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骨折己》
1. 第 1 章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来有节奏的辘辘声。
昨夜,骤雨如注,倾泻而下,檐溜若瀑,庭除尽湿。风携雨势,呼啸纵横,摧折草木。
雷电交加,将长公主庭院中的一棵柳树劈成焦树。
这树焦了,坏就坏在这是先皇御赐的树。
顿时,长公主府立马慌作一团。
饶是府内掌事姑姑姒露,看到这幕,也不禁慌了慌心神。此事耽误不得,立马禀告给长公主。
屋内,暖香弥漫开来。外头那身寒意缓缓褪去,姒露不慌不忙说道:“殿下,宫里那棵御赐的柳树被雷给劈了。”
床榻之上,乌发如墨散于素枕,女子面色苍白胜雪,眉间微蹙,似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双眸半阖,唇色淡如樱瓣。一袭素白绫罗衣衫松松裹身,更显身形孱弱。她无力地倚靠床头,纤细玉指搭于被衾之上,青筋隐隐可见。
片刻,姒露扶起魏嫣,莲步轻移,匆匆朝着柳树所在方向而去。待至树下,望着那断裂焦黑的柳树,魏嫣身形一晃。随后朱唇轻启,声音幽泉:“天地万物,皆有定数。此柳蒙难,或为上苍示警,亦不过是命运无常之端,暂且安之,勿要自乱阵脚。”
“殿下,这是自然。”
“驸马可回来了?”魏嫣拾起大理石上面的一片焦叶,放至鼻尖轻嗅。
“巳时已到,都尉怕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离京三年,心中常念盛京繁华。故刚回来的驸马爷暂管驸马都尉一职,近来春蒐,驸马也是有的忙了。所谓怕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恐怕还不知道在哪处与人陪笑呢。他本就是当今的探花郎,却被遗诏指为驸马,实在是委屈了他罢。驸马都尉算是小官,却也值得他为此而奔波,魏嫣也不愿去夺人所好。
人活着还是要有个盼头才好。
“那便再等等他,准备一辆马车,今日去国寺一趟罢。”
……
春寒料峭,马车里面,却是暖意浓浓。驸马岑旭今日回来的早,倒是没让魏嫣错过今日行程。
“二郎今日倒是不忙。”
“再忙也不能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岑旭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了魏嫣后,说道:“殿下,这日子可不比暖日,可是要小心点莫要着凉才好。”
“多谢二郎。”说完,岑旭转身出了马车。她与岑旭自幼相识,自是知道他会骑马,要说起来二郎在校场骑射可是众多富家子弟中的佼佼者。若是二郎未曾因那遗诏做她的这病秧子的冲喜驸马,这岑家二郎指不定能在官场春风得意,再娶得美娇娘,这等生活怎能不让人羡慕呢?魏嫣苦笑一声,终究是自己误了人家呐。
大约过了两刻钟后,魏嫣小睡一觉之后。这次睡梦之中,她好像回到了幼时,那时她还能跑能跳,跟个混小子一般样,母后擦着她的小脸,父皇笑道:“我们的小嫣儿,又调皮了,告诉父皇这回是去哪儿野了?”
待到母后擦完脸后,父皇将她抱起。她乖乖说:“今日嫣儿钻狗洞出去玩,跟着卖糖葫芦的去……”
半晌,等她缓过劲才发觉已经到了,且不说随行的等了多久。
魏嫣掀起帘子,被外面岑旭察觉到。
岑旭翻下马来,转身几步走至马车旁边。微微弯腰,接着魏嫣纤细且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驸马手上,五指如葱,柔若无骨。
随后便被岑旭的手稳稳握住。
魏嫣微微欠身,出了马车。
二人相视一笑。
“我这般的磨蹭,可是让二郎等久了。”
“不曾,等多久都是下官的福气。”
“你啊,倒是惯会油嘴滑舌。”
“为夫不敢,还请娘子移步。”
二人一路言笑晏晏,羡煞旁人。
如今魏嫣已有二十四岁,成婚三年,却无所出。虽与驸马岑旭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但是她身子弱,太医说她极难受孕。
于是,每月十五便来寺庙祈福求子成了夫妻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其实说明白了,不过是做样子给他人看。毕竟其中一人心有所属,一人身子孱弱清心寡欲。莫说生孩子了,就是洞房都不曾有过呢。
寺内钟声悠扬回荡,僧众早已列队相迎。
沿着青石小径前行,途经庄严的佛塔以及静谧的回廊,来到大雄宝殿。殿内佛像慈悲庄重,宝相生辉。
岑旭在蒲团前站定,先向佛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额头轻触地面,以示虔诚。魏嫣则是眼眸低垂,手中轻捻佛珠,默默祷告。
魏嫣抬头看着佛像,眼神里却空洞无物,心思更是飘到九霄云外。
父皇与她一同栽种下的柳树,被一道该死的天雷劈成焦树……这倒让她想起,现如今的皇帝为了讨好贵妃,命人从岭南运回来棵荔枝树。
荔枝,,,她倒是来了些兴趣。
礼毕,知客僧引领着他们来到偏殿,此处供奉送子观音。观音像前,摆满了香客们供奉的鲜花与鲜果。魏嫣亲手点燃了求子香,香烟袅袅升腾。
岑旭被拉去和国师闲谈。
魏嫣自是无聊,便在国寺里面转悠。
顺便思索着庭院中那棵柳树,果真,她并不能像表面上那般淡定。父皇赠送柳树,寓意挽留。那时她尚且病危中,得知此事喝药都利索些。怎料,世事无常,她虽保住了这条命,却也成了个药罐子。
不过要说这树替她挡了道劫,也不为过。
忽然,一段悠扬梵音传来。转角之处,一位未曾剃发的佛僧静立着。他身着绛红色僧袍,却难掩周身散发的妖冶气息。墨发如瀑,肌肤胜雪,双眸狭长深邃。
魏嫣脚步一顿,不禁怔然。佛僧微微抬眸,嘴角勾抹起似有若无的浅笑。不知为何,魏嫣觉得自己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施主,可是在这寺庙中迷路了?”佛僧漫步走来,问道。
“不曾,本宫只是觉得偏殿乏闷,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竟是殿下,实在失敬。”佛僧不再搭言,正在转身要走之际,一声脆响,十八粒圆滚滚的碧青色佛珠滚落在地。
好巧不巧,有几颗佛珠滚落在魏嫣脚旁。
魏嫣并无皇亲国戚般的架子,弯腰拾起几颗圆润珠子。
“无妨,给你。”魏嫣只觉自己指尖一烫,几粒珠子倾泻而出,鱼贯一般稳稳当当落入佛僧手中。
“多谢殿下,看来是这珠子觉得你我有缘。所以小僧还是要提醒下殿下某些事情,实非善举,违背人道,背离了慈悲心。”说完,佛僧似乎并无感觉不对,转身离去,唯留魏嫣一人怔神。
岑旭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说道:“殿下,我们该启程回去了。”
啊?原来是二郎呐。
那便回去。
书房,姒露端来一小碗莲子羹。魏嫣最是喜欢她做的莲子羹,可每次又偏偏只吃的下一小碗的分量。故而,姒露每每只做小碗份的。
只是不知今日殿下从国寺回来后,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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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了些,总是盯着前方发愣,也不知是何原因引起的。
“殿下,可是乏了。”
魏嫣听见这话,才勉强回过神。她说:“今日,本宫好像遇见一位故人。”
姒露想了想今日所见过的人,唯一亮眼的的便是国寺回廊下的那位未曾剃发的佛僧了。只是她自长公主幼时起便跟着她,要说有故人和那位佛僧相似,实在想不出是谁来。
那佛僧长的倒是很打眼。
或者,殿下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难不成长公主是厌恶了驸马,想纳面首了吗?驸马平日对长公主可是极好,二人也是举案齐眉,何来感情破裂一说。难不成是咱家的长公主见色起意?
“殿下,能遇见故人自然是极为难得。”姒露打探的说:“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人呢?”
“是梦中的一位故人。”
姒露说道:“殿下,梦中的故人犹如镜花水月般飘渺却又难忘,想是往昔的回忆如涓涓细流,在您的睡梦中汇聚成河,才让那位故人得以浮现。”
魏嫣倒是先笑起来,说道:“黄粱一梦罢了。贵妃那边可有动静?”
姒露没有想到自家殿下脑子如此活跃,一下跳到这件事上,不由稳了稳神说道:“回禀殿下,贵妃娘娘近来势头正盛,正撺掇陛下立其长子为太子。奴婢猜想,这是想要‘立嗣为长’,恐引国本之争。”
“本宫这个嫂嫂,倒是不安分的。”魏嫣抿了口莲子羹,勾唇轻笑了笑:“如此,本宫倒要跟她抢一抢皇兄送的那棵荔枝树,借机敲打敲打她了。”
“殿下说的可是岭南那棵?”
“正是,刚好给本宫的柳树续个好因果了。”
“十日之后便是皇太后的宴辰。”
魏嫣的手敲了敲桌面后,又说:“甚好,去将库房里的苏绣屏风当贺礼罢。”
“这可是殿下花费好几个月亲手绣出的,太后娘娘定知您的孝心。”姒露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说道:“奴婢这就去准备好。”
“去罢。”
魏嫣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待人走后,姣好的面容露出了一丝疲惫,她苦笑一声后,喃喃自语:“焦树这般模样,身不由己。”说罢,她起身入了庭院里。
焦柳残躯焦裂,表面满是深褐色的炭化痕迹。树干被劈开来,露出粗糙纤维,扭曲着向四周伸展。断裂处的树皮翻卷,似在诉说着遭受的痛苦。树顶柳枝焦枯,呈现黑色,毫无生气。周围弥漫着焦糊的气息,仿佛在空气中凝固。
魏嫣在此树下呆了许久。
岑旭过来寻时,她的手已经被冻的通红。
“二郎,此树亦有生命。”魏嫣木然地说:“这或许是天意在告诉我,小小的人怎能逆天改命,我这偷享的日子是时候到头了罢。”
“殿下,此话不对。柳树具有极高的生命力,不然人们怎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呢?这才开春,谁也说不定在明日或是后日,又或是明年开春的时间,这颗枯树会不会有一个奇迹,枯木逢春?”岑旭牵起魏嫣的手,从背后拿出个暖炉,“所以殿下,莫要庸人自扰。”
“二郎,还是将我的药换了。”
“大病初愈,太医说了还要再吃三个月才停药。”岑旭不解,“殿下,在下不会忤逆你的意思。只是不解,此药有用,为何要换。”
“事在人为,我要人心。”
她说的坚定,岑旭无奈道:“殿下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2. 第 2 章
太后曹氏是为先帝嫡妻,当今皇帝的养母以及魏嫣的生母。
如今儿子登基称帝,女儿又回来了。
盛京之中,何人不羡?
金掖池高位上,曹太后命人添了一张椅,专门留给魏嫣。
待到魏嫣献上苏绣屏风,曹太后道:“嫣儿这孩子有心了,快来哀家身旁坐着。”
“是。”
曹太后拉起许久未见的魏嫣,笑道:“近日身子可好些了?哀家让人寻来的千年参,那效果可还好?”
“母后莫忧,嫣儿近来身子倒是松快了些,想来还是母后送的人参起了效果。”
“那就好,那就好。岑家二郎今日跟着礼部忙活了一早上,倒是难为这孩子了,不过这孩子的心性了得,倒是让你捡了便宜。”
“母后慧眼如炬,二郎一直以来勤勉上进。”
魏嫣身子骨弱,太医曾断言她活不过三十岁。待到她的逝去,岑家二郎定然不会止步于驸马都尉的位置,只是耽搁人家这么多年,魏嫣心中终是过意不去。
曹太后更像是知她心中所想,握紧了她的手。她的嫣儿,为何就变成眼前的这幅模样。想着想着,曹太后便用帕子轻拭去眼尾那滴泪珠。
魏嫣不忍看到母后这般,尤其是这大喜之日。母后的宴辰定然要高高兴兴的过,切莫因她扫了底下臣子的兴。
魏嫣低声说了几句,不知是何,竟然逗得曹太后笑起来。
岑旭因为忙着宴辰准备事宜,堪堪赶上宴辰。
戌时,华灯初上,雕梁画栋彩光摇曳。乐声悠扬,丝竹齐鸣。一队舞姬身着薄如蝉翼华服,轻盈登场。
她们舞步轻盈,身姿婀娜,随着旋律起伏,似蝶穿花,又似流云飘荡。有的手持羽扇,半遮着面,眼中顾盼生姿;有的彩袖翩翩,身姿如燕,旋转间带起层层的薄纱。
宴上众人举杯相庆,欢声笑语不断。丝弦声中,歌者轻启朱唇,歌声婉转如同莺啼,余音绕梁。台下乐师鼓瑟齐鸣,节奏明快,将宴会气氛推向了高潮。
曹太后脸色却不太好看,只因皇帝只送了贺礼来,人却未来。还美名其曰说是因政事繁忙,实在抽不出空。
忽听殿外一阵嘈杂,只见贵妃一袭流彩华服,在一群宫婢簇拥下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她脸上挂着傲慢的笑容,眼神满是不屑,走向主位。
曹太后的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贵妃为何迟到?”
贵妃微微欠身,语气轻慢:“儿臣偶染小疾,未能准时前来,还望太后恕罪。”
魏嫣轻轻挑眉,说道:“嫂嫂如此无礼,可是有失皇家颜面。”
贵妃是太妃孙氏的侄女,平日里仗着皇帝的喜爱,无法无天。又和曹太后是敌对关系,此番前来赴宴可是下足马威。如今她正得宠,又为皇帝添了一对龙凤,自是让孙太妃更有底气。
听见魏嫣这句,贵妃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一道目光盯的如芒在背。
魏嫣柳眉微蹙,清澈眼眸此刻如被寒雾笼罩,锐利冰冷。那目光犹如利箭般射向贵妃,仿佛要将对方看穿。
贵妃本欲再言,却见孙太妃摇了摇头后,改为说道:“儿臣一时冲动,还望太后饶恕儿臣,儿臣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曹太后被她这般无礼的冲撞,失了兴致。不过碍于天家颜面,草草赐坐便不再去瞧她。
太后宴辰邀请的都是盛京的贵妇以及他们底下未出阁的贵女,自先皇逝去后,如今皇帝登基为了守孝,三年来皇帝的后宫仅有皇后和贵妃这二人。皇后自从生了大公主后,性子就与先前不同。若是说先前还能和贵妃制衡,现在就是不争不抢。如今贵妃闹腾的曹太后夜夜睡不安稳,自是要让宫里进些新人来了。
贵女们如今也见到贵妃嚣张跋扈,有些胆子大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这也是曹太后喜闻乐见的事。
这样一来,贵妃不给好脸色也说得通了。
此后,贵妃不再作妖,曹太后的脸色才好了些。
宴上,皇后也知曹太后的用意。在快离席之时,提道:“母后,皇上正值盛年,后妃人丁单薄。若是再纳妃嫔,便于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倒也不枉是为一桩好事。”
曹太后微颔首,露出温和笑意说道:“皇后淑慧,此事交由你去操办,万不可疏忽掉。纳妃之事,既关乎了皇家体面,又要选得贤良淑德之人,好为皇上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
一场宴辰,看似其乐融融,实则各怀心思。
魏嫣抿了一口茶水,想起自己庭院中的柳树,对着贵妃莞尔一笑。
贵妃对长公主这小姑子也没一句好话。整个盛京里头谁人不知,这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说得好听这是什么高岭之花,空谷幽兰;难听一点就是古怪呆板,甚是无趣。从前还是太子侧妃,孙氏让她处处提防曹太后以及还是公主的魏嫣。现在想来倒也不过如此,加之还是个病秧子,贵妃自是不把她给放在眼里。平白无故让她先前费心费神。
随即,翻了个白眼,鼻孔朝天去。
魏嫣贴了个冷屁股,倒也不恼,而是环顾四周。
这不,眼珠子刚一转,就见皇后朝她微笑。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先前皇兄还是太子之时,魏嫣最爱看的就是这两位娘娘之间的明争暗斗。要论起来魏嫣更偏向了贵妃,皇后与张扬的贵妃相比,虽然这位内敛的嫂嫂不声张,却在细微之处尽显聪慧,显然要比贵妃更加平易近人。
可谁又知这位贵妃娘娘是否大智若愚?
魏嫣举起茶杯朝着皇后敬了一杯,似笑非笑。
散席之后,魏嫣被曹太后身旁的大太监张福宝给喊停下了。
“殿下,三年不见,太后想你想得要紧。”张福宝微微弓着腰,眼中透露着谨慎与恭顺说道:“请您到殿小叙。”
魏嫣了然,点了点头。转身对着岑旭说道:“二郎,烦你等等。”
“好。”岑旭笑道。
张福宝领着魏嫣去慈宁宫。
这路她三年前走过了无数遍,倒也不用他来带路。不过魏嫣并未让人退下,而是和公公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聊的无非就是太后这三年如何如何了。
“殿下,到了。”张福宝做出个请的动作。
魏嫣刚踏进慈宁宫,鼻子轻嗅。
“母后,这殿中所焚是何香?”她询问道:“香气这般独特,儿臣从未闻过。”
曹太后正坐在榻上,闻言抬眸,眼中含着一抹淡淡笑意,轻声说道:“嫣儿,这是西域新进贡的香料,名为梵音绕梁。听闻是那西域高僧加持过的,有着宁神静气之效。”说罢,便让张福宝取来香料给魏嫣。
她接过了香料细细端详,曹太后见到说:“嫣儿喜欢,这香料哀家便送与你了。想来这些异域之香,在你那儿也能派上用场。”
魏嫣微微欠身谢恩,“多谢母后赏赐,儿臣听闻这西域香料点燃后经久不散,香味层次丰富,,,母后的意思是……”
曹太后甩给张福宝一个眼神,他立马让众人退下。
魏嫣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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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看向曹太后。
殿内烛火摇曳,曹太后拉起了魏嫣的手,拍了拍后。将她轻轻拉进身旁,低声说道:“这香孙氏倒是大方,给了贵妃大多。又似想起哀家,给哀家送了些。”
“此等好香贵妃按理来说应该少不了得到皇兄的赏赐。孙氏这般举动,莫不是将宝全押在贵妃身上。毕竟自古以来得人心者人才汇聚。”
曹太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哀家不爱闻香,如今却让这香沁透整座慈宁宫了。孙氏那点心思,哀家岂会不知。”
魏嫣捧着那碟梵音绕梁,淡声说道:“这香母后还是少闻才好,易扰人心。”
“哀家心中有数。”曹太后稳了稳心神,“哀家辛苦经营多年,他们一举一动,哀家心中都有定数。”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透着让人胆寒的精明。
魏嫣离开慈宁宫后,便让姒露去查这香。
三日之后。
“殿下,这香的确是有问题。”姒露将香递给魏嫣,说道:“岐郑坊的人说,这香部分本身是些药材。例如细辛或者仓术之类。只是,细辛过量使用,会出现中毒的症状。而仓术没有明显的独毒性,不过有些人接触后身体即会出现皮肤瘙痒、红肿反应。香料中细辛和仓术明显超过正常使用范围。”
“可有查清送香来的那批西域使者?”
“查清楚了,西域使者那边没有异常。”
魏嫣食指在碟子里面画了个小圈,微微皱眉说道:“此香运送路线可有问题?”
“进京之前,此香曾经国寺,由国师亲自查验过,并无问题。”
“是吗?此香竟是在眼皮子底下坏了。”
“殿下,毁香之人隐藏极深,但只要岐郑坊抓住关键,定然能够让他原形毕露。只要他的马脚一旦露出,就再也藏不住。”
“继续深挖,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本宫倒是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翻天的本事。”
姒露应好,转身之后迟迟不动。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语要说。
魏嫣放下香料,见她神态奇怪,便问:“怎了?”
“奴婢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说。”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死守于心。姒露你跟了本宫这些年,竟然蠢到问本宫这种事。”
姒露知道长公主的不悦,不过帮着他人欺瞒殿下,绝对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于是说道:“殿下,庭中那棵柳树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让你纠结于心的竟是这件事,说来听听。”
“柳树根基处秘密放置了引雷装置,装置隐蔽且不易被察觉。”做手脚的手法不太娴熟,还是让府中的暗卫发现端倪,并且是挑着暗卫轮班的时间做的手脚,身边出了岔子,这是殿下最不能忍的事,何况还是挑着一个月前长公主回府的日子顶风作案。
“所以,引雷的是何人?”
“回殿下,是驸马。”
魏嫣轻轻叩响案几,神情平淡,“本宫知道了,以后莫再提。”
姒露服侍殿下多年,怎会不知殿下叩响桌面,便是不淡定的表现。三年离京,一朝回京。就像是清心寡欲的日子突然出现甜头,何况驸马当年还是个探花郎,怎能不想重回官场大展身手。
“区区一个驸马都尉终究是拦不住他的……”
姒露有些担忧,“殿下。”
“本宫想一个人静静,你先下去。”
姒露本欲再言,却见殿下一脸疲惫。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3. 第 3 章
春蒐当日,天空刚刚破晓,晨雾还未完全散去。
在颠簸的马车里面。魏嫣今日头束起高冠髻,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两侧,更添几分灵动。
驸马岑旭细心帮她掖好腿上薄被。
魏嫣抬头瞧他,依旧是温瑞如玉的郎君。他依旧是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乌发束冠,面庞白皙如玉,眼眸深邃明亮,恰似一汪幽潭。
这样的人岂会轻贱自己?
春日的太阳渐渐展现出旺盛姿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先是在云层后露出一丝微红,将云朵染成了橙红。随着时间推移,红色越积越红,突然划出一线鲜红,紧接着一个通红的光轮喷薄而出。金光耀眼,照亮整个大地。
远处山峦起伏,雾霭缭绕。
魏嫣也因这好天气,身子舒坦了些。
她一眼望过去,皇兄正摩拳擦掌,势必要在贵妃面前彰显一下自己。
郎才女貌,真是养眼。让她想想,今日该以什么样的名头换取宫中那棵荔枝树呢?
魏嫣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
“姒露,备马。”
“殿下,如今你这身子……”
“无妨,如此好的天气。不然皇兄赏赐的汗血宝马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长公主还未生病时,盛京里头,随便拉出一位女娘跟她比赛骑马射箭,都不曾是她的对手。如今生了几年的病,她就不信自己竟然柔弱到了连马都碰不得,弓都拿不动的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皇帝魏暨正在跟驸马闲聊着,见到魏嫣骑着马赶过来,也是诧异。
于是说道:“皇妹,大病初愈可是要悠着点。”
“枯木逢春,心情大好。”
“那便好,那便好。”
“陛下可还记得,以前春蒐秋猎时的约定?”
“自然,谁赢答应对方一个请求。”
“陛下记得就好。”
二人骑着马越走越远后,期间魏嫣连个眼色都没有给岑旭。
岑旭脸色变了变后,终究没有说些什么。殿下闻一知十,自己自然是瞒不了她的。入仕志向若是在江南陪着魏嫣养病那三年消去,回到盛京就是死灰复燃。他知道此事急不得,却还是想试探一下殿下。
艳阳高照。
忽然,不远处传过来一阵细微的簌簌声。一只梅花鹿从灌木丛后面探出身来,它的皮毛在刺目的光线下泛着油润光泽。鹿耳轻颤,警惕地转动着眼眸,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谨慎。
魏嫣瞬间屏住呼吸,身体本能伏低,如一尊凝固的雕塑。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梅花鹿,瞳孔中映出猎物的身影。手中长弓缓缓抬起,弓弦在指尖上悄然绷紧,每一块肌肉都蓄势待发。
梅花鹿似乎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它的脚步开始踌躇,前蹄不安刨着地面。魏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知此刻若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她稳重急促的心跳声在耳畔回响。
就在梅花鹿准备转身逃离的那一瞬间,魏嫣出手。利箭离弦,带着破风之势呼啸而去。梅花鹿察觉致命威胁,猛地跃身,试图躲避。但一切都在魏嫣的计算之中,利箭精准地射中了梅花鹿腿部。
梅花鹿发出一声哀鸣,奋力挣扎,在草地上踏出凌乱的蹄印。魏嫣迅速上前,再次搭箭瞄准。
此时梅花鹿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它的挣扎渐渐无力。魏嫣看着受伤的梅花鹿,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弱肉强食,仁慈往往意味着死亡。
随后又一支箭射去,梅花鹿轰然倒地。抽搐几下后,再也没了动静。
魏嫣长舒一口气,下了马走上前,俯身轻抚梅花鹿的头颅。
皇帝那边,倒是凭着精湛箭术,接连射中数只飞禽。
……
日斜西头,狩猎结束。
侍从们将猎物清点计数,长公主与陛下旗鼓相当,仅仅是多猎了头梅花鹿。
皇帝看着魏嫣,眼中满是赞赏,“皇妹狩猎之技愈发精湛,朕是自愧不如。”
“陛下承让,此次不过是这运气稍好罢了。”魏嫣笑道。今日还是贪心了点,不过她见皇帝并无不满,放下心来。
远处,贵妃正张望着陛下这边。
魏嫣笑意更浓,夺人所好真是不好意思。
“愿赌服输,皇妹想要何物?”
“皇兄当真愿意给?”
“朕堂堂一国之君,怎会言而无信。皇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都会替皇妹摘下来。”
“听闻陛下从岭南运回来一颗稀罕玩意,与父皇送的那一棵金丝垂柳一般珍贵,不知皇兄可否忍痛割爱?”
“啊这,,,此物原本乃是送给贵妃……”皇帝自是知道贵妃近来张扬许多,这也是他所默许的。自家妹妹今日上马与他比试,可就在这里给他下套呢。他有些不悦,面色上不显,说道:“既然皇妹想要,便只能让贵妃让出那棵荔枝树了。”
“多谢陛下。”
魏暨抬眸,望向魏嫣:“皇妹,太医说你这身子骨需要静养,以后想要何物直接向朕来要,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冒冒失失。若是今日不小心伤了何处呢?”
“皇兄教训的是,是我太过急于求成。”见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皇帝,她索性也就不装模作样了。魏嫣垂眸时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不过片刻恢复如常。
说话之余,贵妃已经迎了上来。
魏嫣目的达到,自然不会接着在这碍眼。跟皇帝说明后,便走去女眷观赏处。
“快来人,快来人。朱家姑娘伤了。”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句话。
众人引起惊慌,纷纷望去。
魏嫣望着不远汇聚之处,心想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朱家?
在江南的日子,魏嫣曾让岐郑坊探查过。朱大人这多年为官清廉,史部也因有他,远超以往的权势和威望。以此,再清廉的官也可疑起来。
岐郑坊还得再查查。
魏嫣想着,一路走到朱家姑娘出事那地。一眼望去,原来是被马给惊了。不过这也让魏嫣瞧见了这姑娘的容貌,是生的好。她与远处皇后会心一笑,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受惊是假,引起皇帝注意是真。
果不其然,她那皇兄和贵妃也走了过来,问道:“发生何事?”
伺候皇帝的总管大太监回道:“陛下,是史部尚书朱乘风的小女被马惊了。”
皇帝点了点头,轻拍贵妃肩膀,以示安抚。可被惊的又不是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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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呐,贵妃又是个藏不住事的,可又碍于皇威,不得撒娇说道:“陛下,臣妾也怕被这畜生物给惊了,不如先回营帐?”
魏嫣也笑道说:“天色已晚,嫂嫂既怕这马,皇兄还是早日休息。”
“皇妹有心了,朱家姑娘稍微受惊,既无大事,如此便都散了吧。”
魏嫣走进营帐,刚喝了口热茶。
岐郑坊便来人。
魏嫣指尖轻搭白瓷杯沿,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晃。雾气氤氲,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擦杯壁。
来的人是岐郑坊大掌柜。岐郑坊作为魏嫣在京中眼线,表面是家茶楼,实则替长公主做事。
“殿下,你让属下查的香有线索。”
魏嫣并未让他起身,而是愣神,连杯盏凉透了都不曾回过神。
姒露这才唤了一声:“殿下。”
魏嫣神情淡淡说道:“讲吧。”
大掌柜缓缓道,国寺近日有个香客,说是香客倒不如说是个带发修行僧人。
“此人本宫见过,前些日子在国寺中。”魏嫣放下杯盏,“不像正常僧人。”
“此人有疑,属下便去查了一下。此人出身乃是兰陵萧氏,生母低贱,弱冠那年便做了个闲散僧人,四处游历。此人是个武僧,要想在香里面动动手脚不是难事。”
“武僧?”魏嫣抬手,拔下一根银簪递给姒露,朝着大掌柜望过去。姒露明白,将银簪给了大掌柜。大掌柜谢过长公主,借着夜色离去。
“殿下,驸马去了副营帐了。”
“他睡下了?”
“还未。”姒露犹豫一下,说道:“要不奴婢去喊驸马爷过来歇息下。”
“不必,想来他也需要点时间想想罢。”人生路长,必然不能在她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如若不是先皇赐婚,倒是想要一纸和离放他自由。她言:“或许,二郎怕是也在数着日子过呢。”
自她年幼便知,她和岑旭是一路人,却不是姻缘上的一路人。父皇会错了她的欣赏之意,岑旭会错了她的情意。两人之间只有相敬如宾,凑活过日子也罢了。只是二郎天之骄子,望着云端明月,自然觉得脚下这片土地太浅,困住了他。
“殿下,呸呸。怎能说这般话。”姒露将一碗黑漆漆的中药递给了魏嫣。
魏嫣接过,小抿一口。眉头微蹙,说道:“不是不使用这药了?”
“不吃药殿下这病怎能好?”姒露担忧。
“这药含有天山雪莲,消耗大量人力财力。喝了折寿,不如不喝。”说完,便将药放置在床头。
“殿下!”
“姒露,本宫乏了,洗漱后歇下吧。”
姒露拗不过魏嫣,只得吩咐下面人准备浴桶。若不吃药,那就要泡药浴。反正总得选一个吧。姒露忿忿地想,不然过段日子真要去见先皇。
“殿下,等会还有晚宴。我让下人通报一声,主子身体抱恙?”
“不了,洗漱一事暂且搁置。白日里欢腾的厉害,到了晚上就病恹恹的,说出去惹人笑。”
姒露自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退而其次:“那也泡了药浴再去,太后娘娘吩咐过的,让奴婢照顾好殿下。”
魏嫣见她搬出母后,忍不住笑了笑,答好。
4. 第 4 章
晚宴之上,魏嫣狩猎的梅花鹿最先出场,一头梅花鹿换成岭南荔枝树。物有所值,魏嫣淡淡的想。
贵妃染着凤仙花汁水的手,正在用一把精致的小刀正在割下一小片梅花鹿的肉,准备呈给皇帝享用。
皇帝品尝着梅花鹿,他对自己这个皇妹狩猎成果赞不绝口,“皇妹今日马上风姿不输当年。这鹿肉质鲜嫩,实乃上品佳肴。”他咀嚼时下颌微动,龙纹广绣拂过案上鎏金狻猊,带起一股梵音绕梁香的青烟。
魏嫣起身,垂眸时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暗影,谦虚的回应道:“皇兄妙赞。说起来还多亏皇兄同意将岭南那棵荔枝树赏赐给臣,才让皇妹今日有了斗志。”
“你啊你啊,鹿乃祥物,当赏。不过皇兄还是要批评几句你,有斗志自然是好呐,不过皇妹想要什么只管来向朕讨要就是了,无需像今日这般的冒失。你身体还没好大全,还是静养为好。”
“皇兄教育的是,是皇妹疏忽了。”
一番你来我往的礼数下来后,魏嫣才坐下来。岑旭在她身旁,递过来一盘切好的鹿肉,袖口暗绣的银竹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魏嫣抬眼望去,见他鸦青鬓角沾着帐外飘来的细柳絮,恍然忆起少时他爬墙摘青梅被絮花沾满头模样。
魏嫣小声说道:“多谢。”
岑旭愣了几下,回到:“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分,殿下不必言谢,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魏嫣转头反看岑旭,微笑说道:“二郎也尝尝这鹿肉,是用果木烤的。”
“好。”岑旭回应。
魏嫣笑呢,是因为她未曾看过岑家二郎这般小心翼翼模样。他们青梅竹马,自幼熟知彼此。魏嫣怎能不知岑旭儿时可不是如今的翩翩公子,和她在一起玩闹时更可所谓是混世大魔王。
只是可惜,再也不能回到那时候了。
溪姐姐也不会被她棒打鸳鸯,入了空门。
魏嫣不能饮酒,岑旭将酒放置在了他的一侧,将茶水放置于魏嫣那侧。
茶盏中的倒影微微晃动,魏嫣听到国师说道,三日之后便是黄道吉日,适合祭祖。
每年春蒐祭祖,都需准备猎物祭祀皇家先祖。三日之后的祭祀猎物必然是皇兄打的那只大雁了吧。
觥筹交错,丝竹声渐渐起,歌姬踏歌而舞,广袖翻飞似如流云追月。魏嫣逐渐看的入迷,忘了一人对她不满。
宴席散了之后,岑旭先是去了副营,而后和她一同回了营帐。同以往的一样,臣睡床椅,君睡榻上,如同一条三八线,二人间井水不犯河水。
皇帝自然是睡在了皇后榻上,这就要引起了贵妃的怨。然而今日除了皇后让她怨恨,还有个她的小姑子魏嫣惹她不快。
岭南的那棵荔枝树,可是她失而复宠的象征。要知道她先前因为性格嚣张跋扈,让一个刚荣获盛宠的小宫女罚跪,险些让人滑胎。好在龙子自有天运,胎是保下,可却是在母死子贵的情况下保下来的。这也造成皇帝对她争宠手段不满,吃了三个月闭门羹。
她这小姑子现在提起来,她若要争,不免让皇帝想起来先前这糟糕事。不争,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琼琚是太妃塞给他的人,是个厉害的,擦屁股第一。此刻正在给她解衣。
听见贵妃冷哼一声,琼琚涓滴不惊地说:“主子,奴婢倒有个替你除掉她的好法子。”
“嗯?”贵妃挑眉看她:“说。”
琼琚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话。说完,贵妃解恨不少,美滋滋的小表情收都收不住,如若不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是个欠揍的样。
“就这样办,你去把太妃的香料拿来,本宫今夜要点。”
“是。”
琼琚退下,关门那刹。心想,果然是个蠢笨的主。应了太妃娘娘那句,坏人千方百计,抵不过蠢人的灵机一动。
是夜,帐外忽起夜风,吹得牛皮帐幕猎猎作响,熄灯许久岑旭久久不能入睡。故而,黑夜中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一盏茶的时间,有人进了营帐。
岑旭并未作出举动,在等那人的下一步动作。
黑暗中的那人似乎在床榻前,点燃了一炷香。他抽动鼻尖时嗅到混在素香里的异样甜腻,岑旭好似在国师那里闻到过。国师说过,此物乃龙涎香,催情效果最佳。岑旭脸色一变,快速起身,拔出佩剑,直指那人后心。
剑出鞘时带起凛冽寒光,剑尖堪堪停在宫娥后心之处。
那人似乎是没想到有人在这椅上,惊呼一声。
这一声把本就睡不严实的魏嫣给吵醒,魏嫣掀开织金被坐起时,便看见这一幕,贵妃身旁服侍的桃酥出现在了她的营帐,并被她的驸马用剑指着。
“殿下,此人似乎是想对你下药。”
“下药?二郎先勿声张,这人乃是服侍贵妃的李桃酥宫娥。事关皇室颜面,自然是我们先行审问后再做定夺。”
夜风吹过,贵妃营帐里头。
贵妃正在沐浴,鲜花为瓣,散落在浴桶中。她哼着小调曲,将手高举,似天鹅仰头般。
“琼琚还是你的办法好啊,本宫倒要看看那病秧子怎么装她的菩萨样。再者她那心高气傲的小驸马,还怎么和她这般的相敬如宾?”贵妃掬起一捧温水浇在凝脂般的肩头。
“娘娘只需坐等其成即可。”
“岑家二郎当真因她身子骨不太好,分房而眠?”
“长公主那边的眼线是这般说。”
“那就好,那就好,没人在便是最好的。看来盛京中的天定情缘是要被我拆咯。”贵妃蠢笨却是实在美丽,吩咐琼琚给她穿衣,她要好好的睡一觉,明早起来看场大戏。
琼琚退下之后,并未为她守门。后来那位保她,说是贵妃娘娘吩咐她去熬香,这药正是大量的迦蓝香。
岑旭剑锋逼着桃酥退至帐角,牛皮水囊被踢翻时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魏嫣披着月白锦纹斗篷起身,赤足踩在缠枝莲纹毯上,足踝银铃随着步伐轻响,在死寂的帐内格外清晰。
"贵妃娘娘近日...很爱用龙涎香?"她指尖拈起了半截残香,忽明忽暗的细火星映得眸中寒光凛冽。
桃酥吓破了胆,晕死过去。倒把魏嫣给气笑了,若是没有二郎在此,真是叫她百口莫辩。
岑旭收剑时带起的气流,掀翻了那叠害人的闻香。其中似乎还有西域传过来的迦南香气,岑旭皱眉说道:“殿下,此中除了龙涎香似乎还有迦南香。
二者混为一起,三日便可令人癫狂。”
“哦?……这么说贵妃要毒杀本宫?”
二人对视,似乎不太可能。
“还是烦请驸马将人抬至贵妃帐后,顺便你我夫妻二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如何?”
“自然要报,臣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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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今夜看上一出好戏。”
五更天时,有巡逻的士兵听见贵妃营帐之中传出不可描述的声音来,只是谁人不知皇后今夜歇在陛下那处。
皇帝寝帐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音,听见下人来报。皇帝先是迟疑,孰料上报的人如同说书先生一般说的绘声绘色,气的话都讲不出一句来。
“摆驾!”最后匆匆落下此话,便要去探个究竟来。
良久,魏嫣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唤来姒露。
姒露立马进了营帐。
“殿下,可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无碍,本宫想要出去走走”
“现在?”
“嗯。”
“啊?”姒露有些惊讶,自家主子怎的今日这般爱动?平日能不下塌就不下塌,今日倒是出了奇了。她利索的替主子更好衣,“驸马爷呢?”
“他倒是比我们先去看这热闹。”
要知道今日驸马爷他在,姒露才未守夜。如今驸马爷不见了,若真出事倒是姒露的不称职。
暮春的风裹着营帐外的沙枣花香,魏嫣月白襦裙上的金线鸾鸟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忽见巡逻的黑甲卫。
魏嫣抬手示意,玄铁甲胄碰撞声音戛然而止,“末将见过长公主殿下!”
魏嫣目光扫过众人,朱唇轻启:“各位辛苦,今夜各营多备些姜茶驱驱寒。”
黑甲卫首领抬起头,正对上她眼底温和。
“多谢殿下。”
姒露跟着魏嫣亦步亦趋,看着主子指尖抚过营帐外的旌旗,旌旗上的金纹在暮色中似要破空而出。姒露将暖炉往她的那一边送了送。轻声说道:“殿下,起风了,外头凉。”
“不急,我们去找驸马。”
“那为何是往贵妃的营帐走去?”
“去了不就知道?”魏嫣唇边泛起笑意,极短,极浅,“本宫好久没做坏事情了。”
姒露疑惑的看着长公主,心想从前的殿下做坏事可真不少,今夜怕是有人不能睡安稳咯。不过跟着殿下做事这么多年,姒露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一点兴奋。
“殿下已至贵妃帐前。”岑旭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帐内忽然传出贵妃凄厉哭喊:“陛下明鉴,臣妾并未,并未……”
金吾卫已经将贵妃帐营围了起来,动作很轻,又是深夜,倒是没有惊醒他人。
“长公主也是你们能挡的?”姒露说完,金吾卫便也退下了。
岑旭扶着魏嫣,进了营帐。
入眼便是贵妃衣衫不整跪倒在地,床榻上的士兵已经身亡,皇帝恼怒,上前踹了一脚贵妃。烛泪在蟠龙上面凝成水柱,皇帝攥着手指,指尖发白,暗纹锦下青筋突突跳动。
“好一对璧人呐。”皇帝冷笑,“黑甲卫孙渐鸿救驾有功,血肉之躯替朕挡之,特赐良配赵氏媚娘为妻一同下葬。”
赵贵妃听到了这话,立马爬到皇帝脚旁,“陛下,陛下你听臣妾解释……”
魏嫣衣袖捂鼻,“赵氏你怎可作出这一般惹人笑话的事。”
赵贵妃望向了魏嫣,只见她掩住了笑意。顿时明了,喊道:“陛下,定是长公主陷害的,一定是的。”
皇帝怒火中烧,甩开她来,“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这香,是这香有问题。”
5. 第 5 章
残月悬在牛皮帐顶,将旌旗映成苍青色。篝火余烬里爆开零星火星,惊起夜栖的寒鸦,铁甲上凝着的夜露便跟着簌簌震落。拴马桩旁的乌骓忽然打了个响鼻,惊散萦绕在草叶间的流萤,几点幽光掠过箭囊上未干的血渍,钻进远处荆棘丛里。
夜风裹挟着初开的梵香,混着营火焦味在辕门徘徊。值夜士兵的枪尖挑碎满地月光,铁靴碾过的新草渗出汁液,腥甜气息惊醒了蜷在辎重马车底部的野猫。
魏嫣漫不经心说道:“赵氏,你难不成想要张口说本宫陷害你?”
“定是,不然,不然这个畜生怎会滚到我的床上?”赵贵妃玉白肩颈处斑驳红痕在烛火下触目惊心。
“哦?”魏嫣讥讽说道:“可本宫与此人并不相识。”
赵贵妃俨然一副疯魔样,喊道:“桃酥,桃酥哪里去了?”
“桃酥,你快来给本宫作证。这人乃是爱慕长公主的。”
桃酥看见赵氏眼中一抹厉色,哆哆嗦嗦说:“奴婢不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爱慕本宫?”魏嫣轻笑,“此人现在可是在你榻上。”
“一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陷害本宫至此,我杀了你。”赵贵妃狰狞着扑向魏嫣,被岑旭剑鞘给挡开。
岑旭适时押着桃酥入帐,将残余的香料呈上,说道:“陛下,这是桃酥宫娥潜入殿下营中所燃,想是与赵贵妃营中所燃的弄混了。这才导致眼前之事。”
琼琚此刻冲进营帐,嘴里念念有词:“陛下饶命,饶恕我们娘娘一回。”
赵贵妃指甲掐进了掌心,血珠顺着手心留了下来。她忽觉天旋地转,方才她是怎的了,分明是她要陷害魏嫣才对。怎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野男人跑她床上来了。
皇帝龙颜大怒,挥袖打翻茶盏,怒道:“饶恕一回,你家主子今夜可是犯了不知一件错事。来人,将人给拖下去,朕不想看见这几人。”
魏嫣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知晓皇帝今夜怒火攻心,吩咐姒露准备着菊花茶,递给了皇帝说:“陛下,喝点茶润润喉。赵氏犯下此等大错,是否要请示太妃呢?”
“这就是她教的好侄女?!”
皇后也跪下来,说道:“臣妾管理六宫不严,竟然出了此等难登大雅之事,现如今请陛下责罚。”
到底也是皇帝宠妃,又是皇后敌对。如今皇后虽解除一大患,却也需得落个治理后宫不严。此事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只是陛下来得急走的急,大家倒是以为谁家女眷出了此等羞事。
皇后连忙跟上皇帝,嘴里小声说道:“陛下,此事事关皇家颜面,赵氏定然不能突然薨逝。”
皇帝:“……”
魏嫣朝着岑旭说道,“这个嫂嫂还得当着,她若自此消失,定然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殿下说的在理。”
“不如我帮皇兄料理此事。”魏嫣脸上闪过一丝狠意。
“殿下?!”
“三日之后,将行祭祀之祀,不料山路崎岖,数人遭困悬崖之下。”
铜铃震得轻响,忽有一缕若隐若现的梵音顺着风飘来。梵音忽而高涌,忽而低吟,如同无形丝线,穿透层层宫墙,将尘间的喧嚣与佛门的清寂系在一处,教人分不清楚。
“娘娘,山雀该入笼了。”男子面容俊美如精雕玉琢的玉器,鼻梁高挺,薄唇不点而朱,唇角微微上扬,噙着若即若离笑意,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危险。
高位上的那位丹凤眼微上挑,眼瞳漆黑如墨,举手投足皆是不怒自威。
“办得好,你有赏。办不好,只能说你的命不好。”
“贫僧知道,还请娘娘静候佳音。”
……
三日后,祭皇祀。
寅时的露水凝在苍璧谷纹间,皇帝按住腰间的剑,玄色武弁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神宫柬太监跪捧柘弓,桦木胎上的朱漆在篝火映照下泛着血光。此乃先皇亲征所用,每年春蒐必悬于祭坛东侧。
曹太后轻触翟衣蔽膝上的金坠角,望见明襄正在十步外整理鹄翎箭。长公主的赤色戎装袖口绣着银螭纹,恰似岁寒三年春日,先帝手把手教八岁的小女开半石弓时,袖口上沾染的银粉痕迹。
“擂鼓——”典仪官挥动缠着虎尾的旌节,国寺十二面建鼓同时震颤。首辅之子沈砚捧着鎏金箭箙上前,獬豸补子下的犀带随着鼓曲的节奏轻晃。经过明襄身侧时,他袖中滑出半块杏仁酥,正落在小公主明襄缀着珍珠的箭囊里。
皇帝接过三棱箭簇的瞬间,忽然想起魏嫣及笄那年春蒐。十五岁的少女非要试挽九力弓,结果被弓弦震落了金丝狄髻。此刻她立在武将队列,背上那张描金画鹊弓,还是自己命军器监特制的六力轻弓。
都说让她好生歇着,可自己这皇妹如同枯木逢春一般,惹得今年春蒐好不热闹。
卯初,燎炉腾起青烟。太牢三牲的血珠渗入五色土,国寺卿奉上的炙雁犹带血丝——春蒐祭祖不同秋报,须存三分野性以彰武德。皇帝分胙时特意将带箭创的雁颈肉放入魏嫣金盘,那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中箭者得勇者肉。
“张弓——”随着鸿胪寺卿的唱礼,三百黑甲卫挽起画角弓。皇帝搭上白翎箭时,神色凝重虔诚。他的目光穿透缭绕的香,白翎在微风中轻轻颤抖。
日晷针影移过辰字时,祭坛四周忽起呦呦鹿鸣。
“中的!”喝彩声惊飞林间白鹇。明襄的三支连珠箭洞穿百步外箭靶红心,翟衣广袖被北风鼓成流云。岑旭捧着获禽簿记录时,笔尖在长小主获雉三处洇开墨痕。
申时三刻,祭坛东侧的柘弓突然嗡鸣,暮风卷着白翎箭的余响掠过祭坛。
“襄儿这手连珠箭,倒比去岁更精进了。”皇帝用麂皮擦拭着白翎箭簇,玄色武弁服的织金螭纹在暮光中忽隐忽现。礼部尚书正待称颂小公主武勇,忽见西林窜出只通体雪白的麂子,鹿角上缠着褪色的朱砂符。
三百黑甲卫的画角弓同时轻颤,却无人敢动。按大魏的先例,祭坛百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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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见白兽当止戈。岁寒七年,先皇射杀白狐致山崩的旧事,至今仍在起居注里泛着墨香。
明襄是像极了魏嫣,如今她如同皇爷爷当年。
"取我的艾叶弓来。"明襄忽然开口,翟衣蔽膝上的十二玉坠撞出清响。神宫监太监慌忙捧上缠着青帛的轻弓,对着明襄劝道:“姑奶奶,悠着点。”
白麂驻足在五色土祭坛边缘,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燎炉火光。明襄搭箭的姿势仍带着潜邸时的利落,箭尾白鹇翎擦过她发间九翟冠的珠络,在暮色里划出一道银弧。
白翎箭擦着白麂角间的符纸钉入松干,朱砂符裂作两半飘落。那畜牲呦鸣一声窜入深林,留得角间铜铃在风里叮当。光禄寺卿长舒口气,指挥庖丁将炙好的鹿脊分入七宝攒盒。
白兽现世需再添三牲,刚猎得的野雉正合用。
暮鼓响过三通,祭坛四周燃起篝火。沈砚借着布菜之机,将温在怀中的杏酪塞给明襄。金盏边缘还沾着他獬豸补子上的金线碎屑,这是文官候场时特意向乐工讨的蜂蜡,专为保这盏乳酪不凉。
"你倒是比光禄寺的人周全。"明襄抿着杏酪轻笑,腕间金跳脱碰着箭囊叮当。沈砚垂眼数着青砖缝隙,耳尖比燎炉里的炭火还红。
皇帝分完第七块炙肝,忽然将金刀往祭坛北侧掷去。玉具剑鞘磕在青铜簋上,惊得礼部尚书险些摔了祝版。众臣还未回神,却见长公主已挽起画鹊弓,箭尖所指正是簋中突然窜出的灰鼬。
她高声喊道:“皇兄,这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白兽。”
“好!”皇帝击掌大笑,冕冠玉藻扫过百官无奈的眉眼。
戌时月出,太常寺奏起神贶之章。明襄奉命执火炬绕坛三匝,翟衣上的蹙金孔雀在火光中展翅欲飞。岑旭跪在文官队列记录祭典,笔锋在"长公主绕燎"四字上洇出墨晕。
亥初撤馔时分,忽有夜风卷起祝版残灰。徐皇后抬手为皇帝系紧武弁服缨带,这个动作倒让皇帝想起他们还是太子夫妇时,每年春蒐前夜,徐皇后总会替他重编甲胄上的红缨。
“父皇看岑旭的字。”明襄忽然捧来获禽簿,“这‘雉''字收笔带锋,倒像是学了姑姑的箭势。”岑旭在阶下猛咳起来,獬豸补子随肩头轻颤,仿佛真成了嗅到冤情的獬豸兽。皇帝抚须细看,果然见墨痕如箭贯纸,倒是与案头弹劾驸马笔锋逾制的奏疏暗暗相合。
“哈哈,快看姑爷他害羞了。”
“襄儿,快莫打趣你小姑爷了。”明襄听见此话,古灵精怪晃了晃脑袋,做了个鬼脸说:“不嘛不嘛,好不容易让我抓到这么个机会。”
岑旭则是说道:“无妨。”
魏嫣早已卸下祭祀用的服饰,换上了平时里穿的服饰,一把竹椭圆扇抵在鼻尖,笑了笑。
子夜归銮,玉辇经过西林时惊起宿鸟。明襄靠着皇后肩头假寐,发间金凤步摇的流苏扫过徐皇后翟衣日月纹。沈砚跟在文官队列末尾,袖中杏酪盏不知何时沾了松烟墨,在月色下晕成青灰的云纹。
6. 第 6 章
“赵氏已经回京,走之前被人灌下了砒霜。与皇帝分行时,马车打滑,跌落悬崖了。”
“如此也好,照圣上因她有皇嗣只关幽静,倒是便宜她了。”绾秋忿忿说道。
大掌柜连忙堵住她的嘴,说道:“不要命了,乱嚼舌根。姒露怎么管你的,言多必失啊绾秋。”
绾秋是姒露的妹妹,一明一暗,姒露被太后指给了长公主,而她则是入了岐郑坊。如此相互扶持,二人也有了十几年的工龄。
绾秋没有姐姐那般沉稳,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要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绾秋手指尖突然多了一封信,打趣说道:“太妃的稀罕物,也是,守了这么多年的寡,换我也遭不住。”
大掌柜狠狠敲了晚秋的脑袋,佯装生气:“受不住也得给殿下受着。”
“嘿,李老头,敢不敢跟老娘比试比试,看老娘不折了你的头。”
“滚一边去。”
姒露这才姗姗来迟,二人将查到的事情如实禀报,再由姒露告诉给长公主。
不知为何,春蒐虽像枯木逢春,实则回光返照似的,此话虽不可乱说,不过长公主回来后病况确实很不好。
明襄也因着前段日子春蒐,殿下身子骨又硬朗起来了,只是连着约了好几次出去游玩都被放了鸽子,耍起小性子来。
“还不知太妃这老古板还有自娱自乐的爱好,”魏嫣抿了一口黑漆漆的汤药,说:“看来赵氏不只是我们的下盘菜,更是别人的弃子。”
“殿下,蜜饯。”姒露将碟中的甜食递给了长公主。
“本宫回来这些天,手中又沾杀业,倒不如在江南快活。”
“殿下切末这么想,是那赵氏自食恶果。”
“罢了,听说明襄又生气了,这回气的可是为何?”
姒露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无奈说道:“小公主喊殿下出去踏青,奴婢想着殿下身子,拒绝了她。”
魏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渐渐荡漾开来,“那便出去走走。”
“小公主不懂事,殿下也要跟着一块胡闹!”姒露说什么也不肯,只是架不住自家主子是个犟脾气。
最终还是去了。
要不说小公主最得皇帝宠爱,就连马车都像一个移动的宫殿。
明襄跟着自家病弱姑姑瞻前顾后,乐此不彼。
“姑姑,我带你去盛京最繁盛的酒楼吃饭,然后再去岐郑坊听书。再晚些的时候,我们便去放花灯,划花船如何?”
“明襄安排就好,姑姑也是好久没逛过盛京了。”
“姑姑你不知道,您去江南三年,明襄可是日日思念您。”
“你要真有这心,倒不如多多完成太傅布置的作业。今日你又是何事出的宫门?莫不是逃了太傅的课。”
“嘿嘿,姑姑切末扫兴,襄儿不是想要陪姑姑玩吗。”
“是你自己想玩,还是姑姑想玩?”魏嫣好久未曾感受到如此的鲜活气,揶揄道。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
魏嫣忍住咳意,笑着看她。皇室小辈之中,魏嫣最爱明襄,这是最黏她的,也是最像她以前的。
马车行驶到宴山亭,明襄便搀扶着魏嫣下了马车。魏嫣抬眼望去,眼见的生意兴隆。
明襄订了一个雅座,上来就报菜名似的一股脑说了一堆。
魏嫣坐下后就往窗外看去,一抹金红在她眼前闪过,还未看清。明襄就拉着一个少年过来,说:“姑姑,这是沈砚,我的好朋友。”
“沈砚,你坐。你看,我姑姑对我可好了,这一大桌的菜都是我姑姑买单。”
她也不恼明襄将她视为钱袋子,毕竟光是明襄的马车就能包下宴山亭三天还绰绰有余。
魏嫣看着眼前欲行礼的少年,似是前几天春蒐见到过。
“沈砚,沈太傅之孙?常听襄儿提起过你,今既然碰上,也让本宫也沾些你们的朝气。无需多礼,坐下罢。”
“多谢长公主。”沈砚坐下。
这是一张长形桌子,一侧靠墙。魏嫣坐在靠墙旁边,另一边则是魏明襄,与墙成对立面的便是沈砚了。
沈砚挑来一块鲜美的鱼肉,挑了刺放入了明襄碗里。这般亲密,好似旁若无人。
魏嫣想起自己十四时,没有遇上这么一个少年,颇为遗憾。如今她已二十有四,还是遗憾。
长公主指尖捏着半块桃花酥,心中一阵感慨。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魏嫣瞧着二人,一方说,一方便默默听着。明眼人都能看出的般配,默契。若不是襄儿才十四岁,还未及芨,魏嫣作为大人适当提醒一下二人,也就罢了。
三人又在岐郑坊听了一下午的话本,便打算去游湖。花船还剩一辆,魏嫣索性就放两个娃娃去玩,自己则是选择逛逛盛京。
花船缓缓驶入湖水中心处,明襄对着桥上的姑姑招手。
“殿下当心落水。”
明襄是个疯丫头,父皇经常这么说她。她也正如父皇所说,竟然想去水中捞月。
搅了一番水后,明襄又苦恼自己没带手帕。
少年忙掏出帕子递过去,触到她微凉的指尖时又飞快缩回。船上的花灯被风拨得轻晃,光影在他的耳尖渡上薄红:“前些日子,新学了一首采莲歌,殿下可要听听?”
不等回答,他已轻轻哼起小调。
明襄托腮望着他被灯火映的温柔的侧脸,赞道:“比那些酸儒的诗词好听多了,明日我便让教坊司学来!”
船尾的老艄公笑着摇橹,惊起满池涟漪。远处画楼的更鼓声传来时,花船正穿过九曲桥洞,将两串笑闹声,都揉碎在粼粼波光里。
今日午头看见的那个背影,甚是眼熟,方才在岐郑坊听话本时,已经让人去查了。
此次出行,魏嫣就带了姒露,暗中由绾秋护航。
一路走来,盛京还如当年那般,繁华似锦。朱雀大街上,青石板被岁月磨的发亮,车水马龙间,稚童围着的糖画摊的转盘吱呀作响,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裹着糖霜的甜香,混着茶馆说书人的醒木声。
全部都搅碎了,混在一起。
魏嫣的绣鞋踩了一地桃花,人群中太过拥挤,导致姒露不见了踪影。绾秋只好明面上保护魏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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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魏嫣摩擦着袖中玉牌,暗巷里头泛着冷光,摇曳的火烛将影子拉得细长。方才那道金红袈裟的影子分明转进了茶室这一条街。茶室多为青楼女子,不必给客人唱小曲,但得加一个茶碗,陪客人品茶。
一个武僧来此等地界来着实不对,绾秋功夫极高,所以跟着人进小巷也是不在怕的。
魏嫣盯着檐角垂落的铜铃,她望着门扉上褪色的阴阳鱼木牌,陡然记起这是林溪母亲抓药问诊,咳血离世的旧地。三年不见,此地已然变成供人寻欢作乐的烟花柳巷之地。
“殿下当心门槛。”
绾秋的提醒晚了一步。魏嫣扶着门框突然的手,突然触碰到某种湿黏液体。就着绾秋手上的火折子,竟然是新鲜的人血顺着门缝蜿蜒而出。
绾秋反手将魏嫣推出门外,腰间软剑已然出鞘。
魏嫣回忆起刚才的画面,忍不住的作呕。茶室内部不如外头,里面像是已经荒废许久。血腥味最浓处,佛龛前仰倒个宫婢。
绾秋用剑尖挑开宫婢手腕上的衣袖,朱砂痣已然不在。此人她曾在皇宫里见过,乃是太妃的洒扫宫婢。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梵唱声自二楼飘落,伴着茶盏相扣的声音。魏嫣抬眼望去,正撞见白日里那抹金红袈裟。
月光透破窗棂,僧人手上缠绕着一条黑色的细蛇。那蛇鳞片泛着幽光,吐信时带着几分诡谲。武僧指尖如玉,轻轻抚过蛇身,四周似乎弥漫着一股腥甜气息。
魏嫣推门而入,发现绾秋已被迷香熏倒在地,她赶忙用衣袖捂住口鼻退至门外。
武僧从二楼一跃而下,站在魏嫣身前手中茶汤竟然未洒分毫。
“莫急,她只是晕过去了。”
“法师好雅兴。”她镇定自若,“连割喉都要选在菩萨跟前?”
武僧神色未变,只说:“檀越请看宫婢手中是何物。”他将茶盏中的茶水抛出,在血迹中凝成一个箭头。
定睛一看,手中确实有东西。
魏嫣取出手帕掰开僵指,一卷羊皮。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赫然是幽州十七处的边防图。
“戌时三刻,太妃的轿子去往国寺了。”武僧开口,“听说住持新得了一尊预卜先知的观音像。”
魏嫣反手将羊皮卷收入袖中,忽觉腕上一凉,低头见那武僧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扣在自己脉门,盏中残茶映着月光,显出“幽州”二字的水纹。
“法师这盏茶……”她故意将手腕翻转半圈,“本宫怕是喝不起。”
“贫僧这茶不收钱,看缘。”武僧突然逼近,檀香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他指尖掠过魏嫣发间玉簪,捻下一片桃花瓣:“今日碰见,是贫僧与长公主有缘分。”
“放肆。”
远处传来梆子声。
魏嫣猛的拽住对方袈裟:“你和太妃什么关系。”
“殿下不是已经查了?”
“只是个玩物?”魏嫣轻嗤,“本宫高看你了。”
“秘密有价,缘分无价。”他松开魏嫣时,往她手里塞回玉簪,“下次见面,换殿下请我喝江南的雨前龙井。”
7. 第 7 章
暮春的盛京笼在绯紫色云霞里,琉璃瓦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远处朱雀大街传来零星的吆喝声,混着胭脂铺飘来的桃花香,转瞬便被穿堂风揉碎。
姒露带着黑甲卫疾步而来,玄铁甲胄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武僧已经带着死去的宫婢飞上屋檐离去。魏嫣不会轻功,自然是追不上。而有轻功的绾秋还未苏醒过来。
“你怎么看着主子的?罚三个月俸禄。”姒露一来,便见绾秋坐在地上揉脑袋,“殿下,我和绾秋护主不当,还请殿下责罚。”
魏嫣摆了摆手,轻声说道:“绾秋以身试险,不必罚她。朱雀大街拥挤,你也不必自责。”
姒露心中了然本就没想罚她,只是做个警告。见殿下这么说,便也不去追究她的责任。
只是刚醒来的绾秋满脸不高兴,心里嘀咕:你不也是一样,自己不也跟丢主子。
另一边,护城河上花船渐次点亮灯笼,明襄刚踩着跳板下船,远远看见有黑甲卫出动。好奇心作祟,拉着沈砚就往那边跑。等她赶到,才发现是自己闯了大祸,后怕翻涌上来。明襄小脸煞白,她赶忙拉住自己姑姑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姑姑你没事吧。都是襄儿不好,非拉着你出来,为了游船把姑姑落下了。”
魏嫣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少女冰凉的耳垂。巷子被火点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爬满凌霄花的墙上摇曳不温柔地摸着明襄的头,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姑姑本就知道危险,贸然探究,让你害怕了。”
“襄儿不怕,襄儿要是在的话,定让沈砚打破那坏人的头。”明襄挥舞着小拳头,眼中满是不甘。
“好好好,襄儿最厉害了。”魏嫣笑着哄道,心中却在思索着此次事件背后的阴谋。
……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魏明襄在回宫之后也领了皇帝的罚。
姒露正盯着金丝垂柳的拔除,和岭南荔枝树的栽种。这事可马虎不得,要知道这可是御赐之物,不管有心无心的过错,都不是他们担待的起的。
魏嫣便坐在庭院的贵妃榻上面,尝着冰镇荔枝,绛红果壳薄裂时发出细微脆响。这是同这棵岭南荔枝树一同赏赐下来的。
匠人们负斧持锄,立于焦树之下。
魏嫣为首焚香祝祷,烟缕袅袅间,众人挥锄破土,斧钺声响,空留深坑。小心翼翼护住盘根错节的荔枝树根系,如捧珠玉。树身既出,以粗绳束之,驾于木杠之上,众人齐呼号子,声震盛京。不知匠人们谁家的小孩,早已提水等候。待到荔枝树安稳落定,填土,犁土,浇水。
夜色渐浓,晚风拂过新栽的荔枝树,枝叶沙沙作响。一弯新月挂上树梢,恍惚间,竟分不出这树是初来乍到,还是已在此地生长经年。
忙活了一整天,才移好这棵百年的荔枝老树。
挥退众人,魏嫣一人在树下矗立良久。
姒露看着魏嫣的背影,默默退下。她家殿下总是这般,喜欢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伤春感秋。
“来者何人?”魏嫣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响起,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屋顶跃下,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贫僧萧徽,法号慈宴。”来人双手合十,微微行礼。
魏嫣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你这个法师,我不去揪你的责,你反倒送上门来!”
“你我二人都乃是除掉赵贵妃为目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长公主不如结个盟友?”箫徽语气平静,眼神中却透着一丝狡黠
“跟我谈交易,你还不够格。”魏嫣冷冷地说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也是,如今的赵贵妃已成山中野兽之食,殿下自然没有想法和贫僧做交易。那若是幽州十七城的边防图能不能引起殿下的兴趣呢?”萧徽不慌不忙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本宫……”魏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萧徽打断。
“岐郑坊可查不出盛京以外有意思的事,不如让贫僧说给殿下听,殿下听后,再做取舍,届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岐郑坊乃是魏嫣年幼时,设立在盛京的暗访。后来她去江南安心养病,确实没有开拓业务。魏嫣莲步轻移至贵妃榻旁,拾起一颗冰镇荔枝,抛给了箫徽,挑眉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挑衅。
箫徽伸出手,稳稳接住了荔枝。他轻轻剥开荔枝,雪白的果肉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殿下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火么?如今这十七座城池的命脉,可比当年那把火烧得更旺。”萧徽一边说着,一边将荔枝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说你的来意。”魏嫣不耐烦地说道。
“自然是要与长公主做一个交易。”箫徽数着佛珠,笑到:“毕竟殿下,还欠在下一杯茶。”
“好说,你先告诉本宫那日你为何杀那宫婢。”魏嫣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萧徽。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在楼上赏月。”萧徽一脸无辜地说道。
“呵。你的意思是在场二人,你只是在赏月,而她自己杀了自己么?”魏嫣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
“此言差矣。”箫徽突然靠近,用手止住她的唇,暧昧道:“贫僧只是在她被人杀害时躲起来了。”
魏嫣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放肆!”
“还请长公主见谅,是贫僧粗鄙了。”箫徽将手拿下,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一丝戏谑。
“为何要躲?”魏嫣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问道。
“因为不躲,死的可就是在下了。”萧徽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
“你不是替太妃做事?太妃怎会……太妃要杀你?”
“殿下聪慧。”
魏嫣冷哼一声,“所以你这是来投奔本宫?可惜,本宫不缺男宠。”
“长公主不要说的太绝对,在下这张皮囊还是不错的。”
“法师,自信过头可不是好事。”
“长公主为何不试试呢?”萧徽不依不饶地说道。
“不必。”魏嫣眼中闪过一抹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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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经此一言,得知箫徽已经与太妃闹掰。而死去的宫婢大概也成了他们之间闹矛盾的小情趣。
“你要与本宫做何交易?”魏嫣终于再次开口问道。
“殿下这是想通了。”
“本宫不喜欢废话连篇的人。”魏嫣不耐烦地说道。
“如此,幽州十七城换长公主身边人的位置如何?据我所知,李刺史可是在幽州养了三千重甲骑兵。”箫徽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能让幽州十七城安然无恙了。”魏嫣冷笑一声,若是她没猜错,幽州刺史李律山已有谋反之意。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魏嫣抬起头,见箫徽已经躲在了假山后面。正要问他,在闹哪出。岑旭已经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魏嫣有些心虚拢了拢鬓发,问道:“二郎,今日回来的倒早。”
“今日不忙,回来看看荔枝树移好没。”岑旭温和地笑着,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魏嫣唤来姒露,叫她再去冰库拿些荔枝过来。
二人一同坐在岭南荔枝树下的四方石桌下,聊了许久。从年少时一同游玩到江南养病三年再到如今,过往种种,魏嫣却感知这一切似乎正在离她远去。
她不动声色,陪着岑旭东扯西扯。二人都心有灵犀避开了那人,仿佛他俩还在年少盛气之时,无忧无虑。
子时,岑旭去了偏房。成亲三年,岑旭夜夜宿在偏房,魏嫣倒也没有挽留之意。
“殿下?”
见正准备离去的岑旭唤她,她问:“怎了?”
“无事,春夜里凉,殿下晚间莫要踢被。”岑旭笑了一下,那笑容温暖却又带着一丝疏离。
“多谢二郎关心。”魏嫣淡淡地说道。
岑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青石板小径蜿蜒入幽,两旁竹影婆娑,竹梢间垂落几串淡紫色的紫藤花,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柔光。
“出来,方才你躲什么。”魏嫣对着假山的方向说道。
“在下也不知,许是你家二郎威压太大。”
魏嫣:“……”
见魏嫣脸上已有怒意,他赶忙道:“李律山一月前以剿匪为由封了滦河漕运。”
箫徽从袖中抖出半枚虎符,青铜表面还沾着干涸血迹,“这是守城参将咽气前塞进哑女手中,哑女又因不会说话逃过一劫。”他指尖划过符身凹槽,“完整的虎符本应该在兵部尚书手中。”
“知道了,你走吧。”魏嫣说道,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魏嫣说完,箫徽迟迟没有动静。
只见他像个鬼,幽幽说道:“殿下忘了,在下正在被太妃追杀么?”
魏嫣莞尔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长公主府不留外男。”
庭院中的荔枝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场场阴谋与算计,而盛京的夜色,依旧深沉得让人看不清前路。
8. 第 8 章
那日,自打箫徽离开之后,魏嫣便失眠了。断断续续的梦里面,都是流泪的观音像。
于是,第二日的一早。她便去了国寺,她倒是要看看她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引菩萨入梦。
魏嫣踏着晨露走进宝殿,香炉里的第一柱香还未燃尽。青烟袅袅,盘龙香炉中升腾的香雾如薄纱般笼罩着佛堂。鎏金烛台上,明烛摇曳,将魏嫣纤细的身影映在雕花木窗之上。
她鬓间斜插一支白玉簪,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魏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眉目低垂,轻声念着祈福之语。袅袅香烟萦绕在她身侧,渐渐将她笼罩。魏嫣指尖微微发颤,却将这抹慌乱化作踉跄姿态。月白襦裙下,藏在云锦暗纹里的匕首已悄然滑落掌心。
其实,自那缕甜腻异香混着檀香钻入鼻腔瞬间,她便察觉出此香的不对劲。
珠钗坠落时,她故意将鬓边碎发垂落遮住半张脸,纤长睫毛下,锐利眸光透过发丝缝隙扫过佛堂角落。当身形彻底倾倒时,软缎广袖悄然扫过供桌,将鎏金烛台撞的微微歪斜,浊泪顺着龙纹流淌,在地面上凝成暗红痕迹。
藏在暗处的箫徽现身,罗汉鞋底碾过她散落的点翠步摇。魏嫣在他靠近时,突然反手握住那人手腕,匕首寒光一闪抵住喉间。冷笑说道:“难不成这就是法师说的已和太妃决裂?”
箫徽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凝重。
二人都没轻举妄动,良久,魏嫣举着的手有些微酸。这时,箫徽开口:“檀越可知,颈动脉破,三息可绝。”话音刚落,箫徽素手如电点向魏嫣的曲池穴。
魏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箫徽望着怀中昏迷的魏嫣,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鬓间散落的碎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佛堂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吹得残烛火苗剧烈摇晃,将他投在壁画上的影子割裂成破碎的枯叶。
他俯身捡起了那支跌落的白玉簪,冰凉的玉簪硌得掌心发疼。
“得罪了。”箫徽低声呢喃,解下袈裟裹住魏嫣单薄的身躯。
殿外传来细碎脚步声,箫徽将魏嫣横抱而起。当他闪身隐入佛龛后的密道时,远处传来寺僧撞钟的声响,沉闷的钟声惊散满殿香雾。
……
幽州,李府。
炎夏,好不容易盼来一场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整座李府的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心菱躲在李府的柴房里面,心跳如擂鼓。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柴房的角落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见到外头没了动静,她才起身查看。
她是李府的小姑娘,自幼便与周府二郎订有婚约。只是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更何况那周府二郎更是这片有名的纨绔,她实在不懂爹爹为何会将自己许配给那人。
她喜欢的乃是中了秀才的陈书生,今日便是她与陈书生约定离开的日子,陈书生要带她私奔。
方才是她准备从狗洞钻出去时,碰巧有人途经,慌忙之下躲进了柴房。好在,无人发现异常。
李心菱如愿出了李府,离开了李府。
这一切都被两人看在眼里。
“这就是你绑架我的目的?”魏嫣不满,“放开本宫。”
箫徽挑眉,似笑非笑:“殿下,确定?”
魏嫣看了看屋檐的高度,沉默不语。
箫徽作势要放手,魏嫣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肩。
“长公主可是在玩欲擒故纵?”箫徽笑意盈盈。
“本宫才没有这般见不得人的心思,你别靠我这么近。”
“好。”箫徽笑道。
二人落脚点乃是幽州城外的一座破庙,鲜少有人来。而今日,则多了李府小姐以及家境贫寒的陈书生在此处互诉衷肠。
魏嫣跟着箫徽躲在菩萨像的身后,听着二人发酸且肉麻的情话,暗自摇头。
“心菱,雨停了。我怕李大人追来,我们早些离去吧。”
“好,陈大哥。”
显然二人已经有了往后的打算,只是种下的因果,终须有还。
魏嫣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过她也并不打算出面劝阻。
毕竟偷听他人讲话已经很不礼貌,魏嫣没有学过也不屑学。
所以,箫徽这人人品有待考据。
“你将本宫掳到千里之外的幽州这是为何?”
“私奔。”
魏嫣脸上出现裂痕,欲言又止。
“哈哈。长公主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魏嫣没有猜到:“……”
“并未,你的思维太过跳脱,本宫有心无力。”
“当然是请殿下屈尊降贵,扮演一下李府的这位小姑娘,替她嫁个真正对她有利的好夫君。”
“那盛京那边你当如何交待?”
“放心,有人易容成你的模样替你。”
“本宫同意了吗?”
“殿下,贼船可不是轻易能下的,我们现在可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的办法就是让本宫扮演李府小姑娘,嫁给周家二郎?这是什么计谋?”
“美人计。”
魏嫣懒得接他茬,问道:“这样就能查清李律山的密谋?”
“自然。”
“何以见得?”
“周家可是李律山背后推波助澜,不可或缺的背景。”
“好。”
箫徽没有想到魏嫣答应的如此之快,讽道:“那长公主说说洞房花烛之夜,可怎么办?”
“不是有你吗?你来伺候他。”
箫徽假装愁苦说道:“殿下这可真将我难到了。”
“黑灯瞎火,是你是我周家二郎说不定也不一定分得清楚。”
外头雨势渐小,却雷声轰鸣。
箫徽听见雷声第一秒便顺势倒在了魏嫣怀中,魏嫣:“……”
“你又要闹什么?”
“还请檀越见谅,贫僧只是害怕这惊雷声。”
“你还不快些将本宫易容成李家小姐的模样,你没听见李大人快要追来了。”
箫徽收起玩笑,不过他没告诉魏嫣,他是真怕这雷声。
“还不快些准备温水,替姑娘沐浴。”
魏嫣被接回李府,浑身湿透。
李律山只甩下一句话,“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跟那个穷书生。”说完,就关了魏嫣三天的禁闭。
三日后,天气大好,晴空万里。
魏嫣这才得以出来走走,她在江南养病那三年,早已习惯独处。所以这禁闭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这才刚刚重见天日,李家老太太便喊她过去请安。
“今日?”
“是啊,姑娘,老太太疼你。”
没有姒露在身旁,魏嫣倒有些不适应眼前的丫头夹枪带棒的伺候她。心中挂念着盛京。说起来,她便又怨起箫徽,想的什么馊主意。魏嫣任由丫鬟替她更衣,心里揣测。
“三姑娘仔细脚下。”打帘的婆子将猩猩毡掀起半幅,沉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
“快给老祖宗请安呐。”
阿婆催促起来,魏嫣却不为所动。要她去给一个不知所云的老太太请安,若是在盛京定然是他人放肆。只是现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在老太太脸色不悦时,魏嫣才干巴巴说道:“给你请安。”
阿婆在旁边恨铁不成钢,小声在旁嘀咕:“是给您请安!”
魏嫣驻立在了原地,老太太似乎也没想放过她,久久不赐座。
李心菱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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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是吴妾室。此刻揪着手帕,担忧的看着魏嫣。她身子弱,入府多年,只得这一个女儿。好在女儿有一个可以傍身的好夫婿,这才没有让她们娘俩在府里过的没有那么艰难。三日前,女儿留下一封信,便要和那一清二白的穷书生私奔,可把她给吓到了。所以,特意求到老太太这里,开导一下李心菱。
谁知这李心菱有怨在心,竟然和老太太请安都如此不守规矩,当真是她白教了她多年。吴氏真当是恨铁不成钢,一口银牙咬碎往肚子里咽。
魏嫣并不知道吴氏有这么多的内心戏,依旧不偏不倚站着。
“老太太,不如让菱丫头先坐下?”
老太太掐着手中的佛珠,半晌才说:“罢了,你坐下吧。”
李心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这三妹妹怎么突然换了幅性子,搁平日里定要一哭二闹的求着老太太毁了婚约才对。那哭闹撒泼的样子叫人笑掉大牙,传出去引人闲话。
魏嫣随着阿婆的牵引,坐在了离门最近的榆木凳上。要是放在从前,魏嫣定是不会坐的,她怕这木头硌着她金贵的屁股。
也就是坐下这一刻,魏嫣开始打量起了屋子中的人。
老太太坐主位,然后是殊姐儿。听箫徽告诉她的,李府大姑娘已经嫁为人妻,二小姐李心殊眼光高的很,迟迟不肯嫁。而她扮演的李心菱就没有嫁不出去的苦恼,因为她娘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来稳固一下她在李府的地位。
忽听院外传来孩童嬉戏,是迟来的李乐和。另一个妾室秦氏所出,才五岁半。只是这李府的小郎君,比其他一般孩童闹腾。
孩童的笑闹声撞破空气中的凝滞,李乐和一进来,便说:“给祖母请安,给二姐姐请安,给母亲请安,给吴姨娘请安,给秦姨娘请安。”
他将这屋子里的人都念了个遍,唯独没有魏嫣。
就在本以为他要落座时,忽然瞥到了魏嫣手上的素银镯。
魏嫣立马察觉到了,她想起箫徽替她易容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垂的触感,耳畔突然响起那人戏谑的低语:“李家姑娘最宝贝这对镯子,搞丢了要哭上三天三夜。”
“你从何处搞来的?”
“很普通的款式,随便一家银铺都能做。”
魏嫣不语,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此器于故主,必藏至深之念。或为生辰之赐,或为至亲所遗,或承患难之谊。
李乐和突然咧嘴一笑,“李心菱她的镯子会响,像蛐蛐的声音。”说完,上前便去抢夺魏嫣手上的银镯。
魏嫣本就身子骨弱,哪经得起他这般胡搅蛮缠,银镯竟被李乐和一把抢过。白皙的手腕有一撇红痕,魏嫣气恼,不过还是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小声啜泣起来。
李心殊这才觉得对味起来,李心菱一直都是个唯唯诺诺的蠢人。要不是吴氏有着几分的小聪明,李心菱早就被这吃人的大宅拆骨入腹了。
“乐和,快将镯子还给你三姐姐。”一直不开口的主母突然开口说话,她看起来满脸憔悴。魏嫣了然,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最为难搞,看那老太太也不是什么善茬。
李乐和这才闷闷不乐的将抢来的镯子,扔至魏嫣脚边。就在李乐和距离魏嫣最近的时候,魏嫣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不给我捡起来,我便把你的蛐蛐塞你嘴里。让它啃食你的心,你的肝,让你七窍流血而亡。”
李乐和年仅五岁,听见她恶毒的诅咒,顿时停住不安分的手,呆呆立在原地。而后,嚎啕大哭起来。
老太太慈祥地问:“乐和怎了,可是饿了?”
李乐和的奶娘循声进来,回老太太:“老夫人,奴婢这就将四少爷抱下去。”
溺爱中的李乐和现在还没断奶,就会以财势取人,以地位判人,实在是让人怀疑李大人如何教育子女。
9. 第 9 章
一场请安的闹剧就此打住,老太太以身体不适,只留了李心殊一人在旁服侍,其余通通离去。
魏嫣提出要出去走走的想法后,李禄山派来的丫鬟不下八人,全都是来盯着她的。
魏嫣无奈,只好带着这八人浩浩荡荡的出府,这也避免了箫徽找不到她了。随后,她便进入一家酒楼,要了雅间,又像小二比了个八的手势,小二心领神会。
当天她随李律山回来前,箫徽告诉过她如若寻他,便来寒山客向小二比个八的手势,他便会来。
魏嫣点了一大堆菜,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府里跟着的都守在外头,魏嫣想的却是,如若李心菱真想要私奔,屈屈二楼的高度应该拦不住她。所以,李大人莫不是在做无用功?
箫徽来的很不寻常,魏嫣还以为是什么鸟类停在沿上。熟知,箫徽倒立在了窗前。
魏嫣:“……”不理解但是尊重。
“进来!”魏嫣实在担心底下人的安危,若是箫徽一不小心栽了下去,路过的百姓岂不是遭了殃?
箫徽利落的翻身进了酒楼,笑意盈盈望着她。魏嫣觉得今日的箫徽有些不一样,却说不出哪里不同。
于是,她夹了一块核桃酥肉,放入箫徽碗中。
“长公主这时怜爱我?”
“不是,听御医说吃核桃能补脑子。”
“檀越哪儿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你的行为。”
一阵沉默之后,魏嫣问道:“我打算去李律山的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不必,放在眼前的未必就是真的,毕竟李律山最擅长的便是障眼法。”
“哦,那你说说本宫应当如何?”魏嫣讽道;“替李心菱嫁给周家二郎,从一个纨绔嘴里套话?”
“哈哈。”箫徽夹起核桃酥肉,放入嘴里细细品尝,“殿下这就错了,你我手中已经有了半块兵符,而剩下的那半块就在周家。”
“李心殊看不上周家二郎?若真是要联姻,主母所出岂不更好?”
“自然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缘分这东西,说不出其中的缘浅。”
“你是说周家二郎和李心菱看对眼了?”
“正是。”
“你从何得知的消息?”
“自是在下的本事,长公主问了我这么多,是否轮到在下问问长公主了?”
“你说便可。”魏嫣胸有成竹,挺直了脊背。
“这些天可曾想过岑旭?”
魏嫣:“……”这些天来,除去被绑来幽州的那几天,剩下的就是关禁闭的这些天了。这些天她日日在房中抄写佛经,竟然是不曾想过二郎的。
箫徽看着她的眼神中带有深意,嘴角的笑一抹即逝,“看来不曾想过。”
“你,,,”
魏嫣望着他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问道:“离成亲还有几天?我待在李府做甚?”
“尽快。”
二人聊的不欢而散,或者说是魏嫣单方面的不欢而散。而她以为箫徽口中说的“尽快”最快也要几月,没想到当晚周家二郎竟然上门说希望婚期能够尽快。
李律山狐狸尾巴快藏不住了,所以周家背后的又是谁?
今夜过后,婚期提前了三个月,改为三天之后。魏嫣松了口气,笑着凝视眼前盛气凌人的李家二姑娘了李心殊。
“你找我可有事?”
听见魏嫣不用尊称,李心殊的眉毛一翘,“我是来看看口是心非的三妹妹的,要知道前些天是谁哭着喊着要嫁给陈书生,还叫我帮忙的。”
“那你帮了吗?”
“当然,”李心殊快嘴道,又立刻闭了嘴,“好啊,你想让我被爹爹罚是不是?”
“本宫……我自然是没有这么想的,你要这么想呢我也没有办法。”
“哼。反正我也看不上周家的那人。要不是爹爹重视周家,我定然不会跟你抢。”李心殊不乐意说道。
“我也没想跟你抢?”
“你你你,,,”李心殊气的腮帮子鼓鼓的,扔下一句我要你好看就走了。
魏嫣笑笑,不说话。这般有意思的姑娘,是她在盛京中见不到的。魏嫣松了松筋骨,撑了个懒腰,心想好久没有这样跟人斗嘴了。
出嫁当天,李府主母和吴氏一齐来了魏嫣房里。吴氏在给魏嫣梳头,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二孙绕膝。”
魏嫣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默默摸着婚服里面藏着的匕首,呼吸有些微微发烫。她倒是有些后悔答应箫徽了,只是当时被他绑来,实乃无奈之举。再加之箫徽会这易容之术,又有盛京那个冒牌货在,她要是去官府报官说她乃是当朝的长公主,按照魏朝例法,她得被腰斩或是凌迟。
谁知这时,吴氏想要拉着她的手交代一些话,就碰到了着冷器。
吴氏喜悦的脸色突然一变,拉起魏嫣的手就要一探究竟。
“你拿这个东西干嘛?!”吴氏又气又急说道。
“防身。”
“防谁?过了今日,那就是你的夫君,你要防着谁啊?”
“吴姨娘不必管我,我自有用处。”
魏嫣是个病秧子,却只在盛京人尽皆知。如今的她虽然是李心菱,只是吴氏来抢她的匕首时,魏嫣自然没有力气与她抗衡。故而,魏嫣眼睁睁的看着吴姨娘夺去她的匕首。
李律山也来了,正巧看见二人在争夺匕首,立刻呵斥,“李心菱你反了天了?”
吴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惨说道:“老爷,我看菱儿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的心在那个穷小子身上。”
“你还有意思说?”
“老爷,妾身教导之过,还请老爷责罚。不过老爷还是先将菱儿绑起来,免得半路出逃,丢了我们李家门面。”
此刻,主母也说话了:“最好是五花大绑起来。”
!!!
绑起来?还五花大绑?
魏嫣一句:“放肆,我看谁敢!”
不说还好,一说激起李律山的逆反心流。不知道出于什么情况下,他还同意了。
“还谁敢,我是你老子,我敢!”
魏嫣当场气昏过去。
“正好,把她绑起来送过去,我看谁敢带她私奔!”李律山甩了甩袖子,小胡子一蹬,走了。
躲在门外偷听的李心殊被吓了一跳,心虚说道:“爹,我可不会帮她逃跑。”
“你在此处干什么,你祖母不用人照顾?”正在气头上的李律山,不高兴道。
“爹爹,我来看看你三妹妹。”
“她不用你看!”
李心殊郁闷的点点头,心想:你都将人气晕了,还要我怎么看?我还准备和她商量商量替嫁,这样看来是可以彻底死了这条心了。哼,你个老不死的凶我,我还不是想帮你拉拢周家,如此看来你这个坏男人根本不配。
等到昏迷中的魏嫣醒来,自己已经处身在红艳艳的婚房之中了。
李律山看来是真的怕她醒来反抗,拜堂都给她省了。不过也好,她一个已婚的女人,再去拜堂着实不好。
因为被绑着,她摸不到头上的珠钗。便是想用首饰防身也不能做到,万念俱灰之间。外头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魏嫣眉头一皱。
不是害怕,而是这周二郎笑的有些邪性,惊着他了。
吱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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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响,醉醺醺的新郎官踉跄的推门而入。魏嫣屏住呼吸,一股浓郁的酒味弥散开来,隔着盖头也能知道此人定然是登徒子周家二郎,魏嫣心中默念佛经,不一会便泄气,她定要将箫徽碎尸万段。
“娘子。”沙哑的呼吸裹着酒气扑面而来,魏嫣浑身绷紧。那人要掀红盖头,指尖却诡异地在她耳后轻轻一划。
而后一阵诡异的笑,比张福宝笑的还要诡异万分,小孩听了夜不敢啼。魏嫣想起自己从前看的话本子,才惊觉岑旭正的发邪。
“帮我解绑,我乃当朝的长公主魏嫣。你若乖乖配合我,朝廷必有重赏。”
一阵沉默,魏嫣也惴惴不安。生怕这周二郎要强来,身体紧绷成一根弦。
红盖头下,看到周二郎单膝跪地,认真的帮她解绑,魏嫣才松了口气。
“你在干什么!”魏嫣晃了晃头,感觉绳子绑的更加紧了。
“解绑啊,夫人。”
“谁是你夫人?你怎么解的,怎么越绑越紧了?”
“檀越这般心急做甚?”箫徽掀开了魏嫣头上的红绸子,莞尔一笑,眸中漾开一池春水。低沉的嗓音裹着温热气息拂过,带着令人心悸的亲昵。
“怎么是你?”魏嫣惊恶毒差点咬掉舌头,后知后觉的狂喜和羞恼涌上心头。
“是我不是更好吗?”
魏嫣看着箫徽用合卺酒洗去脸上的易容,昏黄烛火为他侧脸渡上暖色,原本平庸的五官如雪消融,露出底下昳丽的轮廓。魏嫣逐渐放下心来,有疑惑道:“周二郎呢?”
“娘子,新婚之夜想着别的男人你这让为夫怎么想?”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给本宫松绑。”
箫徽眼底笑意更浓,说道:“放心,周二郎此刻正被五花大绑在郊外数蚂蚱呢,有人看着他。娘子可要夸夸我?”
“你!”魏嫣气急,“无耻。”
“哪无耻了?是绑你无耻,还是夸我无耻呢?”箫徽收起笑意,淡淡道。
箫徽长了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看人也像在笑。
这让魏嫣看了就来气,怒道:“你绑着本宫做甚?本宫难不成还会跑?”
“那说不准。”箫徽眸子微挑。
“那你想要做甚?”
“在下想的,说出来难以启齿。”
“那就不要说。”
“不说在下过意不去。”
“你,你和那登徒子有何区别?!”
“在下并未说过与登徒子没有区别呐。”
魏嫣多说多气,于是不再跟他扯皮。
“合卺酒太俗,在下想给殿下更好的体验。”箫徽看着魏嫣恼羞成怒的瞪视,说:不过在下想让殿下饮一杯,罚酒,也罚殿下。”
“那你将我松绑,本宫自然就有了更好的体验。”魏嫣不屑道,偏头躲开那盏递到唇边的酒,脖子扬起的弧度如一只炸毛的波斯进贡的布偶猫,“罚酒,本宫倒要罚你以下犯上,戏弄当朝皇亲的大罪!”
箫徽收敛了笑意,忽然抬起头,烛光映的那双桃花眼波光流转,“殿下不妨猜猜,我在周二郎书房的暗格里面,发现了什么?”指尖抚过魏嫣被麻绳勒出的红印的手腕上,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易碎的琉璃。
不等魏嫣回答,他已然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密信,在她眼前缓缓展开。绢帛上的字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魏嫣只扫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正要说话,箫徽突然摇起了床。
魏嫣正想询问,却细细索索听见了门外的声音,又被箫徽摇床的动静覆盖住了。
门外,阿婆听见动静,笑的咧开了嘴。跟一旁的小桃说:“瞧见没,咱们姑娘还是含蓄。”
10. 第 10 章
门外轻微的脚步声离去,魏嫣这才说道:“现在,婚也成了,证据也到手了。是否可让本宫回京?”
箫徽将密信收入袖中后,无意瞥到魏嫣的耳轮廓红了一片。他不动声色说:“长公主别急啊,这么急难不成赶着回去见驸马吗?”
魏嫣刚要开口,却被窗外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打断。
远远传来马蹄声与兵器交接的铿锵声,隐约还能听见“捉拿反贼”的呐喊声。魏嫣与箫徽的脸色皆是一变,迅速将魏嫣护在了身后。
“怎么回事?你还通知了官兵吗?”魏嫣着急问道,她们刚拿到了证据,还未拿到兵符。如此打草惊蛇,这不是让她这些天忍辱负重成了白费!
“在下有那么蠢吗?”
“现如今可还有什么办法?”
箫徽望着她,摇了摇头。周家拿着剩下的半边兵符,而幽州的大部分军权都在李律山的手上。
幽州是保不住了。
三支弩箭钉入雕花屏风,尾羽犹自震颤。箫徽反手掷出的茶盏在空中裂成瓷片,被第二波箭雨击落。碎瓷溅到魏嫣凤冠,在魏嫣的右脸颊割出一道细小的口子,渐渐见了红。
“密室在书房!”箫徽将她从床榻上拽起,魏嫣却吐了一大口血。
兵器撞击声已迫近庭院。箫徽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触到皮肤下躁动的血脉,“你中毒了?何时……”
魏嫣回忆起今日并未进食,而唯一吃了的,便是箫徽递来的合卺酒。
“是你!”魏嫣闷咳一声。
魏嫣狠狠甩开了箫徽的手,拔下凤冠旁的珠钗。今日她就算是死,也要将眼前满嘴信口雌黄的人一同拉下去走黄泉路。
“臣李律山,救驾来迟。”门外的人高喝道。
这么快就被发现身份了,魏嫣怒瞪箫徽。箫徽略带心虚,面上却不显。
“好大的一出戏,本宫竟还当真陪你演下去了。”
“檀越何不换种思路想想,咱们这是有做夫妻的缘分呐。”箫徽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坦白。
院中厮杀声渐弱,李律山嗓音如今听来格外刺耳:“臣等已经清剿逆党,殿下莫怕。”
“好个莫怕……”魏嫣嗤笑出声,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
岁寒二十年间,炎夏。长公主薨于长公主府,终年二十有四,起居注载其“偶感风疾,药石无灵”。
而最风光的莫过是长公主的驸马,哦不,前驸马升官了,也就是所谓的升官发财死老婆了。
长公主府,素白灯笼尚未撤去。半月前,他还穿着素麻丧服跪在长公主灵前,如今却要在此谢恩。
岑旭捧着刚封的礼部尚书敕令,指尖在‘从二品’金字上反复摩挲。他发觉了一件怪事,那便是长公主离世前性情大变,十分可疑。可是妻子的容貌声音都未曾变过,究竟是他疑心病太重,还是另有原因?他定会查明白,查清楚。
幽州,地牢。
箫徽提着吃食走进魏嫣的牢房里,魏嫣端坐在石床上,好似依旧是大魏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你来做甚?”
“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一声,长公主魏嫣已死。”
魏嫣只是轻笑,“你们以为困住我的这具躯壳,就能高枕无忧了?”
“殿下怕是吃不惯这牢中的饭,在下送了一些吃食,还望殿下不要嫌弃。”箫徽将菜摆放在木桌上。
饿了三天的魏嫣愣是没看一眼。
箫徽笑到,“殿下这是要成仙了?不知辟谷三天可有成效?”
魏嫣不理他,他也不恼,自顾自吃起来。
“不知长公主可愿意再信我一回?”
“不信。”
“我帮助殿下假死脱困,殿下扮作我的妻子,一同回到盛京揭发李律山的阴谋如何?”
“当真这般容易?李律山的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我不信你不知道那人是谁。”
“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箫徽面色平静。
“还是亲自听见为好,猜来猜去反倒成了臆想。”
“自然是檀越认为的,我从前的,姘头。”箫徽咬着字说。
魏嫣依旧闭眼打坐,却从嘴里蹦出三字,“我信你。”
“殿下不怕再被我骗?”
“再坏也只能这样了,我还能指望你给我编出什么新的谎言。”
“信与不信,三日后便知。”箫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说:“还望檀越好好吃饭,莫要自己没有熬到杀回盛京那日,就已玉减香消。”
今日箫徽并未着袈裟,而是一身玄色衣袍。待人背影渐渐消失在魏嫣的视线里,魏嫣才盯着那些吃食久久不能回神。想要假死,看来就在这些吃食里面了。
傍晚,魏嫣看着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陈书生被押入了她隔壁的牢房。牢中的官兵没个轻重,将人狠狠摔在地上,引得陈书生哀嚎了一大声。
“欲题锦字无金墨~空有痴情一片心~”
魏嫣正在打坐,被这杂音打搅。不悦的看向了隔壁的牢房里,就见不知所谓的陈书生吟唱着酸臭词句,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姑娘,鄙人心悦于你,像寒夜孤灯渴盼晨曦。虽无金玉为聘,却有半卷残书。还望姑娘不要嫌弃鄙人,对了,鄙人姓陈,看着比姑娘虚长几岁,姑娘便称我为陈大哥吧。”
魏嫣:“……”
“实在唐突,不过鄙人还是想问一下姑娘尊姓大名啊?”陈书生依旧痴情道:“姑娘你是犯了何事啊?能在此处和如此绝色佳人共渡,实乃鄙人之幸。缘分二字可真妙不可言呐。”
魏嫣冷声道:“上一个跟我有缘的,将我送至此处。你若不想我听见你的话,暗自伤神将怨都埋在你的身上,便识趣走开。”
“原来如此!”陈书生一脸气愤,“这世间薄情寡义的坏男人太多,姑娘莫要为了一个男人暗自伤神。正所谓,天下何处无芳草呢?比如我吧,我就刚刚结束了和我的第九任知己之家的关系。从此再相见,只会是陌路人。”
魏嫣瞥了他一眼,嫌弃之意大写的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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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脸上。
“我虽深情大爱,却从不辜负美人的心。姑娘你可愿意做我十任知己?”陈书生数着手指头,叹气道:“世间情爱总是艰难险阻,像我,就是被我的第九任知己的父亲送进来的。说我拐卖皇亲血脉,真是个没有读书的,我们那是私奔。再者说了,我那知己也并非皇室血脉,鄙人真是比窦娥还要冤枉啊!”
魏嫣笑了一声。
“姑娘,你笑起来真是好看。有仙人之姿,菩萨之像。”
“你可知如今的国号是什么?”
“鄙人以后可是要登顶状元的人,自然是‘魏’。”
“那你说说,这位李大人为何说你与她女儿私奔是拐卖皇亲血脉?”
陈书生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说:“哦,我知道了。此乃皇室秘闻,我那第九任知己乃是皇室血脉,流落幽州。被李大人给收养了,他又实在疼爱我的那位知己,宝贝的不行,所以拒绝向上禀报我那知己乃是皇亲血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鄙人还真是差点犯下大错,好在,好在我们被寻回来了。”
魏嫣笑不出来了,甚至开始怀疑陈书生怎么考上秀才的。
陈书生的话滔滔不绝在魏嫣的耳边响彻了三天三夜。魏嫣也是奇人,不去管他,只管打坐静养。最先受不了的倒不是魏嫣,反倒是看守他们的狱卒。
“少逼逼叨叨的,不然有你好受的。”
陈书生被押出去教训了一顿,回来之后果然收敛了一点。不再开口说话,而是看着地上的蚍蜉运食。
魏嫣这三天时不时咳血,外加打坐。新来的狱卒看着这疯不疯魔不魔的二人,心里直嘀咕,这两人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终于,在第四天狱卒来给魏嫣送吃食,魏嫣迟迟没有动静。伸手一探,竟然没了呼吸。
陈书生倒没有惊吓到,只是念道:“香魂一去了无踪……”
狱卒赶忙去禀告,路上撞到了箫先生。于是忙说:“箫先生不好啦,三天前你看过的牢里那个女子死了。”
“此乃大事,切莫声张,我自有应对。”
“是。”
于是当天夜晚,魏嫣的尸首被狱卒扔到了乱葬岗。
腐雾漫过断碑,枯枝上悬着褪色布条,像垂落的丧幡。风卷着纸钱掠过坟包,纸灰与腐叶缠作一团,簌簌撞在歪斜的棺椁上,发出空哑的闷响。白骨从塌陷的土堆里钻出,指骨间还缠着破碎的衣带。野狗叼着半截发黑的裹脚布窜过,腐肉的气息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残月下,磷火幽蓝如鬼眼明灭,忽高忽低掠过丛生的荆棘,惊起几只秃鹫,嘶哑的鸣叫撕破死寂。
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挣扎的爬上来,主人正是假死的魏嫣。
“从今日起,你是濮阳长羡,我箫徽的结发妻子,而长公主魏嫣已经死掉了。无论是盛京里的那位,还是被贼人掳去幽州的魏嫣,都将不存在。”箫徽冷漠的看着魏嫣从土里爬出来说道。
魏嫣狼狈的看着姿态高高在上的箫徽,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11. 第 11 章
寒冬腊月,幽州,萧府。
那时,箫徽已经成了都指挥使,而濮阳长羡则萎靡不振。加之她本就身子弱又中了毒,即使箫徽每日好吃好喝大鱼大肉供着她,也还是瘦的不成样子,面色枯槁。
烛火幽幽跳动,将濮阳长羡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她半倚在锦缎堆里,听着炭盆里银丝噼啪作响。这暖阁里药气氤氲,却暖不透她的身体。
或是暖不透她的心,要知她现在就是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而箫徽用药吊着她的日子更是让她心如死灰。
门轴吱呀轻响,她不必抬眼就知道是箫徽。
潮红色的官袍扫过烛火,带来檀香。他停在塌前三步处,这个距离自她入府便从未变过。
“今日的参汤为何不喝?”玉扳指扣在红木案几上,震的药盏泛起细纹。声音像是浸过冰水的刀刃,寒意料峭。
“大人怕我死的太快?”半年挫折,她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魏嫣变成濮阳长羡,确实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更是要反讽这个箫大人。她说了这半年来说了无数次的话:“箫徽你个反贼。”说罢,剧烈咳嗽起来,指尖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白。
箫徽并未因为她的讥讽生气,而是说道:“不想见见门外的人是谁?”语气竟带了几分戏谑,仿佛逗弄笼中困兽。
濮阳长羡傲气的将头扭到一边,不肯吃他喂过来的药。
箫徽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就是想要联系歧郑坊,也是绝无可能。而如今箫徽想让她见的人,又怎会是她想要见的呢?
“进来。”箫徽拍了拍手掌,门轴再次转动,不过这次不是刺耳的咯吱声,而是许久不见的姒露。
濮阳长羡不慎将药打翻,眼中满是惊讶。
她转头看向了箫徽,箫徽脸上带着微微的笑,说道:“半年前我与殿下做的自然是交易,我说过的,我们要一起除了李律山这个真正的反贼。”
“你为何,这般的……”濮阳长羡不解,语无伦次说道。
“信我。”
箫徽退后几步,玄色皂靴踩过药渣,大步流星离去。好留主仆二人,好生叙叙。
姒露待她离去,关上了门。房里方才的凉意一扫而空,濮阳长羡急忙下床时差点摔了个踉跄。
“殿下,你受苦了。”姒露带着哭腔说道,手里却给濮阳长羡塞了个东西。
濮阳长羡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东西,弱弱说道:“你没事就好,你是如何躲过陪葬的?”
“要说还得感谢太后,她说服了圣上,这才躲过一劫。”
濮阳长羡摸着她的手不对劲,眉头正要一皱。
姒露苦笑,摇了摇头道:“殿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濮阳长羡心中了然,知道姒露这一路来的艰难,不死也脱了层皮。
“母后可知道我假死的事?”
姒露摇了摇头,手却狠狠拧了长公主一把。
濮阳长羡终是没了希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殿下,岐郑坊被圣上查到了,上下二十一人全部陪葬。”
姒露说完。濮阳长羡如同失了知觉,如坠冰窟。她知皇帝昏庸,只知玩乐。却不知道他下手竟如此狠毒,只叹帝王心深似海。
她本就是个有名无实的长公主,唯一的情报来源便是岐郑坊,如今也被皇帝一锅端了。若是再想去做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她应该明白的,箫徽不会放姒露来寻她的。除非能够为他所用,但如果是让濮阳长羡心死,那么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原本还吊着一口气的她,此刻想的又是什么?
皇兄可是因为发觉异常,知道是她设计反将赵贵妃,索性不给他这皇妹一个体面了。
“殿下莫急,只要揭发了李律山,到时一切都将公知大白。”姒露让她放宽心说道:“奴婢定然会让殿下重登太极宫殿,做回长公主的。”
“世人皆道九重天上有仙露,却不知皮攀摘时需断手折足。”她忽而轻笑,声音如碎玉坠地。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她唇边冷笑映得诡艳丽:“你说这深宫里的雪,可埋的住森森白骨?”
“殿下……”姒露无言以对,只得轻声唤她。
铜炉里的药香忽绵密忽稀疏,濮阳长羡将手笼进狐裘,听着外头雪落的声音:“你瞧外头那梅树上的冰花,晨起时还裹着满枝琼玉,不过半日北风,此刻都成了碎在石阶上的琉璃渣。”
姒露一心决绝,濮阳长羡说道:“莫等血溅丹墀,才知痴心二字,原是万劫不复的咒。”
话音刚落,一只箭矢刺破窗棂上的桑皮纸,重重的钉在了床沿上,尾部还有一封密信。
濮阳拨下箭矢,递给受了惊的姒露。
“殿下,这是?”
濮阳长羡对她会心一笑,“是劫数还是死咒,终究是要夺一夺的。你说呢?”
“正是,殿下。姒露愿意为此肝脑涂地。”姒露眼含热泪说道。
“本宫知道,太极宫中数你你最忠心了。”
“殿下莫要取笑我,奴婢自是以殿下为中心点。”
“总有人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早在踏入这九重宫阙时,便成了棋盘上的死子。”铜镜中的濮阳长羡虽仍消瘦,眼角却凝着久违的锋芒。
这话不知道是在点她自己,还是他人。只知那夜的风很冷,屋子里的却暖和的很。
霜威冽冽,霰雪霏霏。琉璃瓦结万点冰花,红泥小火煨暖了寒夜,濮阳长羡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隔日,金乌西沉,霞铺满天。
濮阳长羡洗漱完后,姒露端来一碗苦药,里面含有天山雪莲。
“你啊!”
“殿下放宽心,这只是普通的雪莲花。”姒露苦口破心看着濮阳长羡道。
濮阳长羡接过姒露递过来的汤药,一口闷了下去。然后脸皱巴巴说:“苦。”
“不苦的,不苦的。”姒露赶忙将旁边小碟子中的蜜饯拿出来。
濮阳长羡含着蜜饯,舌尖却尝不出甜味。她望着铜镜中枯槁的模样,忽然按住姒露的手:“这雪莲,当真只是普通的雪莲花?”
她知道天山雪莲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如今她吃的这雪莲口感不比在盛京吃的差。她的心中已然有了计划,只是,“这朵雪莲太过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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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的意思是想让箫徽那人好好安置好你,给他示威呢。”
这话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堵的濮阳长羡哑口无言。
“今日可是冬至?”
“正是,奴婢给你包玉玲珑吃?”
“你的手艺我是好久未曾尝过了,叫上萧大人一起罢。”
“好。”姒露答道。
晚间,箫徽回府时,下人们过来通传:“大人,夫人喊你过去一同用晚膳。”
箫徽挥退下人,步子都轻快多了,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今日,你怎的想起我了?”
“自是报答萧大人这半年的救命之恩。”
箫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动声色问道:“何时走?”
“今晚。”
箫徽瞳孔骤然缩,面上却浮现起漫不经心的笑。他缓步逼近,“殿下真真叫人伤心,好歹你我已夫妻名相处半年。结果你还是说走就走,毫不留情。”
“后会自然有期,萧大人不必如此。”
“若是我偏要呢?”箫徽笑的危险,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语气陡然阴鸷,“若我偏要留下你呢,你以为你能走得这般容易?”
濮阳长羡仰头与他对视,忽然轻笑出声,“那就要看萧大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哈哈。”箫徽收敛起了笑,“以卵击石?在下还没那个本事,萧府庙小,看来是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了。”
“本宫还是要谢你,名字取得不错。”
“那就一直用着。”
“嗯,容我考虑下。”
“怎么,长公主还没有当腻?你那皇兄连你府邸都翻了个遍。”
“只望盛京那颗荔枝树安然无恙。”
“茂盛着呢,如你一般,重获新生。”
“如此甚好,帮我这么多,你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与你坐一趟白日夫妻,毕竟我从前可是个不开荤的僧人。”
“你这般不正经的佛僧还是莫要玷污了佛堂清净。”
“所以呢?”箫徽笑到,“那我不是踏出空门,成了你口中的萧大人了?”
“这样最好不过了。”
二人之间的关系在今日似乎缓和不少,却不知背后的千丝万缕都结了一层寒霜。
正在此时,姒露吩咐下人们将吃食端了上来。
濮阳长羡和箫徽对视一眼,她先夹起一个玉玲珑,说:“萧大人,请。”
“多谢。”箫徽咬了一口玉玲珑。
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三肥七瘦的鹿肉馅,殷红肉汁掺进面皮,恍若白玉生出血脉。
魏嫣?濮阳长羡?
“萧大人愣神做甚,可是未曾吃过这物?”她以帕拭唇,调侃道。
“还真未曾见过,滋味甚好。”
“姒露,听见么?萧大人夸你这玉玲珑做得好。”
姒露毕恭毕敬说道:“多谢萧大人。”
“濮阳长羡,你恨我夺了你的名吗?”
“你说呢?”
“恨吧!”
“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生呢?”
12. 第 12 章
“二十两。”掌柜的轻飘飘的说道。
姒露装作一副咬咬牙的样子,说:“卖。”
一手交钱,一手递物。
姒露听取濮阳长羡的话,将那半块兵符卖了。
此物流通于市面上,会不会引起李律山的惊慌呢?姒露拿着银子,说道:“多谢掌柜的。”
当铺掌柜心想这人蒙着面纱,气质出尘不像寻常人家,只怕莫不是个痴的。上好的玉符怎么也得五十两吧,这人二十两说卖就卖,难不成是哪家千金小姐给跟家里闹脾气?真真百思不得其解啊。他看这玉符应该是一对鸳鸯玉符,若是有另一半,价值可就远远不止二十两了。想来过些日子这位姑娘也会将此玉符赎回啦,便也不再操心这事。
“赶快出城。”濮阳长羡将二十两塞给了姒露,让她出城。
“殿下一人在此,我不放心。”姒露僵持着,谁也不肯让一步。她好不容易让殿下有了生的希望,若是就此离去,她怕……
“那店家看到了你,你再留在幽州恐有危险。莫不说拖累了我,李律山还欠我一条命呢。”
“殿下的病,近来可有复发?”
濮阳长羡摇了摇头,说道:“兴许是好了,近半年来都能够忍受。你且放心,尽快出城!”
姒露知道,再不舍也应当在此刻走。只望殿下心里想着复仇,想着取李律山的那条狗命,怕是不会再去自寻死路。于是二人寒暄几句,姒露便跟着来往的商队出城了。
告示是在姒露走了一个月后贴出来的,此刻的姒露想必已经安全了。她原本是太极宫里的宫娥,后又在长公主府做事,跟着她的这些年,身上定然有些积蓄。濮阳长羡倒也不怕她以后的日子艰难,只是如此她也便放心了。
濮阳长羡这一个月,自己则是落脚于城外的破庙。
她在此处发现了一个密道,通往周家。正是半年前和李大人结亲的巨贾周家。一个在幽州出了名的奸商,李律山为何拉拢他呢?濮阳长羡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决定夜探周家。
密道里的霉味像条湿冷的蛇,顺着脊梁往上爬。濮阳长羡将手中的火折子举高,好方便看清前方的路。
砖石滑动时发出的轻微的咔嚓声,密道出口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璧上苔藓泛着幽绿的光。
半年前的那场婚事,被李律山说成有心之人掳走了李心菱,冒充她去成亲。然而又因假冒之人受审前期死去,所以不了了之。故而,周家并未将剩下的那半块兵符给李律山。
要说周家一介商贾之家,为何手上会有半块兵符呢?
这还要从三年前的那把大火说起。
魏嫣也是那时重病,故而不得不怀疑了。
惊雷炸响九重宫阙,椒书房正升腾起三丈高的火舌。
濮阳长羡仍然记得那晚,父皇死去,自己忽染怪疾,冷汗沁透衣裳,口中喃喃呓语似被恶鬼缠身。而在此变故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城遗失了半块兵符,他们却无一人得知。此乃幽州刺史失责,而后污蔑皇亲至死此乃不忠,李律山她倒要查清楚了,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濮阳长羡这样想着,来到了周家的书房。
书房内,周家二郎正因日日夜夜宿在花楼,被抓回抄写诗词。
泛黄的诗集被翻得哗哗作响,突然嗤笑出声:“酸儒笔墨,怎比得秦淮河畔软玉温香!”抓起狼毫便要毁了这本书集,却又停在书上半响,一滴墨汁垂落于宣纸上。父亲挥着藤条抽在他的脊背上的刺痛犹在,“再不成器,周家上下迟早被你挥霍一空!”
周二郎不屑的撇撇嘴,往自己口中倒了一口酒。没过多久,周二郎歪在圈椅里,酒意渐渐化作困意。
半柱香后,确定人已经熟睡后,濮阳长羡这才将头探出来。
周家人若是谨慎,今日她在此处定然没有收获。只是,她不死心,还是想来查个清楚。书房里头,大多都是一些经商务农的书,要不就是周二郎带进来的民间话本。
而她,只需要拿到剩下的兵符,让它流通于市面上,引起恐慌。
而半年前箫徽不是想要和她合作?虽然不明白此人的目的,但总归算是个盟友。从他那里拿到证据,上报朝廷,真相可就算是天下大白。
只是想来简单,兵符若真那般容易找到?还有半年前的箫徽反水,谁知日后箫徽会不会再次的反水?
濮阳长羡搜寻了大片面积的书房,并无所获。
正准备离去时,周二郎已经醒来了。颇为玩味的眼神望向她时,她顿感浑身上下僵硬的动弹不得。
“好娘子你是如何进我这书房的?你不是已与萧徽那家伙和离了?”
濮阳长羡摸了摸脸上的易容,松了口气。
周二郎跌跌撞撞走近来,濮阳长羡趁他不注意拔下头上唯一一根银簪子,尖刺却被她藏在另一端。
“娘子莫不是耐不住寂寞?”周二郎猥琐的笑着,“娘子你来找我,真是抬举我了,我一定把娘子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濮阳长羡忍住全身恶寒,闭着眼要用力下手时。却觉身前一空,簪子迟迟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一看,周二郎已经醉倒在地,箫徽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离开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杀了周二郎,以你的处境就更不容易拿到兵符了?”
“我本无意杀他,只是情况所迫。”
“我的意思是,你就这么单枪匹马硬闯周家?”
“那也总比你偷偷跟踪我要强!”
“殿下想见我直说就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濮阳长羡已经知道自己这将近一个月跟踪她的事情,他索性也不演。
“少说废话,还有半块兵符在何处?”
“殿下都不得知,更何况在下呢?”
“你连周家二郎都能绑去,替他成亲。想必你已经对周家了如指掌!”
“殿下要在下帮忙,总得给点好处吧?”
“我如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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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境,可是你一手造成的。虽然你救了我,可也不妨碍我想杀你,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濮阳长羡握紧了手里的簪子,伺机行动。
“如此一来,便能与殿下这般长厢厮守,也好。”箫徽笑的癫狂,两手举起,似乎是想让濮阳长羡下手。
二人对峙良久,还是濮阳长羡先败下阵来。复仇一事,须得谨慎谨慎再谨慎。若是就此杀了箫徽,且不说他们力量悬殊,到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更别提从箫徽手里头拿证据了。
“你和你之间的仇定然会报,法师尽管等着。”
“檀越所说可真,倒叫人家好怕!”箫徽作出姑娘家的扭捏,差点把濮阳长羡恶心坏,“殿下不如想想如何躲过现在这一劫。”
濮阳长羡听见外头丫鬟们小声的寒暄,以及快要苏醒的周二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心想兵符只得改日再拿,今日还是走为上计,快些离去才好。
箫徽眼疾手快拉住了濮阳长羡的手腕,说道:“幽州城外的破庙不安全。”随即,又松开手,“当然,如果是殿下的援兵到了也说不定。不过,李律山不是蠢的,我本就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僧人,有妻子未免太可疑了。”
“那你之前怎么骗过他的?”
“你我又无夫妻之实,对外自然只说前缘的邻家妹妹来投奔。”箫徽故作无辜说道:“可是,前段时间你要出府,萧府少了人怎么办?自然只能说是休妻了。只是在下做的这副皮囊实在是美,引起旁人注意也不是难事。”
“你还真是个登徒子。”濮阳长羡怒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害我?”
“我们之间的账,现在还不到算的时候。”箫徽黯淡说道。
濮阳长羡的手腕被他攥的生疼,想挣脱,却被他更用力的箍住。她抬眼瞪他,昏暗光线下,只能看清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和那双在阴影里也亮得惊人的眼眸。
几乎就在同时,书房外清晰的传来了脚步声和丫鬟的说话声,
“二少爷醉在里面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老爷吩咐过,让二少爷在书房喝酒喝到饱。什么时候看见酒不敢喝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濮阳长羡松了口气,刚提起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箫徽则是带着周二郎和她翻窗而出,一路上的躲避,直到到了最外围的围墙。箫徽将周二郎从狗洞里往外推,搞得睡的酣甜的周二郎连连呓语。
等到了濮阳长羡,她却犯了难。要说狗洞她少年时不是没有爬过,只是如今她长大了,自然是……
箫徽挑眉看着她,淡淡说:“娘子怎了?再磨蹭被周家人发现,我们可是会被当成?”
正当濮阳长羡咬咬牙,准备爬过去时。箫徽揽住她的腰身,在她耳畔说了一句:“得罪了。”借着围墙的力,带她翻了过去。
濮阳长羡被他这一举动惊的脸红心跳,她有些抱怨的看着箫徽。
箫徽却已经扛着周二郎,大步流星离去。
13. 第 13 章
“殿下,在下将你和该封口的人可都带出来了。”他眼尾微微上挑,陈述着。
“有赏。”濮阳长羡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远方,轻飘飘说了句,然后说道:“走,去百花楼。”那声音比夜风还冷,听不出半分情绪。
二人一前一后,各怀了鬼心思。没有感激,没有旧情,只有心照不宣的算计和警惕。
濮阳长羡作为箫徽的前妻,夜半突然闯入了周家。先不说是否被外人以讹传讹说成通奸,就是夜闯周家就够她喝一壶官府的茶了。所以,最为重要的是封住周家二郎的嘴。那么,怎么封呢?
自然是,金樽美酒佳人伴,绮梦良辰意韵柔。周二郎先前喝了许多酒,如今再让他去百花楼一醉春宵。这下,谁人知道他是发现夜闯周家的濮阳长羡,还是发现百花楼的女子温香软玉呢?当务之急,是堵住周二郎醒来后还记不记得濮阳长羡以及可能乱说的嘴。
毕竟一个登徒子的话,谁又会去信,去怀疑呢?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只是百花楼人眼众多,想要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百花楼,还真是有点难。
夜风裹挟着巷尾的湿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腻味。缠绕在了濮阳长羡和箫徽的脚边,青石板路被远处门楼泄出的昏暗灯火映的斑驳,更衬此处幽深静寂,像一块被遗忘的暗疮。
箫徽扬了扬眉,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后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檀越,上去坐坐?”那姿态,仿佛邀请她共赴一场寻常宴饮。
二人站在巷尾,正是百花楼的后门处。濮阳长羡嘴角微微上扬,那弧度冷峭如刀锋,她并未作答。只是抬手,箫徽这才发现她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小指长的骨哨。只见朱唇轻启,对着那小小的孔洞,猛的一吹。
“咻——!”
耳畔传来一声短而急促的哨声,箫徽眉头几乎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
哨音余韵未散,百花楼那扇不起眼的后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窈窕身影几乎是跌撞着冲了出来,臂弯里还死死拖拽着一个烂泥般的男人。那男人身形肥胖,脚步虚浮,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拖着他的女子,一身桃红薄衫,发髻微松,钗环斜坠,正是百花楼艳名在外的李娘子。她费力地将那沉重的“肉山”拖到濮阳长羡和箫徽跟前,猛地一甩手,箫徽稳稳的接住了男子。
李娘子这才拍了拍手,有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发丝,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滴水不漏的笑,带着风尘气的娇媚笑容,眼波在濮阳长羡和箫徽脸上流转:“哟,稀客稀客呀。”
濮阳长羡示意将人交给女子,箫徽倚着冰冷的墙角,脚胖正是睡的死猪一样的周二郎,于是,长腿一踢,周二郎便吃痛叫唤了一声。周二郎仍旧没有醒来的踪迹,脑袋垂着,呼吸浑浊,带着浓重的酒气。
箫徽侧过脸,下颌线在暗影里绷紧。
见人都这般模样了,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女子狐疑的看着二人;“这位小郎君,睡得可真够沉的。”
“李娘子,放心。”濮阳长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给他喂了药,才会昏迷不醒。”
李娘子掩嘴,咯咯地笑起来,花枝乱颤:“原来如此。贵人们的手段,总叫人,叫人叹为观止。”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应承下来,“说吧,要我这小地方怎么伺候这位娇客?”
随后,李娘子对着暗处的箫徽说道:“大人,外头凉,进来坐坐?”
“不必。”
“找个僻静的厢房,让他安安稳稳睡到天亮即可。”濮阳长羡的话清晰简洁,“关键在于,他醒来时,必须深信不疑自己在此处有过一夜……春宵。”
“哦?”李娘子拉长了调子,眼里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精明,“这活儿,听着就叫人心里头痒痒,也难为情得很哪。”她话锋一转,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朝箫徽扶着的那摊正发出雷鸣般鼾声的“肉山”一指,“不过,礼尚往来。本姑娘今夜的这位‘恩客’,可就劳烦二位贵人,代为照顾一阵子啦。总不能让他在这冷地上睡到天亮吧?传出去,我这百花楼还做不做生意了?”
“你来。”
濮阳长羡的目光落在箫徽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寒水,仿佛只是随意指派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她看到了箫徽幽怨的眼神,低头唇角微微弯曲。
箫徽嘴角那惯常的,略带玩味的笑意瞬间僵住。
“娘子,我们若是背着这位兄台行走在大街上,怕是。”箫徽话锋一转,“相当的引人注目。”
濮阳长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巷口那片黑暗里,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丢弃一块抹布:“既嫌弃麻烦,那便拔光衣服,丢在街上好了。”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冰冷随意。
箫徽闻言,脸上的苦笑更深了几分,带着点无奈:“娘子就不怕明日这位大人醒转,羞愤交加,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府尹那里?擅辱朝廷命官,这罪名,在下可担待不起。
“有损清誉的事,”濮阳长羡终于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正正地看向箫徽,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箫大人,你会做吗?”她将“箫大人”三字咬得格外清晰。
“臣,自然不会。”仿佛被那目光刺了一下,箫徽微微一滞,随即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唇角重新挂上那副无可挑剔的,近乎完美的臣服姿态,微微躬身,声音平稳而恭谨。
“那就对了。”
濮阳长羡冷眼看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她从袖中摸出一物,丢置在官员的身旁。一块乌沉沉的木牌划出一道微小的弧度,精准落到肥头大耳的官员的肚腩上面。
其余人看不出来,箫徽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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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出来,正是剩下的那半块兵符。
阴阳太极双生符,一符为魔域雕刻的阳鱼,鱼珠嵌赤金圆珠,正是姒露典当的那块。剩下的那块,正是濮阳长羡刚刚扔的那块,白玉雕琢的阴鱼,鱼目镶青碧琉璃。据说两符合璧时,黑白鱼身纹路严丝合缝,构成完整的太极图。
本来濮阳长羡对于李律山要反的信息心存疑惑,现在就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在皇帝手中的白符怎会出现在此?但更让她心头发沉的,是这块兵符的来源。它本应在皇帝手中,是拱卫皇权,威慑四方的最后底牌之一。如今却流落出来,落到了李律山一系的手里?还是,落入了眼前这个商贾之手?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皇宫大内,甚至皇帝身边,已经被蛀蚀得千疮百孔!
箫徽不解,周家有玉符本就是他鬼话连篇,替孙太妃除掉魏嫣的借口。
如今,这块玉符当真出现在了濮阳长羡的手中……箫徽暗道,不好。
箫徽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涩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殿下,此物,从何而来?”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濮阳长羡的脸,试图从那张冰封般的容颜上捕捉到一丝破绽。
濮阳长羡的目光终于从那块令人心悸的令牌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箫徽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刺灵魂的审视。“周府。”她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清晰、冰冷,如同两颗冰雹砸在地上。
“周府?!”箫徽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住,但那份难以置信的惊骇依旧泄露无遗,“这……这不可能!”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周府是他亲手选定的祭品,是他编织谎言的基石,这块石头,怎么可能会自己长出毒刺来?
“不可能?”濮阳长羡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毫无温度,只有刺骨的嘲讽,“箫大人是说,本宫眼瞎?还是说……”她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攫住箫徽,“这兵符,不该出现在周府?”
濮阳长羡收回逼视箫徽的目光,转向地上那堆令人作呕的“肉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带他走。”她的命令不容置疑。她的步伐依旧稳定,仿佛背上不是一块随时可能压垮人的巨石,而只是一片羽毛。
那官员三百多斤的沉重躯体,竟被他硬生生从地上拖拽起来,像个巨大的,毫无生气的麻袋,被他猛地甩到背上!巨大的重量压得箫徽膝盖微微一弯,脚下的青石板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浓郁更加令人窒息的混合恶臭瞬间将箫徽包裹,直冲天灵盖。他脸色瞬间发白,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额角青筋暴起。
深巷曲折幽深,两侧是高耸的,沉默的院墙。隔绝了远处百花楼的最后一丝喧嚣。
14. 第 14 章
风贴着高耸的墙根呜咽,卷起不知谁家门前散落的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在死寂的巷弄里游荡。
濮阳长羡的身影几乎与这深沉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手上的古灯才将她鸦青色的斗篷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她七拐八拐到了另一个僻静无人仅容二人侧身而过的暗巷里头,两侧斑驳的高墙倾轧下来,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声息,只余下风刮过墙头枯草的细微嘶鸣。
她停下,箫徽动作却带着一丝刻意的粗旷。
“倒水。”濮阳长羡声音响起,不高,却让人感到寒冷:“泼他。”
箫徽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官员似乎正睡的酣甜,突然被一通冰冷的水泼了满身,冰冷的刺激瞬间击溃了浓重的酒意,他肥硕的身躯剧烈地哆嗦着,脸上的横肉因惊恐而扭曲,一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瞪得溜圆,茫然又恐惧地扫视着身前两道模糊的黑影。“大…大胆!何方宵小!你们…你们是何人?!”
“在下,”箫徽向前踏出一步,靴底碾过湿漉漉的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官员的惊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幽州都指挥使,箫徽。这位大人,可看清楚了。”他刻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幽州…都指挥使…”官员混沌的脑子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疯狂填充。那张惨白浮肿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仿佛刷上了一层劣质的白垩。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也顾不得一身泥水淋漓,朝着箫徽声音的方向就深深躬下身去,腰弯得几乎要折断那根粗短的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啊!竟不知是萧大人亲临!冲撞了大人虎驾,下官罪该万死!万死啊!”他语无伦次,肥胖的身躯筛糠般抖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酒臭和惊惧的颤音。
方才那块兵符被这位官员紧紧攥在手里,肥厚的手死死攥着,紧贴着他汗湿油腻的掌心。濮阳长羡曾听宫里的嬷嬷说过,人在无意识的昏睡中,力量往往大的惊人。想来,这位官员还不知道自己手中有着多大一块烫手山芋。
濮阳长羡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针,将官员因恐惧而混乱的喘息声硬生生压了下去,“大人,你手中的是何物呢?”她的声音森然,带着一股威压。
她的语调刻意放得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官员的耳膜上。
“手…手中?”官员茫然地重复着,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几乎被冷汗浸透的右手。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他终于看清了那被汗水模糊了轮廓的东西。自己手中似乎握着一块玉符,待他看清楚后,吓得直接将兵符扔出去。
“萧大人!明鉴啊!大人明鉴啊!此物下官不知,怎的,怎的突然到了下官的手上啊。”
“哦?”箫徽不止笑容轻蔑眼神里都像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不善,“那你慌什么?”
官员吓得不轻,一身肥肉都在打颤。
濮阳长羡冷哼一声,“既然大人不肯说,那便将此物上报给朝廷,让天子定夺吧。”她的话平淡无波,却像一把利剑,狠狠刺入了官员心口。
“好主意,本官允了。”箫徽直起身,负手而立,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侧影,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威严。
官员却是谈及色变,急忙说道:“萧大人!咱们是自己人啊!自己人!此物,此物万万不可上交朝廷啊!”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自己人?”濮阳长羡率先开口。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锐利的探究,如同猎鹰锁定了猎物。
“咱们都在李大人的手底下讨生活,前段日子水患,大水铺天盖地,淹了良田毁了屋舍,眼看着就要酿成大祸!是李大人!是李大人力挽狂澜,调拨钱粮,疏通河道,这才救了幽州无数百姓的性命!如今在幽州,李大人才是百姓头顶的天!是咱们的活命恩人!咱们…咱们自然是以李大人为天!唯李大人马首是瞻呐!”他说得激动,唾沫星子横飞,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盲目崇拜。”
“李律山是你的天?这么说来,如今这天家姓李不姓魏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锋利,如同冰冷的匕首。
官员赶忙找补,“这位娘子,话可不能乱说。不过既然你们明说了,我也就实话说了吧,咱们都已李大人为天了,以后这天家姓李还是姓魏谁又说得准!”他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瘆人,
“好你个不入流的驿丞,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诛灭九族的狂悖之言!””濮阳长羡怒道。
“可都问完了?”箫徽低沉的声音如同磐石,瞬间压下了濮阳长羡勃发的怒意。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濮阳长羡因震怒而微微抬起的手臂。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沉稳,硬生生将她拽得后退一步,拉近到自己身侧。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濮阳长羡甚至能感受到他外袍上沾染的夜露寒气和一种淡淡的、如同雪松般凛冽的气息。
濮阳长羡:“……”
箫徽抿了下唇线,声音端的是漫不经心,“想活命还不快滚?”
官员自认为自己将兵符藏的很好,慌慌张张跑出暗巷。
巷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风,似乎更冷了,呜咽着穿过狭窄的通道,卷起地上的污水和尘土。
濮阳长羡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她猛地甩开箫徽依旧攥着她手臂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带起一阵风声。她转过身,斗篷的衣角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刺向箫徽,声音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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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冻裂金石:“你就这样让他拿着兵符跑了?箫徽,你是真蠢,还是在装糊涂?李律山疑心甚重,他手下一个小小的驿丞,如何能‘意外’得到幽州兵符?这枚棋子,你亲手送到他手上,就不怕他反过来第一个怀疑是你箫徽在背后捣鬼?怀疑你,立场有异?”
“李律山怀疑我是之后的事情,在下如今只需要面对现在现在的你,会给我什么样的处罚。”他说的平静,只是仿佛下一秒便山雨欲来。
“你欺瞒天子,狸猫换皇亲,不知萧大人现如今可认罪?”
“臣自然是不认。”
“是不认还是不敢认?你犯的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要看长公主本事了。”箫徽说完,一身轻功正如那晚长公主府出现的一般,来去自如。
濮阳长羡的骨哨还是吹晚一步,此后多年李娘子都怀疑濮阳长羡是故意的。
巷口的夜风卷着刺骨的寒意灌入,吹得濮阳长羡鬓边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颊侧。她的骨哨尚带着一丝温热,哨音尖锐的尾韵却已彻底被夜色吞没。
“呵……”一声冷冷的低笑,突兀地撕破了这片死寂。那笑意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凌破碎般的森然。濮阳长羡缓缓弯下腰,月光吝啬地洒落,映照着她伸向地面的手。指尖拂过坑洼不平,残留着污水痕迹的青石板地面,碰触到一件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物件。她将它拾起,拢入袖中。玉石的重量以及特有的沁凉感透过衣料传来,这才是真正的另一块幽州兵符。
方才那驿丞慌乱中抛出的,不过是箫徽不知何时掉包的赝品。
指腹摩挲符身上兽面纹路,“好一个箫徽,”她低语,声音轻的像叹息,“真真假假,你玩得一手好把戏。”她抬起头,此刻空荡荡的巷子寂静无声,风吹打着孤零零的枝干,更添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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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丞这辈子从未跑得如此之快,也从未如此狼狈过。沉重的身躯撞开自家府邸那扇沉重的大门,他几乎是滚进去的,后背重重砸在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守夜的老仆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来。昏黄的光线下,驿丞那张胖脸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混着箱子巷子里沾上的污渍,简直不像人样。官袍湿透了大半,紧紧贴在肥肉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轮廓。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滩离水濒死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攥着右手,仿佛里面攥着的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老仆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搀扶。王德禄被半拖半拽地弄进内室,一屁股瘫在太师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抖抖索索地松开紧握的右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那枚沉甸甸的、象征着幽州十万铁骑的兵符,正安静地躺在他湿漉漉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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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幽州反。
15. 第 15 章
箫徽自那日逃走之后,就再为出过面。朝堂之上,龙椅空悬一日,便是一日的动荡。而幽州都指挥使这等扼守咽喉的重位,更是片刻离不得人坐镇。
于是,那个夜晚,肥头大耳、一身绫罗绸缎也裹不住满身油腻的王大人,便在无数双眼睛惊愕、猜疑、乃至愤懑的注视下,一步登天,坐上了那张象征幽州最高军权的交椅。他面上堆着谦卑的笑,额角却沁着细密的油汗,眼神深处是极力掩饰也藏不住的虚浮和一丝得志的狂喜。
一个此前在吏部名册上几乎寻不见名姓,靠着逢迎钻营才勉强跻身末流的小官,竟能一夜之间鱼跃龙门?这诡异的升迁,像一瓢滚油泼进了幽州本就不平静的深潭,瞬间炸开一片不祥的泡沫。
只是,自陛下登基以来,初时尚有励精图治之姿,而后却渐失本心。如今更是日日沉醉于宫阙深处的绮靡,将治国安邦之重任抛诸脑后。
为充实后宫,广派内官于天下选秀,无论世家闺秀还是民间女子,只要稍有姿色,皆被强征入宫。朝堂之上,奏折堆积如山却无人过问,民生疾苦,边关战事,皆不能让陛下分心。
消息沿着八百里加急的驿道,裹着北地初春未尽的寒意,一路送入京城那重重叠叠,金碧辉煌的宫阙深处。龙案后,濮阳长羡那位同父异母的皇兄,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懒懒地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奏报的内侍太监垂手肃立,不敢多言一字。他太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性了。登基之初,这位陛下确也曾有过几日挑灯夜批奏章、召见贤臣的励精图治之姿,可惜那点微光,如同被投入深井的火种,转瞬即逝。
濮阳长羡自是知道自己这个草包皇兄,胸无点墨,锱铢必较。赵贵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惜她那岐郑坊上下二十一人含怨惨死,此仇她先记下了。
今日一早,周二郎还在百花楼睡大觉时,周家已经派人来抓他了。周老爷亲自带人,一张老脸气得酱紫,当场揪住只穿着中衣,醉眼惺忪的儿子,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唾沫横飞的怒骂。斥责他败光祖产、辱没门楣,声音洪亮得恨不得让半个幽州城的人都听见。
濮阳长羡便混在这涌动的人潮里,如同一条沉默的鱼。当周二郎被家丁们粗暴地推搡着,狼狈不堪地从她身边踉跄而过时,那双因宿醉和惊恐而浑浊的眼睛茫然扫过她平凡无奇的脸庞,没有半分停留。那一刻,濮阳长羡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线。这身粗陋的伪装加上李娘子的易容术,暂时还是安全的。
“咚咚……”她敲响了李娘子的房门。
“谁啊?”李娘子今日的心情大好,正在对着铜镜描眉。听见声响,不耐烦的来开门。见到是濮阳长羡,警惕看向门口,是否还有外人。随后,将人一把拉进了厢房里。
厢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膏味道。一面巨大的铜镜立在妆台旁,映出李娘子尚存风韵却难掩岁月痕迹的脸庞。
“贵人今日怎得空来了?”李娘子转过身,脸上堆起滴水不漏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讨好的试探。
濮阳长羡没有立刻答话。她的目光落在李娘子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阅人无数的李娘子心头莫名一紧,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勒住。
她与李娘子相识,还要从她离开萧府时说起。濮阳长羡将自己身上大部分的钱都给了姒露,自己则是花钱买来笔砚纸墨,到幽州的黄洞去卖些字画维持吃喝用度。
李娘子虽然人在青楼,自然也是一方风水养一方人,明晃晃的附庸风雅罢了。她又颇爱算命,时常到术士给自己卜上一卦,说是她的命中有贵人。而黄洞则是幽州文人墨客常去的地方,故李娘子抱着能有一读书的恩人替她赎身的想法,时常来这。
那时,濮阳长羡脸上的易容难免因为时间长了有些不自然起来。李娘子何许人也,她就是靠一张脸吃饭的。如今她也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自然要寻些法子傍身的。自然而然便学的了民间异术,这易容术。
当即,李娘子看着眼前气质不凡的女子,便知她可能就是自己命中的那位贵人。便上前买上一幅字画,自那以后每日都要买上一幅。便于濮阳长羡相识起来,但要想让眼前的客人替自己赎身,显然不可能的。
但要说命中的缘分妙不可言呢?
一日,濮阳长羡卖完字画,回去的时候,遇上了几个泼皮。为首的一个,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涎着脸凑近:“小娘子,这画……看着值几个钱呐?借哥几个瞧瞧?”污浊的手径直伸向画轴。
正当她犯难时,李娘子不知从哪出冒出,身后还跟着几个彪悍的打手,将泼皮吓跑了。
濮阳长羡脚步一顿,身体微微绷紧,“多谢娘子了,若不是今日娘子仗义援手,我今日恐怕难以脱身。此恩,我倒是无以回报。”在李娘子看不见的地方,濮阳长羡使了个眼色,几乎无人察觉,一片青瓦在阴影覆盖的屋檐边缘,极其轻微地向下滑动了一寸,发出“嗒”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随即又稳稳停住。
李娘子扭着腰肢走到濮阳长羡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亲昵和直白:“谢什么呀,路见不平罢了。不过呢。”她话锋一转,眼波流转,“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小娘子你是不是,也该帮帮奴家?”
濮阳长羡微笑,一瞬间便明白了刚才那几个泼皮是这女子请来的。不过明话明说就好,最怕是话里有话,暗藏算计。她欣赏这份摆在明面上的算计,总好过那些口蜜腹剑的阴私。她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不知娘子有何事需要我帮忙?但说无妨。”
李娘子见对方如此上道,心中一喜,脸上立刻换上凄楚哀婉的神情,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小娘子有所不知,奴家虽身在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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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强颜欢笑、倚门卖笑的日子,实非我本心所愿啊!”她掏出一方香气浓郁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如今年华老去,容颜凋零,只想寻个清净安稳的角落,了此残生。不知,不知小娘子可愿发发慈悲,帮奴家脱离这苦海?”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满怀希冀地看着濮阳长羡。
“好说,不过就因为吓跑几个泼皮,就想让我出一万两将你赎了?这可是个亏本的买卖。”濮阳长羡高高扬起下巴,嗤之以鼻。
李娘子“扑通”一声跪下,“还请你帮帮奴家,奴家也会易容术。想来你这张脸很久没有修复过了,定是贵人也不精通此术吧?若是可以,奴家愿意替你重新补容。”
“嗯。”濮阳长羡弯起唇角,“还算有用。”
李娘子欣喜抬头看,她惯会察颜悦色,眼前的这位贵人笑容并未答眼底。她有些后怕起来,不知自己这点小把戏能不能够欺瞒眼前人。
正当她不安时,濮阳长羡开口道:“好。”
这一个字,如同天籁。
“这个忙我帮了。”濮阳长羡随即又说:“不过你还得帮我个忙。”
“自然,自然。在所不辞!”李娘子知道她是堵对了,忙不迭地点头,欣喜若狂。
濮阳长羡问道:“你是哪家的,带我去坐坐?”
她赶忙带路。
李娘子手脚麻利地闩好门,又紧张地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窥探,才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贵人快请坐!这地方简陋,委屈贵人了。”她殷勤地用袖子拂了拂一张雕花靠背椅,“贵人方才说,还有事要奴家去办?您尽管吩咐!”
濮阳长羡并未落座。她踱步到那面巨大的铜镜前,镜中映出她刻意修饰过的平凡面容,以及李娘子那张写满紧张与讨好的脸。她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要一张脸。”
李娘子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贵人您的意思是……?”
“一张,”濮阳长羡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李娘子身上,“能光明正大走进幽州刺史李律山府邸的脸,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脸。”
李娘子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李刺史府?!这位贵人要做什么?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自己这是招惹了什么人?!
“怎么?”濮阳长羡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丝冰冷的玩味,“怕了?方才不是还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娘子看着濮阳长羡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从她跪下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她自作聪明地安排那场“英雄救美”开始,她就已经把自己绑上了这艘不知驶向何方,更不知何时会倾覆的船。
16. 第 16 章
“今日可得空?”
李娘子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比划一支半旧的珠花,闻言手一抖,珠花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转身,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殷勤笑容:“有空!有空!贵人您什么时候大驾光临,奴家什么时候都有空!您就是半夜三更来敲奴家的门,奴家也给您开!”她下意识地搓着手,目光热切地落在来人身上,这位可是她脱离苦海的指望。
濮阳长羡今日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面容也用脂粉刻意修饰得黯淡平凡,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深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如此甚好。”她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你可否将我易容成一个男人?”
“男人?!”李娘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张揉皱的纸。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溜圆,手里的珠花彻底掉在了亮的发光的地上,“这……贵人您……”她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上次这位贵人让她把自己易容成李府丫鬟的模样,潜入府中,就够让她心惊肉跳好几天,生怕东窗事发牵连自己。这次居然要易容成男人?这又是什么要命的勾当?
濮阳长羡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看向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和压力:“不行?”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子敲在瓦片上,让李娘子心头一凛。
“可以!当然可以!”李娘子几乎是喊出来的,额头瞬间沁出一层薄汗,连忙弯腰捡起珠花,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和恐惧,脸上重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奴家这手艺,男人女人都能扮!包管您满意!只是……”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濮阳长羡的脸色,试探着问,“不知贵人……为何想要易容成一个男人呢?”上次的教训太深刻,不问清楚,她这心实在悬得慌。
“你不需要知道。”濮阳长羡的声音恢复了平淡,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李娘子不安的脸,“你只需按我的要求,易容便是。怎么,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替你赎身,离开这腌臜地方?”她顿了顿,看着李娘子骤然亮起来的眼睛,缓缓抛出诱饵,“事成之后,除了赎身,我再许你一座城外清静的宅子,足够你安享晚年,如何?”
“哎呀!我的好贵人!您真是活菩萨!”李娘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刚才的疑虑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张脸笑得像开了花,合不拢嘴,连声道,“是奴家多嘴!奴家该打!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奴家一般见识!”她亲热地凑近一步,“那殿下您是要易容成哪位贵人的模样?还是……由奴家随意发挥,给您扮个俊俏后生?”
濮阳长羡没有回答,只是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卷小小的画轴,在桌上徐徐展开。画中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眉目清秀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执拗和落魄,正是那日在幽州大牢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穷书生,陈安。
李娘子凑近仔细瞧了瞧,只觉得眼生得很,并非城中什么显贵人物,心中更是疑惑重重。她自然不知这书生与李家小姐的纠葛,更猜不透眼前这位神秘贵人的心思。濮阳长羡也不会解释。幽州都督李律山手握十万雄兵,若真起兵直捣盛京,绝非难事。硬碰硬是下下策,唯有剑走偏锋。她思虑再三,目光最终锁定了李律山的掌上明珠——李心菱。
“入骨相思知不知呐……”濮阳长羡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那陈安自出狱后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是被李律山秘密灭了口,还是远遁他乡,都不得而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家有个被相思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痴情女儿。于是,前几日,她利用李娘子的易容术,扮作李府粗使丫鬟,偷偷将一封模仿陈安笔迹的信笺,塞到了李心菱的妆奁下。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思念与承诺,编织着一个陈安仍在痴等的美梦。
她的计划很简单,利用这份“相思”,将李律山最疼爱的小女儿引出府邸,挟为人质,以此胁迫李律山投鼠忌器,暂缓或放弃谋反。这只能拖延一时,但对她而言,每一刻喘息都弥足珍贵。只盼她的心腹侍女姒露能快马加鞭,赶在风暴之前,将幽州这滔天的变故密报给天子近臣岑旭。从前她虽顶着长公主的尊号,手中却无半分实权,如今想将李律山的反心直达天听,岑旭几乎是唯一的指望。
来寻李娘子之前,濮阳长羡已通过之前收买的那个李府小丫鬟,将第二封“陈安”的邀约信送到了李心菱手中,约在泉壶息山茶楼二楼雅间相见。
泉壶息山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檀香袅袅。
一个戴着垂纱斗笠的身影早已端坐其中,身形纤细,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听到推门声,她猛地抬头,隔着薄纱急切地唤道:“陈大哥,你来了?”
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紧张感,与濮阳长羡记忆中李心菱那娇怯怯的嗓音截然不同。
濮阳长羡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她如今是陈安,身形被李娘子的巧手垫高了近十厘米,鞋内暗藏玄机,穿着一身与画像上别无二致的旧儒衫,脸上覆盖着精细的易容,连喉结处都做了逼真的处理。她刻意模仿着陈安记忆中那略带清高又有些局促的语气,沉声道:“心儿,是我。”声音经过刻意压低和调整,竟有七八分相似。
她缓步走近,目光透过□□,锐利地观察着斗笠下的身影。她要的是李律山的女儿,至于是三姑娘李心菱,还是眼前这位二姑娘李心殊……倒真是无伤大雅。只是,一个穷酸书生,究竟有何等魔力,能让李家这两位金枝玉叶都如此上心?濮阳长羡心中掠过一丝冷嘲。
她不是李心菱,更非李心殊,自然无法理解这些闺阁少女心中那点所谓情不知所起的痴念。
还未等濮阳长羡再次开口,斗笠下的李心殊却抢先一步,声音陡然变得冷硬起来,带着决绝的意味:“陈大哥,你我之事,终究是镜花水月。婚嫁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道。今日我来,便是要亲手斩断我们之间这段……不该有的孽缘!”
“心儿,这是何意?”濮阳长羡立刻进入角色,眉头紧蹙,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受伤,望向那层薄纱后的身影,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深情。这深情的表演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不仅没感动到李心殊,连她自己都被这刻意模仿的酸腐腔调腻得胃里一阵翻腾。
李心殊竟不知妹妹与陈安通信的详情就敢贸然前来顶替,看来李心菱本人对此事毫不知情,这信是直接落到了这位二小姐手里。
濮阳长羡心念电转,一个更狠也更有效的计策瞬间成型。她脸上浮现出混杂着痛苦、失望和一丝被背叛的愤怒,声音带着颤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向李心殊:“心儿!你竟如此狠心?我们,我们已有了夫妻之实,山盟海誓犹在耳边,我竟不知,你李心菱竟是这般始乱终弃之人!”
“什么?!”斗笠猛地一震,李心殊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刺破屋顶的宁静。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她再也顾不得隐藏,一把掀开了头上的斗笠,露出那张与李心菱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明艳也此刻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登徒子!下流胚子!”李心殊双眼喷火,胸脯剧烈起伏,指着濮阳长羡的手指都在颤抖,“你竟敢,竟敢对我妹妹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我今日就杀了你这禽兽,为民除害!”话音未落,她竟从宽大的袖中猛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子,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朝着濮阳长羡扑了过来!
濮阳长羡早有防备,侧身敏捷地避开那闪着寒芒的剪尖。看来这位二小姐来之前也并非全无戒心,这剪子想必就是她预备着对付品行不端的陈安的防身利器。
“等等!”濮阳长羡故意装作惊魂未定,连退两步,指着李心殊,“你,你不是心儿!”她脸上写满了恍然大悟和被欺骗的惊怒。
“哼!现在才知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你姑奶奶!”李心殊一击不中,握着剪子,气喘吁吁地怒视着陈安,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濮阳长羡连忙摆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声音带着刻意讨好的惶恐:“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是在下有眼无珠,错认了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姑娘先把这,这利器收起来,有话好说!我发誓,我答应你,从今往后,绝不再与令妹有任何瓜葛!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李心殊胸膛起伏,死死瞪着陈安,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假和诚意。那把剪子依旧紧握在手,但攻势明显缓了下来。她重重哼了一声:“哼!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否则,我李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见对方气势稍馁,濮阳长羡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换上一副懊恼又为难的表情,猛地一拍额头:“哎呀!瞧我这记性!姑娘,方才情急,我差点忘了件要紧事!令妹,令妹当初给我的定情信物,还在我那破落住处放着呢!这可如何是好?”
“信物?”李心殊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警惕地问,“什么信物?”
“一只银镯子,”濮阳长羡语速放慢,眼神真挚地看着李心殊,细致地描述着,“样式简单,内圈刻着一个菱字,分量不重。”
李心殊听着“陈安”的描述,脸色越来越难看,银牙紧咬。那只银镯她认得!确实是妹妹李心菱贴身戴了多年的东西,说是亡母遗物,宝贝得很!这登徒子竟然连这个都骗到手了!若是流传出去,妹妹的名节就彻底毁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恨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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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钢地骂道:“李心菱这个蠢丫头!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姑娘,你看这……”濮阳长羡适时地露出为难的神色。
“你的住处在哪?”李心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立刻带我去!把那腌臜东西拿回来!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否则,”她晃了晃手中的剪子,又想到父亲的身份,底气更足,恶狠狠地补充道,“我就让我爹派兵踏平你那狗窝,让你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自然自然!”濮阳长羡连忙点头哈腰,脸上堆满谄媚而虚伪的笑容,心底却是一片冰寒。这就是李律山养出来的好女儿!开口闭口就是踏平,视人命如草芥,视王法如无物。如此嚣张跋扈,视律法兵权为私器,若再纵容李律山在这幽州当他的土皇帝,假以时日,他是不是就敢踏平天家了?!
“不过……”濮阳长羡故意拉长了语调,面露难色,“我那住处,在城外,离城有段距离。姑娘您金枝玉叶,这出城……”
她故意在此处停住,目光忐忑地看着李心殊。
李心殊果然皱起了眉头。出城?这确实有些麻烦。但一想到那蠢妹妹的定情信物还在这登徒子手里,如同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火雷,她就心焦如焚。尤其是想到妹妹的清白可能已经,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少废话!带我去!”李心殊不耐烦地喝道,眼神凌厉,“怎么?你那狗窝是龙潭虎穴,还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倒不是,姑娘莫要狭隘了。”濮阳长羡谦卑地笑笑。
“哼!”李心殊冷哼一声,重新戴好斗笠,遮住面容,率先向楼下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泉壶息山茶楼。濮阳长羡走到柜台前,从袖中摸出一支成色普通的银簪,随手丢给正在拨弄算盘的伙计,“结账,不用找了。”
那伙计接过簪子,掂了掂分量,又看了看成色,脸上立刻绽开谄媚的笑容,露出几颗黄牙,高声唱喏:“好嘞!谢客官厚赏!二位慢走,欢迎再来!”
李心殊脚步一顿,隔着薄纱疑惑地看向濮阳长羡的背影,声音带着浓浓的质疑:“你这穷酸书生,身上怎么会有女儿家的簪子?”
濮阳长羡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用一种带着点轻佻又理所当然的语气笑吟吟说道:“自然是……给心儿准备的礼物。可惜啊,今日来的不是她。”她故意顿了顿,回头,隔着易容,目光似乎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打量”扫过李心殊的斗笠,“不过,若是姑娘喜欢,陈某也可以再买一支,赠予姑娘赔罪?”
“你!你,无耻!下流!”李心殊气得声音都变了调,隔着纱帘都能感觉到她的羞愤,“本姑娘会稀罕你这破簪子?李家库房里比这好的簪子能堆成山!也只有李心菱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才会被你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哄骗!”
“姑娘此言差矣,”濮阳长羡摇头晃脑,模仿着书生的酸腐气,“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送物不在贵贱,全在心意二字啊。”她刻意加重了心意二字。
李心殊被她这番歪理邪说和那恶心的腔调彻底膈应坏了,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再也不想跟这登徒子多说半个字,快步走到路边早已等候的一辆半旧青篷马车前,在扮作车夫的暗卫无声的搀扶下,动作略显僵硬地爬上了车,钻进车厢深处,背对着车门坐下,一言不发,只留下一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怒气的背影。
濮阳长羡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她利落地登上马车,在车厢另一侧坐下。车轮辘辘转动,碾过幽州城略显喧嚣的街道,向着城门方向驶去。车厢内气氛压抑,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单调地回响。濮阳长羡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仿佛假寐,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计划已行至此,不容有失。
车帘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晃动,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行人逐渐向后掠去。李心殊依旧背对着她,肩膀紧绷,握着帕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而濮阳长羡,则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出城的路线和时间。
马车穿过喧闹的街市,渐渐接近了高大的城门。守城的士兵懒洋洋地打量着进出的人流,对这样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并未过多留意。车夫熟练地递上路引,士兵随意扫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车轮碾过城门洞下冰凉的石板,发出空旷的回响。当马车彻底驶出幽州城高大的城门楼,沐浴在城外略显荒凉的秋日阳光下时,车厢内假寐的濮阳长羡,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网,已经撒下。鱼儿,已然入彀。接下来,就看李律山这条大鱼,会不会为了他的女儿,乖乖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