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好贤王》 第1152章 感到似曾相识 阿罗那顺在米普云菩离开的第十五天,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上当了。 但是身为中天竺的王,他必须沉住气。 于是…… 他又等了三天。 三天之后,米普云菩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倒是楚王殿下的军队,又向着曲女城行进了两百里。 这下……阿罗那顺怒了! 米普云菩!你这个狗东西!你这是谈判还是投诚?! 为了震慑麾下已经开始不安分的臣子,为了安抚曲女城内的百姓,阿罗那顺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下令:着王国禁卫将米普云菩的家人关进监牢。 “王上!西妮怎么说都是您的族妹,您怎么能将她也给关进监牢呢?”王宫中,刚刚与王国大将们商量好了守城事宜的阿罗那顺,刚刚回到自己的寝殿准备休息,便见自己的王后耆婆达卡跑来为米普云菩的妻子求情,这着实让他原本就烦闷的心情变得愈发暴躁。 “米普云菩背叛了我,”阿罗那顺看着眼前这个蠢女人,他的语气多少带着些许无奈:“我若是对此无动于衷,其他人会怎么想?再说了,西妮作为——” “可当初是您让西妮下嫁的!” “够了!”阿罗那顺见对方非得一直纠缠,他终于不再掩饰内心的狂怒:“现在大唐的军队在那位楚王的带领下,正步步逼近曲女城,我接下来要做的是应对强敌,不是听你在这跟我论对错!” “……”耆婆达卡见阿罗那顺这般不讲情面,她张了张嘴,最终归于沉默。 “退下吧……”阿罗那顺这会儿早已经是身心俱疲。 “是……”耆婆达卡闻言朝阿罗那顺行了一礼,接着缓步退出了大殿。 只是在离开之时,她扫了一眼摆在寝殿右侧的那排烛台,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是夜。 被阿罗那顺唤来侍寝的嫔妃,只觉今夜的王上,似乎格外的……嗯……总之就是不同以往…… 隔天,“不同以往”的阿罗那顺,死在了自己寝宫的床榻之上。 而他的那位发现王上死亡而惊恐万状,只知道发出尖叫的宠妃,被随后赶来的王后下令让侍从将其给活活勒死。 紧接着,阿罗那顺的长子阿罗曷利沙以自己的父亲阿罗那顺的名义。将大臣们召入王宫,随后当众宣布了阿罗那顺的死讯,接着便表示自己将继承王位。 有人不服么? 有的,自然是有的。 可彼时大殿外,大皇子的部曲个个手持利刃,虎视眈眈地盯着殿内的大臣们——没人会怀疑,这些部曲眼中的杀意。 毕竟他们只要砍死一个大臣,这殿内就会空出一个位置,殿外也就能有一个人进去顶上。 中天竺王权更迭,大多血腥,众人也都基本习惯了。 可是…… 阿罗曷利沙终究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虽然迫于刀锋的威压,在场的大臣们纷纷向他表达了效忠新王的意愿,有的甚至还庄严发誓:表示这中天竺就该自他阿罗曷利沙起,迈向繁荣,迈向强盛——因为他们的新王,体内流的不是血,而是圣洁纯净的天竺江水! 可等到隔天,这位新王便收到了朝中许多大臣率领亲随,携家眷连夜杀出曲女城的消息。 阿罗曷利沙也怒了。 但是根据某种定律,他怒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楚王殿下得知曲女城中有大臣跑来向自己投诚时,他甚至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曲女城这是出大事了。 真没想到啊…… 那妖僧……还真有招儿! “赤杨,他们嘀嘀咕咕说啥呢?”——片刻之后,楚王殿下的帅帐内,几个中天竺的大臣跪倒在楚王殿下面前,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不过……虽然他们连哭带比划的,确实很有感染力,但是楚王殿下还是叫来了自己的翻译官,为他充当沟通的桥梁。 “殿下,他们说阿罗那顺前不久死于疾病,他的儿子阿罗曷利沙眼下已经把持了朝中大权,而他们这些人,正是因为清楚您才是真正的圣明君王,能够为天竺带来长久的和平与繁荣,所以这才特意前来投靠您。 他们祈请您能够收留他们,他们发誓,今后会为您拼死效忠,就像……我们吐蕃一样。” 最后一句话是赤杨主动加上的。 而楚王殿下对此却没怎么在意,只是在心中暗道:天竺这地方……果然是有说法的…… 抽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传统,更是一种传承。 一念至此,楚王殿下将目光看向身边的戒贤法师,这会儿,他也开始癫上了:“法师啊,不知道为何,本王总觉得这些话……会让我家那个昏君和他的天策府幕僚们感到似曾相识呢……”(注1) “殿下,莫要说笑。”戒贤法师不想陪楚王殿下玩烂梗,更何况眼下还有正事摆在眼前:“那阿罗曷利沙性情残暴,且行事如此鲁莽,依我看,要不了多久,曲女城就会被他弄得一团糟,不,或许已经是一团糟了。所以眼下,正好是您行动的好时机啊……” “拿下曲女城?”楚王殿下闻言将头转到另一边,他此举本来是出于某种下意识,想要请教一下王玄策,但奈何如今玄策不在身边。 在楚王身边的…… “啊呜……”此刻刚好正在偷吃点心的小阿雅,面对楚王殿下不合时宜的请教,小姑娘一把将糕点塞入嘴中,染着红晕的两颊此刻鼓起,如同塞满板栗的小松鼠:“啊呜……囊(拿)向(下)曲女(蛐蛐)城。” “好!”楚王殿下闻言当即拍板:“就按阿雅供奉说的办!” 拿下曲女城! 第1153章 攻破曲女城 四月的初夏,天竺已经是骄阳似火。 阿罗曷利沙,这位靠着武力成为中天竺新王的野心家,此时坐在王座之上,听着下方的将领向他汇报楚王率军临近的消息。 “区区五六千人,就敢来攻城?简直可笑!”昨日已经下令封锁全城,准备迎敌的阿罗曷利沙,他现在都有些后悔了:不是他小看楚王,而是他不明白——这么点人手,想要拿下足足有八万精锐驻守的曲女城,对方是哪里来的底气。 “王上,切不可轻敌啊!”伽宜摩如今作为王国的大将军,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眼前这位刚刚继位的新君一点儿关于楚王的忠告:“臣的友人曾到过吐蕃,听说过那位楚王的故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便将足够灭掉我中天竺的东西突厥给荡平,自此整个西域都不得不对俯首称臣。 这样的猛士,他哪怕只带八百人,我们都要慎重对待。” “那你说,我们当如何慎重对待?”阿罗曷利沙闻言沉吟片刻,旋即将目光看向伽宜摩:“我将所有的守城兵力都交给你指挥,你可有把握为我取下那大唐楚王的项上人头?” “王上……这……”伽宜摩闻言先是一愣,可随即他便面色郑重的单膝跪地,向阿罗曷利沙表了决心:“臣不敢说一定能为王上办成此事,但是臣可以拿性命作保,曲女城……一定会在这一战中安然无恙,湿婆神会庇佑我们的!” “湿婆神么……”此刻的阿罗曷利沙,眼中神情晦暗莫名:“毁灭之神……该如何庇护我们呢……” 没人能回答他此刻提出的疑问,自知说错话的伽宜摩,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有些事情,越解释便错得越多,不如不解释。 翌日,清晨。 楚王殿下吃着樱桃唱着歌,带着部曲们抵达了他忠实的曲女城。 “殿下,您看——”距离曲女城外三里地的平原上,戒贤法师指着曲女城头那堆放整齐的巨石和躲在墙垛后的弓弩兵,神情严肃道:“这些天竺人准备的如此充分,我们若是硬攻,恐怕……会出现大量死伤。” “法师,您是出家人,只负责战后超度亡魂和安抚民众,至于其他的问题,您不用考虑,那是本王该负责的项目。”楚王殿下说完,将手里吃剩的那点樱桃喂给了胯下的坐骑黑煞,然后他看了一眼护卫在自己左前方的张镇玄:“镇玄,今天天气晴朗,你——” “晴朗么?”张镇玄闻言一挑眉,随后心念一动。 很快,众人便发现开始阴沉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汇集,层层叠叠,堆积在曲女城的上空。 “哎哟……你这是干啥啊?!”楚王殿下本来是想说,今天天气晴朗,你就别费劲巴拉的秀你那手雷法了。 得…… 又让你装上了。 “殿下,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张镇玄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一个人可没办法达成眼前这幕“言出法随”——此刻在后边儿默不作声的李淳风李道长,也是为此出了大力气的。 “呃……”楚王殿下闻言转过头,发现李淳风这会儿正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掐着道诀,冲他腼腆一笑。 “……”见此情形的楚王殿下,忽然把脑袋一歪,对不知何时凑到自己身边,正往自己腰间的布兜里掏樱桃的袁天罡道:“罡子,你这样本王可就有意见了。” “殿下,臣很低调的。”袁天罡一边嘴里说着低调,一边明目张胆地打劫家主的樱桃:“您是知道臣的,真有事……臣怎么会不上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楚王殿下闻言点点头,顺带着用眼神指挥着一旁已经开始生气的阿雅过来帮忙。 “家主儿……算喽……”阿雅虽然也心疼自己亲手采摘的樱桃被袁道长吃掉,可是自家的小毛驴儿太倔强,每次只要靠近家主的坐骑,就要去咬人家的屁股。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多不合适,是吧…… “阿雅姑娘,你用不着对殿下这么好的。”袁道长吃了小姑娘摘的樱桃,自是不忘拆楚王殿下的台,以此还债:“很多时候……这女子矜持些,才——” “轰隆隆!” 袁天罡话说到一半,只见一道青色雷霆从九天之上砸下,将曲女城的城头炸出一片空白地带。 “你看看人家镇玄!”彼时恼羞成怒,正准备真实自家罡子的楚王殿下,这会儿经过镇玄这番“不动声色”的提醒,他当即决定稍后等拿下曲女城,再来“整肃门户”。 所以,在简短的呵斥过后,楚王殿下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曲女城:“诸位,我们越过雪山,穿过平原,来到这里,‘既然看见,就当征服’! 上天此刻已经将建功立业的机会摆在你们的面前,尔等如何能错过? 将士们,握紧你们手中的刀剑,随本王冲锋!” “杀!” 赤杨作为跟随楚王殿下一路行来,躺赢无数次的吐蕃大臣,眼下也知道该是自己为楚王殿下卖命的时候。 于是,他当即率领麾下的三千吐蕃精锐,带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冲向曲女城。 然而,他漏算了一点。 那就是楚王殿下带他们来的初衷,是搬运财宝的,不是拿来当敢死队的。 是以,在这些吐蕃骑兵发动冲锋的那一刻,在距离曲女城仅三百步的地方,陡然出现了数百道全身披甲的的雄壮身影。 曾经被楚王殿下拿来做过实验的桐木炮,拿来攻城或许还很勉强,可若只是用来轰开曲女城的城门,那就还够用了。 黑衣死士的动作很快,在扛着桐木炮顶着箭矢冲到距离曲女城城门大约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后…… 下蹲,架炮。 “砰!” “砰砰砰……” 在密集的炮声中,无数道炮弹砸向曲女城的城门,仅仅只是十来个呼吸的时间,那高大坚固的城门便在火药的威力下,化作无数碎片。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1154章 赖皮的绝世高手 在轰开城门之后,黑衣死士们将炮口调转,直接对位于城门之上的那片区域开火。 “砰砰砰……” 在惊天的爆炸声中,守城的天竺士兵们,可算是彻底遭了罪——原本被他们码放在墙垛处,随时可以用作杀敌利器的滚石,在桐木炮巨大的破坏力之下,纷纷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在李宽一心多用的指挥下,负责在城头指挥的天竺守军将领——那位被阿罗曷利沙寄予厚望的伽宜摩将军,也受到了针对性的打击。 他只是微微露了个头,便迎来一通铺天盖地的轰击,但好在他命大,手下的亲卫提前察觉出形势不对,将他扑倒在地,使他逃脱了一劫。 “将军,咱们撤吧!” “放开我!”面对亲信的劝阻,伽宜摩愤怒地将其一把推开,随后,他站起身—— “嗖——”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锋利的箭矢穿过战场的喧嚣,带着凌冽的杀气破空而至。 “刺——” 冰冷的钢铁破开滚烫的血肉,正准备开口鼓舞士兵们要奋勇作战伽宜摩,只觉喉头一凉。 “呃……”伽宜摩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脖子,当他察觉到手心传来的那阵湿热黏腻之感后,伽宜摩张开嘴,想要喊两声“杀敌”,可结果却是咳出了一口鲜血。 “呃……呃……杀……”伽宜摩转头看向自己的亲信,用颤抖的手指着下方的敌军,绝望地嘶吼道:“杀……呜……” 伽宜摩最终还是倒下了,带着不甘与迷茫,倒下了。 而随着他的倒下,楚王殿下也丢开了手中的长弓。 接下来的战斗,开始变得索然无味——在一千余陌刀队作开路先锋,带着三千吐蕃精锐攻入曲女城后,原本因为主帅身死,便开始各自为战的天竺士兵,在见识过“挡我者,一斩再斩”的陌刀队精锐带来的恐怖威压后,没多久,除了零星死战者,其余大多数天竺士兵都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选择了投降。 而对于他们的投降,楚王殿下自是欣然接受。 “罡子,本王给你五百陌刀队甲士,再把特勤木罗还有赤杨留给你统帅,你记得给守住城门。 至于这些投降的士兵,让他们出城等候命令,本王现在还没功夫去管他们。”曲女城的主干道上,策马横刀,霸气侧漏的楚王殿下说完这番话后,当即便轻夹马腹,朝着王宫的方向驶去。 而在他身后,宇文擎、姜盛紧紧跟随。 至于一直想要跟着二哥冲锋陷阵的蜀王殿下,则是被苏定方和裴行俭给牢牢按在了原地。 用楚王殿下的话来讲:老三这个臭弟弟此番跟着本王出来,就是要从本王这里学习先进的兵法的,所以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学有所成,重点是学成归去,重点是…… 嗯,懂的都懂——长安城里……有昏君呐!而且不光有昏君,还有奸臣——赵国公那个坏心眼的,谁能保证他将来不再干坏事呢? 说回正题。 在收到楚王殿下的嘱托后,罡子有点懵:“殿下,您大可——” “行了行了,都交给你了。本王不能再磨叽了,再磨叽都不赶趟了!驾!” 彼时正对楚王殿下躬身行礼,欣然领命的袁天罡,在听到疾驰渐远的马蹄声后,他瞬时抬头,发现自家家主都快跑得没影了…… 好家伙……混球家主儿的本性又暴怒了…… “镇玄小兄弟!”一念至此,袁天罡赶忙在四周寻找张镇玄的身影。 “袁道长,小天师的动作比楚王殿下还快呢……”赤杨不知何时来到袁天罡身边,神情无奈道:“您没听见楚王殿下刚才说不赶趟了么? 我猜……小天师应该是害怕楚王殿下太兴奋,所以先去王宫扫清障碍了……” “要不说人家能当首席供奉呢……真是考虑周到……”袁道长闻言叹了一口气,随后抖了抖染血的长剑,开始贯彻执行楚王殿下的命令。 ------------------------------------- 阿罗曷利沙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个王上这么快就成了亡国之君。 城门告破的消息,才刚刚传到他耳朵里,自己的王宫大内,便迎来一个古怪的年轻人。 今日张镇玄一身扎眼的紫色道袍,行走在曲女城的王宫之内,手中长剑,在人前寒芒乍现之际,便注定死伤一片。 “李道长,小天师今天好凶哦……”在张镇玄身后,阿雅和李淳风跟逛街似的,只见两人踏着脚下成片的尸体,闲庭信步一般走在王宫的御道之上。 “阿雅姑娘,你害怕了?”李淳风闻言微微一笑,神色淡然道:“但我怎么觉得,你非但不害怕,还有跃跃欲试的迹象呢。” “哎呀,还不是因为家主儿还在后头。”阿雅姑娘如今也有小小的忧愁:“老天师对我那么好,家主儿也……很好说话,那我是不是该多表现哈?免得被说成吃闲饭嘞,就不好喽撒……” “阿雅姑娘,姜盛现在见到您都恨不得绕道走,您用不着再‘表现’了。”李淳风也确实是没想到,像姜盛那样的愣头青,居然也怕了阿雅。 “他不是怕我,他是怕小青。”阿雅闻言撇撇嘴,顺道将伸手到腰间的花布包内,用食指点了了点正在酣睡的小青蛇的脑袋。 “都差不——”李淳风闻言刚想继续扯闲篇,结果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轰隆!” 一道金色雷霆从九天直落,将一众打算在远处用弓箭袭击李淳风和阿雅,以此阻挡张镇玄前进脚步的王宫卫兵瞬间击杀。 “不管看几次……”见此情形的李淳风不由心生感慨道:“小天师的这手雷法……都让我等心神向往之……” “我觉得没得啥子意思……”小阿雅行走江湖两三年,就没见过这么赖皮的绝世高手:“我用蛊杀人都没得这么凶……” 第1155章 镇玄,你着相了 “你还要多凶啊?”——就在阿雅感慨自己好像技不如人之时,随着马蹄踢踏,打算进宫“抢人头”的楚王殿下,带着自己的“虎痴”与“典韦”来到了两人身边:“镇玄呢?” “喏——”阿雅闻言眨了眨眼睛,指着前方不断有倒霉蛋“飞高高”的人群:“小天师万夫莫敌呢!” 末了,阿雅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被家主大人给调侃了,于是只见她银牙紧咬,朝着家主挥舞了两下小拳头。 此举意味鲜明:凶你也得给我受着! “唉……”楚王殿下见状发出一声叹息,随后,三百黑衣死士从他身后冲出,开始血洗天竺王宫。 没多久,战斗平息,王宫内外到处都是惊叫四散的王宫内侍,以及倒地不起的天竺士兵的尸体。 可有意思的是,阿罗曷利沙不见了。 但是楚王殿下对此却不着急:“宇文擎!” “唯!” “带着姜盛。” “唯!” 什么是家主与家臣之间的默契? 那就是楚王殿下只需要呼唤宇文擎的名字,后者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虽然……宇文擎一直都认为自己能够触发“擒王”被动,是因为自己运气好,而自己运气好,那是楚王殿下的功劳。 毕竟在跟随楚王殿下之前,他身为石国的一个将军,哪有擒王的机会? 言归正传,半个时辰之后…… 闲极无聊的楚王殿下在天竺王宫的大殿内先是和张镇玄说明了“以德服人”的重要性,接着又和阿雅讨论起了关于蜀地女子和黔州女子谁更“了得一些”的作死话题。 而就在两人讨论得尤为激烈之时。 宇文擎拎着一个头顶湿漉漉的家伙走进了大殿,而在他身后,则是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姜盛。 “殿下,臣已经跟王宫里的内侍确认过,此人便是阿罗曷利沙。”宇文擎说完,将已经没了半口牙的阿罗曷利沙丢在了地上。 “怎么抓到的?”张镇玄此时已经将染血的长剑在宫中的喷泉池里洗净,并插回了剑鞘。 只是长剑虽然归鞘,但这位小天师此刻周身杀气却未退散。 “呃……”宇文擎闻言先是看了一眼阿雅供奉,接着挠了挠头:“具体过程有点儿……一言难尽……要不……” “因为殿下在入宫之时便已经封锁了王宫,所以我们笃定阿罗曷利沙肯定没法儿跑掉。”宇文擎不愿开口,但是姜盛却没啥负担:“所以,我和宇文大哥就各自率领支援过来的吐蕃士兵开始在宫中搜寻,谁知一圈下来竟真是毫无所获…… 然后……就像上次在高句丽那样——尿急的宇文大哥很随意地跑到一处花池旁撒尿……结果靠着一根芦苇杆躲在水下的阿罗曷利沙,以为宇文大哥发现了他,于是持刀从花池中冲了出来……”——那场面……老得劲了…… 姜盛说完,见宇文擎只是捂脸背身蹲下,似乎没有要跟自己动手的意思,于是又胆战心惊的补充道:“就差一点儿……” “就差一点儿?”楚王殿下闻言挑起眉头。 “嗯……”姜盛见家主好奇心旺盛,于是当即解释道:“就差一点儿……宇文大哥就……就……嗯……” “哦~~”楚王殿下还有啥不懂的? 只见他忽然从华丽的王座上起身,快步来到阿罗曷利沙面前,一脚将其踢翻,使其正面朝上,然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朝着其某个重要部位……猛地一脚跺下! “噗呲……”——众所周知,有些可怕的招数,楚王殿下打小就很擅长。 “啊!”阿罗曷利沙原本以为这大唐来的楚王,多少能够看在自己是中天竺国王的身份上,给自己留点儿体面。 可谁知道…… 你他娘的比你那个莽夫家臣都不如! 可说实话……阿罗曷利沙也不想想。 为何宇文擎这样的莽夫家臣能够得到家主如此器重? 那还不是因为双方能尿到一块儿去嘛?! 结果你阿罗曷利沙居然想没收人家宇文擎的……工具…… 那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还嚎丧呢?”楚王殿下是了解宇文擎的,自家虎痴受到如此“惊吓”,尙能只打掉对方半口牙而不作针对性的报复,那纯粹是出于对自己这个家主的忠心。 所以楚王殿下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虎痴失望呢? “宇文擎,把人拖出去,丢到王宫外边儿。”处理完阿罗曷利沙这个阶下囚,楚王殿下接下要做的,当然是他早就熟练的那一套:“顺带派人到城内所有大臣家里传话,自今日起,中天竺正式被我大乾征服,曲女城自此改名兕子城,不管他们对此赞成或反对,明日的早朝,本王都会耐心倾听他们的意见。” “唯!”原本还觉得自个儿臊得慌的宇文擎,此时望着楚王殿下的眼神虔诚得如同对方的信徒:“臣这就去办!” 在宇文擎将阿罗曷利沙给拎起带走后,守候在外边儿的宫人在得到楚王殿下的眼神许可后,当即上前擦干地面上的血渍。 “殿下……”张镇玄此时总算是找到反驳的理由了:“您这是哪门子的以德服人啊?” “镇玄,你这就着相了不是?”楚王殿下闻言当即一本正经地狡辩道:“首先,本王蛮夷也,不知礼,其次——谁他娘的敢对本王的家臣不怀好意,本王跟他讲甚道理?本王捶不死他!” “殿下,你刚刚也没捶啊……”姜盛是懂找家主话语里的漏洞的。 “那你现在去王宫外边儿,捶给本王看?”楚王殿下闻言挽起袖子:“不然本王就捶你!” “呃……”面对随时可能暴走的楚王殿下,姜盛忽然想起了此番临行前,父亲对他的叮嘱:“殿下……要不您看在我爹面子上……” “姜公的面子拿来保你这个混球儿子未免也太浪费了!”楚王殿下今天非得让姜盛知道什么叫“窦氏之中只能有罡子一个嘴欠的家臣”。 “家主儿家主儿……”说时迟,那时快,早就让姜盛体验了一把“蛊道玄妙”的小阿雅,此刻突然扯了扯楚王殿下的胳膊:“不要这么大的火气嘛……教训这个莽莽儿……还是放着我来比较合适。” 第1156章 从中经历多少风霜雨雪 翌日,在长安都不怎么上早朝的楚王殿下,难得穿了一身亲王冕服,在曲女……不对,如今该是兕子城的王宫内,接受了百官们的朝拜。 事实上,中天竺有一点着实让楚王殿下感到惊讶——那便是在身受重伤的阿罗曷利沙被丢在王宫外示众后,剩下的文武百官们,都不用戒贤法师这位佛门高僧再亲自上门劝说,便纷纷主动向楚王殿下表示了忠诚。 而他们表现忠诚的方式…… 楚王殿下觉得皇祖父他老人家应该会很喜欢。 嗯,话题似乎跑偏了,那么言归正传。 “诸位爱卿,”楚王殿下这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奇怪的亲和力,虽然此刻的王宫大殿上,他的新臣子们一个个都还胆战心惊,可楚王殿下权当看不见:“本王知道,阿罗那顺父子的篡位使美丽的中天竺陷入一片黑暗时期,你们也受苦了!” “吭……”大殿角落里,原本负责维持秩序的袁天罡,在听闻楚王殿下的这段话后,瞬间破功。 但随后,他注意到身边师弟李淳风不悦的目光。 于是……咱们袁道长转过头,开始玩起了对口型的游戏。 当上方楚王殿下的声音响起时,这边的袁道长也开启了实况无声转播:“——但是没关系,打从今日起,中天竺有了新的太阳——作为你们新的君王,本王保证,从前发生在你们身上的磨难,将会一去不复返! 本王,一定给你们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李淳风也是服了,从前他还真没发现,自家师兄竟能如此了解楚王殿下——除了中间那句“你们身上的磨难”被袁天罡同步成了“你们身上的劫难”,剩下的居然能一字不差。 这默契……当真了不起! 只是没啥实际作用就是了。 “……”虽然家臣们对楚王殿下是什么德性,大都心里有数。 但奈何人中天竺的群臣不知啊——大家一开始只当楚王殿下很能打。 而现在,在见到戒贤法师这样出身(三摩呾吒国)王族,且名震四大天竺国的高僧都已经成为这“大乾国”的国师为楚王殿下当起了翻译,众人对楚王殿下的定义就更准确了:他们的这位新王上不光能打,而且还似乎很懂怎么招贤纳谏。 什么叫千金买骨? 戒贤法师往楚王殿下身边一站,便是这个效果。 于是,在楚王殿下这番“真情流露”之后,有人……有人立马就上当了! “王上!您可得为老臣做主啊!”——此刻率先站出来的,是一位名叫阿兰弥驮的大臣,老头儿此刻情绪很激动,说话都带着哭腔:“阿罗那顺在篡位之时,杀害了我的亲弟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如今……他虽然身死,可是他的儿子们都还活着……” “唉?”楚王殿下发现有人真是……很不上道啊:“这位爱卿……可有姓名?” “回王上,臣名阿兰弥陀。”阿兰弥陀现在是真的很想让阿罗那顺的儿子们尽皆死绝。 “哦……”楚王殿下在听完戒贤法师的翻译后,缓缓道:“阿兰弥陀……阿兰弥陀!本王问你,如果本王为你杀一人杀光了阿罗那顺的儿子,那其他跟阿罗那顺有仇的人该怎么办呢?” “……”已经渐渐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戒贤法师,现在已经不想当楚王殿下的翻译了。 可奈何他不想当这个翻译,有的是人愿意。 “师父?”玄奘法师因为深得楚王殿下器重,所以此刻站在戒贤法师身边的他,很想为师父代劳这份苦差事:“要不我来?” “不必……”戒贤法师摆摆手,接着将楚王殿下的意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了阿兰弥陀。 而阿兰弥陀也不是傻子,他立马便表示:“臣只是苦主之一,其他为阿罗那顺父子坑害的同僚,其中有许多已经没法出现在朝堂之上了!还请王上为他们讨回公道!” 有了阿兰弥陀这句话作冲锋号,其他已经献过美人儿,有了沉没成本的大臣们,也开始纷纷加码——向楚王殿下痛斥阿罗那顺父子的罪行。 怎么说呢…… 有人说到激动的地方,那真是涕泪横流,以头抢地,让原本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来欣赏这出好戏的楚王殿下都被感染。 “罢了罢了……”好半晌过后,待大家状也都搞得差不多,甚至有人都将阿罗那顺曾经酒后调戏自家后院的小母马的事情都给回忆起来后,楚王殿下也终于表态了:“起初本王还想展示一下王者的慈悲,不杀阿罗那顺父子,可眼下看来,他们犯下的过错实在是罄竹难书,不杀不足以安抚这大殿之上,本王的肱骨们呐!” “咱家殿下终于是把‘罄竹难书’这个成语给用对了……”袁天罡看着从王座上起身,缓缓走下台阶,亲自将此刻还跪在地上阿兰弥陀扶起的楚王殿下,有那么一瞬间,道长忽然有了一阵悲伤之感。。 那个他从贞观三年,就开始追随的开朗少年,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的呢? 从一棵纤弱小树长成了巨木参天,这中间要经历多少风霜雨雪呢? 一念至此,袁天罡忽然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而另一边,对家臣的伤感毫无所觉的楚王殿下,此刻已经搂着阿兰弥陀的脖子,开始在对方的引荐下跟其他大臣们亲切的打起了招呼。 同一时刻,一直站在王座旁,负责震慑全场的张镇玄,此刻心中也同样有着与袁道长类似的疑问。 如今的楚王殿下,真的过得比从前开心么? 老夫人见到这样的楚王殿下,真的就会为此感到欣慰么? 袁天罡心中没有答案。 张镇玄心中有了答案。 第1157章 楚王殿下以为如何 楚王殿下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当君王,说实话……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最起码,在当晚的宫宴结束以后,中天竺的这帮大臣们,那都是带着一脸笑容出的王宫。 “殿下,阿兰弥陀想要见您。”王宫书房内,今晚打算给家中写信保平安……呸呸呸,报平安的楚大王,这会儿还只是提笔写了个“怜儿吾妻”,张镇玄和戒贤法师就从书房外边儿走了进来。 “啊……他咋又来啦?”楚王殿下闻言有些无奈道:“本王都答应他的请求了,怎么还——” “臣,阿兰弥陀,请求拜见楚王殿下!”当阿兰弥陀在书房外用一口相当纯正的洛阳雅音(前隋官话)喊出这番话来时,书房内的楚大王和小天师,顿感诧异。 反倒是戒贤法师,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阿兰弥陀,进来吧。”楚王殿下觉得这里面又要有故事了,于是他放下手中笔,将视线望向门口。 “楚王殿下……”阿兰弥陀在步入书房后,当先便朝着李宽恭敬一礼:“敢问……您麾下是否有一位叫做贺茗山的家臣?” “茗山?”楚王殿下闻言顿感诧异,他还以为眼前这位隶属窦氏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啊?” “臣年轻那会儿,家境还算殷实,是以便和几位族中长辈组成商队,前往东都洛阳行商。”阿兰弥陀见楚王殿下发问,他当即一脸唏嘘地回忆起了过往:“那时,臣刚到长安,机缘巧合之下,在马市遇到了便服出行的宋国公贺若弼贺大将军。 因为臣善养马,爱马更懂马,所以眼见国公爷当时正被马贩子忽悠,臣便上去戳破了马贩子的谎言。 唉……臣年轻的时候……当真是个愣头青。 可好在真人不露相的国公爷,反倒因此很欣赏臣,后来大家越聊越投机,直到天色暗下来,我们才依依作别。 分别时,国公还与臣约定,几日之后他会前往我居住的客栈,带臣出城狩猎。” 老人说到这里时,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可谁知……因为臣的族叔性格太过张狂,得罪了一位当时攀附权贵的突厥商人…… 所以,就在隔天,臣和几位族中长辈就被关进了洛阳城里的大牢。 那时候……臣真的以为自己这辈子到头了……” 阿兰弥陀说到这,就连嗓音都渐渐嘶哑起来:“是国公爷……从那位客栈老板口中得知了臣的遭遇,派人将臣救下。 并且将那个可恶的突厥商人给赶出了洛阳…… 并且从此对臣多有照拂,让臣快速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大胡商。 这份恩情,臣一直都记得。 只是当年国公爷出事之时,臣正好带着商队返回了中天竺。 等臣再度返回洛阳时,才得知恩公因为得罪了皇帝而被处死。”阿兰弥陀说到这里,眼中的情绪也变得痛苦不堪:“我曾花费巨资,派人在河北、山东等地寻找过贺家人的下落,可却始终没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样又过了几年,中原陷入了战乱,于是我更加心急如焚,担心恩公的血脉在乱世之中难以延续。 加之那时我手中的钱财也几乎因为寻人而消耗殆尽,于是无奈之下,我只得冒险寻求世家的帮助。 结果五姓七望看到我这张脸,都没等我开口,就将我拒之门外。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背上行囊,独自寻人。” “……”此时的楚王殿下,心情属实复杂。 他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位老人,年轻时居然如此有胆量:一个天竺人,为了报恩,散尽家财不说,居然到了烽火狼烟的乱世中……他都没想过要离开。” 要知道,贺若弼身死之时,是大业三年。 而前隋真正乱起来,是大业十年。 七年寻找,耗尽家资,他居然还没放弃——并且哪怕钱花完了,他还想着继续在乱世之中寻人。 阿兰弥陀……当真是有情有义! “阿兰爱卿啊,”一念至此,楚王殿下当即从座位上站起身,快步来到老人身前,将其从地上扶起:“以后你见到本王,不用跪!” “王上!”阿兰弥陀此刻望着眼前的楚王殿下,他也不禁老泪纵横:“说起来……臣能得知茗山公子的下落,还要感谢您呐!” “啊?”楚王殿下闻言当即一愣:“这跟本王有啥关系啊 ?” “大业十二年时,臣在长安郊外晕倒,后来遇到了一位老道长,是他将臣救醒,并且告诉臣茗山公子在窦氏过得很好,让臣不必担忧。”阿兰弥陀说到这,好似想起什么,于是从掏出一个锦囊,将其交给楚王殿下:“臣起初是不信的,可是老道长仿佛会读心一般。 臣刚刚起了怀疑的念头,老道长便将臣和国公爷两人私下相处的一些细节都一一告知,末了,他告诉臣,臣如果真的想报恩,就该回到天竺,努力往上爬。 终有一日,真龙化身的窦氏之主会君临曲女城,而那时……便是臣报恩与尽忠之时!” “……” 阿兰弥陀此言一出,书房内一片寂静。 良久过后。 “阿弥陀佛……”戒贤法师用一声佛号打破了此间的沉寂:“楚王殿下……您何不拆开锦囊看看呢。” “……”在和张镇玄对视一眼后,楚王殿下低头打开了锦囊。 锦囊里面是一颗荔枝大小的蜡丸,楚王殿下将蜡丸拿在手中,轻轻一拍,随后取出了里面的信。 可随后,他猛地瞪大眼睛,脸上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只见信上那几行狂草清清楚楚写着:楚王殿下,想要打破宿命,就要接受宿命,譬如避无可避的死亡。 另,戒贤小儿道行不如老夫,所以他送您三个时辰,老夫送您六个时辰! 莫要言谢,君之气度,吾亦叹服。 知世郎,王薄敬上。 第1158章 心直口快的戒贤法师 “这都啥啊?!”楚王殿下看完信,只觉自己一头雾水。 “镇玄,你来看看这个。”知道镇玄这会儿还以为当初去见阿兰弥陀的人是老天师,所以楚王殿下决定先解开这个误会。 于是……片刻之后。 “殿下,这知世郎……”张镇玄看完信后,不由疑惑道:“此举意欲何为呢?” “你问本王,本王也不晓得。”楚王殿下闻言摇了摇头,接着他将目光看向戒贤法师:“法师啊,您能告诉本王,当初说送本王三个时辰,是什么意思么?” “殿下,回头等您见了老天师,便什么都知道了。”戒贤法师闻言微微一笑:“老衲与那王簿,不过是锦上添花之辈,没有资格越俎代庖,毕竟真正为您雪中送炭的人,是老天师啊……” “……”楚王殿下看着眼前这位高僧,他想了想,又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本王,这王簿当真‘知天命’?” “此人不过是个半桶水,也就能晃荡几下罢了。”戒贤法师闻言双手合十,朝着李宽微微一礼:“更何况……很多时候,不是知道的多,就明白该怎么做——隋末的英雄豪杰那么多,可又有谁敢说自己能胜张须陀? 知道的是一回事,办不办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可他说他比你厉害唉。”众所周知,拱火是楚王殿下的爱好之一。 “殿下,臣是不会上您的当的。”戒贤法师虽然是得道高僧,但也架不住楚大王这般死缠烂打,于是他干脆直接把门堵死:“臣也只是个半桶水,不,是小半桶水。” “镇玄,”楚王殿下闻言忽然将目光看向张镇玄:“法师的意思是,老天师只是大半桶水——这你能忍?” “不是……殿下……”张镇玄虽然已经习惯了楚大王的跳脱,可偶尔也有难绷的时候:“人家法师可没提这茬儿。” “唉……镇玄你不懂……”楚王殿下见状还想再忽悠。 “老天师道行如渊,深不可测。”戒贤法师现在很庆幸,眼前这位小天师没跟他的莽夫家主共用一个脑子:“镇玄小友,你将来可是有望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啊……” “什么话什么话?”——楚大王一听法师这么说,顿时就不乐意了:“什么‘有望’,是‘一定’!法师,你可不许毁坏我家镇玄的道心!” “……"此时一旁的张镇玄听完楚大王的话,他先是一愣,旋即便笑了。 讲真,经过这些年在楚王殿下身边的磨砺,张镇玄真不觉得自己将来还会有“道心破碎”的那一天。 “呃……”戒贤法师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忽然开口道:“殿下啊……臣想着……小天师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其心志之坚韧,可见一斑……” “咳咳……”张镇玄觉得自己遇到知音了,所以他想稍微保护一下口直心快的戒贤法师。 “——好了法师,你话密了嗷。”楚王殿下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身边围绕着的全是阴阳怪气的高手。 嗯,这些都是姜公的错! 谁让他当年开这个头的? ------------------------------------- “谁让你这么开头的?”——彼时在遥远的长安,李二陛下看着长孙无忌当面呈上来的奏疏,他有一种“两眼一黑”的窒息感:“眼下吐谷浑已被灭,朕让你给李靖请功,结果你一上来就说人家把军粮分给了吐蕃士兵,还任由对方带走一部分吐谷浑国库内的财宝,有养寇自重的嫌疑……无忌!你是想让朕治李靖的罪么?!”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长孙无忌其实也不想背这口锅,但是他也没得选:“臣知道卫国公是清白的。” “那你此举何意?”李二陛下闻言勃然大怒道:“无忌,朕信任李靖!” “陛下,就算您信任卫国公,可是在您和楚王殿下之间……您觉得卫国公会如何选择呢?”长孙无忌闻言叹了一口气:“说实话……二郎……我也并非是要当那陷害忠良的奸臣,只是……在吐谷浑的王都被攻破后,卫国公将战利品分给禄东赞后,转头就将我安插在军中的人手叫到了面前……” 长孙无忌说到这,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李二陛下承受不承受得住,所以他索性住了口。 “说啊,接着说!”李二陛下见他这样,不由没好气道:“你是想告诉朕,这些都是李靖的意思对吧?!” “陛下,这的确是卫国公的意思。”长孙无忌觉得这事儿闹得,如今自己甘愿为二郎做一回恶人,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卫国公想告老——他的兄长琼髯客在海外建立扶余国,他想带着妻子去看望他的兄长。” “他说你就信?”李二陛下闻言被气乐了。 “陛下,臣不信又能如何呢?”长孙无忌闻言苦笑道:“臣也明白,李靖他是害怕功高震主,其次,您也应该清楚——今后大唐很难再有战事了。 楚王现在都打到天竺那边去了,等他得胜归来,顺带一巴掌拍死横亘在大军归途上的林邑,大唐天下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太平世道。 太平世道,对谁都好,李靖告老,皆大欢喜啊。” “砰!” 回答长孙无忌这番话的,是李二陛下狠狠拍在案牍上的一巴掌。 “谁告诉你,天下太平了,朕的将军们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李二陛下此刻愤怒的缘由,是长孙无忌这多余的知心举动:“朕从来都不是兔死狗烹的君王,就算朕的将军们不用再上场杀敌,但朕也绝对不会亏待——” “二郎,今日这殿中就你我二人。”长孙无忌此时不等李二陛下把话说完,便破天荒的主动开口打断对方:“我知道,你觉得放走李靖,而且还让他去南边……无异于放虎归山,可是你难道就真的不想知道——” “朕不想!”此刻的李二陛下,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巨大的恐慌。 太子如今与自己渐渐疏远,青雀稚奴还有恪儿如今都跟着宽儿在外征战…… 有些事情,本就心中有愧的李二陛下,确实不敢再去多想。 因为等他将自己代入到……某位贤王的立场后,他才惊觉,原来这些年来,那孩子比自己当初还能忍耐。 “朕今日方知悔,然知悔晚矣……”一念至此,李二陛下不禁苦笑一声,随后,他想了想,最终缓缓开口道:“你告诉李靖,他想告老,不必借你之口,让他自己上奏疏,朕允了便是!” 第1159章 赵国公,还请留步。 长孙无忌出宫时,天色已经临近黄昏。 他独自一人走在御道上,脸色阴沉。 “哼哈!无忌伯伯,打劫!”——就当长孙无忌还在心中细细琢磨,李二陛下那句“允了便是”到底是真心话还是一时气话的当口,一个身穿天蓝色襦裙的小姑娘,忽然从一旁的宫巷中跳出,吓了他一跳。 可当受到惊吓的赵国公下意识地就想发火时,结果他刚一抬头,就看见独孤宝儿这位独孤家的嫡女此刻立身原地,双手环胸,颇有高手风范,只是小姑娘嘴里叼着的那块饴糖,让她多少有点“憨憨登场”的意思。 “哦……”长孙无忌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是又被夫子罚留堂啦?” “无忌伯伯,您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哦!”独孤宝儿眼看长孙无忌一上来就揭自己的老底,于是立马羞恼道:“明明是夫子器重我,觉得我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所以他才在散学后将我留下,传我惊世学问。” “哈?”长孙无忌闻言刚想继续开口说话,结果小姑娘一伸手,将嘴里的饴糖抽出来,遥遥递给长孙无忌:“无忌伯伯,吃么?” “老夫都多大人了……”长孙无忌闻言哑然失笑,但随后他似是想起什么,于是便温声对独孤宝儿道:“不过宝儿,你的这份心意,无忌伯伯领了……” “那无忌伯伯,马上就是我的生辰,你打算给我送什么礼物?”独孤宝儿这孩子,打小就会顺杆爬,偏偏她那时灵时不灵的聪明脑阔儿,加之娇憨可爱的性格,让她很难被谁讨厌:“我听说楚王殿下当年给您送了一匹汗血宝马…… ” “小宝儿,你要汗血宝马做什么?”一向城府极深的长孙无忌,在跟独孤宝儿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相处的时候,他竟是难得的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别跟伯伯提你那个什么江湖大侠梦了——这要是日后让你祖母知道,关于你行走江湖的坐骑,是无忌伯伯给的,那恐怕她老人家会跑来伯伯府上拆家啊……” “祖母她老人家那么和蔼,而且最是讲理,她才不会这么做呢。”独孤宝儿一听长孙无忌说这话,顿时便觉得这事儿没准还真有戏,于是小姑娘顿时脚步飞快,奔到长孙无忌身边,伸出小手扯着对方的胳膊道:“无忌伯伯,你最好了!答应吧……答应吧! 我都送你饴糖了!” “伯伯可没接受。”长孙无忌对此早有预料。 “无忌伯伯,你方才不是都说:关于我的礼物,你心领了么。”独孤宝儿闻言眨眨眼睛:“难道‘心领’不算‘领’啊?” “……”长孙无忌此时从独孤宝儿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他那某个混账外甥的影子。 他一度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礼尚往来啊,无忌伯伯。”独孤小姑娘见对方不说话,于是便补充道:“这满长安城谁都知道,无忌伯伯您最是疼爱小辈了……” “……”长孙无忌此刻已经确认了——这压根就不是错觉,小丫头的机灵应变和用真诚的语气说怪话的天赋,绝对不输她的偶像——楚王殿下。 “你想要什么‘礼’?”在经过短暂的错愕过后,回过神来的长孙无忌决定还是满足小姑娘一个愿望,当然,关于礼物的前提条件依然存在:“除了不能送你汗血宝马,其他的事情,伯伯都可以答应你。” “真的?”独孤宝儿没想到,今日的无忌伯伯居然这样好说话,于是她想了想,随即兴奋道:“您能帮我揍长孙冲哥哥一顿么?” “啥?”长孙无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小姑娘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宝儿,长孙冲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有。”小姑娘闻言摇摇头。 “那你为何要让老夫揍他。”长孙无忌有些不解道。 “因为……”小姑娘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实话:“大家都说您一诺千金,所以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这个‘大家’是谁?”听完独孤宝儿此言,长孙无忌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他有一种预感…… “我不能说。”小姑娘闻言捂住嘴巴:“我是不会出卖朋友的!” “好吧……”赵国公知道自己该如何破局了:“宝儿,来,我们聊聊汗血宝马的事……” ------------------------------------- 在答应送给独孤宝儿一匹汗血宝马,外加五根极品鱼竿后,长孙无忌总算是获得了宝儿小姑娘的夸赞——同时,他也验证了自己不祥的预感。 李祐和李愔这俩混球儿……当真是……唉! “无忌伯伯,您人真好!”说话间,小姑娘和长孙无忌一道走过了朱雀门,而在朱雀门外,独孤家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广场上,等待自家“不是很努力,但是很争气”的宝儿小姐归家。 “宝儿,还不过来?”——当独孤家的老夫人挑开窗帘,瞧见自家孙女儿和长孙无忌一路有说有笑,这位心思缜密的老人当即便皱起眉头。 “祖母!”独孤宝儿见今日竟是祖母前来接自己,于是开心地奔向马车:“今天宝儿很用功,黄夫子都夸我了——他说我比当年的楚王殿下还勤奋呢!” “……”本来还一脸宠溺地目送小姑娘飞奔而去的长孙无忌,一听小姑娘说这话,差点就没崩住:黄岐那个狗东西……真是深谙鼓舞之道啊…… “宝儿……”独孤老夫人此刻下了马车,她先是捏了捏孙女儿红润的小脸蛋,接着语气温柔道:“饿不饿?车上有祖母给你带的糕点。” “祖母,我不是很饿唉……”独孤宝儿闻言有些为难地拍拍自己的小肚子:“您是知道的,皇后娘娘特别喜欢我——所以知道我留堂后,她便让兕子给我送了晚饭。” “那好,那你先去车上等一等祖母,祖母有些话……要与赵国公聊聊。”看着可爱的孙女儿,老人眼中充满了慈爱。 “好吧,”独孤宝儿闻言也没多想,直接就在侍女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而在她上车之后,独孤老夫人缓缓转身,将目光放在正准备离开的长孙无忌身上:“赵国公,还请留步!” 第1160章 换个夫子 “敢问老夫人您这是……”被独孤老夫人叫住后,长孙无忌不禁感到一阵诧异,可表面上,他的态度依旧温和:“——亲自来接孙女儿回府?” “宝儿这孩子最近老是被夫子罚留堂,我打算进宫找皇后娘娘聊聊此事。”独孤老夫人看到眼前的长孙无忌,她的心中倒也有几分感慨:当初除了莞娘以外,谁能想到……曾经那个被赶出长孙家的孩子,如今竟成为了整个家族最有出息的。 “严师出高徒嘛,”长孙无忌闻言轻笑道:“宝儿将来一定会是长安有数的贵女。” “赵国公误会了。”——长孙无忌以为自己这番安慰的话说得恰到好处,但谁知人家独孤老夫人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皇后娘娘给宝儿换个夫子。” “这……不至于吧?”长孙无忌此刻的震惊真不是装的:“黄岐可是教导过楚王那样‘优秀’的学生的……” “长孙无忌,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本来嘛,长孙无忌不说这个倒还好,他一说这个,独孤老夫人就压不住火了——要知道真论起辈分来,楚王殿下还得称呼她一声“表叔祖母”呢。 更何况,当年太穆皇后与她本就是好友,而且…… 当初楚王殿下第一次出征归来,“大赏群臣”,往各家各户送汗血宝马的时候,其实也没落下他们独孤家。 只不过独孤老夫人后来出于某方面的考虑,将那匹汗血宝马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并且命人好生照料着。 而关于此事,彼时还在吃奶的独孤宝儿小朋友,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不曾知晓。 “老夫人,您此言何意?”长孙无忌见这位独孤老夫人一上来就直接给自己冷脸,他不由眯起眼睛,像一头狡猾的狐狸,似笑非笑道:“亏心?我这是明明是在夸赞楚王啊……” “若是你的儿子长孙冲,也有一个像你赵国公一样的舅舅,不知道你这个当爹的,会不会感到高兴。”独孤老夫人见长孙无忌居然还敢用这般态度回话,她当即回道:“这人活在世啊,有春风得意的好年景,就有流年不利的坏时节,所以凡事都要知进退,懂退让,该罢休的时候就该罢休。 赵国公,我想以我的身份,来跟你说这些话,应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吧?” “……”独孤老夫人言辞犀利如刀,将原本心头火气的长孙无忌给压制得节节败退。 确实…… 人家的夫君独孤怀恩当年作为太上皇的表弟,都因为谋反而被其砍了脑袋,这也算是现身说法了。 一念至此,长孙无忌收敛心神,旋即开口道:“老夫人……辅机受教。” “你不会受教的。”独孤老夫人闻言语气轻蔑——她打算给眼前这个混账一点儿小小的震撼:“你少年时家中横生变故,使得你不得不寄人篱下,而这番遭遇,也让你的性格自此变得谨小慎微,在与人相处时,往往说话做事都留了三分余地。 这本是好事。 可等你后来慢慢身居高位,那些曾经在你看来不得不低头退让的每一个瞬间,就成了你日日夜夜挥散不去的梦魇。 穷人乍富,会迷恋上挥金如土的滋味。 而你,从一个太原城里谁都不曾正眼相看的浪荡子,变成当下权倾朝野的赵国公…… ——长孙无忌,事到如今,你又会迷恋上什么呢? 这可真是让人好难猜啊……”独孤老夫人用嘲讽的语气将这番话说完,长孙无忌在满脸震惊的同时,背后的冷汗也渗渗而下。 良久过后。 “老夫人……”长孙无忌现在脑子乱得很,真的乱的很——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看穿,可是纵然是楚王,也没有将他这个人剖析得如此彻底。 “其实老身方才跟你说的这些话,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年前,太上皇入主长安后,莞娘……也就是太穆皇后说过的。 她曾在与我的书信来往中,时常提及自己的儿女们——当然,尤其是她认为的最出色的那两个,她总是反复提及。 而你,作为陛下的至交好友,并且还是他的妻舅。 莞娘对你自然有所关注——了结果她发现,你这个人的本质,其实就是一头用权力和财富都喂不饱的饕餮。 她在那时就想过要除掉你的,可杀了你,如同断去陛下一臂。 当娘的,总归没有那么狠心。 加之当时太子殿下刚出生,莞娘不肯承认自己心软,便说自己是看在儿媳的面子上,才打消的这个念头。”独孤老夫人说到这,不禁感到一阵唏嘘:“可惜啊……这些陈年旧事,而今也就剩下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记得清清楚楚……” 独孤老夫人最后那句,其实并非简单的伤怀——当年太穆皇后给她写信,其实明里暗里都是在奉劝自己的这位好友千万不要让其夫君——“那个被独孤伽罗养成呆子,脑子还没元吉好使的独孤怀恩”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可没办法…… 自己的话……夫君不肯听啊…… 独孤老夫人想到这,眼神随即不由自主地望向长孙无忌后方的朱雀门,半晌怔怔无言。 而长孙无忌此刻也没了开口的心思。 事涉太穆皇后,他是真没办法。 去跟陛下告状? 陛下不哭都算好的,而且那些话……能让陛下知道么? 哪怕自己刻意隐瞒,而独孤老夫人也愿意配合。 那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好处是丁点儿没有,坏处却显而易见:万一这事儿被张楠云裳“一不小心”听了去,然后“再一不小心”告知了李宽那个完蛋玩意儿…… 自己必定……老惨了! “唉。” 长孙无忌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 但随后,他内心不由自主地再次回想起当初自己在太守府的后花园拜见太穆皇后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时…… 长孙无忌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原来…… 就算自己如今成为了—— “无忌伯伯,你肚子饿不饿?”就在长孙无忌感慨自己与对方的巨大差距之时,独孤宝儿小朋友不知何时来到了祖母和长孙无忌身边,只见小姑娘此刻抱着一盒点心,站在祖母面前,举着一块小点心努力原地起跳,试图投喂祖母。 而她在做这一切的同时,还不忘扭头对长孙无忌叮嘱道:“你要是肚子饿,就早点回家吃饭吧。” 真当我没发现呢——你这坏人,肯定是在跟我祖母告状呢! “宝儿?”此时回过神来的老夫人,低头看着可爱的孙女儿,她当即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接着拿起对方手中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嗯,宝儿真乖。” “嘿嘿嘿……祖母……”独孤宝儿闻言把小脸贴在祖母垂下的那只胳膊上,轻轻磨蹭:“我一直都很乖啊。” “祖母知道啊。”独孤老夫人闻言将糕点顺手喂给孙女儿:“来,乖宝儿也尝尝。” “阿呜……”小姑娘见状一口拿下藕丝糖,末了还不忘朝祖母竖起大拇指,表示好吃。 而长孙无忌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忽然就明白了:其实独孤老夫人先前叫住他,本意并不是要跟自己说那些话。 老人只是不想自己疼爱的小孙女儿跟自己这个赵国公走得太近,省得将来沾染上什么是非,如此而已。 第1160章 换个夫子 “敢问老夫人您这是……”被独孤老夫人叫住后,长孙无忌不禁感到一阵诧异,可表面上,他的态度依旧温和:“——亲自来接孙女儿回府?” “宝儿这孩子最近老是被夫子罚留堂,我打算进宫找皇后娘娘聊聊此事。”独孤老夫人看到眼前的长孙无忌,她的心中倒也有几分感慨:当初除了莞娘以外,谁能想到……曾经那个被赶出长孙家的孩子,如今竟成为了整个家族最有出息的。 “严师出高徒嘛,”长孙无忌闻言轻笑道:“宝儿将来一定会是长安有数的贵女。” “赵国公误会了。”——长孙无忌以为自己这番安慰的话说得恰到好处,但谁知人家独孤老夫人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让皇后娘娘给宝儿换个夫子。” “这……不至于吧?”长孙无忌此刻的震惊真不是装的:“黄岐可是教导过楚王那样‘优秀’的学生的……” “长孙无忌,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本来嘛,长孙无忌不说这个倒还好,他一说这个,独孤老夫人就压不住火了——要知道真论起辈分来,楚王殿下还得称呼她一声“表叔祖母”呢。 更何况,当年太穆皇后与她本就是好友,而且…… 当初楚王殿下第一次出征归来,“大赏群臣”,往各家各户送汗血宝马的时候,其实也没落下他们独孤家。 只不过独孤老夫人后来出于某方面的考虑,将那匹汗血宝马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并且命人好生照料着。 而关于此事,彼时还在吃奶的独孤宝儿小朋友,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不曾知晓。 “老夫人,您此言何意?”长孙无忌见这位独孤老夫人一上来就直接给自己冷脸,他不由眯起眼睛,像一头狡猾的狐狸,似笑非笑道:“亏心?我这是明明是在夸赞楚王啊……” “若是你的儿子长孙冲,也有一个像你赵国公一样的舅舅,不知道你这个当爹的,会不会感到高兴。”独孤老夫人见长孙无忌居然还敢用这般态度回话,她当即回道:“这人活在世啊,有春风得意的好年景,就有流年不利的坏时节,所以凡事都要知进退,懂退让,该罢休的时候就该罢休。 赵国公,我想以我的身份,来跟你说这些话,应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吧?” “……”独孤老夫人言辞犀利如刀,将原本心头火气的长孙无忌给压制得节节败退。 确实…… 人家的夫君独孤怀恩当年作为太上皇的表弟,都因为谋反而被其砍了脑袋,这也算是现身说法了。 一念至此,长孙无忌收敛心神,旋即开口道:“老夫人……辅机受教。” “你不会受教的。”独孤老夫人闻言语气轻蔑——她打算给眼前这个混账一点儿小小的震撼:“你少年时家中横生变故,使得你不得不寄人篱下,而这番遭遇,也让你的性格自此变得谨小慎微,在与人相处时,往往说话做事都留了三分余地。 这本是好事。 可等你后来慢慢身居高位,那些曾经在你看来不得不低头退让的每一个瞬间,就成了你日日夜夜挥散不去的梦魇。 穷人乍富,会迷恋上挥金如土的滋味。 而你,从一个太原城里谁都不曾正眼相看的浪荡子,变成当下权倾朝野的赵国公…… ——长孙无忌,事到如今,你又会迷恋上什么呢? 这可真是让人好难猜啊……”独孤老夫人用嘲讽的语气将这番话说完,长孙无忌在满脸震惊的同时,背后的冷汗也渗渗而下。 良久过后。 “老夫人……”长孙无忌现在脑子乱得很,真的乱的很——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看穿,可是纵然是楚王,也没有将他这个人剖析得如此彻底。 “其实老身方才跟你说的这些话,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年前,太上皇入主长安后,莞娘……也就是太穆皇后说过的。 她曾在与我的书信来往中,时常提及自己的儿女们——当然,尤其是她认为的最出色的那两个,她总是反复提及。 而你,作为陛下的至交好友,并且还是他的妻舅。 莞娘对你自然有所关注——了结果她发现,你这个人的本质,其实就是一头用权力和财富都喂不饱的饕餮。 她在那时就想过要除掉你的,可杀了你,如同断去陛下一臂。 当娘的,总归没有那么狠心。 加之当时太子殿下刚出生,莞娘不肯承认自己心软,便说自己是看在儿媳的面子上,才打消的这个念头。”独孤老夫人说到这,不禁感到一阵唏嘘:“可惜啊……这些陈年旧事,而今也就剩下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记得清清楚楚……” 独孤老夫人最后那句,其实并非简单的伤怀——当年太穆皇后给她写信,其实明里暗里都是在奉劝自己的这位好友千万不要让其夫君——“那个被独孤伽罗养成呆子,脑子还没元吉好使的独孤怀恩”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可没办法…… 自己的话……夫君不肯听啊…… 独孤老夫人想到这,眼神随即不由自主地望向长孙无忌后方的朱雀门,半晌怔怔无言。 而长孙无忌此刻也没了开口的心思。 事涉太穆皇后,他是真没办法。 去跟陛下告状? 陛下不哭都算好的,而且那些话……能让陛下知道么? 哪怕自己刻意隐瞒,而独孤老夫人也愿意配合。 那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好处是丁点儿没有,坏处却显而易见:万一这事儿被张楠云裳“一不小心”听了去,然后“再一不小心”告知了李宽那个完蛋玩意儿…… 自己必定……老惨了! “唉。” 长孙无忌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 但随后,他内心不由自主地再次回想起当初自己在太守府的后花园拜见太穆皇后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时…… 长孙无忌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原来…… 就算自己如今成为了—— “无忌伯伯,你肚子饿不饿?”就在长孙无忌感慨自己与对方的巨大差距之时,独孤宝儿小朋友不知何时来到了祖母和长孙无忌身边,只见小姑娘此刻抱着一盒点心,站在祖母面前,举着一块小点心努力原地起跳,试图投喂祖母。 而她在做这一切的同时,还不忘扭头对长孙无忌叮嘱道:“你要是肚子饿,就早点回家吃饭吧。” 真当我没发现呢——你这坏人,肯定是在跟我祖母告状呢! “宝儿?”此时回过神来的老夫人,低头看着可爱的孙女儿,她当即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接着拿起对方手中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嗯,宝儿真乖。” “嘿嘿嘿……祖母……”独孤宝儿闻言把小脸贴在祖母垂下的那只胳膊上,轻轻磨蹭:“我一直都很乖啊。” “祖母知道啊。”独孤老夫人闻言将糕点顺手喂给孙女儿:“来,乖宝儿也尝尝。” “阿呜……”小姑娘见状一口拿下藕丝糖,末了还不忘朝祖母竖起大拇指,表示好吃。 而长孙无忌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忽然就明白了:其实独孤老夫人先前叫住他,本意并不是要跟自己说那些话。 老人只是不想自己疼爱的小孙女儿跟自己这个赵国公走得太近,省得将来沾染上什么是非,如此而已。 第1161章 如今最像你 长孙无忌带着某种难言的情绪离开了。 而独孤老夫人也没有真的进宫去找长孙皇后商量给孙女儿换夫子的事。 不过这倒不是她不愿,而是宝儿小朋友做人有自己的原则:“祖母,你怎么可以去找皇后娘娘告黄夫子的状呢?夫子人那么好,而且他还时常跟我说楚王殿下当年在学馆的趣事呢。” “我看你是因为人家给你讲楚王殿下的故事,你才乐得被罚留堂吧。”随着马车晃晃悠悠,载着祖孙二人踏上回家的路途,车厢内,独孤老夫人搂着还在贪吃的小孙女儿,忍不住轻笑道:“宝儿,你就那么喜欢楚王?” “喜欢啊!”独孤宝儿闻言当即大方承认道:“那可是楚王殿下唉——这满长安,不,是全天下,还有比楚王殿下更威风的嘛?” “说到威风……你忘了陛下啦?”独孤老夫人见孙女儿给出的理由这般直接,于是便故意打趣道:“当年,楚王殿下可是被陛下追得满殿跑啊……” “祖母,你不懂。”宝儿小朋友闻言摇摇头:“楚王殿下能让陛下追得他满殿跑,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啊。 至于陛下,他老大一个人了,还跟楚王殿下一个小孩斤斤计较,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啊?”独孤老夫人现在有一种错觉:孙女儿要是早生几年……一定跟楚王很合得来。 “祖母,”就在独孤老夫人还在出神之际,独孤宝儿却已经开始向祖母诉说她那小小的忧愁:“您说我之前怎么就没有和楚王殿下见过一面呢?唉……也怪我,当初没有提早进入学馆,结识兕子。 不过祖母啊,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楚王殿下离开长安,是不是察觉到我不久后就要入宫? 嗯……楚王殿下此举,到底是出于‘王不见王’的考虑,还是说他在有意避我锋芒呢?”独孤宝儿说到这,当即放下手中的点心,随后只见她用油滋滋的小手捏着下巴认真思考道:“嗯……应该是后者吧……” “宝儿……”早就习惯孙女儿时不时就“犯迷糊,说傻话”的独孤老夫人,这会儿也莫名感到一阵头疼:“罢了罢了……都是祖母的错……” “祖母,您有什么错啊?”听闻祖母此言,独孤宝儿难免感到一阵诧异:“还有,我这也只是在理智分析呀……” “那祖母可还真是误会你了……”独孤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位除了脑阔儿不太聪明,其他各方面都堪称出类拔萃的孙女儿,想了想,又道:“太上皇可是有意和咱家结亲的,至于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边——” “我不要,”独孤宝儿闻言摇摇头:“祖母,宝儿的志向,可是远大得很嘞!” “有多远大?”独孤老夫人似乎知道孙儿接下来想说什么,可她还是耐着性子配合。 “我要练好马术,并且寻到最好的汗血宝马,然后我就带着兕子去琼州!”独孤宝儿说完还举起小拳头,一脸地义薄云天:“这是兕子的夙愿,我一定要帮她达成。” “你还真敢想……”面对如此“高义”的孙女儿,独孤老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该说啥好了:“拐带晋阳公主出宫,你就不怕陛下派禁卫去抓你们啊?” “祖母,这你就不懂了。”独孤宝儿此刻像一个行走多年的老江湖,只见她先是嘴角泛起一抹“莫得感情”的“高手式微笑”,接着又自信挑了挑眉,随后才道:“只要我跟兕子能出长安,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要知道,楚王殿下可是在兕子身边安排了好多身手高强的护卫呢。” “你还好意思说。”独孤老夫人闻言当即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孙女儿的额头:“当初就你这孩子心眼儿实在,三个小姑娘外加一头猫儿去教训汉王,那小猫儿怎么就能把人家汉王的脚趾给打肿了?” “祖母……”独孤宝儿闻言当即心虚道:“我跟您说过的呀——咪咪大侠追杀汉王,汉王惊慌失措之下自己摔倒了,所以才伤到脚趾头…… 祖母,你再这样怀疑我,我可就真伤心了哦——当时在太极殿,就连陛下都没怀疑我呢!” “唉……”独孤老夫人也是没辙了:“傻宝儿……陛下那还用怀疑么……这种事儿除了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能干得出来以外,还能有谁? 说实话,得亏人家晋阳公主和崔家小闺女儿重情义,一起帮你说话。 这才使得陛下没有继续追究此事……”独孤老夫人话说到这里,想了想,还是没把真相说出来:独孤家如今眼看后继无人,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去为难替独孤宝儿,何况宝儿当时还是给兕子帮忙。 “陛下应该是忌惮楚王殿下。”不得不说,独孤宝儿也是位小天才,只见小姑娘此刻盘腿坐在马车上,一边活动着有些发麻的脚趾,一边双手环胸,煞有其事地给祖母分析道:“众所周知,我是兕子最亲密的好友,而兕子又是楚王殿下最疼爱的妹妹,所以我若有事,楚王殿下怎会坐视不管?” “精彩。”独孤老夫人现在已经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孙女儿说啥都不能嫁给皇室——这孩子身上是不存在有“心机城府”一说。 可…… 没了皇室庇护,等自己百年后……宝儿又要怎么办呢…… 独孤老夫人一时之间陷入某种伤感之中。 “祖母,你怎么了,宝儿惹你生气了吗?”独孤宝儿见祖母不说话,顿时便有些心慌:“祖母……” “我——”独孤老夫人见孙儿这般,刚想开口安慰。 结果下一刻…… “哐当……”原本好好行驶的马车,莫名停了下来。 “老夫人……”负责赶车的马夫,是当年跟随在独孤怀恩身边的旧人,而此刻,这位身经百战的家将,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紧张与兴奋:“您……您看这……” “怎么了?”独孤老夫人闻言拍了拍独孤宝儿,示意对方乖乖待在车厢内,随后她挑开车帘。 结果下一刻,她也愣住了。 只见此时即将宵禁的长安城内,那原本该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两旁,站满了赶着回家的人群,而在马路中央,有一队上百人的黑衣骑士,其中为首的那位,在见到独孤老夫人下了马车以后,当即翻身下马。 随后,只见他快步来到老夫人身边,当众行了一礼,随后便将一枚刻有“楚王李宽佑”的玉牌交到老夫人手中,随后,只听黑衣人当着这整条长街几千人的面,高声道:“自今日起,独孤家的贵女,独孤宝儿小姐,便是楚王李宽的义妹,日后谁敢对她不敬,便如同对楚王宣战!” 末了,那黑衣人见独孤老夫人还在失神,于是心念一动,很快便有人从队伍中牵出一匹毛发色泽如同珍珠一般的顶级汗血宝马。 这匹汗血宝马的马鞍上,挂着一把周身镶嵌各种珍贵宝石的小弯刀,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中,散发出夺人光彩。 “这是楚王殿下给自己义妹的见面礼,还请老夫人收下。”那黑衣人说完,也不等独孤老夫人答话,当即便告辞离去。 楚王殿下很忙——他已经通知了大哥,让他帮自己殴打老五老六这两个夯货弟弟,完了他还得跟兕子说一声,省得妹妹回头从别人嘴里得知此事,又吃醋。 于是,随着马蹄声声,这上百黑衣人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而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的独孤老夫人,看着那伙骑士远去的身影,她那双苍老的眼眸中,陡然升起两滴滚烫浑浊的老泪,顺着她苍老的脸庞无声滑落。 莞娘……你看到了吗…… 你最疼爱的那个孙儿,如今也最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