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失忆后变成娇妻了》
1. 寻夫
子夜一过,高悬的明月晦暗,隐隐透着一抹血色,像是不祥之兆。
谢鸣玉点起一盏灯。
鸦青色长发及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持着一把银剪子,细细剪去烛花,好一副美人图。
他侧过脸颊,恰当好处地展现出了眼尾一点颤巍巍的朱砂痣。
实在是我见犹怜。
这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姿势,烛光的柔和、白皙的脸颊、坐着的姿势,缺一不可。
保管让夫君一进来,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谢鸣玉轻轻一叹。
讨好夫君乃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实在是马虎大意不可。闲暇时他细细研究,想来不管是哪种男人,都应当喜欢这般柔弱无助,全心全意将其当做倚靠的妻。
眼睫一扇,目含横波。
只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没等来夫君,倒是招来了横行的妖鬼。
半人高的蜘蛛倒吊在屋檐上,伸出锋利的足节,轻轻掀开窗户一角。
一张画皮贴在窗户纸上。
一阵阴风吹过。
想来今夜必定要发生一场血案。
画皮与蜘蛛商量:“你我二一添作五,你吃他的肉、我要他的皮。”
八只足节展开,蜘蛛腹部镶嵌着一张惟妙惟肖的人脸,唯独没有眼白,格外骇人。
足尖轻叩窗檐,算是同意了这笔交易。
人面蜘蛛与画皮已将屋中人当做了盘中餐。
蜘蛛的足节搭在屋檐,顺着房梁悄无声息的潜入。
一阵阴风吹过。
谢鸣玉眉心微微蹙起,美人捧心,生出愁绪来。
蜘蛛动作一顿。
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侧耳聆听,美人柔软的唇齿启开,低声呢喃:“夫君……”
原来是在想夫君。
毛茸茸的足节搓了搓,发出“沙沙”诡谲声响。
无妨,先吃了你,待到你夫君归来,让你俩去阴间还可以做一对鸳鸯,在腹中生生世世不分离。
人面蜘蛛觉得自己的心还怪好的。
腹上人面小口一张,吐出一条蛛丝。
“波”得一声,落了个空,黏上了空荡荡的桌角。
不知何时,谢鸣玉站起身来,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他丝毫未觉,只满脑子在想:既然天色已晚,夫君为何还不归家?
细细思量片刻,眼中见屋舍杂乱,桌上亦无碗筷,方才恍然大悟。
必定是他这位妻子做得还不够好,夫君才迟迟不肯归家。
这怎么行。
谢鸣玉转身前去厨房,正巧与头顶的人面蜘蛛擦肩而过。
半人高的蜘蛛攀附在房梁上,先一步抵达厨房,漆黑锋利的足节张开,露出腹部的人面。
滴答。
涎水从半空滴落,腥臭腐蚀,冒出缕缕白烟。
这么大一只蜘蛛,只有瞎子才看不见。
谢鸣玉熟视无睹,从底下迈过,来到了灶台前。
人面蜘蛛:“……”
莫非这人真是个瞎子?
不确定,再看看。
谢鸣玉当然不瞎,而是认真端详自己的手。
指骨匀称,指尖葱白修剪圆润,如同上好的玉玲珑,毫无瑕疵。
一看就知从未沾过阳春水。
他没多少意外。
理应如此,他合该受夫君千娇百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方才算得上是“娇妻”。
是了。
他是一个离开夫君就活不了的娇妻。
只是见不到夫君,这该如何是好。
万般愁绪,化作一声轻叹。
为了夫君他什么都愿意做。不过是烧火做饭——
谢鸣玉纠结再三,生怕脏到自己的手,隔着一张帕子勉强捡起一块柴,迫不及待地扔到了灶膛中听了个响。
鼓弄了半天,怎么也点不着火,反倒是被熏得落泪,细密的泪珠挂在眼睫上,将落未落。
哎。
没办法。
他就是这般笨手笨脚,离了夫君,什么都不会。
谢鸣玉心中委屈。
暗自埋怨消失不见的夫君。
等夫君回来了,若是不哄他一哄,他定要冷脸相待,休得碰到他一根手指。
谢鸣玉恼怒似地轻哼一声。
灶膛中突地蹿出一道火苗。
火势烧得太猛,直接蹿到了房顶,惊退了正要动手的人面蜘蛛。
人面蜘蛛缩在角落,其中一个足节被烧得焦黑,隐隐作痛。
屡次三番出手都发生了意外。
巧合吧。
人面蜘蛛惊疑不定。
谢鸣玉站在米缸前。
巧妇难无米之炊。
米缸里一粒米都找不见,空得连老鼠都站不住。
这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夫君就要回来,却连热茶热饭都没有,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谢鸣玉望着米缸出神。
只要一抬头,就能瞧见人面蜘蛛在头顶靠近,利足扬起,人面张开嘴,露出细密狰狞的牙齿。
不管了。
它就不行,这人有这么好运。
躲过两次,还能躲过第三次?
事不过三。
“有了。”
轻灵的嗓音响起,带着欣喜。
什么有了?
人面蜘蛛的疑惑一闪而过,但并没有阻止它的动作,足尖血光一闪而过,对上了一双圆润漂亮的眼睛。
眼瞳微微放大,能够清楚的看见里面倒映出的庞然大物。
看似纤弱无辜的少年没有一点害怕。
“晚饭,有了。”
如此荒谬,让人面蜘蛛不惧反笑,口器中发出“沙沙”声响,利足划破空际,直奔少年柔软细腻的心口。
谢鸣玉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
人面蜘蛛却连他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张牙舞爪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人面上的笑容慢慢转变成了惊恐。
哗啦。
足节自动裂开,人面四分五裂,化作一地狼藉。
谢鸣玉回过神来:“……好吓人。”他柔柔弱弱地叹息,“要是夫君在就好了。”
这般说着,他搅动着锅里的汤汤水水。
热气翻滚,可见里面浮现蜘蛛的足节,还有一张人面。
没有夫君,果然他什么都做不成。
……
贴在窗上的画皮左等右等,等得不耐烦。
人面蜘蛛一去不回,莫不是在吃独食?
一想到此,画皮再也顾不上放风一事,生怕晚了一步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钻进屋中,不见人面蜘蛛。
倒是谢鸣玉依旧坐在桌前,托着雪腮,一双剪水瞳生出万般愁。如同画中人。
就连画皮都忍不住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了如此美景。
转念一想。
不对,她就是冲着这人的皮来的,还客气什么?
画皮脸色一变,一身美人皮无声剥落,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就在即将要缠上谢鸣玉之时,突闻一股熟悉的气息。
画皮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碗羹汤中。
气息就是从中而来,仔细分辨,分明就是人面蜘蛛。
怎么可能!
惊呼还未发出,就见热汤翻滚,一张人面无声浮现。这般大妖,连一点垂死挣扎的动静都没有,就化作了碗中汤。
这是如此的骇人听闻。
画皮汗毛直立,差点被吓活过来。
她不假思索,转头就跑。
就在这时,轻柔的嗓音响起,化作一声叹息:“哎——”
画皮如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
这短短一个音节仿佛包含了无上业力,让她困于方寸之地,连逃跑的念头都伸不出来。
看走眼了。
没想到这看起来柔弱貌美的青年,竟是如此深藏不露。
画皮一闭眼,一梗脖子。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是等了半晌,没有一点动作。画皮悄悄睁开一条缝隙。
谢鸣玉垂下眼皮,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愁容满面:“我夫君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画皮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绞尽脑汁作答:“怎么会。”
谢鸣玉手指一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中的热汤:“可是,我饭也做好了,地也打扫好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画皮看了看死不瞑目的人面蜘蛛,咽了咽口水。
谢鸣玉发愁:“是不是还少一道菜。”
画皮一个激灵:“说不定是有事绊住了。”
谢鸣玉:“是吗?”
画皮拼命点头。
谢鸣玉似有不满:“有什么事能比我还重要?”他幽幽道,“这世道如此艰辛,没了夫君,我还怎么活。”
画皮:“……”
是在说真的吗?
谢鸣玉认真地说:“你不觉得我身似浮萍、弱如柳絮,风轻轻一吹就散了吗?”
画皮:“…………”
是指一手捏死人面蜘蛛,还将她钉在原地不能动弹吗?
画皮昧着良心说:“是、是,您实在是……柔弱不能自理。”
谢鸣玉又绕了回来:“所以,我夫君为什么不回来?难道是琵琶别抱,另有所爱了?”
画皮对上了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的脑子没有比这一刻转得更加飞快:“呃……您往好处想。”
谢鸣玉往好处想了想,了然:“或许是死在外面了。”
画皮就听不得“死”这个字,忙道:“……要不我帮您找您的夫君?”
谢鸣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好。”
画皮忙不迭地问:“您的夫君姓甚名谁?长得相貌如何?”
谢鸣玉的眼瞳慢慢沉了下来,透着一点寒意。
轻声重复,似有不解:“我夫君姓甚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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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啊?”
谢鸣玉的眉心缓缓蹙起:“我夫君又是谁?”
画皮:“?”
谢鸣玉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不记得了。”
画皮脱口而出:“一点都不记得了?”
谢鸣玉点头。
口口声声说,离开夫君就活不了了,结果说不记得夫君是谁了。
要不是危难当头,画皮都要以为是在逗她玩了。
画皮硬着头皮说:“再想想?”
谢鸣玉垂眸思索,沉默。
不管怎么想,关于夫君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夫君的性命、容貌一概都不记得,只知道有一个夫君。而他没了夫君就活不了了。
甚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都无从知晓。
就像是一叶无根浮萍,在浪花中茫然打转。
须臾。
谢鸣玉回过神来,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得去寻夫君。”
等寻到了夫君,一切谜题都会豁然开朗。
谢鸣玉直径推门出去。
画皮自觉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还没散去,一点冷光落于眉心,意识瞬间冻结,成了一片空白。
待到尘埃落定。
画皮消失无影无踪,连在世间存留的一丝痕迹都被抹去。
徒留无力的回声。
那是……
是,魔……
……
顺着山路往下人声渐起,炊烟袅袅。
山脚下有一座城,名为小荒城。
荒城位于西魔州与中州夹角处,三面临黄沙荒漠,一面对着荒山野岭,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
其中来往三教九流,皆是刀口舔血,不好惹的人物。
谢鸣玉进了小荒城,环顾四周,关于找寻夫君一事还是没有头绪。想了想,决定先去人多的地方看看。
小荒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酒肆瓦楼。
闲汉、酒鬼、行商……齐聚一堂,正在谈论着不久前发生的大事。
前些日子魔尊与剑尊于荒漠中约战。
众所周知,魔尊剑尊不对付,两人势如水火、不能两立,不碰面则已,一碰面就会打得天昏地暗。
此番约战,万众瞩目,就连这些小散修都能说道说道,说得那是有模有样,仿佛就“人在现场”一般。
“魔尊与剑尊大战三天三夜,刀光剑影,神通百出,打得就连大道都磨灭了。”
“啧啧……依我看,剑尊剑意天下无双,必定是剑尊更胜一筹。”
“此言差矣,当时西魔州大乱,魔尊一人力挽狂澜,深不可测,未必会输!”
正说在兴头上,酒肆又添新客。
原本高谈阔论之人,纷纷停下了话,看了过去。
各种视线交织,落在了谢鸣玉的身上。
有不怀好意的窥视,有贪婪的欲念,有阴暗……
谢鸣玉视若无睹:“上一壶好茶。”
小二“哎”了一声。
很快又去而复返。
不过来得不是小二,而是另一位不认识的散修。
散修人高马大,一脸横肉,手掌如蒲扇一般大,腰后插=着一把长刀,一看就不好惹。
“一个人?”
散修坐到了谢鸣玉的对面,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在小荒城,敢孤身一人的,不是有所依仗,就是胆子比命大。
看起来,面前的青年是后者。
“不是一个人。”谢鸣玉轻轻地说,“我是来寻夫君的。”
散修与暗中的人交换了一个目光,殷切地问:“找到了吗?”
谢鸣玉摇头。
窗外的微光落在鸦青色的长发上,犹如镀了一层金光,格外脆弱无助。
散修的拇指大动:“我可以帮你。”
谢鸣玉眼中冒出了一点神采:“真的吗?”
散修意味深长地说:“当然,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到时候要多少夫君,有多少夫君,保管让你夜夜当新郎。”
谢鸣玉没听出其中深意,认真地说:“我只要一个夫君就够了。”
散修哈哈大笑:“那怎么行,一个怎么够。”
引来其他人也一同哄笑。
像是在嘲笑谢鸣玉的柔弱无知。
谢鸣玉抬起眼皮,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落入狼窟的小羔羊。
如果有很多个夫君也很好。
这样就不用担心没了夫君活不了了。
若是不称心,还可以杀一个,留一个,挑着玩儿。
谢鸣玉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这般柔弱,被别人瞧见亲自动手杀人,岂不是要误会他不安于室。
哎,不过话又说回来,下手的时候不要让别人发现就行了。
散修问:“怎么样?”
谢鸣玉抬起眼皮,认真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
2. 六个
散修冲着边上的人挤眉弄眼:“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好人。”
见这一幕,众人神情各异。
这横肉修士外号“滚刀肉”,是小荒城中混不吝的人物。落入他手中的,最少也要剥下一层皮来。
青年生得美貌却又天真愚蠢,想来是用金玉温养出来、不谙世事的金丝雀。
也不知怎么的,脱笼飞出,倒落入滚刀肉的手中。
想来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可怜啊可怜。
滚刀肉一挥手:“你跟我走,我还你许多个夫君。”
谢鸣玉点了点头:“好。”
他跟着滚刀肉出去,身形孱弱消瘦,几乎一只手就能捏起。
酒肆中有幸灾乐祸者,亦有惋惜者,但大多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想蹚浑水。
唯独一个少年剑客正气凛然,就要仗义执言。
还未出声,就被人先一步拦下。
叶景闲握紧长剑,一脸不可置信:“师兄!”
同行的师兄是一位圆滑得体的中年人,摇了摇头,满是不赞同:“不要鲁莽行事。”
“可是——”
未尽之语消散于喉间。
他们可是天剑宗的弟子,怎么能畏首畏尾?
天剑宗,是中州第一宗门,奉剑尊为尊,执掌天下万千剑,乃是名门正派之首。
他们一行弟子,前往西魔州历练,斩妖除魔磨练心性,途经此地暂做修整。
师兄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叶景闲被按回到了座位上,到底是年轻藏不住事,脸上依旧愤愤。
师兄还在循循善诱:“这散修是小荒城的地头蛇,你我二人势单力薄,非他对手。”
叶景闲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不顾师兄再度阻拦,从酒肆二楼一跃而下,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师兄从二楼窗口探出头,忧心忡忡:“应该不会有事吧?剑尊马上就要到了……”
……
小荒城,街头。
滚刀肉瞥了一眼紧跟其后的谢鸣玉,眉飞色舞:“这样好的货色,卖去花楼,足足可以叫上百金的价。”
同行之人压低了声音,提醒:“小声点,要是他听见了,不怕跑了?”
滚刀肉毫不在意:“到手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同行:“还是小心为好。”
滚刀肉得意洋洋地说:“我赶他走,他都不走。”
同行不信。
滚刀肉哈哈大笑:“你别看他模样好看,实际上却是个傻子。我说替他寻夫君,他就自个儿跟上来了。”
“也别说我骗他,等到了花楼,以他的模样,不愁没有客人照料他的生意,夜夜都有新夫君。”
同行不信:“哪有这么傻?”
滚刀肉拍着胸脯吹嘘:“你看我便是。”
说罢慢慢踱步至谢鸣玉面前细细打量。
谢鸣玉眉眼清澈跌丽,不似小荒城这种荒芜地中能生出的海棠花。
就连滚刀肉这般凶神恶煞的人都不免感叹一声好样貌。
一个人若是美貌,那他必定会失去许多的烦恼。
可太过美貌,却又活不长命。
就像是稚子怀金于闹市,只会惹来众人垂涎。
谢鸣玉丝毫不觉危险:“找到了吗?”
滚刀肉回过神来,胡扯道:“你和我说说你夫君的样貌,我让手下的人帮你去打听打听。”
谢鸣玉摇头:“不记得了。”
滚刀肉给了同伴一个“你看”的眼神,像是真的在为他考虑一般,循循善诱:“既然是你夫君,怎么会不记得?”
谢鸣玉的眉头慢慢蹙起,说得很慢,声音轻灵:“我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滚刀肉:“不急,你慢慢想。”
谢鸣玉再度摇头:“一点都想不起了。”他目含骐骥,轻轻地说,“你答应了会帮我的。”
似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给了滚刀肉。
滚刀肉止不住地笑:“是,我会帮你的。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谢鸣玉认真倾听,眼瞳黑如点星:“什么主意?”
滚刀肉哪有什么主意。
不过是想逗弄一番,一张嘴就开始胡扯道:“脸不认识,身子总记得,睡过一觉,试过大小粗细就知道哪个是你的夫君了。哈哈!”
这话说得粗俗。
谢鸣玉却当了真,思忖道:“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滚刀肉笑得下流。
笑着笑着,见风吹起鸦青色的发尾,心头突地生出了一阵痒来。
口中不干不净:“法子是好,但只有试一试才知道有没有用。”
谢鸣玉完全没有主见,追问:“怎么试?”
谈话间,周围的人声散去,从热闹到荒芜,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小巷不见天光,不见人影。
阴恻恻的,正适合做一些杀人放火事。
谢鸣玉眼睫轻轻扇动。
阴影落下,更显得身形单薄可怜,越发像是误入狼口的小羊羔。
这并不能让人生出怜惜。
反倒激发出更加浓郁的恶意,想要将其吃干抹净。
滚刀肉面容狰狞,毫不掩饰:“自然是让我弄一弄你,放心,我保管让你□□,从此都离不开男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是再蠢笨的人都知道情况不妙。
可谢鸣玉依旧不见慌乱,他的眼瞳很黑,像是一口看不见底的深潭,还在认真求教:“怎么弄?”
滚刀肉人高马大,步步逼近,低下头,咧着嘴喷出一股腥臭的气息。
“就这么弄。”
说着蒲扇一般的大手抓去。
谢鸣玉皱眉:“不用。”
滚刀肉没料到大手落了个空,露出了狰狞的样貌:“什么不用?”
谢鸣玉:“不用试,我看不上你。”他顿了顿,“太丑,太没用。”
滚刀肉好歹也是小荒城中的风云人物,到处都是被人捧着吹着,先下被谢鸣玉嫌弃,粗着脖子咧咧道:“我就过来,你能怎么样?”
豆大的眼睛中冒出凶光:“你是准备用小手挠我,还是用小嘴咬我?”
谢鸣玉静静地看着,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果然,没有夫君的日子总是不好过。
路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想对他动手动脚。
身如柳絮,漂泊不定,想想也是可怜可叹。若不是情景不对,他都要揽镜自照,叹息美人薄命。
谢鸣玉的眉心浮现了一抹愁意。
这可如何是好。
打打杀杀,未免惹夫君不喜。
再者说了,就这么杀了他,答应好的许多夫君去哪里讨要?
许是听见他心中的感叹,一道剑光从天而降,打断了这苟且强迫之事。
“住手!”
叶景闲姗姗来迟。
少年手持长剑,挡在了谢鸣玉的面前,身长如玉,轻声安抚道:“别怕。”
谢鸣玉睁开眼,定定看着剑柄上连着的一缕剑穗。
上面悬挂着一枚刻着祥云纹路的玉牌,有几分眼熟。
零星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还未来得及捕捉,就被打断。
滚刀肉“啐”了一口:“敢打扰老子的好事,小子你不要命了?”
说罢,抽-出腰后的长刀使得虎虎生风,一把劈了过去。
别见叶景闲年纪尚轻,一手剑术精湛,出手招数刁钻,剑穗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犹如锦鲤摇尾。
小鱼儿一晃而过,剑光直取滚刀肉的脖颈。
滚刀肉一个不防备就落入下风,捂住受伤的脖子,放下狠话:“我记住你了!”
狠狠瞪了一眼多管闲事的小子,十分爱惜性命,头也不回的跑了。
穷寇莫追。
叶景闲行云流水地挽了一个剑花,转身就见谢鸣玉怔怔地望着,脸颊柔软,神情格外认真。
叶景闲的脸颊“腾”得一下就红了,自报家门:“在下天剑宗叶景闲。”
谢鸣玉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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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过。”
叶景闲不假思索,胸膛挺得格外的直:“我天剑宗乃是中州第一宗门。”
谢鸣玉生出一点异样。
如果天剑宗是天下第一宗门,他听闻这个名号,应该是崇敬敬仰的。
可现在,他生出的却是不屑还有淡淡的厌恶。
难道他与天剑宗有仇?
这个念头刚冒出,就被否决。
他一个柔弱、无助,与世无争,只想寻见夫君的人,怎么会与这种正派宗门有纠葛。
他又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魔头恶人。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夫君与天剑宗有仇。
既然有仇,说不定能寻见夫君的下落。
叶景闲嘘寒问暖:“你、你没事吧?”
谢鸣玉:“无妨。”
方才疾风骤雨,他却连肩膀都没抬一下,静静站在那里,好似画卷中走出的湘潇妃子。
叶景闲初出茅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痴痴出了神:“小荒城很乱,到处都是坏人,你不要再被骗了。”
谢鸣玉反而问道:“你是坏人吗?”
叶景闲生怕被误会了,就差指天发誓:“我不是坏人!”他手忙脚乱,就像个毛头小子,“你不信,我可以给你证明。”
只是找了半天,没能找到证明己身的物件。
谢鸣玉突然道:“你的剑。”
叶景闲傻傻抬起手中的剑:“你是说这个?这是宗门长辈赐予的灵剑,按例不能外借。”只是这点原则很快就被抛到脑后,“若是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灵剑被双手奉上。
叶景闲生怕他不喜欢,还用袖子擦得雪亮。
谢鸣玉低垂着眼皮打量,却想不起究竟来。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碰过上面镌刻着的花纹。
叶景闲手一松。
不知为何,剑身突地争鸣低颤,险些脱手而出。仿佛是在畏惧着什么。
可环顾四周,并无危险。
只有谢鸣玉面容如玉,挑三拣四:“我不要。”
叶景闲追问:“你要什么?”
看样子,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要去伸手摘下。
谢鸣玉说:“他答应了我,帮我找夫君。”
叶景闲的第一反应是:“你竟然有夫君?”
旋即又道,“他是骗你的!是不怀好意!”
谢鸣玉不管这么多,淡淡道:“你把他吓跑了,便得替他帮我寻夫君。”
话说得是如此理直气壮。
甚至还有些反咬一口的意思。
好心出手却被赖上了。
可叶景闲一点都生不出怒意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脆弱,无助,仿佛他就是全部的依仗。
叶景闲被冲昏了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我帮你寻。”话一说出,覆水难收,他挠了挠头,“只是,我该怎么帮你找。”
谢鸣玉回想起方才的剑招,心间生出了些许涟漪。
“我有很多事情不记得了。”谢鸣玉的嗓音轻而柔,就像是一樽上好的白瓷瓶,生怕一碰就碎,“你的剑招很眼熟,似乎……”
眼前的画面断断续续。
黄沙。
一袭白衣冷峻,剑气出鞘,难掩凌厉。
一想起这身影,就让他心跳加快,不能自已。
这应当……就是他的夫君。
谢鸣玉缓缓道:“我夫君也会这剑招。”
林景闲讶异:“这剑招是天剑宗不传之秘,唯独剑尊座下弟子方才能得其传授。纵观天剑宗上下,除开我,会此剑招的不过一掌之数。”
谢鸣玉下意识道:“这般多?”
虽说夫君越多越好,但五个人,未免有些多。
林景闲听岔了:“多吗?还没算上剑尊……”
谢鸣玉沉吟片刻:“你说的对,不多。”
区区六根……哦不是,六个人,完全不多。
他应付得过来。
大不了弄死几个。
3. 无趣
林景闲摸了摸后颈,莫名感觉有点冷。
他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要是你夫君真会这剑招,必定就是这五人中的其中之一。”
谢鸣玉:“不是六个?”
林景闲语气笃定:“还有一个是剑尊,不可能是你夫君。”
谢鸣玉对“剑尊”分外在意:“为何不可能?”
林景闲解释:“剑尊性情孤冷,恪守清规戒律,一心向剑,未曾听过他对旁人假以辞色,更不用说是沾染红尘俗气了。”
谢鸣玉偏要说:“未必。”
林景闲顺口问了一句:“什么未必?”
谢鸣玉轻轻说道:“许是装的。”他的眸子格外的黑沉幽深,光落于上犹如点星,“装模作样。”
天剑宗的弟子都将剑尊奉为天上人,当做一尊高高在上的活神像,林景闲也不例外,下意识便要反驳。
只是还没来得及道出个二三四五,就被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打断。
乌泱泱的人堵在巷子口,看来一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滚刀肉。
滚刀肉去而复返,来势汹汹要找回场子,指着林景闲,恶狠狠地说:“就是这小子!”
林景闲顿觉不妙,还没等滚刀肉说出第二句,便掷地有声:“跑!”
一阵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小荒城的风沙刺人,面皮一阵发紧。
听见身后传来滚刀肉粗犷嘶哑的嗓音:“这小子直接打死不论,身边那个漂亮的要活捉,老子要在他身上好好发泄发泄!”
林景闲心头一紧,脚步不停。
他被抓住还没什么。
可若是谢鸣玉被抓住……他余光瞥去,身旁的人神情茫然,唇颊沾了点水光,微微张着。像是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被拽着踉跄着往前跑。
鸦青色的发尾扫过叶景闲的脸颊。
是痒的。
“在那里!”
“追,别让他们跑了!”
小荒城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
三教九流混杂于此,没一个是等闲之辈。
街头都是滚刀肉的手下,追逐围堵,鸡飞狗跳,路边众人个个都在冷眼旁观。
更有甚者,还想着能不能捡到点便宜。
叶景闲挥出一剑,打断暗中伸来的手。
只是势单力薄,纵然剑气尤利,依旧独木难支,眼看着就要落入颓势。
他到底年轻,心口憋了一阵火,愤然道:“光天化日,竟敢如此嚣张。”
话虽如此,他却拿这些人没得办法,只得仓惶而逃。
等逼至绝境,才明白师兄的话,为何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事到如今没有后悔的余地。
叶景闲手腕一转,挑起一条长纱递给谢鸣玉,声声叮嘱:“你把脸遮住,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
对方人多势众,这分明是存了有去无回的念头。
萍水相逢,得此舍命相待,理应潸然感动,
谢鸣玉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竟说:“你真没用。”
如此坦荡。
言辞毫不掩饰。
仿若就算叶景闲将整颗心都掏给他,也只会嫌脏了他的手。
这般姿态放在别人身上实在是令人生厌。
但谢鸣玉太过自然,神情自若,仿佛理应如此。
他本就是应受千娇万捧,没了夫君,一朝沦落,竟要受此委屈。
叶景闲甘之如饴,甚至还开始反思:“是我无用,修为低微护不住你……”
谢鸣玉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要死赶紧。
还在这里废话什么。
等等……他想起了什么,问:“你要是死了,谁替我寻夫君?”
叶景闲会错了意:“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谢鸣玉再问:“所以谁替我寻?”
叶景闲怔了一怔:“我还有个师兄……”
一声打断他的言辞:“叶师弟!”
叶景闲看去:“师兄!”
谢鸣玉打量着,有些失望。
看起来平平无奇,同样没什么用。
能替他寻见夫君吗?
师兄从酒肆匆匆赶来,关切问道:“叶师弟,你怎么样?”
叶景闲:“无妨,说来话长。”
正寒暄着,在此停留太久,滚刀肉的手下闻讯而至。
师兄连忙站了出来,表明身份:“我们乃是天剑宗弟子!”
出门在外,师承身份很重要。
像是天剑宗这般天下第一宗门,背景深厚,鲜少人敢于招惹。
这一贯的潜规则,在小荒城却好像不顶用。
滚刀肉打出了火气来,狞笑:“你们是天剑宗弟子,他可不是,把他交出来,保管放你们离开。”
蒲扇大的手掌一指,指向了谢鸣玉。
林景闲将人挡在身后。
一路厮杀逃命,林景闲浑身是伤,血和汗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可谢鸣玉却被护得极好,连一点油皮都没被蹭破。
眼角眉梢清澈动人,与这场喧嚣乱动格格不入。
滚刀肉目光灼热,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衣裳剥下,在软玉生香的皮子上留下下流的痕迹。
谢鸣玉似有所感,眼波盈盈。
像是受了惊的小羔羊。
师兄还没来得及交涉,就听见叶景闲冷冷道:“休想。”
滚刀肉阴沉着脸:“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不肯给天剑宗面子,是你们自己找死。”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师兄被迫加入混战。
剑光零落。
一点血落在谢鸣玉的足尖,传来一点腥味。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争斗,并不像旁人想得那般惊慌失措,反倒是有些乏味。
没意思。
他这般柔弱的美人,就是会被他人争来夺去。
不管走到哪里,都逃不过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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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宿命。
没了夫君,他在这乱世中都毫无立足之地。
谢鸣玉摇了摇头,落了一点愁意。
说好的很多很多夫君,看起来又要没个着落了。
不过他心善,实在是不忍心看这般的打打杀杀。垂下眼皮,不欲再看。
突然,耳边炸开一声:“……是剑尊!”
谢鸣玉心头一动,眼睫翩跹,落下一片扇形的影。
来人被奉为“剑尊”,手中并无剑刃。一袭白衣,一身气度清俊,乍一看倒像是个书生。
可只要看见他的眼睛,就不会这么认为。
他的眼瞳浅得近乎灰质,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如同一柄打磨得恰当好处,光华内敛的剑。
“剑尊……”滚刀肉分明生出了怯意,可依旧强撑着,“就算是剑尊怎么了,难不成还把我们都杀了吗?我们这么多人——”
声音戛然而止。
“可。”
言出法随。
滚刀肉的脸上都还挂着张狂的笑意,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点冷意席卷,犹如秋风扫落叶般,簌簌倒下。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戮。
周定衡一袭白衣依旧,于一地尸首中叹息:“杀人者,人恒杀之。”
令人胆寒。
林景闲回过神来,低垂着头:“……多谢剑尊相助。”
周定衡淡淡颔首。
林景闲是天剑宗新一代中最为出色的弟子,有望继承剑尊衣钵。
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看来,林景闲为人行事鲁莽,不计后果,性子还有的磨。
更别说这么轻易就被迷去了心神,实在是不堪大用。
色-欲皮囊皆是枯骨,唯有剑道动人心。
周定衡道心坚毅,易地而处,就算是倾城佳人在眼前,也不能让他心间生出一点波澜。
林景闲还不知一切都落入了剑尊的眼中,还在说着:“他孤身一人出来寻夫,更无依仗,能不能带他同行?”
周定衡不自觉拧眉。
既有家室,还有夫君,竟还能让林景闲神魂颠倒。
实在是荒谬至极。
他不欲管这般俗事,更无念头教导弟子,便要拒绝。
话还没出口,远远一望。
只见一道身影立于小巷深处。
肩上披着一层金玉软纱,虚虚遮住了大半张脸,红纱顺着肩膀逶迤落下,犹如一尾游鱼,溅起的水花落于眼尾,冷不丁化作一点朱砂痣。
眼尾有些湿红,似乎是被吓到了,轻轻颤着。
柔弱可欺,欲语还休。
像是枝头芙蓉花,无力自保,风一吹便跌落泥中,任人践踏。
若是放任不管,真当零落成泥。
周定衡的目光未曾停留,语气冷淡:“你自行其事便是。”
留下也好。
色是刮骨钢刀,也能磨刀。
正好用来磨一磨林景闲的心性。
4. 煎熬
小荒城上空苍蓝,远处掠过一只渡鸦,落在破败萧瑟的屋檐。
谢鸣玉从红纱中抬起眼睑。
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独一袭白衣鲜明。
他心头很乱,难以言说的乱。
在看见周定衡的那一刻,一切声响都远去,只能听见不停加快的脉搏。
咚咚——
一下又一下。
他怔怔地看着,眼圆而润,透出些许深情款款来。
难道,这就是喜欢吗?
……
小荒城中,一片风平浪静。
要不是叶景闲身上还带着伤,都要方才发生的围剿追杀都是一场错觉。
一切都掩盖在了风沙下。
叶景闲伤得不轻。
背上一道狭长的刀伤,深可见骨。
疗伤的药粉如数洒下,与翻滚着的皮肉相触,发出“滋滋”声响,叶景闲的脸皮止不住一抽,疼得他险些惊呼出声。
他咬紧牙关,死死忍住。
谢鸣玉还在。
少年心性自傲,就算是死,也不愿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丑态来。
就算是疼的想要叫娘,都要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
“不用担心,我不疼。”叶景闲勉强笑道,就算身受重伤也不在意,反过来宽慰,“更不用内疚,都是我学艺不精。”
谢鸣玉一手托着雪腮,红纱依旧挂在脸侧,眉目疏散,一点都不像是关心内疚的样子。
叶景闲嘘寒问暖:“是不是被惊到了?”
谢鸣玉没有惊吓到,而是在想剑尊。
起初听见天剑宗剑尊的名号时,只是淡淡的不屑。
如此大的名头,通常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不定是个装模作样、贪名逐利之徒。
可等到见了剑尊本人,一切误会迎刃而解。
主要是剑尊生得极俊。
白衣乌发,清俊非常,犹如竹间新雪,不染尘埃。
更重要的是肩很宽,腰也同样窄而有力。
一看就知其深浅。
谢鸣玉轻轻咬住了唇角。
一回想起初遇时的画面,他的心跳就开始加快,止不住浑身酸软,一团火从心口烧起,烧得他面红耳炽,让他不能自己。
恍惚间,产生了一种想要骑在剑尊身上作威作福的冲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让他心头慌乱。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可是他的夫君……
叶景闲絮絮叨叨了半天,等不到回应,一咬牙:“你不是让我帮你寻夫君吗?”
听见“夫君”二字,谢鸣玉终于有了反应。
乌黑的眼瞳一转,轻飘飘地落在了叶景闲的身上。
叶景闲:“我的几位师兄……”
谢鸣玉摇头:“不用了。”
叶景闲几乎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你不寻了吗?不过也无妨,我同样可以护着你的。”
他几乎遏制不住心头的恶念,开始说他夫君的坏话,“既然他把你一个人扔下,又何必苦苦去寻,人要向前看。”
谢鸣玉听懂了,这是想当他的夫君了,眼皮轻抬。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更胜三分。
烛光糅杂在他的眉间,留下殊色柔情万千。
杏口一吐,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中听:“你太没用,我瞧不上你。”
他的柔弱是要留给夫君。
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得到的。
……等等,为什么会生出这种离经叛道的念头?实在是不像一个柔弱的娇妻会有的。
谢鸣玉开始反思:“你还是有点用的。”
叶景闲窘迫的脸上通红。
被当着面这么明晃晃的嫌恶,偏生不出一点怒意。
还反过来要道歉:“对不住,是我不中用。”
谁会去怪明月高悬无法触及?
只会觉得自己不配碰触高高在上的皎月,只敢在心中祈求,稀疏的月色也能为自己而停留片刻。
心中的歉意散去,旋即又生出一股恼怒。
自然不是对谢鸣玉的,而是对那个不知姓名的“夫君”。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这轮明月捧于手心?
凡尘俗子岂配?
要说也只有剑尊……
“剑尊。”不知是不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耳畔传来一道轻柔的话语。
叶景闲:“啊?”
谢鸣玉做出了一个违背原则的决定,缓缓道:“剑尊,可以是我的夫君。”
叶景闲瞪大了眼睛。
这短短一句话,其中包含的信息太多,让他一下子转不过来。
“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那接下来便是毫无顾忌了。
谢鸣玉坦然直言:“我要剑尊当我的夫君。”
叶景闲彻底傻眼了:“这、这怎么行?”
谢鸣玉:“怎么不行?”
叶景闲现在很乱:“那可是剑尊——”
剑意天下无双,睥睨世间的剑尊。
是高高在上,行走在人间的神像,会有人胆敢亵渎神明吗?没有,连恐怕是连想都不敢想一下。
叶景闲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本能的反驳着。
谢鸣玉沉吟:“你说的对。”
叶景闲以为他放弃了这个骇人听闻的念头,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峰回路转:“本来我就是考虑一二,这么一说,倒是只有他配得上我了。”
这话说得猖狂。
可等目光落在他的眉间,发现确实称得起这番说辞。
在小荒城这样的地方,单凭美貌是存活不了的。
只有最强者,方才能够护住这一份殊容。
而最强者,舍剑尊其谁?
如此自圆其说,让叶景闲生出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觉。
谢鸣玉说:“你答应我了的。”
叶景闲无奈:“我没答应这个。”
谢鸣玉毫不在意:“一样的。”
哪里一样?
叶景闲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推辞的理由:“你以前的夫君怎么办?”
谢鸣玉:“人要向前看。”
这话听得耳熟。
叶景闲怔神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方才用来劝说谢鸣玉的。
倒是活学活用了。
谢鸣玉说得轻飘:“我觉得你说得对,向前看,我的夫君又何必是上一个夫君。”
叶景闲:“……”
叶景闲:“剑尊清心寡欲,不会答应你的。”
谢鸣玉掀起眼皮,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格外坚韧:“还没睡过,你怎知不会答应?”
叶景闲的脸又红了。
如此狼虎之词,是他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
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连剑尊的门都进不去。”
谢鸣玉目光澄澈,诚恳道:“你要帮我。”
就算叶景闲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把主意打在剑尊头上。
睡剑尊……如此倒反天罡,简直就非人能所为!
谢鸣玉见他久久不答应,心中更是嫌弃。
就这样,还想当他的夫君?
排队都轮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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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鸣玉起身:“你不帮我,我去寻别人。”
叶景闲忙道:“等等!”
眼看着谢鸣玉要走出去,他不顾身上的伤势,酸涩道,“我、我帮你便是。”
谢鸣玉又坐了回去。
叶景闲毫无头绪:“让我想想。”
谢鸣玉催促:“快想。”
叶景闲的头发都要被抓下来了,吞吞吐吐:“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谢鸣玉不懂。
这有什么难的?
不是超一顿就好了吗?
有什么问题,等到超完再说。
叶景闲推三阻四:“不、不是这样的。”
谢鸣玉见他爆红的脸颊,恍然大悟。
他们正道就是这样含蓄遮掩,没意思,不能想做什么就做……哎,为什么要说“他们正道”?
对于叶景闲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用莫名其妙来形容。
刚春心萌发,还未寻见痕迹,就听闻心上人有夫君。
有夫君就有吧。
至少他可以盼着夫君早亡,也不是没有机会。还能借着找寻夫君的借口,陪伴于心上人左右。
叶景闲出身名门世家,从未行差踏错,更没想过会喜欢上一个有家室夫君之人。
这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可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心上人竟要让剑尊当他的新夫君,还有那些粗俗直白的话语。
睡剑尊……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叶景闲理应斥责这般荒谬的念头,可当对上那一双莹润的眼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只能在旁出谋划策。
在谢鸣玉看来,有什么好谋划的。
直接睡了再说。
装模作样。食之性也,哪里是不能大大方方的谈的?
但转念一想,他们正道是这样的。
他也只好入乡随俗,等待后文。
叶景闲被逼着去打探剑尊的消息。
剑尊房门紧闭,未能窥见一缕天光。
他抬起手,还没碰到门扉,又仓皇收回。
该怎么说?
难不成直言,他的心上人想要尝一尝剑尊的滋味,为了成全弟子的一片痴情,烦请剑尊舍身相助。
叶景闲脸白了。
想来在剑尊面前都不用将话说完,就要被逐出师门了。
叶景闲犹犹豫豫,在门口不停踱步。
就在这时,门吱嘎一声敞开。
纱帐重叠,隐约可见一道身影。
叶景闲心跳骤停,想好的一肚子话都噎在喉咙处,一个字都说不出。
倒是里面的人先开口了:“叶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剑尊。
叶景闲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疑惑道:“剑尊不在?”
里面走出的是一位师兄,闻言往后一看:“剑尊一刻钟前就往小荒城外去了。”
叶景闲追问:“何时回来?”
师兄:“归期未定,再说了,剑尊之事,我等岂敢置喙。”
叶景闲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那真是太好了……”
师兄一时没听清:“什么太好了?”
叶景闲摇头:“没什么。”
短短片刻,他实在是备受煎熬。
一边是爱慕的心上人,一边是仰慕的剑尊,他被夹在两者之间,实在无地自处。
现在好了,剑尊不在,问题迎刃而解。
师兄见叶景闲关切非常,主动说:“有消息传来,魔尊身受重伤,生命垂危,为求续命,竟然大肆掳虐凡人炼丹。所以剑尊亲去一探究竟。”
5. 心动
魔尊炼人丹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小荒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落入魔尊手中化作丹炉中的“人材”。
也不能怪他们太胆小。
只能说是魔尊名声在外。
据传魔尊出身于西魔州,并非天潢贵胄,而是乡野走出的一稚龄少年。按理而言,魔尊之位怎么排都落不到他的头上。
魔尊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彼时西魔州大乱,他孤身一人杀得血染苍穹、天地变色,让那些魔头们不敢争锋,更无人敢置喙。
这般杀胚,谁敢与他当面叫板?
想来世间只有剑尊敢一试锋芒。
前些时日,剑尊与魔尊于荒漠约战,后续胜负不知,魔尊下落不明,现在传出身受重伤的消息,倒是有几份可信。
如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倒让小荒城人声逐渐冷落。
没想到在这风口浪尖之上,竟然还有人不怕死,一意孤行要出城去。
叶景闲劝说道:“要不再等等。”
谢鸣玉以红纱遮面,金玉坠于上,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是没听见叶景闲所说的话,抬眸望着远处漠漠黄沙。
叶景闲:“外头很危险,都说魔尊……”
谢鸣玉皱眉:“你话好多。”
叶景闲怔然解释:“我只是担心。”
谢鸣玉转过身来,眼瞳漆黑:“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叶景闲想也没想,一口应下:“当然。”他又忧心忡忡,“可若是遇到魔尊,我力有不逮该如何是好。”
谢鸣玉掀起唇角,笑了:“那你就去死。”
柔弱又薄情。
看着他眼尾的一点朱砂痣,却丝毫不觉得恶毒,只觉得理所应当。
叶景闲被迷得恍惚,甚至都没听清究竟说了什么:“好……”
小荒城外三面临黄沙。
黄沙如烟,遮天蔽日,呼吸间皆是灼热的沙石腥味。
一只渡鸦振翅飞过,在上空盘旋。
从往下看去,两人跋涉于黄沙间,如同蚂蚁般渺小,留下一道蜿蜒的脚印。
叶景闲已经有些悔意。
不敢这般贸然答应谢鸣玉带他出来。沙漠无垠,在其中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咳嗽了一声,嗓子被晒得喑哑:“……要不歇歇?”
谢鸣玉抓住被风吹散的红纱,遮挡住了毒辣的日光。
“歇什么?”
叶景闲吐出一口沙:“你不累么?”
谢鸣玉反问:“你不行了?”
叶景闲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纵然年轻不懂事,但他也知道不能在心上人面前说不行的道理。
咬着牙:“我只是怕你累了。”
谢鸣玉:“我不累。”
没寻见夫君,怎么会累?
再者说了,什么柔弱什么娇气,都是要留给夫君在的时候。
等到趴在夫君怀里,再提一提远千里横跨沙漠的苦楚,岂不才能衬托出他的万般深情,忠贞不二?
至于叶景闲……不过一路人罢了。
谢鸣玉催促:“快些。”
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去寻剑尊了。
叶景闲不知是该酸涩还是该苦楚,诺诺道:“我们这般无头苍蝇乱撞,也找不见剑尊。”
谢鸣玉问:“你有何办法?”
叶景闲:“不如先回小荒城等剑尊归来……”
谢鸣玉竖起一根手指:“嘘。”
叶景闲一怔,地上黄沙震颤,马蹄声声入耳。
沙尘滚滚,有一行人马从远处奔来。
来人皆一袭黑衣、黑纱遮面,腰间别着长刀,其上厚厚一层血垢。
后面拉着一厢厢的货物,同样用黑布蒙着,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只能从深深的车轮辙印中分辨出上面货物的分量不轻。
沙漠中的行商并不少见。
可像他们这般训练有素,队伍整齐,隐隐呈攻守之势的不多。
林景闲不欲与他们发生冲突,选择避让。
马蹄从面前踏过。
车轮滚滚,掀起黑布一角,隐约见到里面蜷缩着的人影。
双方擦肩而过。
原以为相安无事,不料领头的黑衣人一拉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前肢高高抬起,停留在了谢鸣玉的面前。
隐晦不明的目光扫过。
在沙漠中穿行,不免被风沙吹得污头垢面,狼狈不堪。
就连黑衣人也不例外。
这般,更衬得这一抹白如皎月,悬挂于滚烫的热潮中,熨帖清爽。
黑衣人直勾勾地盯着,突而哑着声音:“带走。”他顿了顿,“魔尊会喜欢的。”
谢鸣玉听见“魔尊”二字,眼睫颤了颤。
流露出的不是害怕,而是……恼火。
叶景闲:“你们是魔修!?”
黑衣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叶景闲,长长的马鞭一甩,破空而来,就要缠住谢鸣玉的腰,手腕一转顺势带上马去。
叶景闲拔剑相挡。
一个照面,没支撑太久,就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
挣扎着爬起,就又被一只脚踩了回去。
“唔……”
叶景闲的脸颊死死贴着地面,一张嘴,滚烫的沙砾直往嘴巴里塞。
黑衣人脚下用力,几乎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轻蔑地说:“废物。”
叶景闲的眼前一阵恍惚,只瞧见谢鸣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袭红纱刺眼。
身上的痛也抵不过被羞辱的愤怒。
他脸色通红,突然爆起将踩在背上的黑衣人掀翻在地,握紧拳头一拳砸下,好来证明他并非废物。
黑衣人一时不备,还真的被砸得头破血流。
叶景闲喘着粗气,面容狰狞,双目赤红。手上动作不停,一拳紧接着一拳。
“好了。”领头人开口,“别玩了。”
黑衣人阴恻恻地说:“是。”
刹那间,黑衣人化作了一滩黑水,扭曲蠕动着,顺着叶景闲的手臂上行,复又在身后凝聚成了人形,转而勒住了他的脖子。
局势瞬间反转。
黑衣人充满恶意的低语:“去死。”
“等等。”
黑衣人停下了动作。
谢鸣玉轻声开口:“不要杀他,我和你们走。”
黑衣人嘲弄他的天真:“杀了他,你一样逃不了。”
谢鸣玉不再说话,眼瞳中泛着粼粼水光,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被这么注视着也要化作绕指柔。
领头人先一步道:“放了他。”
黑衣人愕然,但还是听命松手。
“过来。”却是对谢鸣玉说的。
叶景闲脱力倒下,捂住咽喉止不住地咳嗽,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从旁经过的红纱。
“不、不要去。”
谢鸣玉垂下眼睑,分明是怜悯:“可是你太没用了。”
声音很轻,犹如羽毛一般,却让叶景闲失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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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不自觉的送来,任由红纱从指尖划过。待到他伸手再度抓去时,已落了个空。
悔恨、懊恼、愤怒……任何词汇都是单薄的,无法形容他此时的心境。
眼睁睁地红纱在半空中招摇远去,不见踪影。
叶景闲跪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呼吸渐弱,任由自己被黄沙淹没。
渐渐的,沙尘中出现了一点白。
来人一手负在身后,闲庭信步穿过狂沙风暴,连衣角都未曾散乱。
周定衡正在追寻魔气的下落。
只是对方胆小如鼠,隐藏得极好,漠漠黄沙成了天然的屏障,让残留的魔气一扫而空。
闭上眼,神识朝着四周扩散,突然一凝,察觉到一点熟悉的气息。
周定衡迈步。
一步,跨越千里,落在了林景闲的身侧。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让这位备受期待的天才少年如此狼狈沦落,以至于心存死志。
日光刺眼。
叶景闲被刺得留下了泪,就在恍惚间,看见一道身影落下。
“剑尊……?”他还以为是幻觉。
周定衡的神情有些冷,
叶景闲一个哆嗦,反应过来不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慌忙道:“剑尊,求您救救鸣玉!他为了救我,被一行魔修掳走了!”
他跪了下来,声音都在颤抖,“求您,求求您。”
周定衡伸手并指一点。
叶景闲禁声。
无形的波纹散开,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黑衣人,蒙着黑布的货物,以及……目含秋水,强撑着柔弱的青年。
为了救叶景闲,明明害怕极了,却毫不犹豫的以身饲虎。
单纯只是无用的柔弱,会觉得厌烦。
可当掺杂着坚韧,又令人侧目。
好似磐石下的柔丝,明明一折就断,偏又用尽全力向上攀伸。
柔弱不可欺。
原本以为此人必有所图,可在如此危机之下,能够舍身相护,想来是对叶景闲还有几分真情在的。
他理应感觉欣慰。
可不知为何,又生出微妙的情绪来。
“我会救他。”周定衡冷硬道。
除此之外,多余的事情他不会做。
……
荒漠,绿洲。
椰枣树遮挡风沙,留出一方净土。
在灌木丛中,潭水泛起粼粼波光。一道黑影从中蹿过,被人眼疾手快抓住,原来是一只灰兔。
灰兔眼睛滚圆,双腿止不住地蹬。
黑衣人道:“这兔子生得肥,也好打打牙祭。”
领头人瞥了一眼,伸手摩挲着兔子额顶的绒毛,莫名想起了谢鸣玉。
谢鸣玉的怀中多了一只兔子,一人一兔,倒是有几分相似。
黑衣人嘀咕:“大哥,你废这心思做什么,等送到魔尊面前,还不是一个死字。”
听见“死”字,谢鸣玉紧紧抱着兔子,抱团取暖。
看起来是害怕极了,肩膀瑟缩着。
但只有兔子才能瞧见,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笑意还没持续太久,又突地抿起,似有懊悔。
方才在沙漠中的表现还略有瑕疵。
应该在往前几步,再回头往去,那时的日光恰好能打在头顶,将最精致白皙的侧脸突显无遗。
包管能让剑尊心动。
没错,他是蓄意勾引的。
哎。可惜。
也不知此时剑尊能有几分意动。
6. 摸摸
谢鸣玉又摸了摸怀中的灰兔。
暴躁不安的兔子此时却乖顺得趴在他的臂弯中,三瓣嘴轻轻动着。
目光漫不经心地落下。
他当然是故意的。
不然管叶景闲去死。
这般没用的人,对于谢鸣玉而言,连看一眼都嫌烦。
不过说起来还是有点用的。
剑尊周定衡,其人看似冷漠寡情,实则心软得要命,只要叶景闲如实传达临走前的那一幕,就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奇怪。
眉心微微蹙起,想不明白,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到剑尊,为何对其这般了解?
好似旧相识。
谢鸣玉浮现了些许茫然。
努力回想,却只有一片空虚的白,依旧一无所获。
想得太过入迷,被风沙迷了眼睛,一点泪珠坠在眼睫,将落未落。
看起来很是无措。
“你在害怕?”
一道身影在旁坐下,伸手想要拭去眼角的泪珠,不料却落了个空。
领头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语气嘲弄:“怎么,还在等你的心上人来救你?”
篝火噼啪作响。
为躲夜间的沙尘暴,一行人在绿洲暂做修整。
黑衣人戒备了一路,此时也不免松快,口中揶揄:“什么心上人,莫不是一对私奔的野鸳鸯。”
领头人的目光如隼,咬文嚼字:“野鸳鸯。”他蓦然笑了,“就算是真鸳鸯,大难临头也各自飞,他不会来救你的。”
“会的。”谢鸣玉侧过头,一缕鸦青发丝从红纱中滑出,语气格外笃定,“他会来救我的。”
“哈。”领头人紧紧盯着眼角那一点红痣,“就算来救你又怎么样,他会是魔尊的对手吗?”
谢鸣玉一怔:“……魔尊?”
好熟悉的名号。
那些声音在耳边出现。
或是畏惧,或是战栗。没有人敢与他直视。
他们……在害怕他。
可是有什么好害怕的?他这般柔弱无助,没了夫君就活不了了。到处被人争来夺去,就连杀人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别人见了觉得他不够得体柔和。
哎。
谢鸣玉实在是想不明白,低声自语:“魔尊……是谁?”
领头人沉沉道:“魔尊自然是西魔洲的主宰,万千魔修之尊,拥有无上伟力,世间无人能够与之匹敌。”
谢鸣玉:“……”
有点难为情是怎么回事。
听着越来越夸张的话,谢鸣玉目光微闪,竟有些无地自容。
“……等你见了魔尊就知道了。”
谢鸣玉低头不语。
残阳落于他的身上,就连头发丝都泛着一层金光。
领头人看得出神:“你也别怕,我在魔尊面前还有些脸面,可以保你一条命,只要你……”
谢鸣玉好奇:“只要我什么?”
领头人恍惚了一下。
谢鸣玉的眼瞳很黑,没有一丝杂质,清透似琉璃。
旁人只能看见这一双眼睛,雪腮朱唇都被覆盖在红纱下,难以窥见。
不过就算只有这一双眼,也足够勾人。
“只要你让我看看你的模样。”领头人深吸一口气,就要去拨开云雾。
红纱下,会是如何的样貌?
是倾国倾城,亦或是镜花水月。
“那怎么成。”谢鸣玉轻叹拒绝,“我的模样只能给我的夫君瞧。”
领头人一个字都听不进,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捉。
红纱在指尖流过。
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
细腻,清甜。
好似挂在枝头沉甸甸的蜜桃,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汁水来。
引得人唾液横流。
领头人发了狠,手臂抬起狠狠一拽。
一抹雪容乍现。
只是在看清容貌之时,眼睛突地瞪大,像是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险些要掉出眼眶。
“……”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发出的只有胸口破锣般的鼓风声。
红纱飘落。
不知何时,领头人的脖领间划开一道剑光。
剑很快。
以至于过了半晌,领头人才反应过来他死了。
头颅重重摔下,骨碌碌滚远。
眼睛死不瞑目的睁着,还倒映着一点雪色。
“敌袭——”
尖锐刺骨的声响在绿洲中爆发。
余下的黑衣人提刀戒备,魔气涌动,形成掎角之势。
风沙尽头。
白衣黑发,发间插一枯枝,眉目清俊温雅,好似是误入此地的书生。
黑衣人不得不防备。
能一个人在荒漠间行走,绝非等闲之辈。
“来者何人?”黑衣人摆明车马,“我们是魔尊手下,若还要命便速速退去。”
周定衡神情寡淡,像是没看见黑衣人手中的利刃,一手搭上马车。
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将覆盖于上的黑布掀去。
后面竟是一座座的牢笼,关着的都是神情惶恐的人。
在黑暗中惶惶不安了许久,本以为必死无疑,突然见到天光,顿时萌生希望,啜泣求饶。
“救救我……”
“呜呜,我想回家。”
小女孩大着胆子,从监牢的缝隙中伸出手,颤颤地抓住了救命稻草。
周定衡是剑修,他的手掌宽大修长,手指指节分明,生着厚重的老茧。
不是很好看,只是白得素净,修剪得体。
小女孩的手握住了他的一截指骨,是骨瘦嶙峋,黑黢黢的,指甲缝里还有泥,与之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因为太瘦,凸显得小女孩的眼睛很大,别人拉了她一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冒犯。
肩膀哆嗦,慢慢地松开了手,就要磕头求饶。
一股力道落于她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没事了。”声音是冷淡的,但说出的话却是格外柔和,“把眼睛闭上。”
小女孩怔怔地闭上了眼睛。
在眼前光落下的那一刻,剑气鸣响。
“你找死!”黑衣人持刀砍来。
周定衡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刹那间,剑气纵横。
周定衡的剑很普通。
没有花里胡哨的名字,亦无声势浩大的剑招。剑,只是剑,杀人利器也。
没有别的用处,只是以杀止杀而已。
所有人在恍惚间听见一声叹息。
剑利而快。
不过电光火石间,连取黑衣人的性命,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戮。
于满地尸首中,周定衡眉目间恍若生出卑悯,手中剑光却未曾有一刻停歇。
如此矛盾,让人忍不住侧目。
绿洲碧波蜿蜒,鲜血落入绿荫,土壤吸得饱满,呈现出暗红色泽。
说句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牢笼中的囚徒早就被吓破了胆,听见耳畔的动静,就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只有谢鸣玉立于一片血泊中,遥遥对望。
周定衡来了。
白衣执剑,利落果断。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剑修可是中州的特色小吃,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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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榜排名第一,你要去了中州,可千万不能错过。”
“不过剑修之间亦有差距,最美味的,自然是世间第一的剑修,剑尊周定衡。”
“你看他那个腰、他那个臂膀……一看就很有力。有机会,肯定要想办法尝一尝他的滋味。”
很吵。
很烦人。
不过就和这个声音说的一样。周定衡的肩膀宽阔,持剑的手掌有力,腰很窄、腿也很长。
应当……味道不错。
谢鸣玉咬着唇角,手覆上心口,底下心脏跳的越发得快,萌生出了另类的冲动。
想骑在周定衡的身上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那一档子窃香偷玉的好事。
谢鸣玉了然,并不以为耻。
决定了,周定衡就是他的夫君,这样一来不管对夫君做些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再说了,周定衡总不可能不想当他的夫君吧?
谢鸣玉撩起眼前一缕发丝,眼波流转,望穿秋水。
可惜,周定衡没能体会到他的心意。
黑衣人如数伏诛。
周定衡的手腕微微一抬,牢笼上缠绕着的铁链断裂,“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里面的人重获自由,迫不及待从中逃出。
他们都是西魔州周围的凡人,被黑衣人掳来至此,一朝获得新生,面对茫茫黄沙,又不免茫然失措。
有机灵的,大着胆子爬伏在周定衡面前:“还望仙人大发慈悲,给我们一条活路。”
荒漠一望无际,其中遍布遗迹凶兽,还有狂沙风暴肆虐,仅凭肉体凡胎如何能够跨越?
有了出头的人,其他人从众,皆互相拉扯着跪了下来,将周定衡高高捧起。
周定衡垂眸,袖口无风自动。
送去一阵清风,将地上的人托起。
“你们在此等候,不出三日,便有人来接应。”
得到了许可承应,终于是安下心来。
只是被黑衣人掳虐过来,一路颠簸又缺衣少食,此时一下放松下来,有身体虚弱者昏厥过去。
周定衡拂袖半跪而下,分出一缕灵气没入虚弱者的眉心,不稍片刻就恢复了红润之色。
篝火未散。
点点星火落在他的眉间,眉目清冷,好似天上人。
“先给我,我浑身都不舒服……”
危机一散,就有人心浮动。凡人大多欺软怕硬,见这位白衣仙人如此慈悲,救苦救难,必定很好说话,不免垂涎着仙灵之气。
有成年男子仗着身强体壮,将妇孺弱小挤在身后,企图占据所有的仙人恩泽。
传闻有仙人降下甘霖,便可长生不老。
“你们这些没用的老不死都给我滚远点,别占我的仙缘!”
男子面露凶相,骂骂咧咧,就要掐住挡在面前的小女孩。
只是还没碰到,就有一股无形的巨力袭来,将其死死按在地上,吃了满嘴的泥。
男子终于露出惶恐:“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周定衡漠然。
他并无慈悲心,也不善口舌争辩。
有时候,杀人亦是救人。
噗嗤。
男子重重摔下,了无生息。
与此同时,浮动的人心也平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再敢发出动静。
周定衡救治完最后一个人,起身。
“剑尊,我也有些不舒服。”
周定衡望去。
一袭红纱在半空招摇。
目似琉璃,眼含情。
谢鸣玉说:“我的心跳得好快。”
“不信,您摸摸。”
7. 误会
这是谢鸣玉精心挑选的角度。
月光恰好落在他的肩头,身后水面波光粼粼,营造出了空灵轻盈的氛围。
他微微垂眸,眼睫轻颤,一手覆在心口,欲语还休。
就连怀中的灰兔都望了过来。
明晃晃的勾引。
这般柔弱,这般美貌,想必没有人会拒绝。
但周定衡告诉他:你好,有的。
白衣青年神情冷淡:“还请自重。”
谢鸣玉唇角的笑容一滞。
自重什么自重?
一听是风太大,他听错了。
谢鸣玉又放软了三分:“我确实不舒服呀。”
眉头蹙起,明明只露出一双眼睛,依旧能看出满是委屈。
月色下,眼角一点红痣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化作一条游鱼,轻轻勾上周定衡的指尖。
周定衡一手负于身后,充耳不闻。
他就像是一柄打磨至毫无锋芒的剑,冷硬无情,仍由风吹雨打都不为所动。
仍是拒绝,“我并非大夫。”
谢鸣玉还是头一次失利,漂亮的脸蛋上有些茫然。
周定衡直径走过。
“你——”谢鸣玉慌忙拽住了周定衡的衣袖,“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周定衡本应该轻易躲过。
可在瞧见那一截白得发光的手腕时,又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垂眸望去,搭在衣袖上的手指瘦弱、单薄,紧紧捏着一角,生怕被扔下了,用力到指尖都隐隐发白。
若是这么躲过去,他会哭的。
念头一闪而过。
其实周定衡不必顾忌别人会不会落泪,就算是哭得眼睛都瞎了,又与他何干?
可答应了叶景闲会护着他。
一诺千金。
想来,叶景闲也不愿他掉眼泪的。
如此解释,周定衡说服了自己,嗓音还是冷的:“你不是一个人。”
绿洲中还有被魔修掳来的一行凡人。
留在绿洲,待到天亮就会有天剑宗的弟子前来救援,魔修已死,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谢鸣玉执拗地说:“不要,我要跟着你。”声音突地软了下来,“我害怕。”
轻轻的啜泣声响起。
“死了这么多人,这里都是血和尸体,我害怕……”
浓而卷的睫毛上落了细密的水珠。
周定衡抬手。
谢鸣玉以为他要拭去眼角的泪,微微侧头,露出最皎洁柔和的侧脸。
不料,周定衡只是慢慢抽出他手中拽着的衣袖。
谢鸣玉落了个空:“……”
周定衡淡淡道:“我让你闭眼了。”
谢鸣玉眨了眨眼睛:“你的剑太快,我没来得及。”他理所应当地说,“你吓到我了。”
周定衡:“……所以?”
谢鸣玉眼尾闪过狡黠的光:“所以,你得对我负责。”
他再度伸手。
这次胆子大了一些,直接拽住了周定衡的手腕。
周定衡一袭白衣,看似文弱,实则该有的都有,手臂上覆盖着一层薄而有力的腱肉,捏起来硬邦邦的。
周定衡眉头紧锁:“松手。”
谢鸣玉不仅不松开,反而得寸进尺:“你身上好烫。”
咬字清晰,吐气如兰。
“你……帮帮我。我好冷。”
红纱落在肩膀上,阴影摇晃,犹如生出的蛇形的欲,轻轻缠绕了上来,无法逃脱。
他说冷,但又不是冷。
任由谁都明白该怎么帮。
周定衡的眼神陡然沉了下来,斥声:“……不知廉耻。”
若是一般人,早就被这般冷硬的态度惊得无地自容落荒而逃。
谢鸣玉不是一般人。
他还要无辜反问:“我怎么了?”说着,泫然欲泣,“你怎么能平白无故说我不知廉耻。”
好像真的错怪了他一般。
周定衡:“你说……”
声音哑然而止。
归根结底,谢鸣玉也没说什么。
只道是“冷”。
其中暗含的深意,只教人心领神会,如何能够明晃晃地指出?
周定衡恪守清规,洁身自好,就算让他说,也说不出口。
只好拂袖而去。
一声惊呼于身后响起。
短而急。
周定衡下意识回望。
谢鸣玉一个不慎,踉跄跌落在地。衣摆铺开,沾染上了一点碍眼的血迹。
他仰着头,月光在身后,勾勒出一个清丽的轮廓。
看起来比怀中的灰兔还要可怜。
琵琶半遮面,尤其引人遐想。
周定衡突然想起,竟从未见过谢鸣玉的真容。
小荒城三面被荒漠包围,常年干旱荒芜,多风沙。为避沙尘袭眼,大多出行都会以纱巾覆面。
谢鸣玉就是披着红沙。
鲜明跳跃的红,边缘用金线绣着鸾纹,坠着金玉装饰。尽显一片奢靡景象。
如此铺张挥霍。
周定衡虽为剑尊,但秉持修身磨心,生活质朴,一人一剑足以。
不过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要用金玉相衬,陷在温香软玉中当娇生惯养的花。
红纱覆盖下,又是怎么样的一张容颜?
周定衡生出了一点好奇。
也只是好奇而已。
以他的行为处事,是不会强行出手摘下面纱。念头一闪而过,也就算了。
视线轻轻掠过,蓦地听见轻软的嗓音在耳边质问:“你答应了叶景闲,会照顾我、护着我的。”
“你扔下我,就算是照顾吗?”
又是叶景闲。
不注意为何,周定衡微妙地生出了些许不悦。
“跟上。”他生硬地说。
只是因为答应了叶景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谢鸣玉坐在地上没动。
周定衡的耐心不多,便要独自离去。
谢鸣玉咬着下唇,眉目朦胧:“……我起不来。”
一只手伸在了半空中,指节分明脆弱,近乎透明如玉,轻轻颤着,等待人来采撷。
“扶我。”
周定衡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攥住了谢鸣玉的手。
第一反应是,好软。
柔弱无骨般,肌肤很白,细腻嫩滑。与之对比,周定衡的手简直是太过粗糙,生怕上面的老茧蹭破了那豆腐一般的皮。
周定衡敛神收心,眉观眼、眼观心,没有一点波动,只是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鸣玉眼睛轻轻一转,佯装失去平衡,就要往怀里钻去。
周定衡的肩膀宽阔,胸口结实,一看就很有力。
……想摸摸。
可惜,还没碰到,就一股无名的清风吹来,将他稳稳拖住,不给一点失足踉跄的机会。
仍是那两个字。
“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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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鸣玉:“……”
小气。
这般好的身材,不给他摸摸,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浪费,实在是浪费。
谢鸣玉愤愤不平。
……
出了绿洲,肆虐了一夜的沙尘暴退去,还了一个朗朗乾坤。
渡鸦落在一截枯枝上,歪了歪头。
绿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在瞧见荒漠中的两道人影时,眼中流露出了人性化的震惊。
“嘎——”
太过震惊,渡鸦差点一头栽下去。
这个两人,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不确定,再看看。
渡鸦拍拍翅膀,不敢靠得太近,只在上空远远地盘旋。
天色清朗,日光流金般照落。
谢鸣玉在沙漠中跋涉,一脚深一脚浅。时不时有风吹来,鸦青色的发丝与红纱一同狂舞。
拉住即将被吹走的红纱,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本来他对周定衡的兴趣也就是那样,能睡就睡,不能睡就算了。
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碰壁遭挫,反而激发了他心中的征服欲。
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有多难睡。
所以,他还没有露脸的打算。
周定衡这块石头又臭又硬,还硌牙,他早就知道不好下手……嗯?为什么要说“早知道”。
仿佛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周定衡,还不是一般二般的熟。
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按下。
至于什么时候露脸……哼哼,等到周定衡心动了,再找到机会一显真容,让他狠狠震惊,悔不当初才是!
等到那时,周定衡不跪下来求,是不会给他碰哪怕一下的。
谢鸣玉想得出神,手上动作用力。
缩在怀中的灰兔拱了拱。
谢鸣玉看着灰兔,璀然一笑。
带上这么一只兔子,当然不是因为他心善。
而是有用。
最差也能拿来当做储备粮。
灰兔抖了抖耳朵:“……”
前方,周定衡停了下来,抬手拘出一道黑影。
是绿洲中的魔修。
魔修都修邪门歪道之术,身死后,魂魄未散。想要逃逸,不料不论生死都逃脱不出这一剑。
此时还留着,是要探寻那位魔尊的下落。
魔修身影扭曲:“我是不会背叛魔尊的。除非你放我一马,不然休想知道魔尊的下落。”
周定衡手指一屈。
魔修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梗着脖子,张大着嘴。
连一息都没坚持到,就迫不及待地说:“我说、我说……”
谢鸣玉:“……”
效忠魔尊的就是这么一些玩意儿?
惨不忍睹。
周定衡置若罔闻,继续收紧手指,魔修“砰”得一声灰飞烟灭,残存的魔气四散而逸,在沙漠中指了一条明路。
其中一缕魔气悄然缠上了谢鸣玉的手指。
在外人眼中邪恶、阴冷的魔气,此时却格外的谄媚。
魔气桀骜不驯,难以驯服,在他手中反倒是驱如臂使。
他像是得到了一个新鲜玩意,心念一动,就让魔气在指尖轻旋。
……奇怪。
谢鸣玉微微出神。
一个稚弱之流,怎么可能掌握如此可怖骇人的魔气。
他又不是什么灭世魔头。
肯定是误会。
8. 故意
他这么柔弱,怎么可能会和杀人如麻的魔头扯上关系。
哈哈……一定是误会。
谢鸣玉若无其事,将缠绕在指尖的魔气收起。
虽然他柔弱、他身娇体软……,但说不定也有用得上的地方。比如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什么的。
噫。
光是想想就令人害怕。
还是不能细想,直接下手就好了。
谢鸣玉理直气壮。
太多的魔气四散而逃,没有留意到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眼前突地一暗。
荒漠上空黑云压顶,沙砾打在脸上带来些许刺痛,狂风欲来之势。
四周一股股黑烟冲天而起,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这是魔修用于隐藏行踪的障眼法。
想来那位魔尊早就料到会有人追踪到荒漠中,先行一步布下了故弄玄虚的阵法,掩人耳目。
谢鸣玉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满。
这算是哪门子的魔尊?
藏头露尾,连个真身都不敢漏,再这样下去魔尊的名声都要被败坏光了。
若是他……等等。谢鸣玉咬着唇角,不解。
他在意一个魔头做什么?
再说了,既然都是魔头了,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谢鸣玉心头别扭,看点别的,企图转移注意力。
“别的”,自然是周定衡。
在荒漠中,入目皆是贫瘠的黄沙,除了人,也没别的好看。
周定衡敛眸,正在入定。
无形的神识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想要从一道道黑烟中寻见魔尊的身影。
这是一项细致活,神情格外认真。
风沙卷起他的衣角,鼻梁笔挺,眉眼深邃,唇角有些单薄,似乎是薄情之相。
谢鸣玉看了又看,觉得十分满意。
生得俊俏,剑也用得漂亮。
真不愧是必吃榜排名第一的剑修……
就是生性太害羞了,不愿意主动。
没关系,他主动一些就好了。
谢鸣玉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指尖慢慢靠近。
就在即将靠近周定衡的唇瓣时,一双锐利的眼睛冷不丁地睁开。
“你做什么。”周定衡看着他。
谢鸣玉心虚地收回了手:“没什么。”
周定衡不咸不淡:“是吗?”
谢鸣玉见他依旧一副冷漠的样子,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口不择言:“没什么,我就是想睡你。”
周定衡的眉心拧起。
近乎直白的欲-念,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谢鸣玉带了一点挑衅的意味:“怎么,你怕了?”
周定衡依旧是漠然冷清的:“不知廉耻。”
但目光还是默不作声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狂风在吹。
谢鸣玉肩膀消瘦,不免让人怀疑要被风吹走了,尤其是腰也很细。
细得一掌就能握住。
年纪也小,不懂事,许是被别人教坏了。
周定衡的声音稍稍放缓:“以后少说这些话。”
说罢,他便直径离去。
走出一段路,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回头望去,谢鸣玉还站在原地,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琉璃似的眼睛,蓄满了水光。
“……你厌恶我。”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欺负了一般。
瑟缩得和怀中抱着的灰兔一模一样。
周定衡一顿。
其实哭也要讲究技巧。
哭得太过忘情,就泪涕横流,不免失去了美感,反倒让人厌烦。
谢鸣玉的哭则不同。
眼睫一扇,泪水就一颗颗滚落,晶莹剔透,珍珠一般。哭起来的时候,只有眼尾是湿红的。
这一招他可是对着镜子练了许久。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惹得夫君心动怜惜。
“我只是想寻我的夫君。”他开始示弱,捂住脸开始哭诉,“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果然还是被教坏的。
周定衡生硬道:“……没有。”
谢鸣玉抬眸看去,水光莹莹,迫不及待地开口:“那你可以当我夫君吗?”
周定衡:“……”
这未免跳跃得太快,连装都不再装一下。
如此坦率直白,就算是他也生不出一点厌恶。
谢鸣玉扶着心口:“要是没有夫君我就活不了了。”
周定衡开口:“你有叶景闲。”
谢鸣玉压根不记得这个人了。
松怔片刻,才想起来这是谁。
他反问:“他护得住我吗?”
一直以来,为了避嫌,周定衡从未正眼认真瞧过谢鸣玉。
现在才发觉,谢鸣玉的眉眼生得很灵。
明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却依旧能让人觉得楚楚动人,尤其眼尾一点红痣,沾了水光后直接活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就算是周定衡,也不免惊艳。
在惊艳之余,又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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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种熟悉感。
很眼熟,好像是旧日相识。
周定衡的视线停留片刻,并未深思,下一刻就要被否决。
怎么可能是他。
若真的是他,就算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做出这番痴缠娇憨的模样来。
再说了,世人皆知,他们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周定衡慢慢地说:“叶景闲护不住你……”
谢鸣玉眼睛微微一亮,还以为同意当他的夫君了,可听到后半句话,又偃旗息鼓了。
“等此番事毕,我可替你寻一护得住你的人。”
谢鸣玉:“……”
切。
不解风情。
谢鸣玉可不要别人。
别人也不能让他心跳加速,还有想骑在身上作威作福的冲动。
只有周定衡。
再说了,见识过了剑尊这般的人物,哪里还看得见别的人。
想要就要最好的。
不过这种事可急不得。
谢鸣玉很有耐心,盯着走在前面的身影。
迟早有一天把你给睡了。
背后的目光有些刺眼,周定衡只能佯装不知。
他是天剑宗的剑尊,是天剑宗高高在上的旗帜,容不下一点私情。就算要寻道侣,又岂能像这般儿戏?
两人各怀心思,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的黑雾最为浓郁,几乎遮住了眼帘。
周定衡抬手,一道剑气横扫。
掩盖在其上的风沙被扫去,露出了一片断壁残垣,依旧不见魔尊的下落。
这魔尊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躲起来当个乌龟了。
谢鸣玉遭遇连番挫折,再见这魔尊畏畏缩缩的模样,心头越发不悦,冷哼了一声。
地上的断壁残垣看似凌乱,实则暗含玄机。
这是魔修中流传的阵法。
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好似习惯深入骨髓,谢鸣玉一眼就看出阵法是何作用、阵法核心又在何处。
而周定衡不善阵法,正欲用剑气强行破开阵法进入其中。
谢鸣玉生出了别的念头,眼珠轻轻一转,拍了一下灰兔的腿。
灰兔胆小,受了惊吓,一蹬腿就往地上蹿。
“哎——”一声惊呼,“我的兔子。”
谢鸣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追了上去。
兔子跑得太快,一下子就窜入了断壁之中。
谢鸣玉紧跟其后,脚尖一踢,触动了阵法。
刹那间,天地倒转,沙石倒流。
9. 失落
周定衡一声冷喝:“止步!”
可是已经太晚了。
黄沙如水流动,在谢鸣玉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漩涡,裹挟着一切簌簌往下落。
谢鸣玉脚一崴,深深陷入流沙中。
仰起头,惊慌道:“……救我!”
周定衡衣袖一拂,稳稳拖住了他的肩膀:“别乱动。”
身处流沙,越是挣扎陷得就越深。
谢鸣玉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死死抱着周定衡,扯着衣襟不肯松手。
“我站不稳。”说着,还一个劲地往怀里钻。
周定衡一个不备,衣衫被扯开,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脖子以下的肌肤意外的白,好似玉壁般。
慌乱中,似乎还有人趁机摸了一下。
周定衡措不及防:“你——”
谢鸣玉趴在他的肩膀上,口中说着:“我好害怕……”
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还能抽空乘人之危。
周定衡按住了在胸膛上乱动的手:“别动。”
谢鸣玉安静了下来。
流沙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不消片刻,目光所及之处,都在崩塌凹陷。
周定衡说了一声:“恕我冒犯。”
然后伸手搂住了谢鸣玉的后腰,踏上一道剑气,足尖所至之处,灵光转瞬即逝。
在这番险境,他莫名的生出了一个念头。
果然很细。
并非是那种软绵绵的手感,而是劲瘦,如柳枝一般。
周定衡摒弃杂念,继续往外而去。
可流沙蔓延的速度实在太快,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逃脱底下的漩涡。
底下似乎有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一切,衣角被漩涡的吸力引动,猎猎作响。
既然脱身不了,不如进去一探究竟。
“抓紧。”周定衡转身折返,主动步入漩涡中。
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而来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眼帘被遮,其他的触感越发敏锐。
清而浅的呼吸声落在耳边。
一缕发丝从鼻尖蹭过,带来些许痒意。
周定衡:“你的手。”
谢鸣玉无辜:“我的手怎么了?”
周定衡的呼吸微乱:“……别碰。”
谢鸣玉眨了眨眼睛,倒打一耙:“是你说,让我抓紧你的。”
周定衡近乎咬牙切齿:“不是那里。”
谢鸣玉声音又软又娇,几乎能够掐出水来:“可是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说着,手上还不安分。
嗯……确认了,不是样子货。有点真材实料的。
谢鸣玉准备再摸摸看,却被人一把钳制住。
手指滚烫粗糙。
“……疼。”谢鸣玉低低抽泣了一下,“你把我弄疼了。”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逐渐适应,眼前的轮廓也变得分明清晰。
谢鸣玉的袖子滑落,手腕很白,也嫩得很,这么一下,就掐出了一道红痕,碍眼得很。
周定衡松手。
谢鸣玉呜咽了一下,悄悄看他。
周定衡背过身去,窸窣整理衣襟。
侧脸隐于黑暗中,神色模糊,只周身气息沉冷,瞧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谢鸣玉:“……我不是故意的。”
周定衡的衣袖垂下。
谢鸣玉低垂着头,装作可怜的模样:“我只是想追上我的兔子。”
灰兔静静地趴在角落,三瓣嘴不停地动着。
嚼嚼。
“除了夫君,它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嚼……
灰兔:“?”
谢鸣玉:“你不会怪我吧?”
周定衡冷硬:“不会。”
谢鸣玉上前一步:“你为什么不看我。”
周定衡垂眸不语。
谢鸣玉盯着他的背影,恍然:“你是在怪我靠你太近吗?我太害怕了,也不知道会摸到你那里——”
“……够了。”周定衡冷声打断,“不要再说了。”
声线一如既往,但能从中分辨出些许的恼羞成怒。
周定衡生性淡漠,情缘级浅,从懂事起就再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在天剑宗中,他也是受人敬仰的剑尊,是一樽供人顶礼膜拜的神像,无人敢冒犯。
谢鸣玉抿着唇角,试探:“你不高兴了?”
周定衡默不作声。
谢鸣玉不信,盯着他。
在黑暗中,眼瞳显得越发得黑,像是能吸净所有的光,只余下瞳仁那一点。
周定衡被看得有些不自然。
谢鸣玉又笑了:“你不高兴,我以后不摸了就是。”
周定衡皱眉。
什么摸不摸的,张嘴就来。
实在是放浪不知耻。
周定衡便要斥责:“少说这种话。”
谢鸣玉不解:“摸你你不高兴,说不摸你也不高兴,你真难伺候。”
周定衡:“……”
谢鸣玉嘀咕:“以后就算你求着我,我也不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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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
他轻哼着,又把兔子捞到了怀中。
周定衡不善言辞,更不欲与人争辩,更清楚吵不过谢鸣玉。
谢鸣玉有时柔弱,有时又狡黠,宛如游荡在山中的精怪,就算是做出了惹人恼的事情,也不至于生出怒气来。
最后只好充耳不闻。
可是心中还是觉得荒谬的。
让他求着……怎么可能。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情来。
周定衡抹去心头异样,转开主意,在地底一探究竟。
黄沙底下,别有洞天。
下方竟藏着一处地宫。
门口立着两尊石雕护门兽,张牙舞爪,两对眼睛冒着莹莹绿光,盯着这一行不速之客。
周定衡踱步上台阶。
檐廊下,垂着两盏灯。
仔细一看,灯却不是灯,而是两个风干了的骷髅头,下颌骨张开着,咔咔作响。
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听见“吱嘎”一声,地宫大门敞开,露出一面石壁。石壁上刻着一位半回头的妇人,像是在招呼客人进门来。
谢鸣玉:“好吓人。”
心头却看不起。
装模作样。
就这么一点花招,就想把人吓退吗?
这魔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周定衡侧目:“你跟着我。”
走出几步,才发觉谢鸣玉被甩在了后面。
谢鸣玉仓皇追上,气喘吁吁:“我、我跟不上你。”
周定衡的个子很高,腿长且直,一步迈出去,别人要两步才能追上。
他也从来没有体贴迁就过别人。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
地宫幽暗,又不知哪里藏着牛鬼神蛇,要是真扔下谢鸣玉一个人,怕是转眼就被吞吃得连骨头不都不剩下。
周定衡道:“抓住。”
谢鸣玉低眉看去。
一只手在面前展开。
剑修的手说不上是好看,宽大生硬,因常年练剑,指节看起来都有些变形。
但因上面的一层老茧和伤痕,结实有力,分外心安。
谢鸣玉伸手,就在即将到搭上去的时候,虚晃而过,越过了手掌,而是牵住了衣角。
“我不碰你。”谢鸣玉故作坚强。
周定衡的目光凝于袖口。
攀附在上的手指只是虚虚一搭,像是要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怯生生的。
他做好了谢鸣玉得寸进尺的准备,可手上落了个空,手指轻轻一屈,莫名又有些失落。
10. 犯贱
谢鸣玉冷笑一声。
呵。
触手可及的东西总是毫不在意,周定衡对他避之不及,可等真的冷淡了下来,就又觉得怅然若失。
简单来说,这不就是贱的。
谢鸣玉骂完了以后,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尖。
呃,好像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短暂的心虚过后,又理直气壮。
这怎么算“贱”?只能算他的品味好。
要是周定衡真的太容易上手,他还看不上呢。
再说了,瞧瞧这腰,这腿……这般身姿笔挺,肩宽腰窄,一看就知精壮有力。更不用说,剑修的手指灵巧稳定,别有一番滋味。
必吃榜排名第一就在眼前,不就是用点手段,值吗?值!
谢鸣玉脸颊微热,流下一点晶莹的水痕。
不是哭了,是馋的。
盯着前面的身影,豪情壮志地想,迟早有天要把你给睡了。
还要翻来覆去的睡。
周定衡的脚步一顿,心灵福至般,把衣襟往上拉了拉,一寸多余的肌肤都不露。
……小气。
谢鸣玉嘀咕。
正道这些人做事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大方。
看一下又能怎么样,还能把他吃了不成?再说了,穿着衣服难道就不能睡了吗?
太小瞧他了。
谢鸣玉挪开了目光,以表示清白。
地宫墓道昏暗,两侧立着一尊尊石像,看去是一个个提着灯的宫人侍女,皆低垂着头,俯腰躬身的模样。
看得久了,石像好似动了动。
并不是错觉。
石像冷不丁地齐刷刷抬头,嘴角裂开,笑容恶劣狠毒。
一团黑烟从宫灯中钻出,化作一个骷髅头,锐啸哭泣着,甩着长长的拖尾,直冲着脸上而来。
谢鸣玉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没动。
因为比他更快的,是周定衡的剑。
骷髅头霎那间被斩落在地,冰雪消融般了无痕迹。
不管看几次,谢鸣玉都不免赞上一声,好剑。
周定衡的剑被打磨到了极至,反倒是毫无锋利,既不精致、也不华美,甚至看起来灰扑扑的。
但没有人敢忽视他的剑。
干脆利落,封喉不见血,谁能说不是漂亮的剑。
谢鸣玉心头火热。
哎。
这就是他的新夫君。
人生得俊,剑也使得好。
就是太古板了一些,少些情趣。
不过天性如此,睡一睡就好了。
周定衡笔挺如竹,目光冷且淡漠,一手持剑,一手还能护着他人。原本游刃有余,不知为何,手腕止不住一颤。
暗中传来一声嘶哑的笑声。
短暂的停歇后,黑烟再度冒出。
矗立在两侧的石像连绵不绝,黑烟同样生生不息。
浓烟滚滚,无数骷髅头纠结在一起,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冲着周定衡张开了血盆大口。
它的身后是巍峨宏伟的地宫,而身前,只有一袭单薄的白衣。
气势逼人,犹如大山压顶,教人不得不低头。
可周定衡没有在看它,神情漠然。就像是世间没有谁是能映入眼帘,更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
除了,手中的剑。
周定衡手腕一转,剑出如翩鸿。
一点冷光乍现,落在骷髅头的面前。
骷髅头有些想笑。
确实也“嘎嘎”笑了起来。
这么普通的一剑,还敢在它的面前招摇?不自量力,只看它一口就能吞下。
骷髅头一张嘴,黑气浓烟冒出,想要连人带剑一起吞下。
可很快就知道它的念头有多可笑。
剑气看似微缈如针,可到眼前,却发现如汪洋大海浩瀚连绵不绝。
人怎么能吞下一片海?
黑雾被破开,滔天海浪奔袭而来。
恍惚间,好似天地被撼动,地宫都要崩塌。
可再度看去,转眼风轻云淡,好似一切都是幻觉。
周定衡一手负在身后,只是从袖中出了一剑。
然后,万物寂灭,一切归于无形。
骷髅头被一只大手抹去,连一点黑烟都没剩下。
残局胜负已定。
垂手收剑,举重若轻,好似方才只是轻拂袖口上沾着的一点灰。
周定衡侧身望去。
衣袖飘摇垂下,原本怯生生跟在身后的人不见了踪影。
一只灰兔趴在地上,三瓣嘴嚼嚼动着,无声与他对望着。
像是在说:你看,谁让你不抓紧点?
……
滴答。
地宫湿冷幽深,缝隙中凝结出一点水渍,打落在地。上面挂着一盏豆大的油灯,被阴风吹得一明一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好冷。
谢鸣玉裹了裹身上的纱巾,想要找到一个舒服点的坐姿。
无果,只好厌厌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想过被抓之后的下场,可没想到这位魔尊这般寒碜,连个好一点的地牢都没有。
谢鸣玉拖着腮,百无聊赖地点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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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譬如监牢中太过空荡,明显可以挂上点喜欢的小刑具,剥皮刀、炮烙之类的,再搞点铁链什么的穿穿锁骨。
不管用不用,架势要先摆上,让人见了就先露三分怯。
用刑具太过血腥,脏了手就不好了,这时候有个擅长严刑拷打的手下就很重要,能审讯得又漂亮又好。
……等等,为什么又想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好像他真的有一个刑具齐全的监牢和一个擅长严刑拷打的手下似得。
他这么柔弱,这么无辜,又怎会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扯上关系。
谢鸣玉无声叹了一口气。
好在周定衡不在,不然岂不是要以为他是什么心思歹毒、心狠手辣之人。
不过,周定衡什么时候能来救他?
谢鸣玉是主动被抓的。
一路上太过平淡,不管什么妖魔都逃不过周定衡的一剑,总得有些插曲来调味。不然岂不是白费了这般难得的独处时光?
他太了解周定衡为人了。
看似冷淡不近人情,实则心软得很。明明剑气锋锐,却主动藏于匣中,磨去锋芒以免伤人。
答应了要护他周全,却因为疏忽让人将他掳走,想必一定足够留下深刻的印象。
也不知此时周定衡是不是在懊悔反思,应当护得他更紧些。
等再度找到,必定小心翼翼,护他如珠如宝。还不牢牢把他搂在怀里?
谢鸣玉想到这般画面,便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还是他赚了。
就算再柔弱的外表,也掩饰不住恶劣的性子。
谢鸣玉唇角的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惶惶不安。
有人来了。
哐当。
地牢被打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鸣玉。
烛光落下。
来人露出了真面目。身形高大臃肿,脖子伸着,脸上肥肉横生,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隙。
小山一般的巨人呆头呆脑地看着:“……就是他吗?”
转过头,他的肩膀上还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侏儒。
尖锐的嗓音回答他:“是他,他跟在周定衡的边上,两个人关系一定不一般!”
巨人愣愣地重复:“……不一般又能怎么样?”
侏儒跳了起来,狠狠打了一下巨人一下:“蠢货,既然不一般,把他留在手中,不就是等于抓住了周定衡的破绽吗?”
巨人慢吞吞:“……所以?”
侏儒闪烁着凶光:“我们可以用他在魔尊面前邀功!”
11. 傀儡
谢鸣玉总觉得他们口中说的魔尊和他想象中的不是同一个。
他觉得想象中的魔尊没有这么寒碜。
至少,长成这种歪瓜裂枣的,没资格当魔尊的手下。
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皱起眉头,眼中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奇怪。
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迫出来千里寻夫的小可怜,怎么对魔尊这么了解?
谢鸣玉忍着不适,声音打着颤:“……魔尊,是谁?”
巨人瓮声瓮气地说:“魔尊就是魔尊。”
谢鸣玉又问:“你们见过魔尊的样子吗?”
“没有。”巨人想了想,加了一句,“不敢。”
侏儒尖着嗓子,有荣共焉的样子:“没有人敢直视至高无上、君临天下的魔尊!”
巨人重重点头,鼓掌鼓得啪啪作响。
侏儒:“他杀人如麻!”
巨人捧哏:“麻!”
侏儒:“他心狠手辣!”
巨人跟不上侏儒的速度,只好愣愣地重复最后一个字:“辣!”
侏儒:“他一口气能吞吃上千凡人!”
巨人一拍肚子:“胃口大!”
侏儒:“所有人都要为魔尊颤抖害怕!”
谢鸣玉:“……”
别说了。
目光不安的游走着,似乎无处安放。
呃……果然还是他的心太软,太容易共情了。
都开始替魔尊尴尬上了。
侏儒还在那里兴高采烈地歌颂着魔尊的宏伟事迹,手舞足蹈的。
谢鸣玉掩面,忍不住出声阻止:“……够了。”
侏儒:“你害怕了?”
谢鸣玉实在是不想从他们口中听见魔尊的光辉事迹了,点头:“我害怕了。”
巨人:“哈哈!他害怕了!”
侏儒威慑完了以后,又开始拉拢:“只要你乖乖听从魔尊的号令,我们可以留你一条性命。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谢鸣玉看他能问出什么问题来。
冷不丁的,耳边响起一句:“周定衡是魔尊的头号大敌,两个人不死不休,所以……”侏儒死死盯着他看,“你和周定衡睡过吗?”
谢鸣玉目光微闪:“呃……”
睡倒是没睡过。
不过要是直接这么说,岂不是承认了他不行?
像他这么柔弱无助的娇妻,不就是依靠男人才能活下来的吗?
费尽心思连个男人都勾引不到,到现在还没上手,他还有什么脸在外面混?
谢鸣玉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唇角:“睡过。”
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难道以前他经常说谎吗?
也不对……反正迟早要把周定衡给睡了,现在只是提前说,算不得说谎。
谢鸣玉心安理得:“以我们的关系,当然睡过。”
侏儒眼睛一亮:“睡过几次?”
谢鸣玉有些迟疑。
说几次好?
就一次会不会太少了?总觉得会让人怀疑他太没有魅力,或者是哪里不行,不然怎么会试了一次就不来了。
还是往多了说好。
谢鸣玉:“三次……”不够,“嗯,五……”感觉还是不太够,他干脆说,“记不清了,反正很多次。”
侏儒上蹿下跳,非常兴奋:“看来周定衡很喜欢你。”
谢鸣玉恬不知耻:“当然。”他想了想,又添油加醋,略带得意,“他可是离了我活不了。”
巨人往外看去,豆大的眼睛精光一闪,确认:“周定衡,还活着。”憨厚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不是,没了你活不了吗?”
谢鸣玉笑容微凝。
蠢货。
不是这个意思。
侏儒同样大叫:“蠢货!你根本没懂他的意思!”
巨人:“什么意思?”
侏儒:“肯定不是这种死,而是那种死。”
巨人:“哪种?”
侏儒挤眉弄眼,格外下流:“□□。是吧?”
谢鸣玉轻咳了一声:“算是。”
侏儒好奇心旺盛:“周定衡的滋味怎么样?”
谢鸣玉:“……不错。”
侏儒叽叽喳喳:“剑修的身体都好。”
谢鸣玉含羞带怯:“这怎么说呢……”他看似害羞,实则吹嘘,“一个晚上七次。”
侏儒和巨人同时感叹:“七次!”
巨人掰着手指头,怎么也数不清:“好多。”
侏儒啧啧称奇:“那不是连剑都握不住了。”他若有所思,“这样日复一日,岂不是让他意志消沉萎靡不振,再也不会是魔尊的对手!”
谢鸣玉恍然大悟。
还能这样吗?
如果真的能睡到周定衡,不得不说是一个好办法。
到时候寸步不离地缠着周定衡,让他识得蚀骨销魂的滋味,再也拿不起剑来。
哼哼,让周定衡怎么还和他作对……
咦?
为什么要这么想?
什么作对不作对的,这不是他该想的事情。
哈哈,反正他又不是魔尊。
魔尊另有其人。
这不,侏儒收到了传音,神情凝重:“魔尊传唤我们。”
谢鸣玉对这位魔尊充满了好奇,很想一见真容,当即道:“我可以去吗?”
侏儒:“你?”
谢鸣玉:“我听闻你口中魔尊的事迹,嗯……十分仰慕。”
侏儒将信将疑:“当真?”
谢鸣玉点头:“当真。”
侏儒犹豫:“此番必定是为了伏击周定衡一事,你和周定衡关系亲密,我不信你。”
“其实……”谢鸣玉一顿,“我是被迫的。”
侏儒与巨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细说。”
谢鸣玉张嘴就来:“我另有夫君,是周定衡见我生得貌美,口中说帮我寻夫,实则……”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掩面而泣。
侏儒目瞪口呆:“周定衡竟然是这种人。”
巨人:“坏!”
侏儒哈哈大笑:“若是将这件事公布于众,他岂不是身败名裂?”
谢鸣玉:“所以,若是有机会报复他,我肯定不会手软。”
侏儒迟疑了一下:“我带你去见魔尊,别给我耍什么心眼!”
谢鸣玉:“我这么柔弱单纯,哪里会有心眼?”
巨人十分赞同:“柔弱!”
侏儒一想也是。
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落在他们手中,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再说了,这地宫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遍布阵法,就算是魔尊亲至,也没这么容易走出去。
侏儒一挥手,打开了监牢的大门。
谢鸣玉从中走出,烛光流在了他的肩上,红纱披在肩膀上,生出了一种朦胧的美感。
待在阴森可怖的监牢中,却不像是一个阶下囚。
反倒是隐隐有种上位者掌控一切的轻巧随意。
侏儒盯着他看。
谢鸣玉垂下了眼睫,不敢与之对视。
这样才对。
侏儒挪开了目光,不然怎么能解释,在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简直比在魔尊面前还要吓人。
果然还是错觉。
……
谢鸣玉跟在巨人的身边,乖巧得很。
侏儒时不时地看过来,似乎是担心他逃跑。
谢鸣玉当然不会跑。
自己跑没意思,当然是要留在这里等着周定衡来救啦。
到时他被群狼环伺命悬一线之时,周定衡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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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娇弱无力的他。
角度、神情把握好,打个光让皮肤显得更白一些,眼瞳中要含着淡淡的水雾,最好再恰当好处地吐一口血,不能脏了脸,而是要衬托出虚弱无助的感觉。
这样一整套下来,不信周定衡不心动。
然后他再借机拉进两个人的关系,狠狠把周定衡给睡了。
侏儒:“到了。”
谢鸣玉正想得入神,突然被打断,有些不悦。抬起眼皮,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位魔尊又是何方神圣?
谢鸣玉心中好奇。
其实他知道不应该好奇,像他这样柔弱不能自理,只能依靠夫君的娇妻,对魔尊这样的人物,应该只感到恐惧才是。
但是没有。
反倒是只有戏谑般的打量。
倒是要看看这位魔尊的真面目。
宫殿巍峨,点着一盏盏的长明灯,一节节台阶高耸如云,站在底下,只有仰着头才能窥见些许风光。
魔尊端坐在高座之上,面前帘帐摇晃,遮住了真容。
巨人拜倒在地,高喊着:“魔尊!”
上面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满是威严,质问:“这是谁?”
侏儒爬伏在地上,战战兢兢:“这是跟在周定衡身边的人,我把他抓来,才知两人关系不一般,他们,呃,那个……”
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
谢鸣玉忍不住在一边补充:“我们睡过。”
侏儒:“对,他们睡过!”
巨人粗着嗓门:“七次!”
高高在上的魔尊看不清神情如何,只是一味的沉默。
侏儒:“我们可以用他威胁周定衡!”
巨人:“威胁!”
侏儒:“周定衡肯定会来救他的!”
巨人:“救!”
下面说的亢奋,上头的魔尊只是淡淡道:“……很好。”
谢鸣玉眨巴了一下眼睛。
侏儒开始邀功:“魔尊请放心,此人已经完全被您的威势所折服,已经弃明投暗,准备加入我们麾下。”
谢鸣玉:“呃……是这样的。”
魔尊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蠢货。”他阴恻恻地说,“既然他和周定衡是这种关系,怎么可能轻易倒戈,你们都被他骗了。”
侏儒张嘴就要解释。
什么被迫的,什么人夫。
魔尊:“无妨,我自有办法。”
挡在面前的帘幕被掀开,两个金灿灿的东西从台阶上滚落。
滴溜溜地转动,最终停留在了谢鸣玉的面前,“咔哒”一声紧紧箍住了他的手腕,纹丝不动。
抬手一看,是一对手环。
通体流光璀璨,上面镶嵌着的宝石闪烁着火彩,极尽奢华。
这般艳丽的首饰,容易喧宾夺主,反倒是成为陪衬。
可落在谢鸣玉的手腕上,格外相衬。
魔尊分出一缕魔气,只听见“叮”得一声,谢鸣玉的两只手紧紧合在了一起,手环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吸力,他被牵引着,向前踉跄了一步。
勉强仰起头看去,从帘幕的缝隙中瞧见了魔尊的剪影。
有些眼熟。
更令人奇怪的是,隐约见到魔尊的眼角也有一点红。
疑惑一闪而过,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就听见魔尊说:“现在他已经成了我的傀儡。”
傀儡?
谁,他吗?
谢鸣玉尝试着动了动,完全没有被控制的感觉。
他有点拿不准,决定先默不作声。
魔尊:“我已然掌控了全局。”
魔尊:“我用这副身躯勾引周定衡,等到他色令智昏,再乘其不备,夺走他的性命!”
侏儒和巨人:“好!”
谢鸣玉:“……”
细说怎么勾引?
12. 失控
谢鸣玉乖巧听话,说什么就做什么,一点挣扎的意图都没有。
没别的意思。
就是想看看魔修的手段。
只见巨人气沉丹田,“轰隆”一下抬起了一鼎香炉。
侏儒鬼鬼祟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直接就往里面撒下了足以致死量的香丸。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鸣玉:“……”
好家伙。
说好的魔修,说好的邪门歪道呢?怎么全是力气和力气,没有一点手段。
简单粗暴的下药。
谢鸣玉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这药有用吗?
侏儒:“好了!”
香炉盖子合上。
不消片刻,其中香丸被点燃,从中飘出缕缕轻烟。
谢鸣玉嗅到了一股香气。
并不甜腻,反倒是若有若无,细细品味,也只是清雅恬淡。
就好似一壶烈酒,起初入口甘甜不呛人,待到后劲上来,已是呼吸凌乱急促。
侏儒得意洋洋:“这可是我花大价钱搞来的神仙醉。”
神仙醉,一听就是好东西。
谢鸣玉默默感受着身上的异样。
有点热。
连带着气息微烫。
有点难受,但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中。
谢鸣玉问:“神仙醉?”
侏儒嘎嘎笑着:“自然是神仙来了都要被迷醉的好东西。”声音戛然而止,惊慌看了一眼门外,“人来了,快走——”
巨人一把捞起侏儒,脚步匆匆,每一步都迈得地动山摇,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后。
大概是觉得谢鸣玉中了魔尊的傀儡蛊,他们觉得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就只是将他扔在了美人榻上。
一阵穿堂风吹过。
垂在门口的帘帐晃得叮当作响,垂在上面的珍珠流光溢彩。
光芒散尽。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在他的身后,尸首横陈,血流满地。
可一袭白衣依旧,闲庭信步般穿过尸山血海。
伸手挑开帘帐,周定衡神情淡漠,明明一路屠戮,却连一点杀意都没落在眼底。
他的怀中甚至还抱着一只兔子。
灰色的,毛茸茸的兔子。
灰兔一动不动,趴在了周定衡的臂弯中:“嚼嚼。”
谢鸣玉倚靠在美人榻上,一手用力撑着要坐起来,却又因浑身无力又跌坐了回去。
鸦青色的发丝散乱,眼瞳含着水光,颤颤道:“你别过来……”
周定衡充耳不闻,直径步入殿中。
烛光从肩后落下,背光而行,面容逐渐清晰。
眉峰俊朗,唇角单薄。
好一个清姿出尘的剑修。
“不要过来,这里……”谢鸣玉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这里危险。”
周定衡止步于美人榻前,问:“你受伤了?”
为何看起来这般的……不对劲?
谢鸣玉仰着头。
不得不感谢那两个魔修走之前点了灯。
长明灯火如云,深深浅浅的烛光落下,都不用对镜自照,就知眉眼柔和、肤色如雪。
灯下看美人,楚楚可怜,不外如是。
谢鸣玉呢喃了一声:“好热。”
衣摆翻浪,鞋袜尽褪,从中生出一只白生生的脚。
足尖绷直,光洁如玉,脚趾更是小巧玲珑,用力蜷缩着,泛起粉润的光。
周定衡见状,弹指度去一缕灵气。
一点白光落入眉心。
谢鸣玉发出一声轻喟。
短短一息后,热浪再度卷土重来,越发猛烈。
身上犹如被水洗过一般,雪白的肌肤上泛着莹润的光泽,水盈盈,吹弹可破。
“……我好难受。”
实在不像是装的。
周定衡捏住他的手腕,入手的一瞬间,感受到的竟是细腻湿滑,比之上好的玉石还要更胜一筹。
“你中毒了。”他敛眉,“我替你祛毒。”
灵气如涓涓细流,指尖覆盖上了一层薄冰,暂缓了身上的热意。
可这怎么够?
谢鸣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口中惊呼一声:“不要!”
说着,手腕一转,拍上了周定衡的胸口。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对金圈儿,光彩夺目,更衬得手腕纤细白皙不足一握。
周定衡的手一松,灰兔一蹬腿,落在了美人榻上。
它倒是乖觉,蹦跶着找了个角落蹲好,继续嚼嚼。
“我中了傀儡蛊。”谢鸣玉争命挣扎着,可依旧身不由已,只能含着泪光凄凄道,“我不想伤你。”
周定衡闻言便要止住他的动作。
不料谢鸣玉翻掌为风,巧妙地避开,转而袭向了心口处。
美人榻狭窄。
两人交缠在了一处。
谢鸣玉只是装的。可没想到真的动起手来,身体当真不受控制般有自己的想法,招招锋利刁钻,不似正道路子。
周定衡心有顾忌,生怕伤到他,不好下死手,只能被迫步步避让,一时间还落入了下风。
如此拉扯片刻,只见掌风劈来,耳边响起清脆的“撕拉”一下,紧接着就是脖间生出一股凉意。
一角碎布缓缓飘落。
周定衡的领口大开。
他行事讲究,克己复礼,就算是再狼狈不堪也要保持风骨,从未有过这般衣衫不整的时候。
难得露出窘迫,动作一顿,下意识就要遮掩。
谢鸣玉含泪解释:“我的手不听使唤……”
一边说,还一边在看。
遮了,但是被撕开得太大,没有完全遮住。
周定衡连衣襟都要拉至下颌处,层层叠叠,连一寸多余的肌肤都不肯露出。
穿着衣衫时清俊冷淡,可没想到在礼教清规约束下,另有一片风景。
饶有趣味的打量着。
肩膀手臂有力而不臃肿,线条流畅利落。
如同静静蛰伏着的狼虎,能在瞬间爆发出强大的杀伤力。
一看就很有力,很能干。
想摸一摸。
谢鸣玉也这么做了。
直接就上手了。
哎。
他是被魔尊的傀儡蛊控制的,没办法,他也不想摸的。
再说了,有什么好摸的?他又不是没有。
摸摸。再摸摸。
肩膀上的皮肉结实有力,每一块被打磨得恰当好处,摸上去是温热,指尖几乎要深陷其中。
“好摸,呃,我是说……”谢鸣玉含羞带怯,“我中了傀儡蛊,是魔尊控制我这么做的……”
说着,又摸了一下。
还不够,还胆大包天地掐了掐。
手感不错。
不愧是剑修,浑身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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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带劲。没有一处不合他心意的。
哈哈,要是能睡了就更舒坦了。
周定衡神情微沉,也不知是该恼还是该怒,手上用力就要制住。
可谢鸣玉足弓一抬一撩,竟翻身而起,反倒是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一低头,烛光倒映在了漆黑的眸间,恍若星子。
指尖曲起划过,轻轻用力,在素白的画卷上留下了一道不轻不重的抓痕,格外显眼。
不痛。
反倒是痒的。
这种感觉让周定衡格外不适,脊背绷直,甚至连一动也不敢动。
“对不住……”谢鸣玉低低啜泣。
分明是在做不轨之事,偏偏还要眉头紧蹙,做出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来。
还要表示自己是被强迫的。
“……我不想这么做的。”
手掌最终按在了周定衡的肩膀上,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底下的肌肤结实紧绷。
箍在手腕上的金圈叮当作响,金与白交至在一起,竟生出了一种奢靡颓废的美。
周定衡的下颌收紧着,脖颈上青筋迸现,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最终深吸一口气:“松手。”
谢鸣玉哭唧唧:“我松不开……”
也不想松开。
能白占便宜,为什么不占。
反正都是魔尊的错。
这么想着,直接胡作非为,一头栽进了周定衡的怀中,趴在了他的肩窝处。
靠得这般的近。
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砰砰。
一下,又一下。
谢鸣玉明知故问:“你心跳变快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难道是神仙醉生效了?
香炉袅袅。
周定衡没有察觉,矢口否认:“没有。”
谢鸣玉吸了吸鼻尖:“那就好。”
紧接着就是沉默。
两人的气息交缠,目光轻轻一触。
周定衡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别开了视线,口中说了一句:“冒犯。”便抬手挟持住了谢鸣玉的手臂,将人扶起。
手中的肩膀单薄的不像话,生怕稍稍用力就折断了。
谢鸣玉还要故意发出一声痛呼。
周定衡一个失神。掌中人就如同游鱼一般从中脱身,再一翻身,变成了脚尖踩在了他的胸口。
赤足微微用力,挑起了他的下颌。
如此轻浮的姿态。
周定衡理应斥责,可又被一抹白夺去了目光。
脚踝小巧,小腿滚圆笔直,好似抹了一层珍珠粉,于烛火下生出了波光粼粼。
耳边还传来柔弱的惊呼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动作与话语截然相反。
口中说着抗拒,脚尖却是踩了又踩。
恨不得将周定衡一辈子都踩在脚底下不能翻身。
唇角的笑意分明是恶劣的,好在有面纱的遮掩下,旁人只能瞧见一双水莹莹的眼,以及眼尾一点水洗过的红痣。
委屈得很。
“都是傀儡蛊……”
“我不想这么做的,呜呜,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是魔尊,他想要用这种法子来玷污我的身体,与其受人摆布,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魔尊:“……”
不是,哥们。
我还没动手呢,你怎么就玩上了?
13. 来吧
里头正打得如火如荼。
外头,魔尊有些拿不准主意。
难道是已经动手使用过傀儡蛊,而自己忘记了?
不然没办法解释啊。
不确定,再看看。
……
灯火尽明。
周定衡闭上了眼睛。
可那一抹雪白依旧在眼前晃来晃去,喉结不自觉的上下一滚。
手指紧紧捏住美人榻的一角,竟生生捏下了一块来。
榻上一震。
谢鸣玉低低啜泣着。
一抽一抽的,带着细微的鼻音,像是带着小钩子一般,搅得心头不得平静。
“我对不起我夫君,不如死了算了……”
一滴泪打在了周定衡的手背上。
滚烫的,又很快冰冷。带来一股咸湿的气息。
周定衡喉间一紧,语气还是冷然的平静:“不可轻言生死。”
可是说得太晚。
谢鸣玉身形一晃,竟直直栽倒了下去。
周定衡想也没想,伸手挽臂将人搂入怀中。
……好细的腰。
几乎用一掌就可握住。
但是又不是那种硌人的瘦弱,皮肉是紧实细润的,纤浓合度,还有些软。
周定衡回过神来,疏离客气地说:“……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谢鸣玉的哭音未散:“你还是嫌我脏。”
周定衡被扣上了一个莫名的罪责,眉头一拧:“我没有。”
谢鸣玉还在说着:“我成了魔尊的傀儡,还做了这种放荡的事情,你嫌弃我也是人之常情。”
周定衡衣襟敞开着,上面还有一道香艳的抓痕。
神情却还是淡然,反过来安慰:“这些举动并非出自你本心。”
“是吗?”谢鸣玉的眼睫扇动了一下,莹莹泪光,“你不会怪我?”
周定衡:“自然。”
谢鸣玉试探着说:“要是我做了比这还过分的事情呢?”
周定衡还没听出言外之意:“自然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谢鸣玉伸出赤白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肩膀,要不是隔着一层面纱,几乎就是脸贴着脸了。
这么近,气息交缠磨蹭着,生出了点点星火,几乎一触即燃。
周定衡的肩膀猛地绷起。
他意识到了什么,一道掌风劈出,掀翻了殿中的香炉。
哐当声响连绵不绝,香炉滚落台阶,其中还没燃尽的香丸散落一地,冒出缕缕残烟。
周定衡闭了闭眼。
方才一进殿中,就被古怪的香气缠上了。
只是香气太淡、太浅,一时疏忽没有在意。而后一番纠缠间又吸入了更多的香,积少成多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胸口一阵起伏。
周定衡试图保持清醒。
可香气如同附骨之疽,纠缠不放,在经脉中游荡,点燃一簇又一簇的火焰,不停地灼烧着思绪。
让他不能思考,只剩下本能。
周定衡不知道失控后做出怎样的事情,能做的只有压制住自己的本能与冲动。
用尽浑身力气挤出一句:“离我远些。”
说罢,一道凌利的剑光落下。
谢鸣玉一眼不错地盯着。
叮——
剑光斩在了他的手腕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手腕上箍着的一对金圈散开,摔在了地上。
谢鸣玉揉了揉手腕,笑了。
他怎么会听话?
或者说,面前发生的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神仙醉起效了。
周定衡闭眼,眉心浮现一点金光,光芒如碧波荡漾,一遍又一遍的洗涤着经脉,可百毒不侵。
但神仙罪不是毒,而是一种酒。
制成香丸,也是为了在无形之间让人迷醉,酒劲之大,就连神仙也逃脱不了,更不用说是周定衡了。
谢鸣玉半跪在了面前,指尖轻轻落在了周定衡的眼皮上。
他似有所感,眼瞳轻轻一颤,最终还是没能睁开。
指尖顺着鼻梁向下,感受到了炽热的呼吸,停留片刻,转而掐住了他的下颌。
谢鸣玉突发奇想。
现在周定衡毫无防备,岂不是正好能够趁人之危,做些什么。
比如把他掐死。
手上用力,扼住了咽喉。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手掌跳动着的脉搏,以及泊泊流淌着的血。
那一定很好看。
想象着这般的画面,谢鸣玉浮现了一点兴致,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直到耳边响起一声闷哼。
他回过神来,慢慢卸去了手上的力道。
太可怕了。怎么能动不动就想着杀人呢?一点也不符合他柔弱可欺的性子。
哎。
一定是被魔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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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蛊害的。
哎,魔尊!哎,傀儡蛊!你赢了。
让他感觉自己都变得陌生了。
谢鸣玉感叹了一番,决定还是先做正事。
什么正事?
自然是把周定衡先睡了再说。
窸窸窣窣。
谢鸣玉专心致志,开始脱衣服。
也不知道周定衡这衣衫到底是怎么穿的,一层又一层,外袍、内襟、中衣……也不嫌闷得慌。
腰带更是束得紧,让人无处下手。
谢鸣玉正在努力和腰带较劲,忽闻耳边沙哑一声:“……你在做什么?”
猛地抬头,对上了沉沉的目光。
一个没收住力气,哗啦一下解开了腰带,他拎着腰带的一角,觉得已是证据确凿,无处反驳。
“我看你不舒服。”还好心思转得快,谢鸣玉张口就是,“想着帮你解开,你会舒坦着。”
也不知周定衡信了这鬼话没有,直直看着,就在这片刻间,额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醉了。
神仙醉的作用,不止是醉,更是让人的意志沉沦,放纵施为。
平日里越是压抑,在此刻,就越是容易彻底失控。
那么,周定衡最深的欲念是什么?
不免让人好奇。
周定衡看似清心寡欲,恪守清规戒律,不似凡人。
可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只要一点,就会在神仙醉的作用下无限的放大。
爱恨痴缠,求不得。
是哪一种?
谢鸣玉饶有兴致,等着他露出丑态。
可丑态没看到,反倒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仰倒在了美人榻上。
眼中灯火晃晃。
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周定衡的手掌如同精铁一般难以撼动,紧紧将他困在狭窄的天地中。
谢鸣玉想笑。
哈。
原来这就是你的欲念吗?
一路上装得还挺好。
早就知道你是这种装模作样的人了。
装得看起来六根清净,实则欲壑难填。
笑完之后,又有些紧张。
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周定衡的身上。
结实有力的肩膀,线条随着呼吸一阵起伏,一滴汗从胸口滑落,没入更深的丛林中。
……来吧。
让他也尝尝必吃榜第一的滋味。
14. 好奇
周定衡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就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了。
因为他已经醉了。喝醉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通常都是不算数的。
周定衡都不知道是醉了,还以为是中了奇毒,唇角抿紧,企图压制着这奇怪的冲动。
喝酒的人手会抖,而发抖的手又怎么握得稳剑?所以他向来是滴酒不沾的。
此时醉意上头,眼中满是陌生而茫然,冲淡了眉眼间的疏离冷清。
残存着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免得一时冲动牵扯到无辜之人。
可一低头,余光撞进一点红。
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谢鸣玉眼角的红痣。如同一尾锦鲤,尾巴轻轻甩动,平白掀起一阵涟漪。
周定衡望着眼尾那一点红痣,微微失神。
鱼儿游来游去,水波阵阵,不免心烦意乱。
他想要将其捉入掌中,让其乖乖安分些。
“……嗯”一声低喘。
指尖碰到的却不是鱼,而是细腻湿润的皮肤。
原是他用手遮住了谢鸣玉的眼帘。
浓密的眼睫轻轻扇动着,轻而浅地划过掌心。一股奇怪的感觉升起,忍不住绷紧了肩臂。
一团莫名的火烧起。
起初只是点点星火,转瞬间,星火燎原,不停地灼烧舔舐着,将理智融化。
周定衡的动作停顿。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继续了。
继续,要犯错。
周定衡呼吸声变得低沉凌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谢鸣玉还没来得及去看,眼前就是一黑。覆盖在上面的手掌粗粝,像是砂纸一般,过分得有力。
他没慌,反倒是想笑。
哈,没想到周定衡看起来这么古板,玩得还挺花的。
喜欢蒙着眼睛么?这样确实更刺激一点。
谢鸣玉摆好了姿势,等待着接下来的动作。
听说这种人前装得冷清克制的人,释放本性的时候就越发粗野放肆。
哎。
在性压抑这块。
正道的人就是不懂堵不如疏的道理。
压抑得狠了,反弹起来就越是厉害。
不过有利也有弊,也正是崇尚清心寡欲一心向剑,才让剑修成为中州的特色小吃。
一想起周定衡的宽肩窄腰,谢鸣玉的心头就一团火热,恨不得现在就一尝剑尊的滋味。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不能急。
好菜都是放在最后才好吃。
脚尖从衣摆中伸出,装作不经意间蹭了蹭周定衡的大腿。
结实,生硬。
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像是铁打得一样。
他在暗示搞快点。
周定衡却根本没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依旧在发怔。
谢鸣玉不耐烦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好烫。
指尖上传来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忍住不适的战栗:“周定衡……”声音也在打颤,舌尖一卷,“你难受吗?我可以帮你。”
所以别在这里磨磨蹭蹭了。
早点睡完,早点了事。
快点让他试试深浅。
谢鸣玉的眼中没有一点杂念,全是对必吃榜排名第一的渴望。
须臾。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眼角那一点红痣。
理智逐渐变得模糊,余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欲。
而周定衡心中的欲是什么?
他还保持着一线清醒,在孽海中沉沦、挣扎着。
这般情景之下,就算是圣人也忍不住走下神坛。
放纵的借口就在眼前。
可以推给这古怪的药,还可以说是蓄意勾引,不是他的错。
若是别人,早就顺水推舟。
可周定衡没有选择放纵,而是克制着,慢慢地收回了手。
他又怎么能因一时快活而冒犯别人?
谢鸣玉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是不是不行?”舌尖一卷,发出鼻音,像是钩子一般,“嗯?”
周定衡听见理智崩塌的声音,喉结上下一滚:“我想……”
谢鸣玉目含骐骥,鼓励他将心中的欲述之于口,付之于行动。
想做什么?
想弄他。
想睡他?
还是又想弄又想睡?
周定衡终于忍耐不住心头最深的欲念,说出了最想要做的事情:“……我想看看你的脸。”
谢鸣玉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就这。
你挣扎了半天,还以为要干一场大的,没想到只是想看看脸?
“你想看?”
只是看脸?
不想看看腿,看看腰什么的?
周定衡笃定地说:“我想看。”
天剑宗位于中州之巅雪山之上,最多的就是冷清的雪,像是能将一切都冻结。
为摈弃杂念一心向剑,条条清规戒律约束着,周定衡对自己的要求更是严苛,从未动过一丝欲念。
想要看面纱下的真容,对他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僭越了。
他对谢鸣玉感到好奇。
而萌生情愫,通常是从好奇开始的。
周定衡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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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面纱会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是冷清,是艳丽,亦或是俏皮可人……
终于,他触碰到了面纱,只要轻轻一扯,就能得到令他魂牵梦萦的答案。
谢鸣玉忍不了了,骂了一句。
你不来?我来!
都到了这种氛围了,憋了半天、纠结了半天,结果只是想看脸,这也太纯情了,谁来了能忍得了?
魔尊也忍不了。
在这个时候,魔尊发力了。
一团黑雾在殿中炸开。
黑雾中身影在蠕动,一张张幽魂在其中乱窜,脸庞扭曲,发出了尖锐的哭嚎,钻入耳膜中,让人头疼欲裂。
在半空中盘旋一圈,直取周定衡的后心。
怨鬼锁魂。
周定衡中了神仙醉,一时不防,让怨鬼咬上了肩膀。他右手手指合拢,一道剑光从指尖迸射将怨鬼斩落。
怨鬼被剑光斩得七零八落,在地上扑腾着。
四周升起了缕缕黑烟,被怨鬼一口吞入,竟由整化零,化作十几只小怨鬼,在四周虎视眈眈。
周定衡拢起衣襟,肩膀上被怨鬼咬了一个深可见骨的齿印,上面还缠着污脏的魔气,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力,发出滋滋声响。
无数怨鬼们仰天长啸,异口同声地说:“看来剑尊也不过如此!”
“看似风光霁月,实则也不过一小人耳。”
“饥不择食,连有家室的稚弱之流都不放过,啧啧……要是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你还有脸奉之为剑尊吗?”
周定衡本就心烦意乱,见怨鬼喋喋不休地说着,难以自控,眉间浮现了一股森然的杀意。
“聒噪。”
声落,声止。
无言的恐惧在殿中蔓延。
可怨鬼们连害怕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抹去一切的存在,直至消亡。
周定衡缓缓垂手。
他失控了。
他曾用一日时间学会用剑,却用了十年才会将剑藏于匣中,止住心中的锐气与杀意。
没想到十年过去,藏在心头的剑仍然这般锋利,足以伤人伤己。
是因为醉酒,还是突如其然的魔气,亦或是……谢鸣玉。
不甚明了,唯一可知晓的是酒已醒了大半。
就在这时,一道漏网之鱼调转方向,选择袭向了谢鸣玉。
谢鸣玉还半躺在美人榻上,眉眼半垂,神情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魔气快如闪电,刁钻的避过了剑光,瞬间就到了眼前。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吓傻了,竟然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