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第1章 初始地 少年敲响门,一颗华丽的脑袋探出,繁琐的首饰与美丽的脸搭配,她看清少年容貌后毫不留情地大力拍上门,少年距离门很近,险些撞上鼻子。 连续几天都没有任何收益,少年也不气馁,重新整理了衣装,将摘下的高顶礼帽戴回头上。 正值清晨,行人不算多,在他经过的地方能隐隐听到那些人谈论的声音。 “这不是那个骗子吗?他怎么还敢来的。” “借着表演魔术的幌子把东西据为己有,真亏他想得出来。” “都在我们这混眼熟了,谁还会信他?” “还知道找有钱人霍霍,你说他们怎么没安排个人收拾那小子。” “谁愿意浪费那时间。” 少年走进偏僻的小巷,靠墙坐下,肚子发出抗议。 没有机会的时候,他只能翻翻垃圾桶,祈祷有人嫌弃面包干硬,饮料苦涩。这一带的拾荒者,有的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上无奈离开,有的看到他有所收获,迫不及待上前抢夺。 毕竟还是个孩子,营养跟不上,身体自然也弱,他双手用力摁住肚子,缓解疼痛。穿着与处境极不相符: 不合身的西装,上衣又长又宽,裤腿卷着,勉强能够不着地,帽子倒是同他一样夸张滑稽。 风起的突然,冷风钻入衣物,少年忍不住打颤,帽子被吹起,向小巷深处飘,他连忙起身追去。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睡着了,意识沉重,但还记得自己原本的目的。 睁眼,入目的是一双皮鞋,往上是西裤包裹着的长腿,他站起身,看得更清楚些,来人戴着面具,纯白的面具上印有几个字母。 “J—a—m—e—s”他下意识念出。 男人微微俯身,开口:“这是我的名字,欢迎你,外来者。” “外来者?”少年重复了一遍,明显疑惑的语气。 男人回答道:“你如今所处的并非现世,而是我创造的虚拟空间。” “虚拟空间……你……游戏玩上头了?” 少年不信这套稀奇古怪的说辞,他认为自己肯定被迷晕绑架了,绑架犯还是个中二病患者。 男人感受到对方莫名带着关切的眼神,不解地“嗯”了声。 少年已经接受自我暗示,抬头仰望比他高两个头的男人,准备拍对方肩膀的手停顿一瞬又放下,最终拍了拍男人手臂。 “没事,我理解,你不年轻了,容易被笑话。” 说起来,虽然他确实有点矮,但男人是不是高的过分了?最少两米吧……吃的真好。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男人痛点,他猛地挥开少年的手,一字一句反驳: “我还嫩着呢。” “嗯嗯。”少年揉着发红的手心,心里愈发确定男人相当介意有人说他老。 男人打了个响指,顿时,凭空出现一排排光幕,上面正显示部分人的生活行为,少年还在其中发现了他离开前的小巷。 男人挥指,令少年那身西服贴合身形,顺便帮他系好领带。 “现在你信了吗?”说罢,男人再次打出响指,环绕的光幕消失。 少年点头,即便再怎么不合常理,亲眼见证后他也只能相信,但有一个疑问。 “我的帽子呢?” 空间很开阔,均是白茫茫一片,在男人身上没有发现可以藏匿的地方,不过一定是他做的,用那个……魔法? “啊,在这里。”他说着,指尖弹出物品。 少年正想索回,男人抬高手臂,另一只手用手指抵住他额头。 “别着急。”他伸长指甲划破手指,血液滴入帽中。 “你干什么!”少年跃起一把夺过帽子,远离他,眼睛往里面瞅。 脏死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弄脏别人的东西。 “你耽误太多时间了。”男人低头看了眼并不存在的表。 少年还想说什么,他打断道:“放心,说不定你还会感谢我。” “你!” “姓名?”他手中出现一份档案。 “你不是很厉害吗?这都不知道?” “姓名?”男人语气冷了几分。 “……郁南。” 他听到男人若有似无的嗤笑。 “我的任务是寻找目标进入此地,向他们发出邀请。” 男人走近,在一阵清脆的踢踏声后来到郁南面前,他弯下腰询问: “你是否自愿选择死亡?” 感受到脚掌触地,郁南不禁渗出冷汗。 几分钟前,那个怪人问他愿不愿意死,遇上神经病了。 “滚。” 得到否定回答,男人召出一片光幕,将他投放进世界。 灯光刺目,眼前是一座剧院,牌匾写着“塔那托斯大剧院”几个大字,四周挂满彩灯,门口负责迎宾的是两个戴着乌鸦头套的人,正拿着喇叭叫喊: “塔那托斯大剧院今日发布通知,每位登台助演的嘉宾均可有机会参与职位应聘,通过考核者即可成为剧院的一员。” 霎时间,突现闹哄的人群尽数涌入剧院。 郁南本不欲参与,他直觉有些古怪,那群人也不嫌乌鸦头套膈应,再者,这算什么好处,直接录用的话也就罢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简直写满了“骗子”一词。 他想离开,可拥挤的人流生生将他带入内部,没办法,他只得扶稳帽子,找了个座位坐下,寻找机会离开。 观众区是扇形大厅,面向舞台,郁南在大厅靠后的位置,他的高顶礼帽搭配西装相当引人注目,不少人看到后与同伴小声议论。 他把帽子压得更低些。 待所有人落座,迎宾的乌鸦头扯着嗓子喊道: “欢迎各位光临剧院,请与我们一同承诺。” 观众陆续起身,郁南观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似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乌鸦头没有继续下一步行动,观众左看右看,视线锁定在郁南身上。 “那人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站起来?”这是稍微温和的声音。 “喂,快点站起来,别浪费时间!”这是稍加不满的声音。 每个人都神情复杂,相同的是,他们疑惑郁南为什么不站起来。 从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的他心脏剧烈跳动,要站起来吗?承诺就承诺,搞的和宣誓一样。 “站起来。” 那个人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他记得是叫。 “James?” “嗯,站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放我回去,我对你的游戏没兴趣。”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点,站起来。” “切,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不是想让我去死吗。”郁南拒绝了他的建议,毕竟对方是个那样提问的变态。 “你的理解未免太差,我需要的是你自愿死亡,坑你对我没有意义,相反,我还会帮你。” “你……” 郁南正和变态意识交流,身旁站立的人见他不理睬自己,拽着胳膊将他拉起。 郁南感受到一股拉扯感,被迫中断交流,反应过来时已经站起,他抓住帽檐祈祷平安。 乌鸦头见所有人都做好准备,方才开口: “我们承诺表演期间严禁喧哗。” “我们承诺表演期间严禁喧哗。”有了前车之鉴,郁南放下心跟着念诵。 “我们承诺表演期间严禁剧院设施之外的任何光亮。” “我们承诺表演期间严禁吃食。” “我们承诺表演期间严禁各种形式的中断演出。” “我们承诺表演期间严禁拒绝演职人员的任何请求。” 乌鸦头向全体观众鞠躬,众人纷纷鼓掌,待掌声落下,他们再次开口:“塔那托斯大剧院,敬请欣赏我们的剧场。” 这时,观众区的灯全部熄灭,独留光圈打在舞台上。 舞台侧面走上主持人,他反拿话筒,张嘴说着什么,表情有些不解话筒怎么没声,他看了眼,像是才反应过来,迅速调转方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讲话。 观众开始鼓掌。 郁南满脸愁容,他们所给的规定其中一条:严禁拒绝演职人员的任何请求。结束语特意表明乌鸦头也包含在演职人员中,那句话是他们的请求,他暂时没办法脱身了。 这些观众反应也好奇怪,反正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想到刚才的话题,他在脑中呼唤。 “你说你会帮我?” “嗯,在你做出我理想的选择前,我不会让你被迫死亡。” “这是哪?为什么是我?” “你可以认为这里是虚拟空间延伸的一个世界泡,至于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很合适。” 郁南轻嗤一声:“你做梦。”单方面切断聊天。 他望向舞台,主持人念出下个节目的名称: “魔术秀。” 他心脏咯噔一下,知晓是James搞的鬼。 主持人从幕布后搬出专门为魔术设计的表演桌,负责表演的魔术师上台,他笨拙地打着招呼,看上去十分青涩。 表演的是最简单的硬币消失术,原理很简单,先向观众展示硬币,与观众互动的同时,将硬币夹于指缝间,大面积藏于掌后,展示手心。 或许是这位魔术师太过紧张,表演过程中硬币险些落地,所有注视着舞台的眼睛都能清晰看见破绽,但无一人开口,魔术师哆嗦着表演完,台下响起掌声,掌声落下后,是孩童天真的话语。 “妈妈,我看到他藏硬币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场合瞬间安静,那位母亲连忙捂住孩子的嘴,不停小声道歉。 郁南注意到,除了观众外,台上的魔术师同样盯着那小孩,眼里是怨恨? 小孩违背了“严禁各种形式的中断演出”这条规定,那位母亲表现得很害怕,他需要知道后果的严重与否。 主持人上台带走魔术师,魔术师临走前仍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小孩,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上下咬合,想怒吼什么,碍于规定没法开口。 两个乌鸦头不知从哪冒出来,扯着小孩胳膊要把他从母亲怀里拽走,母亲跪地,流泪无声乞求着,乌鸦头显得不耐烦,一个抓住大人,一个提起小孩,一并扔出剧院。 其他人没有在意这段小插曲,静静等待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 郁南往门的方向瞟,违反规定会被赶走的话,他说不定能尝试一下。 James:我的忠告是不要。 “你的意思是,我会死?” “对。” 那他们…… 第2章 对决 “接下来要登场的,是我们剧院的大明星,塔那托斯剧院的太阳——歌剧演员艾莉安女士!” 众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 “快看啊,真正的艾莉安女士!” “艾莉安女士的歌喉举世无双!” “要是能拿到艾莉安女士的亲笔签名就好了!” 等等,不太对吧,郁南攥紧衣袖,这不是相当吵闹吗? 艾莉安和其他演员迎着热烈的目光走到舞台中央,灯光打在她身上,束腰蓬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外袍披在身上,盘起的头发透露着温婉。 这段时间内,乌鸦头没有出现赶走吵闹的人,数量太多了吗?估计到时候全场只能剩下他一人,还是说这条规定其实是假的吗? 一切准备就绪,艾莉安向观众伸出手准备歌唱,突然拧眉,表现得很痛苦,双手扼住喉咙,疼痛使她弯着腰不停咳嗽,连续咳嗽后鲜血涌出,伴随她咳嗽的节奏一次次滴在地上,演员们上前想扶住她,艾莉安坚持不住,身体擦过那些手倒地。 同台演出的其他人簇拥而上,轮流试探她的鼻息。 “她死了?” “没有呼吸了。” “怎么办,缺少主演了。” 分明有将近一整个大厅的距离,他们的对话却准确无误地被郁南接收。 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冷静?刚才还鲜活的人不是突然死掉了吗? 不光是演员,观众也没有强烈反应,在那之前,他们还毫不吝啬地夸赞崇拜艾莉安,现在却没有任何惊恐或悲伤,冷漠地等待演出开始。 这里所有人都不正常。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郁南屁股刚离开座椅,乌鸦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座椅后,按下他的肩膀。 乌鸦头俯身贴近他耳边:“小客人,可别坏了规矩。” 郁南感觉到羽毛蹭着脸颊,触感真实的不像头套。 “我害怕尖嘴类动物。” “嗯?”乌鸦头愣了下,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秉持职业操守,乌鸦头没在意被冒犯,略显认真地说:“那您要学会适应了。” 灯光开始忽明忽暗闪烁。 “咳咳,喂——喂,听得见吗?”一道俏皮的声音自高处传来。 郁南抬起头,巨大的水晶吊灯上,少女的头发用乌鸦发圈扎成双马尾,穿着哥特风服饰,黑色蓬蓬裙,双手也由黑色手套包裹,衣袖延伸指手背。 少女手抓吊杆,坐在灯臂上摇晃双腿,见收获所有注意,朝着舞台跳下。 同时,主持人介绍道:“让我们欢迎剧院的人偶师——露奈特小姐。” 空中,露奈特手指一动,从袖中抛出两个小木偶,木偶变大为成人体,分别握住她的手,脚踩丝线轻缓落地,木偶空出的手搭在各自胸前。 露奈特和木偶微微低头:“晚上好,露奈特协助手向大家致以诚挚的问候。” 台下人齐声鼓掌,只是热情远不及面对艾莉安。 主持人凑到露奈特身边,轻声问道:“您怎么来了,还没到您表演的顺序呢。” 露奈特先是不满他的介绍:“不是说过换种方式介绍露奈特吗。” 她查看地上艾莉安的尸体,血液渗入地板,留下一片暗色,蹲下身,手指沾染上尸体嘴角的血液,揉搓感受着温热血液的粘稠。 艾莉安嘴唇发紫,无疑是中毒的迹象,据她受欢迎的程度,下毒的人就在演职人员当中。 嫉妒还是仇恨? 演出的中断没有引起乌鸦头的行动,或是群众的不满。 起初,他们表现得还像正常人,有独立的行动轨迹,不同的情绪反应,宣布表演开始后,他们就和机器一样模板化,在每项演出后给予掌声回应。 第一次反常是孩童的发言,母亲和其余观众的反应俨然一副早已知晓后果的模样。熟客,亦或是有相关告示,他来的突然,没机会得知详细情报。 可那位母亲却未曾叮嘱过自己的孩子,以及魔术师下台前异常的愤怒。 他作为一名魔术师被看穿表演。 说明他不熟练,拙劣的模仿与剧院完全不相称;他不智慧,不懂得用另一种表演混淆视线;他不称职,没有资格继续以魔术的称号登台演出。 魔术表演最可怕的不是穿帮,而是无法大事化小。表现出足够的自信,足够的花样把戏,失误也能被众人臆想为铺设情绪。 不过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大多是不熟练不自信。 第二次反常是艾莉安的出现,观众没有遵守规定,义无反顾地表达出对艾莉安的喜爱,乌鸦头也未管束,反倒格外关注他。 且不说其他人,至少乌鸦头绝对不是普通人类,也许和James一样有特异功能,这样一想,郁南好奇他们乌鸦头套下的面孔,但是想想就行了,他不希望头套之下还是头套,或者别的什么。 “你说过这是你创造的世界泡。” 没有回应。 “其实我原本抱有侥幸心理,告诉自己你在骗我,你只是将我扔到展示光幕的其中一片——我原本世界的一角,我以为能说服自己。” “……说人话。” “他们是人吗?” 郁南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他们不是人类,他就需要装出同类的姿态,否则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是悬殊的对立面基数;但如果他们是人类,那他应该能安心等到表演结束向他们了解情况。 “是也不是。” “……你不是会帮我吗?”这种回答算什么,又不是在玩海龟汤。 “我和人类不一样,我可没有说谎的习惯。” “哦。”郁南好奇道,“那你是什么?” “James。” 跟他说话真是浪费时间,郁南将注意力放到突然出现的女孩身上,确认艾莉安死亡,她有些幸灾乐祸。 “露奈特当然是来救场的。” 她又沾了些血液分别抹在木偶上,左手边木偶的胸前画上“Astra”,右手边木偶的胸前画上“Astro”。 “带着露奈特的阿斯特拉和阿斯特罗一起。” “可是,即便身为主演的艾莉安女士死去,新的主演也需要通过选拔才能决定啊。”主持人满脸不赞同,苦口婆心地解释。 露奈特双手环抱,扫视一圈群演,嗤笑着反问:“就这些人能比我更合适?” “这是规矩嘛。” “人都没了,还守什么规矩。” 露奈特望向观众区,郁南顿感不妙,躲藏为时已晚,高大的帽子瞬间让她锁定目标,她指向郁南,命令道:“你,上来。” 完蛋,早知道上半身长矮点了。等等,说不定是个机会,虽然语气强势,但应该也算是一种请求吧。 想到这,郁南挺直腰端坐,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承受所有目光的他雷打不动,相比观众木讷到令人生寒的视线,连露奈特带有恼怒情绪的视线都让郁南倍感亲切。 主持人不知从哪掏出块手帕,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汗水,也开口道:“那边那位观众,请上台吧,露奈特小姐在邀请你。” 郁南打定主意违反规定,恰好这时,乌鸦头终于出现,一步步走向他。 郁南紧张地咽口水,连忙给James打预防针:“别忘了你说过的。” James:“我突然觉得看你作死挺有意思的。” 完蛋,就知道他靠不住。 距离越来越近,死就死吧,乌鸦头要是想把他丢出去,他就缠住对方,死也拉个垫背的。 James:“我很高兴你能有这种觉悟,那么你自愿选择死亡吗?” 郁南:“滚蛋,死也不便宜你。” 乌鸦头来到郁南面前俯身,一手揽过他的膝弯,一手环住肩膀将他抱起,迈步走向舞台。 “什……什么?”郁南眼角抽了抽,挣扎着想下来。 乌鸦头说道:“冷静点小客人,别摔了。” “你先放我下来。” 郁南很想按住对方的头套,让他离自己远点,羽毛和喙劝退了他,他只能捂住脸心底默念:眼不见为净。 乌鸦头还以为他在害羞,手臂稍微放松。 乌鸦头将他放下后离开,露奈特轻哼一声,手指着他的鼻尖,擅自做主:“你来和我比试。” 视线上下扫过他的服饰。 “这身装扮……你是魔术师?”指尖轻捻西装感受质地。 “你也太不专业了,连披风都没有。” 说着摘下艾莉安的外袍,披到郁南肩上。 “嗯嗯,这样顺眼多了,不准脱。”露奈特貌似很满意这样的搭配,眉眼间的戾气消散些许。 郁南拢了拢外袍,有点膈应,心底暗自向艾莉安小姐道歉。 主持人站到两人中间,挥手示意群演下台,群演离开时一并带走了艾莉安的尸体。 “诚邀各位观众为剧院的未来做见证,在对决正式开始前,有请两位选手各自进行自我介绍。” 露奈特指挥木偶提起她的裙摆,一只手掌心朝上伸向外侧,一只手放于胸前,合眼低头。 “露奈特的名字叫做露奈特,露奈特将会是塔那托斯剧院的月亮。” 她显露出的膝盖是由球型凸起和凹槽组成的关节。 第3章 表演开场 观众恢复正常,连同两位助手为露奈特献上掌声。 郁南选择暂时听从安排,虽然他很会说大话,但还不想死。 他走到露奈特身旁,和以往登门表演时一样,摘下帽子盖在胸口,左手背于身后,略微附身,合眼低头。 “郁南,16岁,爱好是魔术。” “哈?原来你只是个对魔术感兴趣的小屁孩?”露奈特烦躁地瞪了他一眼,“露奈特可不会欺负无能的小孩,你下去吧。” 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大人架子,郁南对比两人身高,露奈特正好到他肩膀的位置,还好意思说他是小屁孩。 于是他超经意用手大幅度比划,随后头偏向一侧捂嘴偷笑,故意漏出一点声音。 露奈特反应过来,指挥木偶搭成手轿坐了上去,成功超过郁南一个头,她才满意地俯视他。 “露奈特改变主意了,这可是你自找的。”招呼主持人开场。 James:性格真不讨喜。 郁南:就是,小小年纪就出尔反尔。 James:……说你呢。 郁南:谢谢夸奖。 James:我还以为你更在意自己的死活。 郁南:能别表现出很了解我的样子吗,好恶心。 “相信大家都等着急了,简单讲解下规则,比赛将分为三个部分,第一轮是个人的才艺展示,剧院的工作人员会下发投票器,大家可以为支持的选手投下宝贵的一票,投票结果会在演出结束后由我宣布,那么,观众朋友们,准备好了吗,让我们倒数十个数。” 群众肆无忌惮地鼓掌欢呼,支援看好的选手,虽然他们口中呐喊的仅有“露奈特”这个名字。 主持人拉着郁南下台坐在那对母子留出的空位上,好心提醒他做好准备,借此机会,他向主持人打探消息。 无论是有关乌鸦头还是艾莉安,主持人皆以“比赛期间不得讨论无关人员”的理由驳回,郁南转念一想,提及关于露奈特的话题。 郁南:“她之前说的——剧院的月亮,是什么意思?” 主持人迅速捂住他的嘴,四下瞅了瞅才低声呵斥:“请保持安静。” 主持人没有再回答。 结束对话的同时,舞台上的露奈特也准备完毕。 她拍拍手,原本照亮整个舞台的灯光只留下一小圈,她低下头,双手摊开退后至光圈外,直到观众无法凭借余光看见台上的表演者。 露奈特摘下手套,操纵阿斯特拉站到圈中,从指尖伸出的丝线控制着木偶的身躯,在观众的视角看到的是木偶摆动着关节行动,随后是人偶师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前,一户人家里连续诞下两个女孩,男人很生气,对妻子非打即骂,他摔死自己的女儿后,再次欺身而上。 可妻子的身体早已不如从前,医生说,她这辈子无法再生育,于是,男人盯上了妻子的妹妹。” 阿斯特拉在众人眼中转变为成年女性的模样,一个成年男性走到阿斯特拉身边,依照露奈特的发言实施暴力,他从女人身下接过孩童,注意到性别后瞬间暴怒。举起孩子用力掷下,鲜血喷洒在女人的面颊,她颤抖着将那坨烂肉拥入怀中,令她觉察滚烫的,是象征死亡的血液,而非代表新生的体温。 “妹妹是镇上最美丽的女人,一头潮流的卷发,朴素的衣裳被她穿的极有气质。妹妹尚未婚配,她常对姐姐说,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她才不甘愿困在这里。 身为姐姐的她尊重妹妹的想法,她也同样认为,妹妹是自由的。因此每当有人想求娶妹妹时,女人总会拒绝,她只有妹妹了,绝不能让她也受伤。” 犹如置身海边,阿斯特罗登台,头靠在阿斯特拉的肩,卷发轻轻拍上姐姐的脸颊,风钻入衣裳,妹妹瑟缩着往姐姐怀里钻,姐姐搂住她的肩膀,两人静静等待太阳落下,黄昏被黑夜替代。 这是姐姐难得轻松的时光。 “打定主意后,男人经常骚扰妹妹,有时摸摸头发,有时捏捏脸颊,妹妹眉头也时常皱起。 又一次在姐姐做饭时故作亲昵,妹妹不满地扇了他巴掌,男人表情骤然扭曲,拳头猛的挥向妹妹腹部。妹妹疼痛得跪倒在地,不停咳嗽,男人拽起她的头发就要走向卧室,妹妹哭喊着求助姐姐,姐姐扯住男人衣角,商量着先吃饭。 男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将妹妹往上提了提,观察姐姐的反应,连眉毛也没皱一下,男人挑衅地看向妹妹,最终接受提议,将妹妹扔进房间锁好门插上钥匙,不理会疯狂撞击门的声音。 他坐回桌前,难得关心起妻子:你怎么不吃? 她说:我去劝劝她。 男人满意点头:都像你现在这样听话多好。” 阿斯特拉侧身躲过男人想要触碰她发尾的手,走到门前,抬手敲了三下门,第一声与二三声间隔开,这是两人儿时养成的习惯。 小的时候,妹妹害怕打雷,可她又好强,不愿告诉父母,姐姐知道后总会到她房门前,抬手敲门,第一下稍长,漫长的尾音混杂在雷声中,转移门内人的注意,妹妹揭开被子,下床踮脚靠近门边,又是两下迅速短暂的声音,她确定门外一定有人,耳朵贴着门想听得更真切。 “妹妹,是我。” 是姐姐的声音没错,但这么晚来找她干什么,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姐姐,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姐姐头贴上门,笑着回道:“姐姐害怕雷声。” 说罢,妹妹即刻开门将姐姐迎进。 郁南心中困惑,展示方法居然是类似于讲故事的吗?他想问,还没张嘴,乌鸦头再次出现在身后,食指抵住他的嘴唇,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真的要比试吗?单凭他看过的拙劣表演,更别提……不如说是人脉局,凭露奈特的资历和人气,他在第一轮就不可能有胜算,三局两胜,只能从接下来的比赛找突破口。 在刚才的时间,他也发现了线索。剧院采用分层设计,二层是包厢,似乎一个人也没有,而三层只有一个看着档次最高的座位。 “会讨厌姐姐吗?女人边为妹妹擦拭身体边问。 妹妹蜷缩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女人眼神暗淡却不悲伤,只有难以言说的平静。 擦拭完毕后,女人环抱妹妹,抚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轻声抚慰:我永远支持你的想法。 女人计划让妹妹脱离这个无法称之为‘家’的地方。” “终于,时机到了。 女人在饭菜里加的慢性毒药起效,那一日,以暴力作为自身屏障的男人瘫倒在地,全身柔软无力,他再也没法用力量树立威信,他咆哮,他呐喊,他乞求…… 姐姐跨坐在他身上,拳头如暴雨般落下,已分辨不清原本的面孔,男人每一句示弱都被堵了回去,他于是破口大骂,粗鄙不堪。 让他不能开口好了,姐姐不知道要剪到何种程度才能安静,于是她连根拔起。 还有一个祸根。 女人帮妹妹收拾好行囊,将所有值钱东西一股脑交给她,女人将她送出门,进屋抱出那个恶徒的延续。 她说:去或留由你自己决定,要是你不想孤身一人就留着吧,如果,他会让你回想起痛苦……不必害怕,无论如何,我永远支持你的想法。 孤身?一人? 妹妹接过婴儿,拉住姐姐的手。 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姐姐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女人慢慢拨开妹妹的手指,摇头:不了,我会留在这,和他同归于尽。” 阿斯特拉与阿斯特罗相对而立。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要和那个人渣一起? …… 我很抱歉,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居然对你袖手旁观,你一定,会讨厌我的吧。 才不是!我只要有姐姐,只要有你在,那种痛苦根本无关紧要!……所以,算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阿斯特罗跪倒在地,执著地抬头仰望阿斯特拉,眼泪淌湿了脸颊,手指拽住那人衣角。 于是,求得了她的怜悯。 阿斯特拉蹲下身拥住妹妹,就像小时候一样,妹妹总爱往姐姐怀里钻,有时还蹭着撒娇。 “我只是无法原谅自己,若是那畜牲没有采取这样的行动,我大概永远也没有勇气做到这种程度,所以,不用再劝我了,你只需要记住,唯有你最无辜。” 她点燃火焰,奔向火光,亦是属于她的坟墓。 火焰燃烧在舞台,照亮了整个剧院,火势渐大,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太……太乱来了!”主持人连忙起身,手拿话筒指挥观众疏散。 什么?认真的吗?郁南紧张地看向舞台,火焰遮蔽视线。 人们跑向门口,却被乌鸦头拦住,仅仅是两个就堵塞了离开的可能。 郁南冲舞台喊道:“你想烧毁剧院吗?” 女孩嬉笑的声音自火中传来:“听起来很有意思。” 真是疯了。 郁南不断在脑中呼唤那人的名字,准备脱离座位,乌鸦头再次将他按了回去。 “我说差不多行了,你暗恋我啊,就只盯着我一个人纠错。”肩膀的力量不断施加,对方打定主意不让他离开,James也跟死了一样。 James:真遗憾,我还活着,你又打算违反规则? 郁南:这是我想的吗?不管怎样我都要死了,而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帮我! James:果然还是小屁孩,你要不再看看。 郁南看向那群堆在一起的人,虽然他们都表现得恐惧慌乱,但却用余光观察着他,原本大门看守的位置空出一位,另一侧的乌鸦头水平抬手也不可能完美挡住通道。 火焰贴上他鼻尖时,犹如风尽数消散,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主持人重新坐到他身旁。 台上,露奈特牵着木偶一同谢幕,眼神挑衅台下的郁南,嘴角上扬,嘲笑他的愚蠢。 第4章 临界点 满场哄堂大笑,主持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抱歉抱歉,吓到了吗?露奈特小姐的表演就是喜欢夹杂部分临场发挥。” 郁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没有的事,我只是在配合演出。” “是吗,感谢——您~”露奈特走到郁南身前,示意他上台。 主持人介绍道:“接下来为我们带来表演的是这位新面孔,别看他年纪小,本事却不小……” 主持的话语没来由让郁南汗流浃背,不愧是专业人员,把台下观众唬的一愣愣的,连他自己都要期待演出内容了。 “让我们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魔术小子!” 郁南身躯一震,反驳:“别随便给人起外号啊!” 这一专属称号是否会被视作成为剧院的一员,天知道他要是表演出意外会不会和那个魔术师有相同待遇。 James:现在想这个会不会太迟了? 郁南:……你指什么? James:还记得比赛的目的吗? 郁南:决出替代艾莉安的主演。 James:既然露奈特主动选择你作为对手,那么…… 郁南:露奈特赋予了我演职人员的身份……对上她就没好事。 James:没准是你自身运气差,不然也不会被我选中。 …… 郁南:你有同事吗? 说是魔术爱好者,事实上,他也只是知道些偷梁换柱的技巧,对于真正的魔术一无所知,不过那顶帽子如今被动过手脚,正好可以检验其变化。 用他最熟悉的方法。 郁南自信下台,在一位美妇前驻足,摘下帽子。 这类人是他最热衷表演的对象,无他,因为有钱,高傲甚至是加分项。他们不吝啬欣赏下等人展现出的窘迫——他滑稽的自利行为,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目的,他自己自然知道。 可以说,他是故意的,故意流露出些许破绽,他们便会嬉笑着嘲讽,高傲又会使他们不愿收回被脏污的东西。 一开始,郁南总会得到助演道具,待他们厌烦后,也就不会有观众。 郁南牵起女人保养得当的手,拇指叠上,嘴唇触碰拇指指节。 “美丽的女士,请交予我一件值钱的东西。” 这是他一贯的开场白,通常都是些首饰,或者更直接的纸币。 女人手覆上郁南脸颊,轻捏几下,回道:“今天出门太急,什么也没准备。” 郁南刚想表示寻找下一位助手,就见女人收回手,右手用力拔下左手食指的美甲,连同自己的指甲一起,放到手心递给他。 “这枚指甲是做的我最满意的,可以吗?” 侵泡着血液的指甲令他心底生寒,女人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就像卸下的不是她的指甲。 郁南堆笑着接过放入帽中,重新回到台上,不忘和观众互动。 “接下来,我想请各位猜一猜,那枚漂亮的指甲会有什么变化呢?” “围巾?”“这和指甲有什么关联吗?” “手帕?”“你这太过勉强了吧。” “是兔子吧,从帽子里掏出一只兔子,我看很多依靠帽子的魔术表演都有这环。” 郁南听着下面七嘴八舌,余光瞄到露奈特一副索然无味的神情,拔高音量问道: “露奈特小姐,你认为呢?” 露奈特满不在乎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你的头颅。”说到这她提起几分兴趣,“要不你表演下接头术,我相信大家都会大吃一惊。” “那种事应该不会发生。”郁南礼貌回应。 虽然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只要不是在他伸手进入时被吞掉就无所谓。 他邀请观众一同呐喊三个数,将手没入帽中。 体积不小,触感很像与人相握,根根分明…… 郁南缓缓掏出一只五指做好美甲的断手,美甲图案与原始的一致。 ……真是疯了。 郁南:你到底做了什么? James:怎么?这只手不是比那位女士原本的还要美丽吗?皮肤更加白皙光滑,就连美甲也更精致。 郁南:希望你还记得我未成年。 James:习惯就好,我还以为你会表现得更胆怯些。 主持人惊讶地举起话筒:“天呐,看看这位魔术小子,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掌声充斥着整个剧院,比人偶表演更加响亮。 郁南相当暖心地为女士献上属于她的奖品,女人也很满意,立马折断左手,安上那只更美的断手,扭转了几下,欣赏美甲,被换下的手断口处的血液迅速干涸,昏暗下,那只手似乎是空心的。 “你在看什么?”女人凑近问。 “很适合您。”郁南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连接的断手上,转眼间血肉迅速腐烂。 女人表情变得愤怒:“你小子拿这种次等货敷衍我?” 说着把烂手扔到郁南脸上,扯住他的衣领下拉,说话时眼神直白地掂量对方与自己手的适配度。 “准备怎么赔偿我?” 露奈特出现拍开女人的手,捡起她原本的手为她接好。 “您原本的就很合适,不是吗?” “说的是呢~”女人害羞着捂脸向露奈特表示感谢,暂且原谅了郁南的失职。 “你为什么要帮我?”郁南感觉奇怪,还以为对方乐于看见他出丑。 “比赛还没结束呢。” 这个理由倒是不那么令人讨厌,“不过你肯定会输就是了。” 收回前一句话。 两位参赛者一同登台,支持露奈特表演的即可按下红色按钮,支持郁南的则为蓝色按钮,主持人安排他们分别为自己拉票。 露奈特操弄木偶,阿斯特拉手举红色小旗将手举蓝色小旗的阿斯特罗踩在脚下,边踩边挥动小旗。 郁南也不甘示弱,直接站到露奈特身旁,低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矮子。” “论人气你不可能比过露奈特。” “小矮子。” “你闭嘴。” “小矮子。” “小屁孩!” 踩踏阿斯特罗的动作更夸张了些。 结果不出所料,满场红色,没有一人支持他,他也没期待就是了。 “要不来打个赌吧。”露奈特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甚至有兴趣和眼前人拉扯。 “好啊。”郁南欣然接受。 James:你不害怕了? 郁南:你没看到她在挑衅我吗? James:小孩就是沉不住气,可别死了。 郁南:这就要靠你了,James,我现在可一点都不想死,不想白费精力就靠谱点。 “如果最后是露奈特胜利,你就要来成为露奈特的新助手。”露奈特轻蔑地抬头看着郁南。 “你很缺人?”郁南看了看旁边纠缠着的木偶,“如果不是他们这样的就行。” “管理得当就永远不嫌多。” “让我们中场休息会儿,迎接第二场比赛的开始。” 全场观众立即起身,推搡着郁南朝门口涌去,如来时一般,将他带离剧院,人群在郁南脱离室内后凭空消失,门重新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郁南环视四周,剧院之外笼罩着一圈浓雾,能清晰视见的唯有塔那托斯剧院,牌匾周围彩灯的光亮黯淡了些。 他正想走入雾中一探究竟,大门敞开,那两个乌鸦头再次站到两侧迎宾,只是这次显得是在专门迎接他。 乌鸦头套更加逼真,郁南经过他们身边时,发现了头套与脖子连接处有丝线缝合的痕迹,绝不可能是单凭化妆形成的效果。 观众区只余下了前排的观众,打在舞台的灯光依旧耀眼,露奈特独自站在舞台上,眼睛紧盯着郁南,手掌朝上,伸向他的方位,她说: “演出即将开始,请这位观众回到座位。” 露奈特的两位助手自黑暗中走出,左右两边分别架起他的胳膊,双腿悬空,走向前排位置,被迫坐在其中两位观众之间的空位置。 郁南:她想做什么? James:她不是说了吗。 郁南:现在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James:露奈特太过跳脱,我也不能准确得知她的想法。 郁南:你也太失败了。 James:你会在意蚂蚁的思想吗? 露奈特拍拍手,郁南前排的五位观众齐刷刷起身上台,灯光分散打在各个身体的面部,后台开始播放音乐。 唢呐高声响起,五人跟随音乐节奏摆动姿势,不断变化阵型,动作僵硬别扭。 之后是密集的鼓声,他们低下头双手捂住面部,每次到达鼓点时,猛得抬头放下双手摆出不同表情。 喜悦、愤怒、哀伤、痛苦…… 露奈特在舞台一侧介绍道:“露奈特不久前了解到了一项表演,名为‘变脸’,不过露奈特学艺不精,并未领悟到其中的技巧,这场表演只是供大家放松,以及——为第二场比赛内容预热。” 五人的表情随音乐变化了五分钟,郁南察觉到他们面部都有些扭曲。 在第八分钟,左手边第二位观众放下双手时,脸皮缺乏支撑掉下。音乐戛然而止,抬头脸部裸露出木偶的模样,与露奈特的助手如出一撤。 露奈特走到二号位身后:“身为东道主,行使些特权也是理所当然。” 手掌轻轻将它的头向下拍,木偶身体缩小,她扯动指尖连接木偶身躯的丝线,带着它来到郁南面前,途中还踩到了脸皮。 她控制木偶摊开手臂,向郁南发问: “第一个问题,试问——人偶与木偶的区别是什么?” 回答这一问题需要理解两样物品的含义。 木偶,很好解释,阿斯特拉与阿斯特罗就是很好的例子。 而人偶,如何定义“人”这一字。 这场表演,露奈特很明显想告知他一些事,比如这里的观众大概都是她手中一样的存在。 第一场比赛中,那两个木偶在露奈特口述中真正以人类的姿态映入他眼中,当时可以说是她营造的节目效果,可由如今这出剧目下看,恐怕是真的,木偶形态是真的,人类形态也是真的,不同的只是…… 思索片刻,他回答:“人偶即是木偶穿戴人皮的姿态。” “正确。”对于他的回答,露奈特丝毫不意外,毕竟她都明示得这么清楚了。 “第二个问题……” 还没说完便被郁南打断,“公平起见,是不是轮到我发问了?” 既然对方挑选的方式是提问,那他也可以借机提出潜藏已久的想法。 露奈特点点头,她倒是不在意,甚至有些期待他的问题。 “你见过一个戴奇怪面具的男人吗?” 郁南觉察到她的身体有一瞬僵硬,无需答复他已经知晓答案,被注意到的不会只有他一人。 露奈特收紧丝线,使得木偶四肢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既然如此,第二个问题就不需要了。” 说着扭住木偶的头颅贴近郁南的脸,她显得异常愤怒,眼睛一眨不眨,漆黑的瞳孔犹如死水般沉寂。 “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补全他的脸?” 第5章 真相 补全缺失的脸,自然是用一张完整的脸皮,郁南扫过舞台上的脸皮,在露奈特的踩踏下已经有部分残破,显然无法达成要求,那目前只剩下一种方法。 搭配一张崭新的脸皮,并且只能是他的。 他不可能对露奈特出手,其他的木偶也不行,他不知道露奈特口中的代称是指手中的那个,还是包含木偶整体。 他的提问让露奈特动怒,以至于连做戏也不肯。 “怎么?很难回答?”露奈特凑得更近了些,木偶残缺的面部都快怼到他脸上了,周围不知何时变得拥挤,端坐着的和舞台上的人偶将他包裹住。 他们说: “脸没有了怎么办?” “看不清了怎么办?” “闻不到了怎么办?” “开不了口怎么办?” 边碎碎念边往中心聚拢: “好像还是个孩子。” “脸能接得上吗?” “切大点好了。” 郁南:喂! 周身环境折叠了下,恢复后,人偶簇拥的位置空闲出来,露奈特拧眉,放松手指,将场内所有人偶收回袖中,十指释放丝线蔓延。 郁南感觉脑子昏昏沉沉,隐约听到有人说话。 “万分感谢,艾莉安小姐。”男性,声音很年轻,以及,艾莉安……小姐? “您客气了。”相当柔和的女声。 郁南费力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从没见过的长发男性,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他身旁是有过一面之缘,确确实实的艾莉安小姐。 换了身干净装束,头发也披散下来,与舞台上的疏离感不同,现在的她即便不语,眼睛和唇角也带有淡淡的笑意。 “哦?你醒了!”男孩惊喜道。 “这里是?” 如同那片虚拟空间的构造,他在脑中呼喊,那人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应他,这让他不免有些焦躁,没了担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是意识的空间,终于有机会见面了。”男孩曲起食指,轻敲了下郁南的额头。 “清醒了吗?” 郁南后退了些,上下打量表现活跃的男孩。 “你是谁?” “我是专门为你来的哦。” 郁南不适地抿了抿唇,他不习惯陌生人刻意的熟稔。 “您还是这么爱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呢。”艾莉安注意到他的情绪。 “我来解释吧。” 稍微上前一步,双手交叠于胸前。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艾莉安并非我的本名,我原本的名字叫做俞桃。”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拥有普通家境,普通相貌,上天却又赋予她出色的嗓音。 领悟自己的特长后,她迷恋上歌唱,在那完美的嗓音中体会到了崭新的生活,体会到自己不该只是困于笼中的鸟儿,她完全有飞向辽阔天空的资格。 父母未曾设想过自己的孩子能有一技之长,并且天赋异禀,但他们会考虑的更多,他们无法确保所收获的能否与付出的金钱等同或者超过,他们选择先衡量女儿的能力。 学校组织的一次校园歌唱大赛中,俞桃轻而易举地获胜,这点极大地激励了他们,不久后,他们选择了投资。 作为鼓励女儿努力的动力,他们特地买了价格偏高,更精致的玩偶奖励她。 俞桃很开心,她将玩偶高高举起,又拥入怀抱,为玩偶取了名字——莉莉。 练习疲劳时,她会抱紧莉莉入睡,难过时,也会抱紧莉莉哭泣,再将眼泪尽数抹在莉莉身上。 投资的筹码很紧张,取得回报的过程太过漫长,漫长到父母开始动摇,担心最后满盘皆输,他们时常会因食品价格争吵,责怪对方说早些时候买就不是这个价格了,这种时候,俞桃绝对不能抱着莉莉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孩子还小,没到检验结果时也不好说什么打击自信心,但莉莉可以随意评价,毕竟它只是玩具。 他们会争论购买玩偶的意义,随即联想到出售,俞桃将玩偶护理的很好,不会亏损太多金钱。 俞桃才不会同意。 这时,她会锁好门,躲到房间角落,捂住莉莉的耳朵安慰:不听不听,我才不会抛弃莉莉。 逐渐成长后,俞桃也体会到了社会真实的本质。 能力是最不重要的。 小的时候她能在人群中拔得头筹,因为大家都不在意那份成绩,长大后就不一样了。 样貌普通嗓音普通的比不过样貌普通嗓音优美的。 样貌普通嗓音优美的勉强能与样貌出挑嗓音普通的同台竞争。 两者都比不过样貌出挑嗓音优美的。 更不可能比得过连带家境富裕的人。 仅一次失败便足以击垮她的自以为是,让父母后悔,相互埋怨,屋子里满是吵闹声,于是,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 她失声了。 他们有了共同的讨伐对象。 她再也没有踏出过房门,没有夺回声带的渴望,面对自己最喜爱的莉莉,张着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音节,唯一能宣泄情绪的办法只剩下哭泣,泪水不断流出,却无法呜咽。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什么都做不到。 直到有天,那个面具男找上她。 他承诺会回应她的期望,事实也如此,她如愿恢复了声音,还许愿了一副美丽的面孔,面具男问她还想要什么,她说不清,心底似乎有渴望着的却不清晰的东西,她紧紧抱住莉莉。 面具男没有再说什么,将她扔到这个世界,还问了奇怪的问题。 自愿死亡? 如果再次歌唱的前提是死亡的话,她当然愿意。 而在她将要迈入剧院,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她。 说话间一缕丝线出现缠上俞桃的指腹,丝线的另一头,露奈特眉头紧锁,一边拉进距离,一边缩短丝线的长度,直至留有两个身位的距离。 她几乎克制不住地仰头朝俞桃怒吼:“我不是说过一切交给我吗!让你不要多管闲事,让你相信我,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 俞桃眼底含笑,缠有丝线的手抚上她光滑的脸颊。 “因为,我不想离开莉莉。” 男孩牵起郁南的手走远,为她们留出空间,郁南想抽回,可男孩的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们要去哪?” “我说过的吧,这里是意识的空间,存放着所有驻足过的生命的过往。” “你想做什么?” 郁南停住脚步,男孩也一同止步,转身解释道: “你们都是由面具先生筛选,投放到此世界的人类,而我的职责是引领每一位这样的人类翻阅他们曾留存人世的记忆,以确保最后他们拥有成为剧院主人的资格。” 俞桃小姐也曾被提过那个问题,她选择了是,却还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主持人介绍她为“剧院的太阳”,塔那托斯剧院的唯一主演,所以,男孩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 “冒昧问一下。”他说,“剧院现在的主人是俞桃小姐吗?” 男孩点头。 可主演具有唯一性,面具男是想让他与俞桃小姐角逐? 郁南再次尝试与面具男联系,依旧未果,询问道:“那个面具男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孩挠了挠下巴,坦率道:“不知道,我和他不熟,对他了解也都是从你们口中得知的。” “我……们?”印象里,他似乎从未向男孩透露过有关面具男的事。 “我可是一直在VIP区关注你们哦。” 难道说是包厢内吗。 男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牵着郁南返回,莉莉情绪稳定下来,正坐在俞桃怀里玩弄她的手指。 俞桃见两人出现,抱着莉莉起身,身后的座椅自行消散。 她看了看低着头的郁南:“你准备好了吗?” “俞桃小姐也经历过吗?”他有些好奇,如果是为了让他放弃生命,那早已做出选择的俞桃小姐也需要吗。 “当然,先生说能帮助我更加坚定内心,大概是担心我会后悔吧。” “面具男有这么好心?” “不对啦。”男孩介入聊天,身体朝郁南倾斜。 “先生是指我哦。” “你还有事瞒着我吗?”莉莉咬了咬俞桃手指,吸引她的注意。 俞桃轻拍了下她的嘴。 “我之前跟莉莉提过吧,引领我成为新一任主演的先生。” “就是他啊,将你带到这个地方,难怪我没有察觉,他是空间的主人?” 她原本计划让俞桃假死,恰逢郁南出现,抱有侥幸心理希望用他托住面具男,制造剧院失去主演的现象,以此替代俞桃。 莉莉审视男孩,如果这是计划最后一环的关键处,那她可以让他见证。 这样想着,她挣脱俞桃的怀抱。 男孩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很抱歉莉莉,你没有入场资格。” “你说什么屁话!”莉莉瞬间火冒三丈,操控丝线勒住他的脖梗。 男孩轻叹着,迈步走近,丝线悉数断裂。 “太冲动可不好。” 俞桃慢慢靠近莉莉后背。 男孩抬手,手指抵住莉莉额头,轻轻一推,令她跌入俞桃怀中。 “辛苦俞桃小姐解释,那个人我就先带走了。” “请放心。”俞桃按下莉莉企图伸向男孩的手。 待他们离开后,俞桃抱着莉莉重新坐下。 “只要你取代我成为剧院新的主人,我就能重返人间,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吧,莉莉,你被他骗了。” 第6章 虚假的表演 当时在空间,面具男同样询问了俞桃的基本信息录入档案,以人类的身份进入剧院,而莉莉是在进入世界后有了意识和可以行动的身体。 “他才会说你没有入场资格,你没有被面具男记录信息,最重要的是,莉莉,你不是人类啊。” 俞桃抚摸着莉莉的关节,陈述事实。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在自我满足,一直在伤害你,可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莉莉甩开关节处搭着的手,开始讨厌自己这幅身体。 “他既然选择欺骗你,就必然会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唯独在这里,他被排除在外。” “如果我是人类,我就能……” 俞桃立即打断她的想法:“你是和我一起被拉入空间,一起进入世界的,我们一直没有分开过。” 莉莉感到无所适从,捂住脸颊,俞桃温柔地摩挲她的头发。 “我和莉莉是一体的,你和我同享那个位置。” 另一边,男孩抬手覆盖郁南双眼,察觉到对方后退的意图,施力禁锢他的双腿,半晌移开手,让出身位以便郁南能够看清。 面前出现一扇紧闭的门。 男孩欣赏了下郁南困惑的表情,示意他搭上把手。 “出发吧,关于你的过去,我会和你一同见证。” 他是家里最不受关注的孩子,他不像年长的孩子聪明,也不如年幼的孩子可爱,连最基本的惹人怜爱的模样也不会假装,被禁止同他们共处一室,被禁止私自学习,只有一位名叫莎娜的女仆心疼他。 莎娜给了他一颗糖果,其实他不喜欢吃糖,太甜了,但他觉得那是幸福的滋味,莎娜承诺每天都会给他一颗糖果,他将得到的糖果存放在罐子里。 不被喜爱的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大家都是用“喂”“诶”“那谁”来指使他,但莎娜姐姐会称呼他“小少爷”,所以他也不在乎名字这种东西。 男孩和当事人站在不远处看着。 “不喜欢太甜的糖果,那带点苦涩的呢?”男孩问。 “你能出去吗?”郁南忍了很久才说出口,将过往像这样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供人欣赏,怎么想都觉得冒犯。 男孩理解他,但同样希望对方理解自己。 “这是我的职责,放松些,能够进入此地的大家,都有一段难以言喻的过去,把我当作一个倾听者就好,当然,难过的话,肩膀可以借你靠哦。” 笑容有些刺眼,郁南不免抬手遮蔽部分视线,没再讨论离开的话题,回答了男孩之前的提问。 “都不喜欢,只是那种物品的存在能让我感觉自己被在意。” 他的年纪正好处于对事物怀有好奇心的阶段,他会从后院翻出,走上大街。 某一日,他注意到了一位白发老人的摆摊,老人周围的摊子都有不少行人驻足,唯独他的没有一位客人。 老人穿戴整洁,一身西装,一顶高顶礼帽,一副墨镜,显得夸张,他坐在一张发黄的报纸上,面前放着一只空碗。 他感到好奇,停留在摊位前,老人缓缓开口:“魔术表演,一次一元。” 小孩伸手在老人眼前晃了晃,老人解释:“我看不见的。” “看不见要怎么表演魔术?”小孩不解。 “一次一元。” 小孩抿唇琢磨了会儿,掷下一枚硬币,老人听到声响摘下帽子询问。 “你喜欢糖果吗?” “喜欢!”他迅速回答。 老人点点头,将帽子底部贴于胸前,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之后邀请唯一的观众互动,默数三秒。 三——二——一。 他放下帽子递给小孩,帽子里出现一颗糖果。 小孩表现得很惊喜,开心地拿出糖果,却听到周围的笑声。 那群行人见有傻子上当纷纷面露讥讽,好在他有经验,没有被影响到心情,老人也毫不在意,原本还想看笑话的人不满地撇开视线,不再关注他们。 小孩追问老人是如何做到的,老人笑着不回话,邀请他明天再次观赏,并告知能得到更多糖果,小孩大声回应,起身准备离开,想到了什么又停下,掷出第二枚硬币。 “这是预付费用,您记得收好。” 说完不等回复立即跑走,不经意回头想看看老人状况,却见一个佝偻身躯的大人将碗里的两枚硬币拿走。 “真可爱,所以你才会选择魔术吗?” 郁南低头看着被行人穿透的身体,目视老人良久后摇头:“还不是现在。” “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不走正门?” “这样能让我有被监视的紧迫感。” 老人应当是察觉到了但无能为力,沉重地叹气。 第二日,小孩如约而至,他递给老人一颗糖果,说明自己的要求。 “用这个变出糖果吧。” 老人摩挲着掌心的糖果,很小。 他冲小孩伸出一根手指:“得加钱哦。” 小孩嘟囔着,观察人群,小心翼翼地将一叠钞票塞进老人衣服口袋,老人感受到重量愣住,在提醒下回神。 这次他变出了很多很大的糖果,比原本的那颗糖大上好几倍,如愿听到小孩掩饰不住的欢笑,他也舒展眉头,不自觉地展现笑容。 小孩收起糖果,凑到老人耳畔轻声说。 “这些钱是为之后演出付款的,您每天都必须来。” 自那日起,小孩基本按时到场,有时他会故意迟到几分钟,看着老人四处张望的样子笑出声,有时会偷偷溜到他身后,不经意间吓他一跳。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开始好奇,老人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谋生。 老人怔愣片刻,从怀里拿出糖果放到小孩手心,小孩疑惑道:“我还没续费呢。” “算是我唯一观众的谢礼吧,今日免费。” 他抚摸小孩的头,已经长大了不少,他手上的皱纹也变多了。 “好孩子,每次我递给你更多糖果时,你在想什么?” “嗯……我觉得很开心,每天都能得到好多糖果!” “就是这样,魔术的存在是为了分享喜悦。” “分享……喜悦。”小孩的表情有些迷茫,“那你开心吗?” “当然。”老人笑着又递给他一颗糖果,“因为你能快乐,而这份快乐同样会传递到我身上,就像现在,我很荣幸,能够有你这样一位观众。” “您的……家人呢?”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他无法想象老人没有人光顾会怎样。 “……不说了不说了,这份话题对你来说太沉重了。”老人摆摆手,不再言语。 “那时的我太蠢,没能读懂那份未尽话语的含义,我还自责不会说话,破坏了别人的好心情。”郁南苦笑道。 男孩满脸不赞同,指关节用力敲击他的额角。 “你那时还小,不必对自己太苛刻。” 郁南揉了揉发红的地方,喉中艰难挤出“嗯”的一声。 如果只是老爷爷的那种程度,他也能做到。 他小跑着来到老人的摊位,汗珠低落在地,发丝紧贴脸颊两侧,他面色潮红,不停喘着气。 稍微平复呼吸后,他指示老人将一颗糖果放于掌心,扯住他摊开的手指,口中数着:“三——二——一!” 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糖果的罐子放到老人手中。 “大惊喜,厉害吧。” 他特意用莎娜姐姐近期给的糖果作为道具,不用担心过期问题。 “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有成为魔术师的资质。” 关于老人这项表演的技巧他早已摸清,他没想到魔术这种东西竟然会如此容易。 “……嗯,你比我……更有资格。” …… 骗人,老爷爷明明说过,魔术是能够给人带来欢乐的,可为什么,您却在流泪? 老人摘下帽子,将它戴在小孩头上。 “恭喜你,孩子,你出师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完全在欺骗我,那根本不是什么魔术,是只能欺骗无知孩童的把戏,大概也只有我这个落单的小屁孩上当了。” 话虽如此,郁南并不埋怨老人,那段永远有人等待的日子比任何时候都满足。 “不过,魔术的真意是为了分享喜悦这点,我如今依然相信。” 一日,小孩像往常一样出发,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他等了很久,早已过了约定时间,老人还是没有出现,他开始着急,询问附近的摊主,都没得到有用消息,那块本应铺有报纸的地方空荡荡,仅仅比其他地面更干净些。 说不定只是恰好今天身体抱恙,他强迫自己这样想,再次看了眼那片地方转身离开。 二天、三天、四天…… 即便再蠢笨也该意识到,老爷爷出事了,并且很严重,可他一点也不清楚老爷爷的情况,于是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痛苦总是相继出现。 莎娜姐姐被解雇,理由是私藏主人物品。 他几乎能笃定那所谓的物品就是糖果,什么狗屁理由,分明只是看他不顺眼。 莎娜姐姐离开的那天,他去做了最后的道别。 “小少爷,要和我一起离开吗?”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不堪,必定会将他先吞噬殆尽。 小少爷是好孩子。 他想抚平莎娜姐姐哀伤的面容,思来想去,最后轻轻抱住她。 “没关系的莎娜姐姐,我只会是你的累赘,而且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面上无比坚定。 “我会为更多人带去笑容,就从莎娜姐姐开始。” 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告别礼物——一支很普通的木簪,左看看右看看,选了个位置慢慢插入发中。 莎娜姐姐笑了起来:“簪子可不是这样用的,不过,我很喜欢,下次见面我再教你吧。” 十二岁,他第一次向名义上的父亲请求,定制一套西服,特意要求做大码,等成年后应该就会合身,他这样想。 十三岁,收拾了一些钱财离家出走,一周后没有发现任何一张寻人启事,他放下心。 十四岁生日,他决定为自己取个名字,做好迎接未来的准备。 “郁南”学着老人的样子摆摊,并承诺不收费,围观群众多了起来,他随机挑选了一位观众,开始展示老人曾表演过无数遍的魔术。 没有掌声和欢笑。 观众一副被戏耍的模样叫骂起来,更有甚者揪起他的衣领,拳头直冲面门,有了开头的人,大家有的动手有的吐口水,最后四散而去,嘴里依旧骂着。 郁南脸颊肿起,西服被踩的脏兮兮,他抹去嘴角的血,呆呆地站在原地。 第7章 安定 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靠近递给他一张手帕。 “你是新来的吧,看起来很面生,怎么会干这种事?” “什么?” “前阵子也有个自称魔术师的家伙,说要表演什么消失术,卷走了好几个人的贵重物品。” “我才没有,我只是想表演魔术而已。”“郁南”不想和那种人混为一谈,对方所说的明显是个小偷。 “魔术?恕我直言,你这不过是连骗小孩都不够的小把戏,就别侮辱这一职业了,那边有条河,去洗洗吧。” “郁南”褪下衣物泡进冰冷的河水里,企图麻痹思维,洗刷干净后准备清洗衣服,头上一黑,衣服笼罩着他,掀开衣物,岸边,那名少年手里抓着他的全部资产。 “初来乍到,先给你上一课——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衣服就留给你了,品味真差。” 之后大概也能猜到,身无分文的他选择了与小偷同样的方式。 郁南难堪地低下头,自己知道和别人知道是两码事,对于自己他会谴责咒骂,又再次重复同样的行为,对于别人了解到他的虚伪后,他唯有羞愧。 “我是个自私卑劣的人,我没有兑现承诺。” “嗯。” “……我让他们失望了。” “然后呢。” “……我不是好孩子。” “诶呀,我可没打算让你这么说。” 假设有一个人喜欢或者讨厌郁南,就将其归为一类,例如,老爷爷喜欢他,归为男性,莎娜姐姐喜欢他,归为女性,讨厌他的也分为男性和女性。 “中和下来,是不是等于根本没有人在意你。” 郁南嘴角抽了抽,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 “你一直都偏好无厘头的话吗?” “缓和气氛嘛,你的思维存在一定偏差。” 所谓魔术,旨在欺骗,欺骗观众的前提是欺骗自己,要先让魔术师本人相信指缝间没有藏匿硬币,通过一系列互动传递这份信任。 之后创造,展示结果的前一秒突然意识到硬币的存在,为深信不疑的观众创造惊喜,宣告奇迹的诞生。 所以,奇迹是魔术的体现。 “可那份奇迹不会从我的指尖流出。” “抬头。” 郁南遵照男孩指示,略微泛红的双眼暴露在视线中,一副要哭泣的表情。 “还记得吗,那位面具先生也实现了你的愿望,只是,他大概没有告诉你,有得必有失吧。” 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长久的拒绝,最终会同现实世界一样生老病死,接受此世界的死亡并不会迎来真正的消逝,俞桃小姐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办法离开吗?” “这仍是未知情况。” 两人面前再次出现一扇门,意味着记忆走到了尽头。 男孩钳住郁南下巴,手指抚摸过他的肌肤。 “生命是条流动的长河,而你现在就快要干涸了。” 郁南身体因对方触碰瑟缩了下,注视着眼前无时无刻不在透露诡计的绿色瞳孔。 “你有补救方法?” 男孩眼底含笑,朝他伸出手。 “我来为你,波动涟漪。” 跨越那扇门,回到最初降临的地方。 任务完成,男孩看了看逐渐消散的手,向郁南告别。 郁南想要触碰他,手却穿过他残破的身体。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男孩认真思考了下,说道:“如果你能活的够久,应该可以吧。” “下次见面,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考虑考虑。” 俞桃和莉莉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仍有些愣神,问道:“死亡的感觉如何?” 郁南面露不解,见此反应,俞桃心下了然,对方大概又被先生迷人的话语影响判断了。 “那名为记忆的领域是过往的真实场景,你所铭记的,得以呈现在你面前的都是真正的人类,你有尝试过与他们接触吗?” 所以,他的身体能被穿透不是因为那些人是虚幻的,而是,他已经死了。 那扇通往记忆的门扉,是为了让他迎接死亡。 直到最后,那个人也在欺骗他。 “他的话你最好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相信,那个人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无害。” 很久很久之前的此世并不是如今这样,它没有黑雾笼罩,它热闹非凡,它名为——塔那托斯。 俞桃出现的时候一切如常,一眼便相中了规模宏大的剧院,她参与招聘,如愿入职。 这座剧院最不缺少优秀的演职人员,管理理所应当的严格,凡是演出被观众指出漏洞的,一律逐出剧院,永生不得录取,大家都尽力展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俞桃的出现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很快人气飙升,仅次于剧院的主演——艾莉安。 在当时,艾莉安的位置无人能够撼动,即便是身为新秀的她也不行,观众对艾莉安极其包容,早退缺席丝毫没有影响其影响力,所有人都崇拜艾莉安,她也不例外。 即便台下近乎冷漠,但只要站上舞台,艾莉安便无比闪耀,俞桃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注视的同时,她察觉到回应,艾莉安深深看了她一眼。 相比之下,莉莉就有明显不足,提线木偶的表演为她开启了进入剧院的大门,但她唯独缺乏最关键的一点——与观众的互动能力。 直白说,莉莉只是拥有意识的死物,对于情感毫无涉猎,唯独能意识到对俞桃有依赖。 俞桃为了不让莉莉被赶走,会悄悄带她外出,感受行人的氛围。 只是,很难想象,这个荒诞的世界也会有无法避免的死亡。 她亲眼见到一位正向她表达喜爱的老者突然倒地,她伸手试探鼻息,为生命消逝而流泪,为失去一位忠实观众而流泪。 莉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某个夜晚的降临,艾莉安裹挟着真相敲开她的房门。 艾莉安原本也是现实世界的人类,她那一任的主演临死前,将所有记忆传递给她,并请求她寻找破局的方法,否则,所有被邀请入局的人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待被下一任适格者杀死,取代位置,要么承受无尽的孤独。 面具男怀抱着某种她们不得知的目的,为此不断更替人选。 也是这个时刻,那位先生将她们拉入意识空间。 从艾莉安口中得知,他存在的时间久到无从追溯,他似乎一直在空间里,等待时机检查适格者的入场前提——死亡。 而那之后,便是两人的对决。 只有一人能够登上那个独座。 面具男所赋予不只有美丽的装饰,在那之上,他还点缀了危险。 音符相互碰撞,擦出火花,音调的起伏缠绕着彼此,禁锢身躯,乐声穿透耳膜搅乱大脑。 她们跳动着,拉近距离,艾莉安抚上俞桃握着麦克风的手,将底部刺入自己的胸膛。 “我已经坚持太久,该休息一下了。” 伸出手指抵住俞桃的面门。 “带着‘我们’一起,探寻‘我们’未曾触及的真实。” 顿时,空间崩塌,她置身于舞台,主持人热情地向观众介绍:“让我们将最热烈的掌声献给剧院的新星——艾莉安女士!” 俞桃继承“艾莉安”这一称号接过掌管剧院的职责,继承“艾莉安”拥有的鲜花与掌声。 郁南仔细倾听着,等待很久,对方没有讲述一个关键问题。 “那黑雾是怎么回事?” 俞桃看了看怀里的莉莉,对他提醒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不适合你的年龄段。” “请告诉我吧。” “莉莉她杀死了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剥下他们的皮囊,套在木偶身上,或许是面具男也看不下去,为世界蒙上黑雾,只余下这座剧院成为我们的容身处。他没有杀死我们,他说,在找到新的适格者前,这个世界仍需要我来维系。” 面具男不经意说出她们承担的角色,大概也不在乎是否暴露。 登上独座的适格者需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至于莉莉为什么会这么做,极大可能是受到那位老者的启发。 以木偶作为承载,填补记忆,用丝线控制它们的行为,达到永存的效果。 郁南还有些疑问。 “那些规则有什么含义吗?” “哦,可以说是历代延续下来的,至于是否需要遵守,全凭当代主人的态度,比如我就很包容,被我看见的话,我会自动忽视的。” 所以那两次违反规则会是不同的态度。 “您认为您做出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吗?” 俞桃怔愣片刻,轻笑道: “很难说,我通常会将满意的选择视为正确。郁南,人类永远更关注欠缺的部分,比如我选择获得美丽的容貌,比如你选择获得那份能力,我们都得到了自己希望的东西,所以你认为,你的选择正确吗?” “我明白了。”郁南摘下帽子,向她行礼,眼神坚定。 俞桃看着他做出表演的开场礼,知晓了他的意图,召出落地支架,固定住麦克风。 “不用勉强自己,我会尽量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 郁南周身飘荡起丝线,俞桃制止了莉莉的参与。 “我可不能欺负小孩。” 面具男赋予了郁南难以想象的变态能力,俞桃造成的伤害都能通过那顶帽子重新复原,对方是抱有必胜的决心同她交战。 又一下攻击打掉了她的麦克风,她表情停滞了一秒,随即释怀地微笑。 你在看吗?“艾莉安”,很抱歉,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也要休息了,对吧。 感受到郁南靠近,她闭上双眼,突然,莉莉猛得将她扑倒,护住她的心口。 太过热情,勒的俞桃有些喘不上气,她轻轻抚摸莉莉的后背,安抚道:“太紧了,放松些。” 揉了揉莉莉的脸颊,调侃:“再不走开的话,我们就只能殉情喽。” 莉莉没有回答她,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郁南拍了拍帽子,走到她们面前,向俞桃伸出手,表情一言难尽。 “快起来了,好肉麻。” “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俞桃疑惑道。 “我可不打算那么做,毕竟……”他将帽子重新戴在头上。 “我还是个孩子,杀人对我来说太苛刻了。” 他展露出真挚笑容。 “况且,你们想要打破这个恶性循环吧,那就需要在某些方面做出改变,比如现在。” 一直以来,她们都是孤身一人,而现在,他可以拥有盟友。 不过面具男一定会进行干涉,只此一人的规则依旧不能破坏,郁南会留在剧院,从此世寻找线索,而卸任的俞桃,则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我希望您能尝试回到现世,并寻找与此世的联系。” 俞桃不禁皱眉,她们未曾踏足过黑雾,未知风险极大,重点是,莉莉产生思想完全是因为处于此世,如果回到原本的世界,她就再也不能感受到那份陪伴了。 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同莉莉一起死亡或许是间很美好的事。 莉莉自然知晓这点,她抢在俞桃回应前同意,收获了对方的脑瓜崩,她握住那根手指轻蹭脸颊。 “无论是以前,现在,或是未来,莉莉一直都在陪伴你,即便无法说话,我也还能倾听,即便无法拥抱,我也还能感受你的触碰,这点,从来不会改变。” 俞桃眼神晦暗,第一次觉得,初来乍到,不善言辞的莉莉更舒心。 “可是我早已习惯你的声音。” “我希望你的歌声,能够被自己世界的人类认同。” 说到这份上,真是让人难以拒绝,也不知道她跟谁学的漂亮话。 空间正缓缓崩塌,郁南思绪放松下来,想起之前的经历,目光朝向莉莉。 “莉莉,第二场比赛的规则你还记得吗?” 莉莉没想到他会搭话,不解地挑眉。 “我也有一个问题,关于那个故事的后续,妹妹为什么会选择留下那个孩子?” 莉莉所讲述的,大概就是那对被赶出剧院的母子的故事。演出的结尾有些仓促,不过也许是故意的留白,很难想象妹妹是怀抱何种心情将孩子抚养长大。 人类有时会因为某种感动而做出意想不到的选择。 妹妹看着燃烧的房子,没有听到姐姐的声音传出,她从不坚强,她低头无声流泪,怀中孩童不哭不闹,泪水滴到脸上,他嘬着手指笑了起来,抽出手颤巍巍地触碰到妹妹的脸颊,炽热的温度灼烧着那块皮肤。 俞桃由丝线汲取他们的记忆,知晓所有的情感。 “也许,她确实不想孤身一人吧。” 三人回到剧院内部,此时剧院十分空荡,大门依旧紧闭,她们要离开这里,还差一样东西。 郁南向她们行了个落幕礼,允诺她们离场。 临行前,他叫住俞桃。 “回到现世后,请为我立一块墓碑吧。” “……好,可别嫌弃我字丑哦。” 两人相视一笑,剧院大门敞开,门外依旧是看不透的黑雾,俞桃走在前面,莉莉在原地思考很久,回身摘下头上的乌鸦发圈递给郁南。 “这个装饰可以随自己喜好变化,一个人无望的等待很痛苦。” 俞桃在前面催促着她。 “出发了莉莉,手牵手,我们一起回家。” 一同迈入黑雾,大门迅速关闭。 郁南收好告别礼物,抬脚走向那个位置,阶梯比想象中更长也更残破。 他擦过有些积灰的座椅,摘下外袍盖在上面方才坐下,剧院重新陷入黑暗。 虚拟空间 “还是无法涉足。” James看着信号中断了一段时间的屏幕低笑,翻开档案查看。 “这片区域也稳定了,还差……” 翻至最后一页,他有些激动地按住面具。 “一切准备完毕,我们很快就能重逢了,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