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凝玉(念江南)》 第1章 (你生于怡香山,山中梦翎花居多,你便叫梦翎吧) 怡香山常年大雪,飞絮翩翩,万籁寂静,可怪的是并不寒冷,潭洞的寒池之中,冰花摇坠,蓝色的仙蝶数之不尽,尽数飞往寒池之中,聚蝶为灵,以水为衣,池中少女的身姿逐渐隐现,直到有了实体,少女一袭素薄轻白衣衫,肤如凝脂,渐蓝的裙尾,在池中飘飘裕裕,好似一条美人鱼,如清水芙蓉,刚化人形,还有些蝴蝶的娇憨,而此时,洞外进来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只见她笑得怡然,发髻上的青兰发簪点睛一笔,一眼便能看到 “你这小家伙终于化形了,也不枉我这般苦心豢养” 霜蝶脸上还有几分青涩,虽是蝶,但经过青衣这么多年放于寒潭豢养,早就染上人的灵韵,悠悠地从池中出来,大颗大颗水粒顺着娇蓝的发丝浸向地面 “你是……?” 霜蝶细声细语地喃喃,青衣莞尔一笑,轻抚霜蝶的脑袋 “我是白苏” 霜蝶灵动的杏眼忽闪忽闪的,一双蓝瞳,灵气逼人,湿发淋漓,人畜无害的模样,叫人心悸, “白……苏……” 白苏看着自己悉心豢养的灵蝶化为人形,不由得欣慰,看着灵蝶湿衣如藓,便抬手一挥,为灵蝶换了一身素蓝飞蝶衣裳,湿透的全身也在一瞬烘干, “我豢养了你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养你,不如……你拜我为师可好……?” 灵蝶化为人形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白苏,明明辨不清是好是坏,可灵蝶却平心而论,竟应了下来,便就这样潦草地拜了师, “好呀……” 白苏也没想到灵蝶竟如此轻易地应了下来,腾了一瞬,柔笑抚了抚灵蝶的头,随后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支玉蝶簪,像是特意为灵蝶准备的,簪在灵蝶蓝丝如瀑的发髻上 “既如此,那便就以这支玉簪为拜师礼,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白苏的徒弟了” 白苏还从未体验过为人师表的感觉,第一次收徒弟,难免有些激动 “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 高兴之余,白苏忽而想到了何事, “突然忘了,你还没有名字呢?作为师父,为师有必要帮你谪取个芳名” “你生于怡香山,山中梦翎花居多,你便叫梦翎吧……” 梦翎 — 迟至的蝶,未尽的梦…… 白苏将梦翎带到一处村庄,小巧的门牌上写着吹雪庄三个字,铿锵有力,才刚进庄门,从里屋走出一位约莫三十而立的(半老徐娘),面容姣好,肌肤虽不如少女般肤如凝脂,但好在光滑细腻,一袭素白衣衫,温婉娴静,恰似江南水乡的柔波, “这么久不见你来找我,何事……?” 白娘先行开口,面上带有柔和的笑,白苏也不过多嘘寒问暖,将梦翎拉到自己面前 “这是我徒弟,麻烦你帮我照料几日,我这边还有点事,抽不开身来,只能先行离去…” 白娘细细打量着梦翎,梦翎初见生人,被盯得久了,难免会有些不自在,只冲白娘笑笑,这番拘谨模样将白娘惹的发笑,白娘轻轻拉过梦翎,对白苏说道 “你且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白娘与白苏相识已久,白苏于她有救命之恩,时间久了,两人渐渐有所了解,从不过问对方的过往琐事,不管做何事,两人都是相互照应,从不过问缘由,待梦翎的事安妥后,白苏这才匆匆离去,只留下梦翎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白娘看出梦翎的窘迫,露出一抹亲和的笑 “你别害怕,这里的人都很好相处,我先去为你准备房间,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告知椿婆” 说罢,白娘身旁一位中年老妇,身着春碧丝麻缎裳,看起来简朴殷实,岁月的脸上是近人的慈祥 “姑娘,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先填填肚子” 椿婆走路有些颠簸,但也不想让梦翎多等,所以速度比常日快了那么些许,待椿婆走后,不远处一个约莫**岁的孩童,无意间引起梦翎的注意,只见他独自坐在三步矮矮的木梯台上,自顾自的玩着手中精巧的布老虎,无人问津,看起来有些孤单,梦翎同情心泛滥,径自朝着孩童走去 ,语气亲昵 “你怎么自己在这玩儿呀?” 随即坐在孩童身旁,自然搂住孩童的肩膀,孩童瞧见生人,怔了怔,停下手中的布老虎,朝着眼前的姐姐笑了笑,一双大杏眼,眉眼弯弯,叫人心生颤动, “呐,姐姐,给你玩儿” 梦翎没拒,接过布老虎,望着孩童纯真的模样,轻捏孩童的嫩脸,笑得亲昵 “你叫什么名字呀?” 孩童稚嫩的声音轻轻浮起 “我叫阿裕……,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梦翎” 阿裕晃了晃小脑袋,眼睛眨眨地望着梦翎 “那姐姐有没有见过梦翎花呀?” 梦翎莞尔一笑,声音还放轻了些许,轻抚着阿裕的小脑袋 “姐姐没见过,莫非我们的小阿裕见过?” 阿裕听到这儿,到底是孩子,性情纯真,嗓音还稚嫩,双手夸张地悬开,比划着 “阿裕见过,山上有好多好多梦翎花,可漂亮了,等哪一日,阿裕带姐姐去瞧” “好” 梦翎把弄着手中的布老虎,故意做出鬼脸,逗猫似的逗着阿裕,惹他开心, 嘻嘻…嘻…… “你爹娘呢?为何不见他们在你身边?不怕你跑丢吗?” 许是戳中了阿裕小小的心窝,阿裕垂下小脑袋,扣起了小手,轻轻呢喃道 “阿裕没有娘亲……” 这时,椿婆端着碗热腾腾的香面赶来,可能是怕招待不周,所以特意多加了些肉沫丁,看起来颇有食欲 “姑娘,你的面” 梦翎玉手接过面,莞尔一笑,道了声 “谢谢椿婆” 刚啖吃一口,看到一旁呆呆的阿裕,便向椿婆询问起关于阿裕的事, “对了,椿婆,这孩子……” 见梦翎这般无法言述的神情,椿婆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轻笑道 “阿裕是白娘一手带大的,白娘也算是阿裕的半个娘了…” 对于此事梦翎并不知情,所以,在她听见阿裕没有娘亲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心疼,如今看来,阿裕并不是无人照顾,不过对于椿婆后句话,梦翎有些狐疑 “为何……是半个娘……?” 椿婆跟了白娘多年,也不是特别清楚事情的缘由,眼睛眯成一条线,往上瞧着,似在回想,随后一愣,眼睛打转,只迷迷糊糊道出 “我记得,白娘好像有个姐姐,生下阿裕后便不知所踪,至今下落不明,白娘虽是阿裕的姑姑,可却待阿裕像亲生的一般,悉心照料,而如今白娘日日繁忙,没法一直照料阿裕,只让他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嬉玩,我也会帮忙照料,白娘也会放心许多,也不怪你多心” 知晓了事情缘由,梦翎也不再过度多问,寒风吹起,碍于说了这么几句话,原本热腾的面被吹得凉了些,梦翎也没怎么在意,继续刁面吃了起来,吃完面后,椿婆将梦翎带到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屋室,房间虽不及外面那般优容华贵,但好在轻简舒适,既来之,则安之,黄色迎春含苞待放,花开时日,梦翎已在此处待了三个多月,在这三个多月里,白娘教了梦翎许多女眷知识和人情世故,说是妖化为人形,如若不学点人情世故和诗书礼仪,没有点技艺傍身,如何在这世道立足,所以白娘这几月待梦翎是有些严苛,但梦翎也属实学到了很多东西,因为有了七情六欲,一头蓝丝也渐转青丝,蓝眸褪乌,虽说师父没在身边,可这庄人待她都是极好的,她在此过得也很舒心,直到这日…… 第2章 住庄一日 天色渐晚,虽以从冬入了春,怡香山却还是大雪连绵起伏,这样异常的现象梦翎也早有察觉,也正是这一怪象让梦翎觉得这座山定别有洞天,此时正夜属亥时(晚上十点),梦翎也不知是今日是自己吃嗝太饱,还是失眠,如何都不能覆睡,于是便独自出来透气,也不知心之所想,出神之际,竟不觉走到离庄口不过几米的亭凉之中, “不知贵庄可否能容在下在此住下一日?” 一道潺潺流水般的声音扬起,将梦翎的思绪拉出,清风拂面,梦翎随声望去,只见庄门外站着一少年郎,一袭缥碧青花纱衣,头发以苍筤色发带高高束起,鲜衣怒马,风流倜傥,梦翎朝着少年走去,思虑一番,随即散漫开口 “我不是这儿的主人家,你且待我去帮你告知一声,你先在此处稍等片刻” 因为是生人,她自己也只是寄住在此,所以,在没有得到白娘许可下,她不敢贸然将这少年放进来,在此之前曾有蛮族带人来攻过庄,若不是白娘在林中养有雪狼,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所以如今再有生人来,梦翎难免会有所警惕,待梦翎将白娘喊来,白娘先是将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腰间一把青缠花佩剑精巧细致,一眼夺目, “天渊人……” 少年的来处轻松被白娘说出,少年也有一丝惊诧,怔了怔,又笑问 “前辈如何得知在下是天渊人?” 面对少年的询问,白娘只淡淡道 “谁人不知天渊人喜花 敬花 崇花 花酒 花裙 花剑 ,即便是随身之物,也会雕有精致的繁花做缀点,很好辨认” 少年竟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因为腰间剑上的配饰被人识破来处,自愧愚鲁,称道 “前辈慧眼识珠,在下自愧不如” 白娘被后辈称赞,心中些许愉悦,面上的笑宽和了几分,心中还有疑惑,又询问起少年 “你是天渊哪儿的?姓名何许?因何而来?” 少年如实具答,拱手一一礼道 “在下天渊城璇菱宗门下大弟子宋湛,近日城中传有雪女抽魄一事,闹得人心惶惶,特听师父之命前来收复雪女执念” 除念师!他竟是除念师!白娘心中这般想着,心中波澜惊阔,面上却淡定娴静,只是脸上的笑渐渐敛收,眼神中渐盛对宋湛的警惕,宋湛全然未注意白娘的表情变化,还是谦恭有礼道 “不知前辈可否能容在下在此住下一日房钱照付,待任务完成,在下不会多留” 白娘虽有顾虑,但思虑一番,还是将宋湛留了下来 “宋少侠自天渊而来,为民除害已是辛苦,这般良善,白娘岂有不留的道理” 说罢,白娘让椿婆带宋湛到房歇息,椿婆见宋湛鞋有污泥,许是近日城中下春雨,带水拖泥,无意沾染上,便好意为宋湛拿了双新鞋 “宋少侠,你的鞋沾了新泥,想来穿着不适,我从对面徐老那儿给你拿了双新鞋,还望你不要嫌弃” 椿婆慈眉善目,笑起来更是近人,面对主人家的好意,宋湛也不好推辞,只好接下鞋子,拱手礼道, “多谢婆婆” 椿婆笑而不语,又给宋湛端来些吃食,并无懈怠,茶桌上摆着诱人的韭花茄儿,蜜清豆腐,燕窝伴白菜丝,挂炉走油鸭,三素一荤,还有一莲子粥,色味俱佳,令人垂涎不止 “宋少侠慢吃,椿婆便不过多打搅了” 宋湛坐在桌前,淡定从容,椿婆出去时顺便带了门,待椿婆走远后,宋湛才卸下自己方才的“伪装”,拿起碗筷,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起来,下山这么久,他还没食过膳,早就鸡肠辘辘 ┈食过膳后,已是半夜三更,宋湛一人躺在榻上,思虑着雪女一事,不知从何查起,只能等明日再静观其变,微风轻略,微微拂过庄院的栗子花树,三月,还未入夏,栗子树还未开花,树边还种有怡黄小巧的迎春花,在皎洁的月色中,如诗如画,于板直殷实的栗子树形成鲜明对比,梦翎早就“觊觎”着院中的栗子树,待没人后,便偷偷来到树下,光秃秃的栗子树,让梦翎有些倦意 “栗子树啊栗子树,你可知我等你开花等得你腊梅娘子都谢了,你为何还不开花……?” 梦翎说得是有些浮夸,以此来表示她等栗子树开花的时间许久,颇为幽默,也确实,腊梅盛在冬季,如今这时节,腊梅花早已凋谢, “不过没关系,再等来年,你开花结果了,我便来收你做栗子糕,不会亏待你的” 梦翎自言自语道,宋湛的房屋就被安排在庄东面,徐徐的栗子树,开窗便能望到,睡眼惺忪之际,也不知是耳太聪,还是更长梦短,竟听到声窸窸窣窣的呢喃,声若蚊蝇,宋湛穗起身,迷糊之间,往窗边望去,这不是方才那位帮他引见白娘的姑娘吗?她为何三更半夜,一人在院中,宋湛出了屋子,走上前来,过处佛有淡淡的凌霄花香,梦翎瞧见方才梦醒的宋湛,月落乌啼,正值寅时(凌晨三点至五点),这人平日都起这么早的嘛,梦翎有些狐疑,但还是好意相言道 “宋公子醒了?时辰还早着呢,再睡会儿吧” 宋湛惺忪初醒间,答谢好意中还不忘礼问道 “多谢小姐好意,不过小姐为何三更半夜还不入睡?独自在这院中” 面对宋湛的询问,梦翎也不遮遮掩掩,直言不讳 “我是来瞧这栗子树的,想吃栗子糕了,只是这树还未开花……” 余下的话梦翎没说,只是眼神时不时瞟向眼前高大的栗子树,宋湛一眼便看出梦翎的心思,轻笑一番,便开始捏诀做法,将心中所想汇于指尖,轻弹一挥,金色光晕绕树环行,只一瞬,那树便结出了栗紫的板栗, “这个季节,不适宜结栗子,但小姐若想吃,在下便做个顺水人情,让小姐提早吃上栗子糕” 磊磊落落的栗子果,这偌大的一幕,让梦翎瞳孔骤然放大,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的欣喜 “宋公子真是神通广大,谢谢你啊,待我做出栗子糕,第一个先给你尝” “无妨” 忽而,梦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转动,抿嘴又道 “对了,我叫梦翎,你也别小姐小姐地叫了,我听着怪别扭的” “好” 第3章 玉浅坊 晨曦初露,梦翎花香洒遍漫山,晨露清霜摇摇欲坠,梦翎今日起卧得早,昨日她将栗子都抖了下来,放于厨中备至,为了不让青丝碍事,她还特地用玉桂簪将头发挽起,只着了件月胧绿簪双色轻纱齐腰襦裙,妆容清丽,梦翎迫不及待地跑来厨房,将处理好外壳的栗子都拿出来,捣鼓了好一会儿…… “ 哈哈,梦翎牌栗子糕新鲜出炉” 梦翎这般说着,对自己做出来的成果甚为满意,随后又将栗子糕一一摆于团花纹白玉瓷盘中,好看又好吃,梦翎端起盛有糕点的盘子,便往东院里去,在一房前停留,扣了扣门,宋湛也起卧得早,着件紫菂缠枝淡纹斜纹裳,还特意换了淡牵牛紫束带,于衣裳颜色相映,听到敲门声,便前来开门,是梦翎, 还不等宋湛反应,梦翎便将栗子糕塞到宋湛怀中, “快尝尝,还是热乎的” 看着梦翎那一脸期待的表情,宋湛虽还不饿,但还是勉为其难啖尝了口,栗子糕小巧细致,入口轻绵,口齿间栗子香包裹整个味蕾,回味无穷 宋湛从容称道 “未想梦翎手艺如此精巧,这栗子糕口感软糯,香甜可口,甚是美味” 听到满意的称赞后,梦翎咧嘴一笑,眉心舒展开来,言语间还有些激动, “好吃就行,我拿些给白娘她们尝尝” 待梦翎走后,便有一纸鹤徐徐飞来,像是有意识般,落于宋湛的手心,展信舒颜,还夹有一块莹玉雕花佩,信中谕字道 “阿湛,我已在城中为你找好住处,你可离开吹雪庄,往城中调查雪女的去向,对了,这玉佩,你可直接拿给掌柜,他会安排的” 来信人正是宋湛的师弟疆愠千,昨夜梦翎收拾好栗子后,便睡下了,宋湛趁着间隙,给疆愠千送去一封书信,让他帮自己在城中找个住处,好尽快找到雪女的下落,速战速决,只隔一夜,便有了落脚之地,如此,既已找好住处,宋湛说过的,不会多留,于是,宋湛将随身之物收拾一番后,便匆匆来到白娘屋外,扣了扣门,只听里面的人道了声 “进来” 进屋后,白娘手中还捻着那只剩半口的栗子糕,见来人是宋湛,白娘将最后半块儿栗子糕送入口中,边嚼边道 “宋少侠今日是要下山了吗?如此匆忙” 白娘的目光移落在宋湛的包裹上,只听不言,又见宋湛拱手鞠了一礼, “在下昨夜已托人寻好住处,今日便可离去,就不多叨扰前辈了” 话才刚落,宋湛便从袖口中拿出一块银湛的碎银,放于桌上 “这是在下一夜的房钱,还请前辈收下” 确实,宋湛只住了一夜,一块碎银在寻常客栈来说,不多不少,安安合适,白娘也不过多挽留宋湛,面色从容,轻言道 “宋少侠既已找好住处,白娘也不便多留,梦翎……你代我送送少侠…” 说罢,梦翎刚起身来,宋湛推手婉拒 “在下一人下山即可,不欲劳驾” 说罢,宋湛正转过身欲离开,一瞬,宋湛的眼睛被一朝明晃晃的小光刺了一下,撇眼望去,桌上栗子糕旁放着一根芙蓉石海棠料器簪,簪子精雕细琢,实乃精良,只是芙蓉石太过晃眼,宋湛只看了一眼,并无在意,便盈盈离去,下了庄,宋湛走了几里雪路,才来到付香城,城楼高耸,虽是小城,但也颇显富贵,进了城,并无怡香山那般雪色,确是常如春来,街道上人声鼎沸,商铺林立,叫卖声络绎不绝,信的尾端写有客栈路线,宋湛随着信,掠过桥,路绕,几条巷子穿行而过,宋湛几次三番寻错路,好不易寻到一客栈前,(南寻客栈),南寻难寻,确是难找,进了客栈,掌柜的立马笑颜上前迎客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宋湛也不过多废话,直接将玉佩拿给掌柜,一眼明了, “你随我来” 掌柜的将宋湛带到二楼的里间房前 “宋少侠,这是你的房间,已为你备好食膳” 说罢,掌柜的识趣下了楼,宋湛迈进房间后,打量了一下屋内,熏有沉香,床榻,衣柜,桌椅俱全,低调雅致,窗外正对柳絮桥,桥下湘水相映,岸边柳堤絮絮,景色伊人,甚好,食过膳后,宋湛便开始干正事了,此时客栈的人还正旺,定然会有膳时闲卦之人,宋湛只需客套客套,便能从中找到关于雪女的线索,宋湛故已酒水之由,下楼来拿酒水,四处瞻望,就见最角端一桌屠夫粗汉磕着子儿,粗言咬耳 “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昨夜玉浅坊又祭了一人” “啊…又祭了一人,这接二连三的祭人,这可如何是好?” 宋湛目光待定到这桌,向掌柜的讨要了两坛桑落酒,径直朝着角落走来 “诸位要不要喝点桑落酒,既是聊八卦,少了美酒怎能行?” 几位粗汉闻声而望,少年将美酒放于桌上,几位粗汉都有些诧异,其中一个头儿先行直白开口,声音粗犷, “小子,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宋湛笑得滑稽,直奔雪女话题 “那在下就直说了,方才诸位可是在聊雪女一事?” 几位粗汉相视几眼,神情紧张起来,语气中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给宋湛让了个座,示意他前来细聊 “我跟你说,我那摊位旁有几个呱唧婆子,说昨儿夜里王氏花圃的小儿子王谏去玉浅坊中快活,为了百香姑娘与他娘子吵了起来,后来,他回自个儿厢房时,三更半夜,被雪女抽去了魂魄” 宋湛尚有疑惑,还贴心为粗汉们添酒水,边问详细缘由 “那你可知,王谏是怎的招来了雪女?” 粗汉粗略地喝了口酒,野眉蹙成个川字,眼珠转了转,又道 “嘶,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王谏也是该的,放着家中娘子不好好疼,成天去外面沾花惹草,死了倒也不为过” 说罢,时候也不早了,那些个粗汉也都歇息好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便都起身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继续去卖猪肉去了” “我娘子还在摊子等我呢,先走了” 几位粗汉相继离开,线索也打听到了,桌上零零星星的碗筷吃食,凌乱成一团,掌柜的拿着擦桌帕子来收拾桌子,宋湛刚刚在谈话间隙中听到三个关键词,玉浅坊,花魁百香,人渣王谏,且不说因果,三个线索几乎都是围绕着玉浅坊而开展,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先去探探这玉浅坊 “掌柜的,你可知玉浅坊怎么走?” 掌柜的将盘子一一重着,正要擦桌子,听到宋湛的问话,腾了腾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道 “玉浅坊就在桥头胭脂铺旁边,不过玉浅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瞧着少侠眉清目秀,想来还没婚娶,别被那些个花娘霍霍了” 掌柜的好意提醒了一番,擦好桌子便走去了后院,将盘子悠悠放入浣洗池中,洗起了碗 第5章 海棠花枝 进了屋里,百香为宋湛添了杯果酒,果香浓郁,沁人心脾, “公子可要尝尝我们付香城的特色果酒…?” 宋湛还在细微打量着屋内,轻纱幔帐低垂,檀木妆台,隐有海棠熏香,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在一片海棠花地,整个屋子的陈设古香古色,颇有韵味,听到百香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百香已然端着酒杯悬于半空已久,宋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公子是哪里人?” 百香盈盈开口,探起宋湛的底子 宋湛自然要编织一通话,圆了他这假公子的谎 “在下是扶玉人” 似乎很是凑巧,百香也是扶玉人,当初百香因为负心汉弄得家破人亡,独自背进离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付香城,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如今的百香,在这小城之中能遇到个同乡,实属不易 “说来奴家与公子还真是有缘,奴家也是扶玉人” 话题逐渐涌洛,宋湛尚有疑问 “姑娘为何想来此做花魁?” 百香轻叹了声,回想起当初她为了生计做过女奴,可惜一个闺阁女子,做些粗活,难免不太顺手,总是娇生惯养,被人家嫌弃笨手笨脚,做过园艺师,帮别人打理花圃,可惜那花没养多久就死了,又被嫌弃了一遭,还有绣娘……多说无益,老天好像偏要把她逼入绝境,好在夹缝中求生,一次寻街时,模样生得绝美,被玉浅坊花娘看上,带了回去,既来之,则安之,百花起初是有些抗拒,可后来,她也逐渐适应了这烟花生活,不过她遵循的原则是卖艺不卖身,花娘也不强求,就随了她 “都是为了生计,别人都认为做花娘的就是皮肉生意,可其实这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被逼入绝境?若不是这世道向来不公平,我们又何至于此呢……?” 百香越说越伤怀,言语间都透出淡淡的无奈,宋湛虽是男儿郎,但也能共情,眼底泛起有一丝同情 “那为何姑娘你名盛,却为何如此难见?” 宋湛对此不甚理解,为何一个女子名动九州,前来相看的人也数之不尽,却大多都是落空而归,难道就只有花上千金,才能一睹佳人吗? “不瞒公子,其实奴家自己也不知,我接不接客,接何人,皆是由阿娘安排,到时我只需唱唱曲儿,抚抚琴便好,不过今日奴家能同公子说这么多,也是缘分,公子还要听曲儿吗?” 说罢,话题又步入正轨,说了这么一番,已是夜深人静,女子还是需要多歇息才好,如此疲劳,身体怎能吃得消,考虑到百香,宋湛直言 “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百香也倦了,平常都是客人喜什么,她们便照做,可今天这位有些不同,能顾及女子的感受,将来若是嫁为人夫,想来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 “公子可是要同奴家一起睡……?”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对于宋湛来说,是不成体统的, “在下不能冒犯,这屋子还是姑娘一人歇息便好” 说罢,宋湛鞠了鞠礼,起身往门外走去,百香赶忙忧问 “公子去哪儿?” 宋湛轻言 “在下单独要间房,姑娘不必忧心,早睡” 话毕,宋湛出屋顺便带好了门,去楼下向掌柜讨要房间去了,起初,花娘还有些不可思议,怎么着宋湛也得留在温柔乡吧,却是出乎意料,宋湛执意要单间,花娘也没为难,只给宋湛安排在了百香隔壁,宋湛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但线索要紧,他一刻也不想耽搁,索性就住在玉浅坊内,他倒想会会这传闻中的雪女 末了已是丑时(凌晨三点),宋湛难以覆睡,屋内漆黑一片,唯有月色透过檐窗,洒下一点星光,望着这皎皎月光,宋湛陷入了沉思,今夜玉浅坊会不会又祭人?该如何才能引蛇出洞呢?宋湛心中是如此想的,出神之际,门外晃过一抹黝黑的暗影,宋湛警惕心较强,迅速起身,无声追上那抹黑影,那袭竹月蝶恋花暗纹轻绸,再次现于宋湛眼前,是百香,夜半三更,她不好好歇息,出来闲逛什么?只见百香四处张望,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她看不见的顶高的屋檐暗处,她的一举一动,全被宋湛尽收眼底,宋湛跟了百香一路,来到城外,刚入春不久,来时竟未注意,城外也开满了一簇簇鲜黄的迎春花,百香在迎春中放了什么,便匆匆离去,待百香进城离远后,宋湛才悠悠从屋檐上使了轻功踏云般飞下来,行云流水,稳稳落于那簇簇迎春花前,众多金黄中竟夹着一株海棠花枝,花枝完好,倒还新鲜,海棠娇粉,与迎春花有些违和,最为显眼,即便如此,过路的行人也不会觉得有何异,也并不会在意这一株海棠的不同 “海棠花枝……?” 这是何意?宋湛不甚理解,但百香确实有点可疑,深夜出房竟只是为了来城外放一株海棠花枝?谁会如此无聊?莫非这是她与谁的暗号? 既然暗号引放了,那必定会有人来取,宋湛干脆就在此处守株待兔,可守了一夜,也不见有人来, 清晨,山花漫起,城中隐有混合花香,淡淡的,馥郁清香,宋湛觉也没睡,却是等了一场空,身心俱疲,面上却不显困意, 回到玉浅坊后,宋湛准备去找百香套话,到了房前,扣了扣门,里屋人前来开门,还真是缘分多多,宋湛又见到了熟悉的人,就坐在檀木桌前,悠悠品着香茶,白娘?她怎会在这儿? “公子起这么早?” 还不等宋湛惊诧,百香先行开口,将宋湛迎进了屋,又见宋湛,白娘眼底也浮过一丝诧异 “看来我与宋少侠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又见面了” “前辈见笑了” 望着两人的神情,百香静默了几秒,似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狐疑道 “你们…认识……?” 白娘朝百香笑笑,肯定了百香的问题,百香会意,没有多说,只是今日百香桌上放了盆新鲜的海棠盆花,是白娘拿来的,捕捉到宋湛的神情,白娘简易讲述了一番 “百香姑娘最喜海棠,她房中的海棠枯了,便会来找我,从山里折些新鲜的海棠送来,今日,我是来送海棠的” 第4章 初进玉浅坊 得知玉浅坊的具体位置后,宋湛便照着掌柜所说的位置来到桥头的胭脂铺外,细细瞻望着一旁高楼美奂的玉浅坊,胭脂粉香馥郁扑鼻,一端的掌柜娘子瞧见宋湛,顺着宋湛的眼神望去, “公子可是有心仪的女子在玉浅坊,望得如此痴迷,要不要买盒胭脂送与心上人?” 耳畔传来的声音如黄莺般清脆婉转,宋湛侧脸望去,掌柜娘子看起来正值花信年华(指年龄二十四左右),一袭妃色芙蓉暗绣花绢,发髻上簪有淡妃色海棠绒花,清简素丽, “在下想向掌柜问问玉浅坊的百花姑娘,不知掌柜的可否告知一二……” 掌柜娘子浅笑心柔,虽衣着素丽,可面上却娇媚横生,好意提醒一番 “公子想见百香姑娘只得晚上风月场时才能见到,白天可是见不到的” 来玉浅坊见百香的文人雅士,风流郎客多了,宋湛也不例外,只是因人而异,他们是为了一睹百香芳容,宋湛是为了顺藤摸瓜,查出雪女的去向, “多谢” 宋湛刚想离去,却迎面走来个熟悉的人,还是一袭沁婉白衣,两人并不惊诧,从容自然,简单寒暄了几句 “前辈,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你” 宋湛依旧礼道,白娘但微颔之,手中还持着几匹光泽鲜好的布绫 “那还真是有缘” 这胭脂铺里都是些女子用的妆奁,宋湛能出现在这里,白娘狐疑的调问道,话语间带有微微戏谑 “宋少侠是来……买胭脂的?” 宋湛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儿不合时宜,面露尴尬,局促不安,话都结巴了, “呃……确是有些不合时宜,前辈是来买胭脂的?” 白娘都在这胭脂铺里来了,还能做什么?宋湛顾左右而言他,牛头不对马嘴,以此来掩饰尴尬, “这里离城门不远,这不入春了吗?想着下山来买些轻薄料子做几件春衣,顺便来买几盒胭脂” 宋湛竟被怼的无言以对,只寻得个常用的借口 “如此啊……,在下还有事,便不打扰前辈了” 说罢,宋湛便匆匆离开了胭脂铺,白娘望着宋湛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眼中寒意渐起 春风吹满付香城,暑凉之意欲起,已是夜傍时分,宋湛耐着性子等到现在,该是准备下一步的行动了,亥时(晚上九点),此时,玉浅坊应是热闹的,因为下山带的银钱足够,宋湛特地向金衫阁讨做了一袭荩草月碨双色云水纹金丝锦,头戴鹿角金三桑碧冠,贵气十足,抛开宋湛的身份不谈,单是这张俊丽姣好的脸庞,就足以令人没齿难忘,更不说如此华金饰丽,如此一番倒还真有点儿贵族公子的气势,要多显贵就有多显贵,为的就是引人注目, 做戏做全套,贵族公子怎么能没有马车相送呢?为此,宋湛还特意去了趟偏僻的马市,租了辆外观比较显贵的马车,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宋湛坐上马车,便驰向桥头玉浅坊外,停留了片刻,门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衣花娘立刻相迎,待宋湛下车,来人衣着贵气,花娘邹媚一笑,上下打量宋湛一番,挽上宋湛的胳膊 ,声音婉啭娇吟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可是第一次来我玉浅坊……?” 宋湛颇守男德,对于花娘这毫无界限感的行为有些排斥,他松下花娘挽着胳膊的玉手,强颜欢笑 “在下初来乍到,远闻付香城玉浅坊百香姑娘盛气,特来一睹芳容,不识礼数,还望花娘莫怪” 既是外来客,花娘也没有为难,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如沐春风,令人心颤,花娘将宋湛迎了进去,面露喜色,挥手招呼着一边几位同样花枝招展,模样邹媚的花娘, “来新客啦…百盈,百合,百春,你们替我好好招待这位公子,别怠慢了” 几位姑娘纷纷应下 百盈,百合,百春都有了,为何没有百香?宋湛此行既是为了百香而来,必要见到她才行, “可否让在下见一见百香姑娘?在下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一睹百香姑娘芳容,必要花上重金,花娘总不能让在下白来一趟吧?” 宋湛势在必得,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如何,相信没有人会同钱过不去,你永远不会知道有些人为了生计会做到什么地步,或是踏实守本,或是卑躬屈膝,亦或是杀人放火,总而言之,人心难测,花娘怔了片刻,回过神来, “你要见百香姑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定金…” 花娘欲言又止,话里多有试探, 宋湛看出花娘的言外之意,直言不讳 “花娘不必试探我,你且直说,定金不是难事” 说罢,宋湛从袖中拿出一腚金灿沉甸的金子,花娘眼神一直随着宋湛手中那引人的玩意,生怕自己眼神一飘,到手的肥肉便不翼而飞了,宋湛先行开腔 “这定金近在眼前,花娘可还有话要说?” ………… 花娘这才反应过来,笑嘻嘻的 “公子别急,奴家这就带你去见百香” 话落,宋湛将金子拿给花娘,花娘拿到心心念念的金子后,咬了一口,牙都差点蹦落,确认无误后,这才放入袖中,随后将宋湛带到三楼里间的香房前停下,花娘扣了扣门,里屋人听到动静,盈盈走来开门, “阿娘何事?” 少女一袭竹月蝶恋花暗纹轻绸,亭亭玉立,夭夭仙姿,似雨中娇兰,清冷诱人,饶是那双眼睛,生得动人,这便是传闻中的百香姑娘,玉浅坊的花魁,不过宋湛并无心去探究这些事外,倒是百香发髻上的海棠料器簪,簪上那明晃晃的芙蓉石,刺眼得很,让宋湛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这一时半刻还想不起来,便没过多在意, “百香啊,这位爷出手阔绰,点名道姓要见你,你可要好好招待,切不可怠慢了” 花娘将话撂下,百香明了 “百香明白,阿娘放心” 话必,花娘快意点头,便下楼接新客去了,百香脸上并无表情,与其他邹媚花娘不太一样,她只淡淡说了声,并不阿谀 “公子请进” 宋湛还从未进过女子闺房,有些拘谨,百香被宋湛这幅模样逗趣了,莞尔一笑 “看公子这样应是贵家子弟,想来第一次来此烟花之地还有些不适,不过公子放心,百香定会好好服侍你” 百香话虽说得那般示好,可神情中却品不出一丝阿谀味,对于侍奉人,百香也是不情愿的,宋湛只能另起话头 “百香姑娘的盛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百香掩袖轻笑,谦道 “公子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