做你的范娘子。”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回来的谢府小侍卫打断,谢珏起身走到隔栏边倚在上边歪着头低声问道:“我娘怎么说?”
“大娘子说郎君想玩便玩,只要郎君不去州试这门亲事不可能会变,而且阴阳也说那女郎旺你,你与旁人在一同必定家宅不宁,日日倒霉临头。”
谢珏气恼地锤了一把栏杆,“什么破阴阳,手随便一掐就敢定我姻缘,就这样把我娘骗得团团转,非得找人揍他一顿不可。”他扶着额头继续道:“你查到没有,到底是谁家女郎。”
“不曾,这女郎是大娘子与媒人悄悄商量的,就怕郎君知道了坏事。依我看郎君你也该收收心了,都十七了还这么不懂事,大娘子还为你哭着呢。”谢阿宝说着说着耳朵就被谢珏用力揪着提起来,顿时红成火炭疼得他哎哟哟直叫唤。
他垫着脚连忙道:“只知晓是清水镇的一位小女郎,其余的那媒人死活不说!”
谢珏收了手抱着膀,舌尖划过利牙点点头,不屑道:“清水镇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还真亏我娘找得到。过几日随我去一趟,就算是埋地下都要将人挖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个胆子左右我的运。”
忽然阁楼下一片吵闹,有人大喊尖叫,一片混乱。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公子哥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其中一人认出了落水的小娘子大声道:“这不是方才跑出去那小娘子吗?”
众人探头连忙道是,谢阿宝连忙道:“郎君快去救人!”
谢珏皱着眉眼中沉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救过一个结果还被对方全家缠住不放非要他负责,他不耐道:“说两句就寻死觅活的,死就死,与我无关。”
谢阿宝急得不行,道:“郎君可别再惹出什么事了,不然大娘子饶不了你!”
谢珏听后心中一沉,低声咒骂了一句后连忙往楼下跑。
岸边围满了人,水太深,水里荷叶根茎缠绕没人敢下跳,只能伸着长棍让小娘子抓住,但小娘子一心寻死根本不理会,渐渐的人快没了动静。
陶乐与范巧圆来的途中想起要送王家的酒,刚送完匆匆赶来就见桥上站满了人驴车过不去,两人下车后往桥上挤就听见有人大喊着什么人要不行了。
被人群挤到了护栏边就看见湖里趴着一名还在挣扎的粉衣女子,看样子好像快溺毙了。
谢珏一行人刚赶到桥上就听扑通一声,桥上好似跳下去一道天青色人影,激起水花四溅,没入繁盛荷叶中。
“乐儿!”
陶乐见人落水直接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好在她水性不错,就算被根茎缠住腿也能潜进去掰开。
不一会便游到了小娘子身边,抓着小娘子的腰往水面上拽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小娘子不想活了连忙对施救的人挣扎踢打,将陶乐按在水里咽了好几口淤水。
就这样两人竟在水里扭打了起来,陶乐心中顿时有了气,抓着小娘子的腰就往水里按,终于弄得她没了力气,这才将人慢慢往岸边拖,抓住岸边人递来的长棍两人双双被捞起。
她趴在草地上用力呼吸,胸中因为淤水发闷难受得不行,腥臭弄得她不停反呕,身子失了温打着颤,范巧圆推开人群红着眼抱紧她,让自己的温热让她好受些。
粉群女郎被人按着吐了好多水,哭着醒过来,“为什么不让我死!被那登徒子如此羞辱,怎么有脸活在世上!”
这下众人明白过来了,话中的登徒子除了谢郎君还能是谁,有些人气得吐了口唾沫星子,辱骂声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被旁人捂住了嘴。
“悄声些,谢郎君在桥上呢。”
桥上站着的谢珏高傲地抬着头看岸边那些人,见跳水小娘子还活着,悄悄歇了口气。
他本不想待在这里,见到范维君急慌慌地往桥下跑,嘴里还喊着:“乐儿!圆儿!”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他扫了眼范巧圆怀里那抹青色身影,正巧与对方抬起的煞白小脸对上。
女郎一双带着探究的圆溜黑眸与他对视,隔得比较远女郎的长相他只看了个模糊大概,不作他想转身回了酒楼。
4. 第四章
府城因为繁荣景象众多人都会来此居住,人口与镇上相比拥挤了不少,房价自然而然也高了许多,范家院子内装潢简单,大小比陶家的一进茅屋院子大不了多少,不过是白墙砌青瓦两进的四合院。
“女郎,热水已经备好了。”
陶乐脱下了湿透的衣裳,踏入氤氲温热中,暖阳通过纸窗洒进屋内,照在缭绕烟雾之上。
温暖包裹全身驱赶寒气让她轻松了不少,靠在水桶边轻轻拨动水面,热气让她白净脸旁染了许些坨红,低垂着朦胧眉眼思绪万千。
方才她已经让范巧圆告诉爹爹她在这儿呆几日再回去,以前常常如此所以爹爹并没有多说什么。
再过一段时日她便要好生准备赏酒会,没时间和精力再花费在旁的事上,只希望这几日能顺利解决掉与谢珏的亲事。
哗啦起身带起水花,她拭干身子穿上范巧圆准备的衣物,轻轻抚摸过顺滑的绸缎。
绸缎在府城很是常见,也不能说是多么名贵的料子,但她历来都只着粗布麻衣,为了干活方便也总是戴着襟膊,这是第一次穿上女儿郎们常穿的料子和衣裙款式,不由得有些失神。
范家正厅内范巧圆已将陶乐的事说与了哥哥听,请求哥哥帮忙查探谢珏惧怕之物是什么。
范维君一向挂着温润笑容的脸从听到陶乐要被嫁给谢珏开始就变得僵硬。
他沉思半晌后道:“圆儿不用急,我会去查清楚的。”
“谢珏那人性子十分古怪,这段时日我与他接触下来发现他并不如表面那般蛮横蠢笨,所思所想完全让人捉摸不透,我怕他后日知道了其中的手段会缠上乐儿。”
陶乐赶来时正巧听见这句话,她一踏进屋子范氏兄妹二人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向来素面朝天的面容被铺上红妆显得俏丽可爱,远山眉下秋水剪眸,秀气翘鼻朱唇皓齿。桃粉龟甲纹短衫下素纱印花百褶裙,牙白素纱印花披帛轻轻搭在双臂间,朝天髻旁缀下的白珠随着步履轻微晃动。
“范郎君要准备省试还是别在乐儿的事上费心了。”陶乐故意不去看范维君,忽视掉对方的视线。
春闱要开始了,她并不想让范维君插手自己的事免得惹了麻烦,低着头对面的人久久没有回话,不由得心中有些疑惑。
范维君看得出神没听见陶乐说话,两人之间像是起了屏障没了妹妹的踪影。
他眼中的陶乐身边都散发着粉红香气慢慢飘进他口鼻中,忽然他被妹妹猛得拍了一把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问道:“乐儿在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陶乐轻抿嘴唇,羞涩得眸中含笑,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不打紧不打紧,就是去打听个消息罢了,我这就带人去探探。”说完范维君就急步往外走了,步履还有些飘飘然。
范巧圆撑着脸蛋骄傲道:“我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就说这身衣裳定适合你,往日穿的那些简直是暴殄天物,以后别穿了。”
陶乐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我难道穿这身干活?等我的衣裳干了就换回去。”
她低头摸了摸披帛的印花,谁家小女郎会不爱美呢,但以前家里穷买不起,就算以后可能赚到了钱娘也不会给她买这种料子的衣服,她的私房钱也还有用处呢。
“别呀,这身衣裳是我专程找人给你做的,我又穿不上。”范巧圆撇撇嘴,“你那个后娘小气得不行,对自己儿子倒是大方得很,你妹妹又争又抢的,穿回去气死她们!”
“还是算了,若是带回去了也会被陶真拿走。”
陶乐不愿去想家里的琐碎,只要让她酿酒参加赏酒会旁的什么都可以。
说到酿酒...
“啊,糟了!”陶乐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给你带了我酿好的酒,还放在车上呢。”
两人急匆匆地又跑回了范悦酒楼,却不想爹爹早走了,而店里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不过好在爹爹将陶乐的行囊放在了店里。
范掌柜坐在外厅桌前,只见他一杯又一杯地倒酒下肚,旁边是被摔碎的瓷杯,酒楼里只有范氏从后院传来的哭闹。
声音委屈幽泣,“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拿去参加赏酒会?街坊乡里谁不知道这酒是我家招牌?真是要将人赶尽杀绝!”
陶乐见酒楼里气氛比今早来时还要低迷,按照往日来说爹爹现在应还在酒楼里呆着与掌柜吃酒才对,这场景看来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轻声问道:“范伯伯,发生什么事了?”
范掌柜一言不发叹了口气,随后对着范巧圆说道:“去看看你娘。”
见女儿走了,范掌柜拍了拍桌角让陶乐坐下,陶乐心中一动,看来是要与她单独说点什么了。
“乐儿,陶家伙同范家卖酒已经六载了,这么些年从未收过你们分文,这点我范从望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陶乐轻轻点头,“范伯伯为人说一不二,做生意的谁都知您靠得住,也是多亏了您陶家才能有今日。”
虽然当初范掌柜只用一贯买酒方的行为存在乘人之危的心思,但后来他确实做到了一直供酒也将酒方子保护得很好,陶乐不会因曾经的不愉快去否认他的品行。
范掌柜无奈地笑出声,摇摇头,“名声好又如何,还不是落了个任人欺辱的下场。”
他又下肚一杯酒,良久才再次开口道:“今日我与你爹说这送酒的事,我们往后就按着正常价钱来算,他同意了,你怎么看。”
陶乐早料到如此,如今范悦酒楼自身难保,两家曾经的生意变了样也是理所当然了。
她柔声道:“自然是行的,范家与陶家一向是互相帮衬的,这种节骨眼上陶家定当支持您。”
范掌柜眼中有些惊异,就是怕陶乐不同意所以他才提前给耳朵软的陶父说了此事,想到曾经那说话咄咄逼人气得他想吐血的小女郎不禁笑出声。
“你长大了不少。”
陶乐轻轻勾着嘴角,显得急匆匆跑来时翘起的发丝都变得乖顺了。
范掌柜松了口气道:“你说得对,现在我们两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就与你说了吧。”
“你也知道下月江州第一场赏酒会就要在苏县举行,我们没有那个造新酒的本事,就上报了你娘的酒,年初时通过的批文就下来了。”
陶乐点头,她也是为了赏酒会才酿酒的。
在这个酒会上就不说拔得头筹了,只要能进入前十都能在整个江州出名,所有的酒户对这场酒会都十分重视。
“今日周家来了人,让我们不许用甜酒糟去参加赏酒会,若不愿意他们便让县慰除掉我们的名,以后都没有机会参加了。”
“我们本想着方子偷了便偷了,这酒在周遭是出了名谁都知道是我家酒楼的,参加赏酒会再打个名头给外来人照样能卖得了,却不想遇到周家那些地痞流氓做出这种强盗行径。”
“哎...”他说着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以后啊,范悦酒楼能活一天是一天了,你们陶家也赶紧想法子吧,你娘的方子被人这样糟蹋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是我对不住你。”
陶乐心中对周家的行为闷气得不行又不好显出来,只能一直低头攥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平稳了一会儿后她轻声道:“这不是范伯伯的错,如今事已成定局范伯伯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今日我得知此事后想了良多,那周氏对我们如此赶尽杀绝那我们也不必继续忍让下去了。”
她摩挲着白瓷酒壶,眼中闪着幽光将不满的情绪藏在里面。
“县慰如今受知县管着,他们不敢肆意妄为所以才在私下威胁您,做出您自愿换酒的假象。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他们比我们更怕这件事被闹大。”
“他们既是强盗我们又岂是好欺负的?”
“横竖酒方子已经泄出去挽回不了了,他们为了面子不敢强着来,我们当然也能顺着这个面子多讨点好处。”
说完陶乐抬起头,面上显出倔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明日您就与他们说,要我们退掉这酒,可以,交十贯,我们不仅不用甜酒糟去赏酒会,后日范悦酒楼的甜酒糟也完全归属他们了。”
范掌柜瞪大眼睛,心中一惊,“十贯?!咳咳咳!”他口中的酒滑过嗓子不慎将他呛着了,咳得满脸通红。
“这是要赔偿还是讹人呐?咳咳...你真当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陶乐连忙起身拍范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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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其实说出十贯时她也有点心虚。
“我今日去他们那里都见着了,他们那么有钱区区十贯还是行得吧...实在不行折个价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看范伯伯您怎么和他们说了,反正这赔偿金是必须收的,到时候你我一人一半,怎么样?就是这事儿别告诉我爹爹。”
范掌柜缓过劲,咳嗽完全平息下来了,他的心情也被陶乐带得好了些。
他严肃着表情思索了一会道:“给十贯是不可能的,他弄走老师傅和酒方共用了十两贯,是因为老师傅本就是个酿得一手好酒的人,也只有他能将你娘亲的酒酿得最好。”
陶乐在一旁点头认同,十贯确实有些多了,“最低五贯,买个顺理成章和心安理得。”
她不贪心,这样分下来她也有整整二贯半了。
范掌柜沉吟了一会后道:“我尽力吧,就是这次范悦酒楼没有酒品去参加赏酒会了。”
他还在低头哀伤中,面前就慢慢推了一个粗陶酒壶过来,抬眼就见小女郎亮晶晶的眼睛笑意盈盈。
陶乐露出白牙,一脸讨好着道:“现成的,正正好。”
范掌柜气笑,“好啊你小子,是早就算计好老子了?”
“不不不,这就是赶巧了嘛。我的酒很好的,用它绝对不亏,不信您试一试!”
“而且我这酒方子不收您的钱,就是若在酒会上有人问起,您得说这酒是我酿的,放在您家卖呢。”
范掌柜没有别的法子便试了一口,这酒清甜爽口,一滑溜就进了肚子,回味还有股糯香。
他眼中惊异,看陶乐的眼神都变得不一般了,“这是你酿的?”
陶乐连忙道:“当然!虽不及娘亲的醇香,但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而且它有一个好名——玉清酒,这名字定然能讨那些喜欢卖弄风雅的贵人喜爱。”
范掌柜没想过这一层,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
他眼睛一转,眸带笑意道:“你酿出好酒放我的酒楼,还不收我的钱?说吧,又打了什么主意?”
陶乐讨好一笑,伸手比了个五,“方子是不收钱,但后面若是卖出去了,您得分五成给我。”
“五成?!”
“你真将我当猴耍呢?不成!”
范掌柜气得拍桌,本想装作直接走又舍不得,他冷哼一笑比了个一。
陶乐见此也冷了脸,收回了酒壶抱在怀里站起身。
“一成?我看范掌柜也不太愿意要这酒,周氏酒楼出手这么大方,我去那头试试。”
“诶诶诶!二成,不能多了,我还有成本呢!”
陶乐摇了摇头,“您要用多少成本我还不知道?五成就五成。”
范掌柜气得不行眼睛直转溜,听到女儿的声音他连忙道:“三成!你与圆儿是闺中密友,不看在我的脸面也要看她的脸面吧。”
“范掌柜,交友是交友,生意是生意,这能一样吗?您都多大的人了还用这套话术兜我,真当我傻啊?您出一成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与您女儿是好友呢?”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了,就看谁愿意先低头。
陶乐叹了口气,比了个四,“四成,再低就没了。”
她说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也有些拿捏不住,面上却镇定得很。
半盏茶功夫过去了,范掌柜还是沉默不语。
陶乐心里越来越着急,喝水会让她露怯,只能干着咽了好几次喉,手也将酒壶抱得紧紧的,感觉背后都出了汗,她为了不让自己频繁眨眼便瞪着一处地方,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坚持不住了!
“成。”
范掌柜的声音有些沧桑,他自诩老道却是第二次栽倒陶乐手里了。
陶乐不可置信地张大双眼,完全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她本想着顶多三成,没想到谈到了四成!
“好好好,我这就将方子写给您!”
她拿着两人的契约翻过去翻过来看,脸上在夕阳下也散发出灿烂春光。要来的赔偿她就偷摸存起来买曲料,和范掌柜交易赚来的钱就用来开店!
后面这几日她就着手对付谢珏,让对方知难而退,他这样的人都害怕了以后定然更不会有人敢来提亲扰事!
前路无限好啊!
5. 第五章
三日后,周氏酒楼后巷里鬼鬼祟祟站着两人。
“乐儿,这真的能行吗?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范巧圆紧张得抱着被遮盖住的鸟笼,头往巷子外探。
等了两日哥哥总算探到了消息,说谢珏那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尖嘴畜牲,昨日一听到消息她与陶乐就买了几只鸡,还往谢府后门处撒谷子,但那谢珏真就一直不归家。
陶乐明日一早要回清水镇了,便谋划着要潜入周氏酒楼里,此刻她正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麻衣,卷起头发擦黄了脸还点了不少麻子,整个人看起来黯淡无光,丢人群里都认不出来。
她勾着身子在门缝里偷看,里面传来一个人训诫新招来的伙计们的声音。
“机会不等人,等我一会混进去你就赶紧离开这里。”
见那些人排着队走了,她赶紧顺着旁边的破烂马车爬上了墙,手往下一伸说道:“笼子给我,你先回去吧。”
范巧圆知道她劝不了陶乐,便叮嘱道:“你千万小心别被他看着你的脸了。”
“你放心,快走,别一会被发现了。”说完陶乐就跳下了砖墙,范巧圆只能快步离开。
后院只有一名打着瞌睡的老伯,陶乐勾着身子躲在柴房后面,将鸟笼藏在这里后快步走了出去。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办。”
老伯被她吵醒,迷迷糊糊提着嗓子问道:“诶!侬在干啥?”
陶乐脸上犯愁,支支吾吾道:“我...奴方才偷摸去小解,回来那些人就不见了。”
“大伯行行好,可否告诉奴他们去哪儿了?”
老伯眼睛朦胧着看不清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嘲讽道:“嘿哟呵,哪家来的公子爷,训话都敢偷跑?回家吧!”
陶乐连忙慌张道:“别呀!大伯求侬了,奴家好几口人等着奴赚钱糊口呢,侬就行行好吧!”说着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五文钱,依依不舍地塞给老伯。
老伯不屑地撇嘴抛了抛,随手指向一条小路,“喏,从那儿进去再左转,脚程快些还能赶上,小心些可别冲撞了贵人。”
“谢谢大伯,谢谢大伯,下回请侬吃酒。”陶乐连忙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小跑过去,转个弯竟然撞进一片柔软。
木槿紫在眼前一晃落了地,浓郁的胭脂水粉味直冲鼻腔,熏得她头晕眼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眉目如画的女子摔倒在地上,身边的女仆连忙将她扶起来,她眼中含着泪指向陶乐尖声呵斥道:“哪儿来的畜牲敢撞我?!”
陶乐连忙跪在地上,这女子不仅一副歌伎扮相身边还跟了个女仆,一般在酒楼里只有最受欢迎的几位歌伎才会有女仆侍奉,而且从她的谈吐里一听就知道她是个麻烦。
陶乐心里直呼倒霉,装作发抖一般道:“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女子?”歌伎一听声音不对,又看陶乐的身形一下便认出了对方的性别,“你是二当家带来的?”
陶乐低着头眼睛直转溜,二当家难道是方才训话的人?可若答应了,训话的人又不是他不就露馅了。
她趴在地上点头道:“对对,奴第一次来这么好的地方做工,方才看花了眼没跟上人。奴蠢笨记性差,好似是听到过什么二当家。”
头顶的娘子冷笑一声道:“抬头。”
陶乐连忙颤颤巍巍抬起头,低着眼睛不敢看面前的人。
歌伎看着陶乐黯淡无光的脸松了一口气,又冷笑一声,“哪里找来的丑八怪,没听说哪位娘子要招女仆啊。”
她旁边的女仆凑过来低声道:“芳娘子,东厢兰亭的兰娘子今日招了人。”
“什么!那个小贱人?!”芳娘子惊诧一瞬后立马阴狠着眉眼,话语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昨日不过受了点谢郎君赏赐,二当家就急着找人伺候她?”
陶乐一听谢郎君三字,立马竖起耳朵,面色却装作毫不在意。
女仆低声道:“谢郎君难伺候又天天待在这儿四处找茬,周掌柜为此头痛不已,好不容易有个兰娘子能讨他欢心,掌柜自然会紧着点。”
叫芳娘子脸色越来越差,她话锋一转,“好在今日点了芳娘子去伺候,娘子您是酒楼的头牌定然会让谢郎君将兰娘子忘得一干二净。”
芳娘子心里舒畅了不少,看着陶乐故意办了丑的模样,她冷笑:“还以为她多高清呢,最后还不是找了个丑东西来衬自己。”
最后又挑着眉思索片刻,勾唇道:“今日你就来伺候我吧。”
陶乐正好要找谢珏听此心中一喜,却面色有些犹豫,支吾着:“这...奴还需要向二当家请示一下。”
女仆讽刺道:“请示什么?芳娘子是酒楼头牌,让你来伺候是天大的福气,兰亭那个不过前几日才来的一个小伎,一点都分不清主次了,真是蠢笨,赶紧跟我们走。”
“是是是,姐姐说的对。奴谢过芳娘子,往后奴定当为芳娘子马首是瞻。”
陶乐一个激灵立马趴在地上道谢,用来掩盖自己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芳菲阁不算很大,装潢不算上华丽但也能称为玲珑精致。
芳娘子为了今晚在一边翩翩起舞练习将要表演的长袖舞,累了便坐下让陶乐在一旁为其参茶倒水锤肩锤腿地伺候,不知不觉天慢慢黑了,茶便换成了酒。
她端起一杯温好的酒轻啄,眼睛顿时放了光。这糟汤居然入喉醇香回味缠绵,是她从未温出过的味道。
芳娘子看着陶乐的动作若有所思,二当家居然给那小贱人找了这么个好女仆,还好她先抢了去,不然又得让那贱人嚣张了。
她随口问道:“绿儿是在何处跑过堂?”
绿儿是芳娘子给陶乐取的新名字,她听了此话后手一顿,低声道:“回芳娘子,在其他县的不同酒楼里均跑过几次。”
她给芳娘子说过自己不是本县人,外县人四处做工最后到最繁华的苏县是很寻常的事,所以芳娘子并没有起疑心。
芳娘子点点头,“我见你温的酒很不错,今夜你就在谢郎君身旁掺酒伺候着吧。”
她看着陶乐的脸有些窃喜,又会温酒还长得丑,能伺候人又能衬托出她的美,真是捡了个宝贝。
陶乐吓得微微张嘴,连忙道:“不可!”她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压低声音,“芳娘子不可,绿儿面目丑陋怕是会吓着谢郎君。”
她只是想知道谢珏住在哪个房,然后偷偷摸摸得潜进去藏吸引那笼鸟儿的甜果,现在怎么还要去他旁边伺候了,这样的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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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俩岂不是就要面对面了。
她本想用面目丑陋来推脱,却不想芳娘子看中的就是她面目丑陋。
芳娘子尖着嗓子道:“真是反了,让你去你就去!只是掺酒又不是让你去做什么,你难道还真以为谢郎君会看上你这个穷酸样?”
“绿儿不敢,只是奴的脸怕是会坏了酒楼的名声,还可能会影响到娘子。”陶乐见实在是推脱不了便无奈道:“不如让奴遮面伺候吧。”
芳娘子听后思索片刻,感觉陶乐说得也没错,听说前几日谢郎君因为一名女子长得不如他意便将人逼得跳湖,现在她要是将这样的丑东西放在谢郎君面前定然会让他发火,她真是糊涂了。
“行了,那就遮面吧。”
大半日过去,酒楼已经处处点起了灯,芳娘子身着桃色长袖舞裙被女仆领着到了谢珏所在的天上人间阁,身后跟着轻纱遮面的陶乐。
一进屋幽凉淡雅的梅香在陶乐鼻尖若有若无,好似有着醒神的功效,让她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脑袋清亮了不少。
屋内四周皆放置了花瓶,瓶内繁花盛放,高低错落有致,显得这最上乘的包房更是华丽端庄。
坐榻正后放置着海棠、连翘、春桃等鲜花组合起来的花篮以及绣了芙蓉的白纱屏风,旁边小桌上放着的是上乘青白釉莲花温酒碗,青白釉莲花瓣纹酒壶以及配成一套的酒盏、盏托。
几人在屋里静立等候,没多久门就被人推开了,陶乐一直低着的眼睛里出现一片明红边祥云暗纹下摆。
来人直径走向坐榻。
在他坐下那一刻悠扬琴曲响起,芳娘子从一旁缓慢步入,舞动间眉眼轻柔撩动身姿婀娜,不愧为周氏酒楼的头牌。
谢珏却倚靠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游记头也不抬。
陶乐跪于一旁将银丝碳放于小火炉中,虽然没有用过这么好的碳和器皿温酒把握不了温度,但好在她在书中看过不少。
酒壶置于莲花碗中,见着长嘴壶起了白烟,动作轻柔得提起长嘴壶干净利落倒入莲花碗中,围着酒壶打转,等了一会打开酒壶盖见着里内冒出袅袅白烟,酒便温好了。
她将酒壶与酒盏端着走到榻边,将器皿从托盘中拿出放置在榻上小桌,掺好酒抬手陈上。
懒散靠着的那人没有抬头,翻了一页书纸,伸出修长的手轻捻酒盏,置于唇边,甜而不腻的香气萦绕鼻尖,不由自主地将甜酒送入口中。
谢珏眼中惊艳,举起酒盏细细回味,“这酒竟还能这般香甜不腻,怎么做到的?”
陶乐低着头乖顺着道:“回郎君,甜...这糟汤最宜隔水温,温度太高则过甜,太低则无香,水温烫手即可。”
说起酒来她就开始头头是道,都快忘了自己在哪儿。
“酒置于热水中冒了白烟后便可饮用,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一壶一温,每次温酒时不能过多,不然待凉了再温便失了鲜。”
谢珏听得认真,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确有听过这种温酒法,但能做到处处刚好肯定没这么容易。”说着他抬眼看向陶乐。
酒楼里时常有遮面侍奉的女仆,所以陶乐遮面的样子并没有让他起疑心,但这女仆亮晶晶的眼睛给他一种熟悉感。
“你怎么遮着面?”
6. 第六章
“摘下来。”
谢珏不等人解释便直接发号施令,却不想跪着的女仆纹丝不动。
她低垂着眉眼不去看他,声音温柔细腻道:“回郎君,奴面容丑陋怕坏了郎君的兴致。”
谢珏被拒绝了反而眉间一挑,他非得把这女子的脸看清楚,不由分说地抬手就去扯面纱,摸到一片轻盈柔软。
陶乐见突然伸过来的手一个激灵连忙往后仰,闪得慢了点面纱被扯松了险些往下掉,她连忙伸手按住又顺势趴在地上。
“郎...郎君,奴长得不好看就不要...”
谢珏嗤笑一声打断,收回抓空的手。
“哦?那我倒要瞧瞧有多丑。”
陶乐没想到谢珏竟如此古怪霸道,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慌了神,费劲脑筋想对策。
谢珏见这人还没动作心中开始不耐,翻了个身便下了榻站起身,光着脚踩在毛毯上步步紧逼。
身后琴曲未停旋律到了高潮,柔若柳枝的女子忽然张开双手如鹰一般展翅,弯腰向下如若锁定猎物一般。
“抬头。”
陶乐一咬牙,安慰自己,她已经将自己画丑了,就算现在看见了以后碰面也不会被看出来的,她也根本不需要与这人碰面,只要婚约被退了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抬起头看向谢珏,他挺直着身子立于身前,眉眼低垂睥睨俯看着她,嘴角轻勾嘲讽,他耳边被风吹得颤动的发丝都像是在嘲笑陶乐的不自量力。
蛮横、无礼、骄纵、不可一世,这些词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很有耐心,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还需要我提醒你吗?摘了。”
谢珏本没想过要做到这种地步,只不过美酒在这无聊的舞曲中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也不是一定要看这女仆的脸,只不过见女仆拒绝了,还装得那么温和,口中净是些为他找想的话,眼睛中却难掩嫌弃之意,这下他来兴致了。
琴曲停了,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暗示着询问要不要退出房间,芳娘子眼中淬了毒,她从谢郎君与人搭话开始就在关注两人。
空气仿佛凝滞,陶乐眼一闭慢悠悠抬手去扯开面纱系带,谢珏看得歪了头嘴角笑意越来越大。
忽然门外一片吵闹,门被砰得一声踢开,那人力道大得感觉窗户都抖了两抖,几名小娘子被吓得叫出声。
谢珏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陶乐顺势将面纱系得更紧,装作害怕的样子一边尖叫一边往旁边爬,还没爬几步就被抓住后领往上一拎。
被衣领勒住前颈让她咽喉发痛,难受得去抓后劲那只手,脚下没底,只能垫着脚踩来踩去,抬眼就与谢珏那双幽深的眼睛对个正着。
“你跑什么?”
陶乐颤巍巍道:“郎...郎君,有...有歹徒,您快逃!我...我去阻止歹徒!保护郎君!”
她一边伸着脖子用力说话,手却在后面暗暗使劲去抓谢珏的手。
谢珏感觉手背刺痛。
“嘶!”
他松开手一看全是陶乐抓出来的血痕,他咬着牙看向在地上爬得和受惊吓的猫一样快的人。
“谢珏你给我出来!”
门口满脸胡茬的大汉冲了进来手中拿着染血的刀,身后跟了不少人都不敢来抓他,屋内的人见后纷纷尖叫散开,他看见了谢珏,怒火让他满脸通红双目瞪得快掉出来,大吼一声。
“我要杀了你!”
他举起手中滴着血的刀,眼中紧锁着谢珏便冲了过去,忽然眼前天花乱转,他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砰得一声他的头直直撞在木柱上,顿时两眼冒了星星。
“呃...”
“哎哟...救命...”
倒在地上的两人叠在一起痛苦呻吟,一人捂着头一人用力抓着地毯想往外爬。
陶乐被踢得脸色煞白,又被重物压得直翻白眼,背上都出了冷汗。
这贼的脚力也太大了,又和镇上养猪户家里的猪一样重,她今早吃的包子都要吐出来了!
贼人终于被抓住了,自称是前几日跳湖那娘子的哥哥。
陶乐在歹徒手下保护了谢珏,收了赏赐还被毕恭毕敬地送回了芳娘子屋里,她将衣服撩开一看青紫了一片。
“真倒霉,要杀谢珏去杀就好了,踢我干嘛?走路都不看看地上有没有人趴着吗?我可是你救妹恩人呢,这般对我。”
正在气头上门就被推开,芳娘子站在门外冷笑着道:“抓起来。”
陶乐忽然被两个女仆抓住按在地上,她艰难抬头问道:“娘子这是做什么?”
“哼,做什么?”
芳娘子坐在木凳上翘起腿,旁边的贴身女仆手中拿着柳条枝捆成的鞭子。
“我见你温得一手好酒,让你伺候谢郎君,你却做得一副狐媚相勾引他!”
“给我扒了她衣服,打!”
陶乐挣扎不得,衣领被用力扯开,颈部以下的白皙肌肤赫然被暴露在众人面前。
“娘子快看!”
芳娘子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陶乐的头发。
她拿着茶壶就往陶乐脸上泼过去,只见茶水从陶乐脸上流下竟然变成了浑浊的黄色。
“好啊你!竟扮丑骗我!怪不得你方才对谢郎君搔首弄姿,原是打着这个主意!”
陶乐头皮被扯得生疼,还没缓过劲就被芳娘子掐住了脸,修长的指甲陷入肉里。
“贱人!想踩着我飞上枝头当凤凰?”
陶乐看着一个女仆拿着脏帕走过来正准备往她脸上擦,眼一狠用力张嘴咬在芳娘子手上,任谁拉扯都不松开,力气大得快撕下一块肉。
“啊!!!”
混乱中她松开口,猛地撑起身子抓着旁边女仆的头发就用力往后扯,顺势抢过她手中的鞭子。
她摇摇晃晃起身,手里还抓着头发,对着地上吐了口血沫。
虽然陶乐看起来瘦弱,但她好歹也是每日做工,不是和爹爹一起搬酒桶就是帮镇里的人一起做农活,一身紧致的腱子肉,力气可不是一般小娘子能比的。
“我本不愿与你多争斗,真当我好欺负了?”
芳娘子捂着滴血的手,气急败坏大吼道:“给我抓住她!丢湖里淹死!”
两个女仆撸着袖子就来抓陶乐,陶乐一甩手将鞭子打得破空脆响,镇住了众人,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嘲笑了一声继续往前。
陶乐气得胸口浮动,你们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用力抬手一甩就打在第一个人身上,顿时衣服都破了一层。
那个人倒在地上捂着肩膀痛苦呻吟,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又给另一个女仆抽了一鞭子,准头不好打在了脸上,她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芳娘子吓得浑身发抖在陶乐步步紧逼下往后爬,忽然门被敲响。
“芳娘子您先别急着训人了,抓紧些收拾了吧,谢郎君还在等您呢!”
“救!”
芳娘子话还没说完,额头砰得一声顿时眼前一片黑。
陶乐举着花瓶手抖个不停,里面的鲜花混着清水撒了一地。
“没...没死吧?”
她伸手去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
贴身女仆缓过劲连忙大喊,陶乐一个扑身将她压在地上捂着嘴。
门外那人觉得有些怪异便想推门而入,陶乐立马出声道。
“芳娘子说要沐浴,你去备水。”
“不是说换个衣裳就好了吗?怎么还要备水沐浴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
门外那人低声抱怨了一句,说道:“那芳娘子您赶紧的,得罪了谢郎君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女仆被用力捂着嘴支支吾吾个不停,陶乐低声道:“别闹了,现在这样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我见你也没多喜爱你主子,不如就此作罢?”
见女仆不听劝,她继续低声诱惑道:“方才我救了谢郎君收了赏,分你一半可好?”
女仆慢慢不动了,眨了眨眼,陶乐赶紧将人放开,讨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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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桃花姐姐好。”
桃花哼了一声,手心一摊不说话。
陶乐拿出谢珏赏赐的玉手镯,放到她手上说道:“桃花姐姐您拿了它去典当,钱就先收着等我下次来找您。”
桃花举着玉镯眼睛放光,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她瞥了一眼陶乐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门外仆人又来了,咚咚敲门催促。
“芳娘子热水打好了!”
陶乐连忙大喊:“等会儿!”
房里两人看着屋内一片狼藉,连忙推搡着起身,陶乐往桃花手里塞了个花瓶指了指还痛得半昏迷的两个人,转身就去背起芳娘子。
桃花推脱不得,闭着眼默念罪过罪过,邦邦两下将人敲晕了过去。
见门外的人又吼又叫得,她去门边不耐烦得和人争论起来。
“催什么催?还不是那些护卫看守不力让我家娘子受了惊吓!我家娘子可是头牌,若没有她你们那儿赚得了这么多钱?不去了!”
“哎哟,桃花姐姐折煞奴了,是奴的不是。还请芳娘子沐浴更衣好后去谢郎君房里。”
陶乐对桃花打了个手势,让她再拖一拖,气喘吁吁地将三人的身体拖走藏起来。
外面那人急得快哭了,门终于打开了,她见屋里狼藉进门的步子停住。
她悄悄凑到桃花耳边问道:“芳娘子发这么大的气啊?”
“问这么多作甚?赶紧得!”
女仆们低着头往屋里抬水,见芳娘子躺在床上,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陶乐在被褥里埋着时闻到了一阵浓郁果香,她心中一滞,等人都走了她立马掀开被褥起身,翻出怀里的香囊,打开一看里面的果子全碎成了汤,汁水浸在香囊布料上一片暗色。
“完了...”
正想着赶紧去拿点新的果子,刚要跑就被桃花拉着进了里间,本就没穿好的衣服忽然被人拉开,春光乍泄。
“你干嘛!”
她吓得赶紧将桃花推开,捂住胸口瞪大眼睛。
“芳娘子被你砸晕了,你得代她去!”
陶乐听后呼吸都止住了,连忙转身逃跑。
桃花力气比不上陶乐,在身后气得跺脚,“你不去我就告诉谢郎君,娘子被你砸晕了去不了!”
“你疯了吧!”陶乐转头一脸不可置信,“不行的!他见过芳娘子!”
“哪儿见过了,方才谢郎君眼睛都在你身上呢,看都没看芳娘子一眼!”
“那你怎么不去啊!”
“我去了谁奏曲子?”
“我也不会跳舞啊!”
“你随便扭扭就好了,谢郎君不会看的!”
“你说不看就不看了?他那个怪人谁知道要做什么?而且芳娘子是头牌!怎么可能没见过?”
桃花打断陶乐的话,急得不行,“哎呀!你不去我们就完了!”
陶乐撅了噘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自己非要打我的,收了我的钱就老老实实保密,我才不管她呢。”
桃花被陶乐的犟脾气得脸通红,跑过来抓住陶乐大声嚷嚷道:“你必须去!遮住脸去!我出去说娘子方才脸被弄花了便好!反正你必须去!”
陶乐被桃花紧紧抱着挣脱不了,连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眼睛一转,打定了主意,“想让我去你得出去帮我拿点东西。”
见陶乐老老实实脱衣服沐浴,桃花松了口气悄悄出了门。
她回来时一手举起手里的鸟笼一手捧着从后院树上摘的个头很小的甜果,脸上扭曲着看向陶乐。
陶乐背对着她穿舞裙,好在今日她侍奉芳娘子穿过,所以并没有被难住。
桃花打开遮盖的布看着里面的雀儿,疑惑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陶乐穿好了裙子,拿起浸满果液的香囊凑到笼子旁边,里面的鸟儿顿时叽叽喳喳吵成一团,看来还有点用。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桃花顿时有些后悔了,她好像上了贼船...
7. 第七章
天上人间内,谢珏立身于窗边。
月光洒下银色薄纱,微风阵阵荷叶轻晃,皎白的莲心湖银光荡漾。
身后那名自称跳水娘子的壮汉于桌前坐姿豪放,一口果子一口酒吃得香乎着,又时不时大嚎几声饶命。
不一会一名女子推门而入,步履小碎,亭亭玉立如若白兰,行走间清水蓝色裙摆在脚下生花。
兰芝捧着琵琶对着谢珏附身问安,“郎君安好。”又转过身对着大壮道:“豪爽郎君安好。”
随后熟门熟路走到一旁坐下,轻轻拨动无骨般的纤指抚摸琵琶弦,咿咿呀呀唱起了曲儿。
豪爽闷了一口酒,舒服得咂舌,嘴中黏糊糊道:“郎君啊,这酒楼吃得也忒好了,俺一会儿装点儿回去给弟兄们,成不?”
谢珏没有转过身,月光将他的背影洒到屏风上,他看着手背上的抓痕冷冷道:“随你。”
豪爽见谢珏心情不佳嘿嘿一笑,对着手指嘬了两口,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俺还是先说正事吧。”
他坐直了身子将声音压低到只有房内能听见,“郎君让我去望安村查朱家私库,你猜怎么着?”
他看了眼只顾着唱曲不理人的兰芝,有些尴尬得清了清嗓子。
谢珏道:“快说。”
豪爽连忙道:“俺去村里住了段时间,早上一起来就去吃村口那碗...”
谢珏终于动了,他侧了个头不耐烦打断道:“你是觉得我很有耐心?”
豪爽抖了个激灵,“这...按郎君的话来说不都是一环接一环嘛...俺想着要从头环开始说起才清楚些。”
“你就说最后一环!”
谢珏气得转过身,叉着腰扶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个聪明人吧,身边怎么全是傻的。
豪爽哦了一声后道:“那私库早就搬空了,蛛网都结几层了。郎君,那些公子哥儿都不知道拿着多少个年头前的事来与你说了。”
谢珏点了点头,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了,朱县慰这么谨慎之人私库定然时不时会换位置,只是他想摸出来换到哪里了。
他环抱着手臂倚靠在栏杆边,神色不明着道:“前些日子我见周氏酒楼二当家总是在夜晚背着东西偷摸出去,次日天亮前才回来,你今晚就去跟着他。”
“好嘞!”
...
屋外谢阿宝拦住了陶乐二人。
“芳娘子您且等候片刻,郎君此刻还在问歹贼话。”
陶乐见旁边还有几人都在等着,便点了点头走到一边。
“那歹徒叫得这么惨,定然活不过今晚了。”
“就是啊,也不知道那些守门的怎么搞的,你是不知道方才有多凶险,那歹徒拿着刀直冲谢郎君屋里呢!”
“好在谢郎君福大命大。”
偷听墙角的陶乐想着这歹徒真会找,一来就找到谢珏房里了,又听见身后谢阿宝拦住了一人。
“周掌柜,您且等候片刻,郎君还在教训歹徒。”
“小郎君,行行好,可否让谢郎君消消气,我们可以报官!那人要是在酒楼没了,这...”
陶乐一听周掌柜三个字,心里就开始打鼓。
周掌柜不可能没见过芳娘子,虽然桃花已将她画的有五分相似,但真正与芳娘子常常接触的人定然能认出来她是假的。
她连忙带着桃花悄悄快步离开,转角后路过旁边隔间,见周围没人她们顺势推门走了进去。
顶层不是一般人能住的,所以这个隔间内没有住人,窗户也都关着,只有门外莹莹烁烁的灯烛与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
桃花从怀里裹着琴的布里拿出鸟笼,两人快步走到窗边。
陶乐三下两下就爬上矮柜,为了不发出响动她咬着牙暗暗用力,轻轻推开窗户。
稍微有点动静,她就停下来,好半晌才推开个能挤半个身子出去的缝。
她扒着窗户悄悄探出脑袋,见不远处谢珏屋内灯火通明,嘴角慢慢挂起笑意。
谢珏,你给我等着吧。
忽然门外传来周掌柜说话的声音,“快去报官!再去叫...”
陶乐还没听清就感觉到有人猛抓了一把她的屁股,将她吓得往窗户外推,身后那人又赶紧抓着她的裙子用力拉才不让她掉下去。
她一来一回得一下子趴在瓦片上,下巴磕了个正着,瓦片撞击发出脆响,看到谢珏那边有人影耸动她呼吸一滞,心跳到了嗓子眼,连忙爬回屋子。
回屋后陶乐喘着气,她见桃花被吓得脸色苍白皱成一团,揪着她的衣服无声呐喊道:“你!干!嘛!”
桃花吓得抓着陶乐的手都在发抖,她声音都出了哭腔,“我后悔了,我只是喜欢钱,但没做过坏事,今天这连着好几次,我还砸晕了两个人,我真的快不行了。”
见桃花这样陶乐也噎住了,她叹了口气轻轻拍着桃花的背,“好了好了,那些人本就该打,仅此一次。你看,我都没让你做坏事了不是?”
她拿过鸟笼,再次踏上了矮柜,伸头出去一看有个月白衣着的人影背靠在栏杆上,她深呼吸几口气,抖着手将鸟笼放在了屋檐边,因为太紧张扣了好几次鸟笼的门才将它扣开一半,有只鸟儿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人影突然动了,陶乐整个人都站在窗边无法后退,她被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地在耳朵里响动。
扑通,扑通,扑通。
她连忙抓着心口,都怕被旁边那人影听见自己的心跳,又怕呼吸声太大,便憋着气。
见人影从窗户边离开,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都被憋死了。必须赶紧弄好,再这样下去她也要受不了了。
桃花用力拍打她的手,“快些,外面在找我们了。”
...
天上人间内。
壮汉往自己脸上身上抹着装来的猪血,见谢珏有些慌乱着脚步从窗台边走回来。
“郎君,你咋了?”
“与你无关。”
谢珏坐在榻边悄悄平复呼吸,方才有只黑鸟猛得就从他眼前窜过去,差点就咬着他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鸟乱窜,怕一会儿那只鸟飞进屋子,他道:“兰芝,去将窗户全关上。”
“是。”
兰芝关上窗后慢步走到谢珏榻边放下罗帐。
见谢珏在里面松开衣领露出凹陷的锁骨,斜靠在榻上,衣衫不整下块状分明的胸膛若隐若现,好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她不禁羞红了脸。
她连忙背过身子,起身间偷摸抬手从耳边勾下几缕发丝,眸中含着水波。
谢阿宝奉命带着人走进来,将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豪爽盖上布拖了出去。
走廊上,陶乐刚转过弯一股血腥味边扑鼻,几个人拖着个重物向着她走过来,还有一人手里抱着各种惊悚的刑具一脸土色。
桃花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呕了好几口,捏着鼻子道:“那歹徒被谢郎君折磨死了!我们可千万别被抓住啊。”
陶乐低着头皱眉,谢珏手段如此恶毒狠辣已经不仅仅是嚣张跋扈了!这种人她定要避得远远的。
她站在一边低头避让,忽然见那裹尸布里掉了个又黄又圆的东西出来,滚出来那一刻,尸首的脚好似勾了一下,却不慎将东西踢到了她脚边。
陶乐一脸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甩了甩头,见尸首还是僵硬得被拖着,她这是犯癔症了?又弯腰定睛一看。
芦柑?
尸首身上怎么会有芦柑?
她眼睛恍惚着低声道:“看来我真是累着了。”
谢阿宝站在天上人间门口对着陶乐招手喊道:“芳娘子,快进屋吧!”
他领着陶乐进了屋,正好与兰芝擦肩而过,兰芝却停下了脚步。
她轻轻欠身,柔声道:“芳姐姐安好。”
陶乐见她头发凌乱脸色羞红,心中有些怪异,但她没经历过这些所以并没多想,不作声得点了点头,继续高傲地仰着头往屋里走。
兰芝脸上有些诧异,按照芳娘子的性子,她这般模样定将对方刺激得又叫又骂的,怎么现在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她连忙出声阻止陶乐。
“芳姐姐留步!”
陶乐转过身满脸疑惑地看向桃花,心里泛叽咕,这位娘子要干嘛?
桃花连忙冷着脸挡在二人之间,“兰娘子,就算您受了郎君宠爱也不过是个小伎,可别蹬鼻子上脸了!我家娘子现在要去侍奉谢郎君,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吧!”
“是我的不对。”兰芝说着便挽了一把耳边的散发,“我只不过想知会姐姐一声,谢郎君此刻有些累了,待会儿姐姐可别怪郎君冷漠你。”
陶乐一听心头乐了,这不正好吗?她正希望谢珏冷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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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着兰娘子点了点头,脚步略显轻盈地进了隔间,留下个一头雾水的兰芝。
屋内血腥气已经被全部去掉了,点上了清松香,冷冽又柔软的气息让两人紧张的心放松了不少。
陶乐转着眼看向窗户,笑意僵在嘴边。
窗户怎么关上了?!
她拉起在一边试琴的桃花,手悄悄指了指窗户,双手一摊。
桃花见状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推开窗户。
“关上。”
罗帐内那人懒散着嗓子,忽然开口。
桃花立马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转过头对陶乐无奈地眨巴眼。
陶乐只觉得今日怎么频频倒霉,如果关了窗那她的计划不就功亏一篑了。
而且现下还有一件很严重的问题,谢珏确实不看她,但是这个小侍卫怎么不出去?还紧紧盯着她傻笑一脸期待得很,她可不会跳舞啊!
背后琴曲响起,陶乐只觉得额头突突跳,拼命回想今日见芳娘子练习时的动作。
轻柔晃动手臂收起袖子。
手指在里面拼命蠕动一点一点往上收。
如杨柳般低垂妩媚的动作,手指柔若无骨置于脸庞,缓慢抬眉春水潋滟。
僵硬地往一侧撅着屁股,上身往下移动,手指如鸡爪般放在脸边,眼里是视死如归。
袖子轻轻往前抛,划一个完美的圆弧,在轻柔地将袖子往回收。
抛得过于用力,直直砸在了罗帐上,吓得她赶紧双手扯着袖子往回收。
身后的琴曲乱了一瞬,谢阿宝看得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谢珏不会看,只听一声嘲讽嗤笑,“芳娘子的舞姿真是...惊为天人。”
“不愧是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便让人终生难以忘怀的绝妙舞姿,我也算是不枉来这一遭了。”
罗帐后的谢珏竟然想着想着又笑出了声。
他明日就准备回府今日难得想好好看看这传说中的舞姿,结果这跳得和发了癔症一般,这就是江州人的品味?真是没见过好的。
说完他居然挥开罗帐坐了起来,像是要看个分明,领口的衣服开得更大了,腹部精瘦的肌肉隐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陶乐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任人宰割,羞得耳朵发烫,她闭着眼安慰自己。
只要计划完成,丢人不算什么,再说丢的也是芳娘子的脸,与她可没关系。
思定,她破罐子破摔一般继续跳下去,转着圈推开了窗户,站在月下婀娜起舞越跳越熟练,竟也有了仙人之姿。
她悄悄往窗台外面撒果子,只见不远处笼子里飞出好几只雀儿,眼里不再正义凛然,不自觉泛起了笑意盈盈。
月光珍视她,风也怜爱她。
她一心想着自己的鬼主意,没注意谢珏已经走到身后,回身甩了个袖子重重砸到了谢珏脸上。
柔软长袖砸在脸上触感分明,甜果清香似有若无。
他喉间溢出低笑,将听者之心跟着被勾起,忽然抬手紧紧抓住袖子一扯将陶乐拉得差点摔了个跟斗。
陶乐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又觉得他莫名其妙,怎么还抢人袖子了?
便暗暗用力想拉回来,结果根本纹丝不动。
另一端那人见状挑眉,顽劣地裂开嘴,手臂用力一拉,又将陶乐拉得往前好几步。
嘿哟!他怎么回事?
不行,在这样下去就太近了,要看到脸了!
陶乐神色有些慌张,竖着眉嘴一努,裙间她用力扎了个马步,另一只手拉着栏杆用力回扯。
琴曲步入重头,低响阵阵连绵不断。
如此良辰美景,琴曲和鸣,两人竟拔起了河。
只听轻薄水袖传来撕拉声,袖子从陶乐肩缝处寸寸撕裂开,陶乐一个重心不稳往栏杆外倒下去,她挥着手臂,不禁呼出声。
“啊!”
空中乱挥的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握住往前一拉,猛地撞到发硬的胸膛里,撞得她两眼昏花,腰间温热透过轻薄纱裙染上她微凉肌肤。
一股清松热香弥漫在陶乐鼻尖,手下温热的肌肤光滑细腻,发现自己在谢珏怀里,她感觉自己脑子里在放炮仗,连忙用力推却被搂得更紧了。
登徒子!
耳边那人低声发笑,喉间言语轻柔缓慢。
“芳娘子,怎么不见你那个丑女仆?”
8. 第八章
陶乐被紧紧压在谢珏侧颈,几乎都能闻见被清松香掩盖住的浴兰味。
她想用手用力撑开两人的距离,手下弹性的触感让她慌得双耳赤红,脸烫得感觉自己被煮熟了一般。
她用力侧开脑袋,挤着嗓子道:“她方才受了伤,我便没让她来伺候了。”
“是吗?”耳边那人轻笑道:“她可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理应去看看这个救命恩人。”
说完一股凉风吹进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气味撤离开。
她见谢珏说着就要去找人,连忙拉住他的衣角,佯装生气道:“奴跳得这么累,郎君还想着她,奴要醋了。”
谢珏垂眉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你瞧我都忘了,听说芳娘子脸上受了伤,我实在是心疼得很。”他对着陶乐的面纱伸出手,“快让我瞧瞧伤势如何。”
陶乐连连后退,后腰撞上了栏杆,眼见着他就要摸到面纱了她连忙抓住谢珏的手腕,几乎抵不住那人的力道。
“奴伤得不重,郎君不用为此担忧。”
谢珏本像是在逗猫儿一般,没想到这娘子的力道这般大,他眸中含着笑意,用力伸手勾住面纱一角,见陶乐惊慌得甩头他脸上乐趣味十足。
凉风习习,陶乐被撩起的面纱角被风掀起一瞬,映入眼帘的是瘦得削尖的下巴上一道清晰可见的刮擦疤痕,血迹像是刚凝固一般。
见对方脸上是真有伤谢珏顿时兴意阑珊,看着这双与记忆力有几分相似的眼眸,他本没想再追究,可这女人真是三番两次地接近他,又想方设法得不让他看到脸便起了逆反心思。
他有些不耐得叹了口气道:“你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再这样下去便无趣了。”他说完猛地抓住女人的手指用力往后掰。
陶乐被痛得脸顿时扭成一团,连忙顺着力道侧弯身子让疼痛减轻,另一只手又压住面纱不让对方扯开。
谢珏冷笑道:“松开,我没那个耐心陪你玩了。”
只感觉他用力往后一扯,面纱从陶乐手中被抽走,她惊慌失措地捂住口鼻,眼睛瞪得圆溜。
谢珏正想说什么,就见她低着头用力撞过来。
“呃...”
谢珏胸口被撞得生疼,还被簪子划出一条红痕,他转身抓住趁机逃跑的陶乐。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纤薄的肩碾碎,见对方往地上弯腰想逃,他立马用另一只手绕过陶乐的劲部,用力收臂锁喉。
“想逃?”
他恶狠狠地咬牙,伸手去掰陶乐捂着脸的手。
陶乐被挤得直翻白眼,气急败坏得用力往后一个肘击,趁对方吃痛一口咬在谢珏漏出来的手臂肉上,只觉得嘴里的肉硬得她牙都要崩了。
谢珏痛得一把推倒陶乐,捂着锐痛的手臂大喊道:“你是狗吗!”
见陶乐竟然还想着逃跑,一个扑身将其压在地上,坐在她背上紧紧用手按住她的后颈。
“起来啊!继续啊!”
谢阿宝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慌张得不行,伸手去阻止但被自家郎君恶狠狠得瞪了回去。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屋里一片混乱,桃花缩在门边不敢说话,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
“郎君,周郎君来了。”
慌忙之下,桃花连忙打开门,“周...周郎君!您快救救芳娘子吧!再这样下去芳娘子就要没命了!”
周庄衍听此连忙进了门,转弯一看就见谢珏压着酒楼头牌,两人皆是衣衫不整,他连忙转过身,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谢珏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周庄衍,“何事?”
周庄衍曲着手尴尬得抵着嘴咳嗽一声,“听说谢兄遇刺,我来看看,没想到谢兄正忙着,我现在就走!”
“站住,你看看这女人是谁。”
周庄衍疑惑地转过身,略微扫了一眼地上背着他趴着的人,“谢兄说笑,这不就是芳娘子吗?”
谢珏咬牙道:“你过来仔细看,你们真是好本事!放任歹徒进酒楼杀我,现在又容着仆人装头牌来袭击我!”
周庄衍这才发现不对劲了,两人根本不是在谈情而是在打架呢!
他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谢郎君今日在周氏酒楼两次遇袭,这酒楼怕是要开不下去了!
见周庄衍跨快步走过来,谢珏也松开了点力道,却不想压着的那个一直捂着脸的女人就等着他松手。
陶乐立马抓起身边倒下的香炉,一个扭身就往谢珏脸上泼了过去。
清松灰洒进了谢珏的眼睛,刺痛之下口鼻中吸入不少香灰,他连忙起身后退一边猛地咳嗽一边挥舞双臂。
屋内众人皆是猝不及防,只顾着紧闭双眼捂住口鼻,没注意到一直被压着的陶乐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她往怀里掏了掏,摸出个红布绣黄花的香囊往里抓了一把,往谢珏脚下一洒,又将香囊一抛进了谢珏怀里。
做完一切她看见雀儿飞进屋子后连忙转身跑了出去,逃跑时还不忘记去将鸟笼收走。
窗外叽叽喳喳啄果子的雀儿慢慢靠近,一只两只三只落在谢珏脚边,有一只撞到他胸口。
谢珏听到身边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鸟叫,顿时浑身僵硬,背后甚至溢出了冷汗。
他慌张地大喊一声:“谢阿宝!”
谢阿宝听到郎君的声音,连忙用力睁开眼睛,被吓得一个激灵,只见郎君被密密麻麻的雀儿围在中间,甚至他肩上头上还有好几只。
谢珏紧张得不敢睁开眼睛,听不到回应心里越来越慌张,“谢阿宝你在哪儿!”
“郎...郎君你别动!”谢阿宝此刻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脱下外衣用力驱赶那些雀儿。
一只雀儿站在谢珏肩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得叫个不停,扇动翅膀时谢珏只觉得耳边一阵风,羽毛的触感让他起了鸡皮疙瘩,他只觉得自己要被鸟啄了,终于大叫出声。
他闭着眼一边用力挥动双臂,一边往外冲却不想那些鸟儿紧紧跟着他不放,谢阿宝在后面一边叫着郎君,一边跟着跑。
陶乐已经到了底楼,听到顶层一片吵闹她抬起头,看到谢珏在走廊里慌乱逃窜,身后是一群雀儿,雀儿后面又跟了不少人帮忙驱赶,场面混乱又有趣。
她禁不住噗嗤一笑,随后连忙快步走出酒楼她连连笑出声,扯到了方才扭伤的腰,痛得她龇牙咧嘴。
范府外柳枝发新芽,桃枝上朵朵花苞往外冒,陶乐轻轻哼着歌一瘸一拐地往范巧圆的院子处走,心情真是好极了,感觉月亮都圆了几分。
熟门熟路地翻进院子,刚落地吱呀一声门立马就打开了,范巧圆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一脸担忧。
“你怎么才回来,这都快子时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陶乐有些惊异,随后心中一暖,她明明嘱咐过范巧圆不要等她的。
她撒娇着道:“没想到那个谢珏这么难搞定。”她伸出被抓青的手腕,“你看,我都快被他拔掉一层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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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巧圆吓得大叫,“你被他抓住了?!”
“嘘!”陶乐连忙捂着她的嘴巴,悄声道:“没有被抓,我可没那么笨。”
“虽然状况百出,但好歹也是完成了,明日一早我便出城。”
范巧圆松了口气,“明早先去给你拿药。”
“别。”陶乐轻声阻止道:“不能买药。”
“为何?”
“今日不太顺利又碰上了歹徒袭击,他定会知道这一切都是人为,所以也定会让人去查是谁害他。”
安慰得拍了拍范巧圆,她继续道:“回来我绕了好几节路,所以不会查到范家,就是后面这段时间我都不会来府城了。”
听到歹徒袭击范巧圆吓得脸白,抓着陶乐左看右看,发现了好多伤口她眼中溢出泪水。
陶乐连忙安慰道:“那个歹徒蠢得很没有伤到我,甚至连谢珏都没摸到。我这些伤都是谢珏弄出来的。”
“那个狗东西害人不浅!”范巧圆气得用力拍打被褥,“让那些雀儿啄死他!我明儿就去再买几只鹅,专放去咬他!”
陶乐听着这个连最小的雀儿都不敢抓的人大放厥词,不禁笑出声。
“可别去,你细皮嫩肉的只怕自己先被啄得浑身是伤,我皮糙肉厚的不过受点伤罢了,隔几日啥事没有,而且再怎么说这也是我自找的。”
“胡说,你是为了酿酒开铺子才做的这些。”
“这次退婚后定然会让你名声更差,虽然我不知为何你要做到这个地步,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陶乐实在是累得不行了,迷迷糊糊得蹭了蹭范巧圆糯糯道:“谢谢圆儿妹妹。”
“乐儿,明日转运司就来接我哥去汴京贡院参加春闱了,你要不送送他?”
见陶乐久久没有回话,呼吸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范巧圆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算了。
...
谢珏坐在谢府后巷地上靠着墙喘大气,头发乱成一团眼中疲惫不堪,脸上有好几道鸟抓伤的痕迹。
本来是想借着有歹徒的由头找周氏酒楼的不是,好风风光光地出来,这样面也有了,爹也能光明正大着手调查周氏酒楼。
结果现在脸面全碎了一地,方才那些人都快笑死他了,他怕鸟的事明日定当难得沸沸扬扬,丢死人了!
“我明明熏着驱鸟的香,到底哪里来的死鸟!”他左思不得其想,看着谢阿宝道:“你从哪儿买来的香?明日去找他!”
谢阿宝挠着后脑勺也是一头雾水,“郎君用了这么些日子一直没出什么事,可能香不新鲜了,明儿我再去买些新的回来吧。”
谢珏深深叹了口气,放松了下来感觉衣服里一直有个东西硌着他,他掏了掏,掏出个红布秀黄花的香囊。
他将香囊翻来覆去得看,嘴中嘟囔着,“这是你放我衣服里的?”
谢阿宝探头来看,摇了摇头。
谢珏想到可能又是哪位小女郎悄悄塞给他的,一脸嫌弃地将香囊随手丢开,“这么丑的香囊也好意思送。”
香囊落地口子松开了,撒了一点东西出来,谢珏正要弯腰去看,耳边就传出诡异的动静。
余光里看到阴暗角落几只恶兽盯着他,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咕咕。
咕咕咕。
忽然黑影从暗处扑腾着窜了出来,眼睛冒着红光般冲向谢珏。
“郎君快跑!是鸡!!”
“啊!!!”
9. 第九章
夜里谢府后门只两盏微弱竹灯,风将其吹得摇摇晃晃。
谢珏在一边警惕地左顾右盼,深怕暗中还藏着猛兽。
谢阿宝伸手扣响木门,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他疑惑道:“怎么没锁门?”
不顾其他,两人赶忙进了院子。
不知为何,往日后院必定有护卫看守,但今日院里寂静得像是没有住人。
乌云遮住了月亮,眼前倏然一片漆黑,谢阿宝连忙在门边点起灯笼。
两人轻声快步,穿过昏暗的祠堂院子。
“站住。”
祠堂穿来低沉严肃的声音,谢珏脸上一僵,转身就往回跑。
只见方才还没个人影的小巷此刻堵满了人。
“你还想去哪儿?”
昏暗祠堂里一个高大人影背对着他,不等他说话继续开口。
“滚进来。”
谢珏轻轻叹了口气,进了祠堂后恭恭敬敬道:“父亲。”
“跪下。”
谢珏一听面上没有神色变化,直直走向蒲团撩起衣角便果断跪在其上。
那人立于前方点香,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肃声道:“你可知罪?”
谢珏挺直着身子,看向那人伟岸背影,“儿子不知犯了什么罪。”
“不知?”谢枭插上香转过身,鹰似的双眸隐在阴暗中,射出阵阵锐光。
“你整日在勾栏瓦舍招猫逗狗我不管,但今日你竟去招惹犯事。”
谢珏不屑笑道:“今日是我遇袭,你作为父亲便这般追责我,还说是我犯事。”
“哼,遇袭。”谢枭讽刺冷笑,“你真当我不知道你那些勾当?”
“豪爽是从我身边调给你的,你觉得派出去的那些人不认得他?”
谢珏低下头,眸光闪烁,“我只是想帮父亲分忧。”
“简直胡闹!你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了?那朱家在此隐藏多年,就凭你一点唱戏耍腔就会露出马脚?”
谢珏气不过道:“如何露得马脚,朱家开此酒楼为的不就是洗清秽钱,你大可借此由头去查他!”
“查?你当这是儿戏?今日之举你早已打草惊蛇!”
谢珏一听心中惊吓,他立马抬起满眼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什么?你是觉得朱县尉背后之人容你在酒楼逗留这么些日子,暗中却不派人盯着你?”
“你只知道螳螂捕蝉,又可知黄雀在后?”
谢枭气急了,用力拿起桌上一张信笺就往谢珏脸上甩,“他们将豪爽引到了树林便给我来信!你自己看!”
谢珏立马打开信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西处密林有谢郎之友,林中有匪,大人还请将其接回,免生事端。
“你还是好好当你的纨绔子吧!休要自作聪明尽给我添乱!这几日你就在祠堂跪着!”
“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谢珏攒紧信笺,身后的门缓缓关闭,他顿时卸了身子,弯下腰抿着唇眼中不甘。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夜无眠。
清晨更深露重,湖边起了白雾,厚云中洒下一两束微弱曦光。
陶乐轻手轻脚推开陶家院门,见陶真睡得正熟,她轻声推开衣柜见里面放了个粉白银莲花冠以及花钗。
再过些时日便是炊熟之日,家中若有满十五的女郎皆会在此日为其举行及笄礼,这应当是给陶真准备的。
陶乐当初什么都没有,没想到娘这次这么大方,花钱为其打了一套首饰。
“你做什么?!”
身后传来陶真的声音,她见陶乐看向冠钗,脸色警惕地说道:“这是我娘给我买的。”
陶乐回头见其神色不愉便觉着可笑,“你防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偷你的东西。”
陶真变了脸色,走过来将陶乐推开,将头冠往里挪了挪遮了个严实。
陶乐一见更乐了,调笑道:“你怕我偷便藏好些,哪儿有在我眼皮子底下藏的?”
“谁防着你了!我...我只是怕陶瞻那个混头给我翻出来了!”
陶乐撇了撇嘴,抱着衣服转过身,飘飘然地说了句,“他才不像你呢。”
没想到陶真居然不回嘴,真是难得。
换好衣服后陶乐便去找爹爹一同卖酒,眼看着就快到正午了。
父女二人坐在路边面摊上嗦面,听着食客谈八卦。
“范家大郎要走了吧。”
“还有半个时辰呢。”
“哎哟,我们县里要出会元咯。”
“出什么会元啊,这都是第二回了。”
“人家可是谢元,你家儿子都双二十了,举人都没中呢。”
“嘿!你个老东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陶乐耳朵一直听着,碗里的面一动不动,感觉如坐针毡浑身刺挠,慢慢得坐不住了找个借口说要回家一趟。
冲到房里翻箱倒柜找东西,陶真突然冒了出来。
“你找什么?!”
陶乐没空搭理,翻出压箱底的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绣得略微精致的梨花鹦鹉锦囊。
陶真像是松了口气,尖着嗓子嘲笑道:“绣的个破袋子你还当稀罕宝贝放着呢,卖都卖不了二文钱。”
“与你无关。”
陶乐横了一眼陶真,气喘吁吁地往镇口跑。
听说这次是走水路过去,去码头的路上会经过清水镇,若是赶得上还能见着一面。
毕竟县里难得出一个能考去汴京的人,虽然是第二回了,但镇口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些人手里拿些新鲜的花儿野果子,等着一会儿抛向范郎君的马车,为其祝福。
陶乐见前方人头攒动,紧紧捏着手里的锦囊,发现自己竟如此冲动,皱眉啧了一声。
“陶乐啊陶乐,你在想什么?干嘛过来丢人现眼。”
人群忽然热闹起来,大家嘴里喊着来了来了,陶乐连忙转身躲到巷子里。
听到众人欢呼,陶乐悄悄探出头,见范维君竟然停下了马车,还站在马车上四处张望。
见他望过来,陶乐连忙缩回身子。
回想起范母对她说过的话,范维君从小就立志要做好官,十年如一日埋头苦读,需要的是一名能顾好家宅,照顾他的贤内助。
陶乐摸索着锦囊上没有藏好的几根线头,她做不了贤内助。
上次落榜回来范维君便每日废寝忘食,连名满江州的大先生都说其此次必然考上贡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算了吧...”
明明说要大度的,却眼中酸胀,喉头梗着难受得紧,温热水滴落在粉红锦囊上,晕开一片雾色。
范维君眼中的光渐渐暗淡,接引之人催促着。
“郎君快些走吧,一会赶不上船就要等明日了。”
坐在马车上,他不甘心得掀开窗帘子,摇晃间人群越来越远。
一路消沉。
忽然听到熟悉的哨子响声,如黄莺啼叫。这是他送给乐儿的,他连忙叫停马车掀开车帘跳了出去,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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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那心心念念的女郎。
陶乐还是那副温和地笑着,眼里亮晶晶的,她递上粉红锦囊,脸上没了少女羞涩。
“范郎君考完后便打开来看看。”
范维君接过锦囊,陶乐看他伸出的手指指腹上缀满常年握笔磨出的茧子。
他神色欣喜,连连答应。当即将锦囊挂在了腰间,直愣愣地只知道一个劲说好看。
两人并肩回了马车,范维君头探出窗子,看着陶乐眼里都快出了蜜。
“等我回来。”
陶乐退身微微屈膝行礼,柔着声音。
“祝郎君金榜题名,前路漫漫,定要多加小心。乐儿就送到这儿了。”
快赶不上了,车夫啪得一声打着马屁股一路急行。
等看不见车影了,陶乐才往回走。
今儿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连风都是咸的。
......
陶乐靠在门边,忽然发现自己消沉两天了,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拍了拍脸,站起身子,拿出衣柜里夹着玉清酒方子的书翻动,没看到方子。
恩?怎么没有。
再左右翻了翻,倒转着甩了甩,还是没有。
难道是我记错了?
连着翻出好几本书,动作越来越快,手越来越慌乱,甚至直接将书全丢在了地上翻找。
发现真的不见了,她心中顿时没了头绪,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愣着眼左右四处转,喃喃自语道:“方子呢?我的方子去哪儿了?”
听到张兰在门外逗乐的声音,她慢慢起身快步走出去。
“娘,您将我的酒方子收起来了吗?”
张兰莫名奇妙道:“我收它干嘛,你放哪儿的我都不知道。”
陶德明也出来了,知道方子不见后安慰着:“你别急慢慢找,定是丢到哪儿了。”
“可是我明明一直夹在这本书里的,怎么会突然没了?”
陶乐将书翻得皱起,心里越来越焦急,说话都变得强硬了很多。
“到底去哪儿了?!”
身后有人拉住她的衣角扯动,陶乐低头一看弟弟陶瞻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塞着颗糖葫芦。
他口齿不清道:“那天爹爹娘亲不在家,二姐姐拿了张纸跑出去。”
张兰脸色一变,立马将陶瞻抱起来捂着嘴,“你胡说什么?不许诬告你姐姐。”
陶乐晃着眼后退几步,想到了什么立马冲进屋子拿了个东西出来。
“娘,这是你买的吗?”
张兰一看,莫名道:“我何时买过这个了。”
她以为是陶德明悄悄买给陶乐做惊喜的,立马刮了一眼陶德明道:“真儿就要及笄了正缺一副冠子呢,你要送也该先想着她吧!”
陶德明立马道:“我的钱都给你了,哪儿有钱买这么贵的首饰?”
张兰不是个会撒谎的人,陶乐心里慢慢有了点头绪,她趁机低声说道:“娘,这是陶真的。你可真偏心,昨年我及笄时什么都没有。”
张兰像是被戳到了,立马委屈喊冤,“这不是我买的!”
陶德明突然生气了,他以为这是张兰在遮掩立马道:“不是你买的,难道是她自己买的?!”
“你凶我干什么?!给你说了不是我买的!她也没钱自己买!定是谁借给她的。”
两人争执不下,陶乐明白了什么,神色慢慢变得阴沉。
她冷笑道:“陶真说这是娘买的看来是撒谎了,她偷偷买了副花冠。哪儿来的钱?”
10. 第十章
张兰见状立马扯着嗓子道:“别乱说!这定是她那些好友借与她的!你二妹妹平时虽调皮但绝不可做这种事!”
“炊熟时但凡今年家中有满十五的女郎都会及笄,谁会将自己的新冠子借给陶真?”陶乐往前踏了一步,声调越来越高,她道:“镇里有闲钱打冠子的人家本来就少,谁会专程打两副借她一副不成!”
张兰被说得连连后退,神色慌张道:“你就这么不信你妹妹?!”
她一手紧抱陶瞻,一手颤抖地指着陶德明继续道:“是我欠你们的!我就不该不听家里劝,嫁给你个带了拖油瓶的鳏夫!”
“拖油瓶?”陶乐将三个字又重又缓地咬出牙,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犀利,她紧紧抓着冠子,锐利的角深深戳进她手心都恍然未觉。
“陶真在家什么都不做只会幻想自己嫁入高门,为了陶瞻我卖了我娘的方子,每日与我爹早起贪黑出门赚钱养家,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拖油瓶?”
“我念在你在家辛苦劳作,一向敬爱你,我与我爹从未亏待你。你呢?处处防备我算计我,将我娘的死整日挂在嘴上。”
她低头抖着肩嘲讽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忍让,再抬头眼里竟有了狰狞之意。
“你若觉得我娘对不起你,那便把这么些年花的钱吐出来!你若觉得我爹对不起你,那你便收拾行李回你的张家!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置喙我!”
忽然她耳边挂起一阵劲风,“啪!”响彻整个院子的脆响在院里回荡,四周顿时寂静无声。
她的脸被扇得重重偏开,无数尖针戳脸的刺痛在整个右脸蔓延开,耳里一阵鸣叫。
“住嘴!她是你娘!”陶德明浑身颤抖,两眼瞪得硕大,“给我跪下!”
陶乐维持着偏头,神情发愣,忽然觉得鼻中泛痒,一股子热顺着流出来,她神色未动轻轻抹了一把,刺眼的红染了手背,嘴中尝到了一股腥锈味。
她愣愣地看着手,仿佛方才那个巴掌是梦,爹爹从未打过她也从未对她说过重话。
那个巴掌反复在脑中出现,她听不清这些人又在吵什么,抬头就见张兰抱着陶瞻被爹爹抱在怀里大哭,爹爹看着自己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嫌恶,她顿时觉得好累,连呼吸都无力了。
她捏着莲花冠略过几人直径走出院门,身后是爹爹大喊声。
“逆子!给我回来!”
转过弯见到有人迎面走来,她立马伸出袖子抹了把鼻口,还是怕被看见便低头捂着鼻转身假装看花花草草。
“哟,是陶女郎呀!好几日没见着侬了。”
来人正是几日未见的王媒和她的徒弟,王媒喜气洋洋快步走过来。
“侬的婚事,知道了伐?是个好归宿呢!侬爹娘都同意了。”
“今日我去谢府他们准备过两日就上门提亲呢!赶紧去买点什么新衣裳的收拾收拾,多标志的姑娘啊整日蓬头垢面的!”
“哟!新冠子啊?瞧我呢,还操这个心。”
她还想和陶乐聊聊,结果陶乐不知怎么的绕开她就直冲冲地走了。
“诶!!这孩子今日怎么了?”
她徒弟道:“应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陶乐甩开二人,连忙走到溪边捧了一把水往脸上泼,早春水还刺骨冰凉冻得她手脸通红,蹲在岸边捂着脸肩膀发颤,呜咽声从指尖溢出。
她没钱买酒曲和糯米,就偷偷从酒楼给的工钱里抠钱,存个一两月才卖得起一些糯米,玉清酒是她前前后后失败了近十次才酿出来的,如今就这样被随意卖了。
为了用干净的水,她常常午饭都不食,就为了在休息时去前山收集融化的雪水,所以酿出的酒才如此清爽可口,质地澄澈。
呜咽声从小到大,又慢慢缓了下来。她放下手抽着鼻子将袖子洗干净,洗着洗着又去擦脸上流下的温热泪水。
她倔强着吸了把鼻子,糯声道:“我没错。”
起身时看见莲花冠,她忽然又来了气,抓起高高举在手里扑通一声丢进清浅溪水中。
转身时低声不满地喃喃着,“哼,让你戴!”又忽然顿住。
不是说花冠是别人借的吗?她要证明这个方子就是被陶真偷卖了,还要知道卖给了谁,能不能赎回来。
回头看着被淹了一半的花冠在夕阳下闪着光,她撇了撇嘴,左右脚随意一蹬脱了鞋,挽起裤腿小心走过去捡起,花冠上的用布绣的假花湿透了,可怜地耷拉着。
花冠虽比不上府城的精巧,但也不是出自这穷镇子的手艺,她将花冠翻转过来,用手摸着里面边缘摸到凹凸不平的一处,对着夕阳仔细瞧。
“杨氏银铺。”
她记着这铺子在五公里外隔壁镇子,走水路的话一刻钟就能到。
她看了看残阳染透的天,若现在赶过去应当还未打烊。不再作他想,直冲冲得就去找了常常给她借船的老伯伯。
“谢谢张爷爷,明儿我给您带酒。”
她站在小木舟上拿着竹竿用力往下戳,老伯伯在岸上勾着身子笑脸盈盈挥手。
将竹竿抬出水面,水声哗啦啦响,又戳入木舟的另一边,水流顺着杆子流到手上。绿头鸭们该回家了,在一旁跟着拼命扑腾脚丫子。一只白鹭从身边掠过,雪白光顺的翅膀轻扇乌黑脚掌轻落于船头,伸长了脖子左右眺望。
一刻钟转瞬即逝,还没靠岸陶乐一个大跨步跳上去,丢了竹竿急忙栓好船头的绳子,抱着花冠就往街上跑,到了银铺子撑在门上喘着气。
里面冲出来个怒气冲冲的青年,道走不直浑身酒臭,他嘴里还咒骂着什么死老头让他丢脸。
银铺内叮叮清脆作响,低头打银饰那老伯没抬头,吼着嗓子喊道:“不接了,七日后侬再来!”
陶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缓了口气道:“老伯,我不是来打首饰的。”
“不打侬来作甚?一边玩儿去,没空。”老伯还是没抬头,语气中有些不耐烦,他将手中的滚烫亮红的物件放进水中,一股浓烟猛地上窜水中刺啦作响。
“老伯,我想问问这花冠子是您打的吗?是不是一个矮我半个头的小女郎来让您打的?何时来的?可是她自己给的钱?”陶乐见对方真没空,一股脑儿将话全说了。
她舔了舔唇,声音低了不少,“可...可以,退钱...吗?”
老伯终于抬头了,年级大了眼睛倒是发着光,他将手中的木槌往桌上用力一敲,黑着脸大吼:“来找事儿是吧!滚出去!”
“我不是的!”陶乐连忙反驳,她知道自己有多唐突,但也实在百口莫辩。
身后苍老的声音响起,“杨老头侬别吓着小闺女了。”
一位挎着竹篮的老奶奶杵着拐走了过来,竹篮里装着许些青菜叶子和几个鸡蛋。
“这冠子确实是我老头子打的。”
她颤颤巍巍进了屋子将竹篮放在桌上,又给陶乐端了个小凳子。
“给阿奶说说,出什么事儿了?”
陶乐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杨奶奶叹了口气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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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本翻了翻。
“这冠子小闺女共花了一贯钱,钱被我儿子拿走了,过段时日我们再退给侬,侬看成吗?”
陶乐想明白了,方才那个满身酒气的人是他们的混账儿子,立马道:“不不不,奶奶这钱我不要了。”
杨奶奶听后缓缓撑起身子,抖着手在杨爷爷旁边锈了的盒子里翻找着什么,回来时干燥粗糙如树皮一般的手轻轻抓起陶乐的手往里放了个拇指大的银色小物件,她轻拍陶乐的手心道:“拿着吧。”
陶乐低头一看,自己满手茧子的手心里躺着个栩栩如生的银色薄翼蝴蝶,仿若下一秒它就要飞走一般,她连忙道:“不不,奶奶我不要东西,我就是想知道这花冠子是不是我妹妹自己拿钱来打的。”
杨奶奶笑道:“这是之前多打的,左右也没用你就拿着。”陶乐推托不掉只有谢着将其放好,又听杨奶奶道:“那闺女来我是记得清楚的,她和一个青衣裳的小郎君一起来的,拿着的像是刚发的官钱,新着呢。”
“小郎君...新官钱?”发放新钱的事她是听说过的,但她都没见过长什么样,现在钱刚开始发下来能拿到的必然是大户人家。附近能称得上大户人家的就只有朱家、周家、谢家、范家。
范掌柜不可能偷偷买她已经给了的酒方子。谢珏难道知道了酒楼里的是她,故意报复?
不可能,卖方子在去酒楼放鸟之前,而且按他的性格定然大张旗鼓叫嚣闹腾,他也不可能买个方子回去放着。
朱家也犯不着干系来买这小酒方,那就是周家,可是周家怎么会知道她有新酒方?是范掌柜泄露出去了?不可能,范掌柜怎么可能自己毁了自己的财路?实在是想不透。
那个小郎君又是谁?
天已经黑了,陶乐一路思索着回了家,里面是陶真又哭又嚎的声音。
刚进院子,就看见张兰背个行囊扯着两个孩子坐在凳子上,爹爹在一边苦口婆心劝说。
张兰一看陶乐回来了,立马站起身子说道:“这家是容不下我们母子三人了!我辛苦把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长大,又岂是你们这对父女能这样侮辱的!”
陶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来一回水都没喝,她走过去给自己倒了几杯热茶连连下肚。
陶真将杯子抢走,用力一摔碎片四溅水撒了一地,她指着陶乐大骂:“你个小偷,偷我冠子还污蔑我!”
陶乐不想多言开门见山道:“我去了趟杨氏银铺。”她将手里的花冠往前一推,“他们说是陶真拿钱去打的花冠子,若是不信明日你们与我再去一趟。”
陶真脸色一变,抖着唇说不出话,“你..你...”
张兰突然坐到地上撒泼道:“哎哟!皇天呐!陶德明,你女儿就是这样对我们的!抓贼都抓到家里来了,还闹得外面人尽皆知!我丢脸丢死啦!!”
陶乐一看顿时明白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母女二人都串通好了,看来陶真已经给张兰说过偷方子的事了。
她笑道:“娘你悄声些,再闹下去就真让邻里都知道了,明儿我们一家都没脸出去了。”
一句话让张兰立马闭了嘴,现在邻里都还没睡呢,说不定正在听墙角。
陶乐继续道:“方子的事我们暂且不论,出去一趟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说着她抬眉轻扫了眼陶真耳边的杏花以及缀了粉红口脂的唇,“听说你那日是与一名陌生郎君去的银铺子,你和一名外男单独跑到五公里外的村子里去打你及笄用的首饰,他是谁?”
11. 第十一章
陶乐明白,若只是一味地提方子被偷定然会不了了之,眼下陶真快及笄了,男女之防慢慢就成了大事。
前几日爹娘已经帮她物色好了个很是不错的人家,两家都定下换了帖子,她竟然去了五公里之外的其他村里与陌生男人私会,这事在爹娘眼里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你说什么?”
果不其然张兰神情诧异,脑中完全没了折腾闹事的想法,她看了眼女儿的模样想到最近她每日都是花枝招展,她还想着女儿长大了变得爱美了,竟然是因为和一个外男看对了眼!
陶德明此刻神情也变得严肃,他板着脸道:“其他事就算了,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爹爹不信我?”陶乐轻笑道:“我何时在你面前撒过谎?”
陶乐虽然今日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但她向来都是乖巧懂事从不说谎,这一点张兰和陶德明都是很清楚的。
陶真慌张得看向爹娘连连摇头,“不,我没有!她撒谎!”她指向陶乐大喊,“你根本没去什么铺子,口空无凭!你为什么要害我!”
陶乐嗤笑一声道:“若你还想辩驳,明日与我一同去杨氏银铺问个清楚。”
“你闭嘴!我不就是拿了你的药方子,你竟然这样栽赃我!”
陶乐挑了下眉,轻飘飘道:“哟,终于承认了。”
陶真发现自己说漏嘴,立马捂住嘴巴见爹爹脸色黑沉,她支支吾吾着:“我...我只是...”
“你只是想在你那些狐朋狗友面前显摆你的及笄礼,知道娘不会拿一贯给你打花冠便偷了我的东西拿去私卖,是吧。”
“住口!”
陶真被戳穿了,气急败坏地来抓人却被陶德明忽然拍桌吓得直打哆嗦。
“跪下!往日我就是这样教你的?从哪处学了个偷鸡摸狗的本事!”
“爹爹...”陶真从未见过爹爹发火,神情无措地看向张兰,“娘亲...”
张兰为自己这个女儿的蠢笨而头疼,想到话题从陶真私会男子转向了偷东西不由得松了口气。
“偷东西本就不对,快给你爹爹道歉。”
陶真见娘亲居然不站在她这边,一下委屈得哭了出来,“不就是一个破方子吗!她都能卖为何我不行!爹爹,我家处处都不如别人,就想在及笄的时候风风光光的,别人及笄什么都有,我就想要个花冠怎么了!”
张兰见陶德明脸色松动,立马接过话茬,“是啊,平日就算了,但别家女郎及笄时皆是风光得很,这次我们也风光得办让那些人都来艳羡你女儿。”
她们说得对,家里平时一直省吃俭用,及笄是女儿家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候之一,往日是穷,现在有钱了自然不能亏了孩子,陶德明看向陶真眼里有些心疼。
陶乐低低发笑道:“你们左一言右一句的将偷东西的错给丢了个干净,可有问过我这个被偷了东西的主人家?”
张兰立马道:“都是一家人,那有什么偷不偷的!妹妹要及笄了你作为姐姐的帮衬帮衬怎么了?”
“帮衬?你们帮衬的方式便是这样?那我以后也这样帮衬你们好不好?”
“欸,你!”陶乐的话讲张兰说得哑口无言,看向陶德明求助,“你看看她,一家人还这般斤斤计较,我看她非得把你女儿送到官府那处才罢休!”
陶德明不想再吵闹下去,看向陶乐低声道:“够了,卖方子的钱我给你补上,这件事以后都别提了。”
陶乐看着陶德明眼中弥漫出失望,又是这样,只要他觉得是小事便回回都是委屈她,爹爹明知道这方子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陶德明不敢看陶乐的眼睛,只道:“天晚了,都快回去休息吧。”
陶乐轻声道:“我看爹爹是补不上这个钱了。”
“什么意思?”
她继续道:“这方子我已经拿去给范悦酒楼做了交易,说定了往后他们赚的钱会分四成给我们。”
“我为何如此生气,非抓着这点不放?陶真卖出去的一贯钱,半月不到都赚着了。”
“还不是想着有了这笔钱我们日后定能开铺子,还能在府城买一套宅子,给瞻儿找个好学堂,现在,呵,什么都没了。”
张兰撑着桌子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说真的?”
“我为何要在这种事上撒谎?”陶乐耸着肩两手一摊,起身找出契约往桌上一拍。
“你们自己看吧。”她看着众人变了好几番神色的脸,叹了口气道:“没办法,看来我们家只能一辈子这样了。”
说完她也不顾其他站起身子就回了房,将房门关得哄响。
不一会就听外面传来陶真被打得哭喊,她推开门缝就见陶真红肿着半边脸跪在院子中间抱着张兰的腿大哭,陶德明在一边拉着张兰的手,陶瞻也抱着帮忙求饶。
“你个混账!偷鸡摸狗害得我们一家因为你受难!目光短浅东西!说!你卖给谁了!赶紧去让那人退给你!”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给我跪一晚上!”
陶乐躺在床上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心里也并不开心,她知道在张兰心里三弟陶瞻排首,其次便是钱,而亲女儿陶真则在钱的后面。
折腾到半夜,陶真终于承认了方子是卖给了那个小郎君,她与小郎君相识后渐渐就喜欢上了这个对她温柔细心的人。
后来她就抱怨起陶乐为了酿酒天天挑灯夜读影响她睡觉,从而暴露了陶乐酿出新酒的事。第二日小郎君就主动找过来说有人愿意出一贯买酒方子,陶真哪儿见过这么多钱,当即就答应了。
张兰听到说小郎君为陶真打了个耳珰,约了明日一同去银铺子取,便说要与陶真一同过去找那个郎君退方子。
陶德明见张兰的性子不仅退不下来,肯定还会当街吵起来,便说让陶乐与陶真一同去。
张兰便带着陶真来找陶乐道歉,试探问她可不可以明日与陶真一同去找人退方子,此举正中陶乐的心思,但她也不愿随口答应。
说要让陶真给她做一个月的事她才同意,陶真气得跺脚,却在娘亲的眼刀里憋屈得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陶乐对着一边划船一边抽泣的陶真连连翻了几个白眼。
那个什么温柔郎君一听就是那种四处勾搭小娘子的浪荡子,也只有陶真这种脑袋愚笨的人才会连连上当!
“你一会不准说云郎的不是,他也是为了我好才帮我找的买主。”
陶乐又翻了个白眼,撇开头懒得理会,才认识多久就云郎起来了。
“听到没有!”
被陶真吵得不行,她想到自己好歹还是个姐姐,便劝道:“若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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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好,就不应该让你做出偷东西的事,装得个什么君子样。”
“你不许说他!是我自己偷的,他不知道!”
“那就是你太蠢。”
“你才蠢!你嫁不出去便嫉妒我!”
“啧。”陶乐见这个一心只有谈情说爱的妹妹心里烦躁得很,不愿再与她多说。
奈何陶真一路非要陶乐对她的小郎君温柔相对,两人一路斗着嘴靠了岸。
“他卖我方子我就要骂!而且他才卖一贯,不识货的东西!”
“你敢!”
陶乐被扰得实在是受不了捂着耳朵就往银铺子跑。
争吵间好多人从她身边逆着跑过脸上皆是慌张的样子,陶乐连忙停下脚步按着陶真。
“别吵了。”
陶真不听还想骂,被陶乐直接捂住了嘴。
“别吵,前面出事了。”
不知为何越靠近银铺子周围的人越少,路边还站了两排官兵。
“官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陶乐抓住一个在一边看热闹的娘子问道:“婶婶,这是怎么了?”
“杨家儿子赌钱被抓了!”
“官府还管这个?”
“哎呀不是!”大婶凑到陶乐耳边道:“赌场见那钱不干净报官了。”
“钱还怎么能不干净了?”
“哎呀,来路不干净呗,我觉着可能是偷了哪个大户人家的。”
另一个娘子也凑过来道:“他家儿子在赌场被抓了非说那秽钱是爹娘给的,这下可好,全家都被抓了!”
快下雨了,天乌压压一片暗黄,忽然起了大风吹得众人四处跑,陶乐心中一跳觉得她不应该再靠近。
“不行,云郎还在等我!”
陶真忽然挣脱开陶乐牵制她的手,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陶真!”
陶乐连忙追了上去,银铺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陶真被官兵压着肩膀跪在地上。
只听里面传来棍棒闷响以及一名男子的惨叫,听着就是那日醉醺醺的杨家儿子。
陶乐抓着陶真从缝里看到杨婆婆躺在地上像是昏迷了,杨爷爷跪着头磕出了血,他身后是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男人。
杨爷爷哭嚎着,“这钱是从客官那处收来的!”
“那个客官?!”
“是一个小女郎带着个小郎君拿来的,我们还道见着新钱了!昨日那小女郎家里还来了人!”
“谁家女郎?谁家郎君?”
“这我哪儿知道啊!”闷响又传来,“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陶乐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煞白抓着陶真的手不停发颤,被吓得连连后退,这话语中说的不就是陶真与她吗?
新钱?那新钱是秽钱?
天空忽然轰隆雷鸣巨响,大风越刮越烈,陶乐身边吹起一阵旋卷着树叶和灰尘让她睁不开眼。
她看着还在找那毫无踪迹小郎君的陶真,忽然明白了。
什么温柔小郎君,什么风流浪荡子,这是找替死鬼的!
大风让官兵停下了挥棍子的手,杨家儿子口喷鲜血抬头求饶,一晃眼就与人缝里陶乐瞪大的双眼对视个正着。
陶乐心中一跳,脑里只有一个念头狂响。
快逃!
12. 第十二章
杨家儿子嘴中喃喃说不清话,颤抖着手微微指向官兵身后的人,又是一口鲜血澎涌而出。
拷问之人抬头望去却毫无踪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官兵,那人收到暗示后立马退出了人群。
陶乐拉着陶真低头快步往溪边走,仿佛身后跟着恶鬼一般,忽然被一把扯住了手。
陶真紧紧抱着旁边的杨柳树干,另一只手用力往回扯,嘴中嚷嚷大叫:“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云郎!”
“什么云郎!那是来索你命的鬼!”陶乐气得满脸通红,“那人给你的是秽钱,现在官兵已经查过来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往后你也不要说什么云郎了,全当不认识这人。”
陶真眼中一愣,随后道:“云郎也不知道这是秽钱,他被骗了!他还在等我!我要去救他!”
陶乐眼中不可思议,大骂道:“蠢货!一路走来根本没见什么云郎,他是要害了你我!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清楚其中的蹊跷,赶紧回家!”
她真想甩手直接走人,可若陶真被抓陶家人没一个逃得过去,包括她。
“你被那个云郎当替死鬼了!再留在这里就是害了我们全家!”
“你胡说!”
两人争执不下时忽然倾盆大雨被大风卷着落下,水涨船高湖面翻涌那小木舟已经不能用了,远远看见官兵打扮的人走过来,陶乐连忙拉着陶真躲到巷子中。
没想到官兵本就注意到她们了,这一跑直接更是惹了怀疑。
“站住!”
本就有些阴沉的天此时变得如黄昏夜晚一般昏暗,电闪雷鸣,陶乐知道逃不过了,转身将陶真压在墙上紧紧捂住她的嘴。
她横眉怒目咬牙切齿着道:“你听着,若想我们都活着回去,一会儿你最好别提什么花冠和云郎,不然神仙来了都救不了我们。”
陶真终于被唬住了,她眼中溢出泪水用力点头,两手紧紧抓着陶乐的手不敢松开。
陶乐转头看那官兵出现在视线里,连忙脱下天青短衫遮在她与陶真头上假装躲雨往巷子深处跑。
“站住!”
下雨路滑,她们根本就跑不过壮年男子,才几步陶真就被抓了个正着,她吓得尖叫出声,陶乐如受惊的小兔一般连忙将头上的短衫拿下遮住自己外裸的肩。
她缩着肩膀瑟瑟发抖着向前一步将妹妹护在身后,雨水从她瘦弱的脸庞滑下,显得十分楚楚可怜,她眼中惊恐道:“你...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妹妹!”
这大胡茬官兵见两人这般柔弱,不像是那种会私藏秽钱之人,但人不可貌相他沉声拷问道:“你是否在杨氏银铺买过花冠?”
陶乐紧紧握住陶真发颤的手,满脸疑惑道:“什么买花冠?我们没买过那东西。”
“那你方才跑什么?”
陶乐眼中嗲怒,柔声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下这么大的雨我们不跑,难不成还傻傻着淋雨?”
“这...”大胡茬官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心想着小娘子说得倒也不无道理,但他也不能随意就将人放了,“你俩随我走一趟。”
陶乐见对方好像不是个难对付的,装作气急了般道:“你这般蛮横毫不讲理一来就要我们随你走,再纠缠下去我就叫人了!”
说完她对着官兵翻了个白眼,就拉着陶真往后走,结果那官兵不饶人伸手就抓住陶乐的肩膀,不想陶乐肩膀一滑,官兵手里就剩个湿哒哒的短衫。
“登徒子!”
“啪!”
陶乐抖着扇得刺痛的手,眼中愤怒又委屈,心里吓得砰砰直跳,微颤的肩膀漏出她的恐惧。
心里尖叫着,她打了官兵!
官兵脸上被扇得发麻肿痛,他连忙松开抓着衣服的手,道:“小娘子对不住!俺并无此意,实在是对不住!”
陶乐立马捂着脸哭了起来,哀泣着道:“爹娘!我的清白就这样被人毁了!再也无脸去见我那未婚夫了!我不活了!”
见陶真还在一边发抖不敢接话,她连忙抓着陶真假装要往墙上撞,做出一副被陶真拦在怀里的景象,在她耳边低声骂道:“发什么愣,骂他啊!”
陶真哆嗦道:“你...你!你个登徒子!你害我姐姐没了清白!让她怎么嫁人!”
“小娘子实在是对不住!”官兵连忙道:“都是俺的不是,这样!俺给你点银钱,你去买身干净的衣裳!”
他掏出半贯铜钱,放于已经脏透了的外衣上,见陶乐还是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还哭得更大声了,他又道:“在下豪爽,行更改名坐不改姓!小娘子若真因俺被毁了亲事,便来找俺吧!俺娶你做媳妇儿!”
陶乐抽泣道:“谁要你负责了。”眼睛轻飘飘扫了眼短衫上的半贯钱。
怎么还有意外之喜。
“只要今日之事你不许与外人说起我便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诶,诶好。”
见人走了陶乐连忙抓起银钱,拉着陶真就找了个棚子躲雨。
陶真眼睛在陶乐身上扫来扫去,幽幽道:“你平时就是这样出去骗钱的?”
“什么叫骗钱?这是他赔偿给我的。”
“哼,丢脸。”
“我丢脸?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今日怎会落到这个地步?一天天脑里就只有云郎,云郎,我的云郎!”陶乐故意将这两个字喊得十分矫揉造作,气得陶真脸黑成一团。
“你闭嘴!给你说过不许说他!”
见陶真还是不信她被人当替死鬼了,陶乐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不愿再与她说话。
雨虽猛烈却来匆匆去也匆匆,小木舟里盛满了浑水,已经半沉入湖里,这时再放水划舟定会花良久时间,说不定还会生了变故,两人用了点钱换了身衣裳,绕着山路踩着泥泞小道回清水镇。
路途经过一个村子,陶真走得脚起了泡只能在路边石头上歇息片刻,不少农户踩着泥在桑麻田里检查桑树有没有被暴雨伤着,有些树枝被压塌了便挨着为其捆木条。
陶乐这才知晓,从此地往西皆是种桑树的农户,为的就是桑蚕丝。怪不得每每三月一到就陆陆续续有人去府城卖桑果。
桑果里粒粒饱满泛着紫黑油光,轻轻捏着细杆放入口中抿着嘴往后一拉,果粒全部落入口中,牙关轻咬汁水四溅,甜爽清香在喉间萦绕,只要一吃便停不下来了。
想到此陶乐不禁咽了咽喉。
她在书中见过有些酒是用果实酿造而成,桑葚酒好似也在其中,只不过寥寥几笔并不引人注意。忽然她眼中一亮,将桑葚与她那米酿合二为一,酿个桑葚米酿如何?
她掂了掂手里剩下的钱,这一共两百文,和她的私房钱加起来也才五百文。
官曲一两十五文,一斗黏米是七十文,水照样用山里的泉水,桑果十文一斤。就是不知加多少桑果是最好。她咬着指甲皱眉细想,既然喝的就是桑果的味道,那应是越多越好吧?
“欸!回神!”
陶真伸手在陶乐面前用力挥动,她对着一片桑田发愣,怎么都喊不醒。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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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再不回去天都黑了,真是的一天天不知道想些什么。”
一路走走停停到陶家已经黑了,张兰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见两人回来了才松了口气连忙去将陶德明找了回来。
虽然两人换了衣裳,但淋了雨一路走来还是受了寒气,果不其然当夜双双发起高烧,张兰和陶德明折腾到大半夜才退了烧。
第二日一早陶乐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吵闹得不行,好像爹娘与人起了争执,她撑着身子裹起被褥爬起来。
手撑在门缝上还没打开就听见昨日对杨家儿子拷打之人的声音,吓得她背后立马起了冷汗。
“私藏罪犯,罪加一等。”
“官爷误会啊!我家闺女都是好女郎,怎么可能藏秽钱!”
“哼,给我搜!”
那人不听陶德明的话,手一挥几名官兵就直接开始翻找,踢得房门阵阵作响,陶真也被吵醒了,听见外面的动静吓得缩在墙角。
张兰大哭道:“皇天呐!那花冠子的钱是一个郎君给我女儿的!我女儿是被人陷害的!”
陶乐偷看的门缝一暗,一名凶神恶煞的官兵挡住了她,抬起脚就要踹门,陶乐吓得连忙后退。
“啊!”
只听陶德明的惨叫在门外响起,他大叫:“我家都是清清白白的好闺女,你这样做可是毁了她们名声!”
“阻碍办案,给我打!”
陶乐连忙凑过去看,只见陶德明像是被那名官兵踹了,捂着肚子扒着他的腿不让他继续往前,后面一人高举木杖就往陶德明背上用力砸,砸出闷响,看得陶乐心里揪着发疼。
“给我停下!”
陶乐用力推开门,脑袋昏沉差点站不住脚,她嘴唇干裂出了血一脸苍白。喉间沙哑,痛得像小刀在划拉。
“不要打了,我们与你走。”
换好衣物后陶乐陶真两人便被锁起双手蒙上头,带着上了专压重犯的马车。
陶家夫妻急得团团转,但院外几个官兵把守,这段时间他们不能出门半步。
镇民在外面对着院子里指指点点,张兰看着家里被翻成一团乱,桌椅都坏了不少,抱着陶瞻勃然大哭。
两姐妹直接被压进了府城牢狱中,盖着头的布被猛然掀开。
昏暗房间内只有一扇隔了铁栏的小窗,阳光从外面照进一束,潮湿发臭的草垛里堆了不少老鼠屎。
好在两姐妹是被关在一起的,陶真哭着往陶乐怀里缩。
陶乐问道:“那云郎叫什么?”
陶真抽泣摇头道:“我不知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为他说话!你真不想活了!”
“我真的不知道!”陶真大哭道:“他就让我叫他云郎,说是他乳名!”
陶乐气得头更晕了,“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见陶真点头,她放心了一些。
“一会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知道吗?这个时候活命才是最要紧的,你的什么云郎不云郎的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了...”陶真浑身发抖埋着头道:“阿姐,我好害怕。”
陶乐也心里中恐惧,唇上已经咬出了血,口中一股腥味,她紧紧抱着陶真抖着声音道:“没事,有我呢。”
“你只需要记住,我们是被歹人骗了,没做错什么。”
几声脚步传来,几名穿着黑衣的官兵站在门外,铁链哗啦响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人指着陶真。
“你,出来。”
13. 第十三章
陶乐抓着铁栏一直往几人离去的方向探望,手中冰凉刺骨听着远处其他囚犯的哭喊,只觉毛骨悚然,太阳穴砰砰跳得发疼,她闭着眼将有些滚烫的额头贴在铁栏上。
忽然一声男人的惨叫混杂着陶真的哭喊,陶乐被吓得一抖呼吸乱了几瞬,抓着铁栏的手指发白指尖深陷入掌中,虽说陶真偷了她的方子,但也罪不至此。
带走陶真的官兵返回来,压着陶乐往审问处走。
牢狱本就不大,共六间。而审问处竟是最深处的隔间,没有窗户隔间内只有昏暗烛光,大肚子官员的幞头被搁置在木桌一旁,着绿色官服看样子应是朱县慰。
陶真已经被吓得昏死过去,旁边地上躺了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仔细一看竟就是那杨氏儿子,旁边的衙役手中的鞭子滴着血,那人气息若无场面触目惊心。
一名衙役从杨氏儿子手下拿出一张画了押的黄纸,看了眼呈给坐在最前头的朱县慰。
陶乐被反手压在地上,朱县慰拿着黄纸,肥肉挤出的吊眼漫不经心看了眼陶乐,道:“你就是陶乐?”
“是。”
“你妹妹与杨氏之子已经认罪,我也不审你了。”他大手一挥,“在这处画个押。”
陶乐被压着往前,黄纸上是两个掌印,他们不让陶乐有机会看到黄纸中的内容,遮住黄纸的手缝里透出几个字。
勾结外贼...私藏秽钱...杖毙...
陶乐瞪大眼睛,惊愕抬头看向烛光照着的朱县慰,他目光如阴蛇又难掩其中窃喜,陶乐心中涌出怪异之感,勾结外贼是满门抄斩之罪,陶真不可能认罪。
短短一息间陶乐脑里溢出数个疑问,为什么他要把审问之处安置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为什么他急着让人认罪?为什么他不让人看罪状?为什么认罪的两个人都是昏迷了的模样?
他根本不在乎是谁犯了罪,只想找个认罪的人草草了事!
陶乐抖着声音道:“官爷,不知我们犯了什么罪。”
朱县慰不耐烦道:“盗窃之罪。”
“盗窃什么了?”
朱县慰砰得一声猛拍桌案,“话这么多作甚!他们都认罪了你还想狡辩什么?!给我画押!”
衙役抓着陶乐的手就要往罪状上按,陶乐连忙挣扎大叫:“什么盗窃之罪,你这是通敌罪!我不认!放开我!”
她一口咬住按着她手的衙役,白齿没入鲜血顿时溢满口中,那衙役痛得大叫将她甩倒在地。
陶乐大喊,想让自己的声音传出牢狱,“我没罪,我要找知县!”
“袭击衙役,给我打!”
鞭子顿时抽来,一鞭将陶乐背上抽出血痕,撕裂的锐痛从背上蔓延她挺着身子痛到无法呼吸。
她赤红着眼,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叫道:“你私刑逼供!屈打成招!”
朱县慰没想到这小女郎声音这么大,气得站起身指着趴在地上拼命仰头大叫的陶乐。
“给我捂住她的嘴!”
“朱县慰屈打成招,包庇罪犯!”话没说完就被人用力捂住嘴巴,她再次用力咬住衙役的手。
临死前爆发的力气让她竟然挣扎着站起身子,直冲冲就往没关上的铁栏外闯。
“朱县慰屈打成招!残害无辜百姓!”
身后衙役扑了过来,将她死死压住用鞭子缠住她的颈间用力往后拉,窒息感顿时让她眼前冒白光,血管从额头爆起,眼中充血。
眼前火光闪来,将死之际身上那人被火把砸倒顿时卸了力,陶乐没了力气趴在地上用力呼吸,眼前灰黑一片。
“谢...谢珏?”
朱县慰见来人轻哼一声,“谢郎君此处是牢狱重地可不是你能私自擅闯的,若谢大人知道了可别怪朱某。”
“是吗?我可听到说朱县慰屈打成招。”
“罪犯为了不认罪说这种话本就寻常,谢郎君还是不要阻碍朱某办案!不然朱某上报上去对谢府可没好处。”
不想谢珏身后一声低沉嗓音传来,“朱县慰莫怪我儿,是我让他来的。”
谢枭本在大堂等着朱县慰压人去升堂就听到了有人呼叫,连忙差使围观升堂的谢珏来救人。县衙本就不大,谢珏自小习武脚程了得,几息间就赶上了。
身后追来的朱县慰声音哆嗦着道:“谢...谢大人!”隔了几瞬他从陶乐身边走向前,“谢大人您不是在大堂吗?怎么来这儿处了。这儿审问罪犯腥气重,还是别脏了身子。”
“审罪?”谢枭沉声笑道:“我朝何时允过用私刑审问犯人?”
“这...这贼人同伙均已认罪,她是为了脱罪颠倒黑白污蔑小官。谢大人您为官多年,应当也知道,这种时候的罪犯说的话最是不能信了,都是乱泼脏水呢。”
“是吗?那本官便帮朱县慰洗干净这脏水可好?”谢枭面容带笑,眼中却带阴鸷,“罪状承来,升堂!”
陶乐跪于大堂中央双手撑在地上摇摇欲坠,衙役一盆冷水泼向陶真,她被吓得尖叫着醒过来,“别打我!别打我!”
“阿姐救我!”她连忙扑向陶乐,被眼疾手快的衙役压在地上。
惊堂木拍向,声音贯穿整个县衙,衙役威武剁棍县衙外吵闹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下跪者何人?”
“苏县清水镇陶家大女,陶乐。”见陶真被吓得说不了话,陶乐咽了口嘴中的腥,“二女,陶真。”
“所犯何罪?”
“民女无罪。”
惊堂木猛拍,吓得陶乐与陶真一激灵。
“从实招来!”
“民女无罪!”
陶乐猛然抬头,眼中充血,“民女之妹受人栽赃陷害误把秽钱当新钱,朱县慰屈打成招逼人认罪!求知县彻查本案!还民女与民女妹妹,杨家人清白!”
朱县慰满脸通红大叫道:“满口胡言!”
“皇天浩荡!民女用性命发誓,若言语有欺瞒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啪!”惊堂木三响,“本官审案,朱县慰还是莫要多嘴。”
谢枭将画了押的罪状举起,“陶二女以及杨家子已画押,你要从何辩驳?”
陶乐看向谢枭手中那被血掌印浸透了的罪状,她的身子从昨夜便高烧不断此刻开始发凉,又受了伤心中惊惧,她快撑不住了。
“几日前家妹经名为云郎的新识之友介绍,将民女闲暇时写的酒方用一贯钱卖出,又与云郎一同去杨氏银铺用这一贯钱买花冠。”
“昨日民女为寻回卖酒方的钱独身前往杨氏银铺,见杨氏夫妇生活拮据便不再找其退钱。”
“家妹与云郎约定今日一同去取剩下的耳珰,民女想找云郎问是谁家买了酒方,便与家妹一同前往,得知家妹卖花冠得来的钱是秽钱。”
她身子晃了晃,用力掐住自己的大腿醒神,让自己越来越小的声音变大,能被人听见。
“民女见杨氏之子被打得浑身是血,民女害怕也被如此虐打,惊惧之下与家妹赶回家中,今日一早天还未亮官兵便找上门,他们砸了民女的家,虐打民女之父,将民女与妹妹抓来直接关进牢狱之中。”
朱县慰气得立马站出来,“你父亲何时被虐打!胡言乱语!”
“父亲不过见女儿被抓,关心则乱挡了一下,这是人之常情!但那官兵竟直接用罚杖抽打我父亲!就像打那杨氏之子一般!这不是虐打是什么!此事邻里皆围观入眼,大人大可去问!”
“官员犯错对无辜百姓动用私刑,朱县慰你只需罚他,出来为他辩驳作甚!”
朱县慰连忙对着谢枭拱手,“大人明辨!”
谢枭扫了眼朱县慰道:“继续。”
“民女与家妹刚进牢中,家妹就被带走。民女听见有人惨叫时衙役来将民女一同带走,民女正疑惑为何审问之处是在牢狱深处而不是在大堂,便见一位衙役将杨氏儿子打得昏死,家妹胆小也早就昏了过去。”
“朱县慰不仅不审民女,还不给民女看罪状,直接就压着民女画押!口口声声道民女所犯是盗窃罪,民女挣扎之际发现罪证中写的竟是通敌罪!”
此话一出,如落石掉进湖里,门外围观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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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大惊,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朱县慰口口声声道家妹与杨家之子均已认罪,可民女所见的是衙役将被虐打至昏迷的杨家之子的手按在罪状上!敢问,昏迷之人如何自己画押认罪!”
朱县慰见此女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就将罪责说得更是严重还推了个一干二净,气得满脸通红。那杨家子明明就是自己认罪画押,怎么还变成他拆人去拿他的手画了!
“颠倒黑白!供词添油加醋!大人不可信她!”
外面的百姓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没过公堂,谢枭猛拍惊堂木。
“肃静!”
“皇天浩荡,百姓皆是感恩戴德安分守己,今日冤案是伤了百姓的心!还请知县明察!”
陶乐明明被吓得面无血色却仍目光如炬,说话条理清晰令人无法辩驳,谢枭本就是为了给陶乐争辩的机会才一直让其说话,后来发现他也没有引导陶乐怎么说怎么做的必要了。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便可以死死抓着往上爬。
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缩在地上发抖的陶真道:“那云郎,姓甚名谁?”
陶真缩着摇头。
朱县慰立马道:“大人!你看她连云郎是谁都说不出,不是编造是什么!此女巧言令色绝不可信!”
陶乐道:“云郎不曾说过自己姓甚名谁却带家妹做出此事,定是有人背后做局想陷害家妹!”
“住口!你插什么嘴!”朱县慰连忙对谢枭拱手道:“此女扰乱公堂纪律,大人请责罚她!”
谢枭还没开口陶乐就喊道:“民女知罪!”
她连忙趴在地上,“民女不该在家妹被吓得神智不清时帮其讲清缘由,该让神智不清的家妹自己说话。还请朱大人责罚!”
左言右语将自己说得个爱妹心切大义凛然,若是罚了她还是朱县慰的不是了。
“你!你!”朱县慰气得连连走出好几步,若不是周围人太多他都想直接一刀将此女了结,简直气煞他也!
谢枭视线在陶乐与朱县慰身上扫来扫去,眼里竟多了点看戏的乐趣。
他全程话都没说几句,向来脸皮城墙般厚的朱县慰就被陶乐气得跳脚,他不禁对这小女郎多了些敬佩,见此时他该开口了。
他有些漫不经心道:“那你说云郎是谁?为何要陷害陶二女?”
“云郎之名不曾知晓,但家妹记得其长相,家妹虽胆小蠢笨但画功在清水镇中是数一数二,还请让家妹将那歹人画像画出,早日将罪人缉拿归案。”
“至于为何陷害,民女斗胆猜测应是近日犯罪之人快自身难保,急着将罪责随意找人推出去。陶家向来与邻里和谐互助,自内心深切感恩皇天护佑,为家国分忧抓住此罪人自是当仁不让!”
谢枭一听,眼中看戏的乐趣不由一变,此女十分聪慧,绝非池中之物。听娘子说给儿子找的媳妇就是陶家大女,他本不悦于找了个农村之女,所以也未想过要出手帮忙,但经过今日所见,看陶乐的眼神不由带了点审视。
画纸渐渐勾勒出一名郎君的面容,朱县慰一看简直画得一模一样,他急得满脸是汗,连衣服都湿透了。
他不过是急着推人出去挡罪,结果那蠢笨的竟然找了个这么难对付之人!事已至此,他只能牺牲自己人了!他抬袖子擦汗时悄悄扫了眼在外一名看戏的壮年,那人接到消息后默默离开。
没人注意时,豪爽从谢珏的轿子旁悄声跟了上去。
谢阿宝趴在轿子窗边眼中惊异着道:“郎君,这陶女郎可真厉害啊,若是我都要被吓死了,她竟然还能翻案!”
谢珏将窗帘子掀得更开了些,眼睛看向被人群围满的县衙大门,方才那陶女郎所说的每句话他都听见了。
此女的确能说会道,辨罪时还不忘拍马屁,危难当头时比他见过的众多达官显贵都还从容不迫。
豪爽那个蠢呆子,让他去帮忙结果还被那个陶女郎骗了钱,他紧紧捏住眉心,豪爽苦巴巴来找他要钱的时候真是要将他气得吐血,他倒要看看这女骗子是何方神圣,守在这不走了。
14. 第十四章
姐妹俩从牢里被放出来已经是三日后了,听说云郎留下一纸认罪信后自刎投井,由于井是干井,衙役将其拉上来时已然撞得面目全非。
谢珏每日都早出晚归在县衙外等候,终于等到了两道身影出现在县衙门口,陶家夫妇与范家小女见二人互相搀扶着出来便围了上去,将人遮了个严实。
恍惚间谢珏好似觉得那脖上缠了一圈白细纱布的清瘦小娘子有些面熟,他自是过目不忘对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又实在是惹人注意,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谁。
谢珏思索后低头轻笑出声,拿出几日前让谢阿宝找回来的红布绣黄花香囊,香囊已经被啄出了好几个洞,黄花也勾线了,让人洗了又洗才没了那股令人作呕的鸡屎臭味。
这香囊拿回来时还有股甜果的气如周氏酒楼芳娘子袖香一模一样,想到那假的芳娘子一进屋便急着开窗,谢珏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这几日他差人四处查药铺以及医馆是否有人去买外伤药,还抓了去典当手镯的桃花,结果这女郎使得一身好手段,如人间消失了一般甚至姓甚名谁都不知,原来是藏到了清水镇。
他将香囊捏成一团,手指发白,好你个陶乐竟三番两次捉弄他,历来都是他挑别人的事还从未吃过亏,这次竟然在一个小女郎身上连遭两次坑,此仇不报非君子!
陶乐因为脖子上的伤口没有办法正常说话,只能笑着抱了抱家人安抚他们,轻声道我没事。又轻轻揽着范巧玉拍肩,背上的鞭伤牵扯着隐隐作痛。
众人准备去给范掌柜道谢辞行,为了接她安全回去,范巧圆甚至自费租了个马车,轻抬脚步间身后响起那熟悉的狂妄语调。
“我该叫你陶家大女陶乐,还是那范氏酒楼的绿儿?亦或者,头牌芳娘子?”
陶乐止步,方才谢珏靠近时她已然看见,甚至两人还对视上了,没想到就仅仅这一瞬谢珏就将她认了个清楚。
她闭眼皱眉微微叹了口气,这下她只剩完蛋二字,等家人先上了马车她才回身,目中柔和嘴角挂笑对那黑袍红袖的意气小郎君微微俯身行礼。
她声音沙哑却仍旧柔和,说话间咽喉刺痛。她道:“小女多谢郎君的救命之恩。”
谢珏将舌抵着森森白牙,唇边似笑非笑亦步亦趋地缓慢靠近,背着的手举起手中捏着个破旧红布绣黄花的香囊上下抛了抛,他带着笑意的声线轻声道:“陶女郎的谢礼,我可不敢当。”
“我倒是好奇得很,为何你总是阴魂不散?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却频频捉弄我,是那日落水救人后又想帮人伸张正义?”
陶乐有些紧张的心也随着那香囊起伏不定,见人靠近了,范巧圆立马将陶乐拦在身后,挺身而出挡住谢珏的不停靠近,面上是警惕防备,深怕对方对陶乐做点什么。
范巧圆背后的陶乐垂着的眉眼轻颤,低声道:“郎君应是误会了,我未曾见过你。”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谢珏不知道两人的亲事。
“呵,未曾见过。”谢珏歪着头视线绕过挡在中间的范巧圆,不屑得笑道:“陶女郎,我实在是佩服你的手段。”
他说完伸出两只手指捻住范巧圆的衣角轻轻松松就将她拉开了,谢阿宝顺势将范巧圆挡在二人身后。
没了遮挡陶乐立马往后退了几步,对方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陶乐一不小心便撞上了车舆,潮湿微凉的风吹动耳边发丝勾着她脸上微微发痒,马车前头的鉴铃因为撞击而叮叮作响,清脆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中,车檐落下一滴雨珠砸到她低着头而露出的后颈,顺着曲线直直下滑,让她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臂。
她连忙抬手遮住后颈以免雨珠再次滴落进衣领中,侥幸进入的冰凉雨滴如阴蛇般滑到了腰间使她有些发痒而不禁眉头微蹙,却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竟不到一臂,那股熟悉的清松香若有若无勾在她鼻尖,此刻背靠上了车厢再也后退不得,她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心中有些不满地想,说话便好好说,怎么每次都要靠得这般近?
她忙侧过身子想从旁溜开忽然一只黑靴从一边踏过来,一脚踩住车轮引得马车都跟着抖了两抖,鉴铃更是响个不停,陶乐顺着黑靴看过去,只见郎君眉间挑衅顽劣。
随着鉴铃一同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放鸟和鸡啄我,还骗了我手下半贯钱,陶女郎你说这仇我该怎么报呢?”
“我不懂谢郎君在说什么。”
两人实在是过于贴近陶乐脑中轰然炸开,谢珏的视线实在是太强烈她连忙低头闪避连连后退,因为马车抖动车厢里的人倍感疑惑想掀开帘子,谢珏视线不从陶乐脸上挪开,直接伸手扯紧半开的车帘往下按住让里面的人拉不开,陶乐不慎背后直直撞到谢珏抬起的臂弯,她顿时脸燥热得慌用最快速度弯腰从谢珏手臂下退了出去,那人实在是顽劣,竟然挪步在后面使绊子让陶乐直直后仰摔到水洼中,冰水浸湿衣服透心凉,又疼得她眼里直冒水花。
谢珏抱臂斜靠在车厢眼中高傲地睥睨坐在地上的陶乐,他言辞轻佻道:“哟,见着我就这么激动?那看来陶女郎的正义也是居心叵测。”
陶德明从马车上下来时见陶乐摔倒在地上连忙将其扶起,看着谢珏傲慢轻佻的模样他忿然道:“谢郎君这是作甚!”
“我要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谢珏不屑地扫了眼看起来可怜的父女,“你不妨去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对我做了什么?”
陶乐见陶德明气得想对谢珏动手连忙攥着他的袖子,委屈可怜道:“爹爹算了,我们快回家吧,女儿嗓子好疼。”
见陶德明忍气吞声地点点头,她松了口气,就怕起了冲突爹爹暴露了两家婚事。
“嗤,装模作样,看着都恶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直接点燃了陶德明的怒火。
陶乐抱着指向谢珏只会你你你,又你不出个分明的陶德明,连忙给范巧圆使眼色两人扯着陶德明就往车厢上里塞。
“你个不知羞耻的小人!这门婚事我...”
“啊!好疼!”陶乐一手捂住陶德明的嘴,连忙扯着嗓子嚷嚷,喉咙疼得她额间出了汗。
陶德明听女儿疼得直嚷嚷,连忙放下手拉住陶乐询问怎么了。
“女儿背上的伤还没好,方才沾了脏水,爹爹女儿好疼。”
陶德明连忙检查陶乐的背,果然水浸湿了大一片,他连忙为自己冲昏头脑自责道歉,进车厢后只听谢珏懒洋洋的声音穿过车帘,刚放下的心又被提起。
“三日后,莲心湖,不来后果自负。”
范巧圆担心地看了眼陶乐,陶乐轻拍她的手摇头安抚。
“我今日就去退婚!”陶德明气得拍膝,“那子实在是太过顽劣!乐儿绝不能嫁!”
张兰抱着昏昏欲睡的陶真有些担忧,“若退了他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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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麻烦不麻烦的!”
“我都是为了家里!这几日你日日与我争吵我都让着了,你还想如何!”
“别吵了!”陶乐破碎沙哑的声音不成调,“那谢郎君定是不愿娶我才会这般刁难。”
现在两人的关系水深火热,都巴不得对方不好,怎么可能还能顺利成婚?
陶真冷不丁冒了句,“他不愿娶,那约你清明去游湖作甚?”
短短一句话让一车的人都闭口不言,悄悄看陶乐的眼色,只有范巧圆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差,面上不由担忧起来。
三日后是清明节,那些富家子弟都会去莲心湖游船赏春,这时不少郎君会约心属之人,但谢珏定然不是这样,他可是口口声声说着要报复陶乐。
一行人到了范悦酒楼就见周郎君大摇大摆地从酒楼出来,范巧圆连忙进屋找父母。
陶乐紧紧跟随时衣角被人扯住,回头一看陶真面上僵硬眼睛瞪得圆溜。
陶乐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范郎君的马车转弯便不见了,她疑惑道:“怎么了?”
陶真紧张兮兮地凑过来,低声道:“那个人好像是买酒方的人!”
“那日他隔着屏风我瞧不仔细,但是走时从缝里偷偷看着了!”
陶乐沉声道:“你没看错?”
“我第一次与有钱人说话呢,怎么可能看岔眼!不说十分像,那也得有六分!”
陶真拉着陶乐的衣服絮絮叨叨说起当日偷窥的周郎君的穿衣和长相,“就是因为仔细看过,前几日我便没说出来...”她看着陶乐的脸色越来越沉,眼中甚是有了恨意,说话的声音便渐渐变小。
“爹娘,你们在这里等我们一会。”陶乐说话就拉着陶真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周氏酒楼。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不去!”陶真的手被陶乐攥得生疼,见陶乐乌云密布的脸她被吓得往马车外逃,她还以为是她的话惹到了陶乐连忙解释,“我都说的是胡话!”
“闭嘴!”
这一日下来,陶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但挤出来的音调也足够吓唬陶真了。
到了周氏酒楼不远实在是过于拥挤,陶乐拉起缩在一边的陶真不顾让她挣扎用力往外拉,背后伤口撕裂浸出血迹,她面色苍白额角全是汗水,疼得眼角发红。
两人一路跑到酒楼门口躲在一间花铺中,在窗口处陶乐两手掰着陶真的脸往酒楼门口方向转,在陶真耳边阴森得咬牙切齿道:“你看仔细了,是不是他。”
陶真被吓得哭出声,连连摇头,她现在明白了只要是牵扯到酒方的事陶乐就会和疯了一样。
“是不是!”
陶真打了个抖,连忙瞪着眼睛使劲看,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和别人寒暄的身影,看起来甚是彬彬有礼。
“是是,就是他!”
脸上的手终于松了,陶真脸颊被挤得通红,浑身无力得靠在挂满花篮的窗框上。
刚要叹口气缓一缓,忽然窗框被猛拍,吓得她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拍胸脯。
陶乐眼中闪着凶狠的光,话语从牙缝中挤出,“周氏酒楼,你们给我等着。”
三番两次算计到她头上,还让她进牢吃了一顿打,差点丢了命!娘亲酒方的事她没多说什么,还真当她好欺负了!
在花铺掌柜叫骂中陶乐丢下陶真气冲冲得走了,陶真怕花铺掌柜找她不是,连忙跟着回了马车。
15. 第十五章
回了范悦酒楼,范掌柜悄悄将陶乐引到一边在她手中塞了个钱袋。陶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三贯钱,原来方才周郎君是来给封口费的。陶乐对范掌柜道谢后将钱袋藏在怀里,一家人便上路了。
出狱第二日正巧便赶上炊熟,陶真闹着吵着要给她照常做及笄礼,一早陶德明与张兰便擀起了面团。将发酵好的大面团切成几小份后取一小份擀成圆饼状,放上大个的红枣,将面饼对折按压做成飞燕状再放一颗红枣,醒发入蒸笼,白汽袅袅。大抵一炷香的时间,一开笼子,水汽争先恐后直冲房顶,枣香四溢的枣锢飞燕便做好了。
这天家家户户门前都用柳枝串上枣锢飞燕,陶家也不例外。
陶真穿上年前买的一直都舍不得穿的新衣,小心翼翼戴上莲花冠子,用便宜粗劣的粉脂精细点缀面庞。
收拾好一切后走到屋外院子中央,那里有一木桌,桌上放满了热气腾腾的家常菜,陶德明背着手宣布及笄礼开始,陶乐用清水帮陶真净手,张兰为其戴上发簪,轻轻抚摸着陶真的脸,陶真端庄得对父母以及姐姐行礼,陶德明与张兰眼中含笑着欣慰点头。
共戴三簪,共行三拜,陶瞻端碗甜酒糟送到陶真面前,她仰头饮下。陶德明与张兰为其祝福,随话语简短但满含望女儿平安顺遂的心仪,又教诲她做事说话皆要有礼。
陶乐昨年虽没有花冠在头上,但旁的亦是这般。她坐在桌前眼中也是欣喜,忽的肩膀被人触动,让她回了神。
柳枝缠起的花环歪歪扭扭,说是圆状又能说是条状,缝隙间缀满了许些黄色小花,一双肉肉的手用力向上举起像是想偷偷戴到陶乐头上。向下看去便是因为憋气使劲而红彤的一张小脸,陶乐顿时笑弯了眼,垂着的浓密纤睫泛着柔和,微微低下头让陶瞻顺利将歪扭的花环戴到她头上。
“阿姐,花冠子,好看。”陶瞻乐呵呵得咧着口缺了牙的嘴,脸边酒窝称得脸上鼓囊囊想让人捏一捏。
嗓子伤得很严重,陶乐现在暂时说不了话,只能做着谢谢的口型,而后实在是忍不住伸手将陶瞻挠得咯咯笑,一家人也开席了。
次日大寒食,禁烟禁火,几人坐于桌前吃着冷食,想到明日陶乐便要去与谢珏见面,陶德明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陶乐伸手拍了拍陶德明的手,在他们眼中的陶乐虽有时过于倔强,但性子终究是好的,定是会被谢珏那个恶霸欺负。由于前几日家里糟了灾,若是没有陶乐,他们一家人早就下了黄泉,张兰对陶乐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思及曾经只剩尴尬二字。
一桌人只有陶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苦哈哈得嫌弃昨日的残羹剩饭。
她与陶乐是家里最了解对方的,往日陶乐欺负她的花样可是变来变去,永远都是防不胜防,还一直一副懂事长姐模样。但凡发生矛盾旁人都会觉得是她这个当妹妹的不是,所以并不觉得陶乐会在谢珏手上吃亏,甚至还觉得父母过于杞人忧天,再怎么说人家也迟早是夫妻,按照话本子里写的来看,这都是小打小闹的情趣罢了。
张兰见众人皆是忧心忡忡,慢慢嚼了口饭,终是放下了筷子道:“后日我便去找谢府退婚,昨日见了那谢小郎确实是个顽劣的孩子,不能托付。”她看着陶德明道:“你与我一同去,顺道带点礼。”
陶乐眼中惊异,看着张兰的眼闪着光,没想到后娘终于开始关心自己了。她微微低下头勾着唇夹起碗里的冷肉,咀嚼间油脂迸溅肉香四溢。
“退什么呀,说不定明儿那谢郎君和陶乐呆在一处后自己就不愿娶了。”陶真抖着腿,筷子在粗碟里挑来挑去,嘴里嚼吧嚼吧。
张兰举起筷子就往陶真头上猛敲,陶真头上顿时红了一条,“有你这么说姐姐的吗?明儿你和你姐一同去那什么湖!”
“凭什么!明儿我也要与姐妹们一同去春游呢!”
“还春游,多大的人了字写得和鸡抓的一般,脑子里装得也是浆糊,背书都没你弟顺溜。绣花不行,干活不乐意,我看就是你爹惯得!”
陶德明正躲着突然就被点名了,讪讪笑着将张兰揽在怀里安慰。
“真儿听话,明日去帮帮你姐姐。”
陶真还想反驳,眼前幽幽冒出一双夹了肉的筷子,转头就见陶乐温柔地笑着看她,腿上那只掐着她大腿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去,我去就是了。”
因着前几日的事,与陶真定亲的那户老实人家来退了亲,正合了陶真的意,一整日都喜笑颜开。
没曾想当天就有人找上了门,张兰面色不善地接着人进了院子。
“舅母?”
陶真筛着豆子的手停下,陶乐也跟着回头,那穿着粗布麻衣面容看起来有些颇为不好对付的中年妇人见到陶真便喜笑颜开。
“哎哟,乐儿都这么大啦!侬小时候我还抱过侬呢,那时侬,才丁点大!”
陶乐放下筛豆子的竹篮站起身对这个素未蒙面的亲戚微微行礼,乖乖道舅母好,但那人却如没看见一般,拉着一头雾水地陶真左右看,甚至还拍了拍屁股犹如挑中了喜欢的货物一般。
张兰支着姐妹二人去买菜,张氏还依依不舍得伸脖子看。
“嫂嫂从未来过陶家,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张兰当初不顾家人阻止嫁给陶德明,从此就与家人如断了血缘一般,她生下陶真时家中实在是贫困便想带着陶真回门让父母帮忙养段时日,她好出门做工赚钱,但却吃了个闭门羹,回家路上正巧碰到了张氏。
张氏不说话,慢悠悠地在院子里绕着圈四处看,新葺的茅草院子不算大,三个屋子正好容下一家五口。她如主人回屋一般一间一间推开屋子,插着手晃悠悠地细想:这弟妹可是赚到钱,以前连口蛀虫的粗米都要四处借现在过得比他们还好。
“看够了吗?”张兰语气不善,“有什么事便赶紧说吧,我还要去接瞻儿下学。”
“弟妹你瞧你,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娘,怎么脾气还是如以前那般硬轴呢,这样对孩子可不好。”
“哼,孩子以前饿得前胸贴后背,我来找你借口奶水你都不愿,现在倒来教育我怎么养孩子了。嫂嫂若是没事便回吧。”
“你倒怪起我来了,若不是你不顾家里劝说非嫁给那个姓陶的,我们还至于那般吗?爹娘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就这么嫁给一个鳏夫,说出去谁不笑话啊?”
“我若不嫁给德明,你们便要将我卖给那老村长做小的。德明对我很好,对孩子也是呵护着,我活得好好的,见不得你们。”
张氏红着脸正想发作,想到今日目的便按住了怒火。
“哎呀,弟妹你耍什么性子呢,爹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她悠悠走过来坐下,“我今日来呢,是想说个亲。”
***
“给我说亲?”陶真挽着竹篮,满脸疑惑地看着张兰,“是谁啊?”
张兰一脸疲倦道:“你表哥。”
陶乐听此抬着眉撇了撇嘴,恍若未闻般将竹篮里的黄瓜和打的醋一个个拿出来,心想那张氏可是打的好主意,这么久都没见过,她那赌鬼儿子死了媳妇,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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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来找陶真去传宗接代了。
“那个死了媳妇的赌鬼?放什么屁呢!”陶真气得将竹篮往灶台上用力一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娘,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了。”张兰刮了眼嘴巴不干净的陶真,她叹了口气筛豆子的手停了下来,“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不愿,现在可好被狼心狗肺的一家子盯上了,这几日我得赶紧给你找户人家定亲,免得后日他们再舔着脸找过来。”
陶真气得眼里溢出眼泪,跺着脚躲回屋里哭起来。
咚咚咚陶乐拍着黄瓜,清香溢满整个灶房,拿了一块进嘴里,清脆声在脑中回荡,爽口汁水解了热气,若是拿来腌渍做下酒菜定然很是不错。
陶真的哭声越来越大,正上头门口传来一声脆响迸裂的咔嚓声,她不停,咔嚓声也不停。
咔嚓——咔嚓——
她受不了了,指着依靠在门边啃黄瓜的陶乐大叫:“你给我滚出去!”
陶乐无辜地眨巴眨巴眼,但在陶真眼里十分欠揍。
“你倒好,要嫁进知县府里飞上指头当凤凰了!这苦难不落到你身上你就这般悠闲看我笑话!”
陶乐不能说话,只能耸了耸肩,进屋后关了门,拿着粗陶壶倒了杯清水,从陶真上学堂背的包里掏出笔,沾了点水在木桌上写写画画。
我可以帮你。
陶真抽哒哒吸着鼻涕,噘着嘴道:“你有这么好心?”
陶乐瞥了眼她,继续写:你也得帮我。
陶真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陶乐继续沾了点水,提笔一气呵成:
赏酒会上我要你引着爹娘来府城演出戏。
笔头没浸多少水,后头的字写下没多久,前头的字就慢慢消散了,陶乐越写越快,直到最后一笔落下。
事成便能搬离清水镇——
张兰推门进屋喊人吃饭,一息间陶乐端起粗陶杯一泼,桌上的字融入水中。
张兰皱眉道:“多大的人了还在屋里玩水?赶紧出来吃饭!”
“诶好。”
陶真面色有些慌乱,低头看桌上只剩一摊水渍,不由松了口气。
次日清明,府城内的纸马铺外放着各式各样用纸叠的楼阁,城门口熙熙攘攘,郊外树下坐满了人,如若闹市。
莲心湖大得见不到边际,是被众山围绕于中心的一处山湖,若是划个半日则能见到湖心的小岛,岛屿不大,两炷香便可围着走上一圈。
但没有多少人能富裕到有那么多钱包一整天的船到这处游玩,今日周郎君请谢珏上岛,大家都沾了谢珏的光。
岸边站了几位郎君与女郎,皆是在等今日的主角入场,远处慢悠悠来的马车上缀满鲜花柳条。
马车路过陶乐身边时停住了,车帘缓缓被掀开,里头那俊美的玉面郎君俯身走出,入眼便是软脚幞头簪银绢花,月白衣领外是绸缎裁的墨竹淡青袍。
谢珏站在马车上,瞥了眼不远处人群外的陶乐轻佻着眉,像是心情好极了。
“女郎,郎君说让您去搀他。”谢阿宝低着头悄悄抬眼看陶乐,袖子里的手互相掐着。
陶乐温柔的点了点头,无声道谢。就算是身穿粗布麻衣,面上未施粉黛也难掩面容清丽。谢阿宝不由得看呆了一瞬,又忽地低下头,面上做出肯定状。
谢珏看着陶乐缓步靠近,嘴角笑意越拉越大,他站在马车上挺着身子仰起头等陶乐伸手搀扶他下马车,幞头上的银绢花随风微颤,俨如一只花枝招展的竹。
16. 第十六章
游春的船慢悠悠地荡,湖面波光粼粼。扑通——金红鱼儿跃起啄荷叶,落水溅出小水花。
船上纱幔随风飘动,带出阵阵香气,琴声缠绵,轻歌曼舞。郎君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女郎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同,银铃清笑不绝于耳。
除了陶乐每人头上都簪了朵花,谢珏抬手饮酒间看着她空荡荡的发间,脆弱纤细的颈下洗得发白的靛蓝粗衣,斟酒间葱段般笔直却带有薄茧的手指。陶乐因常常日晒,皮肤算不上白皙,却让她削瘦的面容有了生命蓬勃之力。
她那双眼睛最是点睛,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极其温柔,一双润目似常含泪水,看着令人怜惜,而尾部浓密睫毛向上微勾,勾得人心晃悠悠。也是这双眼睛,不论她如何伪装都能让谢珏一眼认出她。
陶乐觉着旁边的视线有些硌人,也大着胆子抬眼望去,正正撞进谢珏浓黑的瞳中。
湖面起了风,粉白莲花纱幔被掀进二人之中,盖住了陶乐又往后滑落,她闭上眼低着头任由着纱幔向后垂落,最终纱幔被勾在发间,如新娘掀起的盖头松松垮垮搭在头上,又顺着垂于谢珏曲着的腿边铺了一地。
女郎低垂着眉眼如新婚之夜被掀盖头的羞涩新娘,发丝卷于纱幔中垂落在肩上,抬手轻轻拿下纱幔,转眼间又抬眸看向谢珏。
对视时,他不知为何连忙垂眼避开了,端起刚斟好的酒轻轻抿着,眼睛又晃悠悠回到了陶乐的侧脸。
这就是娘给他算出来的妻子?
陶乐心里泛着叽咕:这人怎么一直盯着她又不说话,是在打什么害人的鬼主意呢?
看向一边羞涩低头又有些唯唯诺诺的陶真,向着她的视线扫了眼,一群公子哥互相打着趣,陶乐微微叹了口气,陶真这脑子根本就帮不了她。
好在谢珏暂时还没作妖,只要她不去招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太凉了。”
开始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陶乐说不出话,只能温婉得笑着重新温酒。
“烫了。”
“冷了。”
“难喝。”
陶乐牵了牵嘴角,面上开始有些不耐,谢珏倒是饶有兴味得不停找麻烦,就想看陶乐能忍到什么时候。
“几日不见成哑巴了?”
陶乐背过身子温酒,低着头有些烦躁得翻了个白眼,连忙戳了一下陶真的腰,想让她来帮自己回复,陶真看得入迷,忽然被戳了腰吓得尖叫出声。
船里头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原来大家都在悄悄关注着最里头。
由于过于丢人,众人注视下陶乐的脸顿时红成一团,恨不得将头低到茶桌下,她是真的后悔带陶真来了。
谢珏倒是低笑出声,众人也跟着打趣随后收回了注视的目光。
笑什么笑,那日若不是因为他,她的嗓子早就好了!
“我饿了。”
饿了你就吃啊,嚷嚷什么嚷嚷。
“我说,我饿了。”
到底要干嘛?
陶乐疑惑抬头,见那人只张着嘴等吃食,顿时明白了,这是要让她喂进嘴里呢!她有些生气,咚得一声放下酒壶。
“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不是他说不敢让她答谢吗?
“哦,不仅仅是救命恩人,你还害我被鸟啄,还骗我...唔...”
谢珏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个枣糕,甜腻的味道溢满口中,他用力嚼烂伸着脖子往下咽。
“太干了。”
白瓷酒杯倏的被举到身前,他伸手拿过时手指与陶乐指头相触,陶乐如触电般收回那被热酒染得温热的软硬。
谢珏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角。
“出去走走。”
众人三三两两结伴下了船,岛上鸟语花香,花开满山,谢珏上岛的脚转了个弯,走向甲板侧面。
陶乐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实在是美景怡人不由自主得跟着众人上岛,忽得后劲被人领着往后连连退步。
她抓着那只手转了个弯,就见谢珏板着脸道:“你今日是来伺候我的,还想去哪儿?”
说完就拎着陶乐往一边走,陶乐回首看着越来越远的美景,一脸依依不舍。张口想喊住渐渐消失的陶真,又只能发出又难听又细若蚊虫的哑声。
陶真——
“哪里来的鸭子叫?”谢珏抓着她衣领的手一松,调笑着道。
陶乐发着气整理衣襟,随后站在原地当木头。
无聊,实在是无聊,都到这儿来了还不去逛逛,实在是浪费!
白鹭飞过侧面,谢珏打了个激灵后退时踩到了陶乐的脚,痛得她龇牙咧嘴,谢珏还不抬腿,她猛得推了一把他,勾起被解救下来的脚不敢踩地。
扑通——
巨物落水的水花撒了陶乐一脸,她连忙遮住脸,心里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哗啦啦水声响起,咕噜噜有人在说话。
陶乐挪开手一看,甲板上哪儿还有什么潇洒的谢郎君。
完了。
谢珏被她推到水里去了。
见谢珏好像不会水,陶乐连忙拿出救人的竹竿往下戳,可是竹竿拿得越往后越重,根本不是一个人能抬得动的,她不小心连着打了几下谢珏的头,将他戳到水中。
有人见谢珏落水急匆匆往回跑,嘴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完了完了完了!谢珏死了她也活不了!
陶乐急得丢开竹竿,一脚踏上围栏往下一跃,直接入了水。
她抓着谢珏乱挥动的手,将他的背往水面上推,忽然谢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掐着她的腰就往水里潜。
她被骗了!
手腕上紧锁的手怎么也甩不掉,陶乐急得往谢珏身上猛踹了几脚,却被抓住了脚,脚也收不回来了。
湖面一片安静,岸上的人急得大吼大叫,用竹竿在水里戳来戳去。
陶乐气得睁开眼,谢珏顽劣的笑眼让她更是火冒三丈,伸手就勾住谢珏的鼻孔往上扯,谢珏被痛得头往后仰。
终于躲开了,他伸手将陶乐的手臂绕了一圈锁在她劲间,这下陶乐的腿空闲了,又开始猛踹。
两人就憋着口气看谁先服输,可就算是脸憋得通红也没人愿意低头,旁边又有人入了水,正巧跳到旁边,白色泡沫卷袭着二人,被打断的两人终于休战了,各自游出湖面往岸边刨。
两人仰躺在岸上缓气,陶乐气得往谢珏身上丢石子,哑着声音道:“你真是个疯子!”
谢珏额头顶着几团被戳出的红包,此时他的头还嗡嗡发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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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起身对着陶乐咬牙切齿道:“是你先害我的。”
有人赶过来了,他晃悠悠爬起身指着陶乐道:“你个毒妇想残害我性命,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陶乐本就说不了太多话,这下更是有口难言,她能说这一切都是意外吗?
谢珏被人搀扶着回船,一只白鹭落在陶乐不远处欢快得叫出声,陶乐回想到方才的种种,她都忘了,谢珏怕鸟呢。
船上谢珏换了身衣裳推门而出,旁边等待的谢阿宝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支支吾吾道:“郎君往后还是离那陶女郎远些吧。”
谢珏回头瞥了他一眼,“怎么?”
“我方才听说了,那陶女郎但凡接近了哪位郎君,那郎君必定会大触霉头。”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些,“特别是与她有婚配的人,定会遭血光之灾,大家都说她克夫呢!谁都不敢靠近!”
谢珏想去找陶乐麻烦的步伐终于停下了,他歪着嘴嗤笑一声,“等等,你说与她有婚配的人都会倒霉?”
“是啊!有待婚配的郎君家中谁都知道她克夫的名声,都不敢将自家郎君与她说亲。好在郎君你现在只是与她走得近了些,可千万别让她瞧上你了,也别让她知道与你的婚事!不然这落水都算小的了!听说年前都有人落马摔断了腿!”
谢阿宝恐惧的声音中谢珏叉着手走到围栏边,他一边用手指敲着船柱一边细想两人之间从相遇到现在的种种。
初遇是她跳湖救人,再次相遇她便直接找上了门,还塞给他吸引鸟的香囊,方才又推他下水...种种的一切不就表现得像极了传言中那样吗?可这一切不都是陶乐故意陷害吗?
难道说,是陶乐为了不嫁给这些人故意害人?
他想通了,猛得拍了一把柱子低着头闷笑,抬头眼中闪着幽光。
“原来如此...”
陶乐没有能换的衣物,只能穿上歌伎多带的常服,此刻她坐在隔间里不敢出门。
哎...
早知如此她就不来了,说不定还不会结这么大的梁子,虽然她方才站在谢珏身后时确实想过要不要让谢珏落水,但这种事本该偷偷摸摸做的,现在这么正大光明直接让人抓住了。
“女郎,谢郎君差我来唤你去呢。”
她又默默叹了口气,推开门继续挂着温柔的笑,见歌伎也是温和得笑脸,没有什么害怕和慌张,想来谢珏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说出来这件事。
因为落水之事,众人都回了船准备提前回府城,陶乐被领着去了甲板,与人群擦肩而过时四处探有无陶真的身影,却没有看着。
甲板上也没有人,陶乐心中顿时有些慌乱,谢珏不会是抓了陶真吧!
她正想咬着指甲左右走动,身后有人幽幽着道:“又想着怎么对付我呢?”
转过头便看见谢珏从一根柱子后面绕了出来,抱着臂眼神锋利地亦步亦趋靠近。
陶乐连连无辜摇头,拿出方才在房中匆忙写下的话纸。
今日都是意外,还请郎君见谅。
“你将我推到水里还想让我见谅?”
陶乐料想他会这般回复,又抽出一张纸:我可以给郎君跑腿打杂。
谢珏挑着眉看向陶乐手中那一叠纸,“我不需要。”
那郎君想让我怎么偿还?
17. 第十七章
“偿还?”谢珏悠悠伸手将那叠备用的纸抽走,一张一张翻动。
什么养马,缝衣,就连当车夫都写了。
他举起手中的纸一张一张读,读一张抛一张,抛一张靠近一步,直到将人逼得贴在栏杆上。
他将剩下的纸往天上一抛,慢悠悠打着旋落下来。
“听说女郎有克夫之名。但凡与你有婚配之人皆会倒霉临头。我见这段时间女郎所行,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谢珏俯身凑到陶乐耳边道:“是不是女郎为了不嫁人故意陷害那些郎君呢?”
陶乐低着头心中一沉,他怎么会想到这处的?
“那这么说我这段时间的遭遇倒也能说清楚了。”
陶乐猛然抬头眼中的惊异撞进谢珏眼里,他扬起眉毛抱着臂站直身子。
“你想毁了这门亲事,才会故技重施屡屡在背后害我,好让我家与你退婚。”
看着陶乐难得露出慌张的神色他心情愉悦极了,咧开嘴森森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偏不与你退婚。”
陶乐脸上有些怒意,哑着嗓子道:“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怎么,又想耍什么花招?下次是准备设计我落马摔断腿?还是让我被狗咬?”
谢珏还想继续调笑,猛地被陶乐一把推开,转眼间只剩女郎气冲冲的背影,他也冷哼一声。
陶乐回到席位上看到陶真已经坐在了一边,面色并无大碍。直到靠了岸,她都不看谢珏一眼,下了船便拉着陶真离开了。
夜晚陶家夫妇回院子,看着陶乐有些支支吾吾。
陶乐检查着新买回来的官曲,背着身子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她心情如何,“这婚退不了便罢了。”
张兰讪讪道:“谢娘子身体不好,没有见着。但是我们见着了谢大人,他同意退婚了。”
陶乐低着的头立马抬起,烛光照进眼中熠熠生辉,她转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真的?”还以为谢珏有多了不起呢,好在谢大人是个明白人。
张兰见陶乐这么高兴,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她横了一眼在一边不说话的陶德明,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示意他继续说。
陶德明搓着手靠近,有些于心不忍道:“但是我们还没出谢府,谢珏就回来了,听说我们是去退婚的他将我们拦着不准走。”他抬眼看了看陶乐越来越沉的脸色,“他说非要娶你不可...”
咚!
陶乐抱着的酒曲罐子被用力往桌上一剁,声响将夫妇二人吓了一跳,烛光扑闪她眼中阴翳愤懑。
“他还说...明日就上门提亲...”
话没说完,一阵风掠过,灶房门口就只剩下陶乐的背影。
张兰有些局促地看着陶德明,低声道:“我觉着自从出狱后乐儿的性子就有点变了,有时我都怕呢。况且谢小郎如此喜爱乐儿,这不是好事儿吗?就算谢小郎跋扈了些,但今日一见却是个听父母话的,就算他再怎么顽劣但好歹谢大人能管着他。”
陶德明叹口气摇了摇头,回身帮陶乐将酒曲罐子盖上,作为父亲的最是懂得自己女儿,想到陶乐牙都还没长齐时便黏黏糊糊扯着嗓子喊要赚钱让爹娘过好日子,他心中不由得一软,“她喜欢酿酒喜欢四处跑,若嫁给谢家,往后便只能断绝这条路了。”
“那总不能为了这点喜好就一辈子不嫁人呀,还是找个伴儿才行。”
*
次日天方亮了半炷香,镇口突然敲锣打鼓放起了鞭炮,起床的、没起床的都探个头出来看热闹,镇上但凡有点事大家都知道,也没听说谁家有什么喜事呀。
步入街道为首的两名护卫举着鞭炮杆,噼里啪啦后是边走边敲的铜锣声。
随后是名道士打扮的长眉老儿,只不过那炯炯有神的一双眼乌了半只,他身后跟了个四平八稳的马车。
街上慢慢聚集了人,大家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跟在马车后方,想一探究竟。
一行人到了陶家院子门口,谢珏一跃下了马车,他身穿藏蓝绣飞燕长袍,头高扬着眼中懒散傲气,嘴角是惬意。
道士高喊道:“谢府独子谢珏郎君今日上门提亲陶家大女陶乐女郎,二人乃天赐良缘,感谢各位祝福。”
谢珏乘此机会抱拳对身后的人拱了拱,难得有礼了一回,“多谢多谢,来,送点喜糖给乡亲们。”
看热闹的人议论声顿时变大了。
“稀罕,我还是第一次见定亲弄得和成亲一样哩!”
“可是陶家大女郎不是克夫,没人敢娶吗?”
“诶,不过你别说,这克夫的和恶霸在一起了,也算是为大伙儿消灾了吧。”
陶家院子里一行人大的牵小的,小的背行囊,几人皆是目瞪口呆,陶乐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嘴巴微微长大,右肩背着的行囊从肩上滑了下去。
昨夜陶家商量好去府城找范家避一避,结果这谢珏天刚亮就大张旗鼓来将人截住了。
叫了三次门,木门还是关着没人开。
“陶家主,陶娘子可在?”
众人回神,张兰连忙放下行李推着孩子们进屋,和陶德明一同出院子迎接。
陶真笑岔了气,“我还道谁家有喜事呢,陶乐,你这夫婿确实不一般!”
看陶乐背着默不作声,她又道:“诶,你还不去接他?你未婚夫唤你呢!哈哈哈哈!”
陶乐掐着行囊的手发白,将下唇咬在齿尖,眼中冒起怒火。
她不理会还在身后嘲笑的陶真,悄悄将门稀开点缝,只见谢珏弯腰搀扶着一位美妇人慢悠悠走了进来,陶乐从未见过这般好看之人。
美妇人气质华贵虽精心妆点过,却任旧面色雪白,看起来毫无生机,虽清晨有些凉,但不至寒冷,她却戴着狐裘毛领,华贵的衣服挂在她身上,能看出衣下裹着的是多瘦弱的身体,轻得就像一缕风都能将其带走。
谢娘子看起来像是病弱膏肓...
谢珏眼中是从未见过的细心和认真,时刻关注谢娘子前方有无碎石,关注有没有风灌入她衣领,他声线温柔缓慢,“娘慢些走,别急。”
“我怎么不急?听你爹说你惹了陶女郎不高兴,昨夜我便想来登门道歉了。”谢娘子声音细弱温和,说话便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咳嗽声浑浊无力。
见谢娘子这般柔弱,陶家夫妇更是不知所措了,一路忙活帮她搬开前面的物件。
“娘子相公别管我,我可以绕过去的。”
谢娘子刮了一眼谢珏,谢珏伸腿踢了一脚谢阿宝,谢阿宝连忙去拦着陶家夫妇不让他们忙活。
偏屋内陶家三姐弟跟着一起趴在门上,陶瞻糯声道:“谢郎君的娘亲好漂亮呀。”
陶真点了点头,“昨儿我就想说了谢郎君长得真好看,陶乐你捡到宝了。”
陶乐不想再看直起身子走到一边坐着,面上稳重心里却忐忑不安。爹娘昨日说了要帮她退婚,今日人家找上门来,不知还是否照做?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院子里围满了人,陶家三姐弟听不清在讲什么,陶真带着陶瞻也偷偷围了上去。
不一会两人跑了回来,“好是奇怪,不是来提亲的吗?那道士为何摆起了香烛符咒?怪渗人的,不看了不看了。”
“什么?”一直歪着耳朵偷听的陶乐也是一头雾水,还没想明白房门就被敲响了。
张兰在外头道:“乐儿,出来见见谢娘子与谢郎君吧。”
陶乐不情不愿推开门,只见谢娘子被谢珏扶着站在门外不远,谢珏脸上是从容不迫的稳重。
“爹娘,这是怎么了?”陶乐躲在张兰身前,她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
陶家夫妇二人面上有些尴尬,像是在隐瞒什么。
“你就是乐儿吧,来让我瞧瞧。”谢娘子伸出手,陶乐小心将其握住,入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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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干燥松弛如皮包骨,感觉稍微用力都能将其碾碎。
谢娘子眼中欣喜地点头,略有惬意道:“珏儿性子不好,惹你不高兴了,是我的不是。”她看了眼谢珏道:“还不道歉?”
谢珏大大方方道了句对不起,将陶乐吓得心跳停了一瞬,肩膀抖了一抖,眼中是不知所措。
“不...不敢,并没让我不满。”
“那便好。”谢夫人温柔道:“那你觉着珏儿怎么样?”
“谢郎君——”陶乐看着谢夫人温柔似水的美眸,当着别人娘亲的面她怎么都说不出不好的话,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牙缝里挤出话,“一表人才...”
“那你可喜欢?”
这么直白的话语让陶乐愣住了,直直道:“喜欢?我不喜...”
“她说她喜欢!”谢珏立马高声打断,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夺过下人捧着的金簪,直接伸手叉进了陶乐挽起的发中,用力到陶乐的头都被戳得歪了一下。
嵌了绿松石的金簪缀着的几颗珍珠在陶乐耳边晃悠碰撞出脆响,这代表了双方都同意定下这门婚事。
“礼成!”
“恭喜恭喜!”
谢娘子不满地眼神被谢珏打诨敷衍,道士端了个粗陶碗走向如受了惊天霹雳呆愣在原地的陶乐。
陶乐连忙伸手去拔簪子,被谢珏猛地握住手腕,他咧嘴森森笑道:“没听到吗?礼成了,你可不能反悔了。”
陶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珏正要脱口大骂,旁边幽幽伸出一张碗,里面晃着黄黑透亮面上还飘着焦黑纸碎的水。
“女郎,请将这符水喝下去。”
陶乐满脸疑惑地看向谢珏与谢夫人,一人幸灾乐祸,一人温柔鼓励。
她看向道士问道,“这是什么?”
“符水呀。嗓子好点了,耳朵就坏了?”谢珏端过符水,在手里晃了晃让里面沉底焦黑的符纸被摇匀在水中,“自从与女郎有了婚约后,我如那些郎君一般总是遇到倒霉事,但我又实在舍不得温柔体贴的陶女郎,所以便请大师来帮忙。”
道士见谢珏看来,连忙接着道:“是是,女郎喝下黄符水,必定能压住煞气,与谢郎君之间便能安宁。”
众人皆伸头看向这处,有些人点了点头认同这种做法,陶家夫妇互相看了眼,陶乐确实克夫克得厉害,方才谢娘子也说明白了,这符水不会有什么坏处,不论二人成不成婚这对陶乐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谢珏见陶乐脸色变得很差,凑过去低声道:“这就叫咎由自取。”
他不顾陶乐意愿便将这碗水凑到她嘴边,挑着眉示意陶乐将其喝下。
众目睽睽之下,陶乐不能说克夫之名都是自己弄的,她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抿着嘴往后弯腰。
一只手忽然握住她的后劲,将她的嘴往碗边送,两人之间双目对视冒起了烟火味。
耳边听到有人艳羡道:“真是亲密啊。”
她侧脸躲避时符水洒了一身,嘴唇不慎沾了点焦糊苦涩味,她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
“你若这般不愿便罢了,我命硬,最多也就断条腿罢了。”谢珏见状收回了碗,结果碗的另一端被一只手抓住了。
陶乐轻笑道:“既然如此,这符水不应该是我们两人都喝才最有效吗?”
谢珏变了脸色连忙想收回手,却不妨陶乐一步上前猛地掐住他的脸,在他被惊吓住时一把夺过碗直接往嘴里灌。
焦臭溢满口中,他被呛得连连咳嗽,从鼻中也喷了些出来,鼻中一股烟熏味。
“你——”
他瞪着眼抬头时,见陶乐端着碗仰头直接将剩下的水喝了个干净,水流从嘴边溢出流入颈间衣领。
陶乐喝完后用狠劲擦了一把嘴,“知道吗?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珏脸色变换了几番后,切齿道:“多谢陶女郎提点。”
18. 第十八章
众人欢庆下,谢珏的脸色越来越差,张兰看着他端着茶水面如便色,踌躇了一会儿道:“瞧我,没想着亲家这么早就来,我这就去买点茶水甜点什么的。”
“不用不用。”谢娘子连忙站起身子拉住张兰,她身子弱得张兰都不敢太用力,连忙止住脚步,。
谢娘子道:“是我们没提前告知你们,阴阳先生还说要大张旗鼓地来,叨扰你们了。”
这时谢珏冷不丁道:“娘,我们回去吧。”听声音好似在隐忍着痛苦,额间都出了汗露。
“才来没多久,再坐坐吧。不如晌午一起用个饭?”陶德明道。
“不用了。”谢珏蹭得一下站起身,左手扶着桌子右手捏成拳,“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步履间有些慌忙,又有些僵硬,仔细看能看出他微微弓着个身子。
陶乐见状心中明白了什么,她也不管谢珏丢不丢人,她巴不得谢珏丢人,大咧咧嚷嚷道:“你这是闹肚子了?”
谢珏停下脚步咬着牙横眼瞪了陶乐,嘴里却说不出话。
“一肚子坏水,不闹肚子才怪。”陶乐悠然打趣飘进他耳里,他闭着眼缓和一二后道:“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
陶乐端正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腹中猛然坠痛而后是绞痛,她猛得抓住陶真的肩膀,捂着肚子面色惨白。
“谢珏你…那符水…”回应她的只剩谢珏步履凌乱的背影。
*
陶家与谢府定亲的消息不过隔了三日便传遍了整个苏县,众人哗然,在这儿小地方还从未出现过小商户之女被娶为官宦家正妻的,而且这商户之女还是个克夫的,听闻那谢小郎非陶女郎不娶,陶女郎也非谢小郎不嫁,两人的爱情故事传遍江洲。
“谁说我非他不嫁了!”
陶乐想到今日买桑果时的听闻气得不行,洗桑果的手停下,一不小心用力了些捏破了手中的桑果,紫色汁水从她指缝间流下,清水已经被染成了靛色。
陶瞻今日沐休,蹲在一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来拿被陶乐洗坏的桑果,手指被染了紫晕,张嘴时舌头都成了黑紫色。
洗完了桑果,陶乐算了下时辰低声道:“未时了,爹娘应该已经开始摆酒摊子了。”她走向厨房往竹篓里装了个一臂可抱的坛子,“瞻儿走,我们去后山打个水。”
因为带着个六岁儿童,一路走走停停比往日慢了很多,到了后山竟然已经申时了,再不赶紧打水回家爹娘就回去了,若爹爹知道她跑进山打水又要被骂了。
急切中陶乐抱起陶瞻,小步急行往熟悉的清溪走,高耸绿树在身边向后方略过,林中寂静忽闻远处群鸟鸣叫,振翅飞扬。
到了小溪旁,她让陶瞻坐在一旁巨石上,放下竹篮拿出坛子,雪水清澈还散发着幽幽凉意。
陶乐将手放于水中,寒冷刺骨的水流轻柔划过手心,从指缝间争相恐后挤出,捧了一些擦拭着急行导致面上出的汗水。
捏着坛子口径横放,水冲进坛中发出闷声撞响回旋,转着坛子用水流清洗内部,随后轻轻倒出。
检查坛子被清洗干净了,便开始灌水。倏然清澈见底的水中不知为何有一丝几近透明的红纱缎飘荡,被坛子打散后又消失不见。
陶乐低着头仔细看,透明的红缎子越来越多,逐渐溪流被染了锈色。
这哪儿是红缎子?是血!
陶乐连忙抬头望山上看,只见瀑布间有一团染了红的白衣在撞击中往山下坠落,看样子像是个人!而瀑布最上方还有个人影。
她被吓得手一松,坛子扑通一声掉进溪水中顿时被水流冲走。
她连忙起身冲向陶瞻将其抱起,抓着竹篓就往溪水下流处跑。
杀人了!
坛子上写了个陶,若留在这里会被发现的!
“阿姐,怎么了?”
陶瞻正玩得开心,见陶乐脸色发白像是被吓着了,跑动幅度太大,让他询问的声音变得抖一抖。
“嘘。”陶乐连忙捂住陶瞻的嘴,“别说话。”
坛子还未追上,听到身后落叶沙沙作响,好似有人在她身后跟随,顿时背脊发凉。
居然已经追上来了,坛子不能要了!
陶乐紧紧将陶瞻揽在怀里,转了个弯进入熟悉的小路。正见着前面快到官道了,忽然两旁窜出一道身影拦住了陶乐的去路。
她立马回头跑,身后那人竟然已经追了上来。
匆忙间她将陶瞻的头往怀里按,紧闭双眼心一横,弯着腰钻入了长有尖刺的灌木丛中,穿过灌木丛她脸上和手上全是划出的血痕,衣角也被划破。
身后的黑衣人见满是尖刺的灌木丛犹豫后绕了一圈,没想到这看起来瘦弱的小女郎居然跑这么快,一溜烟就没影了,两名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示意分头行动。
陶乐抱着陶瞻躲在灌木丛不远处的山坡下,见黑衣人分头走远了连忙勾着身子往官道跑,没曾想有个黑衣人竟然原路返回。
他大叫一声,“在这里!”
陶乐如惊弓之鸟往外冲,那黑衣人将手中的长棍砸向了越来越远的陶乐,陶乐背着身子无法躲避,只听背后发出闷声,随即是剧痛,惯力让她往前扑倒,陶瞻被压在地上,吓得紧紧抓住陶乐的衣服。
回首见黑衣人越来越近,陶乐忍着痛撑起身子对陶瞻道:“跑...”
“呜呜阿姐...”
“跑啊!”
陶瞻连忙爬起,从方才陶乐钻出来的灌木丛洞里跑出去。
陶乐在陶瞻爬起来一瞬,抓起地上的木棍摇摇晃晃起身,将陶瞻逃跑的路线挡了个正着。
好在两个黑衣人的目的好像并不是陶瞻,没有去追,陶乐心中惊惧又茫然,他们难道是杀了方才那个人的凶手?
“你们为什么要追杀我。”她心中祈祷陶瞻一出去便碰到巡逻的官兵,绞尽脑汁拖延时间。
黑衣人道:“小娘子得罪了人,对不住了。”
“我得罪了谁?”陶乐眼中迷茫,她连忙道:“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吧!”
可黑衣人不回答伸手便来抓人,陶乐连忙用力挥棍只听砰响,黑衣人的手臂被打得几尽断掉,他痛苦捂着手臂呻吟。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高挥木棍就要砸下,陶乐龇牙咧嘴用出全身最大的力气将木棍掷向黑衣人的裆部。
那名黑衣人瞬间倒地捂裆,痛苦打滚大叫。
陶乐转身时被砸了手臂的黑衣人抓住头发用力向后扯,头皮撕裂般的疼痛传来,陶乐只能仰着头没了力气被黑衣人托着往树林深处走。
她疼得青筋暴出,腿在地上不停蹬,抓住一块石头用力往抓着她头发的手砸。
男人被尖石猛砸了好几下,只听清脆骨裂声传来,他没了力气松开手,看着陶乐眼中暴戾,“我要杀了你!”
陶乐此刻完全忘记了疼痛,拼了命往山边跑,忽然脚下一空眼前一花,失重感让她叫出声,感觉自己滚了几圈脑袋被撞了好几下,疼得她发不出声,眼前天旋地转,随即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回笼。她在哪?头好疼,眼睛也睁不开。
陶乐——
她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陶乐,你在哪儿,回答我!——
她猛地睁开眼,用力深呼吸,眼前从一片黑变成一方星空,脑袋里跳一跳的疼,牵扯到她额角一起跳动,心脏声在耳中被无限放大。
陶乐!!——
有人在找她!她连忙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急得她眼泪开始打转。闭着眼用力喊叫,终于,“啊!!!!”
“我在这!救我!!”
只听洞口上方匆忙的脚步越来越近,随即那人趴在洞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亮晃晃的灯笼,灯笼后方是一张焦急的脸。
是谢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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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能动吗!”
陶乐握了握手掌,发现能控制身体了,虚弱着道:“可以。”
她用力撑起身子,想站起身,脚踝尖刺般疼痛让她呻吟出声。
“怎么了?!”
陶乐缓了缓,只觉脚腕肿痛根本无法受力,“我的脚歪了。”
“等我!”
头顶的灯笼没了,陶乐心里再次陷入了恐惧中,她急忙道:“等等!你去哪儿?”
灯笼回来了,谢珏探出个脑袋道:“我去找东西让你上来。”
灯光摇曳下是一张脆弱的脸,双眸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流,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谢珏神色一黯。
“我把灯笼放在这儿,马上就回来,别怕。”他的声音变得温和如安抚那被吓坏了的女郎。
“好。”
陶乐借着洞口插着的灯笼慢慢靠着洞壁坐下,手臂环住身子,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她借着光打量这里,应是猎户为了活抓猎物挖的洞。
眼泪一直往下落,恐惧感萦绕在心间,她轻轻呜咽抽泣。
慢慢得心安稳下来,才觉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
不知道陶瞻怎么样了。
还在思索间身边落下个粗麻绳,左右晃荡了几下后,头上落下许些碎石和泥叶。
陶乐连忙遮住脸往一边爬动,抬头就见穿着黑色劲衣的谢珏抓着麻绳在洞壁上往下滑,随即稳当当落地。
谢珏拍了拍手,见陶乐愣愣地看着他,为了缓和陶乐的心情他扬起眉道:“小爷从天而降来救你了,感激小爷吧!”
他说完就觉得有些丢人,不等陶乐反应,走到陶乐身边拿出帕子用水袋的水将其打湿,递给陶乐让她擦额头上的伤。
又转身检查她的脚腕,掀开裙角发现她脚踝肿得布靴都被撑得满满的。
“嘶...”陶乐被痛得抓住他的手,止住动作。
一束寒光闪进眼睛,谢珏面色肃穆冷冽,他道:“鞋子必须脱了,忍一忍。”
因为撑得太紧,布鞋割动间脚踝剧痛不已,陶乐用力抓住谢珏的手臂想让他停下来,但他根本不理,陶乐痛得眼泪顿时冒出,喉间溢出痛苦。
终于割开了口子,谢珏拉着两端向外用力,撕拉布靴破裂声传来,脚踝得已放松,疼痛终于减缓不少。
陶乐额间汗水不断流下,她眼前冒着白光,下唇是咬出的血迹,她微弱着道:“谢谢。”
谢珏检查好了她的伤,确认骨头没有断,回头时才发现陶乐脸上全是细碎的血痕。
陶乐眼底通红,眼神有些恍惚,嘴唇干裂又被咬出血痕,汗水打湿了头发,脸上血水污泥混在一同。他低头沉默着拿过水壶和帕子,打湿了水去帮她擦拭面部,见她因为疼痛往后躲闪,他不由得放柔力道。
收拾好后,他背过身子蹲下,拍了拍肩膀道:“来,我背你上去。”
陶乐眼中有些不相信,“你还是回去叫人吧。”
“嘿哟,你不信?没见着小爷我方才是何等英姿?”谢珏转过身道:“你难道忘了你这小身板我一只手都能提起来,快点!再磨蹭小爷不救你了。”
陶乐撇了撇嘴,撑起身子抓住他的肩膀,身体突然往上耸了一下,她连忙单手环住他的脖子。
“腿夹住,手抓稳。”谢珏掂了掂背上的人,感觉轻飘飘的。
越爬陶乐越震惊,好像...确实挺平稳的...谢珏比她想象的要强壮一点嘛。
待二人上了洞,陶乐不禁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什么叫没想到?我一直很厉害!”谢珏只觉得有些可笑,“往日是我一直让着你,谁像你啊,动不动就打人咬人。”
陶乐念在对方救了自己的份上,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结果那人还得寸进尺上了,“身上没个二两肉,跟背了个骷髅一样。脾气倒是大得不得了,还是个黑心眼。”
19. 第十九章
谢珏忽然感觉背上的人扭动了一下,他以为又要被打立马松开了置于陶乐膝窝握拳的手,护住头。
陶乐不设防,失重感下猛然夹住谢珏的腰,双手穿过他的脖子紧紧锁在一起。
“呃…松…松开!”谢珏被锁得呼吸一滞,用力拍打陶乐的双臂。
“你居然要将我丢下去!”陶乐气得用力往上蹭,手臂锁得更紧了。
谢珏面色涨红,他只想大喊冤枉,但陶乐锁得太紧让他发不出声音,危机下他直接一个肘击打在陶乐腰上。
“呃——”陶乐这才知道腰间有伤,被打得痛呼出声,将头埋在谢珏后颈用力呼吸缓劲。
谢珏一听就知道自己犯错了,立马道:“我不是故意的,对不…啊!!!”他后颈传来尖锐刺痛。
陶乐发泄般咬住谢珏的后颈,谢珏痛得直接扑倒在地上,翻手抓住陶乐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扯,“松开!我饶不了你!”
陶乐也气得一边咬一边抓谢珏的头发。
谢珏一个翻身,仰面朝天将陶乐压在背后,陶乐被压得闷哼松开了嘴,他立马趁机翻身,抓过陶乐置于他头上的手压在地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让她无法闭上嘴。
“你这口牙别想要了!”
“呸!是你先打我的!”
“我不知道你腰上受伤了!”
“你还要丢我下坡!”
“我以为你要打我!”
“我何时要打你了!”
两人皆是双目通红两眼相瞪,胸脯用力起伏,待缓和后谢珏才觉两人之间过于亲近了,红晕爬上谢珏的耳朵,他只觉得脸上发烫连忙松开手爬起身。
陶乐见对方离自己远远的像是在躲鬼,轻哼一声,不用他也能走!
她爬起身单腿站立,一步一步往前跳摇摇欲坠,谢珏见状叹了口气伸出手,陶乐却装作没看见跳着绕过他,这下他也来气了,背着手越过陶乐就往前走。
陶乐累了便靠着树休息,休息好了又继续追离她不近也不远的谢珏,两人之间一句话都不说,就像是僵持不下看谁先低头。
猫头鹰咕咕发叫,歪头看着树下两个一前一后的人,落叶堆中窸窣作响,它抖了抖翅膀猛地冲刺下去。
谢珏直觉眼前忽然扑了个东西过去,转头一看就见一双利爪抓着个吱呀乱叫的田鼠往天上飞,吓得他身体一僵,腿软了一下伸手撑住树杆。
身边一蹦一跳过去个叫花子,一边蹦一边还在冷笑,“真是神气,随便来鸟都能吓死你。”
谢珏只觉得丢人,他就不该来救人!
今日本开开心心比赛骑马打球,回来时走的官道,正好碰上个一边大哭一边奔跑的小屁孩。
本不想管,结果一看这小屁孩好像是几日前去陶家见过的,叫什么陶瞻,停下来一问才知道出事了。
陶乐跳着跳着腿没了力,伸手去抓树杆结果一个不慎没抓着直直就往地上摔去,闭着眼迎接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背后的衣服被人抓着,让她上身就这么悬在空中。
肩上一股大力将她扶正,谢珏站在一边冷脸抱臂,“歇会,我累了。”
他转身去捡树枝,陶乐张了张嘴见对方走远了便没说话,靠着树杆坐下等人。
今日惊恐不定,早已体力不支,陶乐本想闭目养神,没想竟然直接睡了过去,梦中仍旧不安稳,做了个被人追杀的噩梦。
不知睡了多久,火堆噼啪作响打出个火花将她惊醒,额间因在梦中逃亡浸满汗水,谢珏靠在对面树下,亦是睡着了般。
火堆离陶乐比较近,见谢珏抱着手臂哆嗦了一下,她取过身边的木条将火堆往对面戳弄,星火顿时冲天。戳完才发现谢珏已经醒了,只是半睁着眼盯着她。
热气驱散了谢珏周身湿寒,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觉尴尬,扭了扭身子让自己坐得舒服些。陶乐垂眉戳着火堆,想将被弄散的树枝拢起来。
她轻声道:“谢谢。”
谢珏抬眼中脸上闪过惊异,撞进被火光照亮的璀璨双眸,眼底仍旧是无论何时都是一股不服气的坚韧,此刻却含着温情和歉意,他连忙躲开视线,还不等他答复,对面的人又开口了。
“往日是我不对,我不该听信外界传言以为你是个古怪跋扈之人,便不与你商量着退婚,而是擅作主张在背后陷害你。”
“这段时日你虽口头上说着要报复我,但除了前几日的泻药并没有做别的事。你虽表现得顽劣不堪,但是个温柔的人,我本就是个名声不好的,结果对你也先入为主了,是我不对。”
“你救了我两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往后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定不会推辞。”
谢珏只觉得耳朵发烫,他清了清嗓子,微弱地嗯了一声。
怎么这陶乐突然这么正经了,让他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他从不在意外面的名声,反正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不让爹独身涉险,完事了就会回汴京。
两人之间又安静下来,只剩花火作响,蛙叫蛐鸣。谢珏打破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问道:“听说清水山塌方后便不再适于人进,你戴着个小孩上后山做什么?”
陶乐没有隐瞒,“我一直都在酿酒,这段时间新酿的酒需要山顶融化的雪水。”
谢珏点了点头道:“清水山不似曾经,这段时间查到后山有山匪驻扎,以后别来了。”
“好。”陶乐沉思半晌后道:“我今日碰见有人被推下山了,本以为那些追杀我的是凶手的人,结果听黑衣人说话好像不是,而是我得罪了什么人。”
谢珏沉吟不语,随后道:“待我回去查查。”
陶乐抿了抿嘴,继续道:“秽钱是周氏酒楼的周郎君给我妹妹的。”
谢珏没想到陶乐会对他说这个,他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他家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迄今为止已经知道了秽钱是通过周氏酒楼流通,只是他们需要查来路。
陶乐突然问道:“你们是来查他们的吗?”
见谢珏疑惑抬头。
她继续道:“朱县尉与周家。”
谢珏眼中惊异,想到那日爹对他说的话。他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亲事,是爹将他叫到书房告诉他的,并且嘱咐他认真对待。
“朱县尉那日急着找替罪羊,所以才会对我与妹妹严刑拷打。后来得知秽钱来自周家,周家女郎是朱县尉新抬进门的小娘子,所以朱县尉与周家是一伙的。”
“周家突然出现在苏县,盘下了最贵的地段,短短半月就修葺了这么大的酒楼,还拿到了最短都得等半年才能批下来的酿酒权,没有人能轻易做到这样。”
“他们唯一的对手便是范悦酒楼,范悦酒楼以我家的酒酿出名,而他们背后藏着的人是我。他们不应知道我家住在哪里,只有当差的才能查到每户人家具体住在哪个镇,哪个街,第几个房子。”
陶乐舔了舔干涩的唇。
“所以,周家小郎与那云郎联手,为的就是一箭双雕。既能将收秽钱的罪推到陶家身上,还能让我不再给范悦酒楼酿新酒。”
陶乐声音温柔坚定不可置否,说出的话清晰明了,令谢珏对其有了许些另眼相看。牢狱中孤注一掷的逃命,公堂上的巧舌能辩条理分明。
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报复陶乐,只有思及初识的救人,他才算计落水之时陶乐必定也会救他。
或许,陶乐不愿嫁人是对的。
她这样的人在外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不比在家呆着好。小女郎待字闺中多年,在汴京也不是一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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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就算是离了再嫁都不会有人多嘴两句。只有这偏远之地才如曾经那般顽固。
谢珏头后认同道:“若这么说的确如此。”两人再次陷入安静,谢珏又道:“没想到你酿酒术还挺厉害。”
陶乐轻轻扬眉,有些骄傲道:“我酿出的酒除了我娘的,在苏县没人比得上。”
谢珏笑出声,“那你是准备日后开正店?”
“当然。”
谢珏看着陶乐坚定的眼神,其中甚至还含有他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的疑惑,他靠着树笑道:“那陶掌柜的酒楼开张大吉那日,谢某定然到场庆祝。”
陶乐道:“那便借你吉言。”说完就想到了二人的婚事,陶乐道:“嫁给你的话,你还会让我酿酒开酒楼吗?”
谢珏沉吟了一会儿,“你不是不想嫁人吗?”
“我只是怕嫁人了就不能外出做生意了。”
谢珏自是不会反对的,但谢府不仅仅是他们一家人,汴京那里的略微复杂了些。
陶乐见谢珏沉默的脸色,心中有了定数,“如果不行,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知道了。”谢珏含糊着,撇过了头。
“你可有想做的?”陶乐抱着腿歪头看向谢珏。
“我?潇洒快活一生足以。”
“那你为什么处处都在帮你爹爹做事?”
“...”
“既然你想帮你爹爹,不若去考官。当了官不就能帮了?你爹爹也能好好在家照顾你娘了。”
谢珏有些不耐地砸吧砸吧嘴,他才不是想帮爹爹呢,他只是想告诉爹娘,他是可以依靠的。不过陶乐这点说得没错,当官确实是最好的途径。
过了良久,陶乐都以为谢珏睡着了,小郎君略带沙哑的声音穿过火堆飘进她耳中。
“我试试。”
陶乐弯起唇,眸中星星点点,谢珏她娘前几日说了,若谢珏这次要去科考那成亲之日便会晚一些。
“那——往后还请谢大人多多照拂小店。”
“哼。”谢珏不屑得瞥了一眼,他还不知道陶乐心里这点小九九?不就是为了晚点成婚吗?
他闭上眼幽幽道:“看你表现吧。”
“切。”
陶乐拿起树枝丢到谢珏腿上,那双闭着的眼猛然睁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表情肃穆冷冽。
陶乐一脸莫名看着他,这么小个树枝就让他生气了?
只见他起身抓住陶乐,在她出声前捂住了她的嘴。
“有人。”
同时,身后树叶被踩得沙沙作响,不止一个人,陶乐背后顿时出了冷汗,才逃脱半日那些人又找来了?!
“诶!手举起来!”
粗狂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逃不掉了,谢珏低头看向陶乐惊恐的眼睛,沉思片刻抢过陶乐手中的水壶往她脸上一泼,抓起地上的泥土便抹了上去,将那清丽的脸抹得只剩一双眨巴眨巴的圆溜大眼。
“是山匪,他们的寨主喜欢好看的处子。”
陶乐声音有点疑惑茫然,“可我也不算好看呐。”她顶多清秀罢了。
“...咳咳。”
身后那人声音更急了,“听不见吗!”
谢珏连忙举起手,回身时数了数,一共六人手中都拿着黑柄长刀,各个都是练家子,他打不过。
“那个...叫花子,举起手站起来!”
陶乐衣服全是泥,头发也乱成一团,转过头的脸也都是脏兮兮的黑泥。
谢珏道:“她是个脑子不大好的跛子,不能自己站立。”
陶乐听后抬起头看着谢珏无声谴责,冷笑一声后道:“官人,你与那贱婢苟且在一起便罢了,竟然还在外这么说我。原来,你对我这般嫌弃。”
20. 第二十章
此话一出,山匪们看谢珏的眼神都带了点其他色彩,谢珏只能讪讪着笑。
“你连拉我一把都不愿了吗?”陶乐幽怨的声音还在空中飘着。
谢珏气得深呼吸,拉起坐在地上的陶乐,凑到耳边咬牙切齿,“够了,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唱戏?”
陶乐却不以为然,“你不是说寨主喜欢处子吗?那我这般演了不就定然不是处子了。”
谢珏只觉喉间一噎,点头直道:“好好好,好得很。”
山匪见二人窃窃私语,举起长刀对准两人,“说什么呢!”
“哎...他嫌我丢人现眼。”
陶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略带歉意道:“对不住了,让你们见到这等腌臜事,是我心气太小,不过成婚一月便守了活寡。求求你们将我抓走吧,家中还有两老,放过他可好?”
幽幽凄凄,痴心痴情,连山匪都有些瞧不起旁边那看起来容貌不凡的谢珏,眼神不由带了点鄙视与厌恶。
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两人还是被一并带回了山寨,只不过陶乐全程都脚不沾地,由谢珏背着爬了半个时辰的山。
越往上空气越寒凉,甚至都能见到叶子上的冰霜,到了地方他的汗水已经透湿了衣裳。
由于夜深,山寨中不过三三两两巡逻之人,每人都用黑布遮面,手中皆拿着裹了黑布的银刃。
谢珏在一边等人交接,原来抓他们来的这几名山匪本是准备去官道附近截富人马车,几人交接时有眼光落在谢珏身上以及他腰间那枚玉佩之上。
谢珏抬了抬背后那人,让她的头能凑到他脸边,低声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要保护好自己。”
山匪性残,目标是他的话可能会直接杀掉无关之人。
陶乐点头答应,眼中也含了警惕,一路都在观察记路到了山寨里也悄悄四处打量。
这里应是刚驻扎没多久,门口的眺望台还没修葺完善,不过堪堪能用而已。
木屋上挂着写了个龍虎的红色旧布,这群山匪应是从别处搬来的,寨子里内还有一些损坏的破旧箱子,堆砌在一旁。
谢珏看见那些箱子后脚步一顿,随后低头佯装不知。
寨主屋子门外站了两个大胡子,左边的瞎了半只眼,右边的胸口有半臂长的刀疤,与旁的山匪不同,看气质与外貌他们定然是经历过惨烈厮杀存活下来的。
奇怪的是右边那人身上还有新伤,从手臂上的纱布里渗出血。而两人之间气压极低,似乎有着鸿沟。
“老大还在睡呢?今儿压了个大货回来,想请他来瞧瞧。”压人回来的一名山匪疑惑地问眼瞎那人。
那人瞥了一眼谢珏与陶乐,淡淡道:“先关起来。”
被压到一边的两人要被分开关起,谢珏手臂紧了紧臂弯里的腿,眼睛扫了眼呵斥他的山匪,看向他手中的刀,像是准备厮杀一番。
陶乐抽泣着道:“大哥可否行行好,让我与官人关在一同?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打的做不了什么。主要还是走不了路,若一会想方便的话...可能没人收拾。”
两名山匪互相看了一眼,能说上话的那个压下刀,举在陶乐腿边。
“你的腿既然没感觉,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我来帮你剁了它。”
谢珏顿时绷紧了腰腹,准备往一边闪避抢夺武器,忽得一片温热贴住他的绷直的侧颈,指尖轻轻安抚。
陶乐颤抖着道:“大哥别吓唬我了,我胆子小。虽然没感觉但血溅出来还是会弄脏了您。”
话没说话,山匪用刀背用力拍了拍陶乐受伤的腿,谢珏颈间那温柔安抚变得刺痛颤抖。
陶乐喉间抑制不住痛呼,出口时转化为了苦笑声。
“大哥这是想帮我治腿吗?大夫说过了,我这腿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另一个山匪眼睛一转,“实在可怜,你这小相公那般对你,哥哥帮你惩罚他可好?”
话语刚落,抽刀往谢珏腿上用力一划,顿时鲜血淋漓深可见骨。谢珏单膝跪在地上,额间瞬间出了豆大的汗。
两山匪相视一笑,“这下跛子配瘸子,就不怕他再辜负你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陶乐眼中惊恐,她没想到这些人说砍就砍,本想弯腰去捂住还在泊泊流血的伤口,但腿弯那双手臂将她的腿压得更紧了,谢珏低着头眼中狠厉猩红。
“多谢,诸位...”
两名山匪玩腻了,抓着陶乐就往后扯,想将她从谢珏背上扯下来。见谢珏竟然还抓着人不放,一人高举银刀。
陶乐立马用力往前扑,谢珏为了不让两人趴倒松开了手,支撑着地,陶乐借机滚向一边,直直摔到地上。
两人终究是被分开关起来了。
陶乐看着门缝溢进来的火光,耳边是吱吱的老鼠叫。
眼前闪过方才谢珏腿上的伤口,心中如就算满了也不停倒水进去的酒缸,酒缸越来越沉重,只能不停变大来装更多的水,渐渐酒缸充满整个胸腔,装的水急着找个宣泄口,无力地四处乱撞。
她的手紧紧握住腰间藏着的匕首,这是方才二人倒地时谢珏悄悄塞给她的。
不知坐了多久,只听门外守卫不耐烦道:“恁奶奶的,咋才来?!又去哪儿偷懒了?”
门被撞响,木灰扑扑往下落,那人哝哝低语听不清。
“操,恁这是喝了多少?!”
守卫踢了一脚坐在地上的人,随后不耐烦的啧声,“算了,好在这是个跛腿的娘们儿,守好了嗷!”
脚步渐远,陶乐扶起墙悄悄撑起身,一步一步往门边跳,从门缝下看能见那人坐在地上背靠着门。
“啊!来人啊,救命呐!”
她一边大喊一边抽出匕首,银光反射进她眼中照出狠意,那人慢慢爬起身子,门上咣当作响。
开门那一瞬间,陶乐猛地将门往后一拉,举着匕首向前刺去,结果那人往侧一闪,她刺了个空。
心脏骤缩停拍,醉酒的山匪紧紧抓着陶乐的手腕,砰得一声门被关上,屋子里又恢复黑暗。
慌乱下陶乐伸出另一只手去抓匕首,结果那人手翻转下让陶乐手失了力,匕首脱落掉在石地上发出脆响。
土匪另一只手抓住陶乐,将她被锁扣在门板与他的胸膛间。
“是我。”
极端恐惧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只是此刻略显虚弱。
陶乐扭过头,一束细光照着的眼睛是熟悉的调笑,“敢刺杀山匪,还挺勇猛得嘛,陶掌柜。”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玩闹,陶乐对此无言以对,甩开他的手握着被他攥痛的手腕左右扭。
“你也挺厉害的嘛,竟然能跑出来还假扮山匪。”
“哼,单打独斗没人打得过我。我呆一会儿便回去。”
谢珏凑过头附耳道,“这里不对劲,我猜那个老大不是重伤就是已经死了,这里有些人不是山匪,而且他们用的皆是兵造武器,两波人好似不对付。”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刀,松开刀柄上的黑布,上面有个北字。“今日我见那些箱子也不像是民间制造,虽然被刮花了图案但也能看出是我朝专压兵器的。”
“一年前兵械库重新清点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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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发现几批制造多年的兵器不知所踪,涉事之人均已入狱却查不清去路,原来是在这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通了,一切都通了。秽钱是贩卖旧兵器得来的,走的是海道。怪不得朱县慰明明快要升官,却要找罪让他无法被调任。”
陶乐看着眼中有些疑惑,但偷卖兵器这种满门抄斩的大事她不敢多嘴,只能静静听谢珏分析。
“所以查到兵器是意外之喜?”
“是,我们来苏县是因为秽钱总是在这一片出现得频繁,加上朱县慰已经在此处任职多年,照例来说他早就应该升官任职,但每每关键时刻他总是会出错被人弹劾。”
谢珏抓着陶乐的手臂,低声道:“明日我会闹出点动静,你找机会逃出去告诉我爹这些事,我的马拴在你弟弟逃出来的路口处。”
“那你呢?”
“我在这里守着,那里离南门不远,若你找不到路马会带你回去。”
“我不会骑马。”
“...没事,我会尽力拖时间。”
陶乐低着头沉默不语,受伤的脚轻轻垫在地上。
她这种情况不管在哪里都是拖后腿的,若说什么代替谢珏留下,极有可能明日一早就被砍头了,可若去通风报信,她的腿可能下山后就不能动了,哪里还骑得住那高壮的马。
她看向角落山匪给她拿来解手的脏桶,低声道:“好。”
“你可以帮我打点雪水来吗?”
谢珏去而复返,陶乐将肿胀的脚泡进装满雪水的桶中,刺骨般疼痛让她紧紧抓着衣角,雪水渗进伤口中,脚上如万般针刺疼痛,她溢出痛苦声。
谢珏连忙将她的脚抬出来,陶乐却抖着咬牙道:“放进去。”
忽然屋外传来巡逻山匪油腻打趣,两人顿时僵硬在原地。
“你小子,可以啊!哈哈哈哈!”
“行了走吧,别耽误人家办事!”
空气好似凝固住了,两人皆尴尬得撇开头不看对方。
消肿效果不错,谢珏脱下外袍将陶乐的脚裹住放在怀中,妄图用体温透过厚外衣暖和她的脚,此时已经不存在什么男女之防了。
陶乐看着谢珏露出的腿上草草包扎的伤口,已经渗出了血液,她神色黯然。
“若我是山匪,每个被抓的人都得打断腿,免得他们逃出去。”
“是吗?”
陶乐轻笑道:“那你以后可别做那些拷问犯人的官,不然没人能在你手下活着出去。”
那装满水的酒缸猛然炸裂,清水浸入泥地中,滋润着里面藏着的种子。
一夜无眠,晨曦穿透云层,树叶结了一夜的霜,白霜融化落地发出脆响,草丛中窸窣不停,像是被惊动了四处逃窜,只剩一个骨碌滚动的松果。
陶乐虚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心中反复推演一会儿要做的事,无知觉握成拳头的手显出她的紧张,忽然门外传来吵嚷声。
有人吼道:“大哥到底怎么了?!快说!”
门被推开了,白光刺得她的眼锐痛,还没缓过劲便被人粗鲁得拉着往外走。
一路踉踉跄跄而后感觉到背后一股大力将她往前推,摔倒前她立马抱住一棵树,身边落了个银光,掉在地上哐当震响,震颤中回音连绵。
刀?
回头时看那人背影颀长,坚定决绝。
她立马捡起长刀,咬着牙往昨天熟悉的路跑。
树影从身边如残影略过,她耳中只有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急促的生锈般嘶鸣的喘息声。
快,快点,再快点!
21. 第二十一章
因为太过着急,一路又跑又滚终于到了栓马处,陶乐抓着马鞍用力往上爬。
“驾!”
但她实在不会骑马,直接就被颠到了一旁挂着,马儿还在疾驰,她紧紧拉着马绳,耳边发丝擦着地面略过。
黑马高举马蹄被迫转了个弯,急刹住脚,鼻子簌簌出气甩头表示它的不满。
陶乐抓不住了,仰躺摔在地上,方才那一下让她吓得身子抖个不停,若再往下一点她的脸都要被磨去一半!
她不放弃,再起撑起身子上马,却屡屡被甩下,眼泪止不住得流,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关键时刻掉链子,怕谢珏因为自己耽误了时间而有什么不测,怕偷卖兵器的恶人逃之夭夭。
折腾下她已经没了力气,抓着马鞍迟迟爬不上去,咬碎了牙也只能挂在一边,再次摔地。抬头望去另一个山下的南城门模糊成一个小点,若再耽搁下去,一切都晚了。
她趴在地上,眼一凝,抓起裙角举起刀割下一片青布。抖着手将手指在刀上一划,顿时鲜血淋漓,顺着手腕流了一臂。
谢珏说他的马可以自己找路。
她将写好的青布裹在银刀上塞进马鞍,抓起地上的尖石用力往马屁股砸,黑马惊恐得高举马蹄,眨眼间消失无踪迹,只留下一路扬起的尘土。
看着马一路向着城门疾驰,陶乐心中祈祷着它能赶上,怕一会有人找来寻不到路,用力撑着眼皮不让自己晕厥。
南城门众人零零散散进进出出,忽然一声高呼。
“快闪开!有疯马!”
城门口人们尖叫推搡着给远处扬起一片尘的黑马让道,官兵立马拉过木刺栏,举起长矛与盾牌。
城门守卫长虚眼一看,“这马有些眼熟。”
虽然跑得再快,可在府城有马的人户本就只有四家,而这价值不菲的黑马只有谢家那天天骑着招摇过市的谢珏才有。
守卫长心中揣揣不安,连忙道:“快去禀报知县!”
谢枭骑马奔驰而来时,那黑马已经被众人压在地上,不停嘶鸣喘气,官兵往它嘴里灌水。
“谢大人,快看!”守卫长拿着把银刀和染了血字的青布乘上。
谢枭一眼便知,这兵器正是丢失的几批其中之一,他赶忙打开麻布,上面血淋淋写了三个字:
正南快。
谢枭高挥手,表情肃穆气沉丹田道:“立马去通知县丞!我先去救人!”
陶乐无力地倒在路中央,希望有人能从这里路过发现她,可南门本就人烟稀少,怎么可能会有人路过。
她感觉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脑里思绪不断:马到了吗?会不会路上出了差错?刀放稳了吗?会不会中途被巡逻兵拦住了?能顺利进城吗?能送到谢府吗?那些人找得到这里吗?为什么还不来?
...他还活着吗?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跌跌撞撞爬起身,抓着捡来的树干一步一步往前挪,她的脚已经肿的没了知觉,身上也大汗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都怀疑已经是第二天了,终于听到马蹄踏地疾驰而来的声音,震响越来越大。
醇厚有力却显焦躁的男声在快而不断的马蹄声中混杂,黑点越来越大,渐渐有了人形,是谢珏的父亲!
“吁——”
枣马在她身边猛然挺住脚步,不等谢枭开口,她伸出手提声大吼,“拉上我!谢珏有危险!”
她被一把抓上了马,颠簸中她紧抓谢枭的衣服为他指路,好几次险些掉下马,都被谢枭捞了回去。
疾驰到寨门口,只听兵刃相接声音清脆杂乱,血肉割裂噗嗤作响,痛呼和惨叫交叠,杀声不断,地面血流成河。
谢枭不顾陶乐翻身下马,锃地一声抽出长剑,直冲扑进一片血色混乱的人群。
马受惊吓连连后退,陶乐紧紧抓着马绳安抚,伸头往里寻找熟悉的人影,却久久不见。
他还好吗?
她还好吗?
谢珏一脚踢开假山匪,抽出血淋淋的刀刃,打杀了不知多久,他已然快脱力,打了个踉跄余光银光闪来,躲闪不急左臂又添了一道伤。
他扭腰转刀,对着山匪从下往上用力划出血痕。
背后一柄长枪袭来,他立马弯腰倒地向一边滚动,长枪不停直直往地上戳,翻起浸血的泥土四溅。
那瞎了半只眼的山匪脸上染满鲜血,他阴毒着道:“是你。”
今日一早有人起哄说非要见寨主,那寨主早已被他杀了丢尸于瀑布,此刻都不知被冲到了哪儿了!
本想着瞒天过海偷偷将人全部换成自己的,结果杀出个程咬金,顿时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众人混乱中争吵中,有一人冲进帐篷里发现竟然空无一人!
那人就是倒在地上的谢珏,而昨日他见过谢珏!他怀疑谢珏假装被抓,实则来探查兵器之事。
他明明已经打点好了,不知为何会被人发现这件事,右卫已经被谢珏趁乱杀了,现在他只要杀了谢珏就没人能知晓他与官府勾结偷卖兵器之事!
见谢珏身子一顿,他高举长枪用力插下,擦过谢珏的腰,枪尖完全没入地面,他使劲一挑,枪尖破土而出在谢珏腰上再划出一道。
谢珏后滚借力起身,长刀戳在地上支撑,他眼中猩红一片恍惚看不清人影,身上的血已经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的了,心跳快到要突出耳膜,伴随耳鸣嘶叫。
他快不行了...
长枪袭面刺来,他无力举刀相抗,早知道就先写封遗书了...
倏然耳边锃鸣,银光闪过,长枪猛然被长剑挑高,闪着幽光的尖刃擦着他的眼向上略过,就只差半寸便能直接刺穿他的脑袋。
风略过他散乱的头发,身前一暗站了个高大身影为他挡住所有袭来的刀刃。
半瞎眼本就是穷途末路了,被谢枭打得连连后退,身上密密麻麻血痕交叉,血洞泊泊流血,终是跪趴于地面没了生息。
谢珏被谢枭夹在侧腰,一边往外撤一边击退厮打在一起的人。
他垂着脑袋无力抬头,地面血流成了细流,谢枭的绿色官服衣角边被血染透。
他被丢到一颗树下,耳边无数马蹄阵阵发响,穿过他身边扯起一阵风和泥土,官兵来了。
一匹棕马停在他身边,马上的人像是控制不好马儿,只能让它来回踏地,被撕裂的青裙一角垂在马边摇晃不停。
谢珏闭上眼轻笑出声。
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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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活下来了。
敌人全部伏诛,官兵乌泱泱下山打道回府,留在原地的一名官兵对每个尸体喉间再划一刀,翻过趴在地上的半眼瞎,喉间顿感一凉,还没出声便没了气息。
半眼瞎撑着身子反向逃亡,一路滚到了溪边,脸埋到水里拼命喝水,缓过劲抬起头,只见染红的溪水里卡了个没见过的酒坛。
他拿出酒坛,上面写了个陶,他耳边是不远处瀑布下落的哗啦声。
*
陶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呆在谢家,身边侍女为她擦拭身子,见她醒了立马去禀报大娘子。
谢娘子被扶着急步赶来,抓着陶乐的手垂泪道:“好孩子,你终于醒了。”
原来她已经睡了三天了,她开口声音沙哑,“谢珏呢?”
“他还没醒,不过大夫说没有大碍。”谢娘子明明才是最担心的人却在安慰陶乐,陶乐看她温柔得为自己拉被褥,心中一动。
耳边是谢夫人絮絮叨叨。
说已经告诉了爹娘,她要暂时呆在谢府养身子,每日家中都会有人来看她。
说剩下的犯人都关在牢里,但是逃了一个人,让她注意安全。此案件重大,当朝提点刑狱司会派人来审问。
说谢家父子需要与刑狱司的人一同去汴京述职,问她愿不愿意一起走,顺道还能去汴京看看。
说谢珏可能不会回来了。
再次见到谢珏已经是五日后了。
陶乐身上没有什么伤口不需要养多久的伤,赏酒会也不到一月就要开始了,她准备告别众人,这段时间她看过几次谢珏,但他总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站在谢珏门前对谢阿宝道:“若他醒了可否请你给我知会一声,我要先回去了。”
谢阿宝连连点头,正要送陶乐出院子就听里面穿来无力的咳嗽声。
守着的嬷嬷推门而出,欣喜道:“郎君醒了,快去告知大娘子。”
谢阿宝从陶乐身边跑过掀起一阵风,陶乐回身往谢珏屋子门口迈步,里面咳嗽声不停,她站在门口没说话,屋里浓郁刺鼻的药味裹了她一身。
“不进来看看你的救命恩人吗?”
谢珏沙哑无力细弱蚊虫的声音在陶乐耳边振聋发聩,陶乐缓缓眨眼抿了抿嘴,低声道:“我是来拜别谢郎君的,就不进来了。”
“谢郎君多次救命之恩,陶乐无以为报,若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请尽管提。”
谢珏咳嗽声变大,嬷嬷劝说声穿过内屋,陶乐瘸着腿,快步远离谢珏的屋门,正走到院子正中,身后传来房门被拍动的声音。
谢珏一身白色内裳,无力依靠在房门框上,语气甚是不满,“你就这么讨厌我?我要死了都不来看看。”
陶乐没有回头,看着地上摇晃的斑驳,她愣愣着道:“没有,只是要回去酿酒了,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行吧行吧,我知道了,天大地大酿酒最大。酿好了记得拿给我尝一下啊。”
陶乐心中有个念头如树影般摇晃不停,造景的流水潺潺,竹筒装满水后轻击在石头上。
啪嗒——啪嗒——
她回过头笑道:“好啊,那你要先养好身子,我的酒不给半死不活的人喝。”
22. 第二十二章
清晨一早陶家便起了袅袅炊烟,瓜瓢从水中抬出,清水沿壁落入桶中哗啦作响,一双带薄茧的手轻微搅动,黏米飘动清水变得浊白,往返几次,灶台上的水也烫了,陶乐将黏米沥干,倒入蒸笼,抹平戳洞一气呵成。
她拍了拍手走近屋里,看见陶真又睡回笼觉了,她双手抓住裹在陶真身上的被褥,使劲一掀开,一巴掌打在陶真大腿上,吓得陶真被惊醒尖叫,不顾陶真骂声连连,又钻进了灶房。
一炷香后,陶乐掀开蒸笼,浓厚灼热的白烟滚滚冲出,灶房变得闷热难耐,用筷子巴拉黏米,粒粒分明且不软烂,抬出蒸笼放凉。
身后木杵打入木臼闷声作响,轻而慢又断断续续,陶真边打着哈欠边捣烂酒曲,发酵之气飘在她鼻尖,行动间有些不耐得懒散,若不是之前被逼无奈要给陶乐当牛做马,她才不会大清早就起来干活。
“认真点。”
陶乐在一边筛选桑果的头没抬,就知道某人在偷懒。
陶真深深叹了口气,抬了两下手眼睛懒散扫向桌子上放满的桑果,她缓缓眨了眨眼,“要放这么多?”
“果酿喝的就是果味,当然要多放点。”陶乐一边将桑果倒入黏米中混合,一边回答。
“哦...”
酒曲粉倒水化开,入了被染成浅紫的黏米,抓匀压实中间戳大洞,陶乐想了想,端起剩下半框桑果一股脑全倒进去了,封盖静置。
陶真趴在空出来的桌子上,她道“你真舍得。”
“这是要拿去赏酒会的,当然要舍得。”陶乐道。
两日眨眼而过,听说之前那个因私藏秽钱而跳井之人,根本就没死,还直接告了朱县慰的罪,朱县慰被罢职,在家中等京中那个大官来查他。
气温逐渐变热,桃花朵朵盛开,蜂儿飞舞其中,蝴蝶静止在一个酒壶上轻扇翅膀,谢阿宝来帮谢珏送信,伸头看向一个个粗陶土小酒壶。
果不其然,信上写着那日追杀陶乐之人应是朱家,陶乐看完信后,对谢阿宝道谢,见他好奇便想起了还要给谢珏送一壶过去。
她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这次出酒很多,用了足足五个酒壶才装完,她拿起两壶桑果米酿递给谢阿宝,道:“拿去吧,你和你家郎君好好尝尝我的手艺,剩下这壶给谢夫人和谢大人吧。”
傍晚,陶家人围坐于桌前,均是低头盯着眼前散发着酵酸味,乌黑不见碗底的酒,陶德明抬头看陶乐撑着脸一脸期待,他蠕动了下嘴,没有说话。
“你这是毒药吧。”
陶真一脸嫌弃地看着碗,摇头缩脑将碗推远了些。
陶乐不屑嗤笑,“你懂什么,这颜色说明它味道很浓郁。”
张兰与陶德明对视一眼后,她道:“这...闻起来是很香浓,乐儿尝过了吗?”
“尝过了。”陶乐信誓旦旦道:“真的很不错,你们快试试。”
陶德明从未见过这般黑的酒,但他对陶乐有信心,总不能将人喝死了吧!他下定决心,一股脑就将桑果米酿倒入喉中,刺激的桑果味弥留在喉间,酸甜浓稠,久久不散。
他看众人眼中打量,微微点头表示酒不错,张兰与陶真这才放下心端起酒来细细品尝,入口的酸让她们脸皱成一团,后味竟然溢出甜味,确实不错,就是浓得烧心。
陶瞻急坏了,大叫着他也要,张兰瞥了他一眼道:“等你长大想喝多少喝多少!”陶瞻一下瘪了嘴,哇哇大哭。陶德明笑道:“给他尝尝吧。”
最终还是让他浅啄了一小口,他酸得脸上的肉挤成一团,扁着嗓子直道:“好喝,阿姐,好喝。”
要吃饭了,陶瞻却只道不舒服,跑了好几趟厕所,饮了些止泻药才悠悠好转。
夜晚,陶家茅房排起了队,陶德明捂着肚子再次跑去了隔壁,这是第三次了。
陶真在茅房里大叫:“我就说是毒药!你们还不信!”
陶乐白着脸点灯翻书,终于看到了写有桑果的,滋阴补血、生津燥润,勿多食,则致腹泻...
这下糟了。
第二日陶家人人眼下挂乌圈,腿打晃,脸颊像是消瘦了一圈。
陶家父女急急赶到范悦酒楼,就见酒楼挂着今日打烊歇店的牌子。陶德明连忙买了礼送上门道歉,这次实在是太过着急,所以一酿好就直接送来给人喝了。
待陶乐赶到谢府时,正碰见谢阿宝领着大夫往外走,谢阿宝看见她后对她打了个招呼。
“昨儿晚上郎君不知为何,起了好几趟夜,一晚都没睡呢。哎...本来伤还没好,结果胃又出了毛病。”
陶乐顿步,她有些忐忑着想,要不还是不去看他了...
她正要转身走,谢阿宝就将她拦下,“郎君说了,若看见了陶女郎必须要将其带过去。”
实在是理亏,陶乐紧了紧手中提着的糕点,低着头跟随谢阿宝进谢珏院子。
她低头没看谢珏,却感觉有一股幽怨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待谢阿宝走后那人才幽幽开口。
“你是准备谋杀了我,好退掉这婚事?”
陶乐连忙道:“没有没有!”她抬头看向那个似乎快随风飘走的人,讪讪笑着解释:“我只是桑果放多了。”
“哼。”
谢珏不语,只是一味得盯着陶乐,浑身散发着怨气。
陶乐干巴巴道:“谢夫人那儿还有一瓶。”
“我娘不能饮酒。我爹...随他去吧。”
陶乐将糕点放在桌上,谢珏道:“怎么,还想二次投毒?”
陶乐连忙瞪着眼道:“这是赔礼!我花钱买的!”
谢珏看那粗糙糕点,鼻中不屑着轻哼,“看着就让人无法下咽。”
还不待陶乐发作,他脸色一变站起身,杵着拐战战巍巍往院子外走。
陶乐见状心道,娇养起来的公子哥就是胃弱,现在都还没好。
她看着桌上那个粗陶酒坛,拿起来发现里面竟然空了。
没想到谢珏与谢阿宝这么爱喝,不过那谢阿宝倒是个身子骨不错的,方才看着他神采奕奕呢。
*
记了上次教训,陶乐重新减量再逐渐加量,终是酿出了清润透紫,酸甜清爽的桑米酿,这次众人皆是赞不绝口,让她心中窃喜。
因为甜酒糟卖不出去,便不需要两人一同去府城打酒了,故而今日陶德明一人去。陶乐躺在木舟偷闲,边饮酒边幻想后日她在赏酒会中夺魁之景,不觉饮得多了,只感身体轻飘飘。
打着晃回家,只见门外围满了人,家里传来激烈吵闹声,她撑着门往里探,陶真被那几日不见的舅母抓着,张兰拽着舅母的头发,三人扭打在一团。
“杀人啦!!”
“老娘今日让你躺着出陶家门!”
陶瞻摔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一名壮实的大汉举起木凳就要往张兰头上砸。
陶乐连忙丢出手中的酒坛,啪拉一声,酒坛碎了一地,也叫停了扭打在一起的三人,只见那壮实大汉捂着脑袋摇摇欲坠。
“我的儿!!”
纷争终是停了下来,舅母这次是来提亲的,本意让两个小的培养感情,但这表哥实在是混账,看上了陶真便要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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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手,气得陶真打了他一个巴掌,舅母生气了抓着陶真打了回去,几人就此扭打在一起。
那舅母一改之前对陶乐视而不见的态度,一脸讨好着道:“哎呀,我们乐儿不愧是顶顶的好姑娘,谢家是没看走眼,若是嫁过去定然能镇好大宅子。”
左右不过是听说陶乐要飞上指头当凤凰,来溜须拍马了。
而且看她那样式,感觉更是要让陶真进她的门,以后好让陶乐帮衬他们一家。
陶乐不屑着冷笑,“舅母的心思,连小小孩童都看得清。您也不想想,陶家夫婿有了个谢家的,陶真还会嫁给您这小门小户?”
舅母表情变得难看,拍桌大叫:“好你个没规没矩的!我好歹是你长辈,岂是能容你这般辱没的!今儿我就替你那早死的娘教育你!”话语刚落就要伸手扇陶乐巴掌,直接就被张兰抓住了头发往后扯。
“你个狗娘养的东西敢打我女儿,我弄死你!”
本来陶乐还没那么生气,但这人提到了她亲娘,顿时她的脸色变得阴狠起来,一个扑身加入了厮打中。
气昏头扭打在一起的几人忽然被强行撕扯开,皆是面红耳赤头发散乱,甚至脸上脖子上还有抓痕以及咬痕。
“咳咳!”
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了,陶乐横眼看去,就见一低调的轿子上有一人掀着车窗帘,看起来心情极好。
谢珏?他怎么在这里?
那些看热闹的都被赶走了,张兰不安地抱着陶瞻,眼睛像要将紧闭的门窗盯出洞。
她想问问怎么回事,但看将房门口挡着的两人各个面如杀神,浑身散发的气质比以前见过的那些酒囊饭袋可怕多了,便不敢上前搭话,只能祈求陶德明赶紧回来。
陶乐与陶真二人低着头立在屋子中央,前面坐了个面善之人,乌黑发丝中唯独两鬓斑白可见其年过半百。
他身着黑色窄服,面带笑意着听陶乐说关于秽钱之事。
“原是如此,看来是连累你们了。”他温和着道:“我今日来此处便是为了调查秽钱之事,二位小女郎可别宣扬了出去。”
陶乐连忙答应,只见那人又开口,只不过言语中带了点打趣,“我听说,谢家那小子与你定亲了。”
陶乐抬头看他笑意盈盈,手捏着衣角道:“是。”
那人继续道:“他性子顽劣不堪,若有欺负你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陶乐心中疑惑,面上也显露了出来。
他见状后气笑,指着谢珏骂道:“你小子来了趟苏县就将我忘了?都不曾给你未婚妻提过我?”
谢珏连忙道:“我也才知道这婚事没多久,谁知道您老人家消息这么灵通...”
那人摇了摇头对陶乐笑道:“我是他师父,你与他一同叫我晏师父便好。”
陶乐有些茫然,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低声道:“晏师父...”
“诶!好!”
晏师父为了帮陶乐解气直接将张家母子带走了,说他们光天化日暴力伤人要送去报官,关上几日再放出来。
陶乐送几人离开时,看谢珏与晏师父之间笑语盈盈。
说来她好像根本就不了解谢珏,她从未见过如谢珏一般会打架的人,也没见过他对着谁低头。
她看着晏师父那沉稳的气质,这也是她从未见过的,举手投足间皆是成熟稳重,她不禁溢出心之向往,她要是也能成为这样的人该多好。
她从未踏出过苏县,在苏县中也不过往返于范家与陶家之间。
汴京是什么样的呢...
23. 第二十三章
张家母子出狱后本想着要携家带口来找陶家麻烦,却不想回去的路上那表哥又钻进了赌坊,借钱不还惹到了人,被在小巷里打成了个半身不残的,陶真终于放下心来。
夜晚,家家户户均已入睡。
陶乐借着月光走到熟悉的小木舟处,上面已经躺了个吊儿郎当的乞丐,摇晃着翘起来的脚,嘴中还叼了根柳条。
“怎么样,这次我干得不错吧。他往后定不敢再犯!”
陶乐面色无奈,伸腿将小舟踩得左摇右晃,“好什么?命都要给别人打没了。”
他翻身坐起,抓着木舟嚷嚷道:“怕什么?这种事都做多少次了,你还不放心我?”
“我只是给你说稍微惩罚一下,让他来不了陶家,哪儿让你把别人弄成残废了?”
他倒是不屑一顾,“残了不就来不了了。”
陶乐叹了口气,上船后取出钱袋子丢到那人怀里,那人欣喜着倒出铜钱,手扒拉了两下全部拢进自己的破烂袋子里。
“这钱袋子你拿着吧。”
“哟?今儿这么大方?”
“你是不是欠打了?”
“嘿嘿,不敢不敢。金主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哎呀了一声又躺下了,“谢家的婚事板上钉钉,往后我就没有财路咯。”
陶乐自从开始婚配,就与这个乞丐合作,很多她办不了的事都是乞丐去做的,比如让别人落马什么的。
“陶女郎以后发达了可要想着我啊。”
陶乐站在岸边回身,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顽劣着轻飘飘道:“看你表现。”
这日,苏县熙熙攘攘来了很多人,大街上或是酒楼里时不时便传来熟人间在次相遇的惊叹,大家口中都在谈论一个话题——江洲首次赏酒会。
陶乐一早便独自坐上牛车先行赶往府城,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最终排队入城都花了将近一刻钟。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心中难免有些兴奋又为了一会儿酒会时要抛头露面而又有些忐忑。
布置好的场地边缘支起个个高挑竹竿,上面挂满了各路各州前来祝贺的酒楼名,红布遮住台上的桌椅,主持在擦着汗哆嗦着念台词。
苏县从未有过这般大的阵仗。
铛铛铜锣被敲响,孩童打闹逃跑撞到了陶乐,将她的思绪从各个酒楼旗帜上拉了回来,身旁传来呵斥声。
“诶!谁家的孩子?今儿是大日子,可别让他们冲撞到贵人!”
“听说今儿江洲的大官也要来。”
“何止啊,朱县慰那事儿你不知道吗?我家那当差的说开封府的大官也要来呢!正巧赶上作晚到苏县,现在在知县家中歇着呢。”
陶乐紧了紧包得严实的酒坛,还没开始呢心里便紧张了起来,心跳有些快,她连忙缓慢吐气好让自己缓一缓。
她想,一会儿可别露怯了,不然多丢人呐。
“诶诶,那不是谢郎君的未婚妻吗?她也来参加赏酒会?”
“真的是她,你说知县会不会让她当第一?”
“哎哟,完咯。我们这些人定然是不比过她咯。”
陶乐心中听着来气,直冲冲便走了过去,那些人没想到陶乐会如此,面上无措,眼神皆是有些闪躲。
“我从八岁便开始看酒经,十岁便开始动手酿酒。这次参加赏酒会的酒,我从昨年便开始不停歇得准备,与谢家不过定亲一月。你们凭什么说我会用什么脏手段?我的酒便是我的证明,若你们心中因我参加了而不快,待会儿你们尝尝便是!”
几人被说得面红耳赤,其中年纪最大那人应是个会做面子功夫的连连讨好着道:“是是,今儿能参加的皆是有些本事的,是我们唐突你了。”他嘴上说得有愧,眼里却仍旧是轻蔑,他的道歉是给谢家而不是给陶乐。
多说无益,陶乐不愿在这样的人身上多费口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走出被圈起来的场地就与谢珏撞了个正着,谢珏见她面色不快眉间一挑,又有谁惹她不高兴了?
不曾想陶乐竟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直接就擦肩而过,掀起一阵微风。
谢珏厚着脸皮跟了过去,“谁又惹你了?”
陶乐急刹住脚,谢珏险些撞上,鼻尖被陶乐特意戴上镶嵌了银蝴蝶的木簪子戳得发痒,她快步拉开距离,眉间严肃着道:“今日你不准靠近我。”
谢珏一脸疑惑,“我怎么了?”见陶乐不解释又要走,他连忙道:“你倒是说说啊!我与你好歹都半月未见了,怎么惹到你了?”
“今日你不准与我说话!”陶乐突然大叫,对着旁边偷笑的谢阿宝也道:“你也是!”
谢珏与谢阿宝皆是一脸茫然,看着那如疾风般飘走的人,快得好似身后有鬼似的。
谢珏看着谢阿宝,“她发什么疯呢?”
“女郎兴许是紧张了吧!郎君多担待些。”
谢珏听着有些不对劲,抬手用力敲谢阿宝的额头,“你到底是谁家的?胳膊肘怎么净往外拐?”
苏县里店铺酒楼都挤满了人,范悦酒楼许都都未曾这么忙活过了。
陶乐直径走进后厨放下手中的酒坛,戴上襻脖就开始帮忙干活,时不时听到恭喜声,还以为是有什么喜事呢,但实在是忙不过来便抛之脑后了。
忙活完时已然大汗淋漓,拿着湿布整理仪容,看范巧圆面色欣喜她也心中高兴,“怎么了?这么高兴?”
范巧圆抓着陶乐的手臂,暖阳照在她面上,“我哥,考上了!”
陶乐擦拭脖子的手一顿,眼睛顿时瞪大,嘴角止不住得上扬,“真的?!太好了!”
“是啊是啊!他考了第七名,听说因为写得特别好很受官家赏识,便被留在了开封府等官家给他官职呢!”
陶乐欣喜之色一滞,随后仍旧道恭喜。见范巧圆动了动嘴不语,她问道“怎么,还有什么好事没告诉我?”
范巧圆面上纠结,随后低声道:“乐儿,我爹爹将赏酒会的名额给你了。”
陶乐疑惑,之前不是说好了用范悦酒楼的名声去参加吗?
“我们...要搬走了。”
“我哥在开封府领官,由人带信问我们要不要搬去开封府。爹娘想着这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便决定搬过去挨着我哥一起。”
陶乐神色怔然,低着头继续擦拭脖子,微风吹来,让她打湿的后颈发凉。她道:“可是听说开封府什么都很贵,身上没点银钱饭都吃不起。”
“我哥有俸禄,我家还有存银,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范巧圆见陶乐不说话也闭上了嘴,大厅吵吵嚷嚷的恭喜道贺称得后院极其安静。
“我知道了。”
陶乐柔声笑着打趣道:“路途遥远,你这身子骨可受不了,这几日多吃些好的,抱个佛脚养一养。”
“我才没有那么脆弱呢!”范巧圆抱胸噘嘴甚是可爱。
“是是,你身子骨硬朗着呢,今年都没生过病。”
陶乐清了一遍帕子,一边擦拭脸一边声音朦朦胧胧着道:“记得给我写信呐。”
“乐儿...”范巧圆眼中顿时红了,伸手抱住陶乐将头埋在她颈侧,呜咽声传来。
外面传来铜锣吆喝声,赏酒会开始,此刻连伤心的时间都没了。
“好了,我该走了。”
陶乐将帕子往范巧圆脸上一扔,转身抱着酒坛略过范巧圆直径离去。
范巧圆在身后抽哒哒着道:“我待会来看你!你一定可以的!”
她看着陶乐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怅然,哥哥往日出远门回信必定会提到陶乐,但这次回信整整写满了三张纸,却对陶乐只字不提。
入场后陶乐抱着酒坛立在一旁,身边坐满了各家掌柜,虽说酒不能跨州卖,但若是能买下秘方或者招个酿酒师傅回去倒也是极好的。
所以这一场是各个连脚店都开不起的小门酒户提升身价的唯一途径。
台上坐了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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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贵之人,最中间的竟然是晏师父,周围的人皆是对他恭敬奉承的模样。
晏师父看向最左侧坐着的冷面紫衣老妇人,他乐呵呵道:“哎哟喂,老薛怎么也来凑热闹了。终于舍得从你那居州出来了?你可好,四处游山玩水,羡慕死我咯。”
姓薛的老夫人冷哼一声,“我是出来办正事,官家重视酒路,我受领四处探查。你才是最游手好闲,到酒桌上查案来了。”
晏师父无赖着道:“喝点儿怎么了,心情好查案也查得快些。”
主持之人吆喝着嗓子让众人安静,通篇大论说着开场白和感激致词,惹得众人昏昏欲睡,终是有人耐不住了,直道赶紧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周家,陶乐隐在人群中看着周掌柜喜笑颜开为各位评委掺上酒,他那得意洋洋自吹自擂的模样,让陶乐眼中的新鲜愉悦被压了下去。
身后陶家人与范巧圆终于赶来了,他们在人群外伸头张望寻找陶乐的身影,就听台上的周掌柜骄傲道:“这是我们酒楼自创出来的招牌,名叫周氏酒糟!自打一推出啊,就有不少慕名之士前来品尝。”
台下已经有人发出了不屑地嗤笑,但那些评委都是官场里的,哪儿知道其中分明,五名评委除了一人以外均是赞不绝口,竟给了最高十分,最低五分,加起来共计四十分。这五分正是端坐在一边的老妇人打的,此分一出,众人窃窃私语。
张兰一听十分连连啧声,“没想到第一个上场的就这么厉害?我们家的酒能成吗?”说完见陶德明黑沉着脸不语,她打趣道:“这就怕了?你还不如我沉稳呢。”
因为想着张兰的性子,陶父女到现在都还没告诉她酒糟方子被挖走之事,只知道范悦酒楼生意不好了,她还为此唏嘘了一阵。
“在那儿!乐儿!”
陶乐听到有人在叫她,回头与范巧圆打招呼,又看了眼陶真,见对方微微颔首后便不再分神。
看周掌柜那张小人得志的贼眉鼠脸,陶乐就感觉恶心。
忽然有人在最左侧的老妇人耳边说了什么,老妇人那张冷脸竟冒了寒气一般,听到了耳语后如乌云裹着雷鸣,她厉声道:“这酒是你家自创的?”
周掌柜猜到了可能会有这一出,笑着道:“是我嘴瓢,这是正儿八经买来的酒方子。”
买酒方子本就是寻常事,不可能因为这种寻常事就对他的排名有什么影响。
“哼,正儿八经?”老妇人手一挥,提笔直接将五分抹去,画了个零。“老身奉劝你,想做好的酒品之前,先学会好好做人!”
周掌柜顿时变了脸色,朱县慰被关起来待审,他家现在没了靠山,而且就算是朱县慰在场,这里坐着的人也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他只能僵硬地扯着脸皮恭维道歉。
这下身后传来叫好声,主持立马按下了众人,继续让赏酒会顺利举行。
陶乐身边的几个掌柜嗑着瓜子悄悄道:“她是谁啊?”
“你好歹也是开酒楼的,连她是谁你都不知道?”
“我刚开没几月呢,好姐姐给我说说。”
“居州官窖园的二把手,薛青大人。”
官窖园?
陶乐被吸引住了,当朝的酒受到官家管制,酒曲只能用官曲,正店酒楼以外的小商户不准私自酿酒,而脚店中除了私人的脚店,占比很大的还有官窖的脚店,也有很多私人脚店中放置了官窖。
“我记得居州离这处一千多里呢,她怎么到这处来了?”
“定是有公事吧,总不能为了这小小赏酒会来?”
“诶诶,我告诉你们吧,听说官窖园正在研制新的酿酒法。”
“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
新的酿酒法?!
陶乐顿时来了兴趣,她听得入迷,头都侧过去挨着三名掌柜了,三人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头险些贴到一名掌柜背后,只听前方有人大吼。
“陶家的人呢?!到你了!”
24. 第二十四章
“这儿!”
在众人注视下陶乐紧抱着酒坛快步穿梭在人群里,无数的视线射在她身上,有不屑的,好奇的,冷漠的,不怀好意的,以及欣慰高兴的。
她是今日参加的酒户里年纪最小的,家里也是最贫困的,身上穿着的是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的蓝色麻衣,行走间散发着皂角香气,头发难得梳得规整没有碎散发丝垂落,甚至还借了陶真的口脂水粉擦在脸上,让她没有透露出半分因紧张而一夜没睡的疲惫。
身后是对她身份的议论纷纷,有人细问,有人答疑,有人惊诧,有人讽刺。
原来是谢知县未过门的儿媳。
她在评委的注视下内心狂跳,倒酒的手有些发抖,不慎撒了些。
“别怕。”
那一直嬉皮笑脸的晏师父难得露出了柔和,但并不能安慰得了陶乐半分,她知道若不是因为谢珏,她不可能得到这半点安抚,她连晏师父都不会认识。
为了不让自己的手越来越抖,她用力挤压手臂,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将清透淡紫的酒酿倒入白瓷酒盏。
随后立于一旁仔细端详众人神色,只见他们端起酒互相说着颜色,谈着香气,随后轻送入唇。
眉头是否皱了,眼睛是否亮了,嘴角是否勾起了,一行一色皆落入她眼中。
“好酒。”一名老者闭眼点头,仿若进入了无人之境,唇齿留香,轻咂回味。
短短两个字,让陶乐紧绷的背松懈下来,因为被夸赞让她心跳不仅没有变慢,反而越来越快,甚至一股抑制不了的兴奋在她眼眸中闪烁。
“确实是好酒,在这儿能喝到这种品质属实难得,不知是怎么想到用桑葚酿酒的。”
陶乐兴致高昂,对自己的灵感大声宣扬,声音因为兴奋有些不平稳。
她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
主持将酒散下于众人共同品尝,被人连连夸赞让她陷入眩晕,忽视了几道夹杂了莫名情绪的眼神。
到了打分阶段,连连高分让她忍不住轻呼,终是到了最严厉的那名薛青大人。
她今日一直没有展露过笑容,此刻仍旧是冷漠着脸,但并没有影响到陶乐雀跃的心情。
她势在必得。
“这...”主持拿着她随手一描的纸,蠕了蠕唇表情有些不太理解,却仍是大喊道:“记三分!”
晴天霹雳,陶乐飘飘然的心顿时跌落谷底,她惊愕地看着那名老妇人。
晏师父于心不忍询问缘由得到的确是冷嘲热讽,“依老身所见,这酒虽新奇但终归寻常,酿造之人性急,忽视了酿酒应沉淀的根本。你们个个不过见其年幼,便口下留情,害得老身成了这罪人,但老身可不怕这些。”
“老身听闻这小女郎是谢家未过门的儿媳,你可不要假公济私呀,腌臜之物就是腌臜之物,可不会因为她是你谢家之人就能成为仙物。”
语击响石,众人议论声越来越大,对着陶乐指指点点的手不加掩饰。
屈辱之气凝于胸腔无处宣泄,陶乐渐渐红了眼眶,她冲到薛青面前将她没喝完的酒酿往地上猛泼,酒浸入木板,桑果甜味混合着发酵的酒香溢满场地。
“酒是我自己酿的,你可以说酒难喝,但是你不能如此侮辱我,以传谣视人,言语净显小人之心,这酒不给你喝也罢!”
薛青终于给了陶乐眼神,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确是轻笑讽刺。
“目无尊长,不守规矩,性情急躁,口出狂言,骄傲自大,是老身心善了,合该给你零分才对。”
陶乐紧紧盯着薛青射过来的眼神,眼泪终究是落在了盖了红布的酒坛上,团团深红浸染,她摇着唇不敢转身让身后的众人看见。
晏师父叹了口气道:“薛大人,她不过一介十几岁的小儿,你何至于此。”
“十几岁的小儿又如何,口齿不能语的孩童也该懂事守规矩了。”
薛青本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因为一手酒艺进了官窖园,手段雷厉风行,对于规矩恪守不渝,铁面无情的性格在朝中人尽皆知。
她短短几年便做上了二把手的位置,人人都不敢来招惹她,她也从不主动招惹别人,因为心高气傲谁都不能入她的眼,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对一个小儿起了打击的心思。
身后跑上来一人,陶德明压着陶乐的头对其连连道歉,自责自己没管教好女儿,望诸位大人不要怪罪。
陶乐捏着掌心的手气得发颤,她就是认为自己没有错,凭什么大家都因为她和谢家的亲事否定她的一切?
她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冲下台,与跨步而来的谢珏撞了个正着,她瞪着谢珏眼中愤恨,可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对方的错,却会忍不住将错都推给对方。
谢珏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跳一滞,单说个我字却不知如何安慰,看着陶乐避着他,微微伸出的手只能放下。
他看向台上提步走上立于中心,正色道:“诸位安静片刻,且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因为也是话题的中心,众人皆停下了议论,陶乐被范巧圆揽着肩膀,回首看着台上那个好似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的人。
他清朗的嗓子沉着冷静:“陶女郎的酒皆是出自她自己的手,谢家在此之前根本就不清楚陶女郎还有这门手艺,陶女郎对某也从未过多提起,谢家更是无心在这条道上有什么发展。”
“方才诸位都品过这酒了,皆是赞不绝口,为何一知晓了我与陶女郎的婚事后便改口只说她与谢家的关系?家父今日对每位参加赏酒会之人皆是给予了高分,为何到了陶女郎处诸位却不满了?”
“诸位皆是爱酒的,陶女郎没犯错,她为了酿酒日夜颠倒用心准备,为何要因为婚事被放于浪尖上,还要夺去她所有的努力,此举是否不公?”
谢珏说话时一直盯着几个叫嚣地最厉害之人,言语中肯神情恳切,将几人说得面红耳赤,众人点头认可。
他转身对薛青道:“薛大人您公正之名某确有耳闻,今日一见某心中佩服,某还是有一言,您心意是好的,只是有些话却说得过头了,您是爱酒之人,将这酒称为腌臜之物,未免令人伤心。”
薛青冷笑着道:“几年不见,混头小子还学会了人模人样地帮人说老身的不是了?”
“行了,老身是不会改口的。不过说两句就哭哭啼啼,这般承受不住便安心嫁人做个好娘子,不要东拉西扯浪费时间了!”
薛青说完便甩袖离场,人群里一名端庄的中年女人跟随离去,走前颔首对陶乐点头示意。
晏师父和谢枭对视后双双摇头叹气,这薛青啊一辈子都这样,从未改过,他们两人以前都被她批斗过数次。
陶乐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脸上仍旧是不服气,但听到薛青的话后渐渐冷静了下来,低着头藏住自己的不甘心。
身后有人悄然离去,敲响一户客栈二楼的门,对里面的人道:“主子,陶家的人找到了。”
他进门后将顺来的酒壶递了过去。
房间内,半瞎眼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求饶,旁边是空掉的药瓶子,一人走来在他嘴里灌了一口药,等了片刻他的痛呼越来越小。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别再让我失望。”
半瞎眼看着一旁写了个陶字的酒壶,虚弱着道:“是。”
这场酒会到了最后,陶乐最终还是得了个第二,第一则是周氏酒糟,这是在她预料之中的。
赏酒会结束前,她与众人互相品尝对方的酒,互道恭喜,端起周氏酒糟品尝后神色一变,又多喝了几口,盯着酒碗的眼神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周围来道贺之人询问她怎么了?周掌柜的眼睛也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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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
陶乐支支吾吾着不说话,就见陶真直道口渴,拿过碗喝了一口后紧皱双眉。
“这味道不是我家的酒吗?”
周掌柜立马道:“小女郎可不要乱说,这是我家的酒。”
陶真立马无辜道:“这是我家的!是吧,阿姐!”
陶乐眼中惊慌,连忙拉着陶真的袖子明着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表情可怜无辜。
谢珏立于一旁抱胸靠着柱子,轻笑着道:“她又要干嘛。”言语里透露着一丝丝宠溺。
谢阿宝听着都起了鸡皮疙瘩,郎君不是说最讨厌陶女郎了吗?怎么言行不一致?方才还帮陶女郎说话...
只见陶真挥开陶乐的手,大叫喊来爹娘,将酒递给了张兰,张兰喝了口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给范家的酒吗?
她横眼看向陶德明,只见他支支吾吾又是那副和事佬的模样,好歹也是夫妻十多载如何看不出分明?
“好啊陶德明,你将方子卖给他们了却不告诉我?”
陶德明立马道:“我没有!”
“没有那为何方子会成了他们的!”
周围渐渐围满了人,大家都是四面八方来的,不知道这酒还有这么多故事,连忙互相询问缘由。
周掌柜黑着脸沉声道:“这酒方子是我们自家的,你可不要满口胡言!”
陶真高声道:“这酒方子是陶家租给范悦酒楼用的,两方交易多年,怎么成了你周家的东西?”
只听有人问道:“租的?”
陶真立马回答,“是啊!范悦酒楼给我们酒,我们给他们方子,这酒方子说到底还是陶家的东西。你说是也不是?”
她看向一脸茫然的范巧圆,见范巧圆点头答应她继续咄咄逼人。
“那为何租给你家的酒方成了他们周家的东西了?!”
有知情人立马高声道:“周家酒糟是从范悦酒楼抢来的这件事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背后还有一层故事。”
张兰一听不得了了,立马尖声大叫:“抢来的?!这是我家吃饭的东西,你个不要脸的!”
她说着便要冲过去抓周掌柜,立马被陶德明困在怀里动弹不得。
“窝囊废!别人都偷到我们家头上来了,你还拦着我!怪不得我说为何这几日我一问到范悦酒楼的事你就打岔不告诉我。”
“我们都要穷得掉裤衩子了你还要忍让当和事佬?!你就忍心看孩子们饿肚子吗!放开,他不要脸老娘就给他撕了!狗东西!”
周掌柜被吓得后退几步,道:“这是我们花钱买来的!”
陶乐连忙委屈道:“买来的?从何处买的?为何我们不知晓?”
周掌柜指着范巧圆道:“她!范家卖给我们的!”
范巧圆茫然摇头,随后语气气愤:“什么叫买来的!你好厚的脸皮,这酒方子和我们酿酒的老师傅都被你挖去了那处,方子本就是我们与陶家换来的,从未说过是我们自己的,你不搞清楚就将其偷去了还给我们泼脏水!”
陶乐与范掌柜之间的计划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所以范巧圆全然不知,此刻被突然“诬陷”了,气得跺脚。
周掌柜顿时暴跳如雷,“好你个范家,言而无信!”
但是他再怎么说都没有人会相信他,因为在这里所有的本地人都知道这酒糟的事。
张兰坐在地上大哭出声,哭诉着陶家多穷,就靠了这口酒苟活至今,陶真哭着抱住她,激起了不少人的同情心,纷纷对着周掌柜指指点点。
“原来这个方子是陶家的。”
陶乐遮住脸哭哭啼啼,她委屈着道:“既然已经如此,那陶家也别无他法了,这段时日我们家里只能日夜吃白粥,还以为是酒糟过了时段,生意不好赚不了钱了,没想到竟是如此。周掌柜,你好自为之吧!”
25. 第二十五章
张兰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大叫道:“什么好自为之?!断了我们家吃饭的东西,就想这么算了?”
周掌柜黑着脸道:“此事我不与你们多言,我说过了这是我正经买来的酒方子,你若觉得有问题自己去问范掌柜,让他们给你一个交代!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周掌柜这话说得可真是冤我们。”陶乐幽幽道:“今日我们才知道这酒方子早早就被你弄走,范掌柜念及我家困苦,一直对我们闭口不言还照常送酒,这事儿我们两家皆是无辜,你如今让我们两家互相责问,让你们周家落得一身轻,还白拿了我陶家的心血。”
范巧圆红着眼道:“你不仅偷了我们的酒方子,还不准范家用这酒参加酒会,不然就要让范家永远都没有参会资格,你说是与不是!现在还要来反咬一口,将你自己说得正大光明,我们范家倒成了罪人!”
众人一听周家竟然做此威胁,皆是露出厌恶的表情,议论声越来越大,朱家倒了平日周家狐假虎威害了不少小门酒户,现下纷纷说出了自家被打压之事。
气氛到了最高,谢知县由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让众人安静下来后听了事情的全程,他锐利的眼神从几人身上扫过,心中已然有了个大概,于是决定此事不多掺和了。
周掌柜只说自己之前确实挖了范悦酒楼的人,但后来两家商量过了,他们再出五贯钱买下这方子。
陶乐问道:“你与范家的交易与我们陶家有何关系?我们没有将酒方子卖给范家,那范家将自己的招牌甜酒糟卖给了你,与我们陶家的酒方有何关系?”
“你你你…”陶乐说的句句在理,周掌柜都不知从何辩驳了,他本以为陶家是知晓此事的。
“我们也不想将此事闹得难堪,这酒方子是我过世的亲娘所写,没想到居然会闹出这种事,今日,我便将这酒方分给大家伙,也算是了却我过世的娘亲的夙愿。”
本来看戏的众人一听他们可以得到这方子顿时眼睛放光。
“不可!”周掌柜连忙大喊,“方子我们已经买去了,你不能将它转手!这是规矩!”
立马就有人叫嚣,“什么规矩呐!人家都没将酒方子卖给你,与你做交易的是范家,不是说得一清二楚了吗?”
周掌柜看向谢知县道:“知县,您来评评理!我们买下这方子花了不少钱!”
谢枭让其将契约拿出来,可他们本就是做的亏心事,哪有什么契约啊?
周掌柜急得满头是汗,转眼一想,又道:“那如何证明这酒是陶家的?让他们证明,拿出契约。”
“契约在此。”
陶真拿出契约,高举着手道:“范家不日将搬走,我们今日拿着契约来府城正准备一同作废。”
契约被呈上,清楚得写着两家的交易从何开始,交易条件是什么,证明了酒方子的确是陶家的东西。
周掌柜顿时想明白了,哪有这般凑巧之事?闹起来时陶家什么都是准备妥当的,他这是被做局了!
可如今证据确凿,他再怎么辩驳都无济于事。
眼见着陶乐要将酒方子公布于众,有些人喊着等一等,拆人去拿纸笔,甚至还有人就准备在衣裙上写了。
“不行!”又有人站出来阻拦。
张兰抓着陶乐又气又急,“你做什么大善人呢!家里穷成这样了你还要将方子免费送出去了!这些个不要脸的还真想拿!”
几个面善的掌柜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你说得对,陶女郎不如将方子出个价,我们买下来便是,可别为了置气让家里饿肚子。”
陶乐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佯装委屈,沉思后道:“那便卖三百文吧。”
“三百文?!”张兰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那面善的掌柜也道:“再涨点吧,我出两贯。”
陶乐柔声道:“不了,就三百文,但这方子不会独卖一家。我娘亲的夙愿便是将自家的酒名扬出去,如今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
在场的都是家里有点底的酒户和掌柜,一听只需三百文就能买下这赏酒会头筹的秘方,纷纷拿出了钱袋子挤破脑袋都要买。
张兰和陶德明数钱的手都软了,眼见晌午了排队的人还不见减少。
陶乐甩了甩写软的手腕,谢珏走了过来轻笑道:“你可是耍得一手好计量,钱和名都有了。”
陶乐道:“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难道由着人家欺负?”她看谢珏在一边无所事事,又道:“闲得没事就来帮我写方子。”
谢珏见对方居然使唤起他来了,嘿哟一声,“你多大脸啊,让我给你写?”
“那你就走开,别影响我做生意。”
“你!”谢珏撑在桌子凑近道:“我今日可是帮你说了不少话,你就这样报答我?”
陶乐抬起头瞥了一眼他,撇嘴道:“多谢啊,若不是因为与你定亲我还遇不上这些事。”
“你还怪起我来了?”谢珏正要发作,面前贴了一张纸将他当了个严实,他扯下来一看,上面字迹工整写着酒方子的酿造方法。
“喏,报答你的,不收钱。”陶乐沾了沾墨不理会那个面色怪异的人。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还不如请我吃顿饭呢。”
“不要就还给我。”陶乐说着就去拿方子,谢珏立马抬手避开。
“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将纸递给谢阿宝,见有人来催,便对陶乐道别,“晏师父今日就走了,我先去送送他。”
陶乐连忙收拾着站起身,被他压着坐下,“你就忙你的吧,陶掌柜。”
陶乐见这里实在是腾不出空,只能点头道:“那你帮我给晏师父提点酒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回来记得请我吃酒。”
谢珏提着两壶酒大摇大摆走了,陶乐从门口收回的视线一顿,她好像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那个人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穿得一身灰还用草帽遮住了脸,再次看过去时已经没了踪迹。
陶家一伙儿人忙活到了晚上,听说头筹酒低价卖的消息,就算家中不是酒户的人家也跑来买了,今日一共赚了将近二十贯。
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数得眼花缭乱,心也乱了。
一家人直接就在府城一家客栈住下,说要好好在府城玩两天,还在范悦酒楼定了上好的酒菜招待范家。
两家人面上皆是喜气洋洋,范掌柜问道:“我们都要搬走了,这酒楼也无人接手,不若你们试试?正巧还不用自己招伙计了,酒窖也可以直接用。”
陶乐顿时两眼放光,她手中的钱虽只能开个一年半载,但现在她的桑果酒是赏酒会第二,第一呢已经成为了大众酒,自然不会有人愿意花钱来买了,那这桑果酒不就成为了招牌,钱定是滚滚来,今日还有人愿意花高价买桑果酒的方子呢。
机会难得,若直接将范悦酒楼转手于她,她就不用再去愁酿酒令怎么获得了。
酒足饭饱,两家人乐呵呵道别,陶乐与范巧圆在街上晃悠悠说着闺中闲话,身后一人叫住了她们,正是那日与薛青一同离开的女人。
只见她两手交叠于身前,面带端庄的微笑,“陶女郎请留步。”
三人坐在湖边亭子中,风吹醒了吃得微醺的陶乐,她问女人有什么事。
那人坐在石凳上,轻轻放了个物件在桌上,黑色木牌与石桌相击发出啪嗒轻响,待她手挪开,陶乐便见上面清晰刻了官窖园三字,字还用银色细闪描了一遍。
“这是什么?”
“这是官窖园的符牌,女郎可以拿着它去居州官窖园中找个差事。”
陶乐愣住了,看那女人慈眉善目的模样她想到前日赏酒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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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让我去官窖园?”那薛青大人不是很不喜她吗?
“前日在赏酒会中见你天资聪慧,我与薛大人便商量了一下,若你能到官窖园中定然是极好的,里面的人各个都如你一般。”
陶乐诧异地指着自己,“薛大人说我天资聪慧?可她只给了我三分。”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还成了零分。”听语气好像还是不太高兴。
女人轻笑后道:“薛大人对于酒事一向有着非常人能及的标准,能给三分依然是很好的了。”
她说得对,那日薛青的分数不是零分就是一分,批得人人都低头不敢说话,只有陶乐初生牛犊不怕虎。
陶乐看着桌上的符牌不语,陶家的生活才慢慢变好,若她走了后面开铺子的事该如何是好?虽然去官窖园的机会很难得,但要让她丢下这边也是不愿的。她好不容易才让家里从穷困的小镇子有了一丝脱离的机会。
看着陶乐不太愿意,女人将符牌往前一推,轻声道:“陶女郎可以先拿着它回去多想想,官窖园招揽之事向来是由人自己到居州报名,随后层层选拔,薛大人也从未主动给过府牌推荐人去。”
“若你不愿,后日我们便要离开此处,你在此之前将符牌退还给我,我住在东巷的浮生客栈,你叫我余娘子便好。”
*
夜晚,陶乐躺在装横精致的客栈四处张望,地上堆了不少包裹,这两日一家人四处闲逛,买了不少东西。
她脑中计划着搬到府城后要做什么怎么做,房子骡子铺子,又想着官窖园的事,越想越睡不着。
身边挤着陶真和陶瞻,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虽然这次大方了一回,可张兰还是舍不得花太多,她本想只定一间打地铺,结果被四人反对,最后只得定了两间房,三个孩子挤一间,夫妻一间。
陶乐实在是睡不着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腿,翻身而起,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听外面蟋蟀蛙鸣,夜间的风很缓很柔,凉悠悠地吹动她翘起来的发丝,眼里是对未来的向往。
“娘亲您看,女儿真的成功了。女儿让陶家饱一顿饿一顿,还将您的酒名扬了出去,女儿自己也酿出了好酒。虽然比不得娘亲的,但女儿总有一日能超过了您。”
“娘亲,您高兴吗?如果高兴的话可不可以在梦里告诉我?”
“娘亲,你说我要不要去官窖园?”
虽然心中已经定下了不去,但好像这官窖园三个字生了个小钩子似的勾着她不放,她拿出府牌手指在凹凸不平的字上轻轻略过。
官窖园是什么样的呢?听说她们还出了新的酿酒法,不去看看吗?
她趴在窗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身后的地板嘎吱细响,转过头借着月光看不分明。
门外好似有人。
“谁?”
她提声询问,却没人回答。点上蜡烛捧着往门边走去,那声音从她提问后就不再有了。
难道是老鼠?
实在是不放心,她将蜡烛置于桌上回到床边,半梦半醒时听到外面高呼大喊。
“走水啦!走水啦!”
陶乐立马撑起身子,跑到窗边一看,远处一户人家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是谢家!
咚咚咚门被快而重得敲响,吓得陶乐心漏了一拍,床上的陶真和陶瞻也被吵醒。
“乐儿!真儿!瞻儿!你们没事吧!外面起火了,你们别乱跑知道吗?”
陶德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陶乐提起来的心顿时按了下去。
“爹...”她推开门看着对方焦急的脸,“那火是谢家的!”
陶德明连忙走到窗边,远远就能看见火光冲天,黑烟滚滚,街上不少人都被吵醒点起了蜡烛,有些人家提着木桶就往那处奔去。
他心里焦急想让孩子们好好待在屋里,他去看看,再次转身时已经没了陶乐的身影。
26. 第二十六章
街上四处散乱着人,住得靠近谢府的均是往外跑,小孩尖锐哭叫混合着人们推搡吵闹声。火舌冲天舔舐着四周房屋,靠得越近,那刺鼻的烧焦糊味越浓烈,星火混着浓烟一冲而上,又渐渐散落人间,变成了黑灰的粉末随风消散。
“快!快!”
与陶乐一同冲过去的还有不少提着水桶的居民,奔跑得太快水从桶中溅出撒了一地,留下一路被浸黑的印记和无数凌乱的脚印。
“里面还有人!”
陶乐挤进人群撑着膝盖喘息不停,炽热滚烫扑面而来,眼睛的水润被烤干了只能微微虚着,只见谢府门口被倒塌的房梁木牌遮了个严实。
风将火吹得歪倒,终于从缝隙中看见了里面的场景,地上躺了数个身影均是被裹在了烈火当中,衣物已经被烧黑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样。
陶乐瞪大了眼,呼吸都变得缓了,她控制不住得后退脚步,死了?人都已经死了?为何?
她神情呆滞眼睛无法从那处挪开,忽然被猛地拉扯回神。
“乐儿!”
陶德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跑到谢府门口时却不见陶乐的身影,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忽见地上落了个木头片子,捡起一看正是陶乐这两日时不时躲着他偷偷拿出来看的,上面被踩出脚印,脚印下是官窖园三字。
陶乐双眼赤红,口鼻被身后的人捂得严严实实。
耳边是那人用力喘气声,她只觉得此刻快要窒息,眼前一片昏花。
那人将她拖向小巷,陶乐见人群越来越远,用力使劲让自己的嗓子发出声响,双手紧紧抓住身边的马车轮子不松。
那人仿佛只有一只手,捂住陶乐口鼻后便没有别的办法来拉开她了,松开了一瞬手后立马掐住她,力道大得将她被掐得双脚离地,像是要生生掐断她的脖子。
陶乐双眼顿时充满了血,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渐渐变紫,她一双腿在空中乱蹬踢得马车咚咚作响。
眼睛看到对面这个满脸是血瞎了半只眼的人,顿时如跌入冰窟,是那个山匪!他怎么还活着!?
有人从一旁慌忙跑过终于听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他回头时见女郎狼狈得被一名浑身是血的大汉擒住,那大汉右肩下空荡荡,鲜血直流染了一地。
那人吓得登时跌倒在地,指着此处大声嚷嚷,陶德明听到这里不对劲,立马边喊边跑了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同样来帮忙的人。
“该死!”
颈部被猛然松开,陶乐无力地跌落再地,泪水止不住得往下落,胸脯猛然起伏吸入新鲜空气。
她抖着身子抬头只见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徒留一地血迹。
“乐儿!”
陶德明冲了过来紧紧抱住她,手中是一片濡湿,他抬手一看双手染满了鲜红,吓得脸色苍白仿若没了心跳。
“这不是我的血。”
陶乐虚弱地抓着陶德明的手臂,眼睛死死盯住暗巷,生怕那人又突然冒了出来。
陶德明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她身上的血迹,见到她脖子被掐得发红,眼里包上泪水。
陶乐此刻心中不安越来越重,她连忙道:“快,快回客栈!”
一路狂奔回客栈推开门见到张兰抱着陶瞻哄睡,陶真蜷在被子里不说话,父女二人提起来的心放下。
张兰见到陶乐衣服上一片血迹吓得紧抱陶瞻,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开口。
陶德明提起地上的包裹往肩上甩,急切地道:“走!我们现在就回家!”
“不行!”陶乐连忙拉住他道:“现在天色太黑,若是那人埋伏在路上怎么办?”
陶真撑起身子道:“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血迹已经干涸成了黑色,将本就不柔软的衣物凝结得更是发硬,硌着人不舒服。
她不知这件事从何说起,只是摇头道:“这是别人的血。”
张兰神色忧愁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火怎么突然就这么大了?”
陶乐看着迟迟不见减退的火,眉头紧紧扭在一起,若是普通起火那定在刚起的时候就有人呼喊,但谢府并没有,方才看到的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谢家可能被人害了…不知道谢珏、谢夫人和谢知县,以及谢阿宝如何了,方才那半瞎眼有只手断了,是否是谢珏做的?
“乐儿。”陶德明神色严肃着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方才那个歹人要残害你?你认识他?”
陶乐看了眼众人的眼神,哑着嗓子道:“那次我被山匪抓了,谢知县带人剿灭了贼窝,方才那人正是山匪之一。”
“什么?!”
张兰站起身子,抱着陶瞻不停发颤,“不是说山匪全部被剿灭了吗?他怎么没死?所以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复?”
陶德明用力拍桌道:“他敢再来,我就弄死他!”
陶乐听后缓慢垂头不语,见每人皆是人心惶惶的模样,陶德明便收拾好行囊,搬来了被褥打起地铺,一家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睡,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出城。
可现在谁都睡不着,陶乐心里的慌张从未停止,紧紧抓着被褥眼睛乱晃,不知道此时如何是好,她连担忧谢府的心思都没了。
“爹娘,不若我们就先呆在府城?在府城还能安全些,清水镇人户不多,若真被他追过去了可如何是好?他一个人还好,可若还有其他人呢?”
陶德明厉声道:“难道还能一辈子躲在这儿不成?清水镇家家户户都是相互照顾着的,若那些人真来了,我一喊便有人来帮忙,到时候非得把他打得六亲不认!”
陶乐低声道:“那可是山匪,不是普通人。”她脑中回忆起在山上经历的一切,如今还是令人胆战心惊,“他们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直接要命。”
张兰听后立马道:“乐儿说得对,我们先不回去,明儿一早我们就去报官!说山匪跑了一人!”
陶德明沉思后妥协点头。
陶乐躺在床上不语,说起报官,为何逃了一人谢珏他们会不知道?她记得当时有人留在了那里清点人数的,半瞎眼不是普通山匪令人记不清模样,为什么他能逃出来?还能弄出火烧谢府这么大的动作?
陶真默默蜷缩靠近,她今日一直都很害怕,陶乐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触碰,转头望过去就是一双紧闭着的眼,以及打湿了搅在一起的睫毛。
她默默侧过身子伸手将人揽在怀里,回头看向地上抱着陶瞻睡觉的张兰,方才张兰一直顾着安抚陶瞻,将陶真忘了个一干二净。
恐惧感在天花板上盘旋不散,好在一家人呆在一起互相抱团给予安全感,渐渐的呼吸平稳了,只有陶乐睁着双眼睛,精神绷紧无法放松。
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猛然紧绷身体,侧头竖着耳朵听,风吹得窗户作响,空气渐渐变得寒冷潮湿,忽然哗啦作响,漂泊大雨倾盆而至。
山脚一辆歪倒的马车此时几乎四分五裂,一路灌木都被压塌了,可见是从山上滚下来的。
大雨冲刷着几乎散架的马车,将上面附着的血迹洗了个一干二净,一名纤细的身影被小侍卫护在身下,两人都没了生息。
山腰厮杀声终于停了,谢珏倒在和雨水积在一起的血泊中,身上插了几只利箭,眼睛迟迟未闭。
看着那个胸膛被长枪穿过,钉在地上跪着的男人,他嘴唇微动发不出声音。
爹...
娘...
阿宝...
陶乐...
“真难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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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欲坠的血人吐了口血水,脸上逐渐被雨水洗干净,露出横跨整个面部的蜈蚣疤痕,那人一脚将谢枭踹倒,踩在他脸上,另一只手用力将长枪抽出。
他左右扭着头,颈部骨头摩擦咕咕闷响,随后看了眼倒在一边的谢珏,喉间发出咯咯笑声,浑身戾气如从战场厮杀下来的将军。
谢珏看着他拖着步伐走过来,一脚踩在他脸上,左右拧动。
“你不是挺能打吗?起来啊。”
“现在你家里人全都死了,瞎眼的畜生杀死小娘们儿了,你却还躺在这儿睡觉?哈哈哈哈哈哈!”
谢珏眼里的光渐渐灭了,那人高举长枪用力往他后颈下戳。
“啊!”
陶真被身旁那个人惊醒,只见陶乐突然坐起身子浑身是汗。
“怎么了?怎么了?”
一家人都被这叫声惊醒,陶德明立马起身抓着木凳四处张望。
“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众人松了口气,安慰了一下后又继续躺下睡了。
陶乐心脏砰砰直跳,她梦到了那个半瞎眼一直在背后追杀自己,怎么也逃不掉,永远都只差一步之遥。
衣服被汗水浸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下了床走到窗边,听见雨还在下,只不过变小了不少。
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往谢府看去,天有些发亮,火已经被扑灭了,黑烟却还在缓缓升空。
过了一会儿,僧人叫早的声音照常响起。
肩膀上突然放了一只大手,将她吓得打了个激灵。
“别怕,是我。”
陶德明将女儿拦在怀里,手轻拍安抚,随机摸出个木牌,道:“这是官窖园的大人给你的吧。”
陶乐盯着它,默默点头。
“让你去找她们?”
陶乐不语。
但陶德明是极其了解女儿的,沉声低斥:“不懂事的姑娘,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
陶乐将木牌收回捏在手里,“不去能又不会怎么样,我在哪里都能酿出好酒。”
陶德明摇了摇头道:“你娘曾经对官窖园也极其向往,时常在我耳边提及,我知道这是一般人进不去的地方,能学到不少好东西。女儿啊,你就听爹的话,去吧,这里还有爹撑着呢。”
他拍了拍陶乐的头,让她自己好生思量,抽身离去继续收拾行李。
一家人忙里忙慌收拾洗漱,准备去报官,刚到府衙便被拦了个严实。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离!”
府衙门外围了不少来报案的人,皆被阻挡在外。
“我家昨夜被盗了!那该死的贼趁我去救火进我家偷东西!”
“昨日谢府那场火可大了!听说谢大人及其妻儿均已丧命!”
“皇天啊!怎会如此!”
陶家人人面色惊恐,没想到谢府的人都死了!陶乐头顿时有些眩晕,控制不住地后退。
陶德明见状让妻儿都待在一边等候,上前大喊道:“大人!我知道放火之人是谁!”
众人议论声顿时收住,那官兵不屑着笑道:“今儿都来好几个这么说的了,最后全是放屁!”
原来一早府衙就出了悬赏,只要有人给出消息就赏他三十两。
陶德明被人拦在外面急得不行,里面传来一身低沉沙哑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陶德明回头眼神安抚妻儿,便跟随官兵进去了。
陶乐踮着脚站在商户还未收起来的桌子上,看见里面正中坐着个正义凛然的男子,旁边站了个煞神一般的凶猛大汉,他脸上那横跨整个面部的疤痕像是将他的脸割了一半又重新长在了一起,让人不禁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