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你已不在盛夏》 第1章 绝症诊断书下,最后的晚餐 苏眠从医院回来之后,脚步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软绵绵地瘫倒在沙发上。一只手无力地垂落,手指却依旧痉挛般紧紧攥着那份病历单,纸张在指缝间被揉得皱巴巴的,仿佛承载着他全部的绝望。 他缓缓闭上眼睛,眼睑下的眼球不安地转动着,与陈医生的对话,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苏眠,情况不太乐观。”陈医生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病情恶化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目前的治疗方案,效果也不太理想……”医生推了推眼镜,喉结动了动,“我的建议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尽量做一些开心的事吧。” 苏眠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腔剧烈起伏。他想呐喊,想质问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曾经那些对未来的憧憬,此刻如泡沫般在眼前一一破碎。 泪水,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濡湿了鬓边的短发。“不,不会这样的……”他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哀嚎,可现实的残酷却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困在这无边的黑暗深渊,找不到一丝出口。他闭上眼睛往事像幻灯片一样一一闪过。 七年前,在一场瓢泼大雨中,他遇见了蜷缩在公交站下的林小满。女孩抱着湿透的课本,眼神里满是警惕与疏离。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是被忽视的存在。父母将关爱与资源尽数倾注在弟弟身上,对她的求学渴望嗤之以鼻,甚至恶语相向。长期情感匮乏,让她筑起厚厚的心墙,对外界充满防备,在人群中总是独来独往,难以与人建立亲密关系。 是苏眠的出现,悄然改变了一切。他用温柔与耐心,一点点融化她冰封的心。得知她因家庭原因面临辍学,苏眠毫不犹豫地承担起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那时的他工资微薄,却总是优先满足林小满的需求,自己省吃俭用,常常以泡面充饥。即便如此,看着女孩在图书馆里安心学习的模样,他总觉得一切都值得。 毕业后,林小满因性格孤僻在职场四处碰壁。每一次求职失败,都让她眼中的光黯淡几分。苏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省吃俭用买下一台DV,记录下她生活中的点滴瞬间,自学视频剪辑和账号运营,熬夜研究算法,精心策划每一条视频。终于,林小满真实自然的模样在网络上爆火,事业开始蒸蒸日上。 随着账号越做越大,林小满的原生家庭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曾经对她不闻不问的父母,如今频繁出现,打着关心的旗号,觊觎她的财富。而苏眠始终站在她身后,默默替她挡下那些无休止的索取。然而,专业团队的加入,让苏眠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他努力学习,试图跟上林小满的脚步,却发现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曾经的默契不再,他的付出也渐渐淹没在忙碌与喧嚣中,得不到林小满的关注。 手机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林小满一连串质问的消息——「场地确认了吗?」「品牌方催了三次」「你到底在干什么」——苏眠的泪水夺眶而出。 【林小满发送消息的界面停留在对话框,输入法候选栏里还留着半行未删除的字:「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三小时前她看到苏眠朋友圈那条仅自己可见的「医院走廊」定位时,曾打下这句话,最终却被助理催促开会的敲门声删改成冰冷的质问。 曾经那个在他呵护下渐渐敞开心扉的女孩,如今已在事业的浪潮中迷失,再也看不见那个一直在身后默默守护她的人。 电话铃声刺破死寂的空气,苏眠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林小满的声音裹着电流传来,像绷紧的琴弦:「今天品牌方临时加了直播,你为什么不帮我确认场地?工作群里@你三次都没回音。」 他摩挲着病历单边缘,语调平静得惊人:「我今天去医院复查了。」 【与此同时,林小满正站在会议室落地窗前,助理递来的行程表上,「苏眠复查日」被她用荧光笔圈了又圈,却在品牌方临时加场的电话里,被她揉成纸团塞进抽屉。此刻隔着电话,她听见苏眠语气里的疲惫,喉间滚过一句「严重吗」,却被会议室里「林总该上台了」的催促声压了回去。】 短暂的沉默后,那边传来压抑的烦躁:「又是医院?苏眠,我现在真的没精力处理这些......」 "林小满。"他突然打断她,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撞在玻璃上,"我们去吃老地方的火锅吧,就像刚认识那会。" "最近真的很忙,品牌下周要上新......" "所以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也是,现在专业团队比我可靠多了。"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别扭?我每天对接二十多个合作方,回家还要应付我爸妈......" "祝你事业顺利。"苏眠挂断电话。黑暗中,他又不甘心地再次拨通那个号码。 “还有事?”林小满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 苏眠望着窗外被暮色浸透的梧桐树,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最后吃一次饭吧。明天中午十二点,老地方。不管你来不来,我都在那等,下午两点你不到,我就走了。” 对面传来急促的吸气声,紧接着是键盘敲击的声响:“苏眠,你又在发什么神经?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知道我......” “不用解释。”他捏着病历单的边角,纸张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脆响,“祝你天天开心,心想事成。”不等她回应,他直接切断通话,将手机倒扣在茶几上。玻璃映出他苍白的脸,像极了病历单上那个刺眼的“晚期”,泛着冷冽的光。 电话再次挂断后,房间陷入一片黑暗。病历单上"晚期"两个字在手机余光下泛着惨白,像两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苏眠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梧桐树影在风中摇曳,恍惚间竟与儿时医院走廊的白瓷砖重叠。 自己这一生真的走到尽头了吗?他蜷缩进沙发角落,膝盖抵着剧烈抽痛的胸口。童年记忆里,别的孩子牵着父母的手买糖葫芦,他却只能攥紧奶奶给的烤红薯,把对亲情的渴望藏进皲裂的指缝。长大后每次打工回家,看见爷爷颤抖着修补漏雨的屋檐,奶奶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那些"等我出息了"的承诺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如今,他多想求时光再慷慨些,让他有机会带着爷爷奶奶去看一次海,而不是让白发人再次承受送黑发人的剧痛。 月光不知何时爬上窗台,在病历单上投下冷寂的银霜。苏眠颤抖着摸出钱包夹层里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父母的笑容定格在二十年前。他突然想起上周奶奶还在电话里念叨:"等小满有空,你带她回来,咱们包她最爱吃的荠菜饺子。"滚烫的泪水砸在照片上,晕开母亲温柔的眉眼。那年父母车祸离世,他蜷缩在爷爷奶奶怀里,第一次知道世界崩塌的声音。而现在,他即将亲手撕碎老人最后的期盼,让他们在余生的每个夜晚,对着空荡的饭桌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人。黑暗中,苏眠抱紧自己,像抱紧一个破碎的梦。 第2章 绿萝枯尽,情书藏憾 我从未想过,那通充满争吵的电话竟成了永别。当我顶着暴雨冲进火锅店时,卷帘门已落下大半,暗红的“暂停营业”灯牌在雨幕中忽明忽暗。我跌跌撞撞奔向角落的老位置,木纹桌面上还留着杯底的水渍,像未干的泪痕。服务员擦拭着邻桌,轻声说:“那位先生从中午等到打烊,每过半小时就往锅里添一次汤。” 后厨突然飘出《纸短情长》的旋律,0048香辣虾的招牌音乐撞得我眼眶生疼。记忆翻涌——曾几何时,苏眠总在这首歌响起时,把剥好的虾肉放进我额度碗里。此刻不知道是不是歌曲的原因,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我颤抖着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却只有机械的忙音,像一声声冷笑,将我钉在原地。 后来我回到苏眠居住的公寓。推开房门的瞬间,柠檬香扑面而来,那是我随口提过一次的味道,却被他酿成了整个家的气息。屋内纤尘不染,书架上的旧DV、抽屉里的剪报本,所有属于他的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回应我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还有窗台上那盆枯萎的绿萝——那是我们初遇时一起种下的。七年前在花市,我们蹲在泥土地上挑选幼苗,苏眠说“等它爬满窗台,我们就养只猫”。 “苏眠,你怎么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对着空气发狠,“你若再不出现,我就真的......”然而誓言还未说完,喉咙已被酸涩哽住。 此后的日子像被揉皱的胶片,卡顿又扭曲。直播间频频出错,产品链接失效、优惠码混乱,我手忙脚乱时才惊觉,那些被我视作理所当然的细节,原来一直是苏眠在默默托底。【上周四调试设备时,我习惯性喊出「苏眠你看看线路」,回声撞在空旷的导播间里;凌晨一点核对库存时,系统突然弹出的「低电量保护」让我想起苏眠总在我电脑旁放着的向日葵充电器——他说「黄色像小太阳,看久了眼睛不累」。此刻助理递来的胃药不是我习惯的牌子,我这才想起苏眠的床头柜里,永远整整齐齐码着三盒铝箔板,每盒都贴着便利贴:“有效期至2025.08,记得餐后吃两粒”。 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把苏眠的默默付出当做成理所当然,更过分的是我好像从未感知过他对我工作上的付出。直到那场助农直播后,领导们轮番敬酒,推杯换盏间,我终于尝出了他满身酒气背后的疲惫与辛酸——原来那些我嗤之以鼻的「应酬」,都是他为我筑起的屏障。【酒过三巡时,我恍惚看见角落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弯腰调整机位,手腕上戴着我送他的旧手表。心脏猛地一缩,酒杯差点脱手——三个月前我嘲笑这表「老土」,他默默摘下塞进抽屉,而我今天在他公寓的枕头下,发现了被擦得锃亮的表盒,里面还压着张纸条:「小满第一次送的礼物,得藏好。」】 我还是不会相信苏眠会就此离开,我印象中的他,是无论我们吵了多大的架都会出去冷静几个小时再回来给我带好吃的的那个苏眠。 2025年5月15日,雨。苏眠离开的第四个星期,我终于看到了他打来的电话,我很生气所以电话打来的时候并没有接,第二个电话铃声结束之后,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我以为是品牌方…… 我一直以为长大以后无论多么难过我都不会再流出眼泪了,直到再次看到苏眠,他就躺在那个小小的病床上面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变得好瘦,好瘦…… 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撕裂空气,我死死攥住苏眠还有余温的手,眼泪决堤。“求你们救救他!”我跪在冰凉的瓷砖上,抓住冲进来的护士白大褂,“他明明还有温度,他一定能醒过来!” 苏眠的主治医生站在一旁,他镜片后的目光满是不忍:“林小姐,苏先生一个月前就签署了放弃抢救同意书......”他从白大褂口袋取出一个信封,“他说,如果有这天,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颤抖着接过信封,牛皮纸表面还带着苏眠身上淡淡的柠檬香。监护仪的绿线渐渐拉平的瞬间,我终于打开那封信——密密麻麻的字迹铺满泛黄的信纸,墨迹深浅不一,像是在无数个深夜里断断续续写成。 小满: 我在想你这次应该会为我哭吧,你心肠这么硬让你为我哭一次真的很不容易。 记得之前我们聊过这个话题,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得了绝症我一定不会治疗,活着太累了,我会一个人躲得远远的不让别人找到我,然后安静的死去,你看我做到了。 林小满我真的慢慢地跟不上你的步伐了,还记得你第一次带专业团队回家吗?那个穿西装的总监指着我剪的视频说“不够商业化”,你低头划着手机,随口接了句“苏眠确实该学学了”。那天晚上我在阳台坐了很久,把你送我的DV擦了又擦,镜头里还留着你第一次对着它笑的样子,可现实里,我连帮你确认直播场地都会被嫌“耽误事”。你总说“太忙了”,可我分明看见你在凌晨三点给合作方回消息,却没回我那句“胃又疼了”。 去年你生日,我熬了通宵给你做应援视频,用的全是我们去海边、吃火锅、在出租屋里抢遥控器的旧素材。可你在庆功宴上拿着品牌送的钻石手链,看都没看我递过去的U盘。后来我在垃圾桶里看见它,塑料壳摔裂了,像我那时候的心。你总说我“跟不上节奏”,可你知道吗?我偷偷报了三次剪辑班,笔记写满了三个本子,却在看见你和团队谈笑风生时,连问你“这个转场怎么样”的勇气都没有。或许我们真的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了,我总是不愿意相信这些但是没办法,我知道这是事实,是我没有跟上你的脚步。 小满,当这行字迹落在纸上,我忽然觉得像在拆解一段缠绕多年的藤蔓。这世间熙来攘往皆是戏,你总要学会在赤诚之外披一件得体的纱衣。我知道你厌烦周旋于人情的旋涡,可那些推杯换盏的场面、欲言又止的寒暄,终是要学着浅尝辄止,别总用冷冽的棱角将世界拒之门外。 以你的光彩,自会等到真正懂你的人。他会踏着月光而来,与你并肩立于命运的潮头,在风急浪涌时握紧你的手,成为你无需逞强就能栖息的港湾。看着你越走越远,我才惊觉,我笨拙守护的这点暖意,终究焐不热你要奔赴的山海。 但我仍要把所有的眷恋酿成诗。这座城市的霓虹再璀璨,都抵不过2018年的每个深夜——你为我留的那盏灯,像暗夜里永不熄灭的星,曾让我荒芜的归途开满春天,让漂泊的灵魂有了安放的归处。 我的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本存折,密码是我的生日,是留给我爷爷奶奶的。你要是有空,就替我去看看他们吧,别告诉他们我走了,就说我去国外进修了。爷爷糖尿病的药,我买了很多很多,都放在衣柜里面你去的时候都帮我带过去,奶奶的风湿药在衣柜第三层,记得提醒她按时吃,她总说“没事”,其实疼起来夜里会掉眼泪……这些事,以后就拜托你了,算我欠你的最后一个人情。 我写这封信时,单曲循环着《纸短情长》。你还记得吗?18年夏天,我们挤在出租屋看音乐节直播,你跟着唱跑调,我笑你“公鸭嗓”,你追着我打,结果碰倒了桌上的泡面,汤洒了一地。那时的日子多穷啊,可你眼里的光比舞台灯光还亮。后来你火了,买了大房子,却再也没唱过这首歌。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天你跑调的“纸短情长”,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旋律。只是纸短情长,落笔太轻。如果还有下辈子,我想变成你窗前的绿萝,这样就能永远陪着你了。 别再把心事锁起来了,小满。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就大大方方地说“我需要你”;累了就歇一歇,别硬撑着当“女强人”;要是再吵架,别在一个人生闷气——其实每次我躲出去,都在楼下便利店等你,怕你找不到我会急。如果以后再遇到像我这样“跟不上节奏”的人,别太早推开他,说不定他正像我一样,笨手笨脚地想把全世界捧给你。 信封里还有样东西。是我第一次带你去看电影的票根,背面是你偷偷画地“我”,现在被我摸淡了。旁边还有段DV录像,是你之前过生日,我躲在角落拍的——你对着蛋糕许愿时,偷偷看了我一眼,嘴角抿着笑。其实我早就看见了,只是没说破。 最后一次说啦:我不怪你,也不怨你。能陪你从雨里走到聚光灯下,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你的苏眠 2025年5月 信纸末尾夹着一片干枯的梧桐叶,叶脉间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那天在火锅店,我等了你四个小时,汤都凉透了,可我知道,你不会来了。”我指尖触到信封底部的诊疗单,“晚期”二字被磨得毛边,背面苏眠的字迹像未干的泪痕。突然,抽屉深处的旧DV滚落在地,屏幕亮起时,自动播放的竟是2018年那场暴雨的片段:镜头晃过公交站的水洼,停在一个抱着课本的浅蓝色身影上…… 第3章 纸短情长 2018年7月3日,蝉鸣撕开凝滞的热浪。我攥着烫金边框的毕业证走出校门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破DV,晴空蓝得刺眼,梧桐树影在柏油路上筛出细碎的光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本该满载憧憬的归途,会被一场暴雨浇成命运的分岔路口。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当我踩下公交踏板的瞬间,铜钱大的雨点已砸得候车亭顶棚噼啪作响。雨帘斜斜掠过,将街道切割成模糊的灰幕,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帆布包早被浸透——里面躺着的,是给爷爷奶奶买的降压药。 站台角落传来纸张窸窣声。齐肩短发的女孩蜷缩在广告牌下,单薄的浅蓝色衬衫洇出深色水痕,教科书歪斜地举过头顶,徒劳地抵挡斜劈而来的雨箭。她踮着脚张望公交驶来的方向,睫毛上凝着水珠,眼底翻涌的焦虑像涨潮的海,让我想起老家暴雨天里,那些被困在泥水里挣扎的蝼蚁。 我走到公交站牌前转车,打开手机导航看接下来要坐哪一站,这时候女孩突然走向前去点了一下苏眠的后背。:“你好我问一下,去尚林雅苑怎么走要坐哪一站路。” 我转过身,撞进一双沾着雨雾的眼睛里。女孩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几缕碎发被风卷得凌乱,浅蓝色衬衫领口洇出深色水痕,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点。她攥着的教科书边角已被雨水泡得发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睫毛上的水珠随着眨眼轻轻颤动,落进眼底那片焦虑的“潮水”里。 “尚林雅苑啊……”我下意识摸了摸被雨水浸得发软的帆布包,降压药的包装在包里硌着掌心,“你先躲过来点,雨快斜到你书了。”我往广告牌下挪了挪,手机导航的光映在两人之间的雨幕上,“你看,现在坐5路到星河站转17路,这天儿公交可能晚点。如果你信我的话我正好也要去那边,我们或许可以拼一个出租车这样两个人花的钱其实也就比公交车多两块钱。” 我算是一个比较容易害羞的男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竟然有勇气先开口说了话。而且事情过的确实很顺利。车上我们有着没着地聊着,我了解到她的名字叫林小满在上大二,因为放暑假她准备在云都找一份工作赚点学费,所以从学校搬了出来正好跟我住一个小区。最后我们交换了微信,这是我第一次要到女孩子微信。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一直在挣扎要不要给她发一个消息,我像是心里装了什么事情一样焦躁不安。不过好像上天还是比较眷顾我的,就在我还在犹豫挣扎的时候我的微信响起了消息提示音。我激动的立马点开了微信,是林小满。“你好,今天在车上的时候有听说你有电瓶车,想着你这两天也不上班如果这几天你用不到车的情况下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可以请你吃饭。” 我盯着微信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才打下回复:“车在楼下充电桩旁,钥匙放坐垫底下的暗格了。电瓶昨天刚充满,雨衣在车篮里,记得戴头盔,车头抽屉有瓶矿泉水。”发送前又删掉“车头抽屉”那句——她怎么会知道车头有抽屉呢?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我蹲在单元楼下给电瓶车打气,听见楼梯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小满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出来,浅蓝色衬衫换成了更旧的白色T恤,发尾还沾着没梳开的睡痕。她看见我时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你起这么早……” “怕你找不到暗格。”我拍拍车座上的露水,把半新的头盔递给她,“这个是我新买的,你先用。” 她接过头盔的指尖冰凉,触到我手腕时像片被露水打湿的叶子。“饭钱我……” “先去挣钱吧。”我打断她,指着车头绑着的便利店塑料袋,“里面有包子和豆浆,路上吃。中午的时候路口右转那家面馆的炸酱面好吃,你可以去试试!”她隔着雨幕回头,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颊,却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像暴雨初晴时云层裂开的细缝。 下午的时候,我攥着给爷爷买的降糖药路过"塞纳左岸"咖啡馆,准备要一杯咖啡的时候。正看见林小满把手机拍在吧台上——屏幕停在6月15日的聊天记录,王经理的语音条像膨胀的豆荚:"暑假前肯定结""财务说学生工走流程慢""小姑娘别老催"。她另一只手捏着的笔记本摊开着,活页纸上用铅笔描着每周六周日的工时,2860元的合计数被指甲划得发白,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王哥,这都放暑假三天了。"她的声音被空调外机绞得破碎,却像冰滴咖啡般沉底,"我昨天去人才市场看了,暑期工都要押半个月工资,没这笔钱我连租房押金都交不上。"他用围裙擦着手,无名指的金戒指蹭过吧台,指向门外示意去外面说,我见状打开了录音功能也偷偷跟了上去。 "你走的时候连个工作交接都没有,现在说欠薪......" 门外的垃圾桶里,飘出隔夜奶油的酸腐味。林小满后颈的碎发黏着汗,我这才注意到她帆布包拉链用红绳系着,露出半本卷边的《职业规划手册》——昨天在劳务市场,她曾用这书夹着招聘单页。 "我每次下班都发工时照片到工作群,"她划开微信群聊,三月到六月的打卡图片整齐排列,"你每次都在群里回复''收到''。" "群消息那么多谁记得?"经理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上个月你把客人咖啡洒了,赔偿款还没扣呢。"微风吹过,裹着他的话扑过来,混着廉价古龙水的味道。 "赔偿款可以扣,"林小满的指尖掐进手机边缘,屏幕上2860元的工时统计被汗渍洇出模糊的圈,"从2860里扣完,你把剩下的给我。再不给,我现在就报警。" "报警?"他扬起沾着奶泡的嘴角,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出冷光,"小姑娘,你知道报警要填多少张表吗?知道劳动监察大队的门朝哪个方向开吗?" "我有每周的工时照片,"她抖开手机相册,三月到六月的打卡图片按日期排列,"每次下班都发在工作群里,你每条都回复''收到''。" "你一个学生,一周就来两天,每天在店里晃来晃去,端几杯咖啡能有多累?我这是给你机会提前体验社会,还真把自己当正式工了?" 林小满的帆布包带被攥得吱呀作响,回形针在拉扯中崩开,露出半本卷边的《职业规划手册》。"我每天工作八小时,"她的声音被咖啡机的轰鸣吃掉半截,却像冰滴咖啡般沉底,"工时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写得清楚?"王经理看向店内又往角落走了走,皮鞋碾过地面的糖渍,发出黏腻的声响,"当初说好了要长期干,你现在说走就走,我上哪找人接你的班?"他突然提高了点音量,"没让你赔误工费就不错了,还敢问我要钱?" 经理的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出冷光,他往墙角又退半步,皮鞋碾碎了地上的方糖块。"当初招人的时候就说了要干满一学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你现在突然走了,我这排班表全乱了——误工费至少扣一千。" 林小满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帆布包带从指间滑落。我藏在柱子后的手机录音界面上,红色的计时数字正在跳动。"工时表上写的是周末兼职,"她的声音发颤,却把手机往经理面前送了送,"你在工作群里回复''时间灵活''的截图我还留着。" "截图能当饭吃?"经理突然伸手去抢手机,金戒指擦过林小满手背的烫伤疤。我下意识往前一步,裤兜里的蓝牙音箱硌得生疼——这是刚才在隔壁数码店买的,塑料外壳还贴着"买一送一"的标签。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我走到了林小满可以看得见我的地方,她见到我眼神闪过一丝意外,我见状示意她不要说话手指了指我手中拿着的音响按上了播放键。音响内王经理与林小满刚刚的对话再次想起。王经理被突然播放的对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就想过来抢我的音响。他的手刚触到音箱外壳,我已抱着塑料音箱转身推开了咖啡馆玻璃门。咖啡店中《纸短情长》的旋律还没放完,王经理威胁"误工费扣一千"的录音突然在室内炸开,正在用平板电脑点单的潮男手一抖,屏幕上的"冰美式大杯"变成了"热摩卡小杯"。 "大家静一静!"王经理追进来时,围裙上的奶油蹭到门框,"设备故障而已......"话没说完,音箱里传出他漫不经心的声音:"群消息那么多谁记得?"一旁穿校服的女生立刻举起手机怼到他鼻尖:"故障?这不是你拖欠工资的录音吗?" 正在拍拉花的网红博主立刻调转镜头,美颜滤镜下王经理的汗珠清晰可见。王经理的脸在手机屏幕的反光中红一阵白一阵,他突然抬手整理衣领,金戒指在射灯下晃得人眼晕:"各位顾客抱歉,这是我跟兼职生的误会......" "谁跟你误会?"林小满冲进店里,她举起手机,工时照片在屏幕上亮得刺眼:"我从三月干到六月,他拖欠我2860元工资!" "胡说!"王经理试图抢过音箱,却被我绕到咖啡机后。蒸汽管突然喷出白雾,裹着他的吼声:"她走的时候没办离职手续,现在来讹钱!"穿校服的女生立刻喊道:"大家看工作群!每次下班都有带日期的打卡照!" 咖啡馆里的议论声浪越来越高,有顾客开始打开直播软件。王经理突然转身对后厨喊:"今天全场第二杯半价!"又堆起笑脸对围观者拱手:"是我管理疏忽,马上解决!"他拽住我的袖口往门外拖,金戒指刮过音箱的卡通贴纸。 巷口的梧桐树下,王经理的笑脸彻底垮掉:"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从裤兜掏出钱包,抽出三叠零钱,"两千八,拿走快走!"林小满数钱的指尖在发抖,28张百元钞被她捏得发皱,我见到钱没问题后说道。:"录音我回去以后会删掉,免得你日后报复,以后别再拖欠学生工资。" "知道了知道了!"王经理把我们往街角推,"快走快走!" 王经理走后林小满低头把钱塞进书包夹层,我看见她偷偷抹了把眼睛。"谢谢你,今天又帮了我一个忙,我先请你喝汽水吧。"她指着便利店冰柜,橘子汽水在灯光下冒着冷气。我接过汽水时,触到她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和端咖啡杯留下的。 "其实我昨天就打印了投诉信,"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汽水还凉,"只是不敢交。"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她手背上的烫伤疤上投下斑驳光影。 “真相是这种小地方你交了也没用。”这话我最后还是憋住了。 故事的开头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来推进的,我想如果不是这次的讨薪事件,我跟林小满的永远都只能像平行线一样。后来我把林小满介绍进了我工作的地方上班,我在我表姐的奶茶店工作,帮她打理这边的分店。 我们的生活也就开始慢慢地有了交际,其实这个时候的我对林小满是不敢有太多设想的,我总觉得她有更好的人生。所以慢慢地我跟她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每天我都会载着她来到店里上班,教导她调试各种饮料。我总是喜欢上晚班,下班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后面。那时候她总会给我一只耳机,我记忆中的那个夏天耳机里永远播放着纸短情长。 第4章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2018年7月16日。 手机在工装裤兜里震动时,我正在擦拭咖啡机的蒸汽管。水珠顺着金属管蜿蜒而下,在指缝间凝成细小的冰棱。锁屏界面亮起的瞬间,“妈妈”两个字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在屏幕上,三条未读消息如倒刺般扎进眼底: “你暑假工干得怎么样了?这个月房贷还差1000多块钱,你发工资记得转给我。”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嫁人帮衬家里才是正理。你要理解妈妈,妈妈这么做也是爱你,咱们这个家庭就算你上了学还是会被瞧不起的,妈妈不想让你在同学面前丢份。” “你爸昨天去工地摔了,现在挣钱太难赚了,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懂点事?帮帮家里。” 喉间泛起铁锈味,我慌忙将手机倒扣在操作台上。不锈钢台面沁着寒意,顺着指尖爬上脊椎。身后传来瓷碗相碰的轻响,苏眠端着焦糖珍珠奶茶出现,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沾着奶茶粉的侧脸:“新煮的,尝尝?” 苏眠的目光在她骤然绷紧的肩线上顿住。瓷碗搁在操作台上发出轻响,蒸腾的热气里,他瞥见她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怎么了?” “没事。”林小满垂眸用抹布反复擦着同一块台面,水渍在不锈钢表面晕开又消失。手机在裤兜里固执地震动,像是要把未说出口的话都化作蜂鸣。第三通铃声响起时,苏眠绕过吧台挡住她躲闪的视线,浅蓝工服袖口蹭过咖啡机的金属外壳:“去接吧,店里我盯着。”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带进潮湿的风。林小满缩在店外梧桐树下,手机贴在耳边的手指关节泛白。苏眠倚着点餐台,目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看她忽然咬住下唇——那模样像极了暴雨天公交站下,死死攥着湿透课本的倔强女孩。 《起风了》的前奏突然流淌在店内。搅拌机的嗡鸣、冰块相撞的脆响,都被裹挟进旋律里。苏眠望着她在风中凌乱的发丝,看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路过的货车碾得支离破碎。直到那句“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漫过耳畔,他才惊觉她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滑落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搅拌机突然停转,空气里只剩下副歌撕裂般的呐喊:“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苏眠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看她突然蹲下身,双手死死抱住膝盖。风掀起她发白的衣角,露出后颈一小块烫伤的疤痕,那是上周煮珍珠时他慌乱间打翻锅,溅在她皮肤上的。 梧桐叶扑簌簌落在她肩头,又被风卷着撞向奶茶店的玻璃。苏眠想抬脚走出去,又怕惊扰了暴雨中蜷缩的蜗牛——他想那只蜗牛或许曾用整个雨季,才试探着探出柔软的触角。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林小满仰起头,喉结在天光下滚动。苏眠看见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久久未动,最终重重按下关机键。蝉鸣铺天盖地漫过来,将她起身时踉跄的身影,连同那句没唱完的“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一并揉碎在七月滚烫的柏油路上。 暮色漫进奶茶店时,林小满的手机始终黑屏着。苏眠望着她机械擦拭桌面的动作,擦过的地方蒙着层雾蒙蒙的水痕。打烊前二十分钟,他借口去便利店补货,却拐进了巷口的面馆。老板熟稔地打包两份炸酱面,他特意叮嘱:“帮我两份都加个鸭腿,谢谢。” 回到店里,中班同事刚拎着包离开,玻璃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空调外机的嗡鸣都变得清晰。苏眠若无其事地把塑料袋搁在操作台上,撕开其中一份的包装:“帮我尝尝咸淡?”他用筷子戳开裹着酱汁的面条,金黄油亮的鸭腿在热气中泛着诱人的光泽,余光瞥见林小满攥着抹布的手僵在半空。 面碗推到她面前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泛红的眼眶。苏眠低头扒拉着自己那份,故意把鸭腿的骨头咬得咔咔作响:“再不吃鸭腿要凉了,我可不会帮你热。”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起风了》的旋律不知何时又开始循环,这次混着面条吸溜声,在空旷的店里酿出几分酸涩的暖意。 林小满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第一口面条还没咽下去,眼眶就泛起水光。鸭腿的油脂混着酱汁滑入喉间,温热的触感却抵不过心底翻涌的酸涩。她别过脸偷偷抹泪,可肩头细碎的颤动,还是让对面的苏眠看得真切。 “谢......谢谢你。”她声音发闷,像是把呜咽都揉进了字句里,“没过来问东问西......” 苏眠顿了顿,筷子在碗里搅开浓稠的酱汁,忽然轻笑出声:“你听,这歌里唱的——‘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有些事非得揪着问,反而像硬扯蜗牛的壳。”他抬眼望向她泛红的耳尖,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在她睫毛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等风自己停了,想说的自然会说。” 空调的嗡鸣声里,林小满咬下一大口鸭腿,肉汁顺着嘴角滑落,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蹭了满脸酱汁。苏眠“噗嗤”笑出声,抽出张纸巾扔过来,正砸在她乱糟糟的发顶:“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你这回报率倒是挺快。”苏眠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眼里藏着笑意,“我刚请你吃碗面,你立马就给我创造了份情绪价值。不过丑话说前头——”他指了指旁边摆满花生碎、山楂片的小料台,佯装严肃道,“你要是把酱汁蹭进去,我可真扣你工资。” 话音刚落,夏季的暴雨骤然砸在玻璃幕墙上。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遮阳棚,原本零星的客人匆匆结账离开。雨声渐急,将歌曲的旋律泡得愈发绵软。苏眠起身去关窗,潮湿的风卷着槐花香涌进店里,混着炸酱面的香气,把满室的喧嚣都酿成了静谧的温柔。 “不知不觉你都干快两个星期了。”苏眠倚着柜台,用抹布慢悠悠擦着咖啡机,金属表面被擦得映出他试探的目光,“工作还顺手吗?要是累了就吱声。” 林小满正小口吸着面汤,闻言抬眼。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河,在她眼底碎成闪烁的星子。“比在咖啡馆强多了。”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散了这份难得的安宁,“至少……”话尾被雨声吞没,却在两人之间荡开涟漪。 苏眠突然笑了,露出左边那个浅浅的酒窝,目光望向店外滂沱的雨幕:“雨又下这么大。也不知道爷爷奶奶那边怎么样,这么大的雨,奶奶的风湿估计又要犯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几分担忧与牵挂。 林小满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他:“我记得你不是咱们这边本地的吗?为什么一直没见过你的家人?”她盯着苏眠后颈那道烫伤疤,忽然发现他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处,还蜿蜒着道淡粉色的旧痕,像是被什么灼烧过。 “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出车祸走了。”苏眠说得很轻,像是在复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这么多年,一直是爷爷奶奶把我带大的。”他忽然伸手关掉音乐,店里骤然安静得只能听见雨点击打遮阳棚的声响。 林小满喉咙发紧,“对不起……” “没必要说这些,”苏眠打断她,起身收拾空碗时,金属勺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们把我保护得特别好。我们家是种地的,爷爷奶奶都是农民,守着十亩蔬菜钢管大棚。从小到大,他们没让我下过一次地,事事都护着我。”他望向雨幕的眼神温柔起来,“所以,真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场面又忽然安静了下来,雨好像下的更急了。林小满看着门外的雨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眠将空碗摞在一起,忽然抬眼直视林小满,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的问道:“你喜欢吃西瓜吗?” 林小满握着纸巾擦嘴的动作一顿,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发怔,睫毛轻颤:“啊?喜、喜欢啊。” “那就说定了。”苏眠笑得眉眼弯弯,酒窝深得能盛住蜜糖,利落地将抹布甩上肩头,“明天咱俩轮休,跟我回趟老家摘西瓜。你还欠我顿饭呢,”他故意拉长语调,指腹敲了敲操作台,“当初要不是我把你拉来奶茶店,这会儿你怕是还在跟王经理扯皮。这顿饭就当工钱抵了,你帮我摘瓜,管饱!” 见林小满欲言又止,苏眠爽朗一笑,拍了拍操作台:“另外哈,你放心,不会尴尬的。我们家西瓜种植基地在村外头,除了守瓜棚的爷爷奶奶,连个过路人都难见着。”他故意上下打量她,目光带着打趣,“还有你长得这么白净漂亮,我爷爷奶奶才不会瞎猜——他们总念叨自家孙子眼睛小,压根配不上这么好看的姑娘。”说着冲她眨了眨眼,“明天要是有空,既能敞开肚皮吃西瓜,又能躲清净,这么划算的买卖,上哪找去?” 林小满鬼使神差般点头答应的瞬间,脸颊突然烧了起来。等回过神时,苏眠已经哼着跑调的《红昭愿》开始打扫卫生,而她满脑子都是“摘西瓜”“见爷爷奶奶”的字眼,搅得心跳乱了节奏。 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成斑斓的色块,林小满拖着沉甸甸的步子回到出租屋。钥匙插进锁孔的刹那,“白净漂亮”“配不上”的话语又在耳畔回响,她猛地转身冲下楼,踩着积水冲进便利店。货架间来回踱步时,酸奶、核桃酥、蜂蜜轮番被拿起又放下,最终抱了堆水果罐头和护膝贴片结账——结账时才惊觉,自己竟连对方爷爷奶奶的喜好都不清楚。 夜雨敲窗的声响里,林小满盯着床头摆好的礼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装袋上的蝴蝶结。风扇的嗡鸣混着楼下若有若无地的蝉鸣,将那句“只是去摘西瓜”的自我安慰,泡得湿漉漉的发皱。 她咬着下唇在床边坐下,对话框里“苏眠”的名字被反复点开又退出——要不要现在发消息拒绝? 就在她第无数次将光标悬在输入框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苏眠的消息像枚石子,精准砸进她翻涌的思绪: “票已经订好了,明天我们7点出发。你记得定闹钟,不要迟到了。我可是都跟我爷爷奶奶说了,明天我带个帮手来,回来一块摘西瓜。” 发送时间显示是凌晨十二点零七分。林小满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得急促,噼里啪啦撞在玻璃上,像极了此刻慌乱的心跳。聊天框里,自己的输入状态出现又消失,最终只回了个苍白的“好”。 熄了灯躺在床上,她凝视着窗帘缝隙中渗入的城市霓虹光,仿佛自己也被其紧紧包裹,家庭赋予她的沉重枷锁,在《起风了》的尾声~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中,逐渐变得轻盈。 第5章 生如夏花~上 晨雾还在楼宇间缠绵,我准时将车停在老槐树下。车身沾着隔夜的露水,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单元门推开的瞬间,林小满抱着两箱礼物小跑出来,丸子头随着步伐晃动,发绳摇摇欲坠。她白色T恤随意地塞在牛仔裤里,帆布鞋干净得像刚从橱窗取出。 “不是说坐客车回去吗?哪来的车呀?”她将箱子推进后座,好奇地打量着车内。 我拍了拍方向盘,笑道:“爷爷奶奶种了好几年的蔬菜大棚和西瓜,前些年行情好攒下的钱,非要给我买辆车。平时舍不得开,今天摘的西瓜多,开车方便。你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后视镜里,她耳尖微微泛红,伸手把礼物往里推了推。 车子缓缓启动,朝着老家的方向驶去。林小满出生在城市、成长在城市,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从未真正融入过城市的繁华喧嚣。今天的她格外开心,一路上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的老家坐落在青山脚下,父母离世后,爷爷奶奶为了方便照料田地,便搬离了村子,在这里搭建起了温馨的小家。这片土地,承载着爷爷奶奶对我的殷切期望,也寄托着我们一家对未来的憧憬。 车子行驶在乡间小路上,眼前的景色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田园画卷。小山坡上,自然风光秀美如画。道路两侧,整齐排列的钢管大棚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一旁的小溪潺潺流淌,清澈的溪水蜿蜒向前,为庄稼送去生命的滋养。路两旁,蒲公英和马齿苋花肆意生长,金黄与粉嫩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到来。这一片天地,除了大片的庄稼地,就只有我们家这一栋二层小楼。小楼被鲜绿色的爬墙虎密密匝匝地覆盖着,宛如穿上了一件生机勃勃的绿衣。那葱郁的绿意从墙角一直蔓延到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叶片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小满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了,她连忙掏出手机,对着小楼一阵猛拍,嘴里还不时发出惊叹声:“苏眠,这里也太美了吧!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房子!”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远远地,我就看到路口处奶奶那熟悉的身影。她正笑着朝我们使劲招手,虽然已经65岁了,但一头黑发格外醒目,腰板挺直,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刚停好车,就看见奶奶迈着轻快的步子从院子里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老人老远就瞪着眼睛,扯着嗓子喊道:“你个臭小子!三个月都没个电话,我还以为你把爷爷奶奶忘了!”说着,作势要抬手拍苏眠,眼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苏眠嬉皮笑脸地躲开,搂住奶奶的肩膀:“老太太你那么有钱,那么厉害我怎么敢忘了你呢,我这次来就是专门回家啃啃老。” 奶奶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啃老?你个没良心的,上次打电话还说在城里吃得好住得好,合着是骗我和你爷爷的?”她嘴上数落着,手下却轻轻拍了拍苏眠的背,“不过回来就好,厨房炖着你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呢。” 这时,奶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林小满,脸上瞬间露出疑惑又惊喜的神情。她的手在围裙上慌乱地蹭了蹭,像是想把沾着的面粉都擦干净,这才快步上前,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是……?” 苏眠连忙介绍:“奶奶,这是我同事林小满,知道咱们要摘西瓜,主动说要来帮忙。” 奶奶的脸一下子红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儿,拉着林小满的手上下打量:“哎哟,这么俊的姑娘!我还以为这臭小子带回来个糙汉子,没想到是个天仙似的闺女!”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瞪了苏眠一眼,“你这混小子,带这么好看的姑娘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早上还随便套了件旧围裙!” 说着,奶奶把林小满往屋里拉,嘴里念叨着:“快进屋凉快凉快,可别晒着了。老头子!快来帮忙拿东西!”走到一半,她又突然松开手,紧张兮兮地凑近苏眠,压低声音问:“乖孙,奶奶今天这打扮没丢人吧?头发乱不乱?” 苏眠忍不住笑出声,揉了揉奶奶的肩膀:“您可别太夸张,这就只是同事你等下太热情反而会让人尴尬。” 奶奶被苏眠说得脸颊一红,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我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年,还能不知道怎么待人?”话音未落,爷爷抱了两个西瓜从外面走了过来。“来,尝尝咱们家的‘土冰箱’保鲜成果!”青绿色的瓜皮上还挂着井水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奶奶立刻迎上去,用围裙角擦了擦手,笑着看向林小满:“姑娘,能吃凉的不?要是觉得冰,咱就吃常温的。”林小满下意识挺直脊背,指尖捏着衣角又松开,轻声道:“可以的,我不怕凉。”“那必须吃冰的!井水镇过的西瓜,甜得能把舌头都给人黏住!”奶奶边说边接过西瓜,案板上“当”地一拍,西瓜裂成两半,鲜红的瓜瓤冒着丝丝凉气。她眼疾手快地挑出最饱满的一块递给林小满:“快尝尝,都是咱自己家种的麒麟瓜,我亲自授粉的,保准比城里卖的甜上十倍!” 林小满咬下一大口,清甜的汁水瞬间漫开,她眼睛亮起来,嘴角沾着几粒西瓜籽:“真的好甜!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说话时不自觉放软了肩膀,紧绷的神经也跟着西瓜的凉意舒缓下来。 这时苏眠突然起身,从车里拎出林小满带来的礼盒和护膝贴:“我不让她买,拦都拦不住,非说第一次来不能空手。” 奶奶的手在围裙下反复蹭了几下,才郑重地接过礼盒和护膝贴,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别人买东西奶奶不收,小满买的东西奶奶就收了!”她轻轻拍了拍护膝贴包装,“这牌子我之前托人买过,特别好使,正好你爷爷总说膝盖阴雨天发沉。小满啊,你咋就跟钻到奶奶心里似的?” 林小满耳尖泛红,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奶奶立刻笑着岔开话题:“小满,你有什么忌口?能吃辣吗?尽管跟奶奶说!”林小满攥着衣角,慌忙摆手:“您不用太麻烦了,就随便做就行。”说着就要起身往厨房走,却被奶奶眼疾手快按住肩膀。 “使不得使不得!”奶奶把她稳稳按回椅子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好不容易来家里做客,哪能让你进厨房?”她朝苏眠扬了扬下巴,“臭小子,带小满去溪边转转,摘点野花回来插瓶!奶奶手脚麻利,眨眼功夫就能把饭做好。”话音未落,围裙下摆已经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旋出半道弧线,脚步带起的风卷着厨房飘来的姜蒜香,很快消失在门帘后。 “真不用进去。”苏眠用下巴朝院外示意,耳尖不自然地发红,“你一去,奶奶该紧张得把盐当糖放了。”他弯腰摘了朵小雏菊,花瓣在指间转了个圈,“她就爱显摆厨艺,上次我表姐带男朋友回来,也是非要进去帮忙,结果给我奶搞紧张了,她炖了八菜一汤,结果四个菜糖都当成盐了。” 林小满被逗得抿嘴笑,可眼神仍透着不安:“可我空着手干站着……” “正好帮我个忙。”苏眠把雏菊别在她发间,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际便迅速收回,“后山的金银花该摘了,奶奶每年都要晒花茶。你陪我走一趟?就当消食。”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篮,篮底放着很多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林小满踩着沾着露水的碎石路,帆布鞋尖不时踢到路边冒头的野薄荷,清香混着溪边的水汽漫上来。她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青山,山顶飘着几缕薄雾,像谁随手搁下的棉絮,“在这里生活真的很好,真让人向往。”话音落下时,风正巧掠过她发间的雏菊,细小的花瓣轻轻颤动。 苏眠握着竹篮的手顿了顿,篮里的金银花枝条蹭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弯腰拨开挡路的藤蔓,露出藏在叶间的金银花苞,青白的花瓣裹着鹅黄的蕊,“等秋天漫山柿子红了才好看。”他摘花的动作很轻,指甲掐断花茎时几乎听不见声音,“去年下霜前,爷爷踩着梯子摘柿子,结果摔了一跤,满筐柿子滚得到处都是……” 林小满蹲下来帮忙,指尖触到带着绒毛的叶片,“后来呢?” “后来奶奶把摔烂的柿子熬成了酱。”苏眠忽然笑了,露出左边的酒窝,阳光穿过他指间的金银花,在林小满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你别看她平时风风火火,熬酱的时候能守着灶台半天,还不许别人碰,说‘火大了就没那股清甜劲儿’。” 林小满望着他说起爷爷奶奶时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家里永远算不清的账本和永无止境的索取。山风卷起她耳边的碎发,她别过脸去看溪水里游过的小鱼,“其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竹篮边缘。 苏眠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把高处的金银花枝往下压了压,“够得到吗?小心刺。”他手腕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奶奶总说金银花晒干了泡茶,能败火。去年夏天我上火长痘,她寄来的包裹里,花茶塞得严严实实,连衣服都没地儿放。” 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刺破山间的宁静,林小满浑身一僵,看着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在阳光下明灭闪烁。她攥着竹篮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金银花的绒毛扎得掌心发痒。 苏眠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就见林小满猛地把手机倒扣在腿上,像是要压灭某种灼人的东西。山风卷着远处稻田的气息掠过,吹得她耳边碎发狂乱地舞动,却遮不住她突然苍白的脸色。 “不接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一只受伤的鸟。 林小满摇头,喉结动了动,可话到嘴边又变成苦涩的沉默。手机在石板上持续震动,一下又一下,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索性把手机开成了飞行模式,不再理会。然后看向苏眠说:“那边应该挺凉快的,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苏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溪边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青石板被磨得发亮,边缘还长着几簇蕨类植物。他点点头,竹篮里的金银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正好歇会儿,奶奶炒菜没个把小时出不来。” 林小满率先走到石板旁坐下,帆布鞋悬在溪边晃荡,带起细小的水花。她弯腰捡起块扁平的石头,手臂用力一挥,石子在水面上蹦跳着划出七八个涟漪,最终“咚”地沉入溪底。“苏眠,”她盯着水面荡开的波纹,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介意吗?” 苏眠挨着她坐下,后背靠着粗糙的树皮,山风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摘下一片柳叶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问呗,那有啥。” 林小满攥紧潮湿的裤腿,指甲在布料上掐出几道褶皱。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他手腕上淡粉色的伤疤:“我能问你……你爸妈的事吗?你想他们吗?”话音落下的瞬间,溪水流过石头的声响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几只蜻蜓从水面掠过,翅膀在阳光下闪着透明的光。 苏眠咬着的柳叶“啪嗒”掉在膝头,他望着溪水里摇晃的倒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风穿过老柳树的枝条,将金银花的香气揉碎在两人之间,远处的池塘里传来阵阵蛙鸣,“呱呱”声,一下一下砸在林小满绷紧的神经上。 “想啊。”他忽然伸手捞起块鹅卵石,在掌心磨着粗糙的棱角,“小时候总盼着他们回家,后来……”声音戛然而止,石头被用力抛进溪里,惊起一群银白色的小鱼。水面炸开的涟漪中,林小满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后来每次家长会,我都坐在最后一排。” 林小满的手指深深陷进潮湿的泥土里,山风卷起她耳畔的碎发,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她想起自己被母亲当众撕碎的录取通知书,想起父亲那句“女孩读那么多书浪费钱”,此刻却觉得那些刺痛都比不上苏眠云淡风轻的语气。 “那一年,他们突然回来了,说以后再也不出去打工了,要在家好好发展。”苏眠忽然开口,声音发闷,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我们在云都买了房子,准备把爷爷奶奶接过去。我开心得整宿睡不着觉,觉得以后的日子终于能盼到头了。” 他弯腰捡起块鹅卵石,在掌心反复摩挲,石头边缘的棱角硌得皮肤发红。“等云都的事情置办妥当,我们就开车回家。路上我还跟我妈说,等爷爷奶奶来了,要带他们去游乐园,去吃从没吃过的冰淇淋……”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指节捏得发白,“可就在快到老家的国道上,一辆大货车突然失控……” 林小满感觉呼吸一滞,看着苏眠脖颈处那道淡粉色的伤疤在夕阳下微微发亮,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眼睁睁看着它冲过来,我爸猛地打方向盘,把我护在怀里……”他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玻璃碎渣扎进我脸的时候,我还在想,还好爷爷奶奶没跟我们一起。” 溪水流过石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几只蜻蜓慌乱地掠过水面。“后来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苏眠盯着被捏得粉碎的鹅卵石,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爷爷奶奶来接我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敢跟我说,但是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从那以后,爷爷奶奶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说要多挣点钱,免得我再受委屈。” 山风卷起林小满的发丝,她望着苏眠低垂的眉眼,喉咙发紧。那些自己曾以为无法承受的原生家庭的重负,此刻在这份蚀骨的伤痛面前,突然变得轻如鸿毛。她轻轻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却不敢打破这份沉重的沉默。 林小满从竹篮里摸出一颗柠檬糖。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暖黄的光,她把糖塞进他掌心,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小时候我妈买水果糖,总会把柠檬糖挑出来给我,因为我弟不喜欢吃,其实那时候我也不喜欢。但是我喜欢柠檬香,慢慢地也喜欢了柠檬糖,柠檬糖虽然一开始是酸的,但慢慢就会变甜。”她望着远处被晚霞染红的山峦,声音轻柔却坚定,“就像生活,再苦,总会有甜的时候。” 苏眠握着那颗糖果,糖纸的褶皱硌着掌心。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哄他吃药,总会在最后递来一颗奶糖。温热的液体突然砸在糖纸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这是父母离开后,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流泪。 第7章 去年夏天~上 2025年5月21日。整理苏眠的遗物时,那台蒙尘的旧DV从纸箱夹层滑落,金属外壳爬满岁月啃噬的纹路,边角处的漆皮剥落如褪色的鳞片。握把缠绕的蓝色胶布早已泛白,依稀可见当年他蹲在地板上,用镊子仔细粘合裂缝的模样。 数据线将DV与电脑相连的瞬间,数十个未命名视频文件如同沉睡的记忆碎片,在屏幕上整齐列队。颤抖的指尖划过鼠标滚轮,第一个视频被唤醒的刹那,王大毛的《去年夏天》裹挟着熟悉的旋律倾泻而出。前奏响起的瞬间,喉咙突然发紧—— "还有什么等待 还有什么悲哀 这故事中的人不太精彩 夏去了又回来而人却已不在" 它重复着我汹涌的忍耐 电流杂音里,王大毛的嗓音被拉长成生锈的铁丝,刮过记忆的铁皮房。18年8月28日穿浅蓝工服的少年站在操作台后,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玻璃上,与穿白T的女孩重叠成单薄的剪影。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一个箱子。”我弯腰整理帆布包,故意用头发挡住泛红的眼眶,“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拉链上的红绳不经意间缠住指尖,像极了此刻纠缠不清的情绪。 苏眠愣了一瞬,随即笑了,拍了一下操作台,溅起几滴未擦净的奶茶渍。"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眼两个月都没了。"他弯腰从柜台下摸出瓶橘子汽水,金属瓶盖被拧开时发出"啵"的轻响,气泡在夕阳里泛着细碎的光,"你明天几点走啊?我送送你吧,毕竟下次再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攥紧玻璃瓶,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那你给我留个位置,"喉头像被吸管堵住般发紧,却仍扯出笑容,"我寒假还能过来打寒假工呢。" 苏眠低头轻笑出声,发梢垂落的阴影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他用指甲刮开汽水标签上翘起的边角,半晌才抬起头,语气漫不经心:"那可说不准,寒假到时候人可多。到时候就看咱们运气好不好了。"话落又似想起什么,伸手戳了戳我肩膀,"不过到时候你真来了可别嫌累,年底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珍珠得煮够火候,奶盖要打得绵密......"他突然顿住,嘴角勾起一抹佯装严厉的弧度,"要是撑不住,到时候我可不讲情面,扣你工资。" 下班回去的时候,我跨上那辆熟悉的电瓶车,两个月来重复无数次的动作,此刻却像踩进棉花堆,车座微微下陷的弧度裹着若有若无的柠檬香——那是苏眠总放在车头抽屉的香片气息。 晚风卷着银杏叶擦过耳畔,带着初秋特有的萧索。我攥紧他后背的衣角,工装布料下的肩胛骨硌得指尖发疼:“绕远路逛逛吧?”车流声吞没尾音的瞬间,电瓶车突然偏离直行道,车头拐向霓虹初上的商业街。 我摸出苏眠挎在腰侧帆布包里的DV,金属外壳还带着他的体温。镜头扫过橱窗里流转的LED广告,扫过天桥下相拥的情侣,扫过便利店暖黄的光晕。手机外放的《去年夏天》混着车轮碾过减速带的震动,在风里碎成断断续续的音符。 电瓶车驶入临江大道时,江面的风突然变得腥甜。苏眠的后背随着骑行节奏轻轻起伏,工装布料被风吹得鼓起又贴紧,隐约透出肩胛骨的轮廓。我举着DV的手渐渐发酸,镜头开始摇晃,画面里的霓虹灯管扭曲成流淌的星河,却始终没舍得放下——生怕错过他耳后那颗红痣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的模样。 “冷不冷?”他的声音被风揉碎,从肩头飘来。我刚要摇头,却见他腾出一只手,从车头抽屉摸出柠檬味的润喉糖,反手递到我面前。糖纸在路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奶奶家灶台上跳动的烛火。 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某种滚烫的东西顺着皮肤炸开。我鬼使神差地收拢手指,将糖和他的手一起握住。苏眠的车把猛地偏了偏,轮胎碾过路边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轻咳一声抽回手,喉结在夜色里滚动:“专心录像。” 可当电瓶车拐进梧桐成荫的小路,树影在他后背斑驳摇曳时,我终于放任自己向前倾去。脸颊贴上他被汗水浸得微潮的衬衫,听见他突然加快的心跳,混着轮胎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在耳机里《去年夏天》的副歌中轰然作响。DV镜头彻底歪斜,画面里只剩晃动的树影和他后颈淡粉色的疤痕,而我闭着眼,数着他肩胛骨每一次起伏的频率,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光定格在风里。 潮湿的空气裹着青草香涌来,他身上柠檬混着汗水的气息将我笼罩。这一刻,风是无声的告白,心跳是未说出口的誓言,而我们在夜色里共享的每一个颠簸,都成了比任何言语都炽热的温柔。 国购步行街人流窜动,各色商品在地摊上摆着。我们停车的旁边,有个卖狗狗的老奶奶蹲在马扎上,竹篮里挤着五只奶白色的中华田园犬。它们蜷成毛茸茸的团子,偶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爪子扒拉着篮沿发出细碎呜咽。 苏眠的电瓶车刚停稳,最活泼的那只就扑到他鞋边,后腿站立用鼻尖拱他的裤脚。老奶奶颤巍巍地递来一块火腿肠,叹了口气道:“家里的母狗生太多了,我们也养不下,想着给这些娃娃们寻个好人家。”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望向我们:“小伙子,你俩看着面善,带一只吧,不要钱的。” 我蹲下身,指尖触到小狗柔软的肚皮。它立刻翻了个身,露出粉嫩嫩的肉垫,尾巴摇得像拨浪鼓。苏眠的影子突然笼罩下来,他捏起小狗后颈轻轻提起来,“这狗太小,养不活。”可小狗“嗷呜”叫了一声,爪子在空中乱蹬,勾住了他工装上的纽扣。 “就它吧。”我鬼使神差地说,抬头撞进苏眠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夜市的霓虹映在他眼底,把那抹担忧晕染成温柔的漩涡。 他最终掏出钱包,数了几张零钱放进老奶奶布满老茧的手心:“给狗狗们买点好的。”小狗被我抱在怀里,温热的小身子还在轻轻发抖,时不时用湿漉漉的鼻尖蹭我的手腕。苏眠盯着小狗耷拉的耳朵,眉头皱起:“你明天不就走了,要上学了吗?怎么养?” 我把小狗举到他面前,看着它水汪汪的眼睛在路灯下泛着光,突然觉得鼻尖发酸:“不是还有你吗?我们收养它吧,你看它这么可怜。”小狗像是听懂了似的,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了舔苏眠的指尖,“而且它直接就来蹭我们,跟我们也太有缘了吧。我走了,你不还可以照顾它吗?反正我寒假还会回来上班的。”我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软,“正好你帮我照顾它,我每周都赶回来,帮你分担养它的责任也行哦。” 苏眠喉结滚动了一下,工装袖口被小狗咬住轻轻摇晃。他别过脸去,耳尖却红得发烫:“来回折腾多累。” “来见它怎么会累?”我脱口而出,掌心贴着小狗毛茸茸的肚皮,感受着它温暖的心跳,“它这么小就离开妈妈,要是再被丢在街上可怎么办?”小狗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仰起头轻轻舔我的下巴,“以后每周我都带着小零食来看它,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我偷瞄苏眠泛红的耳尖,借着逗狗的动作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有它在,你下班回家也多些热闹,多好。” 苏眠的手指悬在小狗头顶悬了好久,才轻轻落下,顺着绒毛抚了抚。夜市的迷灯映在他的眼底,把那抹动摇晕染成温柔的漩涡。“那就说好了,你可每周都得过来,不然我自己可养不好。” 苏眠的手指悬在小狗头顶悬了好久,才轻轻落下,顺着绒毛抚了抚。夜市的迷灯映在他的眼底,把那抹动摇晕染成温柔的漩涡。“那就说好了,你可每周都得过来,不然我自己可养不好。” 小狗突然“汪”地叫了一声,前爪扒住苏眠的裤腿,摇晃的尾巴扫过两人相触的指尖。“得给它取个名字。”我蹲下身,看它湿漉漉的眼睛倒映着街边的霓虹,“叫汤圆怎么样?圆滚滚的,像不像它的肚皮?”苏眠低头轻笑,喉间溢出的笑意惊得小狗仰头看他,“倒是贴切,以后就叫汤圆了。” 抱着汤圆跟在苏眠身后走进公寓楼时,楼道里暖黄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他的住处弥漫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茶几上还放着没喝完的半杯凉透的茶。苏眠从储物间翻出旧纸箱和柔软的毛巾,我们蹲在阳台地板上,把纸箱裁成小房子的模样。汤圆兴奋地叼着碎纸片乱跑,尾巴时不时扫过我的手背。 “小心划伤。”苏眠突然伸手握住我拿着剪刀的手,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皮肤。他另一只手接过剪刀,动作利落地修剪纸箱边缘,“这样就不会刮到汤圆了。”我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喉头发紧,心跳声几乎要盖过窗外呼啸的夜风。 搭好狗窝时,汤圆已经蜷在毛巾上睡着了,小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苏眠把一盏小夜灯放在旁边,暖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我的影子重叠成模糊的轮廓。“时间不早了。”他垂眸整理着散落的胶带,“我送你下楼。” 走到公寓楼下,夜风卷起满地梧桐叶。我攥着书包带犹豫片刻,突然上前抱住他。苏眠的身体瞬间僵硬,又在我收紧手臂时慢慢放松。他身上柠檬混着烟草的气息将我笼罩,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带着羽毛般轻柔的触感。“快回去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掌轻轻按在我发顶,“你还没回答明天让不让我送你呢。” 我喉间发紧,耳尖发烫,垂眸盯着他工装裤上沾的一点奶茶渍,半响才吐出一个字:“好。” 夜风裹着梧桐叶掠过脚边,将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揉碎。彼时的我们尚不知晓,这只误打误撞闯入生活的小狗,会成为此后无数个日夜的牵挂。 第6章 生如夏花~下 很快奶奶就做好了饭,爷爷找过来的时候苏眠已经平复好情绪。厨房蒸腾的热气漫过竹编门帘时,奶奶端着最后一道菜——砂锅里的玉米排骨汤咕嘟作响,金黄的玉米块浮在汤面,排骨的香气混着葱段的辛香,瞬间填满整个堂屋。林小满慌忙起身要接,却被奶奶用围裙角轻轻拍开:“坐着!坐着!再动筷子该戳到眼睛了。” “来来来,快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奶奶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竹筷在几个菜碟间打转,眼中满是期待,“这玉米是咱自家种的‘金皇后’,排骨炖了整整三小时,油花都撇得干干净净!” 砂锅盖掀开的瞬间,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林小满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却撞进奶奶带笑的眼睛里。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握着竹筷,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排骨,轻轻放进她碗里,油花在汤面晃出细碎的光:“快尝尝,这排骨炖得能脱骨。” 林小满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触到碗沿粗粝的纹路——不同于城里精致的骨瓷碗,这带着手艺人捏制的凹凸感,恰似奶奶掌心布满的老茧。她咬下一小口肉,温热的汤汁熨帖着舌尖,一种陌生却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样被人惦记着“多吃点”的关怀,竟让她鼻尖忍不住发酸。 “小满多吃点青菜,”奶奶又往她碟子里添了勺蒜蓉空心菜,慈爱地看着她,“这菜长得俊,跟你似的。” 林小满的筷子尖轻轻颤了颤,空心菜的叶子掉进汤里,荡起小小涟漪。她不敢直视老人盛满关切的目光,低头盯着碗里的玉米须,声音轻柔却满含感动:“奶奶做的菜……很香。” 奶奶擦了擦手,感慨地说,“听苏眠说,你一边读书一边打暑假工?现在的女娃子啊,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 林小满攥紧碗沿,指甲几乎掐进瓷面,轻声应道:“嗯……学费不够,想自己攒点。” 奶奶望着林小满碗里的排骨,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感慨与遗憾:“哎,能读书真好。我年轻的时候最想的就是读书,可这辈子就认识17个字——还是当年公社逼着上夜校学的。现在的日子真好。有饭吃,有书读,生活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我们那个时候呀,日子过得苦哟。60年自然灾害加□□,树皮都被啃光了,饿得前心贴后背。你不知道,我们家人口多,我排行老大,底下还有六个姊妹——两个弟弟,四个妹妹。因为我是老大所以我很早就被要求分担责任,自然也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对了小满你上大学读的啥专业?” “汉语言文学。”林小满咬着筷子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犹豫片刻后,又低声补充道,“其实……我妈不太支持我读书。” 堂屋的老座钟“当当”敲了六下。爷爷往桌上添了碟腌黄瓜,青瓷碟沿磕到桌面,发出清响。奶奶忽然握住林小满的手,掌心的纹路像晒干的丝瓜瓤,却传递出惊人的温暖:“姑娘,你知道我咋学会写字的吗?”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粘稠。奶奶松开手,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半截铅笔头,在餐巾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字:“这是我偷偷跟着扫盲班学的,铅笔头是从生产队的垃圾堆里捡的。有天晚上我在牛棚里写,被我爹发现了,他……” 月光像掺了盐的水,泼在生产队的牛棚顶上。十四岁的周素芬蜷缩在干草堆里,用冻得发紫的手指在牛背上画字。牛儿甩着尾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冻疮溃烂的手上,混着草料的腥气,成了她独有的“墨水”。 “素芬!”父亲的脚步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煤油灯昏黄的光刺破黑暗,照在她慌乱的脸上,“又在摸那破铅笔?天天我都愁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你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呢!家里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哪有闲钱供你读书!” 素芬手忙脚乱地把铅笔头塞进裤兜,指尖还留着牛毛的触感。她想起白天在公社宣传栏看到的标语:“妇女能顶半边天”。可这几个字,对她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遥不可及。此刻父亲的斥责声在牛棚里回荡,她望着手中被攥出汗水的铅笔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与不甘。 从那以后,周素芬彻底断了上学的念想。每天鸡还没打鸣,她就摸黑爬起来煮野菜粥,再背着最小的妹妹去生产队上工。春播时跪在泥地里插秧,手指被水泡得发白;秋收时踩着露水割稻子,镰刀划破手掌也顾不上包扎。挣来的工分全记在父亲名下,换来的口粮却要先紧着弟弟妹妹。二弟考上初中那天,家里破天荒煮了鸡蛋,母亲却只给她留了半碗稀粥:“女娃家吃太多浪费,你少吃两口。” 二弟考上中专那年,家里杀了只老母鸡庆祝,母亲把鸡腿夹给弟弟,连正眼都没瞧她:“素芬大了,该让着弟弟。”小妹考上大学时,父母在村里大摆宴席,逢人就夸“我家闺女有出息”,却对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的她视而不见。那些年,她用省下的口粮换来的学费,用磨破的双手挣来的工分,都成了父母炫耀的资本,唯独她的付出,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 弟弟妹妹们陆续走出村子,有的成了教师,有的当了干部,衣锦还乡时开着锃亮的小汽车。父母满心欢喜地迎上去,拉着他们的手嘘寒问暖,却对在灶房烧火做饭的她不闻不问。有次家庭聚会上,小弟嫌她做的菜不合口味,随手倒进了泔水桶,母亲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素芬啊,下次学着做点城里菜。”那一刻,她望着满桌丰盛的菜肴,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角落里那盏蒙尘的煤油灯,明明曾照亮过全家的路,如今却被人遗忘在黑暗里。 “结婚那天,”奶奶用指甲摩挲着铅笔头,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爹说‘可算把你嫁出去了’。我坐在花轿里数红盖头的流苏,数着数着就笑了——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累赘。”她忽然抬头,冲林小满笑出满脸褶子,“不过啊,遇到你爷爷那天,他说‘你要是想认字,我教你’。那会儿他还是个结巴的穷小子,却把我从草垛里捡的铅笔头,收在铁皮盒里藏了一辈子。” 林小满攥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起自己辛苦打工攒下的学费,母亲却拿去给弟弟买了新手机;想起自己考上大学时,家里冷冷清清,远不如弟弟考进高中时的热闹。 “小满啊,”奶奶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别学我,把委屈都咽进肚子里。你读的书,认的字,都是你给自己挣的底气。”她指了指窗外的爬墙虎,藤蔓正沿着墙壁奋力攀爬,“再难,也要往上长,长出自己的一片天。” 苏眠的手指在铁皮糖盒里窸窣作响,挑出那颗裹着琥珀色糖纸的柠檬糖,轻轻放在林小满掌心。 林小满捏着糖的指尖微微发颤,她忽然想起无数个失眠的深夜,自己也是靠着这样一颗酸涩的糖熬过漫长时光。此刻,她将糖递到奶奶唇边,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哟,这糖酸不酸?” “先酸后甜。”林小满剥开糖纸,看琥珀色的糖果在夕阳下泛着光,“就像您种的西瓜,还有……您写的字。” 奶奶含住糖果,苍老的喉结轻轻滚动,忽然哼起了《东方红》的调子。跑调的旋律与瓷勺刮过碗底的声响交织,在渐渐浓稠的暮色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苏眠悄然取出DV,镜头里,奶奶挥舞着布满老茧的手讲述往事,林小满托腮倾听的侧脸被夕阳镀上金边,窗外的爬墙虎开着细碎的白花,藤蔓沿着竹篱蜿蜒生长,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墙上。 当暮色漫过窗棂,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噬时,林小满忽然伸手紧紧握住奶奶的手。那双手粗糙如砂纸,掌心的纹路里嵌着半个世纪的风霜,却意外地热乎。“谢谢您,让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发哽。 “知道啥?”奶奶用围裙角擦了擦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六十年代的星光,也映着跳动的烛火。 林小满望着墙上晃动的爬墙虎影子,轻声说:“知道碎布也能拼成花,知道被踩进泥土的种子,也能长出自己的春天。”她想起藏在行李箱深处的录取通知书,那些被母亲撕碎又重新粘好的纸张,此刻仿佛都在无声地共鸣。 窗外,爬墙虎的卷须正悄悄攀上窗台,在夜风里轻轻摇晃。林小满忽然明白,真正的治愈从来不是他人施舍的怜悯,而是当有人握住你的手,轻声说:“你受过的伤,我也曾经历。但你看,我们都长出了新的藤蔓,在阳光下摇摇晃晃地开花了。” 生如夏花,或许从来不是赞美花期的绚烂短暂,而是致敬那份明知终将凋零,却依然奋力生长的勇气。那些被风雨折断的枝桠,那些被苦难啃噬的伤口,最终都会化作养分,让根系在黑暗中扎得更深,向着光的方向,生长出最倔强的姿态。 返程时,车子的后备箱被爷爷奶奶塞得满满当当。一个个圆滚滚的西瓜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带着阳光的温度。车载音响里,朴树的《平凡之路》缓缓流淌: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via via 易碎的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不安着的 你要去哪 via via 谜一样地沉默着的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林小满望着后视镜里渐渐变小的身影,两位老人还在村口挥手,白发在晚风里飘动。她忽然懂得,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未曾跌落的骄傲,而是在尘埃里依然向上生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