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 第1章 绝境者巧遇逢生人 云收雨歇,天色向晚,几丛紫竹半掩屋舍,薄薄的青雾里亮着一盏明灯。 林晓醉搁笔,书信墨迹未干,已被她绑在传音雀腿上,雀儿被送到窗外,留恋地蹭蹭她水葱的手指,林晓醉用指尖点了点它的头,它叽叽喳喳两声,扑棱飞走。 林晓醉收回目光,抬手熄灭烛火,整间屋子刹那漆黑。 她抬手揉揉眉骨,摸黑走向床榻,褪去外袍。 近年,不少宗门翘楚离奇身陨,四海之内,人心惶惶。 她尚在游历,便被宗门一纸密信要求彻查此事,毕竟同辈之中,只她年纪轻轻,几不在仙门百家露面,除本门长老及宗主外,鲜少有人知晓世上还有林晓醉这号人,自然也不知她修为几何,拜师何处,又隶属哪个宗门,加之她向来不喜显山露水,为人十分低调,调查此事既不会被太多人盯上,纵然一时不慎,凭她的修为也能全身而退,这件事交给她办简直再合适不过。 自打收到密令,她一路追查,还算顺利,只是眼下被一桩事给绊住了。 林晓醉微垂着头,将外袍叠好,思忖该如何解决这桩麻烦,倏忽竹风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散开来,脚步声远远近近,十分匆忙,不断朝这边逼近。 她按住剑柄,细听动静。 就在一道黑影翻入屋内时,她放下了手,同时,收敛灵力。 熟悉的气息迅速接近,林晓醉静静立着,疾风吹动她的鬓发,下一秒,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与此同时,一把泛着寒光的刀悬在她雪白的颈间,那只遮住她大半张脸的手指间长着薄茧,坚实却不觉粗糙,劲瘦而不失力量,林晓醉毫不反抗,任其将她带着向后走,直至撞上身后柔软的胸脯,她才站稳脚跟,整个人,以这种姿势被死死禁锢在来人怀里。 “……别出声!” 来人沉声道,并降下敛息术。 她们靠得太近,来人呼出的热气全数洒在林晓醉耳侧。 她是个女子,与林晓醉身量相近,因着负伤甚重,脊背微弯了些,林晓醉稍稍侧目便可见她高挺的鼻梁,凝脂的皮肤薄如蝉翼,却失了血色。 追来的人已在屋外,距她所处之地仅仅四丈远,闯进来不过是片刻之间,女子料定自己躲不过,索性将刀撤下,余光瞟到怀里的青衣女子的长睫颤了颤,以为害怕了。 想来也是,一个姑娘好端端呆在闺房,夜半忽地有个浑身是血的疯女人二话不说拿刀指着自己,换谁谁不怕?她也是急病乱投医,逃命都逃到凡人地界了,劫持的姑娘没被她吓哭,把人引过来,她就该烧高香了,居然还妄想被这凡人搭救,眼下还是逃命要紧。 她略松开手,压低声音:“姑娘,我并不想杀你,我将手松开,你也不要叫出声好吗?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愿意的话,你点个头。” 林晓醉依言颔首。 女子缓缓将手放下,打算翻出屋去,此时,门响了。 叩门的男修温声开口:“在下是临西门弟子,奉师门之命捉拿妖女,适才看到妖女逃窜至此,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 女子闻言,犹豫一秒,立即退离林晓醉三步远,以免待会儿动手误伤到这位姑娘,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尽是肃杀之意,慢慢归于平静,修长的手握紧刀柄,作防御状。 外边这人既然敢说这番话,便是笃定她藏身此处,这间屋子怕是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暴露只是早晚的事儿,这些时日杀了他们大半的人,干也干够本了,不亏,她已经做好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定,只是前边这个被她牵扯进来的姑娘命不该绝,若是她此刻出去,或许还能为姑娘换回一线生机。 如此想着,她迈步向前走了一步,蓦地,屋外竟渐渐亮了起来。 凡人姑娘亦伸手相拦。 屋外,一个挑灯守夜的丫鬟快步走过来,侧耳仔细听了屋里的动静,寂静无声,确认林晓醉未被惊扰,放下心转头将男修上下一看,见不是府里的人,便照脸啐了一口,指着他的脸低声骂道:“好啊!长得人模人样的,跑来我们府里偷东西!你知不知道这儿是哪里?这是杜府!几年前随皇上出征魔域的大将军——杜!义!山!是皇亲贵戚,是圣上亲信!得了皇恩搬到此处做地方父母官的,长安城里哪位大人见了不让三分?就是我们大人前阵子死了,杜府的威望也是不减的,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就敢跑到这儿来撒野?” 男修自是知道这儿是杜府,否则早就闯了进去,还管她方不方便? 丫鬟攥住他的手腕,蛾眉倒竖,怒目园睁,面对比她高半个头的男人,依旧硬气道:“跟我去见官!快点,跟我去见官!” 要真跟她去见官,他怕是要被同门取笑个不停,往后在师门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他脸上有些愠色,道:“我是临西门的弟子,还不放吗?” 凡间百姓对修真人士最是崇敬,杜府是厉害,可再厉害也不是她的,他就不相信一个小丫鬟也有胆子同他这个正儿八经的修仙人叫板。 果然,小丫鬟闻言迟疑一瞬,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仅没松手,反倒抓得更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什么临西门、临北门?好哇,你个没脸没皮的,胆大包天!竟敢冒充仙人,罪加一等!” “我没有!” 小丫鬟冷笑出声:“你没有?那我问你,临西门的人大半夜的无缘无故跑到我们这里做什么?你说,你说啊!” 男修被盘问得烦了,直接挣开这个不知所谓的小丫鬟的手,骂道:“你是什么下贱东西,也敢攀扯我?我是临西门上官长老的亲传弟子,我们临西门做事不需要与任何人解释,你晓得吗?” 小丫鬟又气又恼,欲要争辩,忽然被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砸中额角,火辣辣的疼,登时,一隙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她抬手轻轻一拭,黏糊糊的,将灯一照,吓得后退踉跄了几步,想起自己破了相,忍不住落泪,又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出声。 男修见了也只是俯身拾起令牌,冷声道:“看清楚了,这是临西门的令牌,要不是你不可理喻,至于折腾这么久?是你自己蠢,躲不开,少赖我!” 小丫鬟哭道:“……我又没有怪你,你有令牌早些拿出来不就好了,支支吾吾干什么!” 也是,若是他在被质疑的那瞬间便将令牌示出以证身份,如何惹出这堆烂摊子?他一个整日里刀尖舔血的人竟然跟个丫头片子在这里争口角,还没争赢,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本来就心烦,还听到藏在暗处的同门的谑笑声,眉头锁得更深,怒道:“笑你爹呢!!” 小丫鬟就是一凡人,耳力平常,听他喊那么大声,一惊,忙道:“哪有人笑啊,你别叫那么大声,吵醒林姑娘怎么办?” 男修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早闻杜义山死得蹊跷,恰有一散修路经此地,莫非就是她口中的林姑娘? 那位散修修为未知,背景未知,是个隐患。 而他面前这个蠢得挂相的小丫鬟如此维护那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他故意道:“什么林姑娘,听都没听过。” 小丫鬟被讴得气极,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虽未亲眼见过林晓醉降过什么妖、除了什么魔,但好歹相处了半日,明白她是什么为人,那样的气定神闲,若是一点真才实学没有是绝对做不到事事从容的,林晓醉也没有那些假冒修士狐假虎威的嚣张气焰,平易近人,犹如天人下凡,这样一个人,小丫鬟如何听得旁人忤逆,且见这男修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口出狂言,便想给他点颜色瞧瞧,教训教训他。 正要说出林晓醉的名讳吓他一吓,倏地一声轻响,在这幽静的林间显得格外瘆人,吓得花容失色的小丫鬟暂且不提,饶是见惯大场面的男修此时也脊背一僵,冒出一层薄汗,甚至紧闭双目,不愿回首瞧是谁人开门。 小丫鬟约莫是怕鬼,而他要捉拿的那个女子却是比鬼还要骇人的存在。 还是弟子身份,在历经一场大战后身负重伤,便在天罗地网中,连挑临西门四位长老,此后更是孤立无援。千人埋伏,重重杀机,就在所有人认定她必死无疑时,硬是单凭一人一刀,踩着同门尸骨、趟着漫山血水逃了出来。 这将他师尊上官长老气得怒极攻心,直呕鲜血,颤抖着手凭空怒骂了她数十句不带重复,才堪堪缓过神吩咐:“三十个弟子捉不住,就派三百个三千个弟子!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杀了她!她与你们共处九年,心性如何你们自己清楚,女子果然就是女子,心胸最是狭窄,上不得台面!今日若到此为止,无异于放虎归山,放龙入海,待她重伤痊愈,卷土重来,他日定搅得我们临西门不得安宁!!” 男修稳了稳心神,终于下定决心,咬紧牙关,握紧刀柄便用尽全身气力向身后砍去。 他就不信她被追杀那么久,还能安然无恙,还能接下他这全力一击,不可能! 管你什么天纵奇才,去死吧!! 小丫鬟瞳孔骤地一缩,急声道:“林——” 男修此时才看到身后的人,一个姑娘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眸,如池水澄澈,波澜不惊,她像是瞧不见眼前这把迅疾而来的刀,依然面不改色。 这……这压根不是!! 他想临崖勒马,然而,刀已挥出,又用了他十足的力气,是绝对收不回来的。 刀刃就要砍上她脖颈的那一瞬间,他猛然闭上双眼。 “铮——” 刀身低鸣,寸寸断裂,碎片深入地底。 林晓醉淡然收回手,她看着跟前良久不肯睁开双眼的男修,一时难以将他与方才趾高气扬的人联系上,不过她也并不为他存有的良知而动容,若没有遇见自己,死的就会是她吧。 林晓醉冷冷道:“你可以睁眼了吗。” 男修没有听到脑袋落地的声音,心里还疑惑,忽闻女声,忙睁了眼,一看,眼睛猛然睁大,林晓醉整个人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一丝情绪,而他的佩刀,由千年寒铁锻造而成的刀,顷刻成了断刀,还是被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折断的。 他正要说些什么,便见这姑娘不徐不慢地从腰间系着的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块令牌,令牌寒光凛凛,彰显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男修双目睁得更大。 躲在暗处的其余弟子亦是一惊,飞身而至,十三位玄衣弟子半跪于林晓醉身前,小丫鬟瞠目结舌,只听众修士微低着头,恭恭敬敬行礼:“弟子见过长老!” 小丫鬟满脸惊诧:“林姑娘?你你你你你你你是长老?!” 林晓醉没有回答。 屋内的女子听去所有对话,目光一沉,刀又握紧几分。 这个人怎么会有临西门的长老令? 还有她的修为。 她的声音。 她到底……是敌是友? 女子嘴里含着丹药,不觉攥紧林晓醉开门之前递给她的外袍。 凡人姑娘说:“风冷,先遮着。” 声音清冷,但很有温度。 这外袍布料用的是上好的提花绢,针脚极密,袍边绣着几池青莲,她摸着倒像是苏绣的绣法,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衣裳上淡淡的草木香总让她觉着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又仔细想了一想,自己似乎常在临西门嗅到。 难道她是临西门藏在暗处的长老? 不对。 若她是临西门的人,又岂会救自己? 这姑娘若有意动手,单凭她适才显露的修为,自己恐怕早已命丧于此。 这个人,任由自己翻进屋来,任凭自己挟持,甚至出门后主动掩门护着她,种种行为,真是让她捉摸不透。 难道她们认识吗? 就算是认识,她现在臭名昭著,已是公然与临西门为敌,如今没人落井下石,她就该庆幸了,怎么会有人傻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祸上身? 林晓醉拂手让他们起来,对小丫鬟轻声道:“夜已深,你先睡吧。” 小丫鬟待要退下,又听林晓醉叫住了她,看去只见一只纤纤的玉手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个飘着青花的药瓶,看着就十分名贵,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三两银子的命,哪里配用这个,意欲拒绝,林晓醉便塞进她的手里,微微笑道:“难为你夜半还为我守着院子,拿着吧,算是我的谢礼,你若不要,便是瞧不起我了,去吧,小姑娘脸上留疤不好的。” 话已至此,小丫鬟不敢再推脱,俯身想要跪下给林晓醉磕个头。 然她膝盖还未着地,便被林晓醉扶住:“你这是做什么?你要谢我,明日为我扫去院里的落叶,我方才高兴呢。” 那男修最善察言观色,今见林晓醉对个丫鬟客客气气,还拿出一瓶百枚灵石才买得到的药膏给她,便一改先前的狂妄模样,向小丫鬟行礼赔罪:“方才一时气恼,唐突了姑娘,是在下的不对,望姑娘谅解。” 观方才情形,小丫鬟下意识认为他们同林晓醉出自一个宗门,便也没计较太多,看着林晓醉,又想哭又想笑,鼻头一抽一抽地捧着药膏走了,连灯也顾不上拿,林晓醉担心夜色昏暗,她摸不清路,启唇提醒,小丫鬟扭头笑吟吟道:“多谢姑娘费心,我眼尖着呢,不怕摔!灯劳烦您替我收着,明早我扫了院子,再拿回去也不迟。林姑娘,明天见!” 林晓醉到底是不放心,食指轻轻一拨,灵流化作荧光,飞向小丫鬟。 众修士目睹全程,心生疑惑。 这位半路来的长老于他们是个生面孔,且看这做派也不像是临西门的人,但拿出的长老令又不是作假,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决定回了宗门再说。 林晓醉一面将长老令收回,一面问:“你们在追哪位妖女?” 一个修士道:“回长老,此事是上官长老吩咐,其余的不便多言,得罪了。长老有没有看到?” “我这里没有什么妖女,”她状似无意,“抓到留活口吗?” “此妖女狡诈非常,断不可留。” 林晓醉点点头,目光渐渐坚定,似是终于决定了什么。 就在众人告辞即将离去之际,她面无表情,心中意念一动,一道长光划破暮色,滚烫的鲜血溅至她的脚边,佩剑归鞘,黑暗中,掌心灵力翻涌,柳青的光辉映照着她秀美绝伦的脸,她淡然扫过屋前横七竖八的尸首,五指刹那收拢,青光炸裂,如潮水向四面激荡,那些修士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化作齑粉随风而去。 她冷声道:“既然她断不可留,你们便也断不可活了。” 这宅子敞极,她又向来喜静,住的自然是偏远的地方,百步之内无人打扰,如今就算闹出这样的阵仗,也无需担心。 她弯腰掸掸裙角上的尘土,略正发髻,这才推门进去。 屋里依然很黑。 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看不清眉眼。 女子拱手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陌上相逢,定当报答!” 林晓醉决心再逗她一逗,笑问:“你都不问我的名讳,也不曾见过我的模样,纵使日后相逢,也是不相识的,你如何报答我?” 女子沉思片刻,忽然掷来一样东西,林晓醉抬手接住,低头一瞧,是刀穗,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女子道:“身上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就这个,我刚才听到剑鸣,很是悦耳,想必是你的剑,这穗子是我亲手编的,旁人学不来,你系在剑上,往后再见,我便认得你了。” 说罢,女子回身向窗外而去。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她身上又有伤,林晓醉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离去。 林晓醉望着她,平静地吐出三个字:“越、居、秋。” 闻言,单手撑在窗台、准备翻出去的越居秋倏然没了力气。 她为了躲避追杀,易容百次。 怎么……怎么会有人认得出她? 她低眸,脑海翻涌着每一个可能认出她的人,然而,无果。 她背对着林晓醉,好一会儿才僵硬地转过身。 烛台不知何时被点亮,昏黄的烛光微微晃动,一位年轻女子立在屋子中央,柳眉下一剪秋水,像是蒙着薄薄的一层雾气,眸中攒动的微光宛若水上浮光,身上依旧是提花绢的衣料,裙边青玉的莲花田田连成一片,一握的腰肢间系着一把长剑,轻垂的剑穗仍在悠悠晃动。 越居秋眸光微动,半晌回神,紧绷的神经开始寸寸松懈,疲态显现,两个月的逃亡,风餐露宿,刀尖舔血,今日,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原来是你。” 第2章 逢生人强留绝境者 林晓醉大步走向她,扶她坐下,直接递给她一瓶丹药,越居秋粗略瞥了一眼,目光一顿,被她催促着接过来,攥在手心,身子微微向前倾,看着她,到嘴边的话却在嗓子眼儿里打转,良久说道:“我如今是虎落平阳,比不得从前,你送我这瓶疗伤圣药我很是感激,只是无济于事了,你拿回去。” 越居秋将丹药递回,没有人接。 林晓醉眉心一抽,欲问缘由,越居秋叹息道:“我的热毒又犯了。” 她中了热毒并不是个秘密,早就传遍整个修真界,听闻是胎里带的,治不好,枉费了她师尊费尽心思为她搜罗天下奇珍异草。 她天分奇高,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闻此,不少人窃喜,有同辈的,也有长辈嗤笑道:“还以为她能飞升呢,现在看来,活不活得到三十岁还是个谜!” 越居秋天生性子烈,向来有仇必报,得罪了不少人,又因注定短命,没有宗门愿意揽这尊泥菩萨回来。 又矜贵,又无用,脾气还爆。 热毒治不好已是人尽皆知,越居秋生来是个大方的人,向来不拘此事,可从她的话里行间听着,事情断不会如此简单。 越居秋见她敛眉望着,又主动握住自己的手,立时明白了林晓醉的意思,便也不愿她独自胡乱猜想,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愁绪,开口将此事娓娓道来:“你也知道,热毒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毕竟我体内仍有寒毒与其相抗,但是……我前阵子同人比武败了,后又遭宗门追杀,过度劳累,两种毒素平衡失调,因我修炼功法乃离火一类,寒毒便受了抑制,热毒更是无法无天起来,时时频发,就像现在……诶?” 她猛然惊觉,热毒居然在话语间退了下去,低头一看,是林晓醉趁她分神在为她输送灵力。 越居秋笑道:“我这九年吃过的仙草竟还比不上你的灵力管用,早知如此,当年一别,我就不放你走了,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林晓醉依旧输送灵力,淡声道:“那你就留下来吧。” 青色灵流缓缓淌进越居秋的丹田,温凉的,她的确很想留下,但林晓醉救了她,她不能恩将仇报。 明瓦糊的窗子映着摇曳的竹影,风声相逐,外边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窗上,湿漉漉地濯了满窗的花,深深浅浅。 越居秋不动声色给自己降下绝尘术,低眉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如你所见,方才是我此刻唯一能够调动的灵力了,追杀我的人犹如千军万马,死了方才几人,仍会有高手前仆后继,我又重伤未愈,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多谢你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若是我还活着,再来报答你的恩情。” 林晓醉这才明白,为什么越居秋方才劫持她时没有降下绝音阵。 越居秋看着林晓醉,随性笑了笑:“所以,我走了。” 她起身抬步,手腕却被死死抓住。 林晓醉这人看似纤瘦,实则手劲儿大得惊人,并且神情没有一点打算放人的架势。 雨还在下,凉意穿透门缝,越居秋似乎听到了折枝声,林晓醉骤然抬头,那双净如清泉濯洗的眼直直撞入她的眼帘。 林晓醉问道:“外面还在下雨,你要去哪里?” 言外之意,就是你走一个试试。 越居秋如今是手无缚鸡之力,虽晓得林晓醉不会对她动手,硬拼未尝无路可走,但她也并没有起动手这个念头,越居秋目光一转,便打算在言语上让林晓醉打退堂鼓,道:“你要留着我,我可提前告诉你,我难养着呢,现在放手还来得及,你要是留下我,我以后可就缠上你了。” 她随口数落自己几句:“我呢,金贵得很,衣衫至少得是提花绢的,心情不好就想骂人助兴,饮食呢,倒不是很挑,一顿**个菜吧。” 这番无理取闹的话,但凡是个人都受不了。 但林晓醉显然不是普通人,她很认真在听,最后开口:“无妨。” 她觉着不妥,又补了一句:“只是骂人这一项,不要骂他人,你若心情实在不好,骂我便是,不必牵扯其他。” 越居秋无言,心想林晓醉这人还真是奇怪,她的修为这样高,地位早晚也会很高的,她的性情又好,日后名声也定然会好听百倍,何至于留着自己这个祸患。 越居秋虽然仍站在原地,但显然还是想走,林晓醉又道:“口头上的承诺最信不得,你说要报恩,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日吧。” 越居秋道:“你这是决心要我留下了。” 林晓醉移开目光,望着被清雨洗练过的窗子,绿影重重,道:“你是我朋友。” 话已至此,越居秋只好留下,坐在林晓醉旁侧,谁知才坐下一秒,林晓醉便向远处挪了挪,此刻,两人之间隔着三尺远。 她莫名烦躁,向林晓醉挪了两尺,谁知,林晓醉又默默坐到三尺远的地方,越居秋匪夷所思,不死心地在她身边落座,林晓醉再次远离,越居秋进一尺,林晓醉便立即退一尺,反反复复,林晓醉从床尾移到了床头,越居秋心想她可不能再避开了,如此想着,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得意,忽见林晓醉直接起身,向门外走去,道:“屋里太闷,我出去透透气,还有,你该上药了。” 一瓶药膏抛过来,稳稳落到越居秋手中。 紧接着是一件衣裙。 提花绢的。 银红颜色,样式与林晓醉身上那件差不了多少。 林晓醉头也不回:“你先穿这件,药的话,先用第一瓶,再用这瓶,有什么不懂的,我就在门外。” 越居秋应了两声,低头一瞧,又是一瓶绝世丹药,再加上先前那瓶,如今她都花了林晓醉一万五千颗灵石了。 真真是财大气粗啊,再看看自己,离开宗门离开得太匆忙,什么细软都没收拾,除却身上这块保命玉佩,现在可谓是身无长物,一贫如洗,穷得叮当响,不过单单看林晓醉的慷慨程度,不当家不知柴米油贵,极品丹药随手送,貌似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比不上她的一个手指头。 同是修士,为何贫富差距如此之大? 而况,林晓醉还是剑修。 不是说剑修整日里忙着淬炼佩剑,有点钱都花在剑上边了吗? 其言极谬! 越居秋一面在心里腹诽,一面褪了衣衫上药,前边倒是没什么,只是身后的伤有些难办,索性随便抹了几把,反正自己看不到,看不到的一律当作不存在,穿上衣裳便知会了呆在门外的林晓醉一声。 林晓醉闻言推门进来,越居秋已然撤了易容,明眸直直望向她,一眼便见她的裙角湿了一片,想都不用想,定是在屋外被雨溅到的,遂出言提醒。 林晓醉也是听她说了方才留意到,忙施了个术法,见越居秋一直盯着自己,顿时手足无措,勉强笑道:“多谢你提醒,才刚在想事情,没有注意——药怎么样,适合你吗,现在有没有觉着好一些?” 越居秋道:“好多了。” 她发现林晓醉一个人在门外被雨淋了这么久,一句怨言没有,不由暗赞起来。 性情真好。 她看到林晓醉尚在门前站着,便直指自己身侧的床榻,示意她坐过来,林晓醉会意,却也只是微笑着摇头,越居秋心头浮起适才林晓醉躲她的情形,便问:“你叫我留下,又总避着我,刚才也是。” 林晓醉走到她身前,解释道:“师门就是如此教的。” 越居秋经脑子一想,觉着在理,初见林晓醉时便觉她格外腼腆,想来是师门管教过严,也怪不得她,毕竟林晓醉本就是个性情平和、尊师敬道的人,自然不会干出离经叛道的事儿,言行一一皆从门规。 如此行事十几载,别说林晓醉,就是她这个从来不安分的人都要变得规矩了。 越居秋又在心里暗叹。 知书达理。 不过越居秋野蛮久了,实在不习惯,道:“我这些年自在惯了,不拘这些虚礼,你若不说,我还当你是弃嫌我,不肯与我亲近呢,现在误会解开了便好了。当年烛南山一别,此后你我虽数年未曾谋面,但也不会将情谊全抛,往后见面不必如此见外。” 林晓醉颔首:“好。” 越居秋话锋一转:“你打算让我怎么报答你?以身相许,还是……” 林晓醉静默盯了她两秒,方启唇:“这座宅子的主人杜义山死了,杜义山是谁人,想必那丫鬟说的你已全数听到,我便不多言了,死法很是蹊跷,据说是在城门前摔下马死去,衙门的人说,马没有疯,人在此前也如常,我才到这里半日,杜义山已经在三日前下葬,线索都断了。” 越居秋眸色暗了暗,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查此事?” 杜义山早年立下汗马功劳,与王朝息息相关,不可能没有官员前来调查,至今眉目全无,要么就是官员故意拖延,要么就是此事的罪魁祸首手段高明,连官员都瞒了过去。 无论是何种情况,她都不愿林晓醉趟这趟浑水,敌人在暗,风险太大,她不愿林晓醉为的这无关紧要的人冒险。 .林晓醉自然明白越居秋的意思,便将宗门所托一事告诉了她,临了,道:“我追查至此,发现当年涉事魔域之人死了不少。此事的确太过冒险,你若不愿,也可不做,但我不会放你离开。” 好的,又多一条。 忠义两全。 越居秋挑眉:“此事确实危险,不过是你的话,我乐意奉陪。” 她思索着林晓醉那一番话,不假思索道:“他葬下又如何,挖出来就是,你干净,这种脏事我来。” 林晓醉道:“杜义山的尸首不见了。” 越居秋眼中划过一丝惊诧,面上笑意不减,单手撑着下巴:“那就有点麻烦了,不过也可以接受,若是简单,你也用不着我了。” 林晓醉熄灭烛台,道:“明日再议,先歇下吧。” 越居秋问:“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漆黑的屋子忽然缄默,只剩屋外雨打竹叶,沙沙响了许久,林晓醉最终道:“我睡外边。” 不知过了多久,越居秋蓦地翻身坐在榻上,开始对着背对自己的林晓醉叙述这一个时辰对她的观察笔记:“我发现你真的很奇怪,分明你可以躲开,为什么给我可乘之机?还有,我已经易容了,你怎么认得出我?就算是通过气息,满打满算,我们也有五六年没见了,你怎么就认出我了?” 这些,林晓醉通通没有回答。 越居秋探身去瞧,只见她仿佛玉琢的面容被几缕鬓发遮住,明眸阖着,睫毛又长又翘,呼吸极为平稳,像是睡着了。 林晓醉已然睡下,越居秋素来没有扰人清梦的心思,反正今日问,还是明日问都一样,伸手替她整整青丝,又掖掖被子,便躺在她身侧。 越居秋扭头看着林晓醉。 只在一起呆了几日的朋友,竟然值得她做这么多吗? 她这样想着。 也这样睡着了。 雨不知反复下了几回,窗上竹影婆娑,黑暗中,林晓醉睁开了眼。 翌日清晨,越居秋果然问了那个林晓醉极力逃避的问题,林晓醉深知纵然自己今日岔开这个问题,可明日越居秋还是会问,毕竟她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犟性子,便道:“我记性好。” 越居秋挑刺:“你是说我记性不好?” 林晓醉不睬她,道:“这几日,你便在此处待着,莫要乱跑,待你伤好些,我再带你出去。” 越居秋笑笑,林晓醉也只当她是默认了,正巧昨夜的小丫鬟拿了簸箕和扫帚来,一面埋头扫地,一面同林晓醉说话,林晓醉问道:“药膏用着惯吗?若是不好,我再给你拿别的。” 小丫鬟挠头笑道:“多谢林姑娘了,药膏很好用。” 林晓醉犹豫片刻,道:“昨日之事,你不要告诉别人,事关宗门之事,不便透露。”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放心吧,我的嘴是府中上下最严的,昨日回去,她们问起我额角的疤,我只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林姑娘见我可怜,才拿了这药给我,姑娘别说漏嘴了,改明儿她们上门求药,姑娘别给,就是给,也别给比我这儿贵的啊。” 林晓醉笑道:“知道了。” 小丫鬟干活很麻利,没两下便扫完了整个院子,持着扫帚看向紧闭房门的屋子,问:“屋里要扫吗?” 林晓醉道:“不必了。” 说着,她回身向屋里走去,才踏了一步,便见越居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眼,林晓醉仓促扭头,只觉腹中有什么东西直跳,跳又跳不出来,掉又掉不下去,悬于凌空,很不让人踏实,慢慢地,她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 她知道越居秋还在看她,赶忙取了灯还给小丫鬟,道:“去玩吧。” 小丫鬟注意到林晓醉泛红的双颊,道:“林姑娘是发热了吗?” 林晓醉摇头。 小丫鬟担心道:“那便是姑娘太不爱惜自己的脸了,天气干燥,姑娘每日多拿些甘露润脸便好了。” 林晓醉颔首。 两人作别,林晓醉回到屋内,给越居秋输送灵力,道:“你昨日来时穿的是黑衣,如今你仍喜欢红衣吗?若是依旧,我便为你买几身红衣。” 越居秋不推辞,坦然接受:“红衣吧。” 林晓醉:“你的身量。” 越居秋:“同你差不多。” 越居秋问:“你昨夜对那几人痛下杀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杀伐果断,难道改修无情道了,怎么说?” 林晓醉淡淡道:“他看到了我的脸,斩草须除根。” 越居秋道:“你有长老令,就算知道了,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何况你也不是吃素的。” 林晓醉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常色,道:“以防万一。” 待林晓醉即将出门时,越居秋叫住她,语气有些奇怪:“你才来这里不足一日,为什么对那个小丫鬟侃侃而谈,对我就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林晓醉也不知如何回答,干站须臾,道:“我怕说错话惹你生气。” 越居秋嘴上并不饶她:“你不说话就不惹我生气了吗?我脾气有那么差吗?” 林晓醉道:“以后不会了。” 越居秋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有打算让林晓醉一直呆在这里陪她耗下去,甩甩手大发慈悲放林晓醉走了,一个人坐在榻上反思。 为什么她会很想知道林晓醉究竟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为什么看到林晓醉对那个小丫鬟笑,她心里会这么难受? 这些,她并不通透。 她只会修行、打架、杀人,其余的,没有人教过她。 她认真思考,最终得出一个一点出息没有的结论——说那么多废话,好像就只是为了能和林晓醉多说两句话。 林晓醉不知道在她离开后,越居秋胡思乱想了什么,只记得自那天起,晨起时,案上总摆着一碗清露。 越居秋也开始改口唤她林姑娘了,起初,林晓醉听着别扭,让她改了,但越居秋显然不是听话的人,不让她叫,她硬叫,叫上个百次,林晓醉便也习惯了,渐渐的,居然有点喜欢“林姑娘”这个称呼。 二人在这里的一切吃穿用度,皆出自林晓醉手中,林晓醉特意叮嘱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越居秋闷在屋里好生将养了两日,觉着伤病好了些,便让林晓醉带她出去,林晓醉不允,她肉眼可见地失落,再不出门,她就要郁郁而终,更别提同某人一起查案了。 她指尖玩弄着一枝才刚折下的花,走至林晓醉跟前,将这枝花塞进林晓醉手中,笑道:“林姑娘这是想金屋藏娇啊。” 林晓醉别开脸,不为所动。 越居秋主动将脸凑过去,林晓醉避开,越居秋又追了上去,道:“我长的很好看,你为什么不看我?” 林晓醉无言,转头看向别处。 越居秋穷追不舍,忽地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了,她内心却风轻云淡,只觉被长臂一揽,冷香幽幽。 林晓醉将她扶好站定,越居秋倏然眉眼一弯,露齿而笑:“原来平日里对我爱答不理的林姑娘,也会用余光看我啊,明知我是故意为之,为什么还要接住?怜香惜玉?还是愧对于我的一腔热情?” 林晓醉不睬,抽身离去。 越居秋道:“你别不睬我啊,林姑娘!” 林晓醉走至门边,脚步停住,终究不忍心,道:“你换件衣裳,晚些随我去见杜夫人,在此之前,不得踏出这门半步。” 越居秋知道林晓醉这是答应了,“高兴”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林晓醉还待在门边,手里攥着殷红的穗子,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抛给越居秋,道:“你的刀穗。” 越居秋接住,喊道:“我已经给你了。” 林晓醉本来一只脚已迈出半步,闻言有些气恼,拂袖离去:“是你的刀穗!” 越居秋愣怔,不解其话中深意,只当是她无心冒犯了林晓醉,才惹恼她,懊悔自己粗鄙不堪、出言不逊,连哪里冒犯都不明白,将林晓醉这样一个极好脾气的人给气到了,也将自己给气到了。 当年不该整日里到处打架,醉酒树下,与男子厮混,一点礼数不学,这下好了,得罪了林晓醉,往后怎敢见面不低头,果然师尊说得不错,只会修行是不够的,她当时反驳,现在却后悔自己不听劝。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穿人家的,寄人篱下,还如此嚣张。 越居秋啊越居秋,你多大脸呢。 林晓醉没有再回来,越居秋尝试冥想却失败了,脑海全是林晓醉对她不管不顾的模样。 日头西斜,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还未说些什么,越居秋便讨饶,林晓醉无言,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林晓醉已经同杜夫人说了此事,只需将人带过去见一面即可。越居秋易容,但也只是在原有的容貌上略微调整,被林晓醉领着出门。 一路上翠柳新竹,朦朦地随风起伏,穿过一条长廊,景致愈发多了起来,碎红爬了一树,葱黄星星点点布满豆青的草地,几串粉紫的藤萝下站着几个丫鬟,遥遥朝林晓醉招手,林晓醉点头回应,丫鬟指着越居秋,问:“林姑娘,这是哪儿来的姐姐,又俊又美?” 林晓醉短暂看了越居秋一眼,示意她自己说。 越居秋道:“我是林姑娘的朋友。” 丫鬟笑倒一片:“难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姑娘是个美人,这位姑娘也是,老祖宗的话果然不错。仙师贵姓?” 越居秋道:“姓越。” 丫鬟没再追问。 这个世道,她们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是知道的越少,命越长。 一个头簪红花的丫鬟问道:“林姑娘这是要到哪儿去?” 林晓醉道:“去见夫人。” 丫鬟道:“夫人在堂厅呢,见过了夫人,这位貌美如花的越姑娘便可以与我们玩了吧。” 林晓醉道:“只看她愿不愿意罢了。” 去堂厅的路上,越居秋倒是记起前两日在此处时听到的一件逸事。 传闻这杜夫人家在苏州,被父亲指腹为婚给一个公子,谁知那公子吃喝嫖赌无不精通,成婚后,对她非打即骂,几番凌辱,还是杜义山路经此处,出手相救,带回长安,不顾各家贵女相争,毅然娶为正妻。 魔域一战之后,杜义山携其家眷归隐,若不是杜义山死了,朝廷出面,杜义山身份显露,越居秋怕是要找他许久。 如今杜义山已死,越居秋也不知如何去查那件事。 那件,查了五年的事。 第3章 烛火照佳人,佳人血沾衣 越居秋跟着林晓醉穿过重重花荫,转过雕栏玉砌,走到一间屋子前。 她眯起眼睛,将这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真真是连檐角都写着奢靡二字。 两个唇红齿白的丫鬟得了杜夫人的话,知道两位修士要来,早早候在门外,见林晓醉来了,便笑道:“林姑娘来啦?夫人等您二位一同用膳呢。” 林晓醉道了句多谢,看向越居秋,示意她一同前去,目光却停滞一瞬,落在越居秋紧紧攥住、还没来得及松开的手。 觉察到林晓醉的视线,越居秋缓缓松开手,若无其事道:“走吧。” 二人踏入堂屋,只见梨花木铺了一地,倒映着烛光,数个绫罗裹着的美人绕着一张红木美人靠说笑,美人靠上倚着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女子容颜极其秀气,江南多水多雾,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整个人都犹如水葱一般,美丽,而脆弱。 纱幔重叠,炉烟袅袅,她微微垂眸,并不很高兴。 难怪杜义山这样一个久经沙场、见惯无数美人的人,都为她痴狂。 这张脸,没有灵气供养。 却比越居秋见过的众多女修漂亮许多。 也难怪杜义山会甘愿隐退。 引路的两个丫鬟走上前,向女子行礼,轻声道:“夫人,林姑娘和越姑娘到了。” 杜夫人微微颔首,一摆手,身后的众多丫鬟便一齐散了,两个丫鬟将人引进来,早有善于察言观色的丫鬟移了两张圈椅,沏了荼恭恭敬敬端来,一个丫鬟端着各色干果放到桌上。 二人行了薄礼,坐下,杜夫人先是看向林晓醉,带着些笑意点头,随后目光移动,停留在越居秋脸上须臾,方轻启朱唇:“我身子不好,未能远迎,失礼失礼,这位便是越姑娘吧,果然是绝代佳人,姑娘前来,我还不知姑娘名讳,是我怠慢了。” 这杜夫人说话倒还算和气。 作为府中主母,打探越居秋的身份无可厚非,只是,总不能说她就叫越居秋吧。 倘若是寻常人家,便无须顾忌,毕竟越居秋虽然在修真界内名声极响,但她自问,还没有响到凡人传诵、四海皆知的地步,然这杜府明显不是寻常人家,官兵往来,修士暂住,难免有说漏嘴的时候。 这事儿复杂,没个个把月估计解决不了,不取个好名字,遭罪的还是她。 越居秋思索,正想取个好听的名字,蓦然,旁侧之人淡声道:“越云飞。” 越居秋怔了一瞬,随即神色恢复正常。 杜夫人问:“可有出处?” 林晓醉道:“京镗有诗云:‘笔底烟云飞走,胸次乾坤吐纳,议论总纵横’。” 越居秋的名讳是由林晓醉说出口的显然不合理,但杜夫人并没有揪着不放,越居秋起先生疑,但转念一想,又觉着合乎其理,杜义山并无亲族,她一个弱女子,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乱世艰难守着偌大的家业,本就不易,应是不愿与人结仇的。 只听杜夫人转而问道:“越姑娘可有小字?” 越居秋道:“无字。” 杜夫人有些意外,她知道修真人士不拘男女,一律二十取字,林晓醉如今十九,再过几月,便二十了,没想到看起来年长林晓醉许多的越居秋尚未二十,真是稀罕。 她笑了一笑:“越姑娘真是年轻啊。” 越居秋知道她是误会了,却也懒待解释。 三人一时吃过饭,坐着吃茶,忽闻廊外一串铃铛相撞之声,笑声远远飘来,是个小孩子的。 林晓醉眉头舒缓,下一秒,官窑架子旁探出一团毛茸茸的发髻,因为年纪太小,发色偏黄,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莹莹发亮。 越居秋疑惑这是谁人,便听林晓醉适时出声:“这是小蕊儿,薛姨娘所出。” 小蕊儿,越居秋没听说过。 薛姨娘这人,她倒是略有耳闻,为人宽厚,与世无争,只守着一个女儿度日。 小蕊儿露出一双晶莹的眼睛,结果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害羞地避开,这架子说大不大,还有镂空,躲在架子后简直是欲盖弥彰,但众人心照不宣地没出声,相视而笑,杜夫人装傻充愣,笑问:“是谁在哪里呀?” 几岁的孩子果然好骗,经此一言,真以为没被发现,捂着嘴偷偷笑。 一个头戴珠钗的妇人踏入屋内,立刻便看见藏在架子处的小蕊儿,弯腰用力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不和母亲请安,躲在这里做什么?” 小蕊儿瘪瘪嘴,弱弱抗议:“我是方才听姐姐们说母亲不高兴才想着哄母亲高兴的……” 姐姐们,自然是指那群丫鬟了。 杜夫人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忙道:“姨娘,你别说她了,小蕊儿,来,来母亲这边。” 薛姨娘道:“谨遵夫人教诲。” 越居秋原以为二人会展开一场明争暗斗,然而并没有。 也是,杜义山都死了。 现在争来争去还有什么意思? 小蕊儿走至杜夫人身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杜夫人顺势而道:“我们小蕊儿的礼仪真不错,快,谢谢你娘,就说,小蕊儿原谅娘亲了,快去。” 未及小蕊儿起身,薛姨娘早已走来,嘴里笑道:“哪有当娘的和孩子计较?” 杜夫人笑道:“哎哟,薛姨娘好大的面子哦,我是让小蕊儿原谅你,可没有让你原谅小蕊儿的意思。” 薛姨娘转向小蕊儿:“小蕊儿消气了没呀?” 小蕊儿道:“哪有当孩子的和当娘的计较?” 林晓醉轻轻笑了。 杜夫人道:“来,见过你林姐姐。” 小蕊儿笑吟吟走到林晓醉身前,腰间的银铃一步三响,向林晓醉张开怀抱,眉梢尽是喜色:“我要林姐姐抱。” 林晓醉便俯身抱了一下。 小蕊儿耳语:“好喜欢你呀林姐姐。” 越居秋好整以暇地望着林晓醉,实在想不到曾经寡言少语的姑娘如今这么讨小孩子欢心,但感慨之余,听着这孩子说的“悄悄话”,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杜夫人看向她,道:“这是你越姐姐。” 谁料,上一秒笑逐颜开的孩子看到越居秋,忽然号啕大哭。 越居秋的笑容凝在脸上,随即消失,林晓醉敛眉望着她,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薛姨娘蹲下询问:“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蕊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她好凶,我不要她抱,我不要!” 当着林晓醉的面儿,被个孩子弃嫌,又打不得骂不得,什么都还没做的越居秋脸上有些挂不住,白了又白,青了更青。 小蕊儿见越居秋的眸子暗了一瞬,又见她看向自己,身子不由猛颤,忙躲在薛姨娘身后。 越居秋脸上更加挂不住,侧目看了林晓醉一眼,正好林晓醉亦看着她,她勉强笑了一笑,传音道:“想必是我身上血债太多,戾气横生,故而人人见我如见洪水猛兽。” 林晓醉没有回答,起身向杜夫人道:“天色已晚,我们便不打扰了。” 才刚出了那样一桩糟心事,杜夫人也知二位没心思再待下去了,便点头,问身边一个丫鬟:“越姑娘的屋子收拾好了吗?” 丫鬟笑道:“早就收拾好了,我引越姑娘去。” 越居秋抬手止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嫌冷清,同林姑娘一间屋子便是,只是枉费了你们的心意,心里过意不去。” 丫鬟又笑:“越姑娘哪里的话。” 二人告辞,薛姨娘正要叫人送她们一送,便听林晓醉回身而道:“不要送了,里面灯火太疏,仔细绊倒了。” 正欲跟上的众丫鬟闻言一笑:“还是林姑娘体贴,往后不知被哪家的小郎君捡了便宜去呢。” 杜夫人嗔怪道:“净知道拿别人开心。” 丫鬟听了,向林晓醉拂了一礼:“给林姑娘赔不是。” 林晓醉素来是个大度的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倒是越居秋有些不受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心里堵得慌,倏然,手被轻轻碰了一下。 林晓醉传音道:“你别多想,只是你方才言错,我见你不如洪水猛兽。” 越居秋低眸自笑。 花木深深,几点荧光闪烁。 林晓醉问道:“你也走了半天,可有觉察到什么灵力波动?” 越居秋仔细一想,摇头。 林晓醉道:“我怀疑是修真人士从中作祟,然没有灵力波动,或许是锁灵阵。” 锁灵阵可切断阵内阵外的联系,承受限度因起阵之人自身修为而异,阵内灵力只要不逾此阵限度,便不可为阵外之人所察,且凡是以灵力为媒介的传音皆不可用,一旦进入,没有传音莲这样不受阵法、地域干涉的法宝,几等于音信全无。 越居秋抬手想揉揉脖子,动作牵动伤口,疼痛自背上蔓延,她垂下手,道:“若是锁灵阵,那找起来便麻烦了。” 锁灵阵可大可小,又不知杜义山死因,简直毫无头绪。 林晓醉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越居秋正欲说些什么,忽地吃痛,嘶了一声,林晓醉收回按在越居秋背上的手,问道:“为什么不涂药?” 越居秋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 林晓醉道:“你撤下手的动作太生硬,一看便知。” 越居秋讪笑道:“背上够不到。” 林晓醉静静看她一会儿,才道:“那天我说过,我就在门外。” 越居秋道:“女女授受不亲。”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晓醉的长睫似乎颤了一颤,冷白的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良久才道:“朋友无妨。” 回住处的路上,二人无言。 林晓醉宽衣,只着一身雪白里衣,衣衫融夜色,眸映淡淡光,林晓醉见越居秋还穿着外衣,想起方才的话,便问:“够不到?” 越居秋明白林晓醉真的只是询问,并没有调戏她的意思,但莫名有些不自在,也知道倘若她果真是说够不到,林晓醉也一定会来为她宽衣,因为林晓醉就是个实心眼。 越居秋不觉红了双颊,褪去外袍,林晓醉手捧药膏,走到她身前,道:“把衣裳脱了。” 越居秋不好意思,忸怩道:“能不脱吗?” 林晓醉疑惑,问道:“不脱衣裳,怎么上药?” 越居秋也不知自己在害羞个什么劲儿,索性心一横,背对着林晓醉解了衣裳,微光映照,脊背如雪,青丝如瀑。 林晓醉将越居秋的墨发全数拨到胸前,肩胛线条顺畅如流水,风致极好,却因伤疤变得些许可怖,一伤叠一伤,新伤变旧伤。 林晓醉将灯移来,低眸拿着帕子,细细为她擦拭伤痕,又将药膏涂上,膏体柔软清凉,越居秋绷紧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在上药的过程,林晓醉没忍住数落了越居秋两句:“你若不总是一味逞强的缘故,舍得上药,身上总会多了这么些伤痕,但凡平日注意些,这些疤痕早就消了!” 越居秋自知理亏,便不敢多言,因林晓醉说话有些激动,力道重了一些,越居秋身躯一颤,林晓醉便减轻力道。 越居秋笑道:“多少次死里逃生活过来的,哪里还怕这些?你动作这样轻,倒弄得我怪痒的。” 林晓醉冷哼一声。 越居秋干笑。 林晓醉想到今日情形,随口问道:“你已经二十一岁了?” 越居秋想了一下,半晌点头。 林晓醉问道:“你怎么还没有小字啊?” 伤口忽然绷裂,血重新由痂块下涌出,林晓醉赶忙用帕子擦拭,只听越居秋笑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自嘲:“无父无母,恩师仙逝,何来小字?” 大多人的小字都是在起名时就已定下,林晓醉没想到越居秋有名却无字。 越居秋淡淡道:“捡到我的那户人家,不算富裕,你知道的,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没有小字,师尊本来想起个小字,但是……” 林晓醉听闻越居秋师尊死于王朝与魔域之争,至今尸骨无存,死因不明。 她知道自己是戳到越居秋伤心事了,便道:“对不住。” 越居秋道:“无妨。” 半晌,林晓醉道:“你若果真在意这些,不若自己挑两个喜欢的字,就当是小字说出去,总不会有人闲到去查这些。” 语毕,林晓醉迟疑片刻,又道:“方才我是看你想太久,怕人生疑才取了云飞二字,莫怪。” 越居秋笑道:“那真是很奇怪了,我偏偏就喜欢云飞二字。” 灯火重重,林晓醉看着越居秋,恍了一下神,缓缓笑道:“你喜欢就好。” 次日清晨,二人行于府中,暗中查找锁灵阵,突然碰上一群凡间官员。 越居秋猜的不错,这些人都是朝廷派来调查杜义山一事的官员,为首的官员看她二人周身气宇非凡,便知是那两个不请自来的修士,心里不快,表面还得装个样子,笑道:“修士好?” 林晓醉颔首:“你好。” 越居秋佯作没听见,背过身白了他一眼。 近些年,修真界势力狂起,王朝愈发重用修仙人士,怠于凡人,引得凡间官员不满已久,私底下议论纷纷。 官员问:“修士是哪里人士?” 林晓醉道:“临南。” “临南?临南好啊,一面为海,三面环山,还都是仙家之地,山清水秀,还是临南好啊哈哈。” 官员笑呵呵走了。 越居秋没放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拳头攥了又攥。 临南向北而去为临北,向东而去为临东,向西而去为临西,临北有雁家,临东有剑骨山,临西有临西门,雁家是为家族,势力虽不及后两个宗门,但也不容小觑,唯独临南什么都没有。 众官员走远,越居秋听到他们中一个人的声音。 “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我们这里的和尚不会,怨不得人家受重视,哈哈哈哈临南?临南?算什么东西呢!” 接着是一长串应和的笑声。 越居秋可以听见,林晓醉自是听得见,但她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依旧在找锁灵阵,越居秋盯着她看了几眼,道:“你的心性不错,是我我可忍不了。” 林晓醉道:“是非功过,不在人言,不为人定,不必在意这些。” 越居秋道:“你说的也是。” 两人逛了一圈儿,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那些官员,越居秋又白了他们一眼,说衣裳太小,出去改大一些,林晓醉没多留意,点点头,给了她几百银子。 两刻钟的时间,门吱呀一响,越居秋踏入屋内。 林晓醉看了她一眼:“衣裳怎么脏了?” 越居秋循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瞧,果见裙角不知何时沾了几滴血渍,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什么,施了个绝尘术,道:“是猪血。” 林晓醉哦了一声。 并不追究为什么改个衣裳会碰到猪血。 两人用过午膳,便听屋外一串银铃笑声,由远及近。 越居秋暗叫不好,正要翻窗出去,门便被推开,小蕊儿笑意盈盈,细碎的黄发被微风轻拂,她小声唤道:“林姐姐。” 林晓醉嗯了一声。 小蕊儿又看看站在窗边的越居秋,咬着唇,越居秋以为她又要哭,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小蕊儿艰难从口中挤出三个字:“越……姐姐。” 她昨夜又哭又闹,杜夫人将她搂在怀里一夜,同她讲了半夜的道理,今早又开解她几句,勉强让她接受越居秋的存在。 她递出一个沙包,磕巴道:“我叫了几个好朋友来扔沙包,她们听说我们府里来了两个天仙似的姐姐,都嚷着要见,林姐姐,你陪我们一起扔沙包吧,还有……” 她眼里有闪烁的希冀:“越姐姐……” 越居秋见惯大风大浪的人,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欣然同意。 林晓醉自是应允。 去到院中,果见两个小孩子伸着脖子往这边张望。 衣衫洗得发白,隐隐看出原来应该是烟云色的,就只是街上寻常人家的儿女,不是官家子女。 两个孩子见了二人,瞠目愣了半天。 小蕊儿扬扬下巴,春风得意:“漂亮吧?” 孩子连连点头,有些结巴:“漂,漂,漂亮,漂亮。” 小蕊儿央着林晓醉二人陪着打沙包,越居秋深谙小孩子心理,放了几条河的水,林晓醉做事不如她圆滑,常常一个孩子刚上场几秒钟,便被打下场了,中间薛姨娘也来了,坐在亭下笑看几人。 林晓醉意识到在这场游戏中,自己有些煞风景,便去陪薛姨娘吃茶。 薛姨娘看着小蕊儿,忍不住要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叹道:“夫人是个好夫人,我们凡间的规矩,正室若无所出,侧室所出须养在正室膝下,可现在,小蕊儿还好好地呆在我身边,倒是夫人一个人孤零零的。” 林晓醉听她提起杜夫人,便顺势问道:“杜夫人果真是杜义山救来的?” 薛姨娘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只知有一日老爷带回一个姑娘,从何而来,谁名谁姓,我一概不知,就连外界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先前问过夫人,夫人也不说,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林晓醉又问:“夫人为什么总不高兴?” 薛姨娘道:“老爷先前在长安,有不少名门贵女爱慕,夫人一个人无权无势,时常被人欺侮,若非老爷相救,只怕是……” 林晓醉若有所思。 几个孩子大汗淋漓,小蕊儿躲到林荫之下,那两个孩子挥手告别,越居秋看到他们从门外的丫鬟手中拿了银子,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原来真的有人连玩伴都是买来的。 越居秋收回目光,瞥了一眼站在屋檐下乘凉的林晓醉,弯腰对小蕊儿轻声笑道:“林姐姐以大欺小,都不让着你,我们以后不和她玩了好不好?” 林晓醉离得不远,又是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淡淡扫一眼越居秋,没说什么。 小蕊儿也没那么怕越居秋了,稚嫩的脸庞上那双湿润如小鹿般的眼睛一眨一眨,半个时辰的丢沙已经将她折磨得精疲力尽,喘着气,声音时断时续:“虽然……林姐姐没有让着我,但是,我还是想和林姐姐玩。” 越居秋闻言一愣,转而笑问:“为什么呢?” 小蕊儿露出糯米一样的牙齿,眯着眼睛,笑吟吟回答:“因为林姐姐漂亮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就像话本里的仙女一样。” 越居秋笑了几声,问:“那我呢?” 小蕊儿认真思考,道:“越姐姐也很好看,但林姐姐更好看。” 这其实很好理解,小孩一般都更亲近性情温顺的人,越居秋相貌明艳,林晓醉容色柔和,更具亲和力,确实更容易受小孩子亲睐。 薛姨娘招手叫小蕊儿过来,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水葱似的手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尖,怕越居秋难堪,忙笑道:“小蕊儿被家里惯着久了,娇纵!越姑娘莫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越居秋看了一眼小蕊儿口中的仙女,仙女正在乘凉,端着一盏茶,轻轻抿一口,侧头望向她,即使是在亭下,皮肤依旧显得极其白皙,有如瓷片。 越居秋没忍住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也更喜欢林姑娘一点呢。” 薛姨娘听得掩唇笑了。 她在宅里这些年,从来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回答。 几人又闲谈片刻,薛姨娘见小蕊儿已经有了几分困意,便失陪告辞,抱着她进了里屋。 路上碰到几个慌张的小厮,便问。 小厮一脸急色:“今日来府中的几位大人刚出城外,不知怎的被打了,流了好多血,扶都扶不起来,夫人正叫我过去帮忙呢。” 闻此,越居秋眼皮都没掀。 事出突然,林晓醉看向小厮,静待下文。 毕竟是朝廷来的人,无缘无故在此出事,少不得被人拿去做文章,薛姨娘问:“大人可曾看见那贼人的脸了?” 小厮忿忿道:“那几位大人一出城便被袋子蒙住了头,挣扎不开,听说贼人力气极大,连灵力都没有,多半是个男人,不然也做不到这种缺心事!” 林晓醉闻言,目光一动,已猜到了□□,并没有声张,反倒一副听若未闻的从容模样,放下茶盏,从容起身,徐徐走来,裙角沾上一点尘土,但无碍观赏,她也就不计较这些了,走到越居秋身前站定,抬眸看着这人,唇角笑意难消,调侃道:“好一张利嘴。” 越居秋佯作心伤,捂着心口,笑着诉苦:“林姑娘,你还只顾笑,我的心都要碎了。” 林晓醉舒眉笑道:“碎碎平安。” 第4章 一篮花惹出红蝎草 两人相顾直笑,一时无言。 倏忽一阵香风,林晓醉眉目一沉,循着气息望去,一个丫鬟低首行礼:“林姑娘,越姑娘。” 越居秋注意到林晓醉的异样,扭头望过来,恰巧撞见她微微皱着、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眉头,林晓醉很快恢复常色,直直看着丫鬟手里的香囊,问起,丫鬟有些疑惑,道:“这是小姐的香囊,林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林晓醉笑道:“我闻着这香味倒是不同,想问问是什么香草来的,出去配个戴戴。” 丫鬟闻言便笑:“林姑娘是仙人来的,身上有的是好东西,倒还喜欢这个。” 林晓醉平生第一次开口同旁人要东西,不太习惯,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裙,越居秋低首看着林晓醉被揉皱的裙衫,眉梢一挑,微微抬眉,眼眸映着林晓醉忸怩的神态,林晓醉浑然不觉,道:“你,先借我,我出去配个香草就来。” 丫鬟上前一步,手上拎着香囊,穗子轻晃,抬头笑问:“我若是给姑娘了呢,就耽误了我的差事,若是不给呢,姑娘和我说句话,我又想给姑娘了,那林姑娘拿什么好东西来谢我呢?” 林晓醉此人极为认真,觉着丫鬟说的并非无理,低头思忖送她什么,送贵重的,又怕她一介凡人守不住,招致杀身之祸,得不偿失;送便宜的,她身上又确实没有什么太便宜的东西。 丫鬟见她如此,便知她是当真了,将香囊塞到她的手中,便跑开,笑了又笑,身影隐没在绿影中:“哎呦,林姑娘你真的是很较真啊!” 林晓醉垂眸,凝眉看着手中的香囊。 越居秋走过来,未及开口,林晓醉已知她所想,道:“这香味,我在杜义山的遗物上嗅到过。” 越居秋道:“熏香也就那几种,你怎么这么笃定?” 林晓醉似乎笑了一笑,握着香囊的那只手隐隐收紧,转头面朝越居秋,抬手,指尖勾着穗子,香囊从掌心坠落,道:“熏香固然正常,但若全府上下只有这个香囊之上有同一种香呢?” 林晓醉续道:“至于这遗物,也并不是府中之物。” 既是杜义山的遗物,熏香不可能不在府中留痕,造成如今这个状况只有一个可能,这熏香一定有问题。 越居秋主动请缨:“我去打探。” 她的身手林晓醉是信得过的,便点点头,将香囊递给她,越居秋已走出五米开外,蓦然听到林晓醉说了一句:“当心。” 她低眉笑笑,攥紧香嚢。 日头西斜,林晓醉已问过小蕊儿香囊之事,小蕊儿说是在桥下捡的石粒,薛姨娘闻言便问,林晓醉搪塞过去,至桥下查看,卵石铺了几层,流水潺潺而过,林晓醉闻香而不觉踪迹,时过太久,想来这香粉已是随水流出府外了。 正对着溪流出神,今早拿着香囊的丫鬟又凑过来,笑问:“姑娘配好香囊了?” 林晓醉摇头:“还差一味,只不过是小蕊儿随手捡的石子。” 丫鬟笑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小姐一点不像个姑娘家,就是喜欢随手捡点东西,上次还往香囊里塞了只飞虫,至于种树、种花、种菜更是不在话下。” 越居秋半日方归,天色沉沉,烛火晕开黑夜,她推门而入,抬步向端坐在茶几前的林晓醉,见几上才沏好了茶,便伸手握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道:“我跑了几百间香料铺子,腿都快跑断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有本事的掌柜,花了我十两银子才肯开口,那掌柜说这是柳青香,出自宁州一家店铺,若不是他是宁州人士,还认不出来呢。” 林晓醉便将过午之事尽数说出。 话语之间,越居秋又喝了一海茶水,道:“那得查查府中是否有宁州人士了。” 林晓醉见越居秋茶杯空了,便又向里添茶,越居秋笑道:“我又不是渴死鬼投的胎,你倒这样多,是担心我渴死了呢,还是气我喝光了你的好茶叶?” 这茶是修真界独有的,与越居秋在杜夫人房中所饮不同,她虽不常饮茶,但长到如今这样年纪,也能品得出来,况林晓醉这盏茶不是俗物,杜夫人的茶虽好,却也没有比得上这个的。 越居秋再看林晓醉,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若是旁人有她一半的身家,早就绫罗绸缎裹满全身,恨不得在脑门镌上“我有钱”三字昭告天下,旁人或是有她的修为,指不定走到哪里哪里万人簇拥,气派大得很。 越居秋见过那么些人,就只林晓醉是个沉稳的。 只是十九的年岁,怎么养出九十的性子? 她想起初遇林晓醉那日,师尊重伤,被一个女子带回救治,身后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水灵的眼眸盈满雾气,眉目清秀,一眼便知是南方来的,正规规矩矩站在花下等候师父。 越居秋躺在树干之上,浓密的花叶将她遮住,她垂眸看着这个女娃娃,拨开花枝,道:“要花不要?” 女娃娃并不惊讶,想了一想,摇摇头。 越居秋折了一枝给她,笑问:“不会说话?” 女娃娃没接,道:“会说话。” 越居秋又笑,将花枝更递一分,道:“我姓越名居秋,你呢?” 女娃娃终于接花,握在掌心,道:“我姓林名晓醉,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身上有一本诗集,你要不要?” 越居秋最讨厌念书,忙道:“我不要这东西,不如你陪我去骑马吧?我在烛南山养了一只小马驹,带你去看,你去不去?” 林晓醉有些疑惑:“你师尊重伤未愈,怎么还有心思去玩?” 越居秋哎了一声,道:“师尊的伤我瞧过了,没有什么大碍,他还说了,让我带着你去玩呢,你不信,问你师尊。” 林晓醉定定看着她,越居秋神色一动,眼前之人,如画的眉眼与现实重叠。 眼下,林晓醉单手捧茶,本已送到唇边,闻言又端离,反问:“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越居秋一时嘴快,忘了她的性子,如今见她有些较真,忙道:“你这个人就是认真,我说笑来的。” 林晓醉闷声道:“并不好笑。” 越居秋微微惊讶,又瞬时转为笑容,林晓醉捕捉到她这一变化,抬眼打算看她要搞什么名堂,只见越居秋手腕翻转,藏在袖中的发饰经烛火一照,光芒闪烁,一支莲花簪子撞入眼帘。 林晓醉低头一瞧,便知这是送她的。 这簪子做工精细,美丽而不庸俗,也没有步摇的繁琐,握起剑时便不会叮当乱响。 林晓醉低眉,长睫舒展,素手抚过朵朵青莲,眼中有片刻动容,半响又移开脸,将越居秋握着的簪子推了出去。 越居秋不解,问道:“怎么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自觉这支簪子对不住这段日子林晓醉锦衣玉食地养着她,便讷讷道:“我找了许多店铺,唯有这一支才堪堪入眼,若等我再好些,我便去修真界给你寻支最好的,眼下先委屈你一些。” 林晓醉愣了愣,道:“发簪此物,若我收下,于情理不合。” 情理不合? 越居秋这才记起,凡间确实有个赠簪即送情的规矩,又见林晓醉端正坐着,大家闺秀似的,不由笑她太矜持,秋眸轻轻一弯,笑道:“什么合不合适的,我们修仙之人自修行起便已跳脱凡间之外,你说赠簪即赠情,难道一个女子失了身便要嫁给他么?” 林晓醉没吭声。 越居秋也没指望她能理睬自己这番糙到指尖一碰便出了血的话,探身递给她簪子,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依旧不接,便轻轻放在几上,嘴里念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去寻香时,觉得那个掌柜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总咯咯地笑,像只母鸡似的。” 闻此,林晓醉这才开了尊口:“为何?” 越居秋自是不知,若是知晓,早就报仇去了,今见林晓醉对此事有些意思,心里高兴,便笑了,随手理理鬓发,将落在胸前的青丝拨至身后,趴在几上笑眯眯道:“也许是我美貌惊人吧!” 林晓醉淡淡道:“随意打量,是为不敬。” 越居秋看她愿意同自己多说两句,一时忘了那掌柜的事,慷慨道:“无妨。” 此话不知怎的又惹到了林晓醉,只见她面上呈现一瞬不快,拂袖起身,越居秋目光追随而去,人也已起身了。 林晓醉行至门前,微微侧首道:“既是无妨,往后便不要再说出口,白白牵连了别人担心,自己也不领这份心!” 越居秋一怔,赶忙迈步相拦。 林晓醉看着抵在门框的她,眸中难言的情绪终于平息,越居秋看得懂,又似乎看不懂,但她肯定那绝不只是生气,林晓醉缓缓低下头,错开了她的目光,道:“我最近,心情不好。” 越居秋道:“我……” 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还从来没有见到林晓醉露出这样落寞的神色,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可以这样空旷,仿佛悬在凌空,碰不到四壁,亦无法踏实坠落。 半晌,林晓醉似乎笑了一笑:“……算了。” 算了什么? 越居秋刚想追问,却见林晓醉轻轻摇头,转身向屋内走去,再次开口,声音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算了。” 脚边忽然湿了一块,越居秋抬头看去,又下雨了,南边的雨总是这样,反复无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人的眼眸也似的这番湿漉漉的,又蒙着薄薄的雨雾。 此刻屋外阴雨连绵,屋内灯火通明,越居秋迟疑一瞬,踏出的一步又收回,雨越下越大了,她将门掩上,以防雨水溅到屋里,一个人蹲坐在门边,施下结界避雨,此时已有结界,她却仍未将门推开,她无法面对林晓醉。 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 似乎是期艾,又更像是害怕。 思绪飘飞很远,很远,八年前,她与林晓醉初见,她们一起去看了小驹子,林晓醉眼睛亮亮的,说,以后有空一定来看它。 林晓醉有没有来看马驹,她不懂。 她反正做不到了。 师尊死于此后二年,仙身至今无踪,凶手下落不明,她也在上官长老的哄骗下闭关,出关时,什么线索都断了。 她鼻尖一酸,却没有落泪。 她以前不懂为什么林晓醉喜欢南边,北方多好啊,雪覆苍山,南边十年都看不到两次,从年头绿到年尾,一点新意没有,直至她如今也喜欢上了南边。 她看着漫天大雨,就像上天也替她流泪。 她垂首,没有留意身后门开了一条缝,林晓醉静静地看着越居秋,烛光映照着她的眉眼,黛山似的眉毛刹那柔和。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又蓦然止住了,最后扭头看着瓢泼大雨,轻声道:“雨下得太大了。” 越居秋闻声,猛然回头。 林晓醉垂眸望她,无言,走进屋内,门敞着,越居秋知是要自己进来,便撤了结界,跟进来。 林晓醉坐在榻边,良久问道:“今天上药了吗?” 越居秋点点头,看着她因为垂眸而黯淡的眼睛,斟酌着开口:“你不高兴吗?” 林晓醉道:“什么算不高兴?什么才算高兴?” 越居秋道:“你现在就不高兴。” 林晓醉不作声,越居秋便道:“我往后不会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惹你生气,你别生气。” 林晓醉依旧没有回答。 很久,久到越居秋认为她再也不会回答,林晓醉缓缓开口:“好。” 越居秋先是愣了一下,转瞬笑容堆积眉宇,跪坐在林晓醉脚边,林晓醉被吓了一跳,起身就要离开,袖子却被扯住,越居秋不敢太使劲儿,生怕扯坏了她的衣裳,就在即将松手的那一刻,林晓醉忽然不挣扎了。 越居秋不知说些什么,又什么都想说,最后笑道:“你脾气真好。” 林晓醉觉得有些好笑。 脾气好? 和自己哪里沾边? 越居秋一面解了衣裳,一面道:“明日我去宁州一趟。” 林晓醉道:“太远了。” 越居秋如今伤势未愈,临西门的人说不准蛰伏在何处,真出了什么事,林晓醉又不能第一时间赶到,无论如何,她都放不下心。 越居秋道:“宁州非去不可,我毕竟是生面孔,若是你去,恐府中有人生疑。我有分寸的,明日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有朋友路经此地,我去相伴两日。” 林晓醉想了一想,越居秋说的诚然有道理,但她还是担心,叹息道:“当心。” 越居秋道:“那是自然,我还等着回来见你呢。” 林晓醉听她说话没个分寸,一时气恼,拂袖将灯灭了,屋内霎时漆黑,林晓醉道:“你若不睡,今日便启程宁州吧!” 越居秋笑道:“我要去,只是怕你舍不得我。” 林晓醉不言,解衣睡下。 次日清晨,身侧之人轻轻起身,被子亦是轻拿轻放,林晓醉没有睁眼,待到一刻钟后,才缓缓睁开眼,撑着床铺起身,便见一人身着红衣背对着她。 林晓醉问:“还不走?” 越居秋回首反问:“你不送我,我怎么走?” 林晓醉穿上外袍,便道:“走吧。” 越居秋微微睁大双眼,她不过随口一说,林晓醉怎么就当真了。她再三确认:“你真要送我?” 林晓醉轻轻嗯了一声。 越居秋又问:“送到哪里?” 若只是送出府去,那还是不要送了,白白浪费林晓醉的时间不说,这么短的路,她能说什么。 林晓醉道:“十里长亭。” 这鬼地方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十里长亭,那么林晓醉是想说,送她送出十里之外。 越居秋低笑道:“算了吧。” 长痛不如短痛,十里相伴,这让她怎么走得了? 越居秋让林晓醉先走,林晓醉走至门边,喉中忽然漫起千言万语,她动唇,想要说些离别的话,又想了想,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笑。 万般言语,不过一眼而已。 林晓醉以认不全府中丫鬟为由要来了丫鬟的名录,果见一个名秋雨的丫鬟祖籍是宁州的,此外,她还要求丫鬟和名录一一比对,送名录来的丫鬟捂嘴直笑:“我们这里的丫鬟有几十个呢,林姑娘看得过来吗?” 林晓醉合上名录:“无妨。” 不说几十人,就是上百人,她也看得过来,不然这么多年修炼不是白修了吗? 以防打草惊蛇,每位丫鬟都被她看了足足两秒。 一个丫鬟临上前时惴惴地瞟了她两眼,随后若无其事的站到她面前,可这怎么能瞒过林晓醉,她抬头,丫鬟圆脸杏眼,神色如常,这是秋雨,林晓醉亦是盯了两秒,便摆手示意下一个人上前。 秋雨退下,林晓醉没有回头,但她依旧知道秋雨在她身后看了她一眼。 秋雨只是一介凡人,并不知道一个修仙之人的五感究竟能灵敏到什么地步,就算侥幸见过修仙之人,也是无用,林晓醉毕竟不是普通人。 林晓醉认过府中所有丫鬟之后,本想遣了众人回屋,倏然几个丫鬟凑上前,争抢着问她是否认清楚了。 林晓醉一一念了名字,才得以逃离。 她推开门时,越居秋已然离开,她反身关门,站在空荡荡的屋内,忽然想到“人去楼空”四字,回神之际,不由笑了。 她静坐室中,阖眼冥想,不知窗上又斑驳了多少竹影。 霞光满地,一个丫鬟走至林晓醉门前,道:“姑娘,夫人请您到前屋用膳。” 林晓醉应了一声,跟着走向前厅。 还未踏入厅中,便听薛姨娘哄道:“吃一口吧,娘亲求你啦,小蕊儿,吃一口吧。” 林晓醉一听便知怎么回事,踏进厅中,果见几个丫鬟追着小蕊儿跑,小蕊儿不愿吃饭,就想出去玩,又哭又闹,站在一旁的丫鬟吩咐厨房不必忙着上菜。 小蕊儿正被追着没法儿,看见林晓醉如同看见了救星,扑进她怀里,抬头露出笑脸:“林姐姐林姐姐,小蕊儿不要吃饭,她们都要小蕊儿吃饭,可是小蕊儿就是不要吃饭!” 林晓醉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道:“不吃饭怎么行?林姐姐来了,你也不陪姐姐吃吃饭。” 小蕊儿看着还有一些不情愿,仰起头噙泪看她。 林晓醉受不了小孩子哭,一脸的无奈,将手放在她眼前,五指合拢,青色的灵力浮起又消散,转瞬之间,一朵由灵力掐成的花已然出现在她指间。 花朵小巧玲珑,又散发着青色的光辉,小蕊儿立刻便被这花给夺走全部心神,追着林晓醉便要拿。 林晓醉步履轻盈,一个转身便绕到架子之后,定住脚步,看着小蕊儿,晃晃手上的花,笑道:“你肯吃饭,姐姐给你掐一篮子的花。” 小蕊儿连连点头,林晓醉便将花放在小孩子早就合并弯曲成碗状的手上,小蕊儿高兴得吱哇乱叫,路过一个人便要将花捧给她看,得意得不成样子,林晓醉身边的丫鬟凑过来笑:“得亏姑娘不是坏人,否则小姐早不知被拐到哪里去了。” 用过晚膳,小蕊儿如愿得到林晓醉掐的花,一阵欢喜过后便跑出门去了,杜夫人不放心,嘱咐两个丫鬟跟上去。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林晓醉抬步离开,杜夫人似乎看了她一眼。 她路经石桥,只见三道黑影在林间,两高一矮,还有一捧青光,听她们的话语,似是在种花,林晓醉不甚在意,独步回屋。 已经许久没有给宗门回信,林晓醉跪坐案前,捏着笔,案边烛火重重,烛泪凝固,险些从烛台溢出,信筏上却依旧没有字迹。 林晓醉难得烦躁,挥手将烛火熄灭。 远方传来厚重的脚步声,林晓醉推门而出,一个丫鬟喘着气,看到她的那瞬间,泪水差点滑落,双膝一弯,眼看要下跪,林晓醉一把将她搀起来,只见丫鬟一抽一抽地哭道:“……姑娘,您……救救小姐吧!” 林晓醉眉目一凛:“怎么回事?” 丫鬟哭得不能自已,还要艰难地从颤抖的唇中挤出话语:“小姐她……她被蝎子,不是,她被草——小姐她被像蝎子的草蛰了!” 话音未落,丫鬟身侧刮过一道劲风,她抬头时,林晓醉已不在她面前。 “林姑娘?!” 她反身寻找,回应她的只有黑暗。 林晓醉在府中这几日不御剑不动剑,除却方才掐花便再没在她们面前动用过灵力,丫鬟都快忘了她是修仙之人,那么方才林晓醉已经向小蕊儿去了,她顾不上慨叹林晓醉的修为,抹泪向桥边而去。 她赶到时,林晓醉已然盘腿坐下,掌心灵力翻涌,灵流将浑身青紫的小蕊儿包裹,青光映着林晓醉平静的脸。 丫鬟见林晓醉面色并不沉重,只是比往日苍白些许,觉得她已稳操胜券,自己终于有勇气去向夫人禀告此事,还没走半步,背对着她的林晓醉出声止道:“先不必惊扰夫人。” 丫鬟吓了一跳,转身看林晓醉依旧背对着她,心问,林姑娘怎么知道我要去? 林晓醉收手,灵流停止涌动。 小蕊儿没了灵力托举,从凌空坠下,林晓醉长臂一伸,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小蕊儿抱在怀里,手指点在小蕊儿的眉心,砾石大小的青光一闪,往后,她再也不会记得自己因为种花而濒死之事。 两个丫鬟急切问道:“林姑娘,小姐还有……” 话音未落,青袖飞来,二人只觉眉心被微凉的指尖轻轻一点,眼前一黑,向后倒去,所幸有灵力缓冲,并没有磕到伤到。 林晓醉看了一眼她们,两人已然沉沉睡去。 抹除记忆可以说是修真界内正道弟子可以光明正大修习的“禁术”,弟子在使用这一术法的同时,也会损伤自身的灵力,乃至修为,中术之人神魂愈强,或是对将要抹除的记忆执念愈深,则施法之人受损愈大,总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若非情非得已,林晓醉断不会使用这种术法,动摇根基不说,还有违道义。 林晓醉低眸,目光落在地上岿然不动的青剑。 青剑之下,一株酒红色蝎子状的草正滋滋冲她叫嚣,若无青剑桎梏,恐怕早就咬上她了。 林晓醉意念一动,青剑向下刺得更深 这草终于知道她的厉害,便不敢再次叫唤,趴在地上,低鸣求饶。 林晓醉紧紧地盯着它。 为给小蕊儿解毒,竟然强逼她用出了七成灵力,这歹毒的东西,不是红蝎草又能是什么? 她抬手将红蝎草收入储物袋,青剑归鞘。 谋害杜义山的人,果然不简单。 第5章 何恨未雪,何仇未报 小蕊儿尚在她臂弯中睡着,对适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灵花已被红蝎草腐蚀,随风而去,林晓醉收拾好原来埋着红蝎草的地方,将小蕊儿轻轻放下,头枕在丫鬟的腿上,自己则是重新掐了一篮子的花,放在小蕊儿身旁,藏在暗处。 半刻钟之后,两个丫鬟醒来,还奇怪自己怎么会来到此处。 一个丫鬟低头看到自家小姐躺在自己的腿上,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手伸向鼻下,松了一口气,所幸小姐还有鼻息,看样子也只是像睡着了,一人抱着小蕊儿,一人提着花走了。 林晓醉亦回身离去。 烛火凄凄地燃着,林晓醉看着案上被法阵困住的红蝎草,不觉看了一夜。 天色朦朦亮,林晓醉也没有歇下的心思了。 她出门去瞥了一眼埋着蛇蝎草的位置,恰巧有个小丫鬟在打扫庭院,便问:“这院子这么大,怎么就你一个?” 小丫鬟笑起来明眸皓齿:“她们都在前边呢,这地方来的人不多,要打扫的地方也不多。” 刚说完,小丫鬟张望四周,确认没人,便笑吟吟凑过来:“好姑娘,你也给我掐朵花吧。” 林晓醉随手掐了朵花。 小丫鬟得了这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林姑娘,可以再给我掐一朵吗?我想送一朵给秋雨姐姐。” 闻名,林晓醉愣了愣,又掐出一朵花来。 小丫鬟欢天喜地地捧着花走了,一个有资历的大丫鬟看她笑嘻嘻的、没个正形,有些看不惯,没好气道:“交代你做的,你都做完了?一天天的,府里白养你了!” 小丫鬟被府里大丫鬟欺负是常有的事儿,小丫鬟被吓得不敢吭声,还是林晓醉替她解围:“已经做得很好了。” 大丫鬟忙道:“林姑娘,我不是为难她的意思。” 林晓醉并不打算咄咄逼人,今日这小丫鬟有她护着,那明日呢?与其结仇,不如结情,林晓醉毕竟是林晓醉,宗门不允许,天道不允许,苍生不允许,她不可能永远在这里。 林晓醉道:“我知道你的性情,只是爽朗些,并没有什么过错,她要去找秋雨,有没有空?带她去吧。” 大丫鬟微微惊讶:“秋雨已经走了,姑娘不知道吗?” 走了? 林晓醉显然不知情。 大丫鬟道:“昨日走的,我也是今早才知道。” 林晓醉问:“谁准她出去的?” 大丫鬟道:“听说是打碎了夫人的白瓷,秋云姐姐赶她出去的。” 秋云,是杜夫人的大丫鬟,对夫人十分照顾,而夫人,又恰恰不是那样心胸狭隘的人,所以,打碎白瓷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才是目的,只是她想不明白,此事到底是夫人授意,秋云自作主张。 林晓醉摆摆手,示意两人散去。 秋雨已然离府,生死难定,痕迹估计已经被抹除干净,她还是太草率,已经打草惊蛇。 正想着,小蕊儿几人向这边涌过来。 小蕊儿抱住她,真诚发问:“林姐姐,想不想和小蕊儿逛逛园子?” 林晓醉笑了一笑,牵住小蕊儿,以行动代替回答,薛姨娘和几个丫鬟走在后面,大块卵石铺成的道路延伸到远方,旁侧兰草芬芳,林晓醉忽然嗅到清香,抬头一看,墙角一树花枝在风中起浮,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问:“这是什么花?” 薛姨娘也不认得,倒是几个丫鬟相视一笑,羞她:“林姑娘还是修仙之人呢,竟连海棠花都认不出。” 林晓醉道:“我们那边是没有这种花的。” 一个眉目清秀的丫鬟笑道:“没有这种花?那有什么花呀林姑娘,说出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薛姨娘笑骂道:“这里最属你多舌!” 丫鬟面上并无不堪,笑吟吟回道:“哎呀呀,是奴婢贫嘴了,该打,该打!”说着轻轻拍拍自己的嘴,就算是给自己掌嘴了。 这时,门外忽地走来一人,双手环在胸前,背着一个竹条编的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白莲和莲蓬,莲花娇嫩,莲蓬碧绿,一看就知道才采下来不久,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动人的脸,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林晓醉,眉眼和煦,笑道:“什么海棠花,我看是桃花。” 众人皆是一笑。 薛姨娘一个眼神递给丫鬟,丫鬟忙上前伸手想要接过背篓,越居秋摆手推辞,道:“我还要分花呢,不要你们帮忙了,多谢。” 薛姨娘笑问:“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莲塘,越姑娘哪里来的花,还这么新鲜?” 越居秋隐瞒了去宁州追查香料之事,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林晓醉听了两句便放心一笑,只听越居秋道:“我的一位朋友摆了几桌宴席,邀我叙旧,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一池莲塘,觉得林姑娘会喜欢,就摘了些,又施了法术使其不萎不败,方才如此。” 薛姨娘笑道:“我倒是爱莲,只可惜没一个肯像越姑娘一样费心的夫君。” 越居秋道:“请节哀。” 薛姨娘叹息一声,轻轻抚摸小蕊儿的脑袋:“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可怜夫人,早前被那些名门贵女伤了身子,难以有孕,现在连个作伴儿的人都没有,夫人是个好夫人。” 小蕊儿露出一排糯米一样的白牙,笑道:“有我呢,我陪着夫人。” 丫鬟想起刚才被越居秋打断的对话,转头问林晓醉:“林姑娘,你说说你们那边有什么花,让我听听,到底是什么花留住了林姑娘?” 越居秋笑道:“必是桃花。” 林晓醉静默看她一眼,转头对丫鬟道:“是莲花,很好看的。” 越居秋道:“我还道是桃花。” 林晓醉盯着她。 越居秋知她生气,双手合十,向她走了几步便到她身前,嘴里连连讨饶:“我错了,林姑娘,错了。” 林晓醉才不理她,回了屋子。 越居秋将背篓放下,留下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分”,赶忙来追林晓醉,只追了几十步,便在长廊上追上了,笑问:“林姑娘为什么总是不睬我呢?” 林晓醉道:“我睬不睬你,有什么关系?少我一个,也总有千个万个同你说话。” 越居秋道:“你这是怨我没有给你摘莲花?” 林晓醉停了步子,道:“你摘不摘莲花,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花都分了,难不成你还要抢回来?” 越居秋含笑摇头:“你这是小瞧我了。” 林晓醉睨着她,看她究竟有什么把戏,越居秋伸出手,朝她打了个榧子,下一瞬,一株莲花出现在她的手中。 不同的是,这是一朵青色的莲花。 越居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帮塘主抓了两个贼,他送我的,怕被他们看见,又怕被压坏,所以就没有放在背篓里。” 林晓醉心头漫起万千情绪,一时忘了接住。 越居秋问道:“你不喜欢吗?” 林晓醉道:“喜欢是喜欢,但是……” 越居秋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只听开头两个字,便把花塞进了林晓醉手中,道:“管他什么但是,喜欢就要,不喜欢就不要。” 越居秋从袖中拿出一包香粉,递给林晓醉。 林晓醉打开一嗅。 果然与那个香囊中的香味一样。 越居秋双颊泛红,扭扭捏捏:“我……我去买这香粉的时候,宁州那间铺子的掌柜告诉我,这香粉若不焚烧,则与普通香料无益,若是焚烧,可使中毒者**大增,但事后就会虚弱不堪,已经许久没有人买过了,上一个买家是个姑娘,说的和府中的一个人很像。” 两人对了一下细节。 林晓醉道:“不必说了,是秋雨,她已经走了。” 越居秋听到红蝎草,不由一愣。 这红蝎草是什么东西? 至毒之物,十分难得。 连这种价高之物都舍得拿出来,什么仇什么怨啊? 越居秋感伤自己晚来一步,便听林晓醉道:“你还没有储物袋吧,附近有座拍卖楼,要不要去看看?” 越居秋十分情愿。 这拍卖楼规模不大,但因上头有人照顾,也就没有人敢惹是生非,还算安全。 二人才走进去,便有识趣的小厮走上前来引路,林晓醉给了他大笔的灵石,虽然不是越居秋的钱,但她还是感觉心在滴血。 上楼。 林晓醉点了一些小菜,越居秋只顾着吃。 林晓醉让她捡喜欢的买,不论价钱几何,她们不是装矜持,下边拍卖的,实在没什么看得上的,又贵又不好,越居秋觉得这拍卖楼背后的老板心也许是黑的,也许根本没有心。 “现在拍卖的商品,是一个储物袋……” 储物袋这种东西其实很常见,尤其是在修真界,因此听到这三字时,许多顾客都放下了竞价牌,不太乐意搭理。 倒是越居秋眉眼一抬,目光落在那个储物袋,停住了,林晓醉看她这神情,心下了然,放下茶杯,便问:“想要?” 越居秋移开目光,别过脸:“一般。” 林晓醉没有犹豫,举牌。 拍卖师抬手,都做好一锤定音的准备了,忽然听见一阵喧哗,抬头便看见林晓醉那张谪仙似的俏脸,以及被举起的加价牌。 这储物袋已经被加价到五千灵石,早就物超所值,而现在看到还有人要加价,众人皆是一惊,越居秋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抬眼看去,只见林晓醉波澜不惊,似乎这些灵石对她而言只是路边随手捡的小石子,不值一提。 在众人惊呆的注视下,拍卖师轻启朱唇:“六千灵石。” 越居秋眼中有些不可置信,转头看向林晓醉:“你哪来那么多灵石?” 不是说剑修一穷二白吗? 林姑娘,你是正儿八经的剑修吗? 林晓醉淡淡然看着那已是囊中之物的储物袋,转而看向越居秋:“我在外为宗门奔波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奔波的,何况我又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什么东西自然都紧着我来,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穷?” 越居秋一时不知怎么说。 说师门不幸吧,毕竟她头上还有几个师兄。 说宗主太贱吧,这狗屁宗主派人暗杀她就算了,还将她师尊的遗物据为己有。 她在逃命途中,早就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当了。 越居秋现在看到拍卖师的笑脸,总觉得自己被坑了很多钱,扭过头,尽量不去看她。 算了。 林晓醉愿意烧钱,就随她去吧。 谁知,半路突然杀出个一道出价六千灵石的声音,循声望去,是个身着常服的男子,向林晓醉道:“在下有一师妹,实在喜欢这储物袋,不知姑娘能否割爱?” 林晓醉并没有退让,道:“那真是不巧了,我也要拿好东西送人呢,在下也请公子割爱。” 下一秒,林晓醉再次举起竞价牌。 全场寂静。 男子一惊,知道自己拿不下这储物袋,只得叹息一声,放弃竞拍。 拍卖师声音里都带上了激动:“一万灵石!” 越居秋猛然转头,一是意识到林晓醉身家厚到她已经不能想象的地步,二是觉得太不值当了,道:“这些人不老实,把区区一个储物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五千灵石他们都已经赚了不少了,你还一个劲地喊价,富得慌。” 林晓醉道:“我又岂不知他们说话尽是一丈水十丈波?只是见你喜欢,千金难买一笑,你笑了,它才值这个价。” 越居秋很受用,笑道:“你送了这么多给我,也不知我要送什么才还得清。” 林晓醉道:“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恩怨俱清,你不必想着如何还我,我是情愿送你,无关回报。” 林晓醉后边又拍了一只灵猫。 越居秋实在是搞不懂,便问:“你拍只猫做什么?” 林晓醉道:“养着玩玩又没什么,反正也不贵。” 不贵? 越居秋唇角抽搐。 八千灵石也算不贵? 后边还有一些灵丹妙药,林晓醉没拍,倒是那原本属意储物袋的少年拍了不少,价格也是高的离谱,越居秋饮着酒,注意到拍卖场的暗处有几人紧紧盯着那少年,心下明了。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那少年才出了拍卖场几里地,便被众人围攻,少年眼中毫无惧色,拔剑相对,一时刀光剑影,分不出胜负。 蓦然,青光闪过。 除却少年,其余均人首分离。 林晓醉收回剑,少年也知道是她救了他,收剑行礼,遥遥道谢。 越居秋不是没看见那少年使剑的瞬间、林晓醉眸中的惊喜之色,她也留心看了男子的剑式,剑,固然是好剑,式,自然也是好式,只是因人而异,这样足以冠绝古今的剑法,在这少年身上还是差些气候。 只是这剑法,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待少年御剑远离,越居秋问道:“你为什么救他?” 林晓醉反问:“救人需要理由吗?” 好吧,越居秋救人或许需要理由,但是林晓醉救人真的不需要理由,就算有,也只可能是——因为那是人啊。 越居秋换了个问法:“你似乎对他很看重,见过?” 林晓醉摇头:“他服了易容丹,原本样貌我看不出来,但他的剑法,我却忘不掉。” 她握紧了自己的剑,道:“是《折杨柳》。” 越居秋知道,林晓醉修习的功法亦是《折杨柳》,且《折杨柳》乃是临东剑骨山的根基,唯有宗主或清心峰长老门下才可修习,不知林晓醉是出自谁门下。 不论出自谁门下,凭她的修为,怎么会在宗门之内一点影响都没有? 更何况,她都没有易容。 越居秋思绪乱飞,却也没有询问。 林晓醉望着南方,忽觉指尖微凉,回首一瞧,越居秋手中握着一块玉佩,是她自己一直系在腰间的那块玉佩。 越居秋别开脸:“这块玉,送你。” 林晓醉接过,细细端详,这白玉玉质极其温润,胜过她从前见过的所有玉佩,只是上边多了三道裂痕。 林晓醉知道越居秋如今捉襟见肘,决心逗她一逗:“若这玉佩不碎,此时你将它当了,定然富甲一方。” 越居秋道:“我要拿来送你,你倒要我把它当了。” 林晓醉见她脸上些许愠色,将玉佩还给她,道:“长到如今十九岁,我还没戴过玉佩呢。” 越居秋惊诧:“你又不差钱,为什么不戴?” 林晓醉道:“玉佩质脆,出剑易碎。” 越居秋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话虽这样说,她却依然没有收回玉佩的动作。 林晓醉也并非不想要,道:“无妨,即是你送的,往后我出剑,多护着它就是了。” 越居秋亲自给她系上,一边系上,一边嘱咐:“这玉佩是个好东西,保平安的,你不要轻易摘下,最好不要摘,也不要借给别人,借出去就难拿回来了。” 林晓醉笑了又笑。 什么玉佩,能有这样的神通? 纵是有这样的神通,又是谁人肯轻易相与? 她应道:“我不摘。” 适才提起剑骨山,越居秋思绪跳得很快,便问道:“你们剑骨山的风景好不好?” 林晓醉不常居在剑骨山,纵有时小住,也无心观赏,经她这么一问,也拿不准,便道:“还……”行。 越居秋本以为林晓醉不说话,开口道:“风景好的话,改日我去逛逛。” 如今听林晓醉说了一字,只是听不真切,便问。 林晓醉道:“很好。” 越居秋笑道:“连你都说好,那看来是很好了,静候佳音吧,林姑娘。” 林晓醉颔首。 二人回府,商定试杜夫人一试。 越居秋向杜夫人禀明自己须给那位友人还席,暂时不在府中,林晓醉假意抱恙,长卧病榻,杜夫人日日遣人看顾,见还不好,便亲身踏进屋中看望。 林晓醉见杜夫人来了,心里惊讶,开口阻道:“夫人止步,我才生了病,夫人不要过来,万一过了病气,那就不好了。” 杜夫人看她面色苍白,不忍道:“我改日来看你。” 不知是不是巧合,杜夫人回去当日便感染了风寒,咳了半天,秋云见窗子开着,认定是屋里不整洁,才过了病气,日日命人打扫屋子,自己亲自监督。 杜夫人才好了些,便撑着病体来看望林晓醉。 榻前,杜夫人戴着面纱,问道:“林姑娘,你这是生了什么病?我那里有好些药,也许能治呢。” 林晓醉道:“无碍,是内伤。” 杜夫人想了一想,转而笑道:“治内伤的药我也有。” 宽大的屋内,吹过一阵风。 越居秋翻窗而入,左右一看,无人,直接将这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这屋子日日打扫,干净得很,越居秋不仅要找,找之后还得整理,有些烦闷。 忽听门外廊上传来声响。 是个小丫鬟:“哎,姐姐哪里去?” 秋云笑道:“夫人吩咐我回屋给林姑娘拿药去。” 小丫鬟慨叹道:“夫人对林姑娘真是好,屋里的药哪个不是名贵之药?” 秋云道:“夫人的命令,我们还是少置喙。” 越居秋翻找的动作越来越快,闻脚步声渐近,只得离开,手指碰到橱柜旁的花瓶,带下一层灰,她看着手上的灰,眯了眯眼。 门被推开,一阵风袭来。 秋云一眼便看到大喇喇开着的窗,咳了两声,骂道:“贱蹄子,都是一帮贱蹄子,做事一点都不仔细,开着这么大的窗,也当看不见!” 她没有留意,在她关窗的那瞬间,一道红影掠上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