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这不是结局》
1. 地府王婆
重影森森,山风呜咽,好似巨兽嘶吼。
有一男子跌跌撞撞逃于山间,他已记不清自己为何置身于此,也不知此处究竟是何地方,只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恐惧正笼罩着他 ,叫他卯足了劲儿要逃离此处。
忽然!一抹白影窜至他身前,吓得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待看清向对方模样后,他惊恐大叫。
“鬼啊!……”
“贱人,拿命来!”
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
话音落罢,那道白影愤而朝他扑去,一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男子想要反抗却是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见得他双腿无力踢蹬,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渐渐化作一团骇人的乌紫。
“住手。”
陡然,一道金光破空而来,劈向他们,将他们彼此远远弹开。
获救的男子捂着胸膛重重咳嗽,急看向来人,喊道“恩人救我!”
“恩人?”
来人自暗影里显出真颜,瞧着乃是一位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乌发赤衣,灵秀精怪,她看着眼前狼狈无比的男子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接着她抬手一挥,便将那男子扔出了几丈远。
如此还是不够,她又绕着指尖,将那男子反复拎起上下摔打,任男子凄厉的嚎叫响彻山间,直至不再动弹出声。
女鬼看着眼前一幕放声大笑,笑后又大哭起来,大喜大悲恍若一场荒诞闹剧。
“走吧,去投胎吧。”
女鬼偏头朝她看来,满脸泪痕的脸上尽是不甘“不,他害死了我和我的孩子,却依旧还能在人间逍遥快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可再这样下去你就成了厉鬼。”
“即便化作厉鬼我也要缠着他,让他此生不得安宁!”
“但你要真成了厉鬼可就再见不到你的孩子了……你听!”
她打了个响指,山间即刻响起了孩子稚嫩的声音,是还不会说话的喃喃孩语。
听到孩子的声音,女鬼又复大哭。
“走吧。”
她朝女鬼伸手,女鬼眼含热泪伸过手去。
刹那间,周遭黑暗消融,天地同光,地上的男人化作黑烟消散而去,前方云雾之中显出一条路来,又似是一条河,面上波光粼粼,流萤点点,响以潺潺水声。
“去吧,那头还有人等你。”
女鬼翩然向那前方飘去,去赶赴那一场期盼已久的团聚。
女鬼离去,周身景象又是一变。
云屏锦帐的屋子里,方才那男子从睡梦中惊醒,此刻正躺在床上四肢抽搐面色铁青。
“中邪了,老爷中邪了!”
几个年轻妇人闻讯而来,围在床边,看着男子的模样,她们的脸上一个接一个露出了笑容。
“夫人那样好的人,你害死了夫人这是你的报应。”
“我们不会让你死,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来人,把老爷拖去牲口棚,牲畜不如的东西待在牲口棚都便宜他了!”
显然,男子还有很长的时光要熬,即便去了地府,那里也还有更长更长的苦在等着他。
“王婆王婆……何时回地府,大伙都等你呢。”
耳边响起来自地府的传音,正坐在横梁上看热闹的王婆拨了拨腰间的白玉佩铃,一瞬消失不见。
是的,世人皆知地府有位孟婆,却不知还有一位王婆。
孟婆熬孟婆汤,那这王婆又是做什么的呢?
王婆她经常帮忙熬汤,还常帮着尝一口。
当然,王婆也不只帮着孟婆熬汤,还常去收服煞气深重的鬼魂,也忙着清理忘川河……事情多得很,一旦闲下来,就是捧着话本看。
起源于凡间的话本,而今乃是风靡三界的消遣玩意儿,三界众话本爱好者更自发创立了一个交流组织——瓜田会,以瓜为号,广交三界话本同好。
王婆正是这瓜田会地府分会的会长。
忘川河畔,老藤树下。
一群刚下差的鬼差围坐在一起,他们一个个形色各异却都一致聚精会神着,听着正盘腿坐在上首的王婆说故事,生怕一个走神错过了重要情节。
王婆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时不时饮一口茶水,所说故事趣意横生,分外引人……哦不,引鬼入胜。
“你们可是不知道,那真是好大一片田,好大一张床……”
“到底是田还是床?”
“都是一回事,别打断王婆。”
一番说下来,一群鬼差皆听得意犹未尽,也开始闲聊起来。
“我觉着最近仙界话本都不行,尽是什么高冷仙君莫名其妙爱上天崩地裂第一美仙子,要么就是霸道仙君爱上一无是处小仙娥……”
“还有还有……杀妻证道后夫妻俩天庭重逢,女人又对男人爱得死去活来……是三界没别的男人了吗?是非得有个男人是吗?不然天雷得劈下来叫她魂飞魄散吗?”
“没错,看妖界种田话本都比这有意思,至少能见着穷妖怪变富妖怪。”
“大圣的取经连载也断更好些日了,大圣现到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我前些日去妖怪轮回司串门,听说刚来仨被大圣吓嗝屁的小妖。”
“……不至于吧,不是想赖上大圣吧?”
“所以那写连载的仙君是闭关去了吗,还是渡劫去了?他是不能太累,可也别歇着啊!”
“都别急,我待会儿就上天庭问问。”王婆最近也等着看这本。
“王婆王婆……孟婆喊你去熬汤。”
“各位,我去忙了!”王婆撒了手上的瓜子壳起身要走,临了又扭头道“帮我收拾收拾,免得崔大人看到又唠叨。”
王婆前脚风风火火的刚走,后脚那老藤树上便落下一抹身影,乃是一位面若冠玉的青年男子,男子身长玉立,俊逸潇洒 ,一身清辉更甚天上皎皎明月。
“崔大人。”
众鬼差纷纷朝他恭敬行礼。
是的,男子正是王婆刚刚所说的崔大人——崔钰。
地府有两位崔大人,一位是判官,一位是刑官,传闻祖上还有点亲戚关系。
崔钰掌刑,所以别瞧他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相,实际行事杀伐得很,是以地府上下差役皆对他颇为敬畏,王婆除外,她只嫌他唠叨。
崔钰走到刚刚王婆坐的地方,拿起她方才用过的杯子又斟了些茶水,端起来啜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
“品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崔钰放下杯子,宽袖一挥,收干净了那一片狼藉,跟着消失了众鬼差面前。
“我就说崔大人喜欢王婆,你们还不信?”
“怎么看出来的?”
“亏你们都是当过人的,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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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上同一个杯子了,还敢说没事?”
“胡说!崔大人跟阎君才是三界第一好。”
“就是就是,崔大人是何等人物,岂能以这般儿女私情揣度他,他……他就是渴了!”
“别吵别吵,你们各喜各的,不冲突。”
是的,地府也有自己的圈地自萌。
另一边,王婆并不知崔钰的出现,眼下已赶至与孟婆碰面。
奈何桥头雾色缭绕,一位绝世佳人立于雾间——正是孟婆。
业火燃着汤釜,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儿,釜内孟婆汤无色无味,只等到了各人口中才有了不同滋味。
什么,那王婆尝什么?
尝个火候,孟婆这般说,王婆这般信。
王婆凑过来看着孟婆施法熬汤,熬制孟婆汤的方子乃是孟婆一族的秘方,上万年来从未宣于旁人,王婆是第一个。
“今日你约我一块儿去天庭,自己倒磨磨蹭蹭的。”
“我这不是来了嘛,孟姐姐。”王婆对着孟婆撒娇,孟婆很受用地哼了声便没再埋汰她“对啦,去之前,我们到酆都城给巧大娘送送行,她马上就要投胎了,往后想吃她做的煎饼可就难了。”
“等她再下来你就能吃到了。”
“呸呸呸,她还是长命百岁些吧,我也不欠这一口吃的。”王婆说着就要尝一口眼前这汤,却被孟婆拦了下来“怎么了?”
“……我刚尝过了,火候挺好。”
熬好孟婆汤,时辰也快到了,王婆与孟婆就地打个转儿,变作两位穿戴斗篷长袍的老妇人。
一阵忙活过后,王婆与孟婆又恢复了本来样貌。
王婆手一挥,在面前化出一道光门,与孟婆手挽手一起跨过那门,门那头就是酆都城。
酆都城里,集聚着在地府安家以及等候投胎的鬼魂,城中街道小巷、商铺民居、亭台楼阁……与凡间热闹的城池并没有差别,只不过往来的都是鬼魂罢了。
甚至这里还有昼夜晴雨的变换,王婆与孟婆刚到时城里正在下雨,孟婆当即手一挥,酆都城上空瞬间晴空万里。
巧大娘的煎饼摊就摆在城中一处街道上,生前她靠着煎饼手艺养活了夫君和孩子,谁知夫君中举后嫌她是个村妇,连孩子都看不起她,悲伤至极的巧大娘因此不慎失足落水而亡。
来到地府后,巧大娘一度消沉,执意不肯投胎,地府不肯投胎的鬼魂不少,但要留下来却不容易,因为鬼魂在地府也是要考虑吃住的,有的鬼魂靠着头脑本事当了鬼差,有的鬼魂有手艺做起了买卖,还有的鬼魂则靠着家人供奉滋润度日。
巧大娘靠着生前手艺,在酆都城里支起了这煎饼摊子,多年过去也置办了自己的家业。
王婆坐在小摊前,托腮看着巧大娘熟练地摊煎饼,巧大娘生得圆盘脸,是人间常说的有福相,可生前却从未享过一天的福。
“我本也不想去投胎,如今这样就挺好,得大家照顾日子比在人间那会儿开心多了,但阎君大人说我身上还有尘缘未了,我想着左右几十年又下来了,也算是配合配合大人的差事。”
给巧大娘送行后,王婆与孟婆往天庭去,王婆因没有仙身而今无法只身前往仙界,她打算这几百年再努努力,争取早点自由来去三界各处。
“也不知我何时才会修出仙身来……”
“迟早的事。”
2. 茶坊婆子
孟婆来天庭另有别的事办,她将王婆带到浮生仙君洞府门前,嘱咐她不要乱跑后,便化作一缕轻烟离开。
浮生仙君乃是记录三界事的专司仙官,也是天界知名的嘴碎子,王婆多年的吃瓜好友。
仙人洞府大敞,王婆径直走了进去,刚进去便先瞧见了那显着众生百态的仙幕,仙幕下浮生仙君正埋头疾书,闻声,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挥手与王婆招呼。
“……事情就是这样的,因为大圣连载销得太好,妖界几乎人手一本,我怕影响了大圣师徒几人的取经进度,只好先停了。”
“原来是这样。”
“我堂堂瓜田会天庭分会长,你还不放心吗,你且安心,这西经一取完我就放全本出来,头一个给你。”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非得这样蹲在角落里说事吗?”
王婆觉得这般实在狗狗祟祟得很,很有损她威风凛凛的形象。
“机要事不兴高调说……”浮生仙君皱着眉严肃道,说着站直身来道“今日也不让你白来,给你寻几本新的带走。”
王婆也站起身来,接着只见浮生仙君手一挥,洞府中眼前赫然现出成百上千纵书架,架子上书册悬浮陈列,再得见他手指虚空一点,若干书册便朝他们飞来,环绕在他们身周等待被挑选。
“这个看书名就刺激《被强许后她给夫君戴绿帽》,这个也不错《跨越物种也要相爱》,这个不行《她死后前夫追悔莫及》,一听就一股子渣味儿,这个这个好像也可以……”王婆手指一勾便将看中的全都抱进了怀里。
“这些都是老话本了,你都看过了。”
王婆随手翻开两本,还真是看过的,且还都是被她吐槽过的“你好端端的改名做什么?”
“从前那名儿太含蓄,不时兴了……你等着,我去那头给你再找找。”
王婆抱着话本子正要跟上,忽然听见有个声音在喊自己,她循着声儿一路走到了仙幕前,接着一个跟头摔了进去。
前一刻,还在云庭仙境。
这一刻,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王婆感觉脑袋昏沉沉的,下意识撑着手想先坐起身来,却发现费劲得很,稍一使力,整个人便向下栽倒翻了个滚儿。
“哎哟!”
王婆吃痛地叫出声来,是一个陌生的老妇声音,嗓音沙哑粗厚。
王婆犯了懵,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外的光线顺着照了进来,一个穿着粗布裳的年轻妇人手拿烛灯,快步走来将她扶起。
“可有摔着哪里?”
妇人将王婆扶到床上坐好,转身点了屋里的灯,烛光映得屋里一下敞亮许多。
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又看看自己这满是老茧的双手……王婆陷入了沉思,她尝试施展法术却发现——法术失灵了。
“王婆……王婆?”妇人见王婆发怔,轻声唤她。
这时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梳着两把小髻的女娃走了进来,女娃生得模样乖巧,双手捧着个冒热气儿的碗,只听她脆生生道“娘,王阿婆的药。”
妇人从那女娃手里接过汤药碗,向着王婆道“大夫说您是风邪入体,喝上两副汤药便好了。”
王婆看看妇人,又瞧瞧睁着那一双黝黑大眼睛看自己的女娃“我……我……我病了?”
“您那夜从外回来倒在了茶坊门口。”
“是啊,可吓人啦。”
接着,一些并不属于王婆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海。
……
时间一晃,转眼三日过去了。
王婆成了凡间老妇人王婆已经三日,她已经适应了这具凡人身体,也适应了这凡间地方。
是的,她就是这么的……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直接躺下。
一如现在。
茶坊后院里,王婆闭眼躺在的藤椅上,手中轻摇着蒲扇——凡间的苦夏让她有些受不了,如今投身在凡人身上的她失了法力,只能就着这蒲扇解解暑气。
忽然,她感觉身侧风气呼呼,睁眼一看,便对上了女娃笑盈盈的的脸,女娃一双小手正举着蒲扇卖力地给她扇风。
女娃名叫虎妞,女娃的娘亲唤陈三娘,也便是三日前她初来时见到的那个妇人,原身王婆病倒后一直都是对母女守在身边照料。
王婆已获悉了原身王婆的一些记忆,但并不完整,可也足以她应付在这里的生活。
原身王氏名不详,身世不详,过往不详。
此地名为阳谷县,原身王婆十几年前来到此地,在这紫石街声开了一家茶坊,靠着经营茶坊积攒的人脉与消息,兼做着媒婆、包打听等活计。
总之,什么活儿都接一些,什么钱都赚一些,包括一些见不得光的活计。
陈三娘母女是原身王婆两个月前收留的,现住在茶坊后院的小屋里,小屋原作着柴房使,收拾一番后虽小倒也能遮风挡雨,带着孩子流落此地的陈三娘对此感激不尽,也尽心尽力帮王婆做着茶坊里的粗活。
好心的老妇人王婆,知恩图报的陈三娘……初听之下,堪为一段女子间互助的温情佳话。
若是未得到原身记忆,王婆怕也要这般以为,只可惜真相是——这看似温情的善举里藏着的尽是原身的算计。
昨日午后,一位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的登门,鬼鬼祟祟地将她拉扯到茶坊后院说话。
“按照之前商量的,我再多添二两银子,还请王婆尽早成了我与陈娘子的美事。”男子一双眼里闪着精光,摸着唇上那两撇胡须说道。
凭着原身的记忆,王婆很快知道了男子身份,是阳谷县一个惧内的乡绅富户。
“怎地,还嫌少?她陈娘子确有几分姿色,可也不过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早不是什么鲜嫩的黄花大闺女,我肯收她当外室也是瞧她孤苦无依,想给她一席容身之地。”
是的,原身王婆打算要撮合守寡的陈三娘与这人做外室,且已与此人有了商议。
外室是什么?
王婆虽在地府当差却也通晓凡间事,何为外室——是凡间男子为满足一己私欲,在妻与妾之外又给女子编排出的身份,并将此归为下等的、上不得台面的。
凡间的女子就是这样,但凡沾染上男子就又有了新的三六九等,有别于依照家世出身编排出的高低贵贱,这一回全凭的是男子喜恶与权衡利弊。
总之这外室在凡间不是什么好名头、好身份,这男子的歪理屁话更是让她想……想扇他个大逼斗!
可惜她现在不能,如今她是没有法力的凡人老妇王婆,可别一不小心伤了这老胳膊老腿。
尽管心头不爽的很,但王婆也只是将人拒绝后打发了走。
无独有偶,今日一早又有媒婆登门,是县里的洪媒婆,也是冲着陈三娘来的。
“老姐姐,员外爷对陈娘子满意得很,这妹妹我啊也不占姐姐便宜,人是姐姐留的,自然是姐姐拿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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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媒婆说着将一锭碎银塞到王婆手里“员外爷虽年纪大了些,但年纪大些会疼人,是绝不会让陈三娘吃苦的,那先头十几房姨娘……”
洪媒婆一张嘴叭叭叭,听得王婆脑子里嗡嗡响,结果当然是——也被她拒绝后打发走。
打发走了洪媒婆,王婆实在是一身乏得很,想到原身这副大病初愈的老胳膊老腿,她赶紧往后院椅子上一躺,刚眯了一会儿,再睁眼便是眼前这般。
“卖炊饼……刚出锅的热乎炊饼……”
茶坊外传来吆喝叫卖声,王婆笑着摸了一把虎妞的头“想吃炊饼吗?去喊住那卖炊饼的。”
虎妞点点头,飞快地穿过茶坊跑到门口喊道“买炊饼,这要买炊饼!”
王婆慢吞吞坐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往那茶坊门口走,肩挑炊饼担子的贩子早已停在门口,那贩子身不满五尺、相貌粗鄙……名唤武大郎,租住着紫石街街尾那套小屋。
阳谷县紫石街。
开茶坊的王婆。
买炊饼的武大郎。
都对上了。
是的,她不仅投身为凡人,还落到了自己看过的话本里。
按照话本所写,不久后这貌丑陋的武大郎会娶美貌的潘金莲为妻,后潘金莲在王婆的设计下与县上大户西门庆私会,事情败露后潘金莲毒杀武大郎,最后潘金莲与西门庆都被为兄报仇的武松所杀。
话本里,潘金莲被批为恶毒□□,王婆则是贪婪的蛇蝎老妇。
关于原身王婆……王婆不想多说,从记忆里就知道不是个善茬,但这潘金莲,她倒觉得其命运的悲苦远甚于她所展现的恶毒与放荡,杀人偿命在凡间确乎有理可循,所谓有债有还,可是又由谁来还亏欠潘金莲的?
“武大郎,可好几日不见你出来叫卖炊饼。”王婆学着原身那般与武大郎寒暄。
武大郎憨厚朴实道“前几日市集上人多,一去就都卖完了。”
王婆从武大郎这买了几张炊饼,晚边就着陈三娘做的鲜辣豆腐羹与爽口拌菜,吃得颇为开怀,虽说满桌不见荤腥,但却被陈三娘的好厨艺盖过。
“三娘,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陈三娘闻言,正给孩子舀羹的手一抖,她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王婆。
王婆没有回应她看来的目光,只是咬着饼喝着羹继续自顾自道“你若没打算,就安心在这儿住下,烧烧水做做饭,这世道你孤身带着孩子……莫叫人哄骗算计了去。”
想到原身的算计,王婆提点道。
把憋在心里话说出来,王婆也一下心头也松快不少,见陈三娘没有搭腔,以为她有自己的打算,并没打算横加干涉,只是继续说道:
“你若不想留下也无妨,我使你些钱银,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你夫君死了但你还活着,要想着把日子过下去,虽然这凡……这世道女子孤身路难行,可你只要有心也未必做不到。”
王婆说罢,双手捧起碗,一个仰头将那碗底的豆腐羹全吃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王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注意到陈三娘此刻双眼泛红……
“怎了?”
陈三娘别过脸去,道“眼……眼进了沙。”
王婆不疑有他,打着哈欠道“那我歇着去了。”
说罢,王婆上楼歇息去了——这老胳膊老腿可得好好养养。
陈三娘望着王婆上楼的背影呆呆出神,又想着她方才说的话,忍不住深想起来。
3. 酸梨惹祸
是夜,茶坊后院,小屋里。
木板临时搭起的小床上,母女俩侧卧着,陈三娘给女儿打着扇子,一双眼睛望着那窗外的夜空,漆黑黑的夜空上星子点点,让她看着看着走了神。
“娘,我们真的要走吗?”
“虎妞跟着娘吃苦了。”
虎妞朝陈三娘怀里拱了拱,道“王阿婆也是坏人吗?跟那些人一样吗?”
陈三娘不知该怎么回答,人真的能用好与坏界定吗?
陈三娘想起了自己的婆母,那可是村里出名的与人为善的好人,可却在儿子死后为了独吞官府的抚恤银,联合族中将她们孤儿寡母赶出了家门。
她无处可去只能投奔娘家,又遭遇兄嫂打发离开,可临走前他们又塞给她钱银,叫她好生将孩子养大。
来到阳谷县之前,她一路上几番险些被诱拐被欺辱,这世道待女子的丑恶与伪善,她已见识得七七八八,所以对王婆她从始至终都是不信任的,但王婆愿意给她一片瓦遮头,她也是感激的。
在她看来王婆虽心思颇多为人市侩,可眼下也确实为自己阻却着外面的险恶,这一路她累了,也想停下歇一歇,只此而已。
“我觉得王阿婆比祖母好,只有一个鸡蛋王阿婆都会让我吃,祖母只会骂我是个赔钱货……”
陈三娘将女儿往怀里拢了拢“不要听那老婆子胡说。”
“可是王阿婆也坏,她总想让娘改嫁……”
陈三娘自诩不是什么要为亡夫守节的贞烈女子,自然是想过改嫁的,依附着男人是这世道女子生存的法则,并非女子没了男人就无法养活自己,而是没有男子做依仗,孤身女子就会被视为砧板上的鱼肉,人人皆可夺之。
被掠夺,仿佛是女子一生的宿命,只是觊觎者掠夺者的多寡罢了。
想到从前王婆与自己所说的改嫁与女子生存之道,其实陈三娘都明白,但与人做外室做小妾她是断然不肯的,她宁可日子苦一些也不愿那般活着。
另一头,夜色渐深,王婆也未入睡。
继前日找出原身王婆的账本后,今日她又翻出了原身藏下的私房钱银,还有粗布包着的几样富贵首饰,什么金葫芦耳坠、白玉雕花梳背……甚至有几粒金锞子混在其中。
点了点数,王婆又将私房收好藏回原来那隐秘处,只留了几贯钱藏在那好拿取的瓦罐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什么,她这未免也太熟练了些?
王婆也觉得,可谁叫她就是这般——入、乡、随、俗。
来了几日,王婆也想清楚了,与其着急想法子离开这里,不如先将眼前日子过好,她虽是稀里糊涂到了这里,又投身成凡人失了法力,可凡人有寿数,故事也会走向尾声,她不会一直被困于此。
与其急着回去干活,不如好生在这话本人间清闲一阵。
收拾规整一番后,王婆又打起了哈欠,随之睡下。
才刚眯上眼,王婆就做起了梦。
梦境里是众生女子之相,她们向她求救,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一夜安睡,日出东升,又是新一日。
陈三娘早早起来,打开了茶馆的门,此时天尚未全亮,空荡的街道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看上去分外冷清。
忽然,只听吱呀一声响,街尾角落户里的武大郎正挑着担子出门,应是要去赶早集。
茶坊与武大郎家斜对着,有些距离,白日道上人来人往时不显,眼下路上空荡却是能一眼瞧清楚彼此门前情形。
陈三娘与武大郎不相熟,也本能的避忌,见他要挑着担子出来,赶紧拿着扫帚又进了茶坊,等到武大郎走了,才又拿着扫帚出来洒扫。
一番洒扫结束,薄雾散去,道上也多了往来的行人,街上的铺子跟着陆续开门,银铺、杂货铺、裁缝铺……
紫石街商户的一天又开始了。
陈三娘也一头扎进灶房里忙活起来,生炭烧水、整理茶碗,为今日开门迎客做准备。
王婆是被吃食的香气唤醒的,经过几日休养她能感觉这具身躯已比刚来时好了不少,就是昨夜的梦境让她脑袋闷沉得很。
今日朝食陈三娘做了臊子面片汤,面对美味,王婆从不吝啬赞美。
“三娘你这手艺,不如就在我这茶坊外支个卖吃食的小摊儿,许还能给我这茶坊揽些生客。”
王婆提议道,她私心是想留住陈三娘的,一来是茶坊有人帮衬,她不至于得像原身从前那样起早贪黑,另外请人不如陈三娘靠得住,二来是陈三娘的厨艺确实好。
“真……当真可以吗?”
陈三娘不是没想过做点买卖,也不怯于要抛头露脸而是……
“怎地,怕遇着恶霸呀,有我王婆在你怕甚!”
陈三娘看着眼前的王婆,总觉得自病愈后王婆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变得让她生出了更多信赖,信赖她所说的话,信赖她言语背后的善意,信赖她所撑起的遮蔽。
“刚到门口就闻着味儿了,可也卖几碗给我们尝尝?”
几个将要去市集揽活的脚夫进来,他们是茶坊的常客,平日也常来歇脚吃茶,也因常在县城里外四处走动,偶尔也会卖些消息给王婆。
陈三娘又进灶房下了几碗面片,沾着荤腥味儿的咸香臊子盖在最上面,几人都各吃了两碗。
“近日县里又来了不少逃灾的流民,这白日还好,这夜里啊……好几家大户都遭了贼,还闹到县令爷那去了。”
“这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这又逢天灾,有好些还死在逃灾的路上,听说是染了灾疫。”
“啧啧,可别把这疫病带到我们这儿了。”
“别跟我们抢活儿才是,快快快,赶紧吃了去集市。”
王婆也正打算今日去趟市集采买走动一番,听脚夫们说要去集市,心想着正好一路,于是便留了陈三娘照看茶坊生意,自己跟着脚夫们一道搭了骡车往集市去。
路上免不了闲聊起来。
“别瞧这陈娘子年纪轻轻的,干起活儿来倒是麻利得很。”
“可到底是个小娘子,该早些改嫁个才是。”
“可惜啊可惜,要是我家那小子再早生几年,定是要喊王婆子你做这媒。”
“王婆,你真放心把生意交给个外人照看?”
阳谷县有东、西两集市,王婆此行要去的是东市,东市距茶坊不远也就一刻钟左右的脚程,搭着骡车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
王婆与几人在集市口分别,看着眼前品类丰富的鱼米牲菜,听着耳边的小贩吆喝叫卖,王婆觉得委实热闹,但还远称不上繁华,她见过什么是真正的繁华,凡间的皇城州府她随崔钰都曾去过。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人错了,都是小人的错别打了……”
王婆逛着集市,路经一小巷口听到有人求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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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几个仆从正围着一人拳打脚踢,边上还站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
“打!给本老爷狠狠地打!敢在本老爷面前逞英雄,那小子骗我买酸梨,他跑了老爷我就找你出气。”
“哎哟……哎哟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王婆听这叫声觉得有些耳熟,偏头一瞥那被拴在路边的大黄狗,那耷拉着耳朵的大黄狗也朝王婆看来,一人一狗对视了好一会儿。
王婆走过去解了那拴狗的绳子,在狗耳边念叨“当回恶犬救了人,回头到地府了来找王婆我,下辈子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那大黄狗听了登时耳朵立起,接着便向那巷子里冲去,暴烈的犬吠吓得家仆护着主子赶紧离开,只留下刚刚被围殴的人还抱头蜷在地上。
“起来吧,人都走了。”
那人抬起头来,王婆一看,这不是武大郎吗?
武大郎见了王婆赶忙道谢“多谢王婆。”
“你这是……”
“大郎哥哥……大郎哥哥……”一个手挎竹篮的后生不知从哪冒出,大喊着跑来将地上的武大郎扶起“我方才想去寻人救你,谁知他们竟都畏惧得很……平日里一个个称兄道弟,遇着事了还是大郎哥哥你仗义。”
武大郎被打得满脸是伤,吃痛道“往后你莫再得罪了这些人。”
“这梨本就有酸有甜,他运气不好买着酸梨就拿人出气,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往后我这梨不卖他!”后生年纪小小说起来话却是老气横秋的腔调。
“郓哥儿,这做生意哪有不受气的。”武大郎好言劝道。
“郓哥儿,你这梨瞧着就酸呀。”王婆一语点破,话本里这郓哥虽平日跟武大郎称兄道弟,可遇着事跑得比谁都快,甚至武大郎的最终悲剧也有他在从中挑唆的功劳。
郓哥闻言不服辩道“我卖得可都是甜梨,王婆你可别瞎说,这样好的梨你也没吃过。”
“可这品种一瞧就酸,是用来酿醋饮还差不多。”
“这梨怎能拿来酿醋,王婆莫仗着年纪大浑说,欺我个小后生!”
郓哥气急败坏的模样逗得王婆想笑,没再理他,指着被丢到一边的炊饼担子道“里头还有热炊饼吗?我要买几个。”
听见王婆要买炊饼,武大郎一时忘了身上的疼痛,赶紧去扶起那担子“有的有的,还热乎,干净着也没脏。”
“给我来十个。”
王婆买了十个炊饼,武大郎又多给了她两个。
别了二人,王婆拿着买来炊饼分给了那路边行乞的流民,而后继续在市集里逛起来……王婆逛了一圈了,买了一斤猪肉与一些糖块后,回了紫石街。
时近晌午,紫石街上人来人往,茶坊里头客人也不少,有街坊邻居,有过路商贩……大伙坐在一起喝茶闲聊,陈三娘忙前忙后张罗着生意,王婆回来后将手上东西放进灶房,正打算帮着一起张罗却发现前后不见虎妞的身影。
王婆知道这孩子不爱四处乱跑,正猜想是不是去了隔壁铺子找同伴玩,就见茶坊外虎妞小小的身影。
王婆走出去,发现虎妞身旁还站在一人,正是街上银铺的姚老板,姚老板名唤姚晁,是个瘦高的青年人,一身短打青衣,脸上戴着半副银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原身记忆里,王婆与姚晁有些往来,经常到姚晁银铺那熔些金银物,姚晁从不问东西来路只闷头做活儿。
4. 略施小计
“虎妞!”王婆喊了一声,虎妞朝她跑去“阿婆买了糖块,在灶房里,你拿些去吃。”
虎妞一听有糖吃,高兴接话“刚有个不认识的老伯也说要给我糖吃。”
王婆皱眉,继续问她“然后呢?”
“然后他就叫我跟着他去拿糖。”
“你就跟着他走了?”
虎妞点点头。
“你娘没与你说要小心生人吗?”
虎妞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低下头不敢看王婆。
“先进去吃糖吧。”
王婆让虎妞先进去,接着走向还未离开的姚晁,她笑着打量了眼前男子一番,又瞥了眼紧闭的银铺门。
“姚老板今日不开店?”
姚晁语气僵硬“开了。”
“开了又关了?因为虎妞?”
“那老头哄着孩子带去了偏僻处,你们最好还是再细问问。”
王婆也觉得这事不对劲,得了姚晁的提醒,王婆扭头就在灶房里细问起虎妞来,问完之后,一直在旁听着的陈三娘脸色煞白,抱着虎妞哭起来。
“是娘不好……娘没有看顾好你,都是娘的错……”
虎妞尚还未到懂这些事的年纪,懵懵懂懂地看向王婆,王婆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你娘是害怕你被人拐走,到时我们就见不到你了。”
陈三娘扭头,满脸泪水地看向王婆。
“她还小,好在今日有姚老板在,那老不死的……我定要给他点教训瞧瞧!”
王婆下午得空去了一趟斜对门的银铺,站在银铺门口,王婆回看一眼茶坊,果然——瞧得真清楚。
银铺的门脸比茶坊小一些,铺子里头也没有茶坊那般大,但却是门赚钱的手艺活儿生意,别瞧这门前冷冷清清的……王婆去时正碰上姚晁在锻打银器,满铺都是那铛铛铛铛的声儿。
姚晁见王婆来了并没热情招呼,王婆也不在意,熟稔地搬了张椅子在铺里坐下。
这银铺门前冷清,铺子里更是凉快,王婆忽然觉着这是个歇凉的好地方。
过了一会儿,姚晁忙完了,王婆也与他说起了来意。
“……事情就是这般,想来也不是头一回做这些龌龊事,但应当是只占了些手脚上的便宜所以没闹出什么事来,但时间一长,这种人可说不定。”
“王婆你需要我做什么?”
“姚老板仗义!”
世间凡人大都怕鬼,王婆自问见的鬼比见的人多,有的人撕下虚伪面皮比鬼还可怖,但有的人即便戴着令人生畏的面具也比某些人皮在上的强得多。
王婆低声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姚晁,姚晁听后也觉得可行“东西交给我准备但这……王婆你年事已高……”
“不!我来!”
王婆,地府知名搞事分子,战绩可查,比厉鬼恶鬼还难管治的就是她!
经此一事,陈三娘心绪不宁得很,只恨不得要将女儿拴在自己身上,白日走哪带哪,不允许她脱离自己视线分毫,夜里更是辗转难眠,凡听见一些响动就会惊醒,只因怕极了那不怀好意的恶人又会把手伸向自己女儿。
极度不安的心绪拉扯着她,也让她生出了恨意,她恨这世道,恨自己的弱小,甚至恨自己生而为女子——若她是个男子多少会让恶人忌惮几分吧?
陈三娘因心事难眠,王婆也没睡好。
她又开始做梦,梦里有个跪在灵前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身孝衣被鲜血染红,一把尖刀插在她的胸膛……她看不清她的脸,却听得清她的声音,她的笑声,张狂又悲戚……
不过即便是夜里没睡好,一到白天王婆也没消停。
接下来几日,陈三娘就见王婆里里外外走,几乎是整日整日的不见人影,可她也没有多问,她知道王婆不只是做着这茶坊的生意,王婆信任自己将茶坊生意都托给自己,不该知道的她就不会多问。
这天夜里,王婆饭后外出。
不多时外头闷雷响动,又过了一阵,闷雷声后,数道闪电裂空劈落。
茶坊里,虎妞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喊道“娘,快看,雷电公公来劈坏人啦!”
此时此刻,阳谷县一户民居里,正在外收晾晒衣物的老汉猝防不及遭那天雷劈中,紧接着他身上穿的手上拿的衣物全都燃了起来,他大声呼救……
也正忙着在外收衣的左邻右舍闻声,纷纷凑来只见又一道雷劈向那老汉,此时人群里有人高呼:
“是天雷降罚,恶人遭天罚嘞!”
“是天谴是天谴……”
“大家不要靠近,阻碍神仙施法是会被责罚的。”
王婆蹲在墙根外,眼见计划得逞,扭头就跑。
迎着拂面而来的风,王婆感觉此刻自己这一身老胳膊老腿格外利索,脚下更仿佛像是蹬了那三太子的风火轮……威威生风,如能日行千里。
王婆一跑一个不吱声,竟是一口气跑回了茶坊。
回到茶坊后王婆才发现不对劲……她回看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夜色,又拍了拍自己身上这胳膊腿儿,不对劲啊,很不对劲啊!她这该不是恢复法力了吧?
不多时,姚晁也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紫石街。
今日他唯恐王婆回失手便也跟着去了,好在王婆并没失手,可王婆得手后那消失的灵敏劲儿实在是……他都没能跟得上,险让他都有些怀疑是否真有神仙显灵降下天罚惩治恶人,相助他们。
陈三娘本还担心王婆出门没带伞,眼下见王婆已悠哉悠哉地坐那吃茶,也便放心下来。
王婆刚刚办成了事,正是得意劲儿上头,见着陈三娘忙招手喊她,激动地讲起自己的威风事迹。
“……那老不死的就是欠教训!”
陈三娘一番听下来,得知王婆为了惩治那人竟一把年纪还这般折腾,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好事,你怎么还哭起来了?”王婆不懂这凡间女子怎动不动就落泪。
“这些日子我心头一直不安得很,唯恐那贼人不死心……”
“往后不会了。”王婆想着自己今日的绝妙计划又笑起来,那人以后是再难行那般恶事了。
陈三娘抹了抹脸上的泪,唤了正在后院洗脸的虎妞来,而后拉着孩子一起跪下来给王婆磕了三个响头。
王婆被吓了一跳“三娘,你这是做什么?”
“若您不嫌弃,还允三娘往后唤您一声干娘。”
王婆想了想,决定替原身应下。
只因这无人供奉香火的鬼魂在地府可是辛苦得很,等候投胎的期间与在凡间无异,皆是要吃穿用度的,她虽不知原身的魂魄现如今在哪,这里的凡间是否也通地府,但有香火总是稳妥些。
原身王婆没有亲人,在凡间有个人惦着她,好过没有。
王婆觉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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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事,也算是她占用原身的回报。
“三娘,你若唤我干娘,我认了你作义女,那往后你的子孙后代可都得给我磕头上香。”
陈三娘没想到王婆答应得这样爽快,赶紧唤了声“干娘。”
“唉。”王婆应下又扶了母女二人起来,想起原身王婆挖的坑,趁机找补道“如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从前我劝说你改嫁也是见你孤身无依又带着个孩子,有个男人帮衬着日子许是好过些……”
“三娘明白。”
“你既无心改嫁我也不再劝你,今后这日子如何过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心头大石落下,这一夜王婆与陈三娘都睡了个好觉。
天刚明,陈三娘又早早起来张罗,剁馅和面,包了腌菜馅包子,嘴里还哼起了家乡小调,她感觉自己已好久没这般松快过,更好似身上多了股使不完的劲儿。
刚出蒸笼的腌菜馅包子,王婆一口气吃了仨,又拿了几个准备给街上纸马铺的祝神婆送去。
祝神婆的纸马铺做着纸钱香烛、风水生意,铺面并不显眼且冷清。
在原身王婆的记忆里,二人交情不浅,经常一起互通消息、互惠互利,比如县里哪家有丧事祝神婆最先知道,扭头王婆就给人寡妇张罗改嫁……不仅如此,许多事情上两人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王婆刚进纸马铺就闻着一股檀香味,柜台上摆着一摞摞用麻绳捆着的黄纸钱,角落里堆着竹骨扎成的白马……这场面旁人瞧着许是有些阴森鬼魅了,可王婆倒还觉得怪亲切的。
铺子里,祝神婆正在低头专心摹绘神像,听见声响一抬头“哟,正想着去茶坊寻你,你倒是先来了。”
祝神婆与王婆年岁相当,生得一张圆盘脸,笑起来眉眼弯弯。
“三娘做了腌菜包子,我送几个来给你尝尝。”
“我这画了一宿神像,就欠这一口。”祝神婆放下笔走过来,看着王婆手中端着的腌菜包子,拿起来便吃“嗯,还热乎着,三娘手巧,你这福气可在后头呢。”
祝神婆也是真饿了,几口就吃完了一个包子。
“她与你有缘,若不是有她,前阵子你那劫怕是难挨得很,要我说就叫她认了你作干娘,她得了依仗,你也往后也有人孝敬。”
事情还真叫祝神婆给说中了!
果然,凡间做这活计的身上应是都有些本事在的……
“你还怪神通的,认了,昨夜刚认的。”
“你这莫不是要请我去吃酒吧?好好好,这样的喜事,你请我定去,定去!”王婆还没说什么,祝神婆倒是先给自己安排全乎了,说罢又笑嘻嘻凑到王婆耳边道“刚得了几匹好料子,我近日忙得很,你帮处理了。”
有原身的记忆在,王婆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对了,还有一事……近日死了好些流民,官府都给安置去了义庄,我接了这做法事的差,三天一贯钱,咱一块儿去呗?”
王婆觉得这差事做得,这茶坊每日也就挣个一百来文,除去房租税金这些开支,一月下来最多也就净赚个四贯钱,这还是碰上了好天气,若是坏天气来吃茶的人少,只有更少的。
“怎么,还犹豫?甭怕,你虽大病初愈但我瞧气头足着呢,回头我再给你点个朱砂符,保管那邪祟近不了你身……这世道死人哪有活人可怕。”
“行,谁还跟钱过不去了。”
5. 认亲喜事
两人商量好后,祝神婆翻出了个包袱给王婆,包袱里头就是方才提到的料子,王婆揣着包袱进了街上裁缝铺后院,这个时辰裁缝铺里没什么客人,正拨算盘的裁缝铺老板见王婆从后院来,算盘一收,笑着迎了上去。
两人目光相碰,来意心照不宣,裁缝铺老板赶紧挽着王婆往里间去。
“这可是上好的水光锦。”裁缝铺老板爱不释手地摸着料子,接着用手指摆了个数“就这个数,如何?”
王婆喝着茶没应声。
“这料子好是好,可我还得重新染过色儿……你知道的近来风头紧。”
王婆依旧没应,只是笑看着裁缝铺老板。
“行行行,给加到这个数,看成不?”裁缝铺老板又摆了个数“往后再有好货可都得先想着我。”
王婆亲切一笑,道“自然,咱都多少年的老街坊了。”
王婆留了料子收了钱又从后院离开,回茶坊路上又去了趟银铺,她从怀里掏出几样旧银首饰,打算叫姚晁熔了重新打几样新首饰,预备送给陈三娘。
王婆虽是头一遭做凡人,但人间话本没少看,这人间认干亲,长辈都会摘了手上翡翠镯子送给晚辈,她手边没有什么翡翠镯,但打几样银首饰的本钱还是有的。
“王婆要打什么样式?”
“眼下年轻娘子时兴什么,就打什么样式。”
“这是要送人?”
“嗯,三娘认了我作干娘,我这当干娘的也不能亏了她。”
听说是给陈三娘的打首饰,正给银首饰称重姚晁手上一顿,回应道“那便打一只缠枝纹银簪,配一对银丁香,如何?”
王婆不太懂这些具体的,但她信手艺人的“好好好。”
“既是喜事我再给添些料子,打得更实些,算是贺喜。”姚晁说着抬起头目光对上王婆,面具后是一双黝黑清亮的眼“回头给街坊四邻派喜糕,王婆可莫忘了我。”
听姚晁说要添料,王婆觉得这人虽瞧着不喜与人往来,但还怪懂人情世故的,又想到他提起的派喜糕……是的,确实有必要,顺便将这认干亲的消息传开,往后若有人敢打陈三娘的歪主意,多少也得顾忌着她几分。
离开银铺后,王婆回了茶坊,茶坊已坐了些客人。
“三娘,你做些枣糕,多用些糖稀,切齐整些,我回头给街坊送去,好叫大伙都知道你认了我作干娘。”王婆走到灶房与陈三娘说道。
陈三娘没想到王婆会这般大张旗鼓,又想到做枣糕和用糖稀都要花不少钱,不禁心疼起来,她照看茶坊生意这些日子也知这营生赚得不多。
“干娘,这未免铺张了些……”
王婆心说这算什么,有钱人家认干亲还大摆宴席,一盒盒的往外送蜜饯糕果,再说了她刚从裁缝铺挣了一笔。
“听我的,做好了也给今日来吃茶的客人上些。”王婆打算效仿着话本里的做法,又调侃道“这不让大伙知道,回头你要不孝敬我,谁来给我主持公道。”
陈三娘面上一笑“唉,我听干娘的。”
陈三娘在灶房里忙活起来,茶坊里王婆也忙活着,一面张罗着来吃茶的客人,一面宣说着她认了陈三娘做干女儿的事,来吃茶的多是熟客,听后纷纷道喜。
“三娘可是个伶俐娘子,王婆你这福气在后头呀。”
“得了女儿又有了孙女,往后还有虎妞这丫头给你供香火,美事美事唉。”
“王婆家有喜事,何不也让我们沾沾喜气?”一个闲汉带头起哄。
“是啊是啊,只吃茶嘴里也怪没味的。”
有人带头,因是喜事,茶坊里其他吃茶的客人也跟着起哄。
就在这时,陈三娘端了一托盘刚出锅的枣糕来,身后虎妞小小的人儿也端了两碟。
王婆赶忙吆喝“来来来,今日我请诸位吃枣糕!”
各人桌上都放上了一碟枣糕,被切得方正规矩的枣糕冒着热气,甜香的气味扑鼻而来,众人迫不及待的品尝起来——果然,口感糯香,甜而不腻。
茶坊里热热闹闹,王婆又用干荷叶包了些枣糕出门去,给周围的街坊四邻送去,街坊们闻此喜事纷纷道喜,还有的回了东西来,什么老母鸡刚下的鸡蛋、自家种的菘菜……
王婆走了好几趟才将附近街坊送完,待忙完回来,也到了该吃饭的时辰,茶坊里客人都已散得差不多,只留了两桌路过的生客。
今日陈三娘忙着蒸枣糕,吃食从简只做了冷淘面,但过了凉水的面劲道爽口,配上糟萝卜、酱瓜茄,正是开胃又解暑。
生客见三人吃得有滋有味,也开口要了两碗,吃后赞不绝口。
“这不比我在那州府吃的老字号槐叶冷淘差,小娘子好手艺呀!”
“这苦夏就是要来上这样一碗冷淘。”
听着客人的夸赞,陈三娘也高兴,她在夫家时就张罗着一家十几口人的吃食,夫家的公婆叔伯虽都是乡野出身,但一个个挑嘴得很,这样的夸赞她是不曾听过的,多是对她的挑剔不满。
“你瞧瞧,我怎么说的,你这手艺就不该埋没了。”
“我听干娘的。”
王婆觉着这陈三娘哪哪都好,就是有些太本分了,哪怕做了十分差事也只敢认个五分功,若遇上坏心眼的吃准了她这性子,怕是要被拆骨扒皮分食干净。
晚些时候,王婆又带着新出锅的枣糕给银铺送去,姚晁已将首饰打好。
王婆接过打好的银簪与银丁香看了又看,只觉得这手艺是真不赖,姚晁在旁拿着枣糕细细嚼着,举手投足不像是个手艺人,倒像是那饱读诗书的文士。
“这店里怎还堆了木料?”
“有客人托我顺手打几张桌椅。”
“你还会木匠活儿?”
“会些简单些。”
“那可正好,得空给我打张新榻子,再配些桌椅柜子。”
茶坊后院,除了陈三娘母女正住着的那间小屋,还有一间稍大的,前些年租了出去,后空置着又年久失修如今根本住不得人,王婆打算修缮一番让陈三娘母女搬进去,或是再典租出去。
这么一想,要忙活的事还真不少,也不比在地府时轻松。
王婆从银铺取了首饰,回去便给了陈三娘。
“你认我做干娘,我自然不能亏了你。”
“干娘……”陈三娘眼里噙着泪,其实认王婆作干娘这事她也是存了些私心的。
“这怎又要哭了,莫哭了,我见不得这哭哭啼啼的。”
陈三娘抹着眼泪“是不该哭的,都是好事。”
“快戴上瞧瞧,我瞧那集市上许多小娘子都戴这些,但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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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姚老板打得更好看。”
陈三娘戴上了首饰,她已许久没好生打扮了,更甭提穿戴首饰,也都快忘了照着镜子梳妆打扮是什么样的感觉……眼下那份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娘好看,像仙女一样。”
“干娘,我想了想,过几日咱茶坊开始给客人供面吧,多挣些。”
“是得多挣些,明年虎妞还得上学堂,不能就叫她整日这样待在茶坊里。”
“……学堂吗?”陈三娘从没想过这事。
“识几个字与上学堂可不一样,甭管她以后做什么,多读书准没错。”
“可这学堂收吗,虎妞她一个女娃……”
“有教无类,这点道理都不懂那也甭让他教了。”
“娘,什么是有教无类啊?”
陈三娘摇摇头,她虽也识字不少但这些话是没听说过的“干娘,这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教授学识不分是对什么人,男娃女娃都一样。”
“干娘上过学堂吗?”
“在学堂外偷听过,哈哈。”
第二日,为着修葺后院之事,王婆靠着原身的记忆上门去寻临街的泥瓦匠陶三,陶三今年三十出头却有着十几年的泥瓦手艺,靠谱得很。
话说两年前原身王婆还给陶三牵线典了位贫户妻,生了一个女儿……
是的,典妻触犯律法,这事王婆这个在地府混的都知道,原身与陶三自然也清楚,可偏世道又给了夫君做主妻子身家自由的权利,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默许与纵容?
陶三自幼家境不好,早早就跟着师傅学手艺,虽有着口碑不俗的手艺,但因家中双亲病重多年汤药一直未断,这余下的钱也就只够糊口。
陶三这人既孝顺又脾气拗得很,自知家贫又有病重双亲要奉养,不愿娶妻拖累对方,一来二去年近三十也未成亲,后来还是家里二老闹着要他留个后,他才点头找上王婆。
原身王婆知他情况,正好手上有位贫户妻胡氏,便撮合了二人。
陶三起初也犹豫,但还是被原身王婆一张巧嘴说服,毕竟典妻与娶妻不同,待生下孩子女子就会返回原家,也没了后续的他本顾虑的事,但风险自然也是有的,可只要无人告官府也就无事……而今胡氏归家已有数月。
今日王婆登门,一来便说明了来意,陶三一口应下但又突然支吾起来。
“王婆……”
“有话直说,大男人支支吾吾个什么。”
“我想托您去瞧瞧贞娘,我想知道她回去后过得如何。”陶三说着望着院里被二老抱着晒太阳的孩子,禁不住红了眼眶。
王婆一瞧就知怎么回事,她在地府时没少见这等痴男怨女,这是处出感情来了。
可这典妻的本质就是个买卖,两人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哪怕是下了地府也作不成一对儿……虽是这样想着,可王婆还是应了陶三的请求。
回去的路上,王婆心事重重,路过武大郎那门前时这份浓愁愈是强烈。
不管是被婆家赶出门颠沛流离的陈三娘,还是被夫君典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的胡贞娘,亦或是来日将被主人家强行配给武大郎的潘金莲……皆是世间女子命途的缩影。
众生平等不过一句虚话,给予凡间男女的一切从不对等,甚至偏颇得厉害。
6. 趁夜挖宝
王婆回到茶坊,祝神婆已经在店里等她,昨日二人就约好了今日出发去义庄。
“我出去几日,三娘你好生照看生意,若遇难处就托人去义庄给我带话。”
“天黑早些关了门,这县里如今诸多流民未得安置,恐趁夜里作乱。”祝神婆补充道。
说走就走,陈三娘赶紧将那灶台上刚出锅的芝麻胡饼给二人捎上,又带着虎妞将二人送到街口,目送二人坐上那摇摇晃晃的骡车。
晌午烈日高照,照在二人远去的身影上,给二人镀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晕。
“娘,我觉得两个阿婆好像去赶日逐月的仙人,身上带着光。”
“是吗?走吧……我们回去。”
“娘,我有点想阿婆了。”
“阿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好好学阿婆买的《千字文》。”
半个时辰后,骡车将二人送到县城外的义庄上,车夫收了车钱后,赶着车飞快地没了踪影。
两人刚踏入义庄便感觉到了一股森寒,与外头的苦夏热孑然不同,守在这里的衙差见二人来了,交待一番后也急着赶着回县城里去。
祝神婆熟门熟路地将带来的东西堆在地上,王婆坐在院里石阶上拿出饼子唤她一起来吃,饼子有些干但入口咸香,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吃着饼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院子,各怀心事。
不一会儿,看守义庄的邹氏母女回来了,手上还挎着菜篮子。
“知道你们来特意去了趟菜地。”大邹氏热情地招呼二人,仿佛是友人登门做客一般。
很快,院里响起四人畅快的交谈声,爽利的笑声响彻院内,为沉闷压抑的义庄带来了些许活气儿。
寒暄过后,王婆与祝神婆做起正事,此番她们是来为客死他乡的流民做法事,并协助妥善安置。
这样的事对祝神婆来说是家常便饭,做起来也是手拿把掐,王婆有原身记忆在在旁协助也是利索,不多时原本空荡的院里摆上了祭台,台上供着花果香烛等等。
天色渐暗,祝神婆换上袍子吟唱祷告起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悲悯,仿佛感通着逝者的苦楚与不甘,声中又透着空灵,好似来自另一个遥远地方的召唤,召唤他们归于平静,召唤他们走向新生。
王婆在旁听着,感觉浑身舒畅无比,更觉得动听非常,比那飘飘仙乐还动听千万倍。
“每每听着我心头都有些难过。”
“幼时听觉得可怕,如今长大了还是觉得有些怕。”
“等你到娘这个年纪就不怕了。”
吟唱祷告过后,祝神婆又挥舞起手中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整个法事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夜深,外头风声呼呼,吹得树叶沙沙声响。
隔房的邹氏母女已经熟睡,王婆与祝神婆却都还没有,王婆还在回味着祝神婆的吟唱祷告,祝神婆呆望着小窗透进的月光,隐在黑暗里的脸上流露出几许哀伤。
“王婆,你说生前交好的人死后还会再相见吗?”
“当然会,还能一起约着逛酆都城的市集。”王婆脱口而出,刚说完便后悔了“我的意思是……”
“那便好,睡吧。”祝神婆翻了个身睡去。
王婆也有了困意,一个哈欠过后也进入了梦境,这一回她梦到了原身王婆,也不算是梦……是属于原身王婆的其他记忆。
梦里的王婆尚还年轻却命运悲苦,接连夭折五个孩子,生第六个孩子时因为难产再无法生育,夫君便将她们母女赶出了家门,王婆带着女儿颠沛流离,尝尽辛酸苦楚,然而命运仍没有放过她。
她因无钱医治重病的女儿,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女儿离去,从那以后她为了挣钱不折手段,最终成为了一个市侩又冷血的市井老妇。
第二日,白天王婆与祝神婆依旧忙着法事,天一黑两人便扛着锄头出门去。
祝神婆在前带路王婆在后跟着,而后两人来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拿着锄头开挖起来,挖完一棵树下又挖另一棵,最后挖出的金银首饰装了满满一包袱。
“这回也埋得忒深了,亏得我们有把力气在。”
“这批是犯官家眷销赃,收得值。”祝神婆把包袱牢牢绑在身上,又扶了一把边上的王婆“走,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此时,邹氏母女见二人久久未归,也等在了义庄门口张望。
“我瞧那树上做了不少新记号,这回应是大买卖。”
“前一阵风头紧都小心着呢……来了来了,回来了。”
因干了不少力气活,王婆晚上连吃了三碗葱汤面,吃饱后在院中消了会儿食便歇下了。
夜半,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呼救,猛然惊醒!
王婆坐起身来,循着声往外走去。
她们歇息的屋子离着停放的地方不远,漆黑里,王婆分明瞧见了前方微弱的光亮,以及两个鬼祟的身影。
“住手!”王婆大喝。
两人闻声要逃,王婆心下一动眨眼便到两人身后,一手拎起一人的后衣领,狠狠摔在了地上,这还不够,又抓起两人再次掀翻在地。
祝神婆等人听见响动也被吵醒,纷纷出来看情况,而后几人联手将两个小贼捆了起来。
在几人逼问之下,两人终于招认是来偷尸首的。
“偷去配婚?”祝神婆一脸见怪不怪。
两人没有否认。
王婆在地府当差自然知道凡间这等荒唐事,她真的很想告诉愚蠢的凡人,这种婚配不作数不作数……还有那什么殉葬,那真是千年鬼王看了都要大喊——活人比他可怕多了,你们应该去捉那些人!
“这阳谷县你们不去打听打听,叫我撞见了这种事,是要将命留下的!”大邹氏膀大腰圆,拎起边上的锄棍就往二人身上打去。
祝神婆见了也不拦着,王婆也只看着,直到人都快被打没气儿了才劝停了手。
也不是大发善心,主要是送官府还能领赏钱,断气不能在这断,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娘,车套好了。”
“走,去衙门领钱去。”
邹氏母女人手一个将人拖了出去,赶着车往县衙去。
义庄里只留下了王婆与祝神婆,今日的法事做完便要安置下葬,二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虽然夜半被扰了睡眠,但今日王婆却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劲儿,做什么都不觉得累。
晌午,邹氏母女回来了,还买了几斤猪肉。
肉炖好后,王婆得了一大碗,吃了肉喝了汤,身上更有劲了,一口气帮着把菜圃的地都给翻了。
“这不对劲啊。”
“可不,这力气瞧着不对劲啊。”
邹氏母女在义庄待久了,有些事是心照不宣,说罢齐齐看向祝神婆。
祝神婆满不在意道“是前一阵病了躺久了,你们知道的,她总闲不下来。”
邹氏母女点点头,她们知道祝神婆是真有些神通的,她说没有就是没有。
这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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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王婆又开始做梦,梦里依旧是先前那个跪在灵前的女子,依旧是那一身被鲜血染红的孝衣,那把尖刀插在她的胸膛,她的五脏六腑俱是没了……
三日一晃而过,事情办妥后,王婆与祝神婆回了县里。
“娘,阿婆回来了!”
正在茶坊里习字的虎妞朝灶房里喊道,陈三娘闻声出来,笑着唤道“干娘!”
“哎呀……这一趟累得我呀……”
“干娘,饿了吧?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随意做些就行。”王婆拎着包袱作势要上楼去。
“阿婆,东西掉了。”虎妞跳下椅子跑过来,捡起地上的东西递给王婆。
王婆接过看来,是一纸户帖残页,上头的信息已是不全,唯有那官衙印鉴还清晰完整,且并非出自阳谷县衙……王婆想起了义庄上那些流民,凡人匆匆一生,草草一张薄纸,是世间留存过的最后证明。
王婆将其小心折好收起,准备回头再问问祝神婆。
上楼收拾一番后,王婆准备关窗下楼,外头已是夜色漆漆。
冷不防,王婆在窗边瞥见了好几日不见的武大郎,只见武大郎从那牛车上下来,手里拽着从车板上的大麻袋子,车板上还有另一人郓哥。
牛车停在武大郎家门前,武大郎将那麻袋扛了下来,许是有些费力,武大郎扛得满脸红光,郓哥也跳下车来却只是看着他累得气喘吁吁。
牛车走了,武大郎开了自家门,郓哥后脚想跟进去却被武大郎拦住。
“回头哥哥请你吃饭。”武大郎一脸憨笑地将郓哥拒之门外,随之扛着那麻袋进了门,又急急将门关上。
听着那重重的关门声,郓哥呸了一口,正想走又扭头大力拍起门来。
拍了许久,里头似是没人一般,毫无反应。
王婆看着听着这仿佛就在跟前发生的一幕,心头涌起的一个猜测,她匆匆合上窗走下楼,往那武大郎家门前去。
“我说瞧着怎恁眼熟,原是郓哥儿呀。”
王婆满脸热情地招呼,郓哥听得却是心头愈发烦躁,抬脚又踹了那武大郎家的门一脚。
郓哥没理人,王婆也不恼,以为是那日她揭破他故意卖酸梨,这小子还记着仇。
“郓哥儿,这几日不见瞧着这个头儿又高了,翻过年王婆给你做媒娶个漂亮媳妇儿。”
郓哥虽心思深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听王婆这笑盈盈的话,脸上还是挤出了个笑——难看的笑。
“许是这屋里头没人,可是有急事?”王婆佯装刚没瞧见武大郎的样子。
郓哥瞪着那紧闭的木门,发出一声冷哼。
“好些日没见,可是寻着了什么发达的路子,发达了可别忘了王婆我。”
“哪有什么发达路子,不过是去清河县做了几日工。”
“清河县啊……听说那县里好些大户,出手阔绰得很,随手打赏都够我们吃好几月了。”
郓哥听了这话,更加不愿继续多聊,匆匆告别了王婆。
王婆看着郓哥这反应,料定这对好兄弟是起了矛盾,而那清河县……潘金莲不正是清河县某个大户家里的婢女吗?
王婆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话本里好像这武大郎就是清河县人,是娶了潘金莲才搬到了阳谷县……这跟原身王婆的记忆有些不一样,难道是她记错了?
不管怎么样,刚刚那麻袋也确实可疑得很……为了证实心中猜想,王婆扭头绕去了武大郎家后院。
7. 救下金莲
“阿婆这是要去哪呀?”
“许是有什么急事。”陈三娘带着虎妞站在茶坊门口,她不像孩子似的好奇王婆要去作甚,只却觉得自家干娘的腿脚是真利索。
不一会儿,王婆就摸到了武大郎家院子后门,门上了锁,她站在院外墙根下看了眼墙头,只觉此时若有一把梯子便好了,正这般想着,就见墙根下多出一把梯子。
是了是了,就该是这样!
王婆借着梯子翻上了墙头,下墙头时更似如有神助一般,脚下正是一口大缸,王婆踩着缸子顺利落地,接着便直奔那屋窗下去。
屋里光线昏黄,只得见武大郎光着膀子朝一女子身上扑去,王婆哪里看不出这是作甚。
王婆当即踹门而入,武大郎听声回头,迎面被王婆一拳头砸晕过去,倒在地上。
方才还惊慌绝望的女子眼见王婆气势汹汹出现,又一拳将武大郎打倒在地,一时看傻了眼,王婆压根没空多耽搁,上前就去解了那束缚女子手脚的麻绳,许是捆得太久太紧,麻绳已在她手腕脚踝上留下青紫的勒痕。
解了麻绳,王婆拽上女子要走,女子却脚下一软摔在地上。
王婆扭头迎上女子仰头看来的目光,这才终于看清她的容貌,女子肤白如玉,眉似柳叶,一双杏眸眼波盈盈,鬓角蓬乱垂落的几缕发丝更为其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真是个美人!
王婆素来怜香惜玉,一把就将女子背起离开,又绕路从茶坊后门将人带回。
“干娘这是……”
“快去关了前门。”
陈三娘听从赶紧去关了门,王婆将人从背上放下,女子刚坐下身子一斜险些又摔下去,陈三娘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女子虚弱地倚着陈三娘,浑身软若无骨。
“干娘,给这姑娘喂点水。”
王婆赶紧给倒了一碗水,喂给女子,不一会儿,一碗水见了低,王婆又倒了一碗,又接着喝了大半。
“娘,这姐姐怎么了,病了吗?”
“干娘,这怎么回事呀?”
“虎妞饿了吧,先去灶房吃两口。”王婆将虎妞赶去了灶房,又将发生的事告诉了陈三娘。
陈三娘听后大骇“这……这……”
此时,闭目歇神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声如莺啼道“多谢大娘相救。”
“你姓谁名何,婆子我好送你归家。”王婆故意问道。
“家……”女子呓语满面哀伤,登时泪水便落了下来,随之低头啜泣起来。
陈三娘轻拍着女子的肩,轻声安抚道“想哭便好好哭上一场。”
外头响起了闷雷,不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声淹没了女子的哭声,仿佛一场无声的遮掩。
哭罢,女子娓娓道来自己的来历。
“吾名唤潘金莲,乃是清河县张大户府上婢女,府上老爷想逼迫我委身于他,我不从告到主母那里,主母娘家势大老爷畏惧于她,却是怀恨在心将我关了起来,还将我处置给了那武大郎……路上,武大郎唯恐我逃走,听信了那同乡后生的话给我喂了蒙汗药,又将我捆在麻袋里,今日若不是我及时清醒过来怕是……”说到此潘金莲又掩面大哭起来。
王婆一番听下来,除了觉着潘金莲可怜,也觉着武大郎等人当真没把潘金莲作个人看待。
又想到后面潘金莲被引诱,伙同西门庆王婆杀了武大郎……
即便潘金莲不是什么世人眼里的贞洁烈女,可贞洁烈女之说又何尝不是世人对女子的禁锢与残害,不管潘金莲是否为话本所说那样是个淫丨荡毒妇,可她是自然的变成那样的吗,难道不是一步步被逼成那样的吗?
张大户为了报复作践她,将她许配给了丑陋贫穷的武大郎。
武大郎不顾潘金莲的反抗只想将她占为己有。
“先吃些东西,吃饱了再说。”
外头雨淅淅沥沥的还在下,王婆依旧好胃口,在饭桌上闷头吃得开怀。
潘金莲因被饿了几日,路上为免麻烦武大郎更让其滴水未沾,眼下使得她根本无法正常进食,陈三娘给她做了一碗米浆,温热的流食入嗓下肚,潘金莲终于觉得舒服许多。
饭后,陈三娘给潘金莲上伤药,发现她不只手腕脚踝上有勒痕,四肢与背上也有不少擦伤,还有几处淤青,想来都是这一路上被暴力对待所致。
王婆坐在边上,越想越气。
晚上,陈三娘给潘金莲打了地铺,睡在了王婆屋里。
王婆刚睡下又做起了梦,还是那个梦,只这一回稍有不同,女子依旧一身孝衣跪在灵前,但她的身上没有尖刀也没有鲜血,她缓缓转过脸来,王婆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是潘金莲,是更年长些许的潘金莲,她美貌依旧却满目愤恨。
一大清早,王婆便被那楼下武大郎的叫嚣声吵醒,潘金莲也被吓醒,抱着被子蜷在角落里。
王婆见她这样,知她是被昨日的事吓怕了。
她甚至可以想到故事里那个没能被救下的她,是多么的屈辱与不甘,却又不得不认下这一切,甚至咬牙与武大郎继续生活下去,以至于内心一点点变得扭曲疯狂,最后在引诱之下走向恶毒。
“别怕,你就躲在楼上不要出来,我倒看看他敢如何!”
王婆穿上外裳便冲到楼下去,陈三娘其实早就起来,只是没像往常那样早早打开茶坊门,她也是怕,怕碰上武大郎来找麻烦。
“王婆你出来,你还我娘子!”
武大郎还在门口大喊,听得王婆心烦,捋起袖子开门冲了出去。
“大清早吵什么吵!”
王婆一嗓子并没将武大郎吼住,反倒让他更嚣张起来“王婆,你快把我娘子交出来!”
“什么你娘子,武大郎你是没睡醒吧!”
“王婆,你昨夜闯进我家,不仅打了我,还将我娘子抢走。”
“你哪来的娘子,这口口声声的就说我抢了。”
“我娘子叫潘金莲,你快叫她出来,否则……否则我就告到县衙去!”
许是吵嚷的声响太大,银铺也开了门,姚晁从里走出来,朝着这边看来。
这紫石街上无人不知这银铺老板性子古怪,又个头高大,只一眼就让武大郎生出了畏惧,王婆见武大郎面上生畏觉得好笑,莫非姚晁还比她凶不成?
这武大郎也就是瞧着懦弱,实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瞧他待潘金莲的手段,瞧他刚刚那副吼门的架势,不过是没将她们女子放在眼里。
“王婆你等着……我这就去县衙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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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武大郎气呼呼地就往那街口走去,姚晁见武大郎走了,也转身回了铺子里。
王婆猜想武大郎真会去告官,正想着是否要将潘金莲先藏起来,忽然一计上心来……是了,她可不是原身这市井老妇,她知道的法子多着呢。
王婆赶紧进门,拉着几人交待一番。
这一日,茶坊刚开门做生意,衙差就上门了,将王婆与潘金莲一起带了走。
阳谷县县衙。
公堂上,武大郎瞧见潘金莲直愣愣地就冲上前去,嘴里口口声声喊着娘子,吓得潘金莲直往王婆身后躲,直到县令拍着惊堂木大声将其喝退。
阳谷县县令姓郑,上任已有两年,比之前任县令的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这位郑县令则以清廉严苛闻名。
“王氏,武大郎告你趁夜入室行凶,抢夺其妻窝藏于室,你可有话说?”
“大人,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王婆堂上大呼,满脸委屈地为自己辩说“今日一早武大郎便在民妇茶坊前叫嚷,口口声声说民妇藏了他娘子,他武大郎有没有娘子,大人你可去问问这紫石街上的人。”
“我有娘子,我娘子叫潘金莲!”武大郎说着拿出潘金莲的身契“大人,清河县张大户将他府上婢女潘金莲许给了小的。”
衙差接了卖身契呈上给郑县令看,郑县令看后,道“武大郎你仔细将来龙去脉说一说。”
“几日前小的去清河县张大户府上帮工……”
武大郎细细说来,不仅把张大户将府上婢女潘金莲许配给他的事说了,还把倒贴房奁的事一并讲了,更直言若是不信,他可以将受赠的房奁也都拿到堂上来。
不仅许配婢女还倒贴房奁,这事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像是这武大郎在做白日梦。
“武大郎你是喝了马尿昏了头吧,哪家大户无缘无故给你许个美貌婢女不算,还给你倒贴钱,哈哈哈哈……”
“我看他是白日不知哪听说了些什么,夜里做了痴人梦。”
“这天大的好事怎就偏好了你武大郎,武大郎你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
公堂外瞧热闹的百姓一人一嘴,全拿着武大郎调笑。
王婆握紧潘金莲冰凉发颤的手,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
面对众人的轻瞧,武大郎不敢当堂回怼,只是继续向着郑县令道“大人若不信,小的还有人证。”
不多时,衙差带了郓哥来,郑县令当堂向他询问武大郎与潘金莲之事。
郓哥满脸恭恭敬敬,道“回大人,确有此事,但小的并非亲身在场,也是听武大郎说的。”
郓哥说得是实话,当然他也本可以偏帮武大郎,但他没有,倒不是他多刚正不阿而是……他对武大郎也不满得很。
本就是他带着武大郎一道去那张大户家里帮工,谁想武大郎白捡了这么个美娇娘不说,武大郎得了便宜后的那嘴脸更是……昨夜回去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事,甚至觉着若不是武大郎这机会许就是自己的,王婆说得对,他翻过年也是能娶媳妇的年纪了。
潘金莲不仅生得美貌还倒贴房奁,他若得了这么个美娇娘,不仅有人给他传宗接代,还有人给他服侍家中老爹,这种好事武大郎怎么配,呸!
“那潘金莲可就是堂上这女子?”
8. 公堂争辩
郓哥只看了潘金莲一眼,便道“小的不敢欺瞒,这一路武大郎都是将人套在麻袋里,小的也没瞧清那潘金莲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只知十分貌美。”
郓哥没有撒谎,也打定了主意不会偏帮武大郎,只因记恨着武大郎的翻脸不认人。
“你说武大郎是将人套在麻袋里,一路从清河县带回来的?”王婆故意拔高声量,又愤恨不已地唾骂道“真是丧天良的!”
“这炎夏之日你们就不怕将人给闷死了?”郑县令也是震惊这般做法。
“小的也是这般说可是……”郓哥瞧一眼武大郎难堪的脸色,故意没把话说完。
“武大郎,他所言是否属实?”
武大郎咬咬牙认了“是……是真的。”
“啧啧,这武大郎看不出来呀,瞧着一脸老实相,下手竟如此狠。”
“是啊,也不过是个柔弱小女子。”
武大郎当堂被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惹得一向性子懦弱的他终于也犯了火,对着公堂外嚼舌根的人道“叫你们得了这么个美娇娘,你们会一路招摇让人惦记吗!”
“公堂之上不许喧哗!”郑县令拍着惊堂木喝道,接着又道“武大郎,你所提证据皆不能证明此女便是你所说的潘金莲,你可还有其他要说的?”
“大人,她不是潘金莲,她又是谁!”
王婆扯了一把发怔的潘金莲,潘金莲扑通跪下,道“小女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小女醒来时便身在义庄,被误认是已身故的流民,是王婆心善将小女带了回来。”
“大人,她撒谎,她根本就是潘金莲!”武大郎急急反驳。
“但小女身上有户帖残页,许是可以证明小女的身份来历。”潘金莲从怀中取出户帖残页。
衙差过来接过户帖残页呈给郑县令,郑县令一看,残页上只留有名何以及当地官府印鉴,姓氏及其他信息一概残缺,确实有些难以证明真实身份。
“王氏,细说说你与此女是如何相识的?”
“回大人,几日前我与祝神婆前往义庄,为亡故流民的做法事料理身后事,无意中发现此女乃是意外闭了气脉并非咽气身亡,然而后虽将人救醒,可许是闭气太久,叫她全然失了记忆。”
“你如何能证明这番说辞?”
“大人可唤祝神婆或寻义庄上的人来一问便知。”
郑县令当即唤人去带祝神婆等人,然而当县衙人找去时,祝神婆的纸马铺上已张贴着人已远行几日后归的告知,去义庄的人倒是带回了看守的邹氏母女二人,二人皆证明王婆与潘金莲所言不假。
“大人,她们是串通的,她就是潘金莲!”
“武大郎,你虽有身契,但无人可证此女就是张大户府上婢女潘金莲,本官不可能听信你一面之词,你要让本官相信便需拿出证明来,退堂!”
郑县令话音刚落,王婆便赶紧将潘金莲带走,又在县衙门口与邹氏母女匆匆道别。
三人并未多说什么,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武大郎走出县衙愤愤不平,郓哥乐见却还假惺惺道“哥哥,许就是你瞧错了,人有相似罢了,这样貌美的小娘子那大户何不自己纳了作小妾,非要倒贴房奁许给你?”
武大郎自然不会与郓哥细说内情,那大户说这潘金莲生性□□坏了他们夫妻和睦,因此要将她赶得远远的,断了她妄图攀附富贵的路子。
当然,武大郎也不会就此放弃潘金莲,他本就生得丑陋又穷得娶不上媳妇儿,更别提这样貌美的娇娘子,加上周围人都嘲他瞧不上他,如今眼前有这么个扬眉吐气的机会,他怎会轻易放弃。
武大郎决定再去一趟清河县找人证。
王婆从县衙回来就盘算着要将潘金莲送去别处,毕竟若是张大户府上来人证明了潘金莲身份,潘金莲势必又要落入武大郎手里,可是潘金莲能去哪呢?潘金莲年轻貌美又是个孤身一人……
“干娘,喝碗凉茶去去火气。”
陈三娘给王婆倒了一碗凉茶端去,王婆接过一饮而尽。
潘金莲也知晓此局难解,亦是满脸愁容。
“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继续一口咬定今日这番说辞。”
“其实张府见过我样貌的人不多,我幼时被府上贾婆子买走,这些年她都拘着我在屋里做绣花缝补的差事,不许我在府上随意走动,一旦越了规矩便会责骂惩罚。”
“你平日都只待在屋里,那你怎叫那大户盯上的?”
“是府上管事为了讨好他,使计将我哄了出去叫他瞧见,我若是牢记了贾婆子的话也许……”如今想到这些潘金莲只觉得后悔。陈三娘比潘金莲年长几岁,见着潘金莲这般忧愁,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宽慰“金莲妹妹,我从前也时常懊悔许多事,也常以为天就要塌了,可如今不是都好好的。”
“对对对,天塌下来了也不叫你一个人顶着。”
一晃又是两日,王婆一直不见武大郎踪影,猜想他应是去了清河县。
果不其然,这一日县衙又来人了,武大郎竟是真从清河县找了人证来。
公堂之上,所谓清河县的证人见了潘金莲,一双眼睛几乎都要长在她身上。
“小人毕四,乃是清河县张大户府上的家丁。”
“毕四你可认得堂上此女?”
“小人认得,此女正是府上婢女潘金莲。”
郑县令皱眉看向潘金莲,只见潘金莲一脸懵,既是因她要继续扮着不记事的模样,二是她也确实并不认识这自称是张大户府上家丁的男子。
“小女不认得这人。”
“金莲,怎出了张府就装着不认人了?”毕四言语轻浮地调笑。
王婆一把将潘金莲揽到自己身后,道“你说你是张大户府上的人可有证据?谁知你是不是武大郎找来冒充的。”
“你胡说!”武大郎激动地跳出来。
“谁知你们两人合起伙来打的什么鬼主意,肚子里又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王婆一看这毕四就是个色中恶鬼“我王婆可是好糊弄的!大人也不是任你们轻易就能哄骗的!”
“毕四,你可有物件能证明自己身份?”
郑县令这一问可难到了毕四,他确实没有,他不过张大户府上的外院奴仆,哪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他也没想到这上头来,毕竟这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潘金莲这个美人。
话说潘金莲虽被管事的贾婆子拘在屋里刺绣缝补,但潘金莲的美貌在下人中间早就传开了,府上甭管老的少的不少男人都眼馋潘金莲,或想着拿潘金莲做那讨好主子的登云梯。
听闻潘金莲被张大户倒贴房奁许给个丑陋粗夫,府上不少男人都气得跺脚,只恨这等美事为何不落在自己身上!
话说前日里武大郎又到张大户府上,想寻张大户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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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证,却是根本连张大户的面都见不着,倒被在外院做差事的毕四给碰见,得知武大郎的来意后,二话没说答应来作证。
毕四倒也不是好心相帮武大郎,甚至没将武大郎放在眼里,他此行是要帮着武大郎夺回潘金莲不错,但夺回来了,这潘金莲往后归谁,可不得由他说了算吗?
想到连主人张大户都没能得手的潘金莲往后归了自己,毕四这一路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小人虽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但大人可派人去清河县核实小人的身份。”
“老身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公堂外一个老妇突然出声。
潘金莲扭头看去,顿时脸色煞白,只因这老妇不是别人,正是张大户府上的贾婆子,也是从前管着她的内院婆子。
王婆见潘金莲面色不对,猜测事情不妙。
“老身贾氏,乃是清河县张大户府上的管事婆子,有府上身牌为证。”贾婆子掏出身牌呈上,身牌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奴仆才有的东西,用来外出替主人家办事时用以证明身份。
“小的也可以证明,这就是府上内院的管事婆子。”
“大人若还是有疑,可请尊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年前老身曾随府上夫人与尊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郑县令是个谨慎人,赶紧使了衙差去唤婆子来,不一会儿,县令夫人身边的婆子来了,也证明了贾婆子身份属实。
“好,那本官问你这毕四可是你府上人?”
“回大人,毕四乃是府上外院的仆从。”
“那他指认的潘金莲可就是堂上此女?”
贾婆子直起身来朝潘金莲看去,目光却久久落在王婆身上,最后只道“是有些相像,但不是。”
“贾婆子你再仔细看看。”毕四不信。
“潘金莲自幼便在我手底下做活,我还能将她认错?”贾婆子不容置疑地反问,又道“毕四啊毕四,你可是收受了这武大郎什么好处,在这里冒认良家女子,若不是前日我撞见你们鬼鬼祟祟,今日可叫你们冤了这女子。”
“她分明就是潘金莲,这模样这身段……”
“你一个外院奴仆,潘金莲一个内院婢女,你如何见得她?见过几回?”
“我我……”
“我看你分明就是见此女貌美,想与武大郎伙同霸占,好全了你们风流快活的腌臜心思……哼,若不是我发现及时,得夫人之命跟随打探,还不知你这刁奴竟打着府上名号在外作恶,坏府上名声!”
贾婆子一通呵斥掷地有声,毕四一下慌了神,想到自己不过是个身家性命都捏在主人手里的奴仆,败坏门第名声的罪可是担不起,慌忙下跪认错。
“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是这武大郎允我若能帮他得手,就使了这婆娘与我快活。”
“你胡说!”武大郎急得跳脚,指着毕四对着堂上县令大喊“大人,他胡说!”
“武大郎,毕四是你寻来的,也招认了受你指使,本官念你也是一时糊涂不予追究,但如今也已证明此女并非你所说的潘金莲,往后你切不可再纠缠,若再犯,本官定当从严处罚。”
武大郎气急了喘着大气,心里很是不服气,明明周围人都在说谎,反倒他这个说实话的老实人要遭罚,简直没有天理!
“你们都欺负我老实人……我……我我……说破天了她潘金莲就是我武大郎的娘子!”
9. 夫妻相帮
武大郎激动地扯着嗓子大嚷,气愤的模样看起来滑稽得很,更惹得看热闹的百姓哄堂大笑。
“本官判案讲证据,武大郎你拿不出证据来,休得在此胡闹!”
武大郎确实也再拿不出什么证据,可叫他就这样放弃也做不到,既他捏着潘金莲的身契,这女人他是要定了,既张大户将人许给了他,那她就休想逃脱,她瞧不上他没关系,他有法子叫她往后只能跟着他。
“小的与此女已有夫妻之实,这什么证据不证据,她都是我武大郎的娘子!”
武大郎此言一出,前一刻还闹哄哄的公堂,落针可闻。
武大郎迎上众人震惊的面色,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他不笨,知道这么天大的好事怎会平白便宜了自己,那张大户说这潘金莲平日勾三搭四,明显就不是什么清白身,这叫她哪还能再矢口否认。
“武大郎,信不信我抽死你!”
王婆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去抽武大郎几个大耳瓜子,却被郑县令一板惊堂木喝退“王氏退下!”
王婆是真没想到武大郎如此可恶,凡间将女子名节视得比性命重,她在地府见过不少女子为名节所困枉送性命,对此她虽觉得不可理喻,但也明白此事于凡人女子是何等重要。
这武大郎为了得到潘金莲还真是手段恶心。
不光是王婆,在场众人也被武大郎这番给惊住了,因为当世之下女子名节乃被视为极其严肃且郑重的话题,武大郎这般,若此女无法证明武大郎撒谎名节必然受损,若武大郎所言不假即便此女并非潘金莲也被迫蹚上了这浑水……
潘金莲闻此污蔑,脑中嗡嗡作响,紧跟着掩面大哭起来。
潘金莲哭,哭她宁死不从守住的名节,眼前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人污损,还这样众目睽睽的宣说,让她遭人议论……此刻潘金莲心中万分委屈,又万分悲愤,这样的羞辱让她生出了死心。
死,是她在张大户府上最难捱时都不曾想过的念头,但此刻却像猛兽一样在她心头冲撞。
“武大郎,我就是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潘金莲眸光凛然,说罢一头就朝那撞上公堂上的木柱撞去。
王婆未来得及拉住她,只赶得上接住撞晕过去的潘金莲,一面掐着潘金莲的人中,一面嘴里嘀咕“你傻啊,就算是下地狱也得带上这恶人啊!”
说完这话王婆才意识到,故事里的潘金莲许就是带着必死之心去做的那些事,她像个疯狂赌徒,赌赢了脱离武大郎过那纸醉金迷的日子,赌输了就拉着那些觊觎她啖食她血肉的人一起下地狱。
贾婆子也急忙上前来,从袖里掏出一个鼻壶给潘金莲闻,脸上满是担忧。
“武大郎你可是要将人逼死呀。”
“怎可随便拿女子名节说事,惹她遭人非议。”
武大郎也被潘金莲方才举动吓坏了,可听周围的人指责又恨起她来,恨她宁愿死都不要屈从于自己,这何尝不是对他的羞辱?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你们家里娘子跑了!”
“武大郎你这副模样又穷酸,莫说是那大户出身的貌美婢女,寻常哪家女子又能瞧上你?”
“肃静!肃静!”郑县令接连拍着惊堂木,深知这本就是桩强行婚配的怨事,不管此女是否是潘金莲,真正的潘金莲如今又身在何处,碰上武大郎都委实是她们的不幸。
过了一会儿,潘金莲终于醒来了,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郑县令觉得此案确实也没再往下审的必要,扬起惊堂木正要退堂,却听潘金莲道:
“小女愿当堂验身以证清白。”
虽说这世道之下对女子名节颇为严苛,可当堂验身也被视为对女子的侮辱与不尊重,若非极端恶劣的案件是不主张的,一贯都是默认未出闺阁女子均是贞洁自持。
郑县令有顾虑,思来想去,提笔交予衙差去后院请自己夫人前来。
没多久,县令夫人来了,身后还带着两个婆子。
县令夫人年轻端庄,她带着潘金莲去了后堂,一阵等待后,县令夫人将结果附耳告知郑县令。
“武大郎你信口雌黄,污人女子名节,扰乱公堂,罚十二大板!”
没等武大郎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拖到一边按下去打板子。
贾婆子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王婆也是。
看着武大郎被打板子,最害怕的人是毕四,心想着若不是刚刚早早认了,此刻这板子怕也有自己一份。
其后,郑县令宣布退堂,众人也纷纷散了,各回各家。
唯有被打了板子的武大郎被扔在县衙门口,动弹不得……郓哥今日也来了,见到被打得动弹不得的武大郎也吓坏了,也忍不住同情起武大郎来。
又想着若不是自己坚称不识潘金莲,武大郎许不会遭此一劫,心里也对武大郎生出几分歉疚来,忙喊了骡车亲自将武大郎送回家。
县衙后堂,郑县令得闲又翻起了手中书卷,县令夫人在旁为他斟茶。
“大郎,你今日可又给我出了难题。”
县令站起接过自家夫人递来的茶,又扶着她坐下“得亏夫人与我默契,不然今日此事怕是难了。”
“谁能想到我们郑县令如此‘徇私枉法’……”县令夫人笑着调侃。
“夫人这话说的……什么私?莫非还是因那女子与夫人同名的‘私’?”
“大郎,你早知那女子就是潘金莲了?”
郑县令摇摇头,道“此事仍是疑点颇多但……不管她是不是潘金莲,都是个可怜人,被武大郎攀扯上乃是无妄之灾,我本无意插手可见她寻死……何不给她一条生路。夫人,今日之事就你我二人知晓便好。”
“自然,那武大郎也着实可恨。”
“确实可恨,他拿捏着身契确实能做主潘金莲,但他万不该这般公然拿捏女子名节耍威风,把自己从苦主变成了卑劣小人。”
“我倒觉着他本就是个卑劣小人,不过是未得权势,不得已做个老实人样子,真叫他得势……你瞧瞧,他拿着一纸身契就狂成什么样子,还想出如此龌龊逼人的法子,若真得了潘金莲指不定如何磋磨她。”
另一边,王婆与潘金莲也回了茶坊。
回来的路上王婆还带着潘金莲去医馆看了伤,大夫说撞得不轻但理当没有大碍,可眼下人刚进门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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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正打算再去请大夫来瞧瞧,宣称出远门的祝神婆来了,祝神婆走江湖多年也懂些医术,上来就给潘金莲把脉。
“没大碍,就是一直紧绷着的那股劲儿泄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什么意思?”
“心神俱疲,累了。”
两人赶紧将潘金莲送去楼上歇着,而后祝神婆拉着王婆打听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
那日王婆料到武大郎要去报官,就叫陈三娘先一步寻了祝神婆,祝神婆立马赶去了义庄上与邹氏母女通气,这才有了前几日公堂上邹氏母女的相帮。
接着王婆又与祝神婆说了今日公堂上的事“虽说一切顺利但我觉着……”
“你不要觉着了,都是好心人。”
“好心人?”王婆不敢轻信,也并非是她戒心重,而是她清楚这里会发生的悲剧“对了,那县令爷……”
“县令爷啊……郑大郎啊,当年那还是我接生的。”祝神婆得意地炫耀起这段善缘来“要说这郑家大郎郑植也是有些运道在身上,年少家贫在甄知州府上做工,知州见他品行正直又头脑聪明,便资助他读书考功名,考中进士后迎娶了甄知州的千金甄金莲,也就是现在的县令夫人。”
郑大郎。
甄金莲。
大郎与金莲。
想起今日县令夫妇二人般配的模样,王婆愈发觉得潘金莲命途坎坷,都是金莲,都遇上了大郎,却是截然不同的两般模样。
“我瞅这事算是暂时了了,但这往后你如何打算?”
“我本打算将她送走,远离了这是非地改名换姓,但她孤身一人……回头问问她自个儿吧,愿意留下我这也不缺她一口吃的。”
“这事可算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是是是,大人情,对了……你说那县令不会也打着什么歪主意吧?”
祝神婆一笑,故作玄虚叨念起来“这世人所见、所闻、所以为的其实都不过是一叶障目下的偏见,说事的人想让你知道什么就会说什么,而并不会去说你想知道的……”
此时此刻,阳谷县外,骡车摇摇晃晃出了县城,一路往着清河县方向去。
赶车的车夫坐在前,张大户府上的贾婆子与毕四坐在后,一路上毕四讨好着贾婆子,希望她回去后帮忙遮掩,不要据实禀告自己在阳谷县的事,贾婆子嘴上敷衍应着实际不然。
“小心咯,前面路陡可坐稳咯!”车夫赶着车提醒道。
阳谷县与清河县间有一段路颇为崎岖,且临着陡峭的崖边,前一阵因山石流坏了两地间的官道,如今往返两县若不绕行别处更远的官道,就必经这段路。
不过天气晴好时倒也无妨,是以大多时候百姓都还是会选走这段路。
然而这头车夫的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声惊叫,是贾婆子在大喊“不好啦,人掉下去了!”
车夫赶紧停了骡车,扭头一看,果然少了一人。
“我沿这路下去瞧瞧。”车夫跳下车来,急忙忙去寻人踪迹。
贾婆子跟着下车走到崖边,看着脚下的深不见底露出一抹笑容“该死的东西,就你也敢打主意!”
10. 登为良籍
毕四死了,死得透透的。
贾婆子夜里回到张府,第一时间便是去向主母复命。
佛堂里,张夫人满头珠翠雍容华贵,此刻正虔诚无比地叩拜着神佛,口中念叨“请保佑我儿高中,复我母家门第。”
贾婆子站在一旁,直到张夫人叩拜结束,方才上前将她扶起。
“事情办得如何?”
“夫人,毕四死了。”
“什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接着,贾婆子添油加醋地说起阳谷县发生的事,又道“奴婢以为这毕四也是死有余辜,此番若真让他成事往后指不定又想出什么腌臜算计,这样的人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幸亏夫人使我前去,叫我正好戳穿了他们的阴谋,不然府上出了这等恶事坏了夫人苦苦积攒的福德,累了公子气运,可是不得了!”
“罢了,他这叫恶有恶报,倒是那潘金莲……是真叫她阴差阳错寻到了亲人?”
“真再没有这样巧的事了……想来许是上天暗示。”
“暗示?”
“是上天安排为夫人再积善缘,看来此番公子所求……”
“嘘,不宜宣说。”张夫人满脸谨慎,又继续说道“我茹素多年行善积德,只为我儿求得功名前程,容不得任何人坏事……此事就这般揭过吧,你说得对,这是又积善缘。”
日出东升又是一日,阳谷县里,王婆的茶坊照常开门做生意。
今日一早她就出门了,抱了个包袱从后院门回来,是贾婆子留下的东西,包袱里是衣裳与钱银,还留了张字条给她。
字条给了王婆提醒,只要潘金莲一日没有被官府认可新身份,就依旧存着极大的被武大郎抢夺的风险,不只因她是被武大郎捏着身契的潘金莲,更因她是奴籍之身,是脱了手握身契之人就难立足的人。
王婆从前虽也听了不少人间事,但许多事都知晓得粗浅,比如她只知奴仆视同主人家的所有物,主人家可以随意处置其去留归属,但却不知奴籍才是真正迫使他们受控于人的沉重枷锁。
王婆猜测,故事里潘金莲没能早早逃离武大郎的又一重要原因便是——因为她的身籍,潘金莲既是奴籍且身契又被武大郎拿捏,即便逃离也是会因无户籍需东躲西藏,这样的世道之下,稍有不慎更可能沦落风尘。
且武大郎后来更可能为了控制潘金莲自由,没有到官府为她脱籍,潘金莲名为妻子实则只是被他拿捏了身契的奴婢,供他行使着夫君与主人的双重便利。
可以想象,敢于反抗张大户的潘金莲,若能脱离奴籍又怎会甘于屈从武大郎?
想到这,王婆觉得祝神婆的话没错——说故事的人只会说想让别人听到的事。
王婆抱着包袱上了二楼,经过一夜休息潘金莲的脸色好了许多,但额头上的纱布仍昭示着她昨日的种种经历,王婆来时,潘金莲正在缝补虎妞的衣裳。
“你好生歇着,干这些作甚?”
“手上不做些什么怪不习惯的。”潘金莲只是想找些事分散精力,不想满脑子都是昨日公堂上的事“王婆您找我有事?”
王婆在潘金莲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道“你往后有何打算?可还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投奔?”
潘金莲摇摇头。
“也是,都十几年了,也谈不上靠得住,指不定还打你的主意。”王婆叹了一声气,继续道“虽然眼前那武大郎消停了,但难保往后不会再找麻烦,我的意思是……”
潘金莲一双杏眸亮晶晶地望向王婆,王婆也看着她——真美!
“如今朝廷允受灾荒流民就地附籍,你不如持那户籍残页,重新登了户籍,做了良籍女子。”
说实话,潘金莲也起过这念头,她深知此事虽有风险但若能成便是改了她的命。
可做良籍女子也有难处,从前她是奴籍无需征税,一旦立了良户籍便要纳税的,自立女户纳的税额更高,她这些年是藏了些私房可都还在张大户府上。
“来,这是贾婆子托我给你的。”
潘金莲接过包袱打开,泪水登时落了下来——因为贾婆子的善意。
说实话,王婆从头到尾都觉得这贾婆子有些怪,从跟随毕四到阳谷县,到收拾了潘金莲的细软带来,再到离开阳谷县前匆匆留下字条提醒……
这贾婆子仿佛提前做好了一切打算,如同先知一般筹谋了诸多。
此时王婆又想起一件事,继续道“你可愿意落在我户下,充作我失散多年的女儿?”
依据梦中记忆,原身王婆这些年一直无法接受女儿故去的事实,所以也没有去官衙消除户籍,来到阳谷县后也向衙门谎称跟女儿是因天灾失散,一直保留着孩子的户籍,算算年纪确与潘金莲相仿。
王婆觉得光使法子得了良籍还不够,让潘金莲充作王婆的女儿才更有稳妥,一来潘金莲从此成了良籍女子,二来是有王婆这个市井婆子撑腰,潘金莲不会因孤女身份再被其他人轻易惦记。
听到这个主意潘金莲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望着王婆,与王婆的相识如今想来她都觉得像是做梦一般,眼下听到提议只觉这也许就是缘分,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可……可若有一日您女儿回来……”
“她年幼病故,只是我放不下她,若以她之名能帮了你,也算为她积攒了阴德。”
凡人以故去者之名所行善事确实会为其积攒阴德,助其早日投胎,或是收获其他机缘。
潘金莲闻言几欲又要落泪。
王婆见潘金莲泪盈盈的,恐她又哭忙道“你若愿意便这么办,你若不愿意……”
“金莲愿意。”
“其实只是户籍上这么登,你就将我当个……当个长辈就好。”
“不,您于金莲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凑巧,凑巧罢了。”见潘金莲说得这般郑重,王婆有些不好意思。
潘金莲突然下跪“娘,请受女儿一拜。”
得,来凡间不到一月认了俩女儿,但王婆觉得自己也受得,论年岁辈分自己都能当老祖宗了,称呼只是形式而已。
潘金莲应了认亲的事,接下来便是抽空到官府过明路,但王婆觉得还是有些不够。
“哟,我的老姐姐……这是在门口迎我呢?”
王婆正坐茶坊门口嗑瓜子,前阵子登门要给陈三娘的洪媒婆又来了。
王婆一见着洪媒婆,心里头的主意也来了,笑拉她往里走“就等着你来吃茶呢。”
洪媒婆一进茶坊便张头望脑。
“瞧什么呢?”
“我也不瞒老姐姐,听闻老姐姐收留了位小娘子……说是进宫做娘娘都使得的美人,我这吃这媒人饭怎能不来瞧一瞧?”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王婆给洪媒婆满上一碗凉茶。
“这衙门里的事都传了大半个阳谷县了。”
“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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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你可能不知……”
“什么事?”
“这小娘子啊……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女儿。”王婆说着揉了一把眼睛。
洪媒婆闻言一惊,又继续追问“莫不是在说玩笑话吧?”
“我骗你作甚,就是公堂上那一撞,叫她都想起来了!”王婆说着开始了随地大小演“她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我家六姐儿啊……”
王婆嗓门大,这一嚎引得茶坊客人纷纷看来。
凡间的吃瓜凑热闹群体也是颇为浩大,不一会儿,茶坊客人都围着王婆坐了过来。
“事情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这日之后,紫石街上的人都知道了王婆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事情又经洪媒婆传出的紫石街,郓哥也听说了,还将此事告诉了武大郎,气得趴在床上养伤的的武大郎直捶床板。
几天后,王婆带着潘金莲去衙门登户籍。
依照朝廷允受灾荒流民就地附籍的政令,潘金莲手持户籍残页伪称是灾荒流民证明其良籍身份,又有王婆持户籍将潘金莲登在其户,记为失散多年寻回的亲女。
“大人,家有喜事,老身给大人带了一壶酒,使大人也沾沾喜气。”
衙门登籍的小吏本就与王婆原身相熟,收了酒更是喜笑颜开“喜事喜事,亦是母女团圆的佳话啊!”
出了县衙,两人又一起去了集市,买了不少米面与肉。
前些日,王婆收陈三娘为干女儿时,给街坊四邻派了枣糕,这一回自然也不打算小气,尤其潘金莲是新身份更需要大张旗鼓的张罗一番。
昨夜王婆与陈三娘商讨这事,最后定下请街坊四邻吃面,这吃面的花销不小也更费事,但两人也有自己的盘算,一来可借此再坐实宣扬一番二人的母女关系,二来是为之后茶坊卖面的生意做个铺垫。
消息一放出去,今日街坊四邻拖带家口都来了,因为人太多还借了些桌椅摆到了茶坊外,来的人也大多不空着手,几个鸡蛋两把菜……都是实打实的心意。
陈三娘做的面也没让众人失望,劲道爽口的冷淘消暑又饱腹,混着炒香的肉沫臊子油水也有了,配着的腌瓜条又脆爽又开胃……
陈三娘和潘金莲在灶房里忙,虎妞在外跟在王婆身边张罗招呼,茶坊里外皆是一片热热闹闹,热闹直到晌午后半才散去。
王婆门半关了茶坊门,提前结束了今日的生意,陈三娘与潘金莲从灶房端了吃食出来,是冷淘面以及刚出锅的鱼头豆腐汤、葱炒蛋,鱼和蛋都是今日街坊们送的。
早已饥肠辘辘的四人围在桌前吃起来。
“明天把供面的牌子挂门口,就做葱汤面吧,今日收了好些葱。”
“嗯,听干娘的,但家里粗盐快没了,还得再买些肥膘熬油。”
“等会儿我再去市集上看看,下午收市许是还能捡着些便宜,虎妞,跟阿婆去市集吗?”
“好啊,我给阿婆拎肉。”
“金……不,六姐儿,以后得唤你六姐儿。”王婆差点喊岔了,下意识又瞧了眼门口“街上裁缝铺老板听说你会针线,说你若得空可以去她那接些针线活做。”
“六姐儿的针线活好,阳谷县怕都没几个你这手艺。”
“三娘姐姐这做饭手艺才好,我在灶房里头就听见大家都在夸,我就不会,只知道张嘴吃。”
“我都不会。”王婆说着一碗鱼汤已经下肚,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11. 探望胡氏
“干娘,您年纪大了,又才刚病愈没多久,还是多歇着。”
“是啊娘,纳税钱您不必操心,我和三娘姐姐多做些。”
“行行行……”王婆满口应着,又道“对了,还有面吗,我给武大郎送碗去。”
“娘,你给他送作甚?”
王婆亲自端了碗面送去给武大郎,见外门没关,王婆大咧咧地就走了进去,因受了板子武大郎这几日都卧床在家,见着王婆闯进自家,武大郎张嘴就要赶人。
“吃面吗?”
“王婆子你有这么好心吗?”趴在床上的武大郎嫌恶地瞪了王婆一眼。
“吃不吃?”王婆对武大郎也没有什么好语气“不吃我可就拿回去了。”
王婆刚进来,武大郎就闻到了那面香,是真香。
武大郎面上根本藏不住心思,王婆见了把碗筷递过去,武大郎也不嘴硬了拿起碗筷囫囵就吃起来……这副模样王婆一下想到了个词——利己为先。
凡人本性就是自私利己,武大郎就是典型的把粗俗欲望都摆在最前面的人,什么廉耻什么嘲笑,都不如叫他得了痛快实在,即便痛快的背后是咫尺深渊。
故事里武大郎的悲剧,既是权势者对弱小的围剿,也是武大郎自身埋下的因果。
在王婆的注视下,武大郎飞快地吃完了面。
王婆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武大郎,你就不怕我在这里面下毒?”
武大郎闻言瞪大了眼睛,作势要把刚吃的吐出来。
看到武大郎这吓怕了的样子,王婆脸上露出得逞的快意“骗你的,真下毒,我逃得掉吗?”
是啊,故事里怂恿潘金莲下毒的王婆和西门庆或许能逃脱,但潘金莲这个亲手毒死武大郎的人,这个和武大郎关系最密切的人,根本没法将自己摘干净,即便是有西门庆撑腰也不可能,大难临头他们只会各自飞。
潘金莲只怕从没想过逃脱,不然下毒的事她尽管可叫西门庆差人去做。
从武大郎家离开后,王婆带着虎妞又去了趟集市,果真如她所说捡着了便宜,趁着收摊还买了些卤猪头肉,这杀价的法子还是在地府时巧大娘与她说的。
翌日,陶三上门来修缮屋子,不出几日就都办妥了,期间姚晁带着木料上门打物件,又帮着清理了原本的边角旧料。
王婆没想到这姚晁瞧着身板高瘦文弱,却是个干活的好手,甭管是打银器的精细活儿,还是这敲打扛拿的粗重活儿,竟然是样样都行,而且还挺热心……王婆想起原身王婆的做媒活计,怎就没给他牵线?
“怎么,你又起了给他做媒的心思?算了,别再结仇了。”
“怎地就结仇了?”王婆来祝神婆这里分钱顺便拉家常。
“当初你这媒人可没把他给害惨了,你给他说的那女人不仅新婚前夜卷钱与姘头跑了,还将他脸给刺伤了。”
原身的记忆本就有些零散,这些王婆是真不知道,这么一听,只觉得姚晁这人是真明事理,如今竟然还愿意热心帮忙。
后院屋子修缮好后,王婆搬到了后院的那间大屋里,把茶坊楼上留给了潘金莲,陈三娘则带孩子继续住在后院的小屋,小屋里也换上了新的榻子和柜子。
瞧着眼前事都办妥当了,想起往后在这凡间的悠哉日子,王婆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晚上,她烫了一壶酒,坐在后院的榆树下,独饮起来。
浊酒入口辛辣,但后味甘甜。
王婆没喝几口就有点上头,隐隐约约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娃,女娃正在打树上的榆叶,一转眼又见小女娃蹲在那里偷偷吃着榆叶饼,她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通到她嘴里的苦涩。
“我以后再也不要吃榆叶饼了,我要吃好多好吃的,去好多热闹地方……”
“我吃够了苦,不要再吃苦了。”
“以后谁再敢欺她们,我就杀了他们。”
“为什么他们怕,不就是亏心事做多了,亏了谁他们其实心里清楚得很。”
“人心比鬼可怕多了,鬼只找害了他们的人讨债,人却可以谁都害。”
“崔钰,如果有一天……”
无数个声音在王婆耳边响起,像是另一个人说的,又像是她自己说的。
迷糊与混沌中,王婆感觉眼前一黑。
再睁眼,她又身在梦境,她又看到了潘金莲,准确的说是话本里的潘金莲。
天方微微亮,这一次潘金莲并非置身灵前,也更年轻,刚从睡梦从醒来的她,嫌恶地推开了身旁睡得如死猪般的武大郎,她身子摇摇晃晃下床来,披上外衣去到灶房,揉面生火。
窗外天一点点亮起,照在她疲惫不堪的脸上,灰白一片,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上却不停的熟练的做着一切,像个被施了咒法的僵鬼。
将揉好的炊饼胚子放进锅里,潘金莲又到院中缸里打了一盆水,进屋把盆放在了床边的木架上,她拧湿帕子喊武大郎起来,武大郎没有立即起来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潘金莲将帕子扔到他脸上,武大郎才慢吞吞起来,而后是清粥咸菜的朝食,潘金莲将炊饼装进担子,武大郎挑着担子出门,出门前他在门上挂上了厚重的锁。
茶坊王婆嫌恶看着挑着担子自门口经过的武大郎,另一头被锁在家里的潘金莲也没有歇着,她坐在屋里做着针线,绣着一些针脚粗糙的帕子,过了好一阵才丢下针线疯狂地在屋里翻找起来。
潘金莲翻出了一张又一张纸,她不认识上面写了什么,但她一张又一张都撕掉了……撕完后又捂着脸大哭起来。
“阿婆,阿婆……起来吃饭啦!”
王婆从梦中醒来,屋外是虎妞稚嫩的喊声。
王婆翻身从床上起来,打着哈欠去开门,虎妞今天梳了两个包髻还绑了红色带子,像极了年画上的童子。
“谁给你扎的啊?”
“姨姨给我扎的。”虎妞摸摸自己的包包头,小脸上满是高兴。
“娘,您少喝些酒。”潘金莲端了盆水从灶房出来,将水一把扬在了院子里“昨晚直接在院里睡着了。”
王婆没敢说,以前自己跟孟婆他们一起喝酒,那都是按坛算的,这凡间的酒还是不行,除了醉人还是醉人。
潘金莲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又给盆子里舀了几瓢水,王婆看着眼前的潘金莲不禁与梦境比较起来,此刻的潘金莲是透着鲜活的,娇俏的脸上焕着光。
“娘,是我脸上脏了吗?”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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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王婆直盯着自己瞧。
“簪子歪了。”王婆也给潘金莲打了一只银簪与一对耳坠,精致的莲花簪纹理细腻栩栩如生,花瓣舒展,一如此刻簪子主人的模样。
王婆忽然觉得:有关潘金莲的一切其实远还没有结束。
王婆今日又要出门,受先前应的陶三所托,去探望回了夫家的胡贞娘。
胡贞娘夫家姓葛,葛家是贫户家中仅有薄田,胡贞娘生下二子后被其夫葛家大郎典妻出卖。
王婆搭着骡车到了县郊贫户聚集的村落,根据原身记忆一路找到了葛家,远远就听见了葛家小儿的骂骂咧咧。
“你不是我的娘,我没有你这种丢人的娘……爹,你快把她休了!”
“对,像她这种给别的男人生了孩子的女人怎么配当我们的娘,让人知道了我们还怎么考功名做官。”
“混账!没有你们娘,哪来的钱给你们读书,我看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娘,你骂这俩小子干什么。”葛大郎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自己愤怒的母亲“我又不会真休了她……哟,这不是王婆吗?”
见王婆登门,葛大郎赶紧起身,又踹了一脚边上的儿子,将人赶进了屋。
“上次这婆子来咱家就有钱吃肉了。”
“她是来把那女人又卖去给男人生孩子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葛家小儿的嘀嘀咕咕全传进了王婆耳朵里,几个大人也听到了,葛大郎面上讪笑,婆媳俩一脸难堪。
“王婆,可是又有哪家要典妻?”葛大郎讨好的给王婆倒了一碗水。
“我就是路过来看看。”
葛大郎可不信,他们这穷旮旯怎么可能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赶紧的又将婆媳俩也赶走。
婆媳俩走后,葛大郎更放肆地说起来“王婆你的对,就她这年纪这姿色卖了也不过那点钱,卖断了就没了,还是典妻好,省了家里两年口粮不说,还换了钱,回来了还可以接着典。”
在地府时王婆就见过许多生前牲畜不如的鬼魂,此刻眼前见着了个活的,只叫她想将人拎起暴揍一顿“我说了,就是来看看。”
“我知道新县令上任风头还紧着,我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我假意休了她,回头官府查起来也治不了我们的罪,只要我们自己不说谁知道。”
“你就不怕休了她,她就不回来了?”
“她一个残花败柳哪有男人要,是我心胸广容得下,再说了孩子还在我手里了呢,我就不信她能离得了孩子。”
王婆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瞥了眼葛大郎背后也听到了这话的婆媳二人,道“我寻贞娘聊聊。”
“聊,好好聊,听说她只给那家生了个女儿,要不再典去生个带把儿的?一回生二回熟,您说是吧?”
“确实,生客要是嘴巴不严,我们都得挨板子。”
“是嘞是嘞。”
葛大郎允了胡贞娘与王婆独处,王婆将胡贞娘带离了葛家那破院子,浣洗的溪边此刻空无一人,王婆怀里掏出一包蜜饯塞给胡贞娘,这是陶三托她带的,说是胡贞娘最喜欢吃的。
胡贞娘一看到这油纸包,眼泪登时落了下来。
12. 案有蹊跷
“你都听到了,他又要典了你换钱。”
“我才刚回来他就打这主意了,但如今县令爷管得的严。”胡贞娘打开油纸包塞了一颗蜜饯到嘴里,蜜饯原本的甜与泪水苦咸混在一起让她尝不出味道来。
“这狗东西……”
“王婆,我不想活了,也没脸活下去了。”胡贞娘满脸泪痕道。
“说这话干什么,他们那不要脸的都活得好好的,你不该比他们活得更好。”王婆握住胡贞娘的手,说着给她鼓劲的话。
“叫他忘了我,好好把孩子养大。”
见过胡贞娘回去的路上,王婆越想越气,啖食胡氏血肉的葛家父子凭什么,凭着男人可以做主娶回来的妻子,凭着孩子可以理所应当的索取母亲?
这事她管定了!
王婆回去就找上了陶三,将胡贞娘的事情告知了他,听说葛家又要典了胡贞娘是又气又急,扭头进屋取了两贯钱塞到王婆手里。
“王婆,我爹娘断不得汤药你是知道的,眼下我手头也只有这些钱,妞儿还小但也亏不得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婆,我想再典了贞娘回来。”
王婆知道陶三的意思,是怕胡贞娘再被典卖去别家受罪,但也生气“你们还真都不把她当个人!”
陶三羞愧地低下头,喃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你能典一次两次,之后呢?她就像个物件在这里来来回回,在你这里她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在葛家她又只是个可以换钱的物件。”王婆把钱还给了陶三。
陶三看着手里的钱,怔愣着,突然道“王婆,我想娶她做妻。”
“你为什么典妻?”
“不想累得妻子与我受苦……”
“这两年我看贞娘跟着你就没受苦,在葛家饭都吃不饱的她,你做工到半夜攒了钱给她买蜜饯吃,你爹娘也没有看不起她,贞娘都与我说了。你这么多年不娶妻是怕人跟着你受苦,可苦不只是短了吃穿……你好好想,全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王婆回了茶坊,茶坊今日挂上了卖面的招牌,生意比往日更好。
王婆一回来也赶紧帮着张罗生意,晚上盘账时一算,今日光这面就卖出了近一百文,原本这茶坊每日营收也就一百多文,但这卖面确实累人,久了身体会累着。
“干娘,这做买卖哪有不累的,从前您一个人张罗着茶坊里外所有的事,都没喊上一句累。”
是啊,王婆觉得原身确实也不容易,虽然干了不少缺德勾当,但也真是一点没闲着,什么活儿都接都干,若是这世道给女子的路更宽一些,原身王婆估计能在正道上成一番大事。
原身难道不知道那些缺德事都有风险吗?
真坏到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顾吗?
命都没了要钱作甚这个道理她一个精明婆子会不懂?
“三娘姐姐,明日供什么?”潘金莲取了门口的招牌擦掉准备重新写。
“六姐儿,你识不少字吧?”
“一些吧,虎妞那本《千字文》大半都认得。”
“姨姨厉害,还会教虎妞,但最厉害的还是阿婆,都认得。”
“六姐儿,你给裁缝铺做的针线也拿我瞧瞧。”
潘金莲去楼上取了刚绣好的罗帕,罗帕上的细绣兰花栩栩如生,且罗帕与棉麻帕也不一样,价格贵上许多,一看就是不会交给粗手艺人的。
绣活儿的功底也不是一日两日,眼前这个潘金莲与梦里的那个确实有些对不上。
“都早些睡吧,你们明一早不还要去早市集,从匣子里多取些钱,买只鸡回来炖。”
“再买些绿豆,熬些绿豆汤吃,去去暑气。”
“蜜饯也缺了,得再买些回来,不若我们回头试试自己做?”
翌日,陈三娘与潘金莲早早就出门去市集采买,还在市集碰上了姚晁,回来路上姚晁帮着她们拿了不少东西。
二人一回来就瞧见了茶坊门口杵着的陶三,陶三眼可见的憔悴,像是一晚没睡。
“我来寻王婆。”
“这时辰我娘还睡着。”
“那我再等等。”
“进去等吧。”陈三娘开了门让陶三先进去坐着。
王婆总是到开饭才起来,今日也不例外,刚走出来就看见了茶坊里坐着的陶三。
陶三看见王婆,蹭地一下站起来,道“王婆,我想清楚了,我要娶她为妻!”
“声儿小点,我耳朵好使。”
这时潘金莲端着吃食走出来。
王婆看了一眼陶三,道“留下来吃点吗?”
“不了不了,我接了寿张县的活儿得马上走了,这事就拜托王婆了。”陶三向王婆拱手作了一礼,而后匆匆离去。
吃过朝食,潘金莲给门口挂了新招牌,虎妞还在下头画了碗面。
许多来往的商贩脚夫不识字,但看得懂那牌子上画了碗面的意思,纷纷进来点上一碗,忙活完了这一波,日常吃茶的客人也来了,王婆边张罗生意边想着胡贞娘的事,虎妞坐在柜台后边学字边看着钱匣子。
一天转眼就过去了。
王婆想了一天,仍是没想出什么周全法子,倒是喝了三碗鸡汤后早早睡下了。
接下来两日茶坊生意依旧,早上来吃面的客人更多了,尤其是将去市集揽活儿的脚夫,听闻这里的面不仅味道好还量足,都凑了过来,晚边做完活儿后又来这里吃茶歇息。
“听说了吗,前日有个婆娘毒死了家里头的男人和孩子。”
“说是受不了男人非打即骂,家里孩子也有样学样。”
“那也不能杀人啊,这可是要砍头的。”
“我知道,就是那葛大郎家的婆娘,姓胡,之前出门去给临县大户家做工,大家伙还都说是跟野男人跑了…… ”
王婆闻言怔了片刻,与陈三娘交待了声后,匆匆赶去衙门打听消息。
果然,就是胡贞娘。
胡贞娘下毒杀了葛家父子三人,当堂认罪,被判三日后问斩。
陶三从寿张县做工回来听闻此事,也急匆匆赶来衙门,与王婆在衙门口碰了个正好。
“你回去抱了孩子来,我疏通一下,让你们见上一面。”
“唉。”陶三应了急匆匆回去抱孩子。
王婆也赶紧回茶坊取了些钱,又带了些吃食,待赶到衙门时陶三已抱着孩子等在那里,王婆找到了那日登户籍的小吏帮忙疏通,晚些时候二人带着孩子在牢里见到了胡贞娘。
胡贞娘没想到他们会来,看到还不会说话的女儿,当场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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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贞娘你糊涂啊!”
“三郎,你一定要将孩子养大,千万别告诉她有我这么个娘。”
这头一家三口隔着铁栏短暂重逢,那头王婆四下环顾,眉头深锁——她好像恢复法力了。
牢房里关押的无非都是行凶作恶之人,原先她在地府能看到每个人身上背负的罪孽,罪孽深者往往身后黑雾凝绕,眼前这女牢中虽有黑雾之迹,可胡氏身后却是干干净净。
按理说她犯的是杀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可能是这样。
“贞娘,你确定他们三个是你杀的?”
胡贞娘被问懵了。
“你与我说说到底怎么下的毒。”
“前日我趁婆母走亲戚离家几日,在他们的水里下了毒,再从屋里出来时他们已毒发,确定他们死透,我才报的官。”
“贞娘,杀了他们你也会没命的。”
“像他们这样的畜生再活着也是祸害旁人,他们没救了,就都下地狱去吧。”
王婆听了觉得此事许另有隐情,留下一家三口单独相处,自己先出了牢房,又塞了些钱银与那牢房看守,明说是请他多关照胡贞娘,实际是与他打听案情。
得知因天气炎热葛家父子三人已早早下葬,打探到下葬地方后,王婆决定去探个明白。
离开衙门时,夜已经深了。
陶三整个人颓丧不已,孩子乖巧地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只听他嘴里喃喃道“我该早点想明白的,该早点……”
“明日你想法子拖住行刑。”
“什么?”
“我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我没回来前你一定要拦住。”王婆说罢挎着篮子走得飞快。
王婆回茶坊后将事情与陈三娘二人说了,听闻王婆要深更半夜要去挖那地方,两人皆是一脸惊恐。
“干娘,这……咱还是……”
“娘,我也跟你去。”
这下换王婆跟陈三娘震惊了,看不出啊,真看不出。
“胡娘子太可怜了,我们一定要帮帮她。”
“六姐儿那可是……”
“六姐儿你不必去,我另有件要紧事交代你。”王婆知道潘金莲并不是个胆小的,但没想到她胆原来这么大,可那地方阴气重的很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明日行刑前我要没回来,你一定要使法子拖住他们。”
王婆吃了俩饼子后出门去,却不是直接去那地儿,而是去纸马铺找了祝神婆,她怕到了那找不准位置浪费时间,但祝神婆不一样,确实是有些神通在身上的。
祝神婆听王婆说了来意,也没细问她为何如此笃定,只二话没说关了铺子,与了王婆出发。
王婆一夜未归,潘金莲与陈三娘也没睡好。
两人早早起了,看着一点点升起的日头,心头也愈发焦急起来。
“六姐儿,我这心里不踏实得很。”
“娘既然那么肯定,必定有她的道理。”潘金莲心里也不安但嘴上却宽慰着陈三娘,又道“三娘姐姐,你说生而为女子是不是本身就苦,家里没钱先卖的是女儿,像个物件从这里倒腾到那里,一点点把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陈三娘没想到潘金莲会说出这般话,拉住她的手道“人可以认命,但不能从了命。”
“对,不能屈从。”
13. 成功翻案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便要到午时,王婆依旧没有回来,潘金莲决定先去刑场。
刑场距离紫石街不远,潘金莲抵达时刑场周围已围满了百姓,监斩官是县尉,此刻已经坐在上首,只等着午时三刻一到。
没多久,身着囚服的胡贞娘被差役押解着走上刑场,刽子手也已就位。
潘金莲左右张望,既不见王婆,也不见陶三。
又等了一些时候,县尉看了一眼日头,见时辰差不多,正要下令……潘金莲突然冲了出来。
“大人,胡氏冤屈!”
县尉皱眉看向潘金莲,道“犯人胡氏俱已认罪,何来冤屈!”
“胡氏杀人虽有错,但葛家……葛家父子难道就没有错吗?分明是他们逼得胡氏起了杀心!他们若善待自己的妻子、母亲会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吗?一个女子能狠下心来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大人可有问过!”
“呵,杀人还有理,哪个犯人不是找一堆理由,难道就可以抹去杀人的罪行吗?”
潘金莲壮起胆子走上行刑台,拉起胡氏的胳膊露出其袖下交错的新伤旧痕“大人您看看,难道她就要忍受下去吗?”
县尉看到这密密麻麻的伤痕,一时失语。
“假若她忍受下去并因此丧命,衙门会让他的夫君偿命吗?不会对不对?只会觉得男人力气本就大,他不过是一时失手,要给人改过的机会,胡氏又为何不能是一时糊涂呢?看到连孩子都对自己拳脚相加,她怕自己就此丧命,她只是害怕之下出了糊涂事,还请官府对胡氏从轻发落!”潘金莲越说脊背愈发挺直,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刑场之上,与此前她在公堂上的模样判若两人。
“强词夺理!她下毒谋害,哪里是一时糊涂,分明是蓄谋已久。”
“大人,还请让犯人吃上一口再走。”陈三娘提着篮子走上前来。
刑场上本就有此先例,县尉挥挥手,允了。
“六姐儿,让贞娘吃饱了,好生走吧。”陈三娘冲潘金莲使眼色。
潘金莲走过来,陈三娘掀开篮子,里头东西很多,潘金莲一眼就看到了那把银妆刀。
陈三娘慢条斯理地给胡贞娘喂吃食,潘金莲把妆刀藏在袖子下磨绳子,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毒辣的日头晒得县尉不耐烦,催促着二人动作快些。
“大人,刀下留人啊!”
王婆乘着牛车赶来,见着王婆出现,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人,葛家父子并非胡氏下毒所杀,老身已将尸首带回。”
所以牛车上的是……围观百姓纷纷捂着鼻子远离那牛车,县尉也皱起眉头,用袖子遮住口鼻。
赶牛车的车夫倒是纹丝不动,一张脸遮在草帽下,分毫不露。
“老身以银针刺喉并未验出尸身有毒,这说明三人并非直接食用毒药身亡,呈毒发之相另有隐情,还望大人明查!”
“快,去唤仵作来。”
很快,衙门仵作背着工具箱赶来,结果却如王婆所说,也推翻了原先结论,三人并不是因喝了胡氏投毒的水身亡,但具体毒发原由还得再行剖验。
“你身为仵作竟如此玩忽职,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小人知错,因人犯俱以认罪所以……”
“大人,人是老身杀的!”在外走亲戚的葛家老太赶来认罪“人是老身杀的,老身利用了食物相克之理,不关贞娘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要杀了他们。”
葛家老太在刑场上当众说出真相,更直言之所以起杀心也是看不过这父子三人作为,她在家中也一直备受欺辱,儿子一直视她为奴仆呼来喝去,孙子有样学样。
葛家老太认罪后仵作当场验尸,确认葛家老太所说不差,至此葛家老太与胡贞娘一起被带回衙门交由县令重审此案,胡贞娘顺利逃过问斩。
“小兄弟,今日多谢了!”王婆向车夫道谢“小兄弟,贵姓啊?”
“马。”
“马兄弟,一听就亲切得很,可赏脸去我茶坊吃口茶?吃面也行。”
“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来日有缘再见。”车夫挥着鞭子,人与车飞快消失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
“怎么样怎么样,赶上了吗?”祝神婆气喘吁吁地赶来“得亏我又碰着了辆路过的骡车。”
“赶上了。”王婆又将葛家老太承认杀人的事告诉了祝神婆。
县衙里,郑县令重新审理了此案,最终葛家老太因杀人被判处斩,胡贞娘下毒谋害未遂改判徒两年。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傍晚,三人从衙门回来,陈三娘去银铺接托姚晁照看的虎妞,去时只见虎妞正坐在小板凳上吃糖渍果子,一双大眼睛认认真真地在看姚晁打簪子。
此时的虎妞还不知道,来日她会成为一位出色的手艺人,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首饰铺子,经她手制作的首饰也为州府各位夫人小姐争相追捧。
“姚叔叔,我走啦。”虎妞挥着小手同姚晁道别。
姚晁冲她点点头,又与陈三娘相视点了点头。
茶坊里,潘金莲收拾着桌子,见陈三娘将虎妞从银铺接回,心里不免生出好奇。
“三娘姐姐,你跟姚老板相熟吗?”
陈三娘愣了一下,道“还行吧,姚老板为人正直。”
“还会给虎妞买好吃的,一点都不凶。”
陈三娘拍拍虎妞的屁股,赶她去后院瓢水洗把脸。
王婆从灶房端了碗绿豆汤出来,道“我看灶房里乱糟糟的……”
“走得急,陶三来寻我帮忙,我就赶紧收拾了,关了茶坊。”
“真没想到他竟然想劫刑场,三娘姐姐你也是大胆。”
“你俩胆子都不小。”
“许是学了干娘。”陈三娘笑着调侃。
“原来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是这种感觉……”潘金莲回味着自己在刑场上的感觉,即便奔走了一天也觉得浑身是劲儿。
“行了,我先回屋歇着,都别喊我。”
放下喝完的碗,王婆回了后院屋里。
王婆回屋躺下却没有立马睡下,想起昨夜挖土时随她所想凭空出现的铲子,她望着眼前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思索着近日发生的一些事——她好像是恢复了些法力,但又时有时无。
王婆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上午,她恍惚着踏出屋走向茶坊,茶坊里已坐满了客人,客人看到她纷纷与她招呼,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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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起她昨日的壮举。
原来昨日王婆为胡贞娘翻案的事已在县里传开,而今大家都赞王婆是仗义之士,与此同时,潘金莲在刑场上那些话也传开了,有人说她伶牙俐齿,跟她娘一样是个仗义人,当然也有人说她长得虽美但泼辣不好惹。
总之,因为昨日刑场上的事,县中不少百姓特意来茶坊捧场,关照生意。
茶坊也因此热闹了好几日。
葛家老太问斩前一日,王婆带了吃食去监牢探她。
二人年纪相差不大,葛家老太有些话也不藏掖着“王婆,从前我讨厌你的唯利是图,而今却……”
“吃吧,多吃些甜,别带着苦走。”
“我曾被典了三回,在外还有三个孩子,我这回就是去与他们道别的。”葛家老太向王婆说着公堂之上未能宣之于口的事,接着又道“贞娘是个好女子,我偷偷去陶家瞧过她几回,她遇上了好男人。我生得是个牲畜不如的东西,他知道我被典,享着我换来的钱财却百般羞辱我,还走了他爹的老路,贞娘还年轻,不该如此。”
王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故事,她握住葛家老太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若去了地府,遇着那奈何桥上的发孟婆汤的人,告诉她你认得我,叫她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葛家老太望着王婆的眼睛,被那眼里的光掠住了神魂,牢牢将话记在了心里。
葛家老太被问斩后,王婆张罗了她的后事,又请祝神婆给她做了法事。
坟前,葛家老太在外生下的子女闻讯赶来,哭得泣不成声。
原来这么多年葛家老太从未与他们断了联系,他们也从未瞧不起这个被典的母亲,可世道施加给女子的偏见与规训困住了葛家老太的一生,痛苦源她心生,让她无法彻底摆脱给她带来痛苦的牢笼。
胡贞娘与葛家老太的事情过后,王婆的日子又恢复往常模样。
茶坊生意的热乎劲儿还在,潘金莲也因此顾不上裁缝铺的活儿,裁缝铺老板只好又给她加了两成的钱,潘金莲聪慧,一下便明白这从前怕也是给少了,且往后自己许是还能再挣更多。
可这安生日子刚过了没多久,又出事了。
有人向县衙告发王婆撮合典妻从中获利,胡贞娘与陶三生下一女,按律典雇双方及撮合的中间人都将受到惩处。
郑县令彻查此案,果然属实,然公堂上身为苦主的胡贞娘却为二人求情。
“大人,虽典雇双方同罪,但此间民妇受陶家上下善待,与民妇在葛家乃是天差地别,且王婆虽撮合典妻有罪,但实则也是为避免葛家想将民妇发卖没入贱籍,还请大人从轻发落!”
郑县令知道三人间并不全然只是恶劣的买卖关系,虽始于令人不齿的典妻但此间生出的互助与温情却不作假,但典妻仍重罪不可姑息,若不惩处后患无穷。
“有罪不可不惩,但法理不外乎人情,胡氏你为他们求情,本官亦当听取。”
最终,陶三被判受刑三十杖,王婆被罚关押两月,以警世人。
就这样,王婆被关进了县衙大牢。
一切来得突然,但王婆对此坦然接受,她既投了王婆的肉身,自然要承她的福与祸。
14. 泼辣名声
王婆因撮合典妻入狱的事在阳谷县又传开了,前些日还倍受称颂的王婆,一转眼成了人人唾骂的恶婆子。
王婆被关进了大牢,茶坊只剩了陈三娘与潘金莲打理,好在因为王婆入狱茶坊也没了前阵那般忙碌,两人倒也应付得来,得了空闲便去牢里给王婆送吃食。
“不必使钱进来瞧我,都挺好的,我不在你们好生照顾自己,关了茶坊歇上俩月也成。”
“干娘,我和六姐儿忙得过来。”陈三娘以为王婆是担心她们顾不好生意。
只有潘金莲听懂了王婆的意思,回应道“娘,你放心,没人能欺我们。”
陈三娘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如今茶坊少了王婆坐镇,来吃茶的什么人都有,难免有人想趁机使乱。
再者,二人都年轻貌美,这阳谷县虽说面上瞧着还算安生,可也有那欺男霸女的恶人,往日里有王婆在,那些人多少顾忌着些,如今她入狱了还真说不准……
陈三娘想到这些心头生出不少顾虑,尤其是这紫石街上还住着个武大郎。
“娘,你先吃。”
王婆扭头张罗跟她一个监牢的女犯一起吃,这世道女子入狱的不多,也因甚不光彩几乎无亲友来探望,有的则本就是孤身一人为了活命糊口铤而走险。
陈三娘本就多备了些吃食,牢中几人很快就将带来的东西分食干净,狱中吃食无油水,她们中除了王婆都还要出劳役,这一顿足够她们回味许久。
陈三娘与潘金莲临走前,几个女犯围上来,其中一人偷偷给她们手里塞了个银锭子,让她们常来多带些好酒肉来,这般操作可将王婆给看呆了——还牢里还能藏下钱?
王婆在监牢已住了几日,与同住的几个女犯也已熟络,几人中有偷盗进来的,有被吃绝户遭诬陷关进来的,还有因被江湖追杀避祸的……她们年纪都不轻,但个个都力气十足。
“王婆,你家俩丫头生得可真水灵,我见过那宫里的娘娘,没比那差多少。”说话的是因偷盗进来的女犯,旁人都喊她一枝花,因为她偷盗过后都会留下一枝花作标记。
“我在江湖上有些人,要不我递个消息,让他们拂照一二,这阳谷县欺男霸女的玩意儿可不少。”说话的是躲追杀的女犯,自称殷女侠。
“不必不必。”王婆忙忙摆手,心道万一引得江湖仇家注意岂不是更糟。
“好些年没花钱了,你们说我那银锭子够买吗?”
“够了够了……你那银锭子够在我茶坊吃喝一年了,不,等出去了,我请你。”
“出去吗?我身上的罪名一日不洗清,谈何出去,外头也已无人为我奔走……”
“我啊!”王婆拍拍胸脯“那尸首我都挖出来给人翻案,你这区区……怕什么!”
“想出去还不简单,我使人带你出去便是。”
“独孤雁那么大的家业你让她舍了去吗?”
孤独家也是县上大户,不仅经营着粮油铺子还有盐铺,贩盐这可是真正的大买卖,是比西门家还体面的门第。
独孤雁是孤独家的独女,自幼聪慧擅经商,也曾风光无限,若不是家中非要她招赘,说家里终究得有个男人支撑门面,也不至于落得被吃绝户又遭陷害入狱。
“总有办法的。”王婆拍拍独孤雁的肩缓和气氛,接着话锋一转“一枝花,继续说说昨晚那事儿,后来如何了,那连环杯到底哪去了,找到没,是不是他们监守自盗?”
县衙大牢虽条件不好,但王婆却适应得不错,且多了几个能与她聊到一起去的人。
话说自落入这话本子,她是真憋得慌,在小辈面前得学着原身端着些长辈的样子,平日与客人也就聊几句场面上的闲话,真正能把话说一块儿去的也就祝神婆,可这祝神婆又经常外出接活儿。
她无聊,无聊得很,从前她在地府可是不是这般过的。
这被关进大牢委实是有些倒霉,可给她添了几个说话搭子,倒也不算亏了。
王婆在牢里过得顺意,外头陈三娘与潘金莲张罗着茶坊生意也算顺当,就是近日武大郎伤好些下地后经常在茶坊门口转悠,让陈三娘颇为不安。
尤是到了夜里,陈三娘这份不安更是愈发强烈,潘金莲倒是不惧,亦或是她从未真惧怕过,曾经她卖身为奴都敢于反抗,如今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旦示弱便有人欺,任她再如何隐忍回避都是无用。
“三娘姐姐你莫怕,他若敢浑来,我就提了菜刀出来。”
陈三娘只当潘金莲这话是逞强,毕竟她可还清楚记得初见潘金莲时的模样,那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能散了去“好好,莫让菜刀伤了自己就好。”
话是如此说,陈三娘夜里还是带着孩子歇在了茶坊楼上,陪着潘金莲。
是夜,虎妞躺在小榻上已经睡熟,还打着小鼾。
陈三娘与潘金莲躺在床上挨在一起,都还没有睡着的两人轻声聊起天来。
“三娘姐姐,你以后还嫁人吗?”
“……现在日子就很好了,嫁人也就那样吧。”陈三娘在夫家吃过不少苦,而今真让她拿主意大抵是不会嫁了“六姐儿,你来日想找个什么人家啊?”
潘金莲看着透过窗洒进屋来的悠悠月光,不禁想起了张府那个困住自己的小屋,那间屋里也会有这般月光洒进来,那时她也曾想过有一日嫁人,许是府上小厮或管事,又或是县上的贩夫走卒,也幻想遇上话本子里那样的侠客,带她离开去看外面的世界。
“三娘姐姐,你看话本子吗?”
“出嫁前看,嫁人后……就没看了。”因为被夫家使唤着做这做那,陈三娘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我从前被拘在屋里做针线,但也会读些话本子消遣,话本子里有劫富济贫的侠女走天下,有仗义疏财的女商周游列国……”
“这些我倒是没看过,我看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比起嫁人,我现在有更想要干的事,是以前都不敢想的事。”潘金莲光是想到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是什么呀?”陈三娘柔声追问。
“去外头瞧瞧,去这县城之外的地方,去州府去皇城,去看看话本子里说的海上明月……”潘金莲话语里透着无尽向往,向往着宽阔天地,向往着无尽可能。
“听你说我也想去瞧瞧,来到阳谷县前我一路颠沛流离,虽也途径许多地方但遇着的都是些辛酸事,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安身立命,如何顾上温饱。刚到阳谷县时虎妞高热不退,我背着她在茶坊前绊了一跤,干娘跑出来扶我起来,还花钱给虎妞请了大夫……”
“难怪三娘姐姐每日都要扫那门前,敢情是在那摔过呀。”潘金莲以调侃化解感伤。
“干娘其实过得苦,瞧着是个市侩精明的婆子,也……也确实是个市侩精明的婆子,但心肠不算坏,就是钻钱眼里头了,什么钱都想着挣,但她从前无儿女也确实唯有钱财靠得住。”
“她一个孤身老妇人不如此日子怎过得下去,这茶坊平日里什么人都来……”
“所以我说干娘出来前咱得谨慎些,你近日别到外头来。”
“要不还是听娘的,这些日子不做生意了,我去多接些针线活做做。”
“你做这茶坊生意的日子还短,不懂,这甭管挣多少都得开着,关个几日客人就跑去了别人店里,等你再开门那熟客早被别人留住了,别想了,睡吧,咱小心些就是了。”
俗语有云: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没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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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娘的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天,潘金莲在灶房里烧水,陈三娘在外张罗生意,谁知有个客人瞧王婆不在起了歪心思,趁着眼前茶坊客人不多,不止言语调戏陈三娘还毛手毛脚,陈三娘当场脸色一变喝止,谁知道那人愈发来劲了。
茶坊里另几个客人也都瞧见了这事,但都装着没瞧见,就等着看事情如何发展,毕竟若这便宜旁人占得,他们岂不是也……
就在这时潘金莲端着茶汤出来,瞧见陈三娘遭调戏,她放下茶汤,立马回头从灶房提了菜刀出来。
当场吓得那人撒腿就跑,潘金莲提着菜刀赶紧追上,拦住了他。
“还没给茶钱!”
那人赶紧从怀里掏出钱来,放在桌上后,扭头就跑。
潘金莲收起桌上的钱,目光不善地扫视着在场客人,客人们猝防不及对上她的目光,纷纷避开视线。
“三娘姐姐,你没事吧?”
陈三娘猛地摇头,她刚刚也被吓着了,也没想到潘金莲说的提菜刀是认真的。
至此,潘金莲的泼辣名声彻底在紫石街上传开,甚至比其美貌之名更甚。
几天后,潘金莲又瞧见了那人路过茶坊门口,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她学着王婆的口吻笑着招呼:
“哟,今日不来吃茶啊?”
那人看见潘金莲一脸笑盈盈的,似见了恶鬼一般,磕巴应道“改……改天。”
接着,潘金莲只见那人拔腿走得飞快,路过银铺前还摔了一跤,姚晁走出来看着那人走远才又进了店里,不知为何,潘金莲总觉得这银铺老板有些怪怪的,尤其是这几日,时不时走出来朝他们这边瞧。
“姨姨,你在看什么?”
“虎妞你要去哪儿?”
“我去姚叔叔那拿陀螺,上次他答应给我做个陀螺。”
陈三娘也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菘菜包子“虎妞,把这一块儿带去,不能白拿人东西。”
虎妞接过碗,蹦蹦跳跳走进了对面银铺,陈三娘着看孩子的背影,脸上露出笑容。
等了一会儿,虎妞拿着木陀螺从银铺出来,姚晁也跟着走了出来,见陈三娘等在那里,两人目光相碰,他朝她颔首,陈三娘以笑回应,而后带着孩子进了茶坊。
陈三娘一走,姚晁也进去了。
潘金莲似是想到了什么,话堵在嗓子眼,想说但……不知与谁说。
县衙里,郑县令正在处理公文,在他上任两载的治理之下,如今阳谷县的治安风气已不同往日那般,但仍有许多弊患难除,比如这地头上的恶霸豪强,尤是那西门庆。
西门庆曾与上任县令勾结行恶事多年,这两年也曾多番想要故技重施与他搭上关系,他知西门庆在阳谷县势力颇大背后更有靠山,不敢明面上与其交恶,只能一直虚与委蛇着。
“大郎,小叔来信了。”甄氏步履翩翩,手握书信进门来。
郑县令赶忙放下笔,接过书信看起来“二弟护送商队许将路过阳谷县,算算应是中秋前后。”
“若是能赶得一起团圆就好。”
“我已也有数年未见二弟,当年家中贫困,将年幼的二弟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舅舅,这些年二弟做了镖师走南闯北,虽与我一直不曾断了书信但……”
“大郎,这镖师活计虽挣得不少,可终究是在刀尖上讨生活,我想着不如给小叔在阳谷县谋个差事,再订一门好亲事,如此我们一家也算是团圆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夫人懂我呀,这差事我合计合计,这亲事嘛……”郑县令笑看向自家夫人。
甄氏会意一笑,道“自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张罗。”
夫妻二人有商有量,几句话就把事情给说定了。
15. 说话搭子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今日是王婆出狱的日子。
说实话,她还有些舍不得离去,孤独雁等人也是舍不得她,也亦有许多话要与她独说。
一枝花将埋藏偷盗物的地方告诉了她,叫她帮着销赃“从前我都蒙着面,你不曾见我真颜,其实我们早是老相熟了,这事交与你办我放心,切莫让官府查到源头。”
王婆没想到原身竟还曾与一枝花这个大盗有过往来,差点露馅,好险!
独孤雁则拉着王婆与她说了几个地方“这都曾是我家中产业,我遭吃绝户被霸占家财后进了大牢,这么些年过去也不知……”
独孤雁说着哽咽起来,王婆明白她的意思,拉着她的手道“放心,我替你去探探。”
殷女侠倒是没什么与王婆说的,只叫她若遇上麻烦就来找自己。
县衙外,祝神婆来接王婆。
王婆入狱后祝神婆曾来探过一回,当时就说待她出狱那日定亲自来接,今日算是允了诺言。
“别回头别回头……”祝神婆嚷着,又剪了王婆一缕头发“待会儿给你埋上,断灾。”
接着,祝神婆又带着王婆绕了一路,从那县上石桥上过了一道,方才一起回了紫石街。
茶坊今日不营业,门口放了个火盆。
王婆进门跨了火盆,又被催促着用艾草水梳洗一番,换了新衣……一趟下来,王婆饿得不行。
好在吃食早已备好,看着摆在面前的蹄羹,王婆二话没说拿起筷子先吃起来,猪蹄被炖得软烂脱骨,肉汤更是鲜美无比。
“猪脚去晦,干娘你多吃些。”
一桌人都在看着王婆吃,看得王婆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也吃,也吃!”
几人也都纷纷动起筷子来。
“你这回也就是运气不好,叫我知道是谁上官府告的你,我非揍上一顿不可。”
“是啊,若不是贞娘求情,娘你少不得要再关上一阵。”
“幸好干娘无须服劳役,不然这身子骨哪吃得消。”
“阿婆回来了,又可以带我去集市了。”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街上杂货铺老板娘端了盆赤豆馅包子登门“来来,赤豆打鬼,吃些去去晦。”
“瞧这客气的……”王婆起身上前接了东西。
陈三娘也起身去灶房端了一碗蹄羹,给杂货铺老板捎带回去。
杂货铺老板娘刚走,银铺姚晁也提了一篮子枣来问候。
“是脆枣。”虎妞跳下椅子先迎了上去。
“姚老板客气……这枣鲜的嘞……”
潘金莲见陈三娘未有动作,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起身去灶房盛了一碗蹄羹给姚晁带回去。
姚晁走后,嘴馋的虎妞主动去后院洗枣。
“这姚晁也就是瞧着不爱与人打交道,这人情世故还是做得地道,可惜了呀……就你当年那媒做得不好!”祝神婆埋汰王婆。
“什么媒啊,娘你当年给姚老板做媒吗?”潘金莲追问。
“办砸了。”王婆也不知当年详情,一句话含糊过去。
祝神婆说起这事倒是来劲,一通将当年的事全抖了出来,潘金莲听着眼神不住地往陈三娘身上瞟……是的,潘金莲机敏,已然瞧出了二人之间的不一般。
这事她憋心里好些日子了,一直没寻着人说,眼下王婆回来了,趁着陈三娘不在,忙不迭就拉着王婆说起来。
王婆一听“啊?”
她可真没往那方面想。
“你……你再给我仔细说道说道。”
终于找着了能诉说的人,潘金莲将自己发现的大大小小端倪,一些可能的和非常有可能的猜测全抖了出来……二人凑头嘀嘀咕咕,一直嘀嘀咕咕到了傍晚,茶都喝了两壶。
陈三娘在茶坊里守着虎妞练字,时不时瞥一眼后院俩人,没有多想。
“六姐儿,得亏是你,不然我都不知道。”王婆拉着潘金莲的手,本以为出狱少了说话搭子,没想到绝好的搭子就在身边“以后还发现什么一定立马告诉我。”
“娘您放心,一定!”
“但这事咱不能往外说,就咱俩知道。”
“那是自然,这事儿一日不挑破,绝不能再让旁人知道。”
王婆歇了一会儿又去了纸马铺,一枝花藏下的东西王婆准备邀着祝神婆一块儿做,祝神婆平日明面上外出是给各家做法事,实则也借着由头做些走在刀尖上的买卖。
她们一个揽货一个销货,默契搭配了好些年。
什么,继续偷摸做这些勾当合适吗,不怕再惹祸上身,不怕犯了因果?
轻重她还能不知道?
这就不是该操心的问题。
“今晚就去?”
“自然是夜黑风高,还有那买粮的事……”
“交给我。”祝神婆说罢又从柜子后的暗格里掏出个包袱,打开来里头都是珠宝翡翠“新得的,老规矩。”
王婆空手出门,提了一篮子东西回,潘金莲见了奇怪问起。
“娘,你这是提了什么?”
“驱邪的好东西,祝神婆叫我在屋里好生摆上。”
潘金莲不疑有他,又从袖里掏出一纸信“娘,有人给您的信。”
王婆接过来看,信中是寻常友人问候,可根据原身记忆这实则是暗语,是将路过此地的商队会来交易,交易的是什么,自然是那些上不得明面的东西。
原身王婆从前常以此法将多数东西转手,只因黑市交易复杂抽成高,当铺压价厉害也容易被查到,只有这商队不仅出价合适还风险低,商队走南闯北,东西一旦混入自是难以追溯源头。
因此,原身时常盼着能有商队来,也会低价囤下一些等着商队过来。
是夜,王婆待其他人睡下后,从后院出门与祝神婆碰头。
祝神婆带了好些翻地的家伙,两人趁着夜色出发,直待天将明时才回来,回来后王婆躺下又歇了一会儿,才装着刚睡醒的模样起来。
王婆这下才算是亲身体会了原身的拼劲,要知原身从前这般可没得歇息,一回来早上接着烧水煮茶迎客,白天茶坊甭管客人多少门都关不得,是真折腾这老胳膊老腿的,难怪人没熬住。
今日,王婆如往常那般坐在茶坊里张罗客人,熟客见王婆回来不免寒暄几句,更打趣她如今是阳谷县的名人。
撮合典妻的老婆子能有什么名儿?臭名昭著的名儿。
“要说咱县衙大牢啊那也是威严极了……”王婆倚着柜台捧着一手瓜子与客人唠上了“就是这一到晚上啊,什么声儿都有,那听得我啊这心慌慌……”
“什么声儿?这青天白日的王婆你可莫吓人。”
“吓你们作甚,我是真听得真真的,什么冤啊愁啊情啊债啊……啧啧,精彩得嘞!”
“快说说,咱人多,不怕闹的。”
“真要听?”
“要听要听,王婆你就莫卖关子了。”
“若不说个清楚可真还勾得人心痒痒。”
茶坊客人起哄,王婆也不扫了众人的兴,往那茶坊上首的椅子上一坐,便开始胡诌起来“且说我刚进去的头天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就听的耳边响起仙人……”
王婆说得绘声绘色,客人听得如痴如醉,市井百姓最好猎奇,尤是这夹杂着神怪之说的异闻更是受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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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泛,一段说完在场客人仍是意犹未尽。
晌午后,茶坊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来人身形高大一身异域服饰,腰上挂着佩刀,面上纱巾裹着大半张脸,格外给了旁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
王婆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她的金山银山,她的商队老板。
“游老板哟,可把你给等来了。”
王婆上前去迎,来人摘下面纱,露出脸来,是个女子。
女子肤呈麦色,一双眼睛狭长而明亮,开口便道“王婆,好久不见。”
“走走走,去我屋里头坐,叙叙旧。”
王婆挽着游老板就往后院走,一路将人带去了后院。
一进屋,王婆就捧了一包袱东西出来,学着原身王婆的口吻“游老板瞧瞧,可都是上好的货。”
包袱沉甸甸的,游老板打开匆匆看了一眼,里头的珠光宝气是真真晃眼。
“都是好东西呀。”
“可不是,我都舍不得给旁人,就等着哪时游老板的商队路过。”
两人很快谈拢了价格。
这时潘金莲来送茶,放下茶便走了,游老板见了潘金莲,熟络道“还没找女婿呢吧?”
“怎么?”
“这回护送商队的小子是个难得的俊哥儿,老家也是这儿的,不如我介绍你们见一面?”
“她年纪还小,不急。”王婆忙摆手拒绝,经过武大郎那事,潘金莲如今对男人都厌得很,也是,没几个男人见她不是一副馋相。
“也是,女子不愁嫁,好女更是百家求,不过那小子是真不错,我若有女儿定要招他做赘婿,哈哈。”游老板走南闯北说起话也是不拘小节。
赘婿吗?王婆想起独孤雁那赘婿,只觉得赘婿这词儿都晦气起来。
“游老板会在阳谷县留几日,不日就是中秋,不如过了节再走?”
“我也正有此意。”
如王婆所说中秋将至,陈三娘晚上张罗起做月团,遥想去年这时自己还流落在外居无定所,如今却是居有所餐有食,想到这些陈三娘揉面的手都感觉更有劲了。
潘金莲在旁帮着做赤豆馅,她煮了一锅赤豆,还打算再加些蜜饯果仁进去。
王婆抱了两坛子桂花酒回来,先开了一坛倒了一壶,桂花酒的香气瞬间在灶房散开,馥郁醇浓,光闻着就有些醉人。
“我找你们祝姨喝几口,应是不回来歇了,你们早些落锁。”
王婆交代去处后便消失了,陈三娘与潘金莲并未起疑,却不知王婆醉翁之意不在酒。
早先王婆托祝神婆买的粮已经到位,大大小小的袋子堆满了纸马铺后的小院,买粮的钱正是卖一枝花那些埋藏物件所得,而后,只听得打更声刚过,几道蒙面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打头的人扯下面巾正是牢中的殷女侠。
“王婆,又见面了。”
一枝花只说粮备好后留下暗号讯息自会有人接应,王婆却没想到来帮着送粮的人竟是殷女侠,也是……她们一个是劫富济贫的侠盗,一个是武艺高强的侠客,都是侠,凑一块儿整事也不稀奇。
这个夜晚,阳谷县许多贫户家的粮缸被填满,阳谷县里也流传起了月仙娘娘显灵的故事。
县衙里,郑县令对此也有所耳闻,他虽也信奉诸神但却不信此事,只因早先他就收到有人暗中进购大批粮食的消息,他本以为是有不良商贩预备趁中秋哄抬县中粮价,现在想来那些粮食应是用在了此处。
是好事,但能不动声色暗行此事显然本事也不小,若用在歪门邪道上便是祸患。
“哥哥唤我何事?”
郑县令正忧虑着,一抬头只见自家弟弟已在跟前。
16. 坦白心事
郑县令的弟弟名唤池嵩,而今尚未及冠,远看好一个高大挺拔的俊俏郎,近看……就是过得有点糙,当然男儿粗糙些很正常,尤其是像这样没成家的,又常年在外走镖,可太正常了。
“弟弟,前些日我与你嫂嫂说的,你考虑得如何?而今舅舅舅母已故去,那头也已无其他长辈亲眷……你虽年幼过继给舅舅舅母,但我们仍是血脉至亲的兄弟。”
“哥哥,男儿志在四方,这阳谷县虽有哥哥嫂嫂在,但我还是想在外头多闯荡闯荡。”
“男儿有志是好事,其实……其实为兄留你也有私心。”郑县令故作地重重叹气,接着道“这阳谷县里有一地头豪强,名唤西门庆,这西门庆不仅与前任县令勾结做着违法勾当,还是个欺男霸女的卑劣之徒……”
池嵩闻言皱起眉头“那可真是个大祸患。”
“为兄虽考得功名做了这阳谷县的父母官,但在西门庆眼里不过是个蝼蚁,上任以来我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心中只想着早日将此人斩除,还阳谷县百姓一个安宁。”
池嵩听了直点头。
“弟弟,你可愿留下助哥哥一臂之力?斩除西门庆必然是艰难险阻,说出来不怕弟弟笑话,我一介文弱书生也实在有些害怕,你嫂嫂一介弱质女流,侄儿又年幼,我也唯恐他们遭连累……弟弟你武艺高强又是我至亲之人……”
“哥哥你不必说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让你绝无后顾之忧。”
“好好好,我们兄弟齐心必定其利断金。”
“只是我眼下护送商队西行,又已接了明年开春押送官银的差事……”
“无妨,你先好生料理手头上的事,这西门庆前几月出门去了,据说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兄弟俩几句话就把事情聊妥了,池嵩也不继续留着打搅兄长处理公务,先行一步离开。
池嵩刚走没多久,甄氏来了。
“如何,小叔应了吗?”
“应了应了,我这弟弟还真是……重情重义的纯直之人啊,不来这苦肉计,还真说不动他。”
“又如何说是苦肉计,你立志斩除西门庆这等地头豪强本就是险事,小叔在我也才放心,届时若真有个什么,还是自家人最靠得住。”
“是啊,再是骁勇忠义之士,也比不得自己这知根知底的亲弟弟。”
时间一晃,转眼便是中秋当日。
傍晚,天还未黑,王婆便早早关了茶坊,带着一大家子去逛灯会。
斜对门的银铺也早早关门,得知姚晁也是要去灯会,王婆招呼着他一道同去。
阳谷县的中秋灯会,算得上是县里每年的盛事,夜幕之下,灯火将街道映照得恍若白昼,街边小贩吆喝叫卖,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王婆掏钱给几人都买了一只涂绘面具,面具上是形色各异的神兽相,有的像羚羊有得似白虎……这是阳谷县的传统,在节庆戴上神兽面具,驱灾避祸。
因为灯会上人实在太多,陈三娘牵着虎妞,不一会儿便被人群冲散寻不见王婆二人,身旁只剩了姚晁,姚晁个头高平日不显,今日立于人群之中确实格外凸显。
“娘……哎呀……我什么都看不到啦。”
“娘抱你。”
“我来吧。”姚晁主动抱起了虎妞,虎妞抱着他的脖子也不认生。
虎妞今年刚满五岁,远没有到男女大防的年纪,陈三娘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倒是看到被高高抱起的虎妞,想起了幼年时被父亲抱着去看灯会的自己,眼前虎妞与幼年的自己可谓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远处,王婆与潘金莲笑看着三人同处的和睦……是的,一切都是她们的计谋。
“娘,您这一招实在高!”
“那是!走,买糖渍果子吃去!”
“买了糖葫芦去看祝姨祭月。”
祭月也是中秋灯会的一项重要活动,祝神婆也因此不得闲,今晚她接了三场,两场是给县里富户女眷赐福,还有一场便是这灯会上的祭月仪式。
王婆挤开人群去买糖渍果子,叫潘金莲在路边的花灯摊前等她,潘金莲乖巧等候,忽然只听人群里爆发一声喝彩,她循声扭头看去,只见一潇洒身影手抱幼童从天而降。
这一刻,她在想:话本里果然不是骗人的。
那潇洒身影落地后,将孩童归还至一对夫妇手中,夫妇二人感激道谢,紧接着那人却朝她这边走来。
“老板,这兔子灯怎么卖?”
花灯摊前,响起男子年轻清亮的声音,潘金莲偏头朝他看了一眼,企图瞧瞧他面具后的模样。
“六姐儿,糖渍果子买到了,走吧!”
王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潘金莲只好作罢“娘,我来了。”
男子也听见了王婆的声音,他摘下面具,朝母女二人看去。
潘金莲也似感受背后视线,扭头看来,如愿看清了他的模样——哦,原来侠客长这样。
“弟弟,瞧什么呢?”郑县令今日也带着家人来逛灯会,妻儿都在酒楼上瞧热闹,只他与弟弟二人戴着面具走在街头。
“没什么。”池嵩摇摇头。
“瞧你那愣头样,我还以为你是遇见了心仪的小娘子……”郑县令打趣弟弟。
池嵩笑笑,刚刚他只是听到那一声六姐儿想起了一位故人,幼时他遭人拐走卖给了人牙子,几番想逃都被捉回关起来不给吃喝,与他关在一起的那女娃几次偷藏饼子给他,还助他逃脱。
他曾许诺等回到家就找人来救她,他没食言,但她食言了,人牙子说她染病死了。
此事一直横在他心里,也犹记得她曾说过,她被母亲骗说去买糖渍果子叫她等在一处不要离开,结果却是一去不复返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好在今日这名唤六姐儿的女子未被蒙骗也等来了自己的母亲。
中秋过后,天气渐寒。
潘金莲领了裁缝铺的钱后,扯了两匹布准备缝入冬的袄子,回来的路上,她碰见陈三娘从银铺出来,陈三娘也瞧见了潘金莲面上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潘金莲扭头就把这事告诉了王婆。
王婆也发现了这二人自中秋后往来更频繁了,只是没叫她明面撞见罢了。
不过自被潘金莲撞见之后,二人的往来又少了许多,且就瞧着还有些刻意避嫌的意思。
“避嫌?才不是……分明是转到暗里了。”
“娘,您怎么知道?”
对哦,她怎么知道,还这么笃定,为什么呢?哎呀,脑子里怎么还嗡嗡的了……
思来想去,王婆打算找陈三娘聊聊,想告诉她不要顾忌太多,二人若是情投意合只管大大方方,人生匆匆几十年,又有几人能真正遇上心意相通之人呢,莫非真将遗憾都带到地府去?
夜里,王婆关了茶坊,唤了陈三娘到自己屋里。
王婆说话不大会拐弯抹角,也觉着以二人关系不必如此,正要开门见山却被陈三娘抢先。
“干娘,我知女子唯有依仗自己、不依附男人才是安身立命的真道理。”
“依仗自己这话没错,不依附男人……女人之于男人怎么就算是依附了?要说依附,分明该说是男人依附女人,依附女人生育儿、打理家事、侍奉公婆……世人浑说,管这叫依附,分明是各取所需。”
陈三娘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一时怔住。
“都说女人离了男人就成了饿狼眼里的肉,会被群起而食之,所以要早早择个男人托付……可这觊觎女流之辈的世道,不也正是他们伙同造出来的吗?做局的人,挑唆的人,获利的人,都是一群人。我说这些不是想骂个高低,只是想与你说,不要太高看男人的用处,高看他们的给你带来的好处,也不要轻看了你身为女子的价值。”
“干娘……”陈三娘眼中泪光闪动。
王婆拉过她的手,语气坚定道“甭管你是想带着孩子一人过,还是想再择个男人一起把日子过下去,我觉得都好,只要是你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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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管往前走,莫论哪条路听来是如何。”
“嗯。”陈三娘重重点头。
其实她也曾读过几日书,在村中一名女户家里,女户本只是应了教她们识几个字,却又与她们说了许多女子自强的道理,当年她初听浑浑噩噩,嫁人后才豁然明朗。
这份明朗在她被赶出婆家、被娘家人打发离开后愈发清晰,她开始想要在这世道里做个不全然依附于人的女子,如今她确也算是做到了,她也曾想就这样一直把日子过下去,姚晁于她而言是个变数……
可这样突生的情感却让她感到有些羞耻,不是羞耻于贞洁烈妇之说,而是感觉背叛了那个曾决心不要依附于人的自己……直到王婆刚刚把话说透,她才真正释然。
女子如何活是该从心意,而不是从世道规训或从一条听来更显气节的路。
“再说了,男女合和本就是繁衍生息的大道,这才有了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只要你们彼此认定了,谁人都不能碍着你们,谁敢阻扰我揍他!”
把话说开之后,陈三娘也不在王婆二人面前藏掖着了,姚晁也不拘着了,开始效仿女婿登门的种种行径。
王婆看在眼里,街坊四邻眼睛也是雪亮的,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大伙纷纷找王婆打听起来。
“啊……哦,平日我对他多有拂照,也想认我作个干娘。”王婆把事全往自己身上揽,打定主意在俩人真正定下前绝不泄露一个字。
众人见王婆这问不出什么,又找潘金莲打探,结果二人口风一致。
日子一日又一日,潘金莲终于缝好了袄子。
给虎妞缝的是件花袄子,袄子里夹了棉,摸起来厚实,穿上身更是暖烘烘的,虎妞试穿上新衣高兴地在原地转圈。
“姨姨真厉害,虎妞可喜欢了。”
“娘,给您的回头也试试。”
王婆从前也在寒冬时节到过凡间,那时她并非凡人身躯,无法真正体会和感知寒冷,可而今还尚未真正入冬她已分明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意,这凡人百姓的冬怕是不好过。
“好,过几日咱们多囤些柴炭、木柴回来,再冷些晚上你们就都睡我那屋里的火炕上,挤一挤。”
“嗯。”潘金莲应下,又伸头四下望了望“虎妞,你娘呢?”
“不知道,许是去姚叔叔那了。”
王婆与潘金莲也以为是,谁知下一刻陈三娘出现了,是从后院走出来的。
两人虽纳闷,倒也没多问。
但接下来几日,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陈三娘每日都要从后院离开茶坊一趟许久,这一日,王婆又瞧见陈三娘往后院走,担心她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便偷偷跟了上去。
谁知叫她发现了个大秘密!
原来陈三娘的夫君并非真的战死,而是临阵诈死当了逃兵,按律当要问斩,而今此人找到了陈三娘,并在茶坊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希望陈三娘能同他一起离开。
“三娘,你我夫妻这么些年,我为了你冒着危险找到这阳谷县,你难道不愿同我一起离开吗?”
“六郎,离开了阳谷县你打算去哪?”
“哪里都好,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那日我远远瞧了虎妞一眼,她竟已长得那般高了,生得像我,记得我离家时她还只是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孩子。三娘,那王婆在县里名声不好,听闻常撮合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干娘待我和虎妞都好,没有她,就没有我们母女二人的今日,六郎你不了解干娘,不要轻信旁人谗言。”
“三娘你太善良了,不知这世道险恶,她这样的老婆子收留着你们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
“六郎,我比你更了解干娘的为人,她是我和孩子的恩人。”
“那离开之事……”
“我……我离开有些久了,得先回去了,不然叫人起疑发现了你可不好。”
“三娘,我的事你切勿告诉旁人,若是告到官府可就麻烦了。”
17. 惩治渣男
王婆躲在窗下,听了二人的对话,先一步回了茶坊。
不多时,陈三娘也从后院走出,脸上心事重重,一抬头对上王婆恰好看来的目光,走了过去。
“干娘,我有事想与您说。”
王婆猜到她要说什么,与她一起进屋细聊。
陈三娘虽答应了夫君不说,但还是将事都告诉了王婆。
“他往日待你如何?”
“成亲不到三年他便离家了,三年里待我还算好,就是……”陈三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就是我受公婆刁难时他从不为我说话,只扭过头才安慰我说爹娘拉扯他长大不容易,让我好好孝顺二老。”
王婆听了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这男人啊还真是一成亲就都成了孝子,但这孝顺的担子全都给了妻子。”
“从前我体谅他为人子不易,为了一家和睦都忍着,如今想来……不过是他本性自私。”
“征人逃亡者,一日徒一年,十五日绞,临阵逃亡者斩,知情不举同罪……你当真要跟他走吗?”
陈三娘低着头没有吭声。
“你不想跟他走是不是?”
“……他终归是虎妞的爹。”
“可你没让虎妞知道,孩子其实早就懂事了,瞧你和姚晁的事她都明白。”
陈三娘再次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干娘,我不想再带着虎妞颠沛流离了,也舍不得干娘和六姐儿……”
这几个月是陈三娘近年来最快活的日子,她既不必在像在夫家那般被人事事挑剔、害怕着公婆长辈的突然刁难,也不必为落脚的地方与每日的温饱担忧,她可以靠双手挣钱,可以给孩子稳定的生活,也收获着周围人的友善。
“要不就让他也留下?谎称流民就地附籍,你若还想与他一起,过阵再找个由头一起过日子,若是不想……”
“不行,他留下若是被人知晓身份,干娘你们也会受牵连。”
“那你要跟他走吗?”
“我……我再想想。”
“行吧,你们到底曾是夫妻,这份感情外人无法言说……这事姚晁他知道吗?”
陈三娘摇摇头“不知道,我这几日也都避着他。”
“瞧这事闹的……”
第二日,陈三娘上街采买,姚晁登门来找王婆。
王婆担心他来问陈三娘为何近日避着他,谁知姚晁开口就提起了陈三娘那夫君的事,原来姚晁早已知晓。
“此事我也……”王婆一脸为难。
“我明白,三娘是个好女子,也重感情。”姚晁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王婆“里面有些钱,希望她随他走了也能过得好些,别说是我给的,我不想她心里对我有歉疚。”
王婆颠了颠手里的钱袋,估摸着里头全是银锭子,少说也有二十两。
“姚晁,我问你,你为何心悦三娘?”
“三娘她……生得好看。”姚晁答着嘴角微微扬起。
“就这样?”
“嗯……做饭也好吃。”
“姚晁,以你的条件,想娶个这样的女子并不难。”
“三娘还很善良,人品贵重……很难有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
“三娘确实值得,不过你也是个难得的郎儿,当年我给你做媒误了你……”
“其实我也有责任,也叫我明白这婚姻大事不该只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该只把成亲与传宗接代当作差事去应对交差,糊弄得一时,糊弄不了一生。”
“姚晁,这钱你拿回去,若你们之间无缘就不该再添这样的羁绊。”王婆把钱袋还给姚晁“你若真替她着想,为何不努力让她留下,她若真离开少不得再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我心疼她也心疼孩子,但我也得尊重她的决定。”
姚晁握着手里的钱袋,陷入沉思。
“先回去吧,眼下你们碰上还真有些尴尬。”
姚晁走后,王婆也出门去,她想再探探陈三娘那夫君,谁想却让她发现了另一件事,那男人竟与先前县里那想收陈三娘作外室的富户有往来。
王婆直觉这二人凑在一起绝对有问题。
又过了两日,陈三娘来找王婆借钱,说是要给那逃军男人做盘缠,让他早日远离此地隐姓埋名,她则打算带着孩子一起留下来。
王婆听了陈三娘的决定,爽快拿出了压箱底的十两银——快快快,消财免灾啊!
陈三娘拿了钱准备去找人说清楚,人刚走,王婆就想起那日看到的,担心其中会出岔子,也赶紧跟了出去,临走前还让潘金莲通知姚晁也去那里。
王婆一路远远跟随,见着陈三娘进了那屋后,赶紧随即熟练地躲到窗下,刚蹲下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大响,她扒着窗缝看去,只见陈三娘摔坐在地上,额头磕在桌腿上渗出了血,脸颊上还有一个巴掌印。
王婆看懵了,陈三娘也懵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以为我还会要你这么个下贱女人吗?你一个女人这一路不知都跟多少男人睡了,现在倒还反过来嫌弃会跟着我吃苦?”
“夫妻相处几载你竟是这样想我的?”陈三娘说着身子和声音都在发颤。
“县里有个大户出价,给我二十两银,往后你就安生去当他的外室。”
“我真没想到你竟这般卑鄙无耻,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你是说那赔钱货?报应就报应吧……反正不是个带把儿的。”男人说着蹲下身凑近陈三娘,看着她的脸忽然笑起来“可惜了,以后怕是再难娶到像你这样的美婆娘,你我夫妻一场,你若伺候得好,我倒也是可以改主意带你走。”
男人说罢就要开始解衣带,陈三娘刚刚那一下磕得重,此刻根本无力起身,好在这时门被人从外踹开。
王婆手持粗木棍,冲进来对着那男人就是一顿棒打。
不一会儿,姚晁也赶来了,他赶紧先扶起地上的陈三娘。
“三娘,你没事吧?”
陈三娘摇摇头,虚弱道“先……先去帮干娘。”
姚晁把人扶到一边坐下,接着一把捋起袖子,将王婆拉到一边,也不问到底怎么回事,拎起那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就是一顿狠揍。
紧接着,那与男人合谋的富户也来了,见状要溜却被王婆一把揪住,拖拽着扔到了角落里。
“王婆,有话好好说。”
“说,你们之间到底什么勾当?”王婆把棍子往地上一杵,整个人威风八面。
“我说我都说,别动粗。”
富户老老实实把事情全坦白了,姚晁听了,抢过王婆手里的棍子又给那男人来了好几棍,吓得那富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当然他也不敢逃,只怕人还没踏出这门就遭一顿揍。
“我把身上钱都给你们,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杀我。”
“干娘,去报官吧,发现逃军之人当举。”陈三娘稍稍缓过来之后,面色冷静地对着王婆说道。
“三娘……”王婆皱眉。
“他本就该死了,那他就一直是我记忆里那个虽然自私软弱但至少本性善良的男人,而不是这么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孩子会有一个战死沙场的英勇父亲,而不是这样一个会令她蒙羞的不齿小人……”
王婆握住了陈三娘的手,道“你既已想好那就这么做,你没对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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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他一直有亏于你。”
说罢,王婆一把拎起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一路拖拽着将他带出了屋。
此番动作可让屋内另三人都看傻了眼,这一身力气,完全就不像是个寻常老妇人呀!
王婆拖拽着人,直奔县衙告发,陈三娘等人随后赶到作证。
核实身份情况后,郑县令着人押送男人往上一级州府,押送的路上,那男人却还想杀了官差逃走,结果被押送的官差失手打死。
事情到此算是尘埃落定,唯有陈三娘伤势不轻,需得休养一阵。
陈三娘休养,茶坊停了供面,只继续做着吃茶的生意,客人来了难免问起陈三娘的事,阳谷县不大,县衙里的事你一嘴我一嘴其实早就传开了。
这下又到了王婆显身手的时候。
“那可真是个丧天良的呀!临阵逃脱做了逃军不算,还拿孩子做要挟,找上三娘勒索她钱银,得了钱竟又还想着杀人灭口……我家三娘命苦,遇上了这么个男人,往后咱当没这人,切莫再在三娘面前提起,我王婆在这儿谢谢各位了嘞!”
王婆一番添油加醋,摘去了陈三娘知情不报的嫌疑,又是咬牙切齿将那男人痛骂,再是感叹陈三娘的命苦,可谓是把八分的戏作出了十二分的效果,引得客人共情不已。
其实大家本就只是好奇多嘴问上一句,听闻前因后果后,也为人心险恶以及陈三娘的遇人不淑叹息扼腕,纷纷应下此后再不提此事。
陈三娘前后休养了一个月才好起来,期间还病了一场,大夫说她是郁结于心,好在陈三娘本就心性坚韧,经此一番倒是愈发振作,也庆幸从未将此事透露给孩子分毫。
陈三娘伤病初愈,阳谷县也步入了寒冬。
这一日,天空飘落起细碎的雪花,茶坊里也没有客人。
靠近茶坊门口的地方,王婆带着虎妞围着炭盆烤米糍,阳谷县不兴吃这个,但王婆从前曾在别处吃过,沾着糖稀的米糍被烤得表面焦黄,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祝神婆来串门,带了一坛子醪糟。
王婆又想起了一个好吃法,起身去灶房煮了一锅热醪糟,喝着热醪糟吃着烤米糍,两老一小都笑弯了眼。
潘金莲从裁缝铺交绣品回来,冷得直哆嗦,王婆赶紧唤她来喝热醪糟,一碗热腾腾的醪糟下肚,潘金莲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心里也琢磨起是这冬日不是可以在茶坊卖热醪糟煮米糍。
不多时,出门采买的陈三娘也回来了,身旁还跟着拿了满手东西的姚晁,而今姚晁已不戴面具,清秀端正的脸上虽疤痕仍显并不丑陋吓人,二人站在一起也堪称般配。
两人也在几人的招呼下加入了喝醪糟看雪的行列。
渐渐的,小雪变大雪,眼前沸沸扬扬的大雪,好像怎么都落不尽。
“真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王婆感慨出声。
祝神婆出声附和“是啊,这样手里的醪糟也不会冷。”
“仙人施法会不会做到呢?”
“会吧,仙人无所不能。”
“可为什么要让仙人停下时间?”虎妞不解大人们的话。
姚晁一笑,摸摸虎妞的头道“许是想让你再看久一点,久到很久以后想起此刻,也还是会高兴。”
不知不觉,腊月到了。
腊月里,姚晁托王婆做媒人向陈三娘提亲,虽有些绕弯子倒也极合俗礼,小定是二十两银、六匹细麻布帛以及一套银制妆梳,陈三娘的回应自也毫无悬念。
王婆依着原身的记忆给二人写了婚书,二人亲事算是就此真正定下了,祝神婆也给二人算了好日子,将二人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开春后。
18. 西门庆归
大雪纷飞的的冬夜,屋外北风呼呼,吹得窗柩吱呀呀的响。
入冬以后,几人晚上都搬到了王婆那屋的炕上歇息,此刻潘金莲正坐在炕上帮陈三娘绣婚服,虎妞趴在一边的小桌上看书,一张小脸被热炕烘得红扑扑的。
陈三娘端了盆水进来,喊虎妞洗脸,虎妞赶紧跳下炕小跑过去。
“六姐儿,晚上别绣了,伤眼睛。”
“再绣一会儿,这花样子就差一点了。”
突然,门又被从外打开,是王婆。
王婆抖了抖身上的雪,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给潘金莲,潘金莲接过打开一看,被里面的金丝绣线晃了眼。
“娘,您这从哪弄来的?”
“托人弄来的,这绣线缝在那婚服上,在太阳底下一照……谁挪得开眼啊!”
“那我就用这线绣几丛祥云纹。”
“干娘,您又乱花钱了。”
“派上用处的都不叫乱花钱……什么味儿?”
“啊,是我烤的栗子!”虎妞赶紧去那炕下头扒拉。
“小心别烫着手。”
虎妞扒出几颗烤栗子分给大家吃,又开始缠着潘金莲给她讲故事,潘金莲从前看过的话本子如今都成了虎妞的睡前故事,今天潘金莲讲的是个仙婆婆的故事。
“仙婆婆是个法力高强的仙人,传说她守护着世间所有的女子,女子若遇难以解决的困境,只要诚心召唤,仙婆婆就会出现,这天有个女娃因为家里穷困即将被父母卖掉……”
“姨姨,为什么不是卖掉父母,而是卖掉孩子啊?”虎妞与潘金莲挤在一个被窝里,满眼天真的问道。
这一问,还真将潘金莲问住了,这虽是故事却也会是真事,因为她就是被母亲卖掉的。
那一年,母亲骗她去买糖渍果子,结果却是一去不复返将她卖给了人牙子,而今她虽已不会再为这件事伤心,甚至说起这样的故事也不觉难过,可她却从未像虎妞这样质疑过。
“父母是大人可以去做劳力,这样就有钱了,为什么要卖掉小小的力气也不大的孩子去换钱呢?”
潘金莲不知如何回答,父母卖孩子仿佛是贫困之下所被世道默认的事。
是因为生下了孩子所以拥有了处置的权力吗?
像主人可以处置奴仆一样,所以孩子也是父母的奴仆吗?
“因为他们舍不得自己吃苦呀。”坐在床上王婆翻看着账本说道。
“可他们却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们不是好人,一定会被惩恶扬善的仙人惩罚。”
“我明白了。”虎妞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姨姨,你继续说,我要听他们受惩罚。”
潘金莲继续说。
夜渐渐深了。
陈三娘收拾好灶房回来,与潘金莲一起带着孩子挤在炕上,王婆手上账本一扔,也进入了梦乡。
梦里,窗外依旧大雪纷飞,她趴在窗前一面看雪,一面温着小炉上的美酒。
忽然,她眼前多出一枝白梅,白梅赛雪,清香扑鼻。
她偏头,顺着那伸来花枝的手朝人看去,她看不清他的的脸,只感觉分外熟悉……
今年阳谷县的冬日不长,正月刚过,峭寒便去。
开春后,王婆与潘金莲张罗起了陈三娘与姚晁的婚事,成亲当日孤独雁也携礼道贺。
是的,孤独雁出狱了。
在王婆的相助下孤独雁成功翻案,郑县令当堂归还孤独雁自由,孤独雁出狱不久便将昔日仇人一网打尽,夺回了家业,可惜因为多年无人用心经营,独孤家的家产比之当年已缩减大半,这其中更有西门庆的手笔,孤独雁也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喜事办完后,虎妞被送去了县里学堂,读书识字。
这一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茶坊后院里,王婆躺在藤椅上,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也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种种——潘金重获新生,陈三娘寻得良人,胡贞娘摆脱了夫家,独孤雁夺了回家产,虎妞去了学堂……
很好,一切都好极了。
尤其是昨日她又从走商的小贩那听说了个好消息,那将潘金莲将其许给武大郎的张大户……没了!
事情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张大户的儿子科举高中,本就仗着有钱为所欲为的张大户人愈发仗势欺人起来,最后竟将自己给折腾进了牢里,而这张家公子非但没有包庇反而大义灭亲,帮着清河县百姓讨公道。
最后,张大户此前种种恶行被翻出,大快人心的落了个斩首下场,其子则得了大义灭亲的刚正名声,变卖了清河县的产业后,带着母亲一起去了任上。
“王婆。”
是独孤雁来了,自出狱后,独孤雁平日除了整顿家中产业,最是常来茶坊寻王婆说话,如今紫石街上的人都知道,开茶坊的王婆攀附上了贵人。
今日独孤雁一身绫罗锦裳,发间插着两把翡翠步摇,富贵光鲜的模样与在牢中时相去甚远,一来便自来熟地搬了张小凳,跟着王婆一起在院里晒起太阳来。
“王婆,那西门庆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
没错,王婆可没忘了西门庆这人。
“王婆,你与那西门庆也有仇?”
“算是吧。”
“也是,那西门庆可不是什么正路人,除了勾结官府横行恶事欺男霸女,还最是喜好颇有姿色的妇人,妻妾满府都满足不了他,还要抢夺那有夫之妇。”
独孤雁提起西门庆满脸嫌恶,更因这些年西门庆没少把手伸向独孤家,当然这些独孤雁并没与王婆细说,她虽将王婆视作可信之人却也并不会事事告知。
且说另一头,被人嫌恶的西门庆已在赶回阳谷县的路上,在此之前他都在外游山玩水寻花问柳,快活得很,直到前日里收到家中来信,得知了孤独雁重掌独孤家的消息。
西门庆慌了,要知西门家这些年大半敛财的路子都来自独孤家,更准确的说是独孤家那个吃绝户的赘婿,那是个狠角色却也是个蠢角色……当然,若他不狠不蠢也就没有他西门大官人从中获利的机会。
总之现下西门庆急着赶回阳谷县,唯恐被独孤雁发现把柄,在他看来那新上任的县令已是个大麻烦再来一个翻旧账的独孤雁……不过他也并非是畏惧他们,毕竟只要人死了就不会张嘴说话,不是吗?
半个月后,西门庆终于回到了阳谷县,还带回了几位美人。
美人们被安置在了西门府后院,没有具体的名分,这是西门夫人吴氏一贯的做法,西门庆也从不多过问,毕竟只要这些女人能挥之即来便可。
“夫人,我出去多日家中幸亏有你打理,实乃贤妻也。”
吴氏揉捏着西门庆的肩颈为他解乏,柔顺道“老爷这话可是折煞妾身了,为夫分忧本就是为人妻子的本分。”
“此番我外出也结交了不少贵人,这阳谷县外可真真是富贵迷人眼,迟早那些地方也将我西门大官人一席之地!”
“老爷心有沟壑乃是好事,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料理了这眼前祸患。”
“你是说那独孤雁吧?”
“是啊,从前这阳谷县里独孤家是何等风光,只靠着独孤雁一介女子就撑起了偌大的门庭,这其中的手段与城府绝不是那酒囊饭袋可比,往后我们怕是再不好从独孤家身上下手了。”
“她再厉害终究也是个女子,抛头露脸不算,还游走在官场上那些男人之间……”西门庆语气轻佻,一把揪住了吴氏细嫩的玉手,夫妻二人四目相对气氛正好。
忽然,外头传来吵闹声,是西门庆从外带回的美人吵着要见他。
西门庆自来风流成性,且极其享受着女子争抢他宠爱的乐趣,心下一动,脸上已显出心猿意马来。
“老爷瞧瞧去。”
西门庆没再看吴氏一眼,眨眼间,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吴氏看着空荡的门口,一脸麻木,尽管她已习惯这样被对待,可心中亦生出无边恨意。
西门庆回阳谷县后并未有何大动作,只忙着与那新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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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美人厮混,直到侍从为他打探清楚了孤独雁出狱的前因后果。
西门庆听后,由着美人为他批衣缓缓走下榻来。
“区区一个开茶坊的老婆子有这般能耐?”
“小的也不信,许是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西门庆也觉得是这样,猜测许是又有哪路人瞧上了孤独家的好处,借着婆子之手将人给救了出来。
当即,西门庆决定亲自会会这王婆。
是以这一日西门庆踏着春风来到了紫石街,紫石街在阳谷县也算繁华之地,但在他眼里不过是市井小民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万万是比不得他西门家的那些产业。
西门庆行至茶坊门口正要进去,忽然一根竹竿砸下来,砸得西门庆脑袋吃痛,他抬头正欲破口大骂,只见那窗边露出一张娇媚动人的脸,只一眼便叫西门庆心头生出无限旖旎。
王婆见门口杵着个人支棱着一动不动,走出来看,原身王婆与西门庆并无交集,但西门庆乃是阳谷县的名人,也是诸多人想要巴结的贵人,是以原身也认得。
王婆一眼认出了西门庆,心中暗道不好,这潘金莲砸西门庆的事发生了不说,竟还提前了,她明明记得是故事里是潘金莲与武大郎在一起几年后才发生的这一出。
“哟,这不是西门大官人吗?”
王婆一嗓子将西门庆唤回了神,他拾起地上的竹竿,笑问道“楼上那小娘子是何人?”
潘金莲方才正用竹竿支窗,一时手滑砸到了路过了西门庆,见状也赶紧下楼来,与西门庆碰了个正好。
西门庆近见潘金莲,心头更喜,学着那文人礼士的样子,施礼道“在下西门庆。”
西门庆生得高大魁梧,而今不到而立之年,衣着富贵风度翩翩。
“这阳谷县谁人不认识西门大官人啊。”王婆奉承道。
潘金莲偶尔听到孤独雁与王婆提及此人,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心头更是不喜。
“方才一时手滑,误砸了贵人,还望贵人见谅。”
“无碍无碍,小娘子也是无心之失。”
“西门大官人真是大人大量呀,你也莫在这杵着了,快些上去吧。”王婆将潘金莲赶回楼上去。
西门庆却仍盯着潘金莲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平复心中旖旎。
王婆好奇西门庆的出现,热情地招呼他进茶坊坐,西门庆没有拒绝,王婆亲自给他端了碗茶与蜜饯果子来,接着只见西门庆拍了一锭银在桌上。
“西门大官人,这茶钱给多了。”
美人固然令人心驰神往,可西门庆也没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开口便道“我离开阳谷县大半年,一回来便听说了王婆子你的仗义事迹。”
“仗义,什么仗义,我可不是那侠士,大官人莫取笑老身。”
“你为独孤家翻案怎不算是?”
“大官人原说的是这事啊,凑巧罢了,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王婆笑眯眯地拿起桌上的银锭“我一个市井老婆子哪有那能耐。”
西门庆听了这话,觉得自己是猜对了,这王婆不过是个跑腿人。
“刚刚那小娘子是谁?”
“是家中小女。”
“可许了人家?”
“老身只此一女,只想着来日招个赘婿,这嫁出去老身可舍不得。”
西门庆打听到了想要的信息,只待了一会儿便走了,人都走出茶坊老远了,还频频回头朝那茶坊楼上望去。
西门庆的到来令王婆不安,在饭桌上,她郑重地给潘金莲与陈三娘都提了醒儿。
陈三娘成亲后虽搬到了姚晁那头住,但白日里还是在茶坊帮忙,虎妞没跟去依旧留在茶坊与王婆二人同住,但两边平日都是一起用饭的。
姚晁也在饭桌上自然也是听到了,陈三娘与潘金莲都是外来人,加之前一阵西门庆并不在阳谷县,对西门庆不太了解,可姚晁却十分清楚此人是个什么货色。
他眉头皱起,决定想些法子。
19. 当街大骂
西门庆回府后,脑海里满是潘金莲的身影,连身边新带回的美人都咂摸不出滋味了。
西门庆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美人,美人面露委屈,西门庆见了也无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一贯便是如此,合心意时尚有几分柔情蜜意,不得心意时这些女人都不过是他眼里发泄兴致的工具。
这时从外归来的侍从已站在门外候着,识趣地没有进去,西门庆倒是一眼瞥见,直接唤他进来。
仆从低着头往里走,美人慌乱地拢了拢凌乱的衣衫,侍从始终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多瞧一眼。
“可查到什么?”
“查到了,郑县令的弟弟如今来了阳谷县,正在衙门里做都头。”
“是个什么人物?”
“据说从前是跑镖的。”
“也就是说懂点拳脚了?”西门庆长臂一揽又将美人搂进怀里,美人脸上又复巧笑,只觉方才那般不过是二人情趣。
“小的还打听到,县令夫人正寻媒人打算给这小叔订门亲事。”
“说来那县令夫人也是位美人,又是知州千金……”西门庆摸着怀里的美人脑子里又想歪了去“这郑植也是好运道,既得了个知州岳父做靠山,又娶了这么位美娇娘,早知有如此好事我少时也多读几页书挣个功名,娶个官家千金回来。”
明耳人只要不傻都听得出,西门庆并不瞧得上妻子吴氏的出身,这番话也恰被门外的吴氏听见,她绞着手里的帕子,身后丫鬟大气不敢出一声。
但不过片刻,她又换上笑脸走进屋去。
另一头,县衙后院。
甄氏唤了洪媒婆上门,洪媒婆专职做媒婆,也不只做阳谷县的,周围邻县的媒也都做,今日登门也做了十足的准备,她将记着周围未出阁小娘子信息的册子都带了来。
甄氏翻看着册子,都觉得欠点意思。
媒婆极会察言观色,忙道“其实这也只能瞧个大概,要说还得亲眼见一见才是,见了人说了话儿才知合不合,单靠这媒人一张嘴可不够……”
“我也是这意思,这册子只叫我看花了眼,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是了是了,夫人这也是头一回给人相看亲事,这才需要老婆子我先把把关,依老婆子我看有几家小娘子就很是不错……”洪媒婆点着册子与县令夫人说道起来。
甄氏听了一圈,继续问道“可有这阳谷县的小娘子?”
“这阳谷县未出阁的小娘子有的是……可这……这能配上公子的……倒是有一位,却不在这册上,就是那紫石街开茶坊的王家女儿,王六姐。”
“家里开茶坊的?”
“这出身是寻常了些但却是位美人,放眼州府县城那也是拔尖的,也不只是生得好看,还识字,兼有一手好针线活儿,性子也伶俐。”
“这人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夫人可还记得去年那为杀夫杀子的胡氏翻案的婆子,还有那为独孤家娘子奔走洗清冤屈的婆子……就是她娘亲王婆。”
经洪媒婆这一提醒,甄氏全想起来了,她还为这对母女上过公堂。
“竟是她们……我可还记得这小娘子在刑场上的言论。”
“哈哈,说不好听管这小娘子叫泼辣,可若不要强些,生得这般美貌如何护得住自己,但老婆子我敢说这小娘子绝不是那等蛮横泼妇,懂礼数得很。”
“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夫人不信,大可再遣人打听打听。”
“唉,其实单我中意也无用,我这小叔可有自己的主意了。”
“这在外头见过些世面的自是不同些,实话与夫人您说吧,那些大门不出又恪守规矩的小娘子许是难入公子的眼,反倒是这样美貌伶俐又有些气性的小娘子……许是一眼就倾心了。”
“可否安排他自个儿先瞧一眼?”
“得嘞,老婆子我这就去安排,我与王婆有些交情,若夫人有此意我便上门去探探意思,可也不敢打包票能成,公子虽是千百挑一的人物,但这好女百家求,这样的小娘子也是抢手的嘞。”
洪媒婆应下了事却没与王婆说,倒是先找上了裁缝铺老板,旁敲侧击打听潘金莲何时会来。
然而,没等洪媒婆计划成行,两个当事人倒是自个儿先有了交集。
这一日,潘金莲上集市采买,只见一男子拖拽着一妇人到路边。
“让你这贱婆娘偷人……今日就让街坊四邻一起瞧瞧你究竟是个什么下贱货色……”男子对着妇人骂咧咧又拳打脚踢。
妇人护着头,不服气地嚷道“你说我偷人,你凭什么说我偷人!”
“你没偷人,我进牢里两个月,家里的粮缸竟然还半满,你没偷人没出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哪来的钱买米粮,饭桌上竟然还有肉。”
“你还知家里没钱没粮!你整日游手好闲不说,还逞凶斗狠人与人打架进了牢子,你可曾想过留我和孩子要怎么活,看到我们没被饿死没有沦落街头反倒还生气,还诬陷我偷人,你这个丧天良的猪狗不如的畜生东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外头都传你趁我不在家就到处偷人,仗着几分姿色的下贱货!”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又是谁说的,你把那人喊出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是看见了,还是自己想着了,把你当个绿头乌龟哄……你既口口声声说我偷,那我往后就偷给你看,绝不守着你这个只知道窝里横的废物!”
“看看,你承认了吧,你早就有这心思了,亏我还把你当个宝哄着。”
“当个宝,谁家的宝过成这样,吃不饱穿不暖,孩子叫我带,晚上使你睡,遇着别人骂我污蔑我你声都不回,还拿着外人的话羞辱我,你个懦夫孬种废物……”
“你这贱婆娘看我不打死你!”男子握紧拳头又要朝那妇人挥去。
潘金莲见了,挥着手里的空篮子就朝那男人脸上打去“滚开!”
男子捂着被打的脸,怒瞪“哪里来的野娘们儿!”
“你才是哪里来的废物东西!” 潘金莲一把扶起地上的妇人“我告诉你,你再打人,我就告官府去。”
“我打自己的婆娘就是告到官府去又怎么样,她个贱货偷人,等我找出奸夫叫他们的一起进大牢。”
“你口口声声说她与人有染,你到底有没有证据?”潘金莲叉着腰与那男子当街吵起来。
“街坊四邻都知道。”
“都知道,那就是还知道奸夫是谁了,哪你怎还不知道,难道是所有人都瞒着你……也不对,既是瞒着你为何又让你知道此事?啊……一定是大家都笑话你,偏偏你还最可笑。你为人夫不仅没尽养家之责,还仅凭别人几句话就怀疑殴打自己的妻子,你算什么男人,也难怪,就因为你是这么个东西,大家才不把你当回事,编造着由头来嘲笑挖苦你……看看这么没用的东西竟也配有个这样的娘子,可真太好笑了!”
潘金莲一番嘲讽,说得男人脸上颜色精彩变换。
“你给我滚过来!”
“我要跟你和离!”
“你休想!”
“我就是死也不与你过下去了,我受够了。”
“你敢死试试看,你敢死我就把孩子都卖了,反正都是没娘奶的,不如卖了换钱。”
“我……我跟你拼了……”
“都住手!”
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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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声大喝,池嵩手持佩剑一身衙差都头打扮走出来,挡在两方中间。
“都头大人,这女人生性□□,还想要谋害亲夫,还请大人做主给她个教训。”那男子见衙门来人,张口便是恶人先告状。
池嵩冷着脸,只道“刚刚你们的争吵我都听到了,这位嫂子你且说说家中粮肉到底从何而来。”
“那粮是独孤家粮油铺舍给我的,那日独孤娘子知晓我难处,便使人送了两袋米粮去我家中,那肉……今日是小儿生辰,猪肉摊的老板娘给了我一些骨头肉……”说到这里被打都没有落泪的妇人哭了起来。
“哪个在这里打女人!”猪肉摊的老板娘提着杀猪刀就赶了过来“呵,你这杀千刀的竟没死在牢里!”
“这位嫂子你莫激动,先将刀放下。”池嵩生得俊朗说话也客气,猪肉摊的老板娘给他面子暂且先将刀放了下来“刚这位嫂子说你给了她些肉,可是真的?”
“孩子今日生辰,我是给了些骨头肉怎么了?”
“你怎么不早说!”得知真相的男子继续冲那妇人吼道“非闹得这样难看来丢我的脸吗?”
“你还有脸在吗?”妇人怒怼。
男子下意识又扬起手来想打人,池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为夫者殴妻,妻告官可判离。”
“我要去县衙,我要找县令大人给我做主!”
不一会儿,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去,池嵩擒住了那男子的手,跟在那妇人身后,与她一道往县衙去。
集市猪肉摊前。
“要我说她早该这般了。”老板娘大力砍着棒骨,嘴里还在为方才那妇人打抱不平“守着个窝囊费又窝里横的懒汉,简直是上赶着找罪受。”
“就是!”
“六姐儿,刚那都头你瞧着没?阳谷县里可好久见过这般精神的俊后生了。”
潘金莲自然是瞧见了,还想起去年中秋灯会上他们就见过面“就是瞧着面皮子有些糙。”
“六姐儿,你还年纪小不懂,男人糙养养就好,你要看那肩那腰……哎哟,瞧我扯哪去了……”老板娘将砍好的棒骨与肥膘肉一起包好放进潘金莲的篮子里“一共六十二文,给个六十文就行了。”
这边潘金莲在集市采买,那边紫石街上西门庆又来了。
这几日,西门庆在家打理产业账目,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那窗边美人,对着家中妻妾美人也越发没了兴致,他觉得自己许是害了病,害了一场如急症般的相思病。
然而,老天仿佛跟他在开玩笑一样。
紫石街上,他又碰上了另一位美人,那美人与他心头惦念的窗边美人乃是两种风情,前者娇艳明媚,后者温柔绰约,叫他瞧了也难以挪开眼。
“西门大官人?”
西门庆被打断心绪,扭头一看是郓哥。
郓哥虽只是个提篮走街串巷卖鲜果的贩子,但嘴巴甜惯会奉承,经常与那县里的富贵人兜售的鲜果,是以在西门庆面前也混了个脸熟。
“大官人刚刚是在瞧三娘子吧?”郓哥知西门庆贪色,故意讨好地说道。
“是哪家的?”
“那银铺打银匠家的婆娘。”
紫石街上,银铺算是最挣钱的生意,是以这街上都唤姚晁一声姚老板。
“哦?”西门庆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郓哥知西门庆不只贪色更爱勾搭有夫之妇,这县里好些有姿色的妇人都与他有首尾,继续道“从前是个寡妇,还是外来人。”
西门庆闻言笑了起来,随手扔了一把铜板到郓哥篮子里。
“西门大官人这是……”
西门庆招招手让郓哥附耳过来。
20. 又梦金莲
二人当街鬼祟耳语的一幕叫从集市回来的潘金莲瞧见,在她眼里,西门庆是臭名昭著,这郓哥瞧着年纪小却心机颇深,当初他出那蒙汗药主意的仇她可还记得。
潘金莲避开二人,绕路从后院回了茶坊,一回去将事告诉了王婆。
王婆想起故事里这郓哥因与原身结怨,便挑唆武大郎捉奸最终害其被打成重伤,也担心二人是要背地里干坏事。
果然,没多久郓哥便急匆匆来茶坊寻陈三娘,声称虎妞在学堂磕破了头,让她赶紧随自己去看。
陈三娘闻言慌了神,也没多问,赶紧就跟着郓哥走了。
郓哥走得很急,谎称可以抄近道,把陈三娘带到了一处偏僻地方,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影。
陈三娘对这阳谷县还不算熟悉,担心自己迷了路正要折返,一回头只见西门庆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地站在那里。
“你……你是谁?”陈三娘还未与西门庆打过照面。
西门庆一步步朝陈三娘走来,道貌岸然地拱手一礼“在下西门庆。”
听到西门庆这名字,陈三娘一下反应过来,不仅是王婆提过醒,姚晁也与她说了许多。
陈三娘看着四下无人,害怕极了,背过手去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姚晁在里头给她藏了防身的药粉,叫她遇着危险就往人脸上撒。
“三娘子莫怕,我只是仰慕三娘子罢了,你放心,只要你今日从了我,此事我绝不会透露出去。”
“你这淫贼简直无耻!”
“三娘子是还没尝到与我相好的乐趣。”西门庆说着已将要解衣带。
“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分明是你不知廉耻勾引的我呀,我可是堂堂西门大……”
西门庆话还未完,被人猛地从后砸了脑袋,当场倒地。
“干娘!”
王婆手里举着大石头,开口让陈三娘先走“你从那口子出去外头就是大街了,先去学堂瞧瞧,这里交给我。”
陈三娘点点头,赶紧离开。
王婆看着地上晕过去的西门庆,扬起手里的石头正准备再给他来一下,无形中却仿佛有股力量牵制住了她的手?
“知道了知道了,害人性命有因果。”
王婆嘴里念叨着丢了石头,但心里仍是气不过,又踹了西门庆两脚,接着她又伸出手指在西门庆头上转了转,一团白雾从他脑袋里被抽出,那是他的记忆。
还好这法术能用。
可怎就这么点?
王婆心里嫌弃,但还是当场摧毁了西门庆方才见过陈三娘的短暂记忆,又拿走了他身上的钱袋,才离开。
郓哥等了好久方才重新回来,正想找西门庆邀功讨赏,一来就见西门庆倒在地上,吓坏了。
西门庆醒来后,没有忘记自己与郓哥商量的事,接着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又见自己身上钱袋没了,只以为是遇上了歹人劫财,当即便报了官。
“青天白日,竟敢行此歹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西门庆遇袭遭劫财的事在阳谷县里传开,调查的差事落在了池嵩身上,查来查去,他觉得最可疑的除了西门庆自己就是卖鲜果的郓哥,两人好端端的都往那偏僻地方去奇怪得很……
池嵩打算去找郓哥好好盘问,集市上,他远远一眼就瞧见了潘金莲,只见她挎着篮子走得急匆匆,而他腿脚也好似见了她就不听使唤般,迎着她往她跟前凑。
潘金莲没留意一头撞上了池嵩,人将要往后一摔,池嵩赶紧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潘金莲抬头看着一身八面威风的池嵩,脸上闪过一瞬心虚——做贼心虚的心虚。
池嵩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忙道“无事吧?”
潘金莲摇摇头,池嵩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嘈杂的集市上人来人往,不算相熟的两人面对面这样站着,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迟都头,又来巡街呀。”
“哟,六姐儿,来买菜啊。”
路过的人与二人招呼,两人点头回应。
“都头大人,你不找我吧?”潘金莲话刚说出口就想打自己的嘴巴,说的什么胡乱话。
“不找,不找。”池嵩侧身站到一边把路让给潘金莲走。
潘金莲挽紧了篮子,闷头就是往前,走出老远才松了一口气——刚刚差点就被发现了吧?
所以,潘金莲究竟做了什么这般心虚?
她啊……把那西门庆的钱袋子丢路上故意让郓哥拾到,不出所料,郓哥没有认出那是西门庆的钱袋,又见里头有些碎银,趁无人发现赶紧揣进了自己怀里。
不多时,街上正挎着一篮鲜果准备去酒楼兜售的郓哥遭人狠狠撞了一下,郓哥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正要张嘴骂骂咧咧,抬头一看吓了一跳,眼前男子长得凶神恶煞,那目光更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郓哥觉得这人眼生又莫名畏惧,到了嘴边的话也赶紧吞了下去。
那男人瞪着他,接着在身上摸起来,粗声嚷道“我的钱袋呢?”
男子当街吵嚷起来,怀疑是郓哥偷走了他的钱袋,还将街上的池嵩给招来了,郓哥气不过被污蔑当场就要证明自己清白,全然忘了自己身上有个刚拾到的钱袋,钱袋掉出来的那一刻,有些事再也解释不清了。
西门庆本就有些怀疑是郓哥在背后搞鬼,得知自己的钱袋从他身上掉出,直接让府上护卫将他揍了一顿,若不是池嵩及时赶到,估计人都要没命。
“都头大人,小的是冤枉的呀……那真是小的路上捡到的啊……”被打得浑身是伤的郓哥惨兮兮地趴在医馆里“那西门庆……那西门庆就是个恶霸……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池嵩虽觉得西门庆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但也并不全然相信眼前的苦主郓哥“说吧,那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小的……小的……小的是内急……”
“真的。”
“千真万确,早知就不救这西门庆,叫他活该在那继续躺着……”
“在那之前你去了紫石街上的茶坊,骗茶坊的陈三娘说她孩子在学堂出了事,茶坊里很多人都瞧见了。”
“是小的听茬了,没有的事,小的……小的也是好意啊。”
池嵩冷笑一声,忽然觉得这人这顿打挨得也不算冤,他走南闯北虽是个莽夫,却也不是个蠢人。
西门庆这祸害也确实得尽早除了才是……
王婆也想早点除了西门庆。
这几日,王婆都在想这事,日也想夜也想,夜里她刚闭眼又开始梦到那个潘金莲。
梦里的潘金莲被王婆哄去茶坊做针线,西门庆突然冒了出来,利诱其与之相好,潘金莲本是不从,直到西门庆说可以帮她脱离武大郎,潘金莲半推半就之下与西门庆成了事。
那之后,潘金莲与西门庆在王婆的遮掩下私会偷情,西门庆十分贪恋潘金莲美色却迟迟未兑现诺言,潘金莲几番趁西门庆不备拔出簪子想要杀他,可最终都没下手。
是她对西门庆生情吗?
相反,无人处她看向西门庆目光里的恨,并不比对那武大郎的少。
紧接着武大郎撞破二人偷情被打得半死,潘金莲表面一脸惊慌失措,可扭过头来却露出微笑,好像是在无声地说着——终于,他们要完蛋了。
后来潘金莲毒死了武大郎,她开始放纵自己沉溺声色,比从前更大胆更肆意,直到被武松一刀扎在胸口开膛破肚。
潘金莲的魂魄离开了血肉模糊的躯体,王婆看到,那是一缕不沾污浊却满是戾气的魂魄。
潘金莲本性至纯,因而魂魄不沾污浊。
戾气源自她的杀戮、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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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染的血光。
二者看似矛盾,实则不然。
王婆做了这场梦半夜醒了就再睡不着,出门去寻祝神婆喝酒,祝神婆觉少几乎都是将到天明才睡一会儿。
祝神婆的小院里,两人就着卤猪耳与炸豆腐,坐在一起对饮。
“王婆,你这是有心事?”
王婆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心事,只能叫烦心事,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又被这西门庆给搅和了。
“就烦着。”
“烦什么,烦又解决不了这烦。”祝神婆仰头饮尽杯中酒,接着又为自己满上一杯“这卤煮好吃,阳谷县就数这家的卤煮滋味好。”
王婆夹了一筷子卤猪耳,入口细细品着“还别说,这配酒吃是越嚼越有滋味。”
“来。”祝神婆再次提杯。
王婆提杯跟上,一口饮去小半杯“你说要没那些糟心的,这日子多好过啊。”
“那西门庆就是个晦气的短命东西,你且等几日,自有人来收拾他。”
“我可不兴靠别人,就得自己动手才痛快。”
“该落谁手里就是谁,你甭抢。”祝神婆话里带着醉意,好似在话赶话的浑说,却给王婆提了个醒儿。
虽不知具体是何原由,但既自己受制杀不得西门庆那祸害,也只能按照原本故事的走向引得那武松动手,西门庆死在武松手里可太合适了。
就是这武松去哪儿找?
“我听说武大郎还有个弟弟。”
“他那弟弟啊……长得高高大大可精神了,跟武大郎就不像一根藤上的,早些年犯了些事出去闯荡了……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突然想起随口一问。”
“说起来啊……那郑大郎……县令爷,县令爷的弟弟可是个俊后生,我还听说你家六姐儿和他……叫人撞见好几回在一块儿说话……”
“啊?”王婆听了赶紧屁股挪着凳凑过来“快快快,怎么个事儿,这街坊邻居的就都瞒着我吗?”
“你真没听说啊?”
“真没,我骗你作甚。”
“哎呦呦,那你可得好好听着了,前些日一个没本事的懒汉硬说他婆娘偷人将人拖到街上打,被六姐儿瞧见,蹿出来指着人鼻子就是一顿骂。”
“这不该骂吗?”王婆已经不意外潘金莲这般行事了,她本就是这么个性子,在大户家当奴婢时就敢反抗,如今脱了奴籍又不曾遭那武大郎磋磨,可不性子都显出来了。
“可不就叫那县令爷的弟弟都看到了。”
“看到怎么了,六姐儿她又没揍人。”
“哎呀……分明是看入眼了,六姐儿生得什么模样你不清楚啊,要不是那张嘴太会骂人了,你那茶坊门口就别想消停。”
“那他胆儿是挺大啊!”
此次此刻,池嵩正一身夜行衣从西门府翻墙而出,突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接着又是一个喷嚏。
再一个喷嚏。
池嵩怀疑自己是感了风寒,急忙忙赶紧回家。
池嵩而今在阳谷县衙任都头,随兄嫂一起住在县衙后头的府邸,池嵩翻墙回府,刚落地冷不防瞧见一人提着灯笼朝他看来,不巧,正是他刚处理完公务的兄长。
“哥哥,是我。”池嵩扯下面巾。
郑县令刚刚瞧见有黑影在自家屋顶上头飞来飞去,还以为眼花了,现一瞧是自己弟弟,直接傻眼了。
不是,他弟弟不就是个镖师吗,也许是武艺高强些,但这飞檐走壁的……这不对啊!
“弟弟,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去了一趟西门庆府上。”池嵩走过来揽住自家兄长的肩“哥哥,夜里黑,我送你回去。”
“不不不……你先说清楚刚刚那飞来飞去的……”
“哥哥你听我解释……”
21. 打虎归来
第二日,紫石街上,池嵩一身常服走进姚记银铺。
姚晁正在收拾柜面,一眼就认出了进店的池嵩,那日他易容在集市找郓哥的茬子,就是这都头后来将郓哥给带走的。
“客官是打物件还是……”
“物件,防身的物件。”
“客官弄错了,我这银铺只会打些首饰器皿,你若要打个桌椅也是行的,但你说要的那物件许……”
池嵩拿出一枚扳指戒,那扳指戒乍看之下寻常无异,但只要轻轻一扭便会刺出尖头,化作可封喉见血的利器。
“是好东西。”
“就要这样的。”
“只防身不害命。”
“自然。”
“谁介绍你来的?”
池嵩刚要张口就听背后一个熟悉声音。
“姐夫!”潘金莲挎着一篮子绣品进门“三娘姐姐让你今日去学堂接孩子。”
“好。”
池嵩缓缓转过身来,潘金莲看着池嵩的脸又犯了心虚,心道——该不是还查到这来了吧?
潘金莲赶紧去看姚晁,见姚晁神色如常,放下心来。
“都头大人来买东西啊?”
“嗯。”池嵩没想到潘金莲会跟自己搭话,讷讷地应道,还等着她接着往下说呢,却见人一扭身走了,弄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潘金莲走出银铺,去了裁缝铺交绣活儿,洪媒婆借口买布此刻也在。
没多久,池嵩也走了进来,洪媒婆见了背过身偷笑起来。
话说池嵩会来正是因洪媒婆的安排,她事先打听好了潘金莲何时会来,告知了县令夫人,叫她使法子让池嵩也来一趟。
这不,今一早池嵩就被自家哥哥神神秘秘拉到一边,说是偷偷托人买了一匹上好的锦缎,想给自家夫人一个惊喜,让他去紫石街上的裁缝铺帮取回来。
池嵩没怀疑,一进来瞧见潘金莲也在,也没怀疑。
倒是潘金莲怀疑起了他……
“哟,这不是池都头吗?”洪媒婆故意点出池嵩的身份,又走上前攀谈“都头大人不记得老身了吗,那日街上您搭手给那贩子修摊子,老身就在边上。”
说实话还真不记得,但池嵩嘴上还是应道“好些天了,是有些不记得了。”
“也是,您贵人事忙。”
“老板,我来取东西。”池嵩从怀里掏出凭据递给老板。
裁缝铺老板一看纸上内容,忙热情道“哟,就等着您来。”说吧赶紧使了学徒去库里取布,自己继续低头拨算盘给潘金莲算钱。
噼里啪啦的算珠子声儿回荡在裁缝铺,洪媒婆也识趣地没有一直杵在两人边上,只在一边上偷摸看两人。
很快,裁缝铺老板便将那荷包装满递给潘金莲。
“六姐儿,喊你娘得空也来我这坐坐。”
“大娘空了也去吃茶。”潘金莲说罢拿上荷包走了。
这潘金莲前脚刚走,洪媒婆后脚开始发挥媒婆才能。
“六姐儿这小娘子好呀,人美手艺巧,改日我得跟她娘说说,往后这媒人得让我做了才行。”
“先头那张媒婆也这么说。”
“她怎能跟我比,我与王婆那也是好些年的交情了。”
“张媒婆隔三差五就在那茶坊坐着,你说是你这交情好使,还是人家这热乎劲管用?”
两人说话间,裁缝铺学徒已将布取来交给池嵩,池嵩取了布也没继续停留,径直走出了铺子。
潘金莲还没走远,池嵩瞧着她的背影有些想跟上去,却又觉着自己这般有些古怪。
“那人谁啊……怎感觉鬼鬼祟祟的……”
“前头那是你家六姐儿吧?”
“登徒子!”王婆把手里的酒坛子塞给祝神婆,捋起袖子正准备上去好好吓吓这人,却被祝神婆一把扯住“等等,好像有些眼熟。”
祝神婆抱着俩酒坛子快步向前,忽然一声“哎哟!”
池嵩回头。
“这不是池都头吗?”
茶坊里,王婆招呼了池嵩来吃茶,与祝神婆一起坐在了池嵩对面。
王婆还是第一次见池嵩,只觉得这后生确实长得俊,又不似那些个羸弱书生一般,高高大大瞧着精气神儿就足。
“娘!瞧见我上回买的……”
潘金莲说着话从楼上下来,看见池嵩也在,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时洪媒婆也到茶坊门口,一眼瞧见人都在,赶紧扭身退了出去,正打算赶去县衙告诉县令夫人这个好消息,只见前头一阵热闹,一行人正被人群簇拥着往这边来。
“快出来看咯,打虎的大英雄。”几个年轻后生跑在前头敲着锣在紫石街上奔走相告“有位壮士打死了景阳冈上的大白虎,大家快出来看咯!”
闻声,道上的路人纷纷驻足看去,临街商铺里也有人出来瞧热闹。
不一会儿,只见两个猎户抬着一顶竹轿,竹轿上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端看便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轿上还横吊着一只瞠目獠牙的大白虎,看着凶恶,实则不过空剩皮囊。
王婆等人也从茶坊里出来瞧热闹,游街的一行人路过茶坊门口,潘金莲被那大白虎的模样吓了一跳,池嵩见状偏过半个身子去给她挡住。
“这壮士一把好力气。”
“景阳冈上这恶虎伤过不少百姓,这回可真是为民除害了。”
“这有甚好看的,那瞪得老大的眼睛也不知给合上,这是故意抖威风吓唬人吧。”潘金莲抱怨道。
潘金莲这一说,周围人也这般觉得,委实是有些吓人了,威风是威风了,路上的妇人与孩子可都吓得不轻。
浩浩荡荡一行人最终停在了武大郎家门口,那轿上的男子下来,大力拍门道“哥哥,弟弟回来了!”
拍了许久里头都无人回应。
街坊提醒说武大郎应是外出卖炊饼了,这话刚说完,武大郎挑着担子赶回来了,集市上他也听说了打虎壮士的事,听后急急忙忙就往家里赶,可叫他给赶上了。
紧接着,便是一出感人的兄弟重逢。
热闹瞧完了,紫石街上又恢复了寻常。
阳谷县里传开了打虎英雄的事迹,虎患得除,郑县令得知后赏了武松五十贯,武松知道景阳冈的猎户多年受虎患影响生活拮据,当场便将钱都分给了同来的猎户。
郑县令见了,觉得武松是个可用之人,当即聘了武松作都头。
猎户们分得了赏钱,武松得了县衙差事,各自都欢欢喜喜回家去。
武大郎得知武松将五十贯全都分给猎户,心痛得不行,五十贯可够他卖十几年炊饼了。
“弟弟这出手阔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富家公子……”武大郎把刚买回的卤猪头肉摆上桌,话里带着酸溜。
武松还沉浸在欢喜里,没有觉出武大郎的吃味“哥哥,这阳谷县可还是老样子啊。”
武大郎又摆了些刚出锅的炊饼上桌。
武松拿起一个便大口吃起来“我在外就念着哥哥做的炊饼。”
闻言,武大郎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有了笑意,也坐下来给弟弟碗里夹肉“多吃些。”
“哥哥,我这些年在外也攒了些钱。”武松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塞到武大郎手里。
武大郎拿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懵了一下。
“改天我去找县上的媒人,给哥哥说门亲事。”
武大郎仍是不敢相信,有些话堵在喉咙里,涨得他一双眼酸涩不已“弟弟你做了都头,往后……往后……好好好……”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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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人叫你吃了委屈?”武松放下手里的炊饼,关心询问。
武大郎本是不想说的,但事情堵在心里确实难受,便将潘金莲的事告诉了武松。
“……如今她作了那茶坊王婆的女儿,可我平白挨了板子不说,现在挑着担子走街串巷都要遭人笑话。”
武松听后眉头紧皱,拍桌而起“岂有此理!”
武大郎又去取了身契来给武松看,武松看后愈发想为自己哥哥讨个说法。
另一头,茶坊里也正准备开饭。
姚晁去学堂接了虎妞回来,手里提着路上买的烧鸡,刚进门便被陈三娘埋怨起来。
“你又依着她这嘴馋的,刚做的新衣裳又快要穿不上了。”
“孩子这年纪本来就长得快。”姚晁辩说,又催促虎妞道“快,快去后院洗把脸。”
虎妞取下身上背的小布袋,飞快跑没了影儿。
潘金莲从灶房端着一盆鱼头豆腐汤出来“哟,这今天有鱼有鸡呀。”
“正跟你补补,瞧你被那大老虎吓得够呛。”陈三娘打趣道。
“哼,那鸡腿我可就吃了。”
“行,你和虎妞一人一个鸡腿。”王婆带着虎妞从后院走出来。
“好,我和姨姨一人一个。”
饭桌上,王婆看着吃鸡腿的潘金莲,想起今日回来的武松,又故意说起这事。
“今日那打虎的壮士可真是威武。”
“我路上也听说了,除了虎患可是不得了。”姚晁搭腔。
“可是迷了街上不少小娘子去。”
“莽夫有什么好的,听说是酒劲上头跑去打死了老虎,若是平日,酒劲上头会不会打人啊?”潘金莲提起这人又想起了那骇人的大老虎,满嘴嫌弃。
“是啊是啊,大牛的爹喝了酒就会打他和他娘,找不见他们就砸家里头东西,可吓人了。”
陈三娘皱眉“你这都哪听说的?”
“大牛跟她一个学堂。”姚晁解释。
“大牛的娘想跟他爹和离,但怕被他打死。”
“……”
夜里,王婆洗漱过后刚躺下,就听耳边响起女子的求救声。
“救命……救命呀……别打了,别打孩子……”
破旧的柴房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妇人紧紧护住自己怀里的孩子,任由浑身酒气的男子将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男子越打越起劲,甚至边打边笑。
忽然,男人背后袭来一团黑影,黑影压过头顶,男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面容可怖的身影飘在半空。
“鬼啊……鬼啊啊啊啊……”
王婆身子向前一倾,上前一把掐住男子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男子痛苦挣扎却是无用功,她掐着他的脖子直至他满脸乌紫,方才随手一挥将他往墙上摔,男子被重重砸在墙上,摔落在地后一路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妇人与孩子抱在一起,反应过来后赶紧向着漂浮半空的身影跪地叩谢,他们看不真切眼前仙人模样,只知她踏光而来,猜想是知他们沉陷危难便仗义相助。
此刻,仙人身上光照亮了一室,亦照亮了他们的余生。
教训了男子后,王婆一路飘回了茶坊,茶坊后院屋子里,王婆的凡人躯壳并未受到影响,与寻常睡着那般一样,王婆直接躺了上去。
下一刻,王婆睁开了眼。
王婆坐起身来,好奇地张着手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倒头继续睡。
第二日,虎妞从学堂带回了一个消息,她那位同窗大牛的爹死了,说是酒后失足摔死的。
“打女人孩子的腌臜货,死了活该。”潘金莲张嘴就是骂。
“大牛死了爹可开心了。”
陈三娘噗嗤一声笑出来,提醒道“虎妞,这话可别往外说了。”
22. 张罗娶亲
武松第二日便去了县衙上任,上任是其一,其二便是打听武大郎那桩案子。
武松虽不怀疑自家哥哥所说,但他在外闯荡多年也不会全凭义气做事,一番下来,武松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是那公堂上发生的种种。
“武都头,此案由大人亲审,早已了结,更是母女团聚一家和睦的佳话……”
“是了是了,应就是闹了误会。”武松知衙官是在提点自己,满口应下。
“有武都头这么个弟弟,家里兄长还怕找不着婆娘吗?早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武松觉得这话在理,左右不过是个婆娘,他给自家哥哥再找个就是,没必要因此得罪县令,更何况哪怕是换了他作审官,面对这样一桩案子,他也不会偏袒那无凭无据的一方。
武松将事情想通了,心里头也没了疙瘩,只想着之后如何当好这都头,好好过一阵安生日子。
晚上回家后,武松与武大郎讲明白了其中道理,武大郎也欣然接受了武松的劝说——其实他早已接受了事实,只是这段日子苦于无人倾诉闷在心里,昨日把话说与至亲之人诉说过心里也通畅了。
武松的归来并没有影响王婆这头,茶坊每日照常经营着,武大郎如往常一样每天会挑着担子从茶坊门前过,王婆瞧着,发现这武大郎是愈发显了精神,不似从前那般总显着疲惫与畏首畏尾。
也是,有武松给武大郎撑腰,这阳谷县的人自然都要比过往高看他一些,就连从前那些爱嘲弄他的闲汉也都闭嘴了。
这一日,武大郎去郓哥家里探望,郓哥家中父子俩相依为命,在县里偏僻处租住一间瓦房。
郓哥在家也听说了武松的事,即便卧床休养,也撑着重伤的身子与武大郎奉承起来,更又故意提起潘金莲的事。
这几日,郓哥越想越觉得西门庆遭人暗算并不是简单的劫财,他分明将陈三娘引去了那里,他甚至怀疑人就是陈三娘所伤,那钱袋子也是他们构陷他的。
是他们,是他们害他平白遭了冤屈,可他又无法明说自己与西门庆的勾当将事往陈三娘身上引,这可叫他憋屈得很。
“大郎哥哥,如今二哥哥回来又做了都头,你可叫他与你讨回公道。”
“什么公道?”
“自是讨回王婆他们害你挨板子的公道。”
“都过去了。”武大郎如今已不想这些,他虽脑子不太灵光可也不傻,眼下自己弟弟当着都头既有几贯的月钱他也有了人撑腰,他是疯了才会去得罪县令。
“大郎哥哥,这莫大的冤屈你如何忍得,街上人怎么笑话你的你听不到吗?”
武大郎觉得而今大家变了就好,他遭白眼也不是一两日了,郓哥背地里不也与人说些消遣他的话,他要真计较……想到这些,又见郓哥今日一直挑唆自己去让弟弟讨公道,武大郎突然觉得他并非怀的什么好意。
“莫说了,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郓哥还是不甘心,继续道“那王婆心思坏得很,这些年丧天良的勾搭可还做得少,撮合寡妇与人勾搭,帮着典妻卖女,黑心得很,别瞧她收了陈三娘她们作女儿,可到头来还不是要将她们卖给男人,与那老鸨有何不同,近日西门大官人可是常去那茶坊……”
武大郎认识王婆也十来年了,确实是个厉害婆子,名声也不算好,从前他确实不敢招惹,不过除了潘金莲这事王婆作为街坊从没为难过他,潘金莲那事……他只当是自己做了场梦,他既得了妆奁也算是扯平了。
“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又不做那英雄。”
“大郎哥哥,你当真咽得下这口气那就算我多事,我也是为你鸣不平,你如今有人撑腰也不愿讨公道,那我也不多费口舌劝你了。”
武大郎觉得郓哥这话难听,把什么说的好似都是他的过错一般。
从郓哥家出来,武大郎怀着一腔委屈挑着担子回了家,武松从衙门回来见兄长闷闷不乐,以为是有人欺负了他,武大郎支支吾吾说起了今日去探望郓哥的事。
武松听了也很生气“哥哥,往后莫与这人来往,小小年纪心思不正,这般挑唆着旁人生事。”
“你莫这样说……”
“我看他是与那王婆有怨,想利用我兄弟二人。”武松大碗喝酒又给武大郎夹肉吃“哥哥吃肉,往后我们兄弟把日子过好就是,我瞧阳谷县衙门不似其他地方的官衙,行事规矩得很,可见这县令爷也是治理有方。”
“自这郑县令上任后这两年日子是好过些了。”
“我与哥哥说的娶亲之事,哥哥自己可有想法?”
“其实……我有相看上的……相看上的小娘子……”
“是哪家的小娘子?”
“是……是那张家娘子,从前她常来我这买炊饼,为人和和气气,还会对我笑……从前我是不敢想的,可去年尾她生了一场大病,人变得痴傻起来,听说家里人还将她拴了起来,她虽痴傻可从前便是个好人,我也不计较她这般……”
武松听着点头,但眉头却是皱得紧紧的,他知晓以自家哥哥的条件是难娶到好条件的小娘子,但娶个痴傻回来,他光听着就不得劲,但武松嘴上还是应了。
“明日我就托媒人给哥哥问问。”
隔日,武松就向人打听了县里哪个媒婆靠谱,而后找上了洪媒婆,洪媒婆对这些事了若指掌,也乐得促成,只要媒人钱到位,但唯恐武松事后迁怒,还是把实事都说了。
“那张家小娘子闺名惠兰,模样周正手脚勤快,可她这病吧……唉,她从前有个相好的书生,做工供那书生读书,谁知去年那书生赶考不复回,只托人送了一封书信与她断绝关系……她受了刺激便成了今日这般。”
“这等薄情寡性的男人实在可恶!”
“家里嫌她疯癫又恐她出门去遇着恶人,便用铁链将她拴在屋里,本也打算将她嫁了,省了家里一副碗筷,可这痴傻的……能出钱娶妻的自不会娶这么个回去,没钱的你说这也不能倒贴……这一日日下去也不是个事,就怕家里头啊……”
“怎么?”
“将人卖到那肮脏地方去,全当人死了。”
“岂有此理!”
武松本是不满自家哥哥要寻个痴傻的作婆娘,可听了这张家娘子的遭遇,他又觉得不该坐视不理,即便亲事不成,他也想要相帮一二,绝不能让这样苦命的女子落得更凄苦。
武松回去便将事情都与武大郎说了,武大郎听了,决意要娶这张家娘子,要救她,要帮她。
“她从前就就待我和气,想来也并不厌恶我,我生得这副样子又哪有小娘子愿真心嫁我,弟弟你知道哥哥人老实,娶个太聪明的回来怕是还要遭欺负。”
“可她痴傻往后还得劳你照看。”武松觉得还是不妥。
“她不厌我,能与我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最终,武松拗不过武大郎,只好了托了媒人上门说亲。
张家人听说是许给那武大郎本不大乐意,但一听愿意按着寻常聘礼给,立马欢欢喜喜应下了,事情很快就定下了,成亲日子也定好了,就在武松将去临县办事的前一日。
成亲那一日,武松张罗着家中喜事,邀请了街坊四邻吃酒,热热闹闹将新娘子迎进了门。
王婆捧着一手瓜子站在茶坊门口,这张家小娘子的情况她也听说了,望着夜色里张灯结彩的武大郎家,心里不得劲的很……
“可是将人嫁出去了,不必留在家里吃白食了 。”
“若有一日那书生找上门可怎么办?”
“这怨谁,谁叫她看了那书信就疯了,也怪不得我们。”
“叫她应了那何家的亲事非不肯,要等着那穷书生,我们伪造书信也是为了她好,是她自己受不住刺激疯了,况那书生真要有心怎会了无音讯……如今这般可怪不得我们。”
王婆听着耳边不知从哪飘来的对话,心下一动,下一刻人就出现在了那洞房里,手上瓜子壳都没来得及撒。
眼前,只见那武大郎一身酒气,正身扑上去撕扯张惠兰的衣裳,吓得张惠兰哇哇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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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丑八怪,救命,救命呀……”
屋外头热热闹闹,无人能听见这呼救,当然若听见也只会逗得众人哄笑。
“你说我丑,你冲我笑勾引我,现说我丑?”武大郎仗着醉意满嘴浑话。
张惠兰惊恐地瞪着眼前醉气熏熏的武大郎,猛地一头撞在武大郎的肚子上,将人撞得老远去,一抬头瞧见了王婆。
“仙子,仙子姐姐。”
张惠兰冲着王婆喊,王婆纳闷,自己明明是老妇人模样呀。
在地上滚了一圈的武大郎正要去看是谁人闯了进来,刚扭过头去便是眼前一黑,张惠兰蹦跳着在旁拍手叫好。
王婆收回拳头来,掂着另一只手上的瓜子壳,觉得此事有些难办,只好先对着张惠兰道“去睡吧。”
张惠兰很听话,脱了鞋,爬上床去还自己盖好了被子。
王婆一抬手灭了屋中灯,再是心神一动,她又回到了自己茶坊里。
第二日一早武大郎是被冻醒的,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他迷迷糊糊摸着头坐起来,发现床榻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惊慌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前屋里传来武松的声音,武大郎赶紧跑去,只见武松坐在桌前,边上还站着粗布衣裙的小娘子,正是他昨日娶进门的张惠兰。
“哥哥你起了?”武松热情招呼,又郑重接过张惠兰递来的布包“多谢嫂嫂。”
张惠兰只笑也不说话,看上去是有些痴,却也能料理一些简单的家务事。
“哥哥你脑门怎么了?”
武大郎没好意思说自己昨日遭打,还睡了一夜地板的事,讪笑道“无事无事。”
“县令大人派我去寿张县办差,我得走了。”
武大郎也知道此事,忙着就要张罗起来“哥哥给你蒸几个炊饼路上吃。”
“嫂嫂给我烙了饼。”武松拍拍手里鼓鼓囊囊的布包“哥哥嫂嫂,弟弟出门去了。”
“哥哥送你出门。”武大郎一路将武松送到了门口,临到门口又嘱咐“弟弟,路上小心。”
送走了武松,武大郎重新回了前屋,张惠兰在桌上摆了烙饼和面汤。
武大郎想起昨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子,昨夜我喝多了,吓着你了。”
张惠兰指着桌上的东西,只顾自己说自己的“吃。”
“好好,我试试娘子的手艺。”
两人相安无事的一起吃了朝食,吃完之后武大郎换了身衣裳在灶台前忙活起来,一阵忙活过后,照常挑着担子出门卖炊饼去了,临出门前他将张惠兰锁在了家里。
王婆半倚在茶坊门口看着武大郎出门去,望着武大郎家门口久久愣神,梦里武大郎也是这般将潘金莲锁在了屋里。
“娘,你看什么呢?”潘金莲挎着空篮子出门准备去集市。
“没什么,你早些去,多买两块豆腐回来,今日做些热豆腐吃。”
潘金莲走了,王婆扭头又回了自己后院屋里,想要如法炮制昨夜去武大郎家里的法子,却发现没用,只好老老实实绕路往武大郎家后门去。
快要到时,王婆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杵在那门口,那人转过身来——竟是那张大户府上的贾婆子。
贾婆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打开了那门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出来。
西门庆府上,贾婆子偷偷从后门溜了回来,佯装着没有出去过的样子。
西门庆自遭打后不得不在家休养,一众妻妾美人争抢着侍疾,更为此大打出手,吴氏看在眼里却并不管束,她知晓西门庆最是喜欢这种女子为其争风吃醋的事,当然她也并非全然放纵。
“夫人,外院的贾婆子在外求见。”
贾婆子是年初进的西门府,靠着从前在清河县张大户家里做事的资历,一来便得了吴氏重视。
吴氏对她印象不错,也知她从前就是主母身边的得力婆子,有意观察着,叫她先在外院做事,几个月下来发现确实堪用,就是能否得重用得……吴氏觉得需再瞧瞧。
23. 武松报仇
接下来的几日,王婆每日早上都在茶坊门口看着武大郎出门,每天武大郎脸上都带着新伤。
潘金莲又挎着空篮子准备去采买“娘,那武大郎有什么好瞧的。”
“我哪里是瞧他,是在防他。”
王婆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如果她没猜错,法力只有在救人时才会出现。
这么看来,这几日那张惠兰应是无事。
“今日买条鱼回来,做葱烧鱼吃。”
潘金莲走后不久,王婆在后院打水,忽然眼前浮现一段画面,是武大郎去了那张惠兰的娘家,还拿了从前拴着张蕙兰的铁链走。
今日的武大郎挑着担子并没有上街去卖炊饼,而是拿了铁链后直接回了家,回到家后,武大郎从担子里拿出铁链,便趁张惠兰不备,用铁链将张惠兰的手拷在了床头。
看到这熟悉的铁链,张惠兰愤怒地大叫起来,武大郎也早已没了前几日的好脸色,这几日他只要想与张惠兰亲近便会被她撕打,还将他的手咬伤。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既嫁了我,就该要好好服侍我,给我生个一儿半女。”
张惠兰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武大郎,武大郎眼下也不怕她,即便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武大郎说罢,仗着张惠兰无处可逃,作势又要朝她身上扑去,谁知张惠兰直接一脚朝他身下踹去,武大郎当场疼晕了过去。
王婆看着这画面,对武大郎是提不起半分同情来。
武大郎仗着张惠兰痴傻将其娶回家,许是图个好拿捏任他所为,谁想这张惠兰非但不顺从还对他拳脚相向,他没有选择用相处积攒善意让她接受自己,而是为了满足欲望用铁链将她拴住。
这何那以暴力胁迫女子的恶徒有何不同,即便套了个夫妻的名头又如何?
是了,夫妻之名可以美化许多事,暴力是家事,胁迫是私事,反正都是与外人无关的事,是官府插手都怕被人骂一句多事的事。
这武大郎倒是与那梦境中并无太大不同,一个看着老实的人,一个一旦能满足私欲也会拿起屠刀,刀向女子的人。
夫妻之名是他的保护色,女子弱势是世道给予他的优势与便利。
“娘,您怎么了?”潘金莲采买回来,看着王婆还坐在门口发呆,好奇问道。
“六姐儿,我与你说个事。”
王婆把张惠兰家里伪造书信以及其被武大郎控制自由的事,统统告诉了潘金莲,潘金莲听后愤怒不已。
“岂有此理!”虽然有些记忆已经淡去,但潘金莲仍是不会忘记武大郎险对自己做下的恶事“娘,我们得帮帮她。”
“走。”
王婆带着潘金莲从后院溜了出去,两人来到了武大郎家后门,潘金莲想要推门却发现门从里拴上了,她拔下银簪从门缝插进去,一点一点,竟是将门栓给弄开了。
王婆仿佛在潘金莲的身上看到前几日贾婆子的影子。
潘金莲一把将门推开,直接就那屋里去,王婆也赶紧跟上。
张惠兰听见外头有响动不敢作声,生怕是有坏人,待看到进来的是王婆与潘金莲,方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张惠兰并不认识两人,但看到是女子,只觉得莫名安心。
王婆走上前去看拴着张惠兰的铁链“看来得钥匙才解得开。”
潘金莲则继续拔下银簪,一阵捣鼓,又将锁链给弄开了。
“跟我们走。”
潘金莲拉起张惠兰的手想带她走,张惠兰却摇摇头又指指地上的武大郎,道“抓我……危险……”
“怕他作甚,一个就知道欺负女子的腌臜货。”
张惠兰继续摇头。
“你留下来会被他欺负的。”潘金莲义正辞严地说道。
“不……我厉害……打他……”
“确实不能带她走,我们也不能藏她一辈子。”
“那怎么办?”
张惠兰指着那铁链“假装……”
“对,先装着。”
潘金莲从院子里寻了个石头将那锁头砸坏,只要不细看难以发现,临走前两人还帮张惠兰端了一碗水来,至于躺地上的武大郎……最好是病了消停几天。
安置好了张惠兰,王婆带着潘金莲原路返回,重新回到茶坊后院后,两人背靠门板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松快的笑容。
“娘,我不怕了,其实我偶尔还是会梦到那晚,然后被吓醒……但眼下……我不怕了……”
“我们得尽早了了这事。”
晚一点,王婆有些担心张惠兰真会把武大郎给杀了,武大郎虽然一言难尽,可至今为止尚未到非死不可的境地。
第二日一早,王婆依旧早早等在茶坊门口,等着武大郎挑着担子出门,结果武大郎没等来,倒是等来了武松风尘仆仆从外回来。
给武松开门的是武大郎,脸色铁青。
武松回家自然也知道了张惠兰被拴的事,武大郎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武松,武松听后虽也生气,但看到目光痴愣看向自己的张惠兰,朴素的是非观让他偏向了弱者。
“哥哥,她本就有些痴傻,你何故急着……唉!”
“我瞧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嫌弃我。”武大郎满腹委屈抱怨起来。
“可哥哥你也不该这样待她,她并非什么恶徒,你这样与她娘家人有何不同?哥哥可还记得怎么与我说的,说会善待她,这般可不是善待。”
武大郎心里也知这般做不好,可他心里气得很,也想将张惠兰驯服老实,女人只要驯服了就老实听话了。
“哥哥你若真不满意,我们便将她送回去。”
“不行不行。”武大郎飞快拒绝,他知自己难得娶上媳妇,这张惠兰虽不如潘金莲那般美貌但也容貌周正“不听话饿上几日就好了,我不打婆娘,只饿着她。”
武大郎说得一副合该被感恩戴德的模样,武松听了本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默认了武大郎的做法,他是当弟弟的,这算哥哥的家事他实在不好管太多。
“总之人已经嫁进来,哥哥你管教自己的婆娘也算天经地义,但绝不可再动私刑。”
兄弟二人的对话尽数传进了王婆耳朵里,她只觉得有些可笑,兄弟俩都出门后,王婆去给张惠兰送了吃的,接连两日都是如此,直到这日从外州府回来的独孤雁登门。
王婆便让潘金莲独自去。
因为怕被兄弟俩发现,王婆每次都不敢送太多,今日潘金莲也是。
张惠兰接过潘金莲带来的包子,大口吃着,她的身上因为没有梳洗已发出了一股酸臭味,潘金莲看着她这般,不禁想到当初自己若是没有被救若也这般激烈反抗,许也是会落得这般。
“你逃吧。”
“我等……等吕郎……”
潘金莲也知道张家人伪造书信的事,可那男人这般久了都未有消息,若不是出事了,便是有心要撇下张惠兰,看着张惠兰因做工布满茧子的手,潘金莲心里难受得很。
“若他不回呢。”
“他回……不骗人……”
忽然,潘金莲听得外头有声响,以为是那兄弟二人回来了,一把操起边上的板凳。
虚掩着的门被从外推开,不是那兄弟俩,而是池嵩。
潘金莲看着池嵩,池嵩看着潘金莲,二人皆是一脸惊讶。
“池都头,你怎么在这儿?”
“有人向衙门举报,说武大郎虐待妻子。”
虐待妻子按律是要受惩罚的,但几乎没人会管这种事,除非是出了人命,否则一概当作是家务事不去掺和。
池嵩进来也看到了被铁链拴住的张惠兰,张惠兰见池嵩闯进来,不住地将自己往潘金莲身后藏。
“王娘子为何在此?”
“武大郎将她拴住也不给吃喝,我给她送些吃的来。”
“这前后门都上锁了,你是如何进来的?”
“池都头你问太多了。”
池嵩被潘金莲话哽住,但也不与她计较“是你报的官?”
“不是。”
“为何不报官?”
“报官又如何,不过是打那人几板子或是关几天,受罚后也不会收敛,反倒觉得是女子害他,愈发变本加厉起来,门一关他要继续磋磨谁知道。”
池嵩就听潘金莲一张嘴叭叭叭,却不觉呱噪“那你说该如何?”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闹到官府受罪的也是她,若被遣回娘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吕……吕郎……”
“大人,你若是想帮忙,就帮她寻个人好了。”潘金莲将张家伪造书信逼疯张惠兰的事情告诉了池嵩。
池嵩听后震惊。
“他要死在外头了,她也便不用等了,他要是薄情寡性也不必盼了,早些断了念想早做打算。”
“我知晓了。”
“还有,那武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都头竟纵容自己的兄长知法犯法。”
这也是池嵩没想到的,武松来县衙这些日子他们也有往来,瞧着是个豪爽仗义之辈,真没想到家里关起门来是这般。
两人把话说开了都要走,院子里,潘金莲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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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门一脸犹豫。
“大人先走吧。”
池嵩知她在顾虑什么,一把拎着她胳膊带她越过墙,翻出院去。
潘金莲直到双脚落地人还恍惚着,总觉得好似在做梦一般。
池嵩见她脸上呆呆的,嘴角弯得压不下来,只觉得这小娘子不管是那日当街指着鼻子骂人时,还是眼前这般呆呆的,都好生讨人喜欢。
潘金莲回到茶坊,孤独雁已经走了,潘金莲将遇到池嵩的事告诉了王婆。
“六姐儿,你觉得这池都头人如何?”
“我觉得他不像个都头。”
“那像什么?”
“像个侠客,对了,孤独姐姐今日上门说了什么?”
“除恶安良。”
“我瞧那武大郎也恶得很,合该也将他给除了去。”
潘金莲说完这话没几日,武大郎就在狮子楼遭西门庆打成重伤,人被送回紫石街时已是奄奄一息。
街坊合力打开了武大郎家的大门,正要帮着将人抬进屋里,刚进屋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再得见蓬头垢面的张惠兰被用铁链子拴在那里,一个个都原地震惊了。
王婆得此事也过来探情况,刚踏进门就听见有人大喊“不好啦,武大郎死了!”
武松本在与人饮酒,闻讯赶回家中,确认武大郎已无气息脉搏后,当场提刀冲出门去。
武松冲到西门庆府上,府门前院不见任何守卫奴仆,唯一遇见的一个婆子见到武松更是吓得跪在地上,大呼好汉饶命。
“西门庆在哪?”
“老爷……老爷在花厅,沿着这条廊往前走就是。”
武松提刀一路向前,直到武松走远,婆子才缓缓抬起头来,正是贾婆子。
武松为兄报仇杀了西门庆,行凶后逃离,他刚离开不久,府上花厅起火,火势很大,火光映亮了贾婆子的脸,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隐隐约约她还能听见西门庆的呼救,可她早已将门窗统统封死。
武松趁着夜色逃回家中,本想料理了武大郎的身后事便去自首,却被王婆告知是个误会,人还活着。
武松又惊又喜,可想到自己已杀了西门庆……
“二郎这是怎么了?”
“我方才去了西门庆府上……”
“你去教训他了?”王婆猜到他应是将西门庆杀了,但没有挑破“这可如何是好,快走,快带着你兄长离开阳谷县,西门庆势必不会放过你们。”
王婆说着还从身上掏出锭银子塞到武松手里。
武松看着手里的银子,想起自己酒气上头……说不后悔是假的,若自己哥哥真是被西门庆害死了,他去自首又是为亲复仇尚能得了轻判保全性命,可如今这打算全落空了。
武松不打算坐以待毙,趁着事情还没传开,他收拾一番打算带着伤重的武大郎离开。
临走前,武松想起还被拴着的张秀莲“王婆,那张氏……”
“放心,我会看顾好她的。”
“多谢,待安顿好了,我便来接她。”
那还是算了吧!王婆腹诽。
“莫说这些了,趁着夜色快些走吧。”
就这样,武松连夜带着武大郎逃离阳谷县,此后再未返还。
第二日,武松杀害西门庆的消息传遍了阳谷县,县衙也发出了通缉令,武大郎尸首不见的消息也随之传开,池嵩带人前来紫石街上调查,闹得紫石街上人心惶惶。
“要说这西门庆被杀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听说昨日西门庆府上妻妾正巧去那山上祈福,因此逃过一劫,真是菩萨显灵啊!”
“只这西门庆被杀,府上又被烧了大半,一群女人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咯。”
茶坊里,客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王婆只听着没像往常那般搭话,她总觉得事情来得过于巧合,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般。
不多时,潘金莲端着盆水从楼上下来,而今楼上正住着的是张惠兰,昨夜王婆将人接到了茶坊住下。
池嵩也带着衙差进门来,是来找王婆的。
“没错,我是将那武大郎的娘子带了回来,大人你是没瞧见,这小娘子遭他们用铁链拴着,可怜的哟……瞧不出那武大郎看着老实,背地里竟这般虐待妻子。”
池嵩咳了一声,继续道“我是问你可有瞧见过武松?”
“没有,瞧见了还不将我也给宰了,真没想到他会……他回来时浑身酒气,估摸着也是在气头上,毕竟是相依为命的手足兄弟,这遭人无端给打死,叫他怎咽得下这口气。”
24. 买地开店
阳谷县县衙,后堂。
池嵩回来后,立即将调查结果告知自家兄长,郑县令听后浑不在意,而今西门庆已除便是最好的结果。
“眼下西门庆虽已被杀,可他生前所犯之事仍得清算,你这些日子寻来证据我已看过,不日我将遣人递上州府衙门,东平府太守是我的恩师,相信他定会秉公办理给阳谷县百姓一个交代。”
“哥哥,我觉得西门庆的死有蹊跷。”
“西门庆的仇家颇多,早年他为霸占府上仆人妻子将人乱棍打死,甚至为夺人妻子与家财将人下毒害死,府上许多女子也都是为他胁迫……这样的人有人趁乱添一把火也不稀奇。”
“仵作说西门庆是死于火势而非伤重,能起那样的火势也并非随意点燃一两处就可以做到的,说明凶手早已筹谋许久。”
“你不该如此想,若非西门庆伤重,许是根本不会葬身火场呢?这些日我与武松也有接触,他是个豪杰,可那武大郎虐待张氏之事你也是亲眼所见……他唯亲是重,放纵亲人行凶无度,是我看走眼了。”
“……也只能说人无完人吧。”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
张惠兰在王婆的茶坊住下,白日在灶房里给陈三娘打下手,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几次家里来人要接她回去,都被她搬起凳子就砸。
几番下来,家里也就放弃了要接她回去的念头,只好将又谈好的亲事给退了。
这一日夜里,潘金莲正要关茶坊的门,池嵩突然出现在门口吓了她一跳,与他同来的还有另一个年轻男子,手上还拄着拐杖。
“惠兰!”那男子看见从后院走出的张惠兰,激动唤道。
张惠兰闻声先是一愣,再是迟疑地朝那关了半边的门口瞧去,确定没有看错后,含着热泪迎上前去,那男子也拄着拐杖朝她跑来,两人相拥而泣。
“惠兰,我差点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吕郎,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惠兰,我考中举人了!”
王婆与陈三娘在灶房听见声音,也赶紧出来,见到的便是这有情人历经苦难后重逢的一幕。
池嵩走进茶坊,帮着潘金莲关了门,潘金莲看他动作利索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
“去年放榜之后我正要回阳谷县,谁知路上遇着歹人,幸好被路过的镖局恩人所救,可是因为伤重昏迷了好几个月,待我醒来仍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男子嗓音粗哑地说着自己消失多时的原由。
王婆与潘金莲皆是警惕的并不轻信,直到池嵩开口为他证明。
“确是如此,那镖局的二当家我也正巧认识。”
“你久不归,家里伪造你与我断交的书信,我不信,你的字我最是清楚不过了……可他们仍是不罢休逼我嫁人,我便装疯卖傻还撕毁了自己的户帖,月前他们将我嫁给了那武大郎,那武大郎过往瞧着老实,谁知人面兽心得很,见我反抗便也学着家里用铁链将我拴着,若不是王婆与六姐儿她们……我早就叫他们给磋磨死了。”张惠兰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男子赶紧拉着张惠兰手宽慰她“惠兰,而今我中了举人,我们离开这阳谷县重新开始。”
“对,如果你愿意。”池嵩从怀里取出户帖“你的女户。”
“都头大人……”
“你们可别到处乱说,叫我丢了差事可就麻烦了。”
王婆等人都知池嵩是县令的弟弟,张惠兰二人却不知,发誓绝不外传。
王婆靠过来故意将手搭在了二人交叠的手上,紧接着,她看到了二人的未来——衣食无忧,恩爱白首。
“你们若是想好了就赶紧走,免得夜长梦多。”
“可我这一离开若是家里找上门,或是出了闲言碎语你们……”
“惠兰姐姐你就先回家一趟,然后再在家里不见嘛。”潘金莲已经想到了主意。
“还是我们六姐儿点子多。”
第二日,王婆将张惠兰送回了张家,还假称茶坊也是小买卖,实在多养这一口也费劲。
张家人见张惠兰回来也没闹,高高兴兴接受了,可是人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又不见了,他们寻遍了附近都没有找到,甚至还又找到了王婆那里。
张家人还找去了武大郎家里,武大郎家里而今没人,也早已被搬空,气得张家人只好去县衙报官。
张家人走了,王婆进了灶房帮忙,今日陈三娘与姚晁带孩子去赶集,灶房里只留了会烧水的潘金莲,见王婆进来,潘金莲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身契。
王婆一把拿过身契,丢进了火里,两人看着那身契一点点烧成灰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查抄西门庆府的官令很快也来了。
西门庆府上的家财被查抄了大半去,查抄的家财将在清点登记后返还给苦主,其中独孤家就占了六七成,这是独孤雁早就料到的,因为证据许多也是她提供的。
一夕之间,西门府门庭落败。
这几日,吴氏眼睁睁看着府里被搬空,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还在孝中的她身披素服,内里露出的衣襟却是鲜艳艳的红,其实这一天她也等了许久。
孤独雁珠宝光气地走来,吴氏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
“这宅子可卖得出去?”
“已经有人买了。”
“往后什么打算?”
“自然是立个贞节牌坊一起把日子过下去,她们大多与我一样,已无处可去。”
“没男人又有钱的日子好过的很。”
“你说这就是因果报应吧?来得这样巧,好像刻意一般。”吴氏如今还觉得西门庆的死就一场梦。
西门庆的事了了,王婆算是彻底清闲了下来,时间一晃也到了秋日。
秋日里,清河县与阳谷县开始二县共治,郑县令成了两县之父母官。
同月,县衙贴出一纸告示,县衙放卖阳谷县至清河县段土地,有良田、山地、河滩等等。
潘金莲赶早集采买也看到了告示,回去的路上她想了一路,晚上终于鼓起勇气跟王婆提了这事。
“你想买地?”
王婆虽说阅历广,但做买卖的事她只知道个大概,心思也没在这上头,相反,她发现潘金莲很有经商的头脑,做账这些只说一遍就能上手,心算也快。
“我想买荒地。”
“荒地不值钱,你想做什么?”
“我是想如今这二县共治,两县的百姓往来也多了,中间这段路途虽不算长可也不短,一趟少说得两个时辰,我打算搁这路上建个茶坊食肆,而且我打听了这路也不光是通两县,也通周边邻县,商队什么也有路过……”
王婆明白潘金莲的意思,也觉得这买卖能做,潘金莲正是年轻又头脑灵,她可以做的事确实还有很多。
“买!”
“这可钱……”潘金莲如今做着茶坊的账目,知道这营生赚得不多扣除赋税也不剩什么“我们就买小一点的。”
“你别想钱的事,我就担心这开在县城外头,万一遇着点麻烦事……”
“此番县衙放卖,买的人许是不少,而今这地方是瞧着有些荒,可那良田耕种、山地栽树都需要人,这待人一多起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好,明日咱们就去瞧瞧,喊上你祝姨一块儿,顺带瞧瞧风水。”王婆说罢扭身回了自己屋里,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在桌上摆出几粒金锞子“这些买荒地应当是够了。”
“娘,我这辈子头回瞧见金子。”潘金莲拿起金锞子看了又看。
“以后挣钱了,咱天天数金条。”
第二日,一行三人出发县去城外看地,王婆借了一辆骡车,与祝神婆一起坐在前头,潘金莲坐在后头。
一路上,她们瞧见了许多来看看地的百姓,有阳谷县的,也有清河县的,还有临近的寿张县,多是来买田地的,也有一些是来买山头河滩的,潘金莲说的没错,往后这一片只会越来越热闹。
秋风凉爽,王婆赶着车,祝神婆手里举着罗盘,都觉得今日出门碰上了个好天气。
“停停,这里不错。”
祝神婆喊道,王婆赶紧停了车,潘金莲跳下车去,拿着从县衙领的图纸看起来。
经过三人一番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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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地方给定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三人还碰上了孤独雁,她是打算买个山头种树建庄子,一听说王婆打算在这边做生意,直言往后在这片有任何事只管与她独孤家的庄上招呼。
买地的事定下后,潘金莲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荒地价格不贵,最后比原先定下的还多买了几块,但潘金莲只打算先用其中部分,她开始每日县里县外两头跑,期初王婆担心她每日都跟着去,孤独雁知道后拨了七八个人手帮着,王婆也就不去了,继续守着茶坊。
潘金莲早出晚归,晚归大多都是搭着独孤家一趟回的,偶尔是池嵩送她回来。
池嵩也在县外买了地,打算建镖局,两人又凑到了一起。
第二年春天,潘金莲的茶食坊开起来了,因为地段选得好正好开在了新修的官道边上,生意很是不错,往来周边几县的商客百姓几乎都到她这里的歇脚吃饭,后面也有人想效仿跟开,但好地段早已被潘金莲当时一起买下。
池嵩的镖局开得离茶食坊不远,镖局开张后,池嵩辞了都头的差事,专心经营镖局。
镖局一开,来来往往途径此的商队也多了起来,潘金莲盘算着许是可以再建一个客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夏暑。
胡贞娘出狱了,出狱不久后与陶三办了喜事,这两年间陶家老夫妇俩身体也转好了,两个老人带着孩子,也都一直等着胡贞娘出狱一起过日子。
出狱后的胡贞娘到了王婆茶坊帮工,不久后陈三娘也被诊出有了身孕,都是好消息。
虎妞一天天大了,学堂以男女七岁不同席为由拒了她继续读书,好在县令夫人出钱办了女学堂,县里外愿意读书识字的女子不论年纪大小都能去。
陈三娘忙着养胎,潘金莲忙着挣钱,虎妞忙着读书,王婆也没闲着。
她开始经常吆喝着祝神婆出门,两人赶着车,一起在这附近的州府县城玩耍,有时也会喊上邹氏母女一起。
日子过得顺心顺意,实在快活。
直到某日,王婆坐在茶坊前晒太阳,忽有一妇人走到她跟前。
王婆只觉这人有些熟悉,但记不起究竟是谁,可还不等她开口问起,那妇人手中的刀已朝她刺去,一刀又一刀,王婆感觉不到疼痛但能感觉自己的神魂正在慢慢脱离这个躯壳。
“几年前,家中听信你做媒的花言巧语,将我嫁给那那行商,谁知两年后他厌弃了将我给卖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杀不了他我就杀了你,是你,是你把我害惨了!”
“就是找软柿子捏对吧?”
王婆同情这个女子的遭遇,可无法找那男人报仇就来捅她刀子?
王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她的神魂已彻底与这具躯壳的脱离,而这次她再无法回去。
阳谷县茶坊王婆的一生就此落幕。
原身王婆生前积恶,无法善终是她注定的结局。
一年后,王婆坟前,祝神婆带了些酒肉来看她。
“六姐儿与池嵩的喜事我算了算,明年开春日子好,你放心,我会替你看顾好的。”
祝神婆在坟前盘腿坐下,满上两杯酒。
“他们办了喜事之后我打算离开阳谷县,趁着还能动,四处走走看看。”祝神婆独自饮着酒,又抱怨道“不管是王婆也好,还是你也好,都没义气地走在了我前头,但我知道你没有真正走,你不是肉体凡胎自有来去处,只不知我们何时能再相见,你许是不记得了,几十年前,我被关着想要寻死是你出现救了我,那日之后我便有了神通……”
祝神婆娓娓说起她们真正的初识,其实王婆刚来时她便认出了她的真身,她觉得是缘分,后来这些年两人一起喝酒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也成了至交好友,她舍不得她,但也知各有各自的路要独自走。
絮絮叨叨的,祝神婆说了很多很多。
临走前,祝神婆拍拍身上的尘土,最后说道“昨夜王婆给我托梦了,她说和女儿在地府团聚了,但她生前做的坏事太多要赎罪很久才能投胎,我走了……下次再见面你可要认出我来。”
25. 番外之梦中金莲1
北风呼呼拍打着窗,屋子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潘金莲支着胳膊,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前一刻还是柔情蜜意的眼里此刻满是厌恶,她摸着发间的金钗,想就这样杀了西门庆,但是她不能。
两人偷情的事在紫石街上已传得沸沸扬扬,惹得那些总趁武大郎不在家就上门叨扰的淫汉不敢造次,当然也有以为西门庆能偷他也能偷的,叫她告诉了西门庆,被西门庆遣人狠狠揍了一顿后老实了。
“官人,到底何时助我离了那武大郎?”
潘金莲已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多少次问起,这次也一样,西门庆又只敷衍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潘金莲望着凌乱的床褥,脸上一片麻木。
她知西门庆不过是贪图美色,待新鲜劲儿过了,她与他那些曾勾搭过的妇人没有什么不同。
西门庆刚走,王婆就端了盆水进来“快洗把脸,那武大郎要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
“而今你与大官人的事传得凶,可莫再惹出什么事来。”
“事?能有什么事?”
王婆拧了帕子坐到床边“我的傻娘子……若被揪着个正好,吃苦的只会是你嘞。”
“横竖不过一死罢了。”
“你年纪轻轻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莫说什么死不死的,改日我再给你问问大官人,何时将你纳回去做妾。”
“干娘,你说女子为何就是命苦些?”
王婆叹了一声气“莫想那些不高兴的,待你进了西门府再生个一儿半女,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我恨,恨他们。”
“莫与自己过不去,天下男人一般样,没几个将女人当人看的。”王婆为潘金莲抹着脸“你趁着年轻姿色好,别尽想那些不值钱的情爱,把富贵握在手里才是要紧事,莫非你还想过那一直被关在屋里的日子?”
潘金莲梳洗一番后走了,王婆把水扬在院里,从怀里摸出西门庆刚刚赏的银子,笑开了花。
转身她又进屋继续收拾,看到桌上那未动的酒菜……突然叹气起来。
另一头,潘金莲回了家,一回去就围着灶台忙活,吃食刚摆上桌武大郎就挑着担子回来了。
饭桌上的吃食很寒碜,只有卖剩下的炊饼与寡淡的野菜,还有一碟子酱菜,眼前菜和眼前人都令潘金莲毫无胃口,武大郎却是吃得带劲。
“娘子你怎么不吃,这不吃晚上哪来的劲儿。”
潘金莲听了这话更犯恶心,恨不得立马提了菜刀剁了这武大郎。
武大郎看得出潘金莲眼里的厌恶,好声好气地找补道“你与我好好过日子,再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潘金莲依旧没有搭理他。
“娘子,今日我上街又瞧见那懒汉在揍婆娘,我与他不同,我只待娘子好。”
“好?你何时将我这些年做针线活儿的工钱给我。”
武大郎捧着碗的手一顿“我们夫妻何必分得那般清楚,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吗?再说这家里样样都要花钱……是不是那王婆挑拨,她个寡居老婆子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挑拨?潘金莲看着武大郎这装老实的算计样就觉得恶心,那王婆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帮着西门庆引自己入套与他偷情从中挣好处,可跟这只想占便宜磋磨自己的武大郎比却又是不同。
亏得他还能舔着脸的说待人好,可笑至极。
“你不就是怕我拿了钱跑了。”
“娘子你不会,你还惦着这个家,我知你就是嘴巴上厉害些。”武大郎一脸痴心憨厚地说道。
又是这幅假模假样,做得却尽是些恶心事。
潘金莲受不了了,当场掀了桌子,武大郎被吓了一跳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地继续收拾残局。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潘金莲起身要去开门,武大郎想拦被她瞪了一眼后老实了。
来人是王婆,用绢布包了些点心给她“我瞧今日那酒菜都没动,你别把自己饿着了。”
潘金莲听了这话委屈的眼泪立马落了下来。
“我家六姐儿要活着也有你这般大了……这世道待女人狠,你若狠不下心就得自己咽下苦。”
这日之后,潘金莲便不再与武大郎说话,也不烧饭洗衣,而是越发勤快地往茶坊跑,即便西门庆不来,她也就在茶坊里待着,使了力气与王婆帮忙……
一日两日还好,接连大半月武大郎也受不了了,他跑到王婆茶坊里拉扯潘金莲回家,潘金莲虽是个女子却身量修长,一甩手就将那武大郎摔到了一边去,这一幕看得茶坊客人哈哈大笑。
郓哥看到扶起武大郎,又狠狠瞪了潘金莲一眼,方才扶着人离开。
“你这是作甚,这样与他撕破脸。”
“大不了他将我卖了去啊。”
“浑说什么,卖妻可是大罪。”
“我只是个身契捏在他手里的贱籍……”
王婆闻言满脸惊讶,也一下也明白了武大郎的用意,这潘金莲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又好手好脚的,若是脱籍哪会甘愿留在武大郎身边,他这般做既想潘金莲无处可逃,又可以任他为所欲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孩子,你早该与我说的。”
两人撕破脸后没几日,西门庆又来茶坊后院与潘金莲厮混,这一回被冲进来的武大郎抓个正着。
武大郎冲上来,一把就将潘金莲从床上拖拽到地上,嘴里嚷道“今日你若不老实跟我回去,我就告到官府去。”
西门庆好事被搅和,生气的一脚将那武大郎踹翻在地,武大郎当场吐血。
自这之后潘金莲是越发不着家了,甚至也不管重伤卧床的武大郎,她每日涂脂抹粉进出茶坊,也走出了紫石街,她流连在阳谷县各处赏玩,她已好久没感受到这般自由,她也终于觉得自己像个人一样活着。
潘金莲会这般是武大郎万万没有料到的,其实他早已听说了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流言,可只要潘金莲不离了这家他都能接受,若不是郓哥叫他揪住把柄好好震慑潘金莲一番,他也不会挑破此事。
而今事情闹成这样武大郎只剩下悔。
又在外快活了一日的潘金莲傍晚终于回来,她给武大郎倒了一碗水,武大郎接过水以为她是服软了。
“娘子,我知是那王婆诱哄你与那西门庆……都是这个坏婆子,只要你与西门庆断了关系,我便不告诉我弟弟。”
武大郎不提武松还好,一提,潘金莲更恨了。
她不只恨武大郎,也恨武松,兄弟俩都假惺惺得很。
前一阵,武大郎的弟弟武松顶着打虎英雄的名头回来,又在县衙做了都头,可谓是风光无限,那一日她在楼上看着武松游街,一眼便生了心思——只有这样威武的男人才能护得住她。
她使了法子讨好武松,又向他说了自己的遭遇,想要引得他怜悯,毕竟他连一面之缘的猎户都能怜其不易,尽数赠上五十贯,可谁知……他的仗义与武大郎的老实一样,都是惺惺作态给外头人瞧的。
他们惯会装,可装得太好了!
她开始故意勾引武松,恶心他,直到将他赶走,对着两个恶心人只叫她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
而今听见武大郎又拿武松威胁自己,潘金莲脸色一变,武大郎以为她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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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愈发底气十足道“我弟弟你知道的……”
潘金莲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直接将武大郎扇懵了。
“你就使着我磋磨,就觉着我好欺是吗?你这个没用的孬种,这些年旁人传我瞎话你一句声不敢吭,只知关起门来到我跟前耍威风,你算什么东西,我看到你就恶心。”
“你你你……”武大郎本就虚弱被潘金莲这话一激又吐了一口血,捂着胸口“你疯了。”
“是啊,我早就疯了,被你逼疯的,被你们逼疯的!我做错了什么,要遭你们这般践踏磋磨,你们才是披着人皮的恶鬼,这些年我一见到你就觉得恶心,你以为我真的会屈服于你吗,不会,我死都不会,我死都看不起你这样的人。”
潘金莲说罢摔门出去。
院子里,潘金莲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哭罢,她起身去灶房煎药,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粉末倒了进去。
夜晚,武大郎以为潘金莲不会再管自己,谁知潘金莲端着药进来。
武大郎只当潘金莲是与从前一样,骂过之后便舒坦了,不疑有他,接过药碗便一饮而尽,随后很快毒发身亡。
“叫你这般死了,也是便宜了你,可我心软,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不是吗?”
潘金莲当晚睡了个好觉,她已有许久没睡得这般安稳,一觉便到天明。
起来后,潘金莲好生梳洗了一番才去茶坊找了王婆,王婆听闻武大郎已死,脸上闪过一瞬悲悯,也就仅仅一瞬。
王婆帮着潘金莲遮掩了武大郎的真实死因,对外宣称突发心疾旧症,街坊邻居前来吊唁,只听得潘金莲跪在灵堂前哭得声泪俱下。
待人都散去,哭干了嗓子的潘金莲方才歇下,王婆扶了她起来。
“干娘,今日多谢你。”
“其实……其实药是西门庆给我的。”事已至此王婆也不打算隐瞒“如今武大郎已死,你不若求了你家二叔帮你复了良籍,从此离了阳谷县好生过日子,这西门庆……”
潘金莲早也猜到了,砒霜是要门路才能买到的,西门庆为何这么绕弯子,不过也是怕真出大事被牵连上。
“那武松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他若知晓是我杀了武大郎,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已打点好了,只要你不认。”
“干娘你先回去休息吧。”
武大郎死后第二日,潘金莲又复了前几日涂脂抹粉的做派,与西门庆厮混起来。
西门庆更带着潘金莲去了东平府游玩,接连几日,二人皆是逍遥快活。
直到这一日,武松从外回来。
武松还未回府衙复命,路上就被郓哥拦住,告知了他武大郎被西门庆与潘金莲害死的消息。
武松听后,愤怒赶回家中,潘金莲已知武松今日回来,又是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面对武松的质问她供认不讳,武松气愤之下拔刀扎在她的胸口,又将她开膛破肚割首以泄心头之恨。
潘金莲的魂魄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她知道,他们很快也要完蛋了。
而后,潘金莲的魂魄跟随武松一路,又见证了西门庆被他从楼上扔下摔死。
死了一个武大郎,就这般赔了她与西门庆两条人命。
武松杀人后并未逃亡,而是选择投案自首,一并押送了王婆至县衙,最终因武松强调自己是为兄报仇非无故杀人,被从轻判决发配孟州,王婆则被处以绞刑。
潘金莲听到这样的判决笑了,并非无故杀人,所以她便是无故杀人吗?
她不满,她不满得很!
泼天的戾气冲上云霄,又被一道金光压制,光的来处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26. 番外之梦中金莲2
不知过了多久,潘金莲重新睁开了眼睛,也重新感知到了身体的温热——她这是投胎了?
潘金莲浑噩地望着头顶的床帐,下意识就要坐起身来,去发现浑身酸痛的厉害,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手,不是年轻女子的手,她死时不过二十出头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沧桑的手?
潘金莲又环顾着眼前的屋子,陌生,又熟悉。
她佝着身子下了床,来到铜镜前,铜镜里映出的脸她还记得,是张大户府上的贾婆子。
当年就是贾婆子将她买回,因她出身裁缝家小小年纪就会些粗针线活儿,贾婆子待她不错,还告诉她得有一技之长日子才好过,叫她好好练绣活儿以后做了绣娘工钱高些。
潘金莲幼时听她的话,也依赖着她,起初日子也还可以,直到贾婆子因病亡故,她被分到另一个婆子手下。
那婆子见她生得模样水灵,便打发她去做最累最脏的活儿,整日没有歇不说,还经常动辄打骂……
回忆着往事,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潘金莲去开门,见来人她不由一惊,竟是幼时的自己。
小潘金莲穿着不太合身的丫鬟衣裳,手里端着个托盘,上头是一碗稀粥与一小碟酱菜,不见荤腥,此刻正眼神眼神怯怯的看着她。
潘金莲忆起,幼年自己确实因贾婆子的严厉而害怕,可后来才明白这样的严厉,分毫不及之后她遭受的那些打骂与虐待,其实贾婆子待她好,就是去得太早。
潘金莲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转世到了贾婆子身上,成了本该因病亡故的贾婆子。
潘金莲觉得庆幸,一是她又重返人间获得肉身之躯,二是让她有机会得以看顾幼时的自己,她说不清这种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感觉,只知道她终于有了能力可以保护自己。
潘金莲曾在张府待了十几年,对府上的事不说了若指掌也是知道不少,成为贾婆子后的潘金莲利用这些,短短几年间取信于主母,成为了主母的左膀右臂。
看着渐渐长大的自己,她依旧维持着贾婆子一贯的严苛,甚至将年少的自己拘在屋里学做针线,贾婆子说得没错,得有一技之长才能安身立命,而终有一日她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这些年,潘金莲也几番打听了武大郎所在,却发现清河县并无此人,疑惑之余又期盼着这人永不出现。
可谁想,有些该来的还是会来。
首先涌现的便是关于潘金莲的污名流言,她已拘着年少的自己鲜少与人接触,但那些流言还是纷至沓来,只因有婢女嫉妒潘金莲美貌,便到处宣说她与府上诸多男子有勾搭,将莫须有的事传得有鼻子有眼。
男人乐得听到这样的事,更推波助澜的坐实这样的传言,仿佛这般他们就真能占到便宜去。
潘金莲查清后,处置了几个挑起流言的婢女,主母信赖她全交由她去处置并未多问。
可是尽管人被揪出但造成的影响却无法消除,嫉妒与觊觎仍旧成了这一世年少的她无法摆脱的,潘金莲也终于明白前世那些恶意的根源,愈发想着能早日带着少年的自己离开这里,在这副身躯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
然而天不遂人愿,某日趁着她出府办事,府上管事为了讨好张大户,哄骗了年少的自己与张大户见面。
张大户起了色心欲行不轨,反被自己告到了主母那里,主母听后震怒,只因她为求儿子高中多年吃斋念佛行善积德,而有人却在这里坏她儿子气运。
主母娘家虽是没落的官宦之家,但仍比空有家资的张大户强上许多,也为张大户所忌惮。
张大户忌惮妻子又忍不下这口恶气,便将人关了起来,待潘金莲回来人已被关了两日,若不是府上不能见血光怕是还要受不少折磨。
潘金莲重活一世本就恨着张大户,也怀着报复的心思,如今前世重演这份恨意愈加浓烈——这一次她绝不放过他。
“夫人,这丫头是奴婢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日最是本分,与奴婢一般敬着夫人,是绝不会干出这等背主之事的。”
“若不是她自己告到我这来,是叫我发现的,她早被我发卖了,贾婆子你知道的,这府上若有人要坏我儿气运,我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潘金莲忆起自己前世也是因府上为公子祈福才逃过一劫,心下松了一口气,又见主母闭目转珠不再多言,识趣地先退了出去,这些年她虽取信于主母,可在这主人家眼里她终究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才。
潘金莲一时也想不到其他法子救人,府上的看守、她们的奴籍统统都是难题,她只能先愈发殷勤地侍奉主母,讨巧的说着吉利话,期待公子高中消息传回那日能求个恩典。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怀恨在心的张大户瞧上了来府上做工的武大郎,将人强行许给了他。
潘金莲不知这武大郎是打哪冒出的,待知晓此事,人已被带走了无踪迹,潘金莲急火攻心直接病倒,再醒来已是几日后,她恨极了这些人,也埋怨自己的无能,眼下她不知这武大郎究竟是哪冒出来的,更不知该去何处寻。
就在潘金莲一筹莫展之时,武大郎找上门来,他还是她记忆里那面目可憎的样子。
偷听到武大郎与毕四的对话后,潘金莲当即找了主母,并以担心毕四败坏府上名声功德、影响公子未来仕途名声为由,请求去那阳谷县打听个清楚。
主母这些日子被潘金莲哄飘飘然,几乎笃定自己儿子此番必会高中,当即允了她。
潘金莲赶紧收拾了包袱,并打定主意这一趟若是不顺,她们便一起逃得远远的,即便是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也绝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潘金莲赶到阳谷县后,找了个地方藏包袱,紧跟着去了县衙。
县衙堂上,毕四言辞凿凿指认,潘金莲当堂站出来喝止。
她走上堂,见到了被王婆救下的自己,可在对上王婆时她吓了一跳,她眼里王婆并非前世记忆里的那个婆子,在她眼里显出的是另一番模样,而这模样她也认得。
压下心头的惊讶,潘金莲专注解决当前事,直到见到武大郎被打了板子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回,她们一定可以改变一切。
潘金莲离开阳谷县前给王婆留下字条,回清河县的路上她杀了毕四,她不想留下任何祸患,若有报应她也愿意背负。
回到张府不久后喜讯传来,府上公子高中,张大户得意忘形,甚至想起了先前没能得到的潘金莲,想让管事去将人找回来。
潘金莲没有手软,趁夜一把火烧了那管事。
潘金莲觉得,这一世若无他引得张大户觊觎,许就根本不会再与武大郎扯上关系。
管事死了,张大户一下也把潘金莲的事抛在脑后,但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没几日又瞧上了一户民家女,那女子不从,他便仗着自己儿子高中目无法纪,派人打砸那女子家中。
潘金莲将此事传给了主母与公子听,公子知道后大义灭亲,只因其并非张大户亲生,乃是主母与其年少情郎所生,张公子早知自己身世,也早就看不惯张大户所为,他推波助澜着张大户被斩首,也收获了一个刚正名声。
之后,母子俩变卖了张家在清河县所有的产业,待调令一到便举家赶赴任上,潘金莲借口年事已高不愿同行,主母念其多年忠心侍奉,还了她身契。
潘金莲拿到身契,一转头,又成了阳谷县西门庆府上的下人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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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阳谷县后,潘金莲曾多次偷偷去王婆茶坊周围转悠,瞧见年少的自己不再是奴婢潘金莲,而是成了茶坊婆子的女儿,变成一个身家清白的良籍女子,她恣意明媚,被善意包围。
那是她曾梦寐以求想活成的样子,而今由少年的自己代为实现,潘金莲只觉圆满。
“剩下的也就都交给我吧。”
张府府上仇怨得报,潘金莲也没打算放过西门庆。
春月里,在外游历多时的西门庆终于归家,也带回了几位美人。
前世潘金莲只与西门庆在外厮混,并不知西门庆内宅之事,来了府上一段时日才知,这西门庆不只是个好色之徒更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害人性命夺人家财抢占人妻子的恶事没有少做。
不久后,武松打虎的消息传遍的阳谷县,这也是与潘金莲记忆里的前世不一样的,前世武松是几年后才打虎归来。
但潘金莲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提前的机会,就在她筹谋复仇之时,又得知了武大郎娶亲的消息,娶的是那县上的张家娘子。
前世潘金莲虽被关在家里,却也后来听王婆提起过此人,前世这张娘子也是得了痴傻,可是心上人仍旧不离不弃娶她为妻,后来还做了官夫人衣锦还乡。
潘金莲觉得此事不妙,她不想武大郎又害人,便偷摸着去了张娘子家,告诉她心上人会回来找她,而那武大郎不是个好人,原本痴傻的模样的张娘子闻言神色清明起来。
“我知道,那武大郎不是个好的,我从前不曾低看他,而今他却仗着我痴傻,自以为施舍恩惠般要强娶我。”
“他若强迫你,你便与他拼了,吃食定要自己过手。”
张娘子还是嫁去了武大郎家,可也将武大郎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武大郎像前世一样将人关在了家里,这一世甚至因不满张娘子的反抗用铁链将她拴住。
武大郎还是那个武大郎,装作老实人的恶人罢了,那武松也是,前世他不曾见武大郎虐待自己,如今见武大郎虐待张娘子,瞧见也只当做没瞧见,呵呵,真是一家人。
潘金莲本只打算为前世的自己出口恶气,护住今生的自己,而今她又多了一个要事,那便是让张娘子不重蹈覆辙自己的前世悲剧。
终于在这一天,她使计让武大郎得罪西门庆,遭了西门庆一顿毒打后,又给武大郎下了假死药。
很快,武松提刀来府上报仇,在杀死西门庆后逃走。
西门庆没有死透,但没有关系,潘金莲早已准备好了一切,点了一把火,将这一切烧了干净。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离开了阳谷县。
她开始四处游历,前世她就一直向往着外头的世界,却被困死在那些人设下的牢笼里,而今不一样,即便只有一副年迈的身躯,但她也是自由的。
后来,她去了许多许多的地方,途中也结识了许多许多人,方才知道这世上好人远比恶人多,人间自亦有真情,人间自亦有良善。
多年后的某天,繁华的州府大街上,潘金莲在街上的茶坊做工。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位鲜衣锦裳的年轻妇人。
这张脸仿佛隔着前世今生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亦也看向了她。
两人隔着街道相望,相视一笑。
她是贾婆子,也曾是潘金莲。
她本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却被逼迫成了疯狂的加害者,也背负上了艳情名声与恶毒骂名。
金莲本是美誉,既成了裹脚的束缚,也成了男人们痛骂又渴盼的会心一笑。
到底是偏见,还是恶意?
到底只是对她的恶意,还是谁针对谁的恶意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