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秋实》 第九十三章 吕氏夜逃 “跑了......” 余幼嘉握住钱袋子的手顿住,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众人: “是什么意思?” 这模样明明带笑,却眼底的寒意,却让人毛骨悚然。 三娘还要再答,黄氏却再难熬下去,几步上前,道: “三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是我来说—— 吕氏那毒妇,往五郎的药中下毒还不够,这回竟是将毒下在了大锅饭中!” “若不是这回不知道下的是什么东西,味道实在太大,只怕昨晚咱们就无声无息的死了!” “我,我责骂了她,她便趁着昨夜月黑风高,跑了!!!” 余幼嘉有些沉默,将商票收起,将那一袋五十两的银钱递给一旁的二娘保管,方才认真问道: “你们既不知道锅中是何东西,又怎肯定是毒?纵使是毒,吕氏又缘何下毒?” 黄氏经历昨晚,正是气盛的时候,当即去厨房,一手端着一碗米粥,一手拎着一只吱吱乱叫的田鼠走了出来。 米粥是昨夜的粥,至于田鼠,余幼嘉也眼熟,便是从前三娘拦着不让吃的牙祭肉。 黄氏这一月做惯了活计,也没扭捏,当着众人的面,就抓着田鼠,将那一碗米粥灌了约摸半碗下去,而后将田鼠丢在了地上。 田鼠平日里不怎么吃好东西,被灌了半碗粥,竟有几分隐约的开心,捧着前掌在嘴边砸吧,似在品味不甚漏出的米粥。 但,也只有数十息的功夫,田鼠就开始抽搐,口中倒沫,吱哇乱叫,十分暴躁的原地挣扎起来...... 又过数十息,虽然没有歇气,竟也是差不多了 余幼嘉沉默着进了厨房,打开锅灶,又盛了一碗米粥出来—— 米粥是糙米,粟米与白米混合所熬。 按道理来说,粟米发黄,粥底有些黄也是常理,但余幼嘉看得仔细,锅中粥的汤底,竟是一股子难以忽略的黄褐色。 再加上那一股子冲天的苦味...... 余幼嘉冷静道: “是大黄。” “我素来不给你们银钱,下毒之人没有银钱去买毒,便去寻了不少大黄,捣碎了之后加在粥中熬煮。” “这种草药在乡野间还算是常见,少量熬煮可泻热通肠,凉血逐瘀,但量一多,便会损伤肝脏,并且心悸,发绀惊厥.......只要量多,确实能当毒药用。” 但败也就败在这个量多上,大黄原本味道就大,由于下毒之人心狠,一次还想放倒整整一家子人,量就尤其没有把门。 黄氏本就恼火了一晚上,闻言更加气恼: “毒妇!毒妇!” “我从前待她如姐妹一般,她竟有如此狠辣的心肠,几次三番想要害人!早知如此,当初莫说是让她给老爷做良妾,我未出阁时都不该可怜她,将她买下带在身边!” 这话余幼嘉不好接,也不想接,只得再一次问道: “你可盘问仔细了?当真是她下毒?她又从何处知道的大黄,还能辨识出来?” 黄氏正在气头上,连余幼嘉的言语都有些听不太进去: “除了她还能有谁!还需要盘问什么!” “她这几日本就不对劲,干活也不尽心,家中人全都知道!” “无非是嫉恨家书中无她,所以有胆子再次下毒!” 家书...... 又是那一封让女眷们感动万分,可却令余幼嘉浑身不自在的家书。 余幼嘉有了些许恍然,但仍对自己未曾亲眼见闻的事情有所疑虑: “......最近流民甚多,跑了便有大难,无论如何得将人寻回来,扭送官府,认罪认罚。” 可她还没说,便听黄氏怒气冲天的继续说道: “可她跑了,跑了!” “她是自己跑的,昨夜陈婆子起夜时还撞见了她,她推了陈婆子一把,将人推的又伤了脚!” “咱们又不是没有找她!晚间不敢走太远,天刚刚有些许亮的时候,咱们又去四邻八乡到处问,四周但凡有个喘气的人家都被咱们问过,一点儿踪迹都没有!” “我算是明白了,这些年,养了多大一个白眼狼——!!!” 黄氏胸膛起伏不定,四娘给母亲顺气,眼底都是泪花。 黄氏不舍闺女落泪,勉强镇定了些许,可怒火却实在难消: “嘉娘,吕氏的事,你不必管了。” “她终究是咱们二房的人,虽你掌家,可身契从前到底是在我手里。” “她既决定夜逃,咱们也实打实寻过一遭,便没有道理不管不顾自己为她奔走,她若有本事,便在外头好活,若没本事,往后回来,咱们也不能要这样心肠狠毒的人!” 余幼嘉几息沉默,算是应了此事。 二娘适时见缝插针的捧起了那一袋子银钱,道: “大伙儿看,嘉妹赚足了银钱!” “我仔细想了想,昨日虽然是最后一日,但这个月是大月,有三十一日!” “嘉妹是完成了赌约的,而且还多了不少!” 这消息着实算是令人精神振奋的好消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有吕氏夜逃在前,连余幼嘉心里都多了几丝烦闷,更别提彻夜寻了一晚上的女眷们。 女眷们撑着笑看了一圈银钱,余幼嘉也没继续提赌约的事,只道: “你们回去歇息吧。” “今年的冬日分外冷,现下既有银钱,咱们便不必在此处过冬。” “这几日我会去城内寻个铺面,往后进城,慢慢经商,攒些银钱,应当不成问题.....” 众人应声,余幼嘉便又绕回到了二娘身边,嘱咐道: “我知你想提醒有个赌约,可现下着实不算好时候。” “你不必惦记这件事,这几日只需将家中人的身量一一量好,以便大家添置冬衣,若有什么增添的东西也一一记下交给我采买,带买回来之后,再做账过账目......这些往后都是你该做的事。” 二娘一一记得余幼嘉的嘱咐,她本心细如发,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多看了一眼余幼嘉。 余幼嘉面色不变: “先前整理营收的时候我便瞧出来,你虽从前没有接触过账目俗物,可你有天资,又着实心细......” “我往后不在家中的日子或许会多些,不可能能注意到家中所有事,例如昨夜,我从前捏紧银钱虽能令下毒者没有银钱买毒药,可陈婆子跌了脚,我若不在,就没有银钱买草药治病,还是得有个人费心看顾着家中情况.....而此人,非你莫属。” 二娘自幼才情绝佳,可哪里被如此夸过,而且还是被向来嘴里不饶人的余幼嘉夸赞。 一时间,二娘只觉得自己恍若梦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她才郑重应允道: “好!” “嘉妹,你知道的,咱们不怎么会做粗重活计,一家子人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担心帮不上你,你能将事情嘱咐给我,当真是解了我很大一桩心事......” “往后,无论日子再艰难,咱们姐妹一定共进退!” 少女的誓言温柔却也一片赤心,余幼嘉微微勾了勾唇,到底是没有说出那句‘同进退可以,但日子已经这么艰难,便不要更艰难了罢’去伤二娘的心。 毕竟在余幼嘉心里,一直觉得冬日下去,情况应当会更艰难。 可万万没想到,只是短短两日,余幼嘉进城看新铺面的时候,便又得知了一个大消息—— 【城门口的入城费,竟然取消了!】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四章 乱世将至 “入城钱,不必再交?” 听小九传达这件事的时候,余幼嘉正在周家熟悉的小院中欣赏热乎入手的铺面契书,而对面则坐着正在烹茶的周利贞。 周利贞欲俯身要给她添茶,但余幼嘉本没有品茶的爱好,便毫不留情的挡了回去,只满心满眼疑惑道: “可我一个时辰前进城时分明还交了银钱......?” 今日难得无风雪,可化雪之时却仍是十足十的冻人。 小九下意识踩了踩脚下因奔走而浸透的湿靴,接话道: “半个时辰前城门口才贴的告示,想来是守城的官兵先前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 余幼嘉倒也没有真太过纠结那进城的几文银钱,只是复又问出了最令她奇怪的问题: “这县令恨不得雁过拔毛,按理来说,不该取消入城费的......” “外头的告示上写了什么?” 小九老实答道: “那张告示上只写了从今往后不再收取入城费,老百姓们也在议论此事,不知县令为何改了主意......” 余幼嘉一时间有些沉默,垂眸思索,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适时伸到她面前,给她端了一小碟茶点。 余幼嘉抬眼,便只见眉眼温润清阔的周利贞就着小九的言语,继续往下道: “许是因为月余以来,城中百姓难以为继,不断出逃,税金也收不上来,那位马县令知道不能继续竭泽而渔下去了。” “入城费若是不收,往后进城做生意的人就会多些,讨生活的流民也会更多些,只要百姓不死,他自然往后能赚到更多的银钱。” 这也是余幼嘉原先的想法,但,她还是有些许不明白的地方: “可细想,却还有些不对。” “各朝各代,最怕流民生祸,最近流民如此多,若维持原先的入城费,流民进不了城,自然也无法作乱生事,原先收入城费,将自己治下百姓逼出城去,现在流民多了,反倒不收入城费,难不成那马县令放着自己百姓不顾,去看顾流民不成?” 费解。 十足十的费解。 自从遇见这么个脑袋别在钱袋子里的县令走马上任,余幼嘉当真是一日比一日也没有算准过县令的下一步,对正常人的要求,也真是越来越低。 周利贞看着鬓角被揉出几丝碎发的余幼嘉,柔声道: “那或许,也有别的缘故呢?” “表妹你看......小九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应该是话没说完。” “若是县令别有原因,要招人入城,这不就都说的通了吗?” 余幼嘉的诧异只维持了一瞬,便扭头去看向庭中的小九。 小九早知自己被看的透透的,却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扭捏几息,才在两道目光共同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 “......确实如此,半个时辰前贴在城门口的告示,有两张。” “一张是不再收取入城费,另一张,则是说要......要招工。” 余幼嘉眉眼一跳,只觉脑子里有一根弦一时间绷得笔直: “招工?” “如此寒冬腊月,十一月的天,招工?” “这是招工吗?这不是安排人送死吗?” 小九踌躇几息,到底是没敢接话,只能将告示又复述了一遍: “.......第二张告示上说,马县令为感陛下荣恩,预备在明年陛下寿诞之前,为陛下盖庙修像,以颂太平盛世之德......” “无论是县中百姓,还是治下流民,只要愿意去出工出力,百姓可替家中免除现下一半赋税,而流民在盖完庙之后,则可以得到崇安县的良民户籍......” “还有,便是盖庙时,府衙会给工人提供住所,还有热汤饭......” 这显然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免一半赋税’,多么可笑的事情。 若是没有这个县令,哪来的另一半赋税? 至于良民户籍,住所,热汤饭,那明显是笼络流民的把戏! 需得知道—— 冬日风雪中动工,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季都还是未知数! 没有吃食怎么动工? 哪怕真有良民户籍,也得有命活下去才能到手! 周利贞轻抿了一口茶水,收敛眸底的神色,一派平淡。 而余幼嘉的脸色,则是黑的要命。 小九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觉得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一口气将话说完: “现下,外头不少流民都已经进城,剩下的,哪怕没有来,也都在奔走相告。” “他们,他们说县令是个大好人,是个青天大老爷,不仅愿意收留给饭食,还愿意给户籍.......” 【砰!】 余幼嘉骤然而起的动作不小心磕碰了案几,此声巨大,打断了小九的言语。 周利贞当即脸色一变,要去查看余幼嘉的膝盖: “没事吧?疼不疼?” 一点小疼,余幼嘉是不放在心上的,她面如黑炭,却仍握住了周利贞伸过来的手,一字一顿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样的牲畜,怎么也能被称作‘好人’?” “这些流民,缘何又看不出那告示,要的是他们的命?” 她握的紧,却没有一丝旖旎之情,直接就将周利贞的手握住了一圈红痕。 两人一站,一坐,天然的居高临下之势,令周利贞忍不住微微阖了阖眼: “.....未必不知道,为了一口粮食罢了。” 流民越聚越多,可愿意容纳他们的当地百姓却不多....不,是极少极少。 他们没有住所,没有粮食,只能行乞。 现下,有个人对他们说,只要干活,就有热汤饭,就有个地方睡觉,甚至若是做完了活,还能安定下来...... 安定。 旁人或许不清楚,不明白。 但他,可太清楚‘安定’二字的威力了。 这种虚无缥缈的把戏,乃是为官者,以及上位者最最喜欢捏造的梦境。 只要捏住痛点,莫说是性命,银钱,城市,连滔天的权势也是唾手可得。 毕竟他.....曾经也是运用此道的个中翘楚。 这话简单,却令余幼嘉神色再度一暗,半晌才咬牙: “表哥,这狗县令如此做,只怕晚些周边县城的流民都会汇聚到崇安县......” “人一多,虽生意多多少少会好做些,可上头有县令的赋税,流民们又得赶工......” 届时人倒是多了,可却城中绝对回不到从前的安定。 而那些为了一口吃食而来的流民....... 又能活下多少? 余幼嘉不敢想,周利贞小心窥探着她的脸色,幽幽叹了口气: “表妹,这新县令亲近朝廷,昏招频出,本也不会在意会死多少人。” “虽旁人都不提,可你是聪明人,应该也能知道—— 乱世要来了。”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五章 苍天无眼 李四娘是个绣娘...... 不,应该说,曾是个绣娘。 她往昔是四邻八乡中最心灵手巧的妇人,如今,只是数以百计流民中的一人。 随着乡亲们奔走两月,她早已筋疲力竭,更别提从家中带出的粮食早已吃完,整个人如今饿的头晕脑胀,灼烧的痛感自肚中起,蔓延五脏六腑,好似随时会冲出喉头。 李四娘忍了又忍,没能忍住腹中的饥渴,努力抱紧怀里的孩子,蹲下身去,抓了一把化了一半的雪,一边艰难拖着早已冻僵的脚步踉跄行走,一边将雪塞进自己的嘴里。 冰,很冰。 也很冷。 唇齿化的开雪,却填不饱肚子,那带有些许锈味的凉意入体,李四娘再也没能忍住腹中的难受,张口呕了出来。 这种呕自然是吐不出什么东西的,她吐了几口酸水,吐的直不起身,动静十分难听。 可四周犹如行尸一般的人们没有反应,只是埋头扛着风继续前进着。 她的身旁,有同乡,也有半路上加入人群的流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麻木,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李四娘吐完,试图爬起来,可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稳不住身形。 明明前头那么多难关都过来了,明明今日都没下雪了...... 可自己,怎么就站不起来了呢? 李四娘不懂,她那双本应明亮的双眼中,生意逐渐沦丧—— 死。 要死了吗? 不,不能死啊。 孩子......还有孩子! 她奋力爬了几步,艰难伸出手去,抓住身旁路过的一个汉子,待看清对方的面容,李四娘当即露出一个悲切讨好的笑来: “王五哥!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想明白了,原先没有嫁给你,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我现在男人也死了,若你不嫌弃我,我就嫁给你,我陪你睡觉,给你生孩子......” “只要你愿意给我与我孩子一口吃食,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被称作王五的高大汉子被抓的脚步一顿,他回头,原本还算是方正的脸上早已凹陷,瘦的几乎是脱了像。 他操持着一口浓厚的乡音,却也遮掩不住声音中的疲惫与死气: “四妹子,我们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做那档子事......” “我没有吃食,只还剩一些.......” 李四娘立马来了精神,不等王五说完,便挣扎着要去扯王五腰间的袋子。 王五没有推开她,可袋子到手,李四娘着急忙慌的打开,便瞧见里面只有几根显然是入冬之前采集的枯黄杂草。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四娘又哭又笑,却仍是不肯松手,将枯草塞进嘴里嚼着,却是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王五想伸出手,像年幼时一样,拍拍这个邻家乖妹子的头,可伸出手去,却又觉得不妥,收了回来。 或许是知道自己将死,或许是终于遇见个想见的人,王五到底是停下了步伐,往雪地上一坐,陪在了李四娘身旁。 李四娘的哭声哀哀,王五也只是听着,好半晌,才道: “四妹子,听阿哥一句多嘴,或许.....或许原先那狗县丞要纳你作小妾时,你该答应下来的......” “你生的好,又有刺绣赚钱的本事,无论如何,也比出来逃荒当流民要更好......” 王五艰难的说着心里话,可只说了两句,就被李四娘哽咽着打断: “我男人都因为这事被打死了!我怎么能去当那狗官的小妾!” “咱们从前的县城里,谁不知道那县丞仗着自己上头还有靠山,已经纳了一百多房小妾,但凡看得上眼的,当街奸淫的事也不在少数?!” “你让我去当那狗官的小妾,与杀了我有何区别!?” “况且,纵使是我去当了小妾,咱们就能有活路吗!那县丞与县令狼狈为奸,去年那么好的收成,赋税一高再高,狗官们竟还不满足,让官兵装作山匪,来百姓家中抢钱抢粮,但凡不从,立马杀人灭口...!” “咱们去县衙状告,县令就替县丞遮掩,还要反被污罪,被抢走最后一丝银钱,或被抓起来签下卖身契,男去苦力,女先去陪县丞,等县丞腻味,便被送去当娼妓!” “这些事,咱们从前不说,可谁不知道?” 李四娘哭的厉害,本就不能嚼用的枯草割开了她的舌头,血腥味弥漫而出,落在明净的雪地之上,刺眼而又污浊。 王五愣愣的听着,好半晌,也才茫然的呢喃道: “对,是这样,是这样的。” “我老母被那群抢粮的人打伤,我想给她医治.....我没有银钱给她医治。” “我卖了老屋,卖了祖上留下来的几亩地,不够,还是不够......” “连报仇的法子都没有,我打不过那些官差,反倒是被打了好几次......” 两人一动一静,可却再没了言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冷风吹拂而过,王五抬眼看了一眼似乎马上又要开始落雪的天色,将手插进雪地里,开始耗费最后一丝力气,为惦记了很多年的心上人刨个坑位。 他的举动认真,李四娘却没理会他,待腹中终于有了些许饱腹之物,便撑起身,艰难又爬了起来,准备要走。 王五满手的鲜血,却仍被李四娘的举动惊住: “四妹子,你去哪里?” 李四娘吃了些许东西,有了些力气,这回身形没有先前摇晃的厉害,却仍走的艰难。 她的声音一片暗哑,抱着怀中包裹的手却越发紧了一些: “我,我去那头的县城瞧瞧,我乡中里正说起过,这个崇安县有个姓甄的好县令......说不准,说不准还能有个活路。” “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在等我为她挣个活路.......” 王五这么个高大的汉子,愣愣的看着她,下一瞬,竟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四妹子,我原先就想问你这件事,你的孩子......” “那味道,隔着好多人都能闻到.......” “......你孩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李四娘的背影猛然僵住,一直以来宛若活在梦中的她,被这几句言语所带来的寒意浸透全身,突然就有了几丝清明。 她颤抖着,颤抖着,跪倒在了地上。 而后,缓缓,缓缓的掀开了怀中包裹的一角—— 冬日的霜雪早已带走了孩子的魂魄,只留下一副青灰的躯壳。 她年幼的面容甜美而安详,恍若只是沉浸在一个难以脱离的梦中。 死了....... 原来,真的死了。 穹顶的阴云终究还是笼罩住了她。 李四娘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她无可抑制的发出尖叫,嘶吼,宛若一只被困住的母兽。 无法挣脱的她,连王五伸过来控制住她的手都狠咬了好几口。 满嘴的温热鲜血,伴随着滔天的咸湿眼泪涌入口中。 李四娘发出了一声直面苍天的不甘哀嚎: “老天爷,你没长眼啊!!!” 这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雪中传出很远,很远。 可奈何..... 此方雪中,只有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们各自有各自的痛苦,不会有人理会李四娘的哭泣。 不,倒也真有一个人。 王五仍在奋力的抛坑,没有工具,他便用手,稍有磕碰,便鲜血淋漓,可他也浑不在意,只将地上抛出了个浅浅的坑位,这才对李四娘道: “四妹子,你与孩子.......” 王五素来嘴笨,年少时嘴笨没有表露心意追求到心上人,让对方另嫁他人,此时,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生离死别的事情。 他想说,太冷了,别折腾自己与孩子,让孩子能有个安身之地。 又想说,太冷了,咱们肯定活不过冬,不如在这个地方寻个地方睡下,我现在还有一点儿气力,一定将你们娘俩安置好..... 可无论怎么想,既怕四妹子生气,又觉得有些丧气。 他犹豫着犹豫着,只得准备等李四娘的哭声稍稍缓和些再说。 王五耐心的等着,原以为命数如此,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眼尖的他看到流民队伍最前面似乎有了一阵骚乱,而骚乱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担心是崇安县的官兵在驱赶流民,艰难爬起身准备问上几句,就听前头一个激动的大嗓门喊道: “城门口有告示——崇安县的县令愿意接纳咱们!” “只要咱们给他做工,不但给咱们安排住处,还有热汤饭......甚至做的好的话,还能留在崇安县当良民!” “现在已经开城门了,快走!!!”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六章 恶女有心 给住所...... 给热汤饭...... 开城接纳...... 王五几乎是瞬间就打了个激灵,他反身回来抓住仍然哭到昏天黑地的李四娘: “四妹子,四妹子,有活路了,有活路了!” 李四娘每天见外头说什么,只抱着孩子不肯撒手。 王五发了狠劲,将人从地上拉起,第一次抬高了声音吼道: “四妹子,得活啊!” “你不活下去,孩子就只能葬在荒郊野岭,连个碑都没有,往后,可就是孤魂野鬼了!” 事实证明,无论何时,对一个母亲谈及孩子的言语总是有用的。 李四娘茫然的从莫大的痛苦中回神,王五欣喜,指着不远处脚步加快,同样亢奋的流民们道: “崇安县的县令,是个青天大老爷!” “刚刚有人来传消息,说是咱们能给县令老爷做工,能给咱们一个安身之地!” “咱们进城去吧,咱们为这孩子攒些银钱,你刺绣的手艺好,我只要能吃饱又有一把子力气,原先是没有办法,可如今有了办法,断断没有将孩子丢在这里的道理......” 李四娘呆呆的抬起早已被眼泪浸透的脸,自出嫁后,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这个年幼时便相识的玩伴。 玩伴脸上的稚气,早已消退,只剩下颇为成熟可靠的眉眼。 这么苦,这么苦,五哥还是愿意拉她一把...... 还愿意,愿意不丢下孩子...... 李四娘她抱着怀中早已经死去的孩子,周身颤抖的厉害,只是这回,她的颤抖没有持续多久,便狠下了决心: “走,五哥,咱们走。” 王五心下终于安心了些,他憨厚的笑着,将刚刚那个空掉的粮袋一角递给李四娘: “四妹子,我知你新丧,一定不愿意让旁人说闲话......” “只是这里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你没力气怕是走不远,你牵着袋子,我再引你走一段路罢。” 李四娘这回是真的愣住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要捏住粮袋的一角,踉踉跄跄的跟着袋子的牵引力道往前走。 王五将粮袋扎在了腰带上,混像是一头并不壮实的蛮牛,直挺挺的顶着越来越大的风,将她往城门口带。 他牵着她,她抱着她。 穿过满地的积雪,以及呼啸的狂风。 李四娘忽然,就又开始又哭又笑起来。 这回的王五没有回头。 不是他不肯宽慰四妹子,而是因为他顶着风口,根本不敢回头,他这一路走的,不比李四娘容易,更何况他本是宽厚的性子,无论谁来,都能从他口中讨得一口吃食...... 他早就撑不住了。 现在,也只是硬挺着一口气,无非是想要将人平安带到崇安县而已。 四妹子..... 四妹子多好的人啊。 白白的脸,圆圆的眼睛,从前他家老母就疾病缠身,家中时常揭不开锅,她家就时常接济他家。 她成婚那日,他打听到男人模样周正,性情温和,又有些嫁给有些家底时,别提有多开心了。 两夫妻都是一等一实在人,又恩爱,又有善心。 这样的人.....本该一直活着啊! 他这样的泥点子活不活有什么关系? 这一路上,他不知道看了多少生离死别,人命太过卑贱。 他能将四妹子这样有用的人送到城里,得个活路,就算是让他死,那也是应该的...... 王五沉默着一路前行,李四娘一路闷声啜泣。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远远便见城门口堵着好多人。 王五一下愣住,本在含泪啜泣的李四娘也是吓了一跳: “......怎么都没能进去,难道是刚刚那人骗了咱们?” 王五一路走的费力无比,一停下来只觉得自己腿肚子直抽抽,心中茫然无措的厉害,可却也还不忘宽慰道: “应,应该不会。” “那人要是敢扯这种谎,只怕被抓到要被打个半死.......” “四妹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王五想解开腰间的粮袋,哪成想,一直恍惚的李四娘却阻止了这一举动: “五哥,你将我带着吧。” “这一路,我也遇见不少心有恶念的人,不然,我刚刚找到你时,我也不会说出.....说出那种话.......” “咱们,咱们......若你不介意,咱们往后就互相扶持,以,以...夫妻相称也算是有些照应。” 王五浑身一颤,解袋的手摸了好几次都没摸到袋子的位置,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而是闷声应了,继续带着人往城门口走去。 这不靠近不要紧,一靠近,王五与李四娘两人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不是预想中一堆人打那‘报假信’人的画面。 不是官兵驱赶流民的画面。 甚至不是流民们鬼哭狼嚎求进城,求做工的画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是,一伙人都围靠在城门口前大大小小的摊位前探头探脑...... 不,也不能这么说。 因为城门口虽有十数个摊位,但人声鼎沸的摊位就只有两个。 一个摊位里,中年汉子正在炉边热火朝天的揉面搓圆,时不时还会喊上一句‘五文钱一个甜馅饼’,随后从炉子里勾出一个滚烫的炊饼来...... 这炊饼的价格,是王五很多年都不曾听过的价。 要知道,在他们原先的那个县里,一个不带馅的炊饼,少说也得十五文,若是问了不买,被白眼都算是轻的,说不准还会挨上几下拳脚...... 而此处,五文钱就能买一个馅饼? 甚至,还是甜的?! 多久,多久没尝过带甜味的东西了....... 王五一阵恍惚,李四娘也惊的厉害。 而他们目之所及之处,有个膀大腰圆的脏婆子,从胸口掏出藏匿的几文钱,数了五文,买上了一个刚刚出炉的炊饼,递给了瘦弱的孙子。 那七八岁的小童饿的头晕眼花,也不忘给在脏婆子掰了一半...... 馅饼掰开,内里剔透的粉色馅料霎时漏了出来,一阵飘香顿时四散逃逸,勾动每一个人饥饿的流民心弦。 王五口中的唾沫也弥散的厉害,他有心想买上一个馅饼,可刚刚将手放下,这才想起来—— 虽五文钱的馅饼价比起从前算是少,可对于背井离乡,已经奔波个把月的他们来说...... 却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 像刚刚那个脏婆子一样能躲过一波波劫掠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王五一阵心酸,只能逼迫自己不再继续看馅饼摊位,而是看向了另一个热闹非凡的摊位。 摊位的人比馅饼摊的人还多,压根瞧不见是卖什么。 王五看了好几眼,这才看到有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爬上了桌子,先是吼了几声吸引注意,方才大喊道: “此处有热甜饮,内里加了糖浆的......不要银钱,但得排队,没有排队,不给喝!” 热,甜,饮....? 不要,银钱? 这风雪交加,带着银钱去找人买一壶热水只怕都难...... 竟然,不要银钱?! 每个字王五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无论如何都不认识了。 只一瞬,王五早已干涩的眼中,便有滚烫翻涌: “四妹子,咱们快去.....!” “这崇安县,当真有咱们的活路啊!”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七章 一线生机 穹顶的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雪花点染在每个人的头顶,肩头,压弯每个人的肩背。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有对生的渴望。 听闻消息从城内赶出来不久的余幼嘉,视线从那些众多流民身上一一划过,拿起火钳夹了一块木头塞进灶笼之中,随后又吩咐道: “五郎,你再喊一声,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替咱们去捡枯枝木头,给咱们带回一抱大小的枯枝木头,咱们给二十文钱。” 五郎刚刚从桌上跳下来不久,闻言却乖巧点了头,又手脚并用爬上了桌: “咱们快没柴火烧水了,还有人愿意帮忙吗?” “去捡树枝或伐木,只要双臂抱拢那么一抱大小,带给咱们,咱们愿用二十文钱收!” 一抱柴火二十文,这换作没有入冬之前,那可是十足十的好买卖。 说不准听闻的人还会嬉笑收柴火的人傻。 但,现下可是寒冬。 天上飘着雪,流民们饿了太久,早已没了力气,筋疲力竭走到此处,刚刚能喝口热水缓和一下,正在两股战战,一时间自然都有些犹豫。 没有人应答,五郎也没等,从桌子上又爬了下来。 他到底年轻,有些不忿,在余幼嘉身旁嘀咕道: “嘉姐,这群流民可真是懒。” “刚刚扫雪那么简单的事情就愿意干,稍难一些的就不愿意,真把咱们当傻子了不成?” “现下虽艰难,可喝了热饮,肯定能有力气捡些东西,只要随便捡一抱柴火,便能得个二十文,买几个炊饼,填饱肚子再去城中寻个活计,那往后日子不久好过起来了吗?” “可他们竟还在犹豫,刚刚,刚刚竟有人想抢掠咱们,还对着隔壁卖炊饼的武叔做出那,那样的举动......” 五郎磕磕绊绊的说,但余幼嘉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 刚刚她刚出城的时候,情况可远远没有现在看上去那么安定。 一开始的热饮也是收钱的,毕竟谁都不太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可流民来到城门口没有钱,又见有人摆摊,卖炊饼卖热饮,一时间就有些红了眼。 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流民开始跃跃欲试的想要寻软柿子下手,而碰巧今日出门摆摊的,又是二娘,四娘,与五郎这样年轻小娘子与年幼少年。 若不是余幼嘉听到流民涌进城时,赶出来的快,只怕那几个流民劫掠了钱财与吃食,还会动手...... 而隔壁的炊饼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卖炊饼摊主被没有银钱的流民们围着,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抓着他的手,就要往自己胸脯里面摸,把摊主汉子与他媳妇都气的够呛,两人想要挣脱,那怀孕的妇人还险些被推了个踉跄...... 不好。 不太好。 一切都和余幼嘉先前想的一样,流窜的流民十分的不安定。 余幼嘉也是那时,才下定决心,准备做一轮善事。 她将二娘与四娘打发到城内新买的铺面里收拾卫生,便开始给流民送不要钱的热饮。 流民们有了些许力气,便能做些事情,她现下又再提个不咸不淡,但却能令流民们有希望,能赚银钱的‘买卖’。 先是清理周边的雪,一人给十文钱银钱,等清理完雪,现在她又说要买柴火....... 她令这群流民能够拿到钱,能买得起吃食,她所作所为中的‘善’,肯定也会给这群流民们心里种下一个种子,那便是若要留在此地,活下去,堂堂正正,体体面面的活下去—— 就绝不能‘劫掠’或是‘暴乱’。 余幼嘉在‘行善’,也是在‘逼迫’,逼迫这些人走一条正道....... 她在思虑,而五郎则是憋着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又嘀咕道: “咱们好不容易赚些银钱,今日不知道又得花掉多少......” “隔壁阿叔没有降价,那群流民们拿了咱们雇他们的银钱吃炊饼,喝着咱们不要钱的甜饮,却喊卖炊饼的阿叔是好人,这里的县令是青天大老爷......” 五郎年纪小,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余幼嘉侧目看了他几眼,终究还是没有斥责,而是摸了摸正兀自难受的五郎发顶。 余幼嘉烧着锅灶,轻声道: “五郎,有些事比赚银钱更重要一些.......毕竟若是流民暴乱,咱们谁都逃不了。” “况且,你觉得这里这么多人,看到咱们咬牙掏银钱贴补的人多,还是看到炊饼铺一直银钱进账的人多?” 五郎挠头: “应该是.....看到炊饼铺子进账的人多罢。” 挠头的手一顿,脸上突然有了一丝惊恐,他又压低了些许声音: “嘉姐,大伙儿这么多人盯着隔壁阿叔一直赚钱,等人散场之后,该不会有人去劫掠他吧?!” 余幼嘉不置可否,只道: “晚些你去提醒一下。” “而且,这问题你回答错了。” 五郎十分诧异,余幼嘉继续烧灶,火苗倒映在她的眼中,化为熊熊烈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都多。” “现下虽夸赞咱们的不多,可他们第一个遇见的是我,往后,若是有不顺之处,县令别有恶行,想起我的人就会越发多起来,认识咱们的人自然也会越发多。” “一时的声名易堕,但一辈子的名声难得。” 余幼嘉眯了眯眼: “五郎读过书,启过蒙,对吧?” “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事成不必在我,但事成必定有我吗?” 事成不必在我...... 事成必定有我...... 这意思,不就是不争最后一步的名声,不显山漏水,但却将好处全部拿了的意思吗?! 五郎眼睛一寸寸睁大,好半晌,才重重应了一声: “嘉姐......我懂了!” 天真无邪的少年脸着实认真,余幼嘉又拍了拍他的头: “那就去倒水,这锅水又滚沸了。” 五郎只觉自己整个脑子都清明了,手脚麻利的化糖倒水。 余幼嘉则是又往脚下抓了一把草木灰,接着灶台的遮掩,小心往自己本就‘面目全非’的脸上细细涂抹。 她已涂了三层,但她为人谨慎,总是过一顿时间就担心草木灰被蹭掉,要添补一些。 也好在如此,比起先前二娘与四娘在的时候,看她的人少了很多很多。 余幼嘉小心的弄完,站起身准备去给五郎帮忙,哪料到站起身,就被灶台外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时一个敦厚的中年汉子,身旁跟着一个牵着他腰间粮袋的憔悴妇人,妇人怀里像是还抱着一个婴孩...... 可纵使是隔着一个锅灶,余幼嘉都能闻见一股从妇人怀中蔓延而出的臭味。 余幼嘉沉吟一息,问道: “怎么了?” 敦实的汉子被面前突然冒出来的‘黑小娘子’吓了一跳,搓了搓手,显得分外紧张与不好意思: “叨扰,叨扰.....” “我叫王五,刚刚听到这里喊要收柴火,对吗?” “我愿意去的!但,但咱们饿的太厉害,没什么劲儿,能不能...能不能给咱们先支五文钱买个炊饼,咱们肚子里有些东西,也好有力气去带柴火回来?”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八章 雪中送糖 先支五文钱? 余幼嘉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圈,郑重的摇了头: “不行。” 两个字,断了李四娘与王五心中忐忑的弦。 余幼嘉心头却没什么负担: “这里人这么多,若是人人都要支钱,支走了银钱却不将我要买的东西带回来怎么办?” “你们从前难道没有做过生意?何时有见过东西没到,钱先给出去的?” 王五又下意识搓了搓手,好半晌才想起来绷着早已被冻僵的脸,赔笑道: “说的也是,是我没想好......” 对啊,对啊...... 非亲非故,第一眼见,哪里能有人能给不认识的人支取银钱呢? 万一跑了怎么办? 流民这么多。 人家,人家根本没道理信他们...... 现在看来,只能是饿着肚子钻进风雪里找柴火,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他颤着步子欲要转身,李四娘跟在后头,眼睛是红了又红,早已哭不出来的无措与心酸。 余幼嘉没有动作,只等那两人又走了两步,这才像是想起来似的,稍稍抬高了些许音量,说道: “等等!” “我这里确实是不能先支银钱,谁来都一样......不过若是人还押在这里,便一切便都好说。” 王五与李四娘当即便是转身,两脸无措。 而注意到这头动静的,远不止他们。 余幼嘉要的就是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又道: “你们俩是夫妻对吧?” “让你媳妇留下来,你就能先支十文钱,她在此处喝口热饮暖身,你去找柴火,若没有回来,你媳妇就得给我干别的活计,刷碗擦洗...或是干力所能及的事儿,直到还完支取的银钱才能走。” 这,这...... 王五一下子瞪大了眼——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竟真的同意了给先支取银钱! 不但给银钱,还能给人留在暖和些的地方喝热饮,甚至哪怕他回不来,还能自己留下干活抵债? 那是不是可以将人留下? 一直干活,一直抵债...... 王五一下子振奋起来,周围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也纷纷凑了过来,余幼嘉看出了他们的躁动,当即不留情的开口道: “留下来,不等同招工!” “最多只能支十文,支多少,还多少,还完走人!”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遗憾唏嘘。 不过哪怕如此,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他们多多少少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原先不愿意去捡柴火,一来是因为腹中空空没有力气,捡柴火的活计确实辛苦。 二来,也是因为这么天寒地冻的天,要去捡柴火,必定得将家人留下。 眼下都是流民,若让家人离开自己,指不定下次相见是何年月,他们自然是万万不愿意的。 可现在这小娘子竟说支钱的人能在摊位的暖棚内坐着慢慢等...... 而且,还能喝些不要钱的热甜饮暖身! 别说是还给先支银钱,哪怕是不给支银钱,将人托付在一处能找到人的地方,他们也放心啊!!! 明白了这件事,当下流民们就有些躁动。 王五被风雪吹的有些麻木的脑袋中稍愣了几息反应,才露出欣喜若狂的笑。 他慌忙往前一步,却没想到自己刚刚那几息愣神的功夫,流民中便蹿出一人来,凑到余幼嘉面前抢先自夸道: “小娘子,我来给你干活行吗?我将我孩子托付在你这里,你帮我照看他一会儿,等我吃了馅饼喝了热水,一定将柴火带来!” 发话的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粗妇人,许是这段时间的奔波令她脸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 可她偏偏仗着骨架颇大,特地拍了拍身板,以显露自己有一把子力气。 而她的脚边,则是一个牢牢裹着破布,脸上全是污垢,看着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娃子。 粗妇人往常干活就是一把好手,收稻垦地施肥,男人能做的她都能,混以为这次自己应该会被挑上,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头,又有个脏兮兮的汉子跑了出来,冲余幼嘉道: “小娘子!你可别糊涂,女人干活哪里有男人利索!” “这样,我将我老母押在这里,你给我支十文钱,我现在就去找柴火......我给你带两抱柴火回来!” 此言一出,原本就有些躁动的流民们顿时又是一声哗然,连王五的脑子都是轰的一声——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本就狼多肉少,雇工降工价更是大忌。 人如此多的情况下,一旦有人愿意降工价,那雇主绝对会选更低廉些的劳力。 而剩下的人里,若是要找到活干,那便只能出更低的价...... 果然,王五脑中只不过是空了一瞬,下一瞬,便有人喊道: “小娘子!我,我给你带回来三抱柴火!我男人不小心摔了脚,正需吃点儿东西,劳你开开恩,让他和孩子留下,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娘子.....我也给你三抱柴火!但我是男人,我肯定比她快些!你选我,指定没错!” ....... 一声声竞价似的叫喊声中,每叫一声,王五与李四娘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幼嘉摊位前的生意有多好。 而那些原本想着纠结上一帮人,抢上摊位银钱就跑的流民们,眼见此处能‘服众’,早就混在人群中,不知道躲去了何处。 余幼嘉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方才道: “你们是蠢货不成?” 这话骂的直白又突然,原先还在争的面红耳赤的流民们当即就愣住了。 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而五郎则是心中叫苦不迭的挡在自家姐姐身前,生怕姐姐挨揍—— 人是好人,怎么就张了张嘴呢! 他们可是流民! 毫无顾忌,随时可能暴动的流民! 现在骂人,万一恼怒,暴动伤人怎么办! 五郎心中叫苦不迭,余幼嘉则是没那么多顾忌,把将小弟往旁边轻轻一推,方才道: “原本说好一抱,那就是一抱!” “你们没事给自己添什么活计?” “况且——” 余幼嘉状若疑惑的扫视了一圈: “我也没有说我只要一抱柴火,你们争抢什么?” “我这里的棚子这么大,要的柴火又多,你们自然是可以都进来的歇息好再走!” 都,进,来? 而且,还不多要的柴火? 王五的脑子又是轰的一声,这回他是真的没撑住,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 李四娘抱着孩子,堪堪将他扶住,两人抬头对视,都见到了眼底的泪光,更别提是周边的流民们。 流民们登时就是大喜过望,原先最早开口的那个粗妇人更是不含糊,径直将孩子推到摊位旁,两母子跪下去就给余幼嘉磕了个响头。 余幼嘉点了钱,倒了热饮,嘱咐道: “你是第一个,天寒地冻,早些回来,莫让孩子等的心急。” 粗妇人重重点头,捏着十文钱去炊饼铺子买了两张饼,给了孩子一张,又撕了半张饼狼吞虎咽吃了,这才将另半张炊饼小心揣进胸膛里,快步走了。 余幼嘉收回视线,摇了摇装了一半铜钱的铜钱罐: “下一个!” 流民们先是一静,随后当即蜂拥而上! 余幼嘉一点也不着急,慢慢点着钱数,放了几个人进棚,随即一抬眼,待看清眼前人,才随意道: “你不行,你和他们不一样,哪怕将人押在这儿,我也不愿支你钱,快走吧。”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九章 横尸雪中 被余幼嘉阻拦的汉子,赫然正是刚刚排在粗妇人之后第二个开口‘叫价’的人。 此时他正好不容易才费劲的将老母扛来,没想到会听到余幼嘉这么说,闻言登时大怒: “凭什么他们都行,我押上老母支钱就不行?!” “你特娘的,你这小娘皮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一定将你摊子掀了!” 余幼嘉斜了暴怒的汉子一眼,神色仍是淡淡,没有什么反应,更没什么惧意。 她只招手唤来后头的人,才随意回答道: “说法.....你要听什么说法?” “你来质问我前,要不要先瞧瞧自己和别人的差别?” 余幼嘉指了指后头最近的一个推着破板车一家几口,那几口人黑瘦的脸上顿时纷纷冲着余幼嘉露出讨好的笑来。 而那板车上,赫然正斜靠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 老妇看着瘦弱,可被破布裹的严实,看样子一路像是没受什么苦头。 找茬的汉子神色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余幼嘉继续数着银钱,一边点数,放人进去,一边随意道: “你以为我支钱的举动看着随意,所以便是真傻?” “我愿收押孩子的人,是因为古往今来,多闻儿孙嫌母而舍母,却鲜少有母舍子。但凡能有一口吃,为母亲者,不说全部给孩子,九成九的人也都愿意留给孩子大半,她们将孩子留下,我信她们拿了我的钱能回来带走孩子。” “夫押妻者,我也愿信,因着能成夫妻,多半年岁已长,如今娶妻不易,哪怕真的狠心舍了妻,那妻也能帮我做些活计再走......” “此处如此多的人,如此多亲厚的关系,其中更不乏带着亲母逃难的流民,只有你——” 余幼嘉微微抬高了些音量: “如此不知轻重的将人扛来!” “你对你老母都如此不放心上,像对路边牲畜一般,我怎么信你拿了我的银钱,会来带老母走?” “崇安城虽然不大,可也不小!你若是跑了,我如何去找你!” 这些‘说法’有理有据,掷地有声,顿时就激起了许多闲言碎语。 无计可施下的流民确实穷凶极恶,但,有‘活路’的流民不同。 不管先前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但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们就会怀念从前,怀念昨晚一日工,回家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他们甚至比良民还要渴望律法,因为他们经历过烧杀抢掠...或被烧杀抢掠,不希望自己再成为被老鹰吃掉的鸡仔。 所以,一旦意识到能‘安定’下来,流民们对‘道德洼地’也会开始谴责: “对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家老母呢?” “快将人放下来吧,虽车重些,但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一路带着人,多难受啊!” “你将人放下,和这好心小娘子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要掀摊子,你要是掀摊子,我就掀你的皮.....” ...... 层层指责中,瘦脸汉子脸上一阵青红交加。 下一瞬,竟是做出了一个连余幼嘉也没有想到的举动—— 那瘦脸汉子竟然将肩上的老母往地上一扔,快步跑了! 跑了! 那老妇摔在地上,许是因为通身破布裹得严实,除了一张惨白的脸,竟是一丝肌肤也没露,也没有一声惨叫...... 余幼嘉一愣,心中下意识一跳,想要将人喊住,却是来不及了。 那瘦脸汉子就和泥鳅似的,滑入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消失了个彻底。 五郎下意识便要去扶地上的老妇,嘴上还在嘀嘀咕咕: “怎么能将人这样丢下!万一摔坏了——” 五郎的话没有说完,余幼嘉拦住了他,余幼嘉自己往自己的口鼻前蒙了块布,也给五郎递了一块,随后才道: “这老妇.....只怕早就死了,流民最忌染病,小心疫疾。” 死了? 五郎一惊,旋即才反应过来—— 摔在地上的老妇人,确实是连刚刚被摔下的时候,都没有喊上一声。 而且那脸,惨白,发灰,眼睛只微微留着一丝缝隙,似想多看一眼人间..... 若是活人,哪能如此面容,还那么久不眨眼...... 五郎眼神顿时黯淡,肩背有些紧绷,余幼嘉捏了一把他的肩,将布蒙到他的脸上,正欲宽慰,便听流民吵嚷道: “小娘子,我看的仔细,那汉子一路上根本没带什么老妇,只怕是听你说可以留人支银钱这才随便扛了具刚咽气的尸体过来......” “没什么好看的,一路上都是尸体,要看等会儿往郊外再走一些到处都是,能看个够,先将咱们的银钱支了,让咱们能买个饼填填肚子先啊!” 到处都是尸体...... 余幼嘉眼神也是一黯,旋即小声吩咐第一次见到尸体,明显有些愣神不愿离开的五郎道: “你去应付他们,不必像平日里对家眷们一样温和,凶悍些,那群流民已经到城下,若没有大事,一定不愿意惹祸,你凶些反倒能镇得住场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先去将这具尸体带走埋了......不能让她就这样躺在摊位前。” 五郎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可那往日乖巧明朗的面容上,却满是茫然,眼神一直看着在地上裹着破布,面容枯败的老妇,脚步没能挪开。 余幼嘉再一次按了按五郎的肩,这一下的力道极重,登时就让五郎有所回神。 “快,去。” “护好自己要紧,刚刚我送二娘四娘进城时候,大块的银钱都已经带走了,只有些许铜板留在此处,若是镇不住场子,便将赚钱的罐子打碎撒出去,你人跑进城去,寻个安定的地方,晚些我自去找你。” 余幼嘉压低声音,继续道: “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你若是还担不起事来,莫说是长辈,与大房,连你母亲,你四姐,只怕往后都要遭你拖累。”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可有柔肠,切不可犹疑!” 许是因为余幼嘉的力道,或许,也是因为五郎终于知道自己的肩上不只有余幼嘉的手。 五郎在极短的失神后,重重点了头: “好!嘉姐,我听你的!” 余幼嘉看着面前眼睛有些发红的少年,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又回过头去,随手点了个最早和她搭话的汉子,道: “你叫.....王五是吧?” “你来帮我一把,我另付你工钱。”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章 以工代赈 正老实排着队的王五今日心情起起跌跌,哪里能料得到自己能被这样天大的好事砸中,登时有些受宠若惊,拉着李四娘便跑了过来: “小娘子,您喊我?” 余幼嘉点了头,王五的脸上便有喜色,他小心将有些畏缩的李四娘往摊棚里推了推,这才搓着手赔笑道: “那先让我家四妹子进去歇息歇息......小娘子随便差遣我。” 余幼嘉扫了一眼这俩夫妻,眼见王五努力想将妇人往里推,那妇人却有心不肯离开王五,登时了然,没有阻挠妇人入内,只说道: “你可还有力气?若没有,我也可先支你十文钱,你填饱肚子,帮我将这具尸体拖走。” “我知有些人会觉得碰尸体晦气.......你只管帮我,我会再给你媳妇多买几个饼。” 王五大喜,手中用力将李四娘推往靠近炉灶的椅子旁安置下,口中连连道: “好,好!!!” 王五这可真是被这好消息砸晕了脑子,他只觉得刚刚路上被风雪席卷的疲累都轻了不少,腿肚子也不再抽动,连具体多少银钱都没问,只顾得上满口答应。 余幼嘉也没含糊,去炊饼摊上买了两个炊饼,又倒了热饮,让两人吃了喝了,这才去寻了块稍大些的破木板,同王五两人将尸体合力抬了上去。 尸体远没有余幼嘉想的重,这点令她有些疑惑,不过没有时间犹豫,她便让拖着木板的王五随自己往更远一些的城郊走去。 王五吃了饼,腹中温热,想起近在咫尺的崇安县,又想着能给李四娘挣饼,一时间力气也足,脚步几次超过余幼嘉。 余幼嘉按着袖口里的刀防备了三四次,眼见王五只是乐呵呵的傻笑,也没多说什么,直到寻了个只觉得许是算好风水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她道: “就在这里吧,挖个坑埋了。” 王五一愣: “埋了?” 余幼嘉闻言便是一蹙眉: “我给你工钱,你办事,你不愿意便早说,我去寻别人,何故吃了饼却不愿意?” 她向来说话不留情面,王五一听便有些心急,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我是没想到小娘子如此好心,愿意给这妇人安葬......” 余幼嘉一顿: “没有棺椁,没有立碑,也算是安葬?” 王五小心看雇主的神色,眼见似乎没有不妥,这才道: “如何不算?” “我们从沟灌县来,一开始有近千余人,越走乡亲邻里越少,其他地方汇聚的流民却越多,一路上来来回回的多人,少人,死了不知道多少,莫说是路上遇见一具尸体,就算是爹娘夫妻孩子死了......” 王五稍一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都鲜少有愿意替其埋葬的。” “这可不比往常,大家都在逃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一分力气舍在此处,往后同别人抢粮食时,就少一分力气。” “所以,除非十分亲厚的关系,或不愿再挣扎,愿留下为安葬死者而舍出命去,不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一份力气.......” 而他,原先也是想着一路奔波,苦了如此久,再不准备活,想让四妹子的孩子有个安身之地,不必被野狗啃食,这才想着留下为其刨坑安葬。 王五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余光瞥见旁边还没结冰的活水溪流里飘过的尸体,才道: “对,就像是这样,多数人都是随手一抛就完事。” 余幼嘉也看到了那不知从何处来的肿胀尸体,一时间脸色着实有些不好看。 从前只是知道三三俩俩晃荡的流民开始变多,可当大批流民......以及随处可见的尸体真的来到,一切才有实感。 余幼嘉沉默了几息,只道: “你将她埋了就是,我不让你白干活。” 王五毫不含糊的应了,开始就近掰下一块尖木板干活。 余幼嘉犹豫一息,到底是蹲下身去,帮老妇理了理袖口衣角的褶皱。 这不理不要紧,一理,余幼嘉就愣住了—— 那看着像是年纪十分大的老妇,摘掉头巾之后竟然满头大多还是黑发,看着最多四十岁。 袖口,衣角,都没什么特别,衣襟里.....却没什么柔软,而是一派硬实。 那一瞬,余幼嘉的脑子告诉她,不要打开老妇的衣襟,可她的手,却难以自制的有了行动。 胸脯里...... 是一把把带泥腥味的枯草。 而掏出枯草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片空空荡荡。 有人往腔子里塞了雪,雪堵住了血,而泥腥味堵住了血腥味。 所以,刚刚余幼嘉与王五合力抬人的时候,才会觉得人‘轻’。 “装的真像啊.......” 余幼嘉突然的感慨,吓了正在挖坑的王五一跳。 王五正挖坑挖的满头大汗,也没细瞧只打开了一条缝隙的衣襟,只扫了一眼,又赔笑道: “小娘子您说啥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说这妇人装老妇吗?逃荒路上,装扮的越惨,越不会被劫掠,都是常有的事。” 余幼嘉沉默了几息,方才重重摇头道: “这倒不是,我是说,将这妇人弄成这样的畜生,装人可装的真像啊。” 妇人年纪既然不大,破衣下的肌肤也没什么久病缠身的痕迹,那肯定多少能行动。 腐臭的也不厉害,想必死了也不算久。 甚至,连面容既不惊恐,也不愤恨。 她..... 她一定是自己走了很久,才到此地。 可却在到崇安县之前,或许,也就在开城的前一日,她便被亲近的人毫无征兆的夺了性命。 它...或者它们,不知道今日崇安县会开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填饱肚子,所以得小心翼翼的留着她,既不能被人瞧出来夺走,又不能吓到人..... 所以,还特地用冰封了她的肚子,用泥草填了她的胸脯...... 余幼嘉垂下眼,止住了心中的胡思乱想,问道: “你刚刚说你来自沟灌县?你们那里的情况如何?这妇人你可有见过?” 三连问,王五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哪个好,索性先回了简单的: “没见过这人。” “虽都是流民,可流民们也大多有自己的队伍,有相识的同乡,便跟同乡,没有便想办法跟住同县的人,若再没有,才会想办法找方言差不多的邻县队伍跟随。” “各自的队伍也有各自的规矩,领头的往往是乡里一同出来,说话能使人信服的那几人,若是人生地不熟,不知性情......也多半信不过。” 余幼嘉闻言倒是并不意外,只等王五往下说沟灌县的情况。 果然,王五也没令她失望,细细说了衙门中县令县丞好色贪财官官相护互相包庇的丑闻,说了他们县城中一加再加的赋税,说起每日只能喝一碗粥艰苦度日,甚至说到了官兵装作山匪劫掠,致使百姓们的日子雪上加霜,苦不堪言...... “七成赋税,官兵劫掠,甚至那县丞还有一百多房小妾?” “那县丞如此疯魔,你们心中难道不怨恨?既集结了一帮人,该流亡的合该不是你们......” 余幼嘉越说脸色越黑,王五的动作却是慢慢慢了下来,他埋头挖着坑,声音也有些沉闷: “疯魔吗?听同道的流民说,咱们隔壁的上梁县还有更疯魔的,他们县令好像有什么隐疾,直接派官兵到处去抓童男,抓到之后割......割掉男娃娃胯下的那物什,熬煮滋补。” “若有家眷敢打上门去,女人便直接打杀,男人则是黥劓后发卖......” 余幼嘉的眉头久皱不舒。 一点点的泥雪被清出小坑,王五仍是在卖力干活: “虽不知真假,但大家伙儿都说——那县令是个捐官而来,见不得别人团圆的老太监哩!” 余幼嘉一愣,只觉茅塞顿开。 中年汉子的肩背压的极低,跪在坑里,一捧捧的往外清土,也正是这时候,余幼嘉才看清楚,王五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沉痛,愤怒,相反......全是认真。 他干的极为卖力,像是生怕自己不使下力气,余幼嘉就不会结工钱一般。 余幼嘉想阻拦,却听他又道: “所以......没什么好怨的,小娘子。” “咱们遇见的县令不好,可别处也未必好。庄稼汉子都晓得,若在田间地头发现一处稻米是瘪米,整亩地头只怕都已经被虫子啃完了。” “咱们这些老百姓的心意传不到老天爷的耳朵里,有力气怨恨,不如花力气干活,买来粮米,填饱肚子......” 王五又费力挖出一捧被湿透的雪泥,余幼嘉眼尖,清楚看到那雪泥上星星点点,具是猩红。 王五抬起早已破皮的青黑手掌,捻起衣服的一角,擦了擦眼眶边的汗水: “不过还好,咱们到崇安县了。” “不但到了崇安县,还遇见了小娘子这样的大善人!” “旁人咱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我不懒,今日吃了小娘子的炊饼,往后一定更卖力去城里到处找活干,等我得了良民籍赚些银钱,往后的日子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 “说,说不准,我这样的大老粗,真有一天能娶上四妹子作媳妇呢......”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木雕大师 雪魄漫天。 冬风穿堂,倒扫卧榻。 青年坐于案几旁,一手持巴掌大的楠木,一手持刻刀,细细琢磨着木雕的眉眼。 他很认真,每一次吹拂木屑都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谁。 终于,最后一次吹拂后,木雕完工,成了一个精巧,漂亮的小女娘。 青年左看右看,只觉满意的不得了,便放下了刻刀,双手捧着小木雕贴近脸,似乎是在追忆什么...... 可他没能成功。 木雕哪怕再像,也没有体温。 青年幽幽叹了一口气,才舍得将小木雕挪开。 可他却仍不肯放手,他护着小木雕,将之放在案几上的正中位置,而边缘处,则是众多被歪七扭八摆放的樟木木雕。 樟木刺鼻,与素有美名与寄托的楠木远不可比。 那些樟木木雕自然也没能得到什么好待遇,莫说是被雕刻的人脸模糊,稍再含糊一些的,乍一看竟连是人还是牲畜都瞧不出来。 青年护着小女娘的木雕,像是在做木偶戏一般,带着小女娘走了几步,随后便操控着大批的樟木木雕靠近小女娘。 面目全非的樟木木雕们步步紧逼,迫近小女娘,眼瞧要将小女娘逼迫到死地。 青年立马从软榻下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又从小匣子里取出一块与自己眉眼有七八成相似的檀木木雕,几下将靠近小女娘的樟木木雕碰倒。 这动作有些突兀,樟木木雕倒成一片,磕碰在桌子上的声音恍若哀嚎呻吟。 青年却没理会,只一手檀木木雕,一手楠木木雕,随后,将代表小女娘的楠木木雕,往檀木木雕的肩头位置靠了靠...... 如此小的一个动作,却让青年的耳朵有了不可言说的绯红。 他将两木雕合靠在一起,随后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块红绸,仔细裁剪出巴掌大,轻轻覆盖在了小女娘的头上...... 青年到底是没有忍住笑意,他将两木雕合在眼前,细细嗅闻着楠木的雅致清香,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深。 可也正是在这时候,他发现了不对之处—— 楠木木雕是今朝所刻,而那檀木木雕......则是昔年所刻。 昔年他动手刻自己的时候,才十二岁。 所以,模样清隽的小木雕,竟比漂亮小女娘还要矮上了一截,面容也稍显稚嫩。 青年一下愣住了,他重新拿起了刻刀,想要再寻方法补救,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刻刀。 一高一矮,无非就两种补救方法。 一,将高一些的小女娘削去一块。 二,重新刻一个自己。 可他舍不得对已经完工的心上人动手,也没法子重新寻材料刻一个自己。 因为那块檀木,是小叶紫檀,乃昔年出使时,番邦举倾城之力特贡之物。 莫说是他现在困居崇安,无法寻到另一块。 便是说如今的皇帝,肯定也寻不到另一块的。 用楠木再刻一个自己倒是可以,可如此一来,就多了一个‘自己’,得看着心上人成婚...... 哪怕成婚的人也是自己,那也是不行的! 青年捧着两个小人苦思冥想,越瞧越觉得有些不对,想了又想,将原本盖住小女娘头顶的红绸取下,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对了。 青年瞧着神色平淡,面若寒霜的小女娘,又看了看明显矮上一些的‘自己’,脑子一空—— 这回,感觉全对了。 甚至不但对了,感觉,有点太对头了。 青年稍稍犹豫了一下,将原本刚刚被‘自己’碰倒的樟木木雕们都扶了起来,然后又操控了一遍逼迫之势...... 这回,青年终于明白不对在何处了。 他又拿起刻刀,用刚刚刻心上人的余料,以极快的速度刻了一小把刀,又用浆糊将刀粘在小女娘的手里。 小女娘手持着刀,面容一如往昔,可却好像多了一道魂魄一般,一下子焕发了精神。 青年沉吟一息,随即将一块块面目可憎的樟木木雕往盖着红绸的‘自己’前推了推....... 眼见盖着红绸的檀木木雕有难,小女娘宛若天人之势,一脚踹开那些面目全非的樟木木雕,将小郎君抱在了怀里。 两木雕因这惊天一抱而动容,在空中旋转了几圈,而后稳稳落地。 红绸因着举动而滑落。 而好巧不巧,小女娘举着的刀也因浆糊没那么牢靠而松动,被红绸牵引着坠落案几....... 发出一声细碎的响声。 那细碎的响声很轻悄,可也很明显。 仔细听去,竟有点像是那夜,在漫天风雪中,表妹将烛台放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 是极......是极! 青年眸色一颤,仔细打量着小女娘木雕的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好半晌,发出一声有些癫狂的笑—— 不是像,分明就是! 那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轻纱落地,表妹愣神后便避开了眼去,分明呼吸乱了,却不再看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该是这样的,该是这样的。 青年难掩喜色,哼着故国之音,重新开始翻找昔年的器具,用刚刚那些红绸,一点,一点,为两个木雕裁剪了一身衣服。 只是他这回不再纠结于木雕的身形差距,而是直接给小女娘套上了男装,还有峨冠,给‘自己’则是披上了盖头。 小女娘与小郎君两人身穿婚服,紧密挨在一起,小郎君靠在小女娘的肩头,小女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在宽慰,又像是在诉说情话....... 青年将面前的成品,看了又看,这才觉得十分满意,喃喃道: “等流民进城,受不了县令的恶政后暴乱,县中四分五裂,人人为己......我再多演上一场,表妹就会知道,这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一个好东西。” “届时咱们就能甩掉那些累赘远走高飞,再也不回大周......嗯,往南再走一些吧,去交趾,那里地处极南,同南洋通商,稻谷一年能两熟,等表妹到了那里,肯定会爱上交趾的风景,吃食,商道.......” 言辞稍顿,青年添补了一句: “不过,我肯定才是她最爱的那一个!” 在廊下已经等候许久的小九:“......” 这对吗? 这真的对吗? 感觉脑袋好痛,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等自己告诉主子那些消息,主子不能生气吧...? 小九挠了挠头,抖出帕子想顺势擦擦手里的软鞭,可布帕被风吹拂的咧咧声却惊动了内里的周利贞。 周利贞终于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手里两个成双成对的新婚木偶挪开,问道: “城外情况如何?” “让你跟着表妹,有危险多多相护,你怎么没有去?” 小九硬着头皮回道: “城门口情况,还.....还好.....绝对不算危险!” “表小姐离了此处后,便去照看摊位,不但请那些流民喝热饮,还在城门口招工,用铜板让那群流民们扫雪拾柴,流民们见有钱,又能买得起饱腹的粮食,竟也没有生乱。” “我亲眼看着表小姐一直摆到天黑才收摊,后又雇了两辆驴车带着余家家眷们与家中物什去了城中刚刚新买的铺面,再没出来......” 小九越说,周利贞唇边的笑意越淡: “能想出‘以工代赈’这样的安国之法,表妹比朝廷中那些吃干饭的人牲可厉害太多,算是给那马县令续了几日的性命......” “可,表妹如此厉害——” 周利贞看着面前那正在成婚的一对小人,神色越发幽怨: “何时才能用得上我呢?” 小九:“.......” 虽然不想打击自家主子,但这话好像真没错。 表小姐,浑身上下只散发着一种气息,那便是—— 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银钱......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二章 新生希望 “阿切!” “奇怪,最近怎么老有人念叨我......” 余幼嘉又是一个喷嚏,嘀咕声惹的新院落中正在摸黑洒扫的姊妹们纷纷看了过来。 眼见三娘已经看了过来,显然又要唠叨,余幼嘉连忙解释: “不是风寒,许是刚刚洒扫灰尘太大,迷了鼻子而已。” 三娘将信将疑,余幼嘉只得若无其事的环顾一圈新院子,问道: “天都黑大半个时辰了,你们还在洒扫新院,不准备睡觉了?” 此处,正是余幼嘉花费了大半身家,嘱托表哥精挑细选的小院。 这院子占了个现下时局不好的先机,价格比先前余幼嘉刻意砍坏便宜出手的小院还要好,地段也好的多。 前头是临街铺面,穿堂而过,后头则是别有洞天。 一间大正房,东西两处厢房,厢房朝外处各有一间小耳房,甚至与前厅铺面相连处,还有一处与小耳房差不多的小倒座房。 虽然好地段的院子内庭比在城外时逼仄些许,但砖瓦与草屋已是云泥之别。 更别提只有庭院稍小,厢房内里却比草屋宽敞明亮的多。 女眷们被接来时,东摸西看,神情一等一的欢喜,这些余幼嘉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她本以为女眷们会欢欢喜喜安置完去休息,那里想得到,一洒扫就是个把时辰,不知疲倦...... “咦?” 三娘一愣,旋即略带疑惑道: “咱们自然是在等阿妹安排厢房,虽你也说过,家中小事可由二娘看顾,可搬新家的事宜可一点儿都不算小。” “更何况,以前只有三间屋子,现下大大小小,除去东边的耳房是厨房,还剩下五间屋子......” 余幼嘉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熬鹰似的候着,居然还等出了这么个答案。 斟酌一息,也没太犹豫,她便道: “正屋仍是老夫人的,两位忠仆随侍左右,周氏若想尽孝,也一并去。” “东厢房还是大夫人与二娘三娘同住,方便交替看护。” “西厢房稍稍变动一些,住二夫人黄氏与三夫人洪氏,还有四娘。” “至于五郎,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能与女子扎堆,去住西边的小耳房。” 余幼嘉极为独断,向来说一不二,更别提这段日子里,早已经显露过手段。 所以此言一出,连素来将两个孩子看作眼珠子似的黄氏,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群女眷们收拾着往屋子里走,只有五郎有些犹豫,问道: “家中只有五间能住人的屋子,咱们都分派完了,嘉姐是不是得去住倒座房了?” 余幼嘉瞥了他一眼: “怎的?你先同我换?” 此言只是揶揄,哪里想得到,五郎竟郑重点了头: “是!” “倒座房通常都是下人住的,而且又临街,在铺面旁......我猜从前,可能是充做库房方便拿货用的,可能也有门相通。” 五郎倒也聪明,想出倒座房的用处后,少年脸上的神色便越发坚定: “咱们既然要开铺面做生意,往后客人肯定来来往往,吵嚷的很,说不准还会胡乱走动......”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家中只有我一个男丁,我合该做些什么,先前嘉姐就委屈了自己,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委屈你。” 余幼嘉倒是颇为诧异,仔细来说,她与五郎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丁单独说话的时候还真不多,每次不是指使人去干活,就是......就还是干活。 此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与她从前所想大户人家贵公子哥儿的印象想去甚远,甚至连同在一个院子里还没进屋的亲母黄氏都没有阻拦,反倒是一脸欣慰....... 虽然任谁都知道,接受罪臣家眷投靠的事儿,从一开始就吃力不讨好。 但,好在她们中的多数都有一颗仁心...... 余幼嘉垂下眼睫,倒也没有扭捏: “那咱们便换换,我去睡小耳房。” 五郎重重一点头,像是生怕余幼嘉返回一般,抱了自己的被褥铺盖便直奔小倒座房而去。 余幼嘉目送所有人都进屋收拾内务,又等了一会儿,耳边这才又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她穿过院中的柴火堆往后门处走,很快穿过一口小水井,将厚重的门栓打开。 门外的风比院内要大的多。 只一瞬,余幼嘉就看到了早已被风雪袭扰全身,冻得直打颤的王五。 而后,才是他身后那堆叠齐整的一板车柴火。 王五分明冻的够呛,可对上余幼嘉的视线后,他反倒是挺了挺胸膛,作出一副身体极好的模样,朝着余幼嘉拱了拱手: “小娘子,城外您买的那些柴火都拉完了,这是最后一车,您要不点点数?” 余幼嘉像前几次一样装模作样的点了点数,这才道: “拉了六车,对吧?” “原先说好的,你拉满一车到城内,我算你三十五文,那六车就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两百一十文!” 王五心中早就已经这个数目滚烫过无数回,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张口便下意识报了出来。 他抢完话头才察觉到有些不妥,连忙搓手赔笑道: “不过小娘子看着给就行,随便施舍几个钱。” “毕竟若不是刚刚在城外埋完尸体后您还想着我,给了我这份活计,只怕我也没赚头。” 余幼嘉没答话,只垂下眼数手里早已准备好的银钱。 王五听铜钱碰撞声听的心热,却也只能没话找话继续道: “不瞒小娘子说,我来回城中数次,早就看到城中愿招工的商铺不多,告示只说要招工也不知何日何时开工,还没个准头,僧多粥少,少不得还要劳烦小娘子记挂,有活计多多找我.......” 那早就已经冻得青紫开裂的手被王五搓的又裂了数道纹路,可王五却浑然不知似的,狠了狠心,继续道: “我一定比其他人的工钱更低些,无论他们报多少工价,我...我都少上五文钱!” “小娘子请一定,一定找我......” 这声卑微低贱到了尘土里,可却不是好应答的言语。 时局不好时,最忌他人看出自己是心软好拿捏的软柿子,不然,少不得往后就要被赖上,或是蹬鼻子上脸。 余幼嘉向来见人于微,能因王五声声对日子的渴望而找些活计给他干,也能将还未发生的事掐死在摇篮中。 所以,余幼嘉仍然没有应答,只是摇了摇钱袋子,含糊道: “我现下只有两百文钱......” 早已忐忑许久的王五面色一松,比余幼嘉自己都还要觉得坦然几分,眼中满是欣喜: “好,好,行,多谢小娘子!” 余幼嘉摇袋子的手一顿,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道: “别急,还是得将柴火帮我搬到水井边再走。” 王五早在从前的县城中被剥削已久,现下只被讲了十文钱的价,只恨不得要给余幼嘉跪下磕一个头,自然是满口应了: “自然,自然!” “我现在就干!” 板车上的十几捆柴火立马被干劲十足的王五卸了下来。 余幼加快看着一捆捆的柴火落地,好半晌,才像是漫不经心似的,开口问道: “你来干活,你媳妇去了哪里?你们晚上睡在哪里?” 王五动作一顿,想了想,仍是老实答道: “她仍在城外等我,咱们听路过的流民们说,城外往西五六里地有个破庙,拾掇拾掇能歇下很多人,城内咱们肯定是住不起的,晚些准备去城外歇脚,等明日天亮再进城听告示或再找活计......” 余幼嘉脸色不太好看,冷声道: “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你们二人一人带着银钱,一人是年纪尚轻的妇人,再去岂不是找死?” (文笔不够,画图来凑:)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三章 善有善报 ‘死’字一出,凌冽夜风中的雪也多了些许。 片片砸落在王五早已经被打湿的头顶,重若千斤。 王五一路走来,不是不知道流民相互劫掠的事情分外多,可是,他也仍有所犹疑,第一次对面前那位常常冷脸的小娘子提出了疑惑: “可是......” “咱们除却破庙,也没有地方栖身了。” 王五想打颤,可在雇主面前,还是努力忍了下来: “原先咱们在城门口吃炊饼喝糖水时,也着实是没想到城内的物价如此贵。” “打听来打听去,都是一些小活计,每日的工价最多也不超过百文,可城内客栈一晚就要八十文,若要租屋,那咱们的银钱又远远不够。” “之前还没落雪时,或许还能在街口挤上一晚,可这几日雪那么大,若躺在雪里睡觉,只怕是醒不过来的......” 谈起此处,王五有些沮丧: “若是这几日雪没这么大就好了,等我与四妹子稍稍缓些,我去寻活计,她的绣工也能派上用场。” “可惜,可惜,她现在手脚冻的厉害,咱们也没有钱买针线,不然她可是顶好的绣娘了......” 余幼嘉有些不耐,打断了王五越来越低沉的思绪: “风大雪大,少说废话。我只问你一件事,我家中在城外还租了院子,租期还有一个月,现下我们搬出来不住,自然空了回不了本钱。” “那屋子原先的租金是一个月五百文,足足有三间草屋,你若是要住,只需按日给我十文钱,可行?” 王五一听这话,整个人霎时便是呆住了。 余幼嘉等的不耐,正要开口去催,却见王五抬手就往他自己的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巴掌声闷响,王五终于回过了神,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拱手: “行,行,当然行!” 城内的物价不低,要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着实是难。 而城外多半是农户,猎户,要么就是同村同乡,对流民极为敌视,随时会驱赶流民的百姓。 小娘子在城门口就请人歇脚,不但给了他活计,还给了很多人生路。 现在,现在愿意低价将屋子转租给他,甚至还愿意他‘按日给钱’,不必一下子掏出一大笔钱...... 这不是大慈大悲的善心是什么?! 流民们人人都在说那县令是青天,是好人,可依他来看,这小娘子分明才是顶天立地的大好人!!! 王五毫不犹豫的纳头便拜,余幼嘉则是避开了叩拜,只道: “先别拜,还有些丑话要说在前头。” “现下流民甚多,见到空屋子,没准就会强住进去,我便宜将屋子租给你们,本意也是为了让你们帮我看护一下院子......哪怕是你们的同乡也不行。” “除此之外,我也早说过,这屋子是本是别人家的屋子,不是我们家的,你若生事,或不付银钱,随便带人进去捣鬼,我没那么好的脾气,断了给主家的租金,人家自然寻上门。” “那人可是县令家的亲眷,因着发了家,所以才不将城外的房子租了出去,若是待他寻上门,见你们没有公验,没准随手就见你们打杀了......” 余幼嘉看到了王五略有些错愕的神情,待王五吃下这一击闷棍,这才云淡风轻的又给了一个甜枣: “不过你们若是老实住着,也不生事,那自然是不会的。” “因着那屋子租了很多年,我外祖母念旧,时不时就说要回去瞧瞧,连死都说要回那处听令发丧......咱们做儿孙的,自然要尽孝,尽量替老人家留着院子。” “你若住下,一直都不生事,让屋子有个人气,也算是帮咱们看顾房屋,往后说不准还会给你再低些......” 余幼嘉的‘瞎话’完全是在利益最大化的情况下,张口就来。 可她仍是低估了流民的苦难,王五只在听到‘打杀’二字时有了片刻错愕,随后便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又是纳头便拜: “小娘子,咱们不拘这些。” “您既愿意将屋子便宜租给咱们,还愿意体谅咱们按日给银钱,已是大仁慈,咱们绝对不会生事的,让您在主家面前为难的.......” 余幼嘉暗道一声识趣,随后才‘状若无意’的提起自己在老屋中最最放心不下的东西: “那就好......” “对了,我记得外祖母在院子后头的棚子里还种了一些瓜果苗,种了没多久,冬日又着实不适合改种,便只能留在那处.......” 王五只觉是件极小的小事,自然是满口应了: “我与四妹子都是勤快人,不过是瓜果,咱们帮着看顾着就是!” 余幼嘉的心里这才算是结结实实的松了一口气,示意人从地上起来,将刚刚数出的钱袋子交给对方,又掏出一把铜匙: “既然如此,那你便将你媳妇带去吧。” “这是我自己配的锁,锁在屋外栅栏上,到了应该就能看到,你们得了这笔银钱,将养几日,只要不懒,活路是有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五又想躬身感激,这回余幼嘉想起什么,便没有躲闪: “刚刚听说你媳妇绣工不错,是吧?” 王五一愣,旋即露出了个比自己找到活计时还骄傲的神色: “是,顶顶好的绣娘,手艺真没的说!” “小娘子家中有人需要绣活吗?我回去问问她......她指定愿意!” 余幼嘉倒也没有否认,只道: “我确实是有个活计需要找木匠与绣娘,只是不知道你媳妇的绣工如何,更没亲眼所见。” “不过倒也不着急,等你们先养养再......嗯?” 余幼嘉看着面前又呆住了的王五,一时间又有些莫名: “怎的?” 王五被问后大喜,拍着胸脯连连道: “小娘子,我就是木匠啊!” “我是木匠,跟着老木匠学了六年学徒,但咱们那儿的学徒出师前没有工钱,所以家中这才潦倒......” “你若真的要木匠,我愿意试试!” 余幼嘉哪里想得到居然这么巧,一时间也颇觉诧异: “那.....你还能干活吗?” 王五下意识就想拍着胸脯答应,可举起手,便瞧见了自己青黑发紫的手,那双原本厚实的手上全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口子,合了裂,裂了合,看上去颇为可怖。 这样..... 会耽误小娘子的活计吧? 王五一时间不敢应承,可也正是在此时,那宅心仁厚的小娘子又发话了: “先养几日也行,我开铺面也要准备几日选个良辰吉日,没那么快。” “你们俩夫妻歇上两日,再来找我试工,若真有门好手艺,往后我有活计一定先想着你们。” 小娘子难得说出如此肯定的承诺,王五既心中苦楚,又甚是感激。 他听余幼嘉交代了几句,对着小娘子拜了又拜,这才准备走。 余幼嘉合门前的最后一瞬,看到了这汉子垮塌的肩背,到底是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王五!让你媳妇早日将孩子埋了。” “既已到了崇安,现下也有了条活路.......人,总得往前看。” 王五离开的步伐一顿,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那扇小门早已关了,也没了余幼嘉的踪迹。 王五呆站了许久,好半晌才感觉到嘴里的咸涩之意,抬手一摸,原来是泪水落到嘴里的味道。 他擦了泪,重新回到后门前,又一次跪下,将头抵在雪中,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 这才重新站起,走入了风雪之中.......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四章 一手作怪 流民进城的两日后。 蒋掌柜顶着寒风在城内漫无目的瞎逛,不时还得躲着来往流窜的流民,擦擦鼻涕,免得被人瞧出狼狈样来。 这是他从前绝无可能做的事情。 他自幼便是家中独子,受宠的紧。 年轻做生意时与人打架斗狠被打掉了一颗牙齿,做了一颗金牙补上,那金牙晃人,开口便灭别人几分气焰,威风的厉害,所以也被熟悉的人称作蒋金牙。 当然,这个称呼旁人是不敢称呼的。 从前大多数人知道他厉害的人,都只敢称呼他一句‘蒋掌柜’。 而现在,他又多了一个名头—— 蒋一手。 之所以得此称呼,不在于他对什么东西有一手。 原因其实在于十多天前,他被人砍断了右手。 砍断一只手,自然只剩下一只,不叫一手还能叫什么? 蒋一手知道如今外人对他称呼中的几分戏谑,但他并不后悔丢掉半只手,因为那汉子的刀是直冲他面门而来的,若不是及时抬手阻挡,只怕他现如今早已经见了阎王。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明明已经花钱买通豺狼帮帮主去想办法将春和堂那姓周的毛头小子杀掉,可那豺狼帮的帮主不仅全须全尾的将周利贞放了回来,而且还对着给钱的雇主发疯,拿刀反倒要杀了他...... 他只是要搞垮春和堂而已! 他做错了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不应该吗?! 现在倒好,凶手一死了之,他又不敢对县令说起原先是自己先买凶杀人的事情,只得被收缴了药铺...... 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一份家底,竟是给别人添做了嫁衣! 心痛。 头痛。 每每想起,恨不得死上一死...... 当然,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周家小子。 若不是那小子该死却没死,老老实实被豺狼帮帮主杀掉,豺狼帮必定会四处逃窜,哪里有后头这些琐碎事儿? 至于报复县令主簿......蒋一手压根没有想过。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天经地义的事儿。 县令能放自己一马已经是仁慈,家产能献出去换条命,自己难道还能与官家斗嘛? 所以,蒋一手想的清楚—— 自己,是时候得重新寻个铺面开张,赚到银钱,再想办法同那害他丢了家产的周家小子清算。 天大地大,银钱最大。 只要能再次发家,赚足银钱,何愁不将那周家的春和堂挤兑死? 到时候,莫说是周家那小子他想打死就打死,连那寡居多年,风韵犹存的李氏...... 蒋一手兀自沉寂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想到舒坦之处,没忍住正要咧嘴乐呵,可嘴巴刚刚张开,就十足十的吃足了一大口雪。 冷,真冷。 自舌尖弥散而来的寒意令蒋一手霎时就清醒了——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今日上街,还是得看看商机。 海心堂被查封,几个小妾巴不得看到他落魄,趁他没醒来的时候就卷了钱财逃走了。 他舍了脸面,才从认识的狐朋狗友那儿用那颗金牙典了十两银钱,这自然不够本钱买药材,用开药铺的路子再次发家。 如此,自然要寻新的法子...... 可新法子,哪里有那么好想呢! 蒋一手紧了紧身上掉了不止三个档次的衣服,扫视了一圈面前满是风雪的街道,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沿着街边店铺一直走,绕着城走了两三圈,除却感觉身上更冷了些,整个人冻的厉害,脑子里是一点儿赚钱的念想都想不出来。 没法,他只能犹犹豫豫的往城外走。 这一走,就让他瞧见了城门口处做的热火朝天的生意。 炊饼,陶瓶,络子...... 蒋一手绕了一圈,在生意最好的炊饼铺前徘徊了许久,还是凑了上去。 不是他不知道只剩下一只手不好做饼,也不是他不知道这种炊饼摊卖的如此便宜,其实都有自己独门的配比妙方,不好偷师。 而是,城里城外,就只有这家摊位人最多! 谁还不能有点儿期望了? 万一能打探出来点儿什么呢? 他再开一家,那岂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蒋一手排着队,如愿挤了进去,拿到热乎乎的炊饼就啃了一口。 炊饼热乎,一口咬下去,一股子甜香暖人的香气立马扑鼻而来,蒋一手一惊,下意识往手中看去—— 炊饼的锅气还没完全消散,而内里馅料,就如流淌的蜂蜜蜜液一般,晶莹剔透,令人一瞧就食指大动。 这,这是五文钱就能买到的炊饼? 单凭这馅料,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五文钱才对! 蒋一手惊疑不定,想要重新反身去找摊主汉子打听,可此处生意好到出奇,一旦被挤出来,就再难挤进去。 无法,他只能去寻了在炊饼摊后正在细细洗碗的大肚子妇人询问: “你们家这馅料好特别,是咋做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肚子妇人瞧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不是咱们做的,是原先隔壁摊位上的小娘子卖的,说是果酱,能代替糖,比糖砖好吃的多,对吧?” 果酱.....果酱! 难怪内里还有些没有切碎的果子呢! 难道是用果子熬煮出来的....? 蒋一手又问: “那隔壁摊位原先的小娘子呢?” 妇人这回停了手,结结实实叹了一口气: “前两日县令刚刚开城的时候,她与她弟弟又是雇工,又是请人喝糖水,这两日说是被家中长辈知道了这赔本买卖,打的厉害,几日都没能下来床.......” “不过也有好有坏,这几日流民太多四处流窜,又互相传此处前一日有招工,第二日竟又多来了三成,她们家男人少,女人多,出来摆摊只怕现在多多少少得吃些亏。” “唉!老天爷保佑,也不知道她被打的如何,往后还开不开摊,只求她爹娘待她好些,不然那样好的小娘子......” “你这懒婆娘,同外人说这些干啥!” 妇人的长吁短叹惊动了灶边做炊饼的汉子,汉子呵斥了一句还不够,又道: “你过来,坐到炉边,这里暖和,我看你脑子都被冻傻了!” 妇人连忙去了,只留下一脸惊疑不定的蒋一手留在原地。 蒋一手被甩在后头,无人搭理,可他心里有了主意,也不在意有没有人搭理,只兀自沉思。 沉思半晌,突然狠狠张口,将手里的半个炊饼全塞进了嘴里,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一边啊!” 喜欢酿秋实请大家收藏:()酿秋实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