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乡彷徨》 第1章 第 1 章 又到了南阳的秋天,满街的梧桐树随着阵阵凉风被刮的沙沙作响,偶有几片泛黄的枯叶随风飘下,落得遍地都是。 我踏入三中的校门,空气里浮动着新漆和隐约的书墨气息。径直向主教学楼下的庭柱走去,已是不早的时间,柱子下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 我费力的从缝隙中挤到了前排,好在个头不高,这样做并非难事。向上瞥去,努力在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分班表上寻找着,许久后,终于在九班的第三个格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赵良安” 悬着的心终是落进了肚子里,三中,这座全市闻名的名校,三十个班里,一到九班都是培优班。想来三中学习的学生众多,其在整个市里仍算屈指可数的名校,挤进培优班以后不敢说前程似锦,至少眼前这俩月不必再听家里那两位唠叨了。 我正准备扭头从人潮中重新挤出去,却看见一只脚有力的踏在了后边地板的树叶上,狼狈的身影唰的从人群中挤出,跟我差不多的个头,戴着玳瑁色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一股斯文的气息。 他一眼看见我,眼中喜色流露,热情的楼住我的肩膀,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老赵,快来帮我也找找。”我被他的大力拍的踉跄了一下,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重新一起站在前排寻找。 其实也并不是很熟,记得前三天分班考试的时候他坐在我的前桌。考试前铃声为向开考前铃声未响,他便扭过身,十分钟的时间,洋洋洒洒的从开卷考试的难易程度聊到监考老师的面相是否是个善茬,然后再诡异的跳到到脚踏实地与仰望星空之间的哲学辩证,其跨度之大给我说的有些晕头转向,只得含糊点头应和。 “都安静点!快考试了还一直交头接耳,这试你们是不想考了?!”中年妇女打扮的监考老师蹭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横眉立目厉声呵斥着。 他飞快地缩回了脖子,朝我这边挤了挤眼,临了小声留下一句 “兄弟,一会我如果遇见不会的注意看我的纸条,我相信你。” 燕国地图铺了十分钟,这匕首终于还是露了出来。 我无奈的将注意力放到已经发下来的试卷上,打量起一道道眩目的数学题。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随着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我收拾起试卷,将卷子递给前来收卷的同学。卷子刚离手,他就已迫不急待的扭了过来,低声咒骂起数学试卷的繁琐之处,我正深有同感,便加入了对出题人族谱的问候。不过,那求助的纸条一直迟迟没有出现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向他问起这件事,他却肃然起来,正色道:“玩笑话罢了,虽然是有这几道数学解答颇有些麻烦,但还难不倒我,我陈途还不屑行此等下作之事。” 一丝惭愧和钦佩悄然升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妈的。”他忽又压低了嗓子,凑近几分,声音中带着一丝心有余悸,“这老妖婆怕不是盯上我了?从数学盯到到语文!我撕个稿纸都跟做贼一样.....诶,老赵你跑什么?等等我.....” 我快步走出教室,想装做不认识此人,却不想倏忽之间身后“哐当”的传来桌椅倒地的声响。 回头望去,只见陈途正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旁边跌坐着一个女孩,书本散落了一地。 他涨红了脸,语无伦次的去扶她:“同..同学...对不住了!你没事吧?” 女孩摇摇头,默默弯腰收拾散落的书本。晌午的阳光透过廊外梧桐枝叶的缝隙,碎金般洒在她发梢上,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白皙的皮肤,还有陈途红着脸、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 我暗自好笑,这家伙平时口若悬河,见到个姑娘竟然怂成这样。 “谢谢,我先走了。”女孩收拾好书本,声音很轻,像是清风拂过。她站起身,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呃,好.....”陈途对着空气支吾着,却瞥见我努力憋笑的样子,顿时恼羞成怒:“我靠,你走那么快赶去投胎啊,还笑!笑得的这么猥琐....” 我憋笑着走近,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人都走了,还杵在这回味什么呢?” 他脸上瞬间切换成见面时的的那副狡黠笑容:“老赵,你不知道,刚才那女生,可太正了。” “怎么?一见钟情了?”我斜眼看着他。 “切,那倒不至于,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分班咱俩能不能在一起都不一定,别说她了。喏,这个拿着。” 他将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塞到了我的手里。 指尖接触到温热的纸面,心中莫名动了一下,我将纸条折好,放进了口袋深处。 “应该能再见吧。”我对自己说。 思绪飘回,却听他大叫:“老赵,我找到你了!九班第三个!以后就叫你赵三怎么样?” 天啊,这家伙还有给人赐名的癖好。不过‘赵三’,倒也不算难听。 “我早知道了,快找找你自己的。”我催促。 “这不就是?”他得意地指向名单的下方。 我定睛一看,九班末尾倒数第四个条框里,赫然写着“陈途”。 “陈四先生,”我忍不住揶揄,“之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手到擒来吗?”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细节而已,结果一样不就行了?哈哈哈哈……” 抬头看了看教学楼顶的时钟,时间已是不早。 “我该走了,明天开学见。” “走走走,一起。” 我们并肩走出校门,一道纤瘦的白色的身影倏忽从旁边掠过,脚步轻快。 是个穿白衬衫的女孩,侧影一闪而过。 我似曾相识,已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只觉得侧颜有些熟悉,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脚步未挺,再抬头时,陈途已经落后了我一个肩膀,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天色已经渐暗,夕阳浑圆,像一颗熟透的橙子,把云霞染成了温柔的粉红色。 “真美啊。”我望着天际,喃喃道。 “是啊。”陈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裹挟在初秋的晚风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真美。” 第2章 第 2 章 抬头朝着教室右侧看了几眼后,我又迅速的将头埋进书堆中,顺手翻了几页压根看不进去的课本 方才几眼,仿若在时光的湖面投下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让脑海中沉淀出几缕模糊的影像。那身天蓝色的高中校服,宛如一片澄澈的天空,略带秀气女孩的侧影以及那隔着两排座位,频频回头的男孩,脸上带着几分猪哥般的憨态,目光中却满是炽热与青涩。可留在心底最深的印记,并非女孩脸颊那柔软的轮廓,而是男孩那近乎望眼欲穿、又带着几分羞涩的目光,仿佛这才是青春本该有的模样,纯粹而美好。 不知从何时起,课间的十分钟,陈途不再如往昔那般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总是摊开书本,装作认真翻阅的模样,实则目光如炬,先假意将整个教室扫视一遍,最后,定格在那让他心跳漏了一拍的倩影之上。 那个倩影可能在擦黑板,也可能在和某个女孩坐在位上聊着天,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用手撑着下巴,对着那浩如烟海的书本发呆。几缕如瀑的长发,顺着白皙的脖颈垂落,似轻纱般将女孩的侧脸隐隐遮挡,却更添了几分若隐若现的美感 即便多年之后,陈途与我谈起高中时光,话题总会不自觉地绕回到那个女孩身上。在我印象中,那模糊而白皙的倩影,似在陈途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根发芽,根深蒂固。每当有人问起九班最漂亮的姑娘是谁,他总会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肯定是裴心月没跑了。 他会说,你只需一眼,便能发觉她与周围女生的不同。或许,你道不出她五官究竟何处出众,但只需她安静地坐着,你便会在某一瞬间恍然发觉,这便是你心中中学女孩该有的模样——干净而素雅,不施粉黛,白皙的肌肤如羊脂玉般温润,没有一丝杂质,简单得如同天边的白云。 “哎呀,陈四先生在看什么呢?”我轻手轻脚的绕到了陈途的身后,猛地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陈途一个激灵,转头怒视着我;“你特娘的是人是鬼?鬼走路都没这么悄无声息的!” “怕不是某人太专注了,就是高朋站在你身后你也未必能察觉到吧。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数学?可你的数学也并不是很好耶,难道是传说中的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把最后一句的腔调拉的细长,带着几分调侃。 “就是不好才要看!爹妈说这个年纪要缺什么补什么,难道你没听过?”陈途犹如被踩到尾巴的老鼠般跳将起来。 “唉,你这人不实诚,你对裴心月有意思的事怕不是全班都知道,就你自己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天呐,居然这么多人知道?”陈途涨红了脸 “也不多,就这个数。”我竖起一根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途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就要从桌子底下抽凳子,我被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按了回去,在旁劝慰道: “其实你伪装的已经很好了,真就我一个知道,难道哥们你还放心不下?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几个主意呢” “你?”陈途斜睨,满脸的不相信。 “我只提示你一点,按照高朋的政策,咱们班每个月按成绩调换一次座位,嘿嘿.....”我卖了个关子 “而我的成绩还算行,只需要再往上够个十几名就极有可能和她同桌...诶,赵三,我发现你这脑子还是转的挺快的” “刚才究竟是谁在质疑我?”我仰头大笑,顺势想坐下来再嘲笑他一番。 可下一秒我就笑不出来了,往下坐的屁股感觉不到丝毫椅子的存在,在倒下之前我看到了陈途嘴边阴险的笑意,宛如一头狡诈的狐狸 “陈途,你个王八羔子!”我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向厕所逃窜的身影低声咒骂着。 初中的校园生活,总是忙碌而又枯燥。天气已微微转凉,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同学们彼此已渐渐熟悉,一到下课,便组成一个个小团体。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八卦着,似一群欢快的小鸟;男孩们则聚在一起,吹着牛皮,讨论着游戏,说到兴头,神采飞扬,时常忘了这十分钟的课间并不漫长,也忘了自己那偌大的嗓门,更忘了班主任高朋是个不折不扣的严师。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嗓门最大的几个,在高朋的吆喝声中,乖乖走上讲台,自行领三戒尺,然后捂着手,灰溜溜地下来。 可都是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严苛的制度并未让大家老实下来。常见的情况往往是今天打了老大,老大安逸了,结果明天却是老二老三犯事,高朋勃然大怒,寻思着一定要杀鸡儆猴,便在讲台上把老二老三揍得嗷嗷直叫,看着座下同学毛骨悚然,人人自危。 高朋看见甚为满意,便回到办公室泡茶准备学案,茶还没喝到一半,学生会纪律部部长气喘吁吁的敲门进来,“高老师,你们班又大乱了!看去看看吧,在走廊都能听见他们在吵闹!”高朋一听这话哪还坐得住,抄起戒尺就冲了出去,到门口一脚把门踹开, 教室里鸦雀无声,静的哪怕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同学们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课本,一个个满脸圣光,仿佛三分钟前的大乱跟他们毫无关系。高朋站在门口拎着戒尺骂也不是,打也不是,最后一跺脚回办公室喝茶去了。 我却不太能融入同学们的氛围中。家中父母一直以来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诫:“儿啊,到学校一定要记住,不要跟坏学生鬼混。作为学生,你的首要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学习,别的都可以抛在脑后,以后有大把的时间让你玩……” 也许吧,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到上大学还有四年时间,这么看来,时间似乎确实很多。我当时如此想着。 坏学生?不知道按家长的标准,陈途算不算?我瞥向远处,他与同学埋着头说笑的背影,带着几分青春的朝气。 我是个被动的人,别人不主动和我说话,我可能三年都不会主动开口。陈途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成绩中等,最近进步挺大,但学习上还是一般。不过他人挺正直,讲义气,我们挺合得来。就是垃圾话太多,还有点胆小,至少在裴心月面前是这样。 我时常会想起初见那天,陈途与那个女孩劈面相逢时窘迫的模样,还有那张夕阳下,在我手心中被汗水浸湿的纸条。 家长们所言的好学生与坏学生之间的分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应该是不重要吧。我想着,心中似有微风拂过。 第3章 第 3 章 “今天就要分座位了,你觉得我俩能分到一块吗“陈途骑着单车,转头向我问。 “你上次月考时四十八名,裴心月应该是四十五,不出意外的话,就算不是同桌也应该离不远。”我盯着不远处快要倒计时的绿灯,猛蹬了几下自行车。 “意外?能有什么意外?总不能是高朋抽风临时换了制度?”陈途紧跟着我 “所以叫意外嘛。而高朋你也知道,他的脸变得比京剧演员还快!之前你在班里起哄那次,你看他走的时候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结果当晚不声不响的拖堂了半个小时!” “这么说,倒真有可能出意外。等等,什么叫我起哄,自习课难道大家没有自由讨论的权利?” “你讨论的什么?” “王者荣耀,我一说自己是至尊星耀旁边那哥们眼睛都直了” 我一时语塞,提高了车速,回头道:“快点吧,要迟到了,今天你能不能和她坐一块,就等着高朋发话了。” “放心,出现在我身上的意外寥寥无几,你就看着吧” 讲台上,高朋清了清嗓子,说道:“鉴于前两个月调座位后,各位同学的学习状态不尽如人意,而且有些家长也向我反映,希望自家孩子能和优秀的同学坐在一起,互相学习请教。所以,这次调位的规划,我会做出些调整。”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交头接耳,议论声四起。 我透过前排攒动的人头,望向陈途的方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背影。此刻,我几乎能想象到他脸上那精彩至极的表情,想必是又惊又怒吧。 “安静!”高朋猛拍了一下讲台,提高了半截嗓音“这次我们的调位制度暂时改成六人一组,正副组长由班级前二十名的同学担任,其他人打散并入这十组。先这样,后续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再进行调整。现在我来宣布座位名单。” “章子珊,刚阳,袁明义,向小蕊,钱婉盈,赵良安。你们一组,章子珊正组长,刚阳副组长。”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我微微一怔,心中满是错愕。高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竟把我分到这组。我成绩虽比陈途稍好一些,也不过是在三十名左右徘徊,而这组里的其他人却皆非等闲。 章子珊,你永远看不到她在埋头苦学,可每次考试,榜首的位置必定是她的;刚阳,男生中的翘楚,眉宇端正,行事光明磊落,步履间都带着一股正气,成绩仅比章子珊稍逊一筹。 高朋的意图不难揣测。与其他组的放养式学习不同,前几组显然是他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是他这两个月精心挑选的好苗子! 还没来得及细想高朋为何将我分到这一组,下一轮名单已公布: “卓轩羽,刘若彤,叶原.....” “叶原?”台下一阵骚乱。 我也有些吃惊,此人是班里有名的无赖头头,捣乱撒泼的次数比之陈途还远远过之,前些日子被高朋拿着戒尺追着打的嗷嗷叫的便是此人了,也不知高朋为何会把他塞进自己精心安排的‘国家队’里。 “张士豪,柴佳璐,魏依,张函彬,裴心月,陈途,第三组。张士豪正组长,何子晋副组长” 这下我彻底不淡定了,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本来课后讽刺揶揄的言语已想的差不多了,没想到真来了这一出,而去看样子好像还是同桌,难道这小子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有几分气运加身? 未及多想,一双黑白相间的板鞋已停在了我的课桌前,我抬头,映入入眼帘的是深蓝色的三中校服和一张秀气的瓜子脸。 “赵良安同学?”她凑近开口问道,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洗衣液香味 “对。”我站了起来,低头应道。 “我们组的位置在中间第三排和第四排,收拾下东西跟我来吧”她笑了笑,小脸上的酒窝浅浅漾开。 我不敢言语,默默把已经整理好的书包拿出来,低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在新座位上坐下,整个讲台一览无余,黑板上每个字都分外清晰,不似后排模糊困扰的同时也不用担心坐在一二排时直面老师时如蟒蛇缠绕般的窒息感。 这时有什么东西在我后背戳了一下,我猛地回头,一张欠揍的脸近在咫尺。 “卧槽,你咋在这?!”我惊呼。 “英明神武的高朋大人把我们组的座位安排在你们组后边了,这真是他为数不多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究竟是感谢他把咱俩排在一起,还感谢他让你和......”我瞥了一眼陈途旁边低头看书的女孩,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我终于真切的看到了她的全貌。 一头利落的马尾束于脑后,校服干净整洁,肌肤如雪,她像是一束悄然盛开在野草丛中的百合花,温婉的不沾尘埃。 “嘘,这是不能说的秘密。”陈途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望向窗外,一株枝节蜿蜒的古松占满视野,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透过枝叶缝隙,可隐约望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一切祥和里,无声的涌动着青春的悸动。 夜晚,我和陈途推着单车漫步在街道上。 “第一天同桌,感觉如何?”我问。 “她不爱说话,今天除了回答老师问题,只说了两句。”陈途挠挠头。 “听着挺高冷,不过你也没吭几句。”我调侃道。 “谁头天就问东问西的?”陈途反驳。 “话虽如此,可你总托着腮偷看人家,这又怎么解释?”我笑着跑开。 “你偷窥我!”陈途恼羞成怒,拎起书包追来。 “喜欢就大胆追啊,别怂!”我边跑边喊。 “你懂个屁,老子这叫含蓄!”陈途喊道,书包飞了过来。 当然,这其实并不是含蓄,在记忆中陈途和裴心月同桌了两个月,至少有一月半两人都寥寥无言。当时的我只是觉得是陈途太怂,只会把心意埋在心底,不敢言说。可当这一切都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渐渐发现。 原来在那个2015年青春飞扬的季节里,怂的一句话都不敢说的人,原来不只陈途一个 时光匆匆流去,主教学楼的大钟依旧滴答作响,老松树的年轮悄然叠加。有人披上成熟的外衣,奔赴前程;有人仍在原地彷徨着,迟迟不肯离去,而那些青春里的微光,终沉淀成了心底最柔软的褶皱。 第4章 第 4 章 “这道方程你的解法不对,所以最后出错了。” 章子珊看了几眼,指着我数学试卷上的一道错题说。 “应该换种思路,比如....”她拿来一张纸埋头刷刷的写了起来,几十秒的时间一张字迹娟秀的答案便递了过来。 “啊?还能这样?”我凝视片刻,便吃惊的说,“这么快?” “当然,这是我自创的通解,基本上不是太复杂的方程都通用,不过嘛,记得别太崇拜我。” 她笑起来,眉眼弯的像两道小月牙。 “组长这么厉害,看来以后早上我没写完的作业就不用愁了”我眨了眨眼 “好小子,居然在这等着我!”她假装生气,却又笑了“这个倒没问题,但是你考试要是拉咱们组后腿那我可饶不了你。高朋准会把我叫到办公室,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说。”她挤眉弄眼的模仿起高朋居高临下的语气。 “章子珊!看看你怎么搞的,赵良安的成绩下滑你要负主要责任!身为组长不作为,没有起到督促同学学习的作用,你这个组长不合格!” 我忍着笑摆了摆手:“怎么敢让组长大人冒险,再抄几天作业怕不是打个喷嚏高朋都要找你训话了。” “这还差不多”章子珊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抽斗里摸出来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 “可别跟高朋说啊,他要是知道我上课吃东西我又要被训了...咦?你看那两个人什么情况”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最右排靠窗户的两个座位坐着一对男女 晌午的阳光从窗户探进来,均匀的照在两个人的头发上。女孩轻轻把脑袋靠在男孩的肩头,男孩侧过脸去,两人面对面低声说着什么。 “有阵子了,你这会才看出来?” “这是早恋诶,被高朋抓到是要被拉到菜市场砍头的。” 三中的校规里,早恋和作弊同罪。高朋说,这是为了‘净化学习环境’。可没人告诉我们,为什么对一个人心动,会像作弊一样肮脏。 我笑了笑却,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清晨,校门口围得的密密麻麻,我与陈途并肩而立,身后一阵喧闹。 叶原和其他几个捣蛋鬼将一对男女围在中间,嘴里说着什么东西。 “走,去看看”陈途对我说罢便走了过去,我紧跟其后 “杨自在,你们俩怎么回事呀?我有点搞不懂呢。”叶小源在男孩近前着搭话,嬉皮笑脸。 “无可奉告。”杨自在摆了摆手,女孩在他旁边羞怯的拉着他的衣服,似乎有些害怕这个阵仗。 “哦——我知道了,你们在谈恋爱,到哪步了?有没有...”叶原坏笑着将两个大拇指对碰,不等他回答,他便振臂高呼“亲一个,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周围的哄声四起。 女孩的脸刷的通红,深深的埋了下头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杨自在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将女孩挡在身后,有些恼火的对叶原说:“差不多得了,闭嘴吧。”说罢便把脸扭向一边,明摆着不打算再理会这帮混蛋的意思。 叶原好像没有意识到杨自在的怒气,他眼见杨自在不再理他,便假装要走,一只手却探入口袋里摸索着。 一道水柱猝然朝着杨自在射了过去,他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水柱偏到了一边 女孩一声惊呼,眼见身上湿了一大片 杨自在一个箭步上前,夺过了叶原手中的小水枪,“咔嚓”的掰成了两半,紧接着便是一记凶猛的勾拳招呼到了叶原脸上。 我和陈途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周围的吃瓜群众也一哄而散。 杨自在平时素来随和,想不到今日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两人扭打在一起,女孩站在不远处,脸色煞白,的表情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忽然她跑了过去,紧紧的拉住了杨自在,将扭打中两人分开了一条间隙,同时陈途也一个见不上去,抱住了叶原将他拉了开来。 老师来了!!”远处,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混乱。 这声呼喊像盆冷水浇下。扭打的动作瞬间停滞。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高朋那辆破旧的摩托歪斜地扎在路边,车灯还亮着。他本人正甩开车,像头暴怒的公牛,一路小跑冲过来,钥匙串在他腰间叮当作响。 “反了天了!!”高朋的怒吼在风中炸开,脸因愤怒而扭曲,“接着打啊!要不要给你们搭个擂台来场自由搏击?!” “误会!老师!误会!”叶原的挤了过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试图去搭杨自在的肩膀,挤出谄媚的笑。 “我们闹着玩儿呢!是吧自在?”杨自在面无表情,肩膀一沉,甩开了他的手。 高朋的冷笑像刀片刮过空气。他不再废话,一手铁钳般揪住叶小源的后领,另一手同样精准地抓住了杨自在的胳膊,像押解犯人般,头也不回地朝教学楼拖去。叶小源一路还在徒劳地辩解,声音渐渐被风雪吞没。 围观的人群像退潮般迅速散去,留下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和一小片狼藉。女孩——杨自在护在身后的那个——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苍白的脸颊上,眼泪拖成两道水痕,蜿蜒而下,闪着微弱的光。 陈途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呼吸还有些粗重。他望着那个孤零零站在原地里的身影,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情绪:“我有点……羡慕杨自在了。” “羡慕什么?”我反问道,“羡慕他进办公室挨训?还是羡慕他等着全校通报?” “如果……如果有个女孩,愿意为你掉眼泪,”他顿了顿,目光没有离开那个方向,“愿意在那么多人面前……那样护着你。那些……真的不算什么。”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更羡慕……他敢在那个时候,挥出那一拳。换了是我……真不一定……”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想得太……理想化了。我们这个年纪,该想的还是学习。这事一出,他俩的日子不会好过。高朋肯定看出来了,家长那边……绝对瞒不住。” “正因为这样,”陈途终于转过头,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执拗,“才更要……抓住现在。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这样聚在一起?想做的事……至少尽力吧。”他的尾音飘散在风里,像一声叹息。 .... “裴心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晚自习的寂静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那声音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紧绷 晚自习,我正在埋头做题,身后传来的这句话让我瞬间不淡定了。 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个人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什么?”裴心月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 “呃……这道题……我不太会……”陈途的声音明显卡壳了。 “噗嗤——”我没能忍住,笑声冲口而出,笔也脱手滚落在地。这借口……生硬得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周围压抑的轻笑像涟漪般荡开。连前排的章子珊也忍不住半侧过身,肩膀可疑地耸动着,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看戏光芒。 我强忍着笑意,用眼角余光飞快地向后扫去。陈途的脸,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已然涨成了猪肝颜色。 “嘭!”我的凳子被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问问题?” 被逮个正着。我赶紧转回头,正襟危坐,盯着眼前的习题,仿佛它们突然变成了绝世难题。耳朵却像雷达般高高竖起,捕捉着身后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几秒钟的沉默,像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然后,是纸张摩擦的声音。裴心月似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草稿纸。接着,是书本被轻轻挪动的窸窣声——她移开了横亘在她和陈途之间的那摞书。 “哪道?”她的声音响起,依然很轻,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啪嗒。”我刚捡起来的笔,又掉在了地上。 再忍不住回头。只见陈途已经挪到了裴心月旁边的空位上,两人肩膀挨得很近。裴心月微微低着头,手中的笔尖点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正低声说着什么。陈途身体前倾,侧耳听着,像捣蒜般不住地点头,眼神专注得……有点傻气。 “卧槽……”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无声地炸开。 “这俩人……”章子珊的脑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眼神里流转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你看出来了?”话一出口,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翻版! “这可是你自己把兄弟卖了,”章子珊的眼睛瞬间弯成了两弯狡黠的月牙,声音带着笑意,“不关我事哦。” 我立刻闭紧嘴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书里,装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人模样。 “不过嘛,”她没打算放过我,气息带着一股清新的甜香,拂过我的耳廓,让我的心跳又乱了几拍,“你不说,我也猜得七七八八。我一回头,十次有八次能撞见陈途偷瞄人家。就你俩还觉得装得挺像?”她轻笑一声,“怕是除了你俩,全班都心知肚明了,裴心月自己……估计也门儿清。你没看见陈途刚一开口,他们组那几个,脖子扭得跟向日葵似的?” “真的?”我忍不住追问,声音压得更低,“那你觉得……他俩……” 章子珊凑到我耳旁,我又闻到了那股清新的香气,心跳陡然变快了许多 “有戏”她说。 第5章 第 5 章 已至入冬,空气里带着刀锋般的寒意。不知不觉,中学的第一学期已渐渐步入尾声。 课间跑操的哨声刺破冷雾。队伍在操场上蠕动,厚重的棉衣裹着年轻的身体。冷风刮在脸上,像粗糙的砂纸,把一张张年轻的脸颊打磨得通红。 我落在队伍后面,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着,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走。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前方领跑的陈途身上。他步伐稳健,气息匀长,与周遭的狼狈格格不入。从小习武的底子,让中学这点运动量对他而言,不过是热身。 “怎么...这就不行了?”跑在身边的叶原出言挖苦 “你……你比我强多少?”我勉强回击。 “前面冲……冲猛了,这会儿……腿沉。”他抹了把脖子上的汗珠。 “高朋说了按队列跑!你瞎冲什么?又想被他‘请喝茶’?” “别提那CS!”叶小源缩了下脖子,仿佛戒尺的凉风已经扫过掌心,“最近盯我盯得死紧,看见那把尺子我就……就手疼!” “活该。天天挨,手心茧子都该刀枪不入了吧?”我揶揄道。 他吐了下舌头,像要甩掉那幻痛:“打住打住!晚上峡谷?叫上陈途。” “行。” 曾经,我固执地将叶小源钉在“坏学生”的标签上。事实似乎也佐证着:散漫,挨训,成绩垫底。 直到那个晚上,我的自行车链条在离家几公里的地方脱轨。陈途不在,我对那冰冷的金属怪物束手无策。路灯下,我正狼狈地试图推车前行,叶小源的身影晃了过来。他没说话,蹲下身,手指沾满油污,三下五除二,链条咔哒一声复位。自那晚起,抄作业、打游戏,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家常便饭。 “难怪你俩有时勾肩搭背。”我向陈途嘀咕。 “老叶啊,”陈途的语气淡淡的,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人是有点‘浪’,但能处。就是容易上头,小学那会儿我俩还干过一架,杨自在那次估计也一样。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和唐飞那路人,不一样。” 我下意识环顾四周,确认那个名字的主人不在,才压低声音:“少惹事。真摇人过来,双拳难敌四手。” 唐飞。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块冰冷的铁。他是校园里某种秩序的象征,身边总粘着几个沉默的影子。下课铃一响,他们便汇成一股流向厕所。 “其实没事,”陈途不以为意,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是被‘好学生’、‘坏学生’那套框住了。在老师和家长眼里,听话、分高就是好;反之,就是坏?这么一想其实这个理论倒是蛮滑稽的,一个人的‘好坏’居然是通过成绩和听不听话来衡量的?” 我沉默了。他的话像石子投入水面。唐飞从未打扰过我,他的世界与我平行。可为什么,每次看到他,或看到曾经的叶小源,身体会先于意识做出回避?是那套“框”早已嵌入骨髓,还是某种本能的趋避?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那灰色,也沉沉地压进心里。 “下雪了!下雪了!”放学的喧哗中,走廊爆发出欢呼。 望向窗外,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雪片清晰可见,打着旋儿落下。 我瞥向窗外,路灯苍白的光晕将飞扬的雪花映得清晰可见,打着旋儿飞舞着落下。 “不早了,我该回家了”章子珊站起身,拉上书包拉链,声音清脆。 “真不陪我把错题更正完再走?”我调侃道。 “想得美!”她回头瞪我一眼,嘴角却翘着,“你自己考砸,害我被高朋训,还想拉我垫背?没门儿!” 教室门口,高朋像尊门神坐着,面前排着等待检阅错题的长队。 我近乎讨好:“组长大人,行行好,答案给瞅一眼?再晚,雪都要埋人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她转过身,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坏的。” “坏消息是卷子交了,答案嘛……忘光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好的?” “好消息是,”她笑起来,脸颊现出小小的涡,“明天给你带糖,奖励你‘认真’改错的态度。”“认真”二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灯光下,那对酒窝似乎盛着某种暖意。 “走了,你慢慢熬。”她背好书包,身影消失在门口。 “明~天~可~以~给~你~带~糖~吃~”身后有人拉长了腔调。 我猛地回头,看见陈途一脸促狭,旁边的裴心月抿着嘴,眼里的笑意亮晶晶的。 我放下了正准备拍向陈途脑袋的课本,转而怒道;“你有空偷听不如赶紧把错题改改,然后想想一会怎么滚回去!” “我有‘同桌大人’鼎力相助,”陈途故意加重那四个字,飞快地瞥了裴心月一眼,“您老加油,说不定还能蹭个伴儿。” 我一阵无语,转过身端详起试卷上一道道让人头疼的错题。 二十分钟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溜走。 “我也走了。”裴心月的声音轻柔。 “嗯。带伞了?”陈途问。 “没。妈妈在门口等。” “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那纤细的身影融入走廊的光影,我碰碰陈途:“撤?” “嗯。” 在高朋审视的目光下递出错题本,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眉头紧锁,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格外刺耳。 要被打回重做了?绝望的念头刚冒头,却见他眉头舒展,圈了几道题:“这几道,思路还拧着,回去再琢磨。家长来接?” 我俩摇头。 “路上当心。”他侧身让开。 “就这么……放了?”走廊里,我犹疑地问陈途。 “嗯。”他也带着一丝意外。 雪下得更密了。走出教学楼,寒气扑面,远处街道的路灯寂寞的亮着。街道冷清,偶尔有车辆驶过。 朦胧中,雪雾深处教学楼旁那株老松下,晃动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个轮廓,有些眼熟。 “陈途,”我碰碰他,“看那边……像不像裴心月?” 他眯眼看去,神色瞬间凝住:“是她。旁边那几个……走!” 他一转方向,大步朝松树走去,雪在他脚下咯吱作响。 快到近前时,我终于看了真切,那道身影确实是裴心月,旁边还有三个男生,我依稀记得应该是隔壁班的刺头 “裴心月,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喜欢你好久了。”打扮的流里流气的男生开口 “对呀对呀,程天浩确实喜欢你,他每天都为了你翘课,你就答应吧。”旁边的两个人起哄着 好像确实有这事,每次下课总有几张不熟悉的面孔扒拉着在走廊外的玻璃,朝这边窥视着,应就是这几人了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更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裴心月的声音像冰凌,干涩,冷硬。说罢便不再看他们,扭头就往校门口走去 程天浩被那干脆激怒了,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裴心月的书包。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是真心的” 裴心月被拽住后脚底一个踉跄,近乎摔倒,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恐惧 剩下两个人也拦到了她面前,看样子是要纠缠到底。 “人家说对你不感兴趣,你们耳聋了吗?” 纷飞的雪中,陈途站在不远处路灯的光亮的边缘,背对着我。 “你特么谁啊,管你屁事?!!” 程天浩撇开裴心月,骂骂咧咧的向陈途走了过去,身后的两人紧随其后。 陈途没退,迎着他们走过去。昏暗中,我似乎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攥得发白,腿部的线条在棉裤下绷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松树下,裴心月的目光越过那三个背影,牢牢锁在陈途身上。担忧之外,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异样的东西。 “嘭!”一个沉甸甸的书包砸落在我脚边的雪里。 陈途猛地冲了出去!速度极快,踏碎的雪沫在他身后扬起一小片白雾。几步抢到程天浩面前,猛的一拳,裹挟着风声,狠狠捣在他柔软的腹部! “他妈的,我是你爹啊。”陈途一边怒骂着,一边用脚猛踹程天浩的屁股 第6章 第 6 章 “嘶,疼死我了,你就不能慢点。” 我撕下陈途脸上的创可贴,将一小瓶医用酒精扔给了他 “别叫唤了,昨晚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这茬?” “但凡是个男人就不能忍,你以为我是忍者神龟?对了,你酒精是在哪搞的。” “问高朋要的。”我不动声色的说。 陈途腾的跳了起来:“你给我招了?” “没。我跟他说你早上来的时候被一条狗绊了,脸摔了一块。” “你觉得你很幽默?” 正在我俩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两道身影并肩走入了教室 “赵良安,陈途!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来这么早!” 章子珊蹦蹦跳跳的来到我桌子前,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包旺仔牛奶糖。 我感觉脸皮有点发烫,一把接过便迅速揣到了抽斗里。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裴心月转向陈途,声音中带着关切:“今天来这么早,伤口还疼吗?” 她发梢,衣襟,甚至睫毛上都落有细碎的雪末,显然是匆匆赶来。 “不疼,快好了。那三个混账....你不用太在意,以后应该是不敢来烦你了。” 陈途有些不敢直视她,手却鬼使神差的伸了过去,拂去了她肩头的雪粒。 裴心月脸上飞出一朵晕红,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轻声对陈途说:“以后别再打架了,能讲理就不要动手。以后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慢慢教你。” “好,听你的。” 章子珊有些狐疑的回头瞥了他俩一眼,仿佛顿悟了什么,低声对我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确实有,而且蛮浓郁的的。”我深以为然。 ..... 雪还在下着,凌冽的寒风扑打着交互的窗户,已是傍晚时分,窗外的世界地上素白一片,天空却一片阴翳,灰色的云像潮水一样涌动。 今年南阳这场初雪下的格外的久,已零零散散的飘了有有四五天。 严苛的天气似乎并没有影响老师们兴致,一个个仍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台下睡意昏沉,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隙钻入,喷嚏声此起彼伏。 我无趣的拿着一根笔不知疲倦的转着,身后的陈途戳了戳我,紧接着一张纸条便递了过来。 “今天是她生日,我刚刚得知,还没准备礼物,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不擅长,但我可以帮你问问章子珊。还有,上课以后没事别跟我递纸条,你不怕死但我怕!” 我猛地往后靠了,把纸条从桌子底下递了过去。 我看了看旁边有些出神的章子珊,想了想,撕下了一张纸条 “你知道今天是裴心月生日吗” “我不知道啊,以她的性格怎么会到处说,陈途知道不知道?” 章子珊正无聊着,看到纸条后有些欣喜,提笔快速写道。 “陈途刚知道。他在愁怎么送礼物。” “你跟他说别犯蠢。这会八字还没一撇,以小裴的性格送了也是白送。” “那总得表示下吧”我有些不解。 “你也是笨。我教你一招,你一会跟他说。” 章子珊似乎不想再写纸条,径直将头凑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低声道:“疯了?不怕被抓到?” “那你还不凑过来点?” 我感觉脸皮有些发烫,这个距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拂到脖子上,痒痒的。 “你就让陈途写张祝福贺卡。但别写的死板,可以夹带一点私货。昵称啊,最后再夹带点诗词什么的,这个年纪的女生没人能抵抗得了这个....” 话说了一半,便听见英语老师猛地拍桌子,厉声道:“上课交头接耳!章子珊,赵良安你俩起立,给我站着听讲!” 章子珊吐了吐舌头,便拿着课本起立,顺手把捂着脸的我也拽了起来。 还剩下的二十分钟似乎格外短暂,我和章子珊并肩垂首站在一起,低着头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抬头便能看见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单词语法以及英语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不知为何,虽然是第一次被罚站,心底却荡漾起一丝奇异的情绪。恍若断臂的杨过和小龙女,两个人并肩立于世俗的刀锋面前。 一阵舒缓的铃声响起,我有些落寞的坐下,无视了身后陈途幸灾乐祸的嘴脸 “走,去厕所说。”我回头道。 厕所里,我将章子珊的话一一转述。 陈途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还懂不少。” “那是,她懂得可多了,你看她学习挺好,背地里也是一堂课也不听,但她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糟糕!好像说的有点多了,我瞬间心知不妙。 果不其然,陈途盯着我打量了一会,也不说话,嘴边噙着能把人气死的贱笑,笑得我有些发毛,考虑起一脚把他踹到便池里的打算。 “行了,不逗你了,我先去写东西了。”他有些洒脱的转身。 我顿生警觉,蹑手蹑脚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如我所料,还没走几步,陈途便突然回头大喊:“有人的心..唔..” 我凶猛的扑了过去,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嘴,顺便在他屁股后留下了一个42码的鞋印。 晚自习,陈途一直在身后悉悉索索的身后写着,他一会托腮沉思,一会咬着笔挠头,看来憋几句诗词对他而言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快放学时,他戳了戳我,我接过递过来的稿纸。 “写好了?我也看看,帮他把把关。”章子珊凑了过来 我略一迟疑,将那张稿纸展开。 “月月,如果不介意的话以后就这么叫你了。我刚刚得知12月13日时你的生日,有些仓促,也来不及准备礼物,就写几句话聊表心意吧。首先,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能一直笑着,开开心心,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温婉动人。然后,和你坐同桌是我最幸运的事情,每一天我都珍惜着,就像是饮水词中所写的一样,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每天和你碰面,就像初次相逢那样。”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剩下也不知是留白还是陈途实在编不下去了。 身边的章子珊捂着脸说:“写的还挺好,没想到陈途还怪有才情的,要是送给我,我说不定心一动就答应他了。” 我瞥了她一眼:“陈途的作文一直都是四十五分以上,你不知道罢了。” “快让他递过去,我已经迫不急待的想看看小裴什么反应了。” 我抬头看了看钟表,还有二十分钟放学,我将贺卡还给他,一边低声对他说:“没问题,快递过去吧” 可没想到到了临阵陈途却扭捏了起来,磨蹭了足足二十分钟,几次抬手却又放了下来。 “你给她啊!”我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却见此人红着脸大摇其头,似乎亲手把贺卡交给裴心月这件事比那天晚上打架还要难上个千倍万倍。 “不可教也,不可教也。”章子珊无语扶额。 我不再言语,紧盯身后,在陈途又一次抬手又放下时,猛地出手一拍! 那张折叠的贺卡划过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轻轻的落下裴心月的摊开的书页上。 她转头看了看陈途,拆开了纸条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我和章子珊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陈途则埋着头,几乎要钻到桌底。 漫长的三分钟,余光中裴心月眼波流转,时而高兴,时而惊讶,时而忧虑。 良久,她轻声对陈途说:“你的字真好看。” 我近乎摔倒,回想了一下陈途的字迹,顶多算公整,但跟好看却差远了。 陈途则更为惊讶,他张大了嘴:“嗯..啊?” 裴心月有些难以启齿的低下头:“呃,我觉得很好看。谢谢你的祝福,你是今天第一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不过...” 我替陈途捏了把汗,可裴心月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几近晕倒。 “你这里用‘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不太合适,这是纳兰容若写给亡妻的,准确来说这是一首悼亡词。而且,这个词集叫纳兰词集,而饮水词是其中的一篇。” “唔...这,好像是这样的。” 喂喂喂,两位是不是跑题了?现在的重点根本不是诗词好吧! “喏,给你的。”裴心月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中国精选诗词集》递给了陈途 “闲的时候可以看看。我就特别喜欢诗词,如果有一天你也能写出一首诗,一阕词,我真的会很高兴。” 陈途低着头接过,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没发现后者眼中盈盈的欣喜。 那一刻,漆黑的夜空疯狂的倾泻着落雪,少女的眼眸清亮的,也像是盛着漫天雪花,每朵雪花都像是一段回忆,隔着半年的光阴,跨过寂寞的城市。 凝滞的时间里,依稀传来少女轻柔的低语: “其实..我一直都很开心。” 教室之外,放学的钟声远远响起。 第7章 第 7 章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不知不觉间已是第一学期的尾声。 我帮章子珊收拾着行李,陈途则是还抱着那本诗集死啃。 “寒假有什么打算吗。”章子珊擦了擦脑袋上的汗。 “我能有什么打算,闲着呗。天天听家里那两位叨叨,耳朵快起茧了。” 她扑哧的笑了出来:“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边辅导班都给我联系好了,每天都和学校一样满课。” “这还不揭竿起义?” “没办法啊,真起义的话,大概率是刚把杆拿下来就被镇压了。” 我回头瞥了一眼陈途,“今天又没带课本?” “什么话,什么叫又没带,我就是忘性有点大,想不到你竟如此耿耿于怀。” “倒和我没关系,就是为人家裴心月感到不值,每次课本都要分你一半。” “瞎说,分明就一两次。”陈途面不改色。 我撇了撇嘴,此人脸皮之厚堪比城墙,根本破不了防。 章子珊调皮的笑着:“陈途,要是我是小裴,看着你天天忘带课本,哪还会分你一半,早给你踢出组了。你还不快趁现在好好谢谢人家小裴,放假一个月都见不到了哦。” 陈途想了想,便戳了戳身边埋头看书的裴心月。后者迷茫的抬头看着陈途,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咳咳...这本诗集...” “你留着吧,送给你了。但是下学期我想看到你能写出来几首像样的诗词。“ 裴心月嫣然一笑,像是盛开的百合花。 “呃,这个难度有点大诶。” “别说自己不行,不好好学可对不起我天天给你让课本。纳兰性德可是十二岁就写出来名篇了,你也可以的。” 她眨了眨眼,便低头继续看书了。 我和章子珊相视一笑,这两个人都是直肠子,裴心月外表看着清冷,实则也是带着一点呆萌属性,陈途则是整天跟小流氓一样没个正形,可一牵扯到裴心月的事便跟变个人似的,语无伦次,直如钢筋。 窗外的白云悠悠飘过,我青春中的第一学期,落幕了。 ..... 正月初五,淯阳桥上挂满了灯笼,街市楼宇灯火明亮,大人们牵着孩童们穿梭在热闹的集市,正是新年佳节,南阳城中浸没在年节的欢声笑语里。 我走在白河边寂静的小道上,小路蹬昏黄的光亮依稀能照亮脚下的路。 摸摸索索走了二十分钟,我终于到了目的地。 野草丛生的河岸离道路很远,周围没有灯光,入眼的只是默立的枯柳和平滑如镜的河面。 一个身影背对着我坐在废弃的排水口上,面向着灯火阑珊的城市。 我挨着他身边坐下:“这么晚还叫我过来,什么事?” 陈途从包里掏出什么扔到了我手中。 我接过,借着微弱的光亮看了看。 一罐崂山啤酒。 “我被爸妈拦着盘问了半天,签了不知道多少条约才出来,结果你给我说是来喝酒?”我吐槽。 “你不会喝?” “没喝过,虽然我爸倒不反对这些。” “其实我也没喝过多少,就记得每天晚上我爸回来的时候总要小酌几杯,醉的时候什么话都往外说,还耍酒疯,这个时候我妈妈总会拿着扫帚追着他打。”陈途笑了笑,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后来我六年级的时候,偷偷把我爸的酒拿出来倒了一杯,第一口入喉就感觉特别的辛辣,肚子里像着了火一样,但我当时比较犟,捏着鼻子直接把一满杯酒喝完了。结果不到十分钟就开始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躺在床上安详地睡了。第二天我被我爹拿皮带抽的时候才知道,那他妈是五十二度的白酒。” 我笑得前仰后合:“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开始喝酒了?” 陈途沉默了半晌:“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从前的一些人和事,梦中的我做出了和如今不一样的决定,改变了结局,弥补了遗憾。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我依然很享受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而且,我也想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会给出我什么样的答案。” 他叩了叩心口,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便望着河对岸金黄色轮廓的城市出神。 我也有些恍惚,河面静谧如一面镜子,皎洁的明月和金碧辉煌的高楼倒影其上,两者如同相接在一起,偶有鱼虾跃出水面,荡漾起阵阵涟漪,更为这幅景象添了一丝梦幻。 微风吹过,岸边的野草同柳树光秃秃的枝桠一起摇曳着,一丝凉意袭来,我撕开了手里的酒罐。 一道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传来。 “看样子,你的情感经历倒是蛮丰富的,裴心月是你第一个喜欢的女生吗?” 陈途默不作声,又从包里拿出来一罐啤酒啜饮起来。 良久,他才开口:“是吧。我以前有一些朋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练习轮滑,整整五年时间。现在我上了初中,我们的家长便以学业为由不再建议我去轮滑队,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直到如今依然能记清他们的面孔,记起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至于裴心月,她不一样。每次和她对视,我的心都会跳的很快,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如此。我想,这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爱她所爱,念她所念,会被她的每一个举动牵动情绪,会想陪着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望着,就是这么简单和纯粹。” 我抿了一口酒,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面孔,熟悉而温暖的眉眼,显眼又可爱的酒窝。 我晃了晃脑袋:“那我问你个问题,如果裴心月突然便丑了,并没有现在这么好看还有气质了,那你还会喜欢她吗?” 陈途转过头望着我:“你是在问我是否喜欢的只是皮囊,而不是别的?” 我想了想:“差不多是这样,我也有一样的问题,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这,我也不太好说。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更怕自己再次做错选择,所以每一步我都走得谨小慎微。你这个问题我还没去想,可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醉意:“我想我还是会喜欢她吧。从初见那天起,我的心就像是被下了蛊一样,为她而魂牵梦绕。再到同桌的这段时间,每次我又不会的题她都会不求回报的跟我讲解,每天我总有一门课本忘带,她也是不计前嫌的将自己的书放过来一半和我一起看....” 他望着天空,像是村口碎嘴的老人那样不厌其烦的念叨起来,全是和裴心月一起度过的点滴。 我抬头,一片漆黑的帷幕上,洁白的皓月斜挂着,皎洁的月华像是爱人的目光,温暖又轻盈。 “每次想她的时候总会来到这个地方,月亮和城市都能尽收眼底。一个半月的时光终究还是太长了,长到每一天都那么难熬...”陈途喃喃地说。 多年以后,我和陈途仍会来到此处喝酒,有时是夜晚,有时是日暮。可唯独这晚却始终镌刻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如水的月光下,他坐在河岸边,时而唱起歌,时而沉默不语,时而仰望着天空。 日复一日,时光就这般悄悄流去。 第8章 第 8 章 已是开学的日子,天空却有些阴霾,阳光被深深的锁在了层层的灰云中, 我在座位上和章子珊攀谈着,陈途失魂落魄的翻着书,时不时会望一眼门口。 他今天来了个大早,连假期作业假期也破天荒的悉数完成。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嘈杂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唯独那道熟悉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陈途愈发烦躁,短短十分钟内他上了三次厕所。 忽然,身后响起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我猛地回头。 眼前的一幕让我愕然。 裴心月安静的坐在位置上,曾经一头轻柔的长发,已剪成参差的短发,那双清澈明晰的双眸,此刻满是空洞和茫然,脸颊和手背上,隐见淡淡的伤痕。 如今的她黯淡的就像班里最不起眼的影子,陌生到甚至连陈途都没有认出她! 我看了一眼陈途,他此刻脸色铁青,眼神可怕的吓人。 叶原正巧路过,他把头伸了过来,瞧见了裴心月这副模样,再看了看一旁的陈途。 “裴心月,你这个发型可不太好看诶,有点丑。”他的犯贱之魂疑似又燃烧了起来。 我心中暗叫不好,这货的声音疑似有点大了。果然,周围的人听到后也纷纷转过头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更有几个好事者随声附和起来。 裴心月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陈途的脸色也逐渐由青转红,指关节被他捏的发白。 在如潮水般的议论声中,终于,陈途爆发了。 “够了,都他妈的闭嘴!!”他霍然站起,重重的一拍桌子。 教室中一瞬间死寂,原本围着的人群也讪讪散去。 陈途深吸了一口气坐下,他把头凑了过去,低声问:“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他的表情有些狰狞,声音也有些咬牙切齿。 裴心月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眼中依稀有泪光闪过。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便又趴在了桌子上,不再言语。 陈途呆呆的坐了良久,然后佝偻着身子走出了教室,像一条被抽掉了脊骨的狗。 我把章子珊拉到了一边,低声叮嘱着:“这两天你别惹陈途,有机会的话帮他打探一下到底怎么了。” 章子珊点了点头,美丽的眸子中同样满是惊疑。 从那之后,本就寡言的裴心月更加沉默寡言,脸上再没有了一丝笑容,原本和陈途之间被推倒的书墙又重新的无声垒起。陈途也没有再和她说过话,整天也不听课,只是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成绩如下坡的过山车一样俯冲着。 两个人的心再次被那一堵书墙隔开,虽是同桌,却好像两个世界的过客,没有任何交集。 章子珊在半个月后频频向裴心月打听此事,后者却始终对此事闭口不谈。我心中更是满腹疑问,短短一个月时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化如此之大! 时光悄无声息的从指间流逝,原本勉强能应付的学业渐渐变得紧张起来,高朋单方面给我们签订了一系列丧权条约,包括但不仅限于自习课自动变为数学课,方程题错一道上台挨一戒尺,体育课被各色牛鬼蛇神霸占,美术和音乐课更是查无此课,就好像从不曾存过一样。 一天月考结束后自习课上,高朋怒气冲冲地踹门而入,将一沓数学试卷摔在讲台上,开始给战犯名单上的同学予以‘奖赏’。 “章子珊!” “我靠,完了!”章子珊低声咒骂了一句,走上了讲台。 “数学98分。你猜猜你的三分扣到了哪里?”高朋把桌子敲得山响。 “不知道。” “最简单的方程题!你没写‘解’。你脑子是进水了吗?手给我伸出来!”他的脸色涨得通红。 “啪!”章子珊挨了一尺,眼泪丝丝的走了下来。 “叶原!” “老师,怎么了?”叶原一脸谄媚的走了上去。 “四道方程题,自己伸手。” “啪!”戒尺打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哄笑声四起。 “老师,我怕疼!”叶原在尺子落下的前一秒将手收了回去。 “靠!”高朋被气的有史以来第一次爆了粗口,接着抬脚便踹了过去。 “啪啪啪啪啪啪啪!”清脆的响声接连传来,叶原最终还是被法律制裁了。 “老师,你多打了两下!”叶原捂着手叫道。 “赏你的!”高朋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接下来这位,更是重量级,我执教以来仅见一回。” 高朋的声音有些郑重,肃然起身。 “陈途!!”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正在奋笔疾书的陈途放下笔,心惊胆战的走上讲台。 “数学这次考试有几道方程题?”高朋问。 “十道。” “你也知道!”高朋看了一眼试卷,怒极反笑。“那你给老子全错完了是几个意思?伸手!!” 在全班的哄笑声中,戒尺声此起彼伏。 我早已笑弯了腰,旁边本来泪眼婆娑的章子珊也破涕而笑,这人从那天之后一直消沉,什么课都不听,一直在桌子涂涂写写,高朋应是早看他不顺眼了,正好借此机会来收拾他。 向后瞥了一眼,裴心月正低着头看书,短发下那双眼睛依旧古井无波。 我心中轻叹一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三个月学习成果你们自己也看到了!非常不好!” 高朋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起伏,看来是因为刚才揍叶原和陈途,显然是极为耗费体力。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军训了,都给我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在为什么而学习,调整自己的学习状态迎接新一轮考试。现在,调座!” 在漫长的人员名单宣布下来后,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假期的补习班总算有点用处,我的名次提到了二十名,依旧是和章子珊一组。 “嘭!”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 陈途站了起来,从自己的抽斗里扒拉着什么。 终于他将那本《中国精选诗词集》拿了出来,他狠狠的看了几眼,仿佛想将每个字都刻入骨髓。 “你拿回去吧。”陈途艰难的开口。 裴心月肩膀微颤,抬起了头,怔怔的望向他。 良久,她还是接过了那本诗集。 陈途将倒下的椅子扶正,低着头拎起书包往后排走去。 我眼疾手快地把他拽到了一边,低声问:“就这么...放弃了?” 他缓缓抬起脸,漆黑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满是荒芜的绝望。 “我不喜欢她了。”他说。 第9章 第 9 章 烈日骄阳下,我穿着迷彩服站在整齐的队列中,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和脖颈上滑落,眼前有些晕眩,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有些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原地休息!”的口令终于迟迟响起。 我瘫坐在草地上,本来就孱弱的身体,一个星期的军训的强度更是心神俱疲。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兵!”教官仍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我瞥了一眼周围,身边的陈途把帽子扣在脸上有些昏昏欲睡,似乎刚才的军姿训练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远处的章子珊则是和女孩们说笑着,脸上也是布满汗珠。 “先休息二十分钟,接下来你们会迎来一项非常好玩的挑战。”教官冷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难道是真人CS?”陈途瞬间来了精神。 教官笑而不答。 “这么神秘,那应该是了。那玩意贼好玩。”陈途附在我耳边说。 然而,当我被领到那堵高达二十米的攀岩设施面前时,我的双脚顿时有些发软。 “这就是...真人CS?”我低声问。 “我不知道啊,我还有恐高症...”陈途的腿抖得比我还厉害。 正在我和陈途严肃的考虑要不要肚子疼一次时,教官却指向了旁边五米高的垂直墙体。 “这就是你们今天的目标。所有人不得借助其他任何工具和载体,15分钟内全部翻越上逃生墙则视为成功。否则,要加餐喽。” 接着,他为我们讲解了规则和攀登方法。原来,所谓逃生墙的由来,是一座军校的学员毕业的前一天晚上,四十六期的学员执行离校前的最后一次水上巡逻任务,因为是最后一次巡逻学员们没有认真驾驶,导致巡逻艇撞上了在海面上的油轮,正值深夜,没人注意到这件事。当时学员们都很着急,此时要想活命就只能爬上油轮高达4.2米的甲板。最后在艇上没有任何攀岩工具,学员们靠着搭人梯的方法爬上了甲板。 后来学员们把事件经过报告学校,军校也受此启发,在学校的训练场上搭起了高达4.2米的墙,每一期学院以60人为单位必须在15分钟内全部爬上高墙才能获得毕业证书,后来这面墙有了毕业墙的称号。 “虽然你们有一百人,但是历来的标准是不能改变,15分钟,必须全部登!”教官有些恶趣味的笑着。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是下午五点,时间有些紧迫,陈途和刚阳等班里几个比较强壮的男生已经在一旁开始商量起了攀登方案。 终于,教官的一声令下,逃生墙的攀登开始了! 陈途和刚阳一马当先,在墙下架起了两层人梯。同学们则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身后准备陆续登陆。 教官表情凝重,指挥其他人员一起在墙下做起了安全措施。 叶原踩着陈途的肩膀,一点一点的往上挪移,渐渐够到了墙顶,他用力的在陈途肩上一蹬,艰难的爬到了墙上。 “你大爷的。”陈途在下边怒骂着。 “别骂了,时间紧迫,下一个!我拉你们上来!”叶原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俯身探手。 最难的两部分完成了开头,士气大振,同学们也有序的投入了攀登行列,他们踩着陈途和刚阳等同学搭成的人梯,一个个被墙顶的手一一拽起。 “你还顶得住不,要不换我?”我走过去问陈途。 队伍已经登上了大半,搭的人梯几次更迭,陈途依然在坚持。 “行,我上去拉人!”陈途也不废话,踩着我三下五除二爬上了高墙,将已经累得气喘如牛的叶原替换了下来。 肩膀被他踩上去的一瞬间我就有些后悔,这血肉之躯搭成的人梯看着简单,实际肩膀上要承受一个人的全部重量!好在那些偏重的同学已被拉了上去,剩下的多是女生。 登陆还在继续,我只得咬牙硬挺,手脚越来越酸,眼前也一阵模糊。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了章子珊喊着我的名字,她在墙上焦灼的不停的招手,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老赵挺不住了,先把他弄上来!”陈途大声吼着。 我感到身体被人高高托起,往下却看到了卓轩羽满是尘土的脸。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手腕已被陈途牢牢扣住,和另外一人合力将我拉了上去。 我大口的喘着气,往墙下看了几眼,还没登陆的仅剩三四人,其中一个短发的女生静静的立在原地。 我看了一眼陈途,饶是以他的体质,如今也累的不轻,衣服上满是灰尘,手臂被勒的满是青痕。 他与裴心月遥遥相望,轻盈的风穿过两人无声的间隙。 “你快来!我一定能把你拉上去!”他这般说道。 裴心月也不再迟疑,她笨拙的踩着人梯,竭力踮着脚够向陈途伸出的手。 三厘,两厘,一厘,终于两个人的指尖碰到了一起。 陈途大半身子近乎趴出了墙外,他死死的抓住了那只纤细的手,仿佛握定了凝结的时间。 .... 我和陈途并肩躺在草地上,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像是一滴融化的金子,从天空边缘缓缓渗出,它流淌过云层,将那些细碎的云染成赤红色,又渐渐稀释成少女面颊上羞涩的粉,远处的山峦被镀上一层金边,熠熠生辉。 风从西边吹来,我有些困了。 一边却传来悉数的响声,我偷偷睁开眼,陈途不知不觉中已正襟危坐,手中多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坐在一旁的倩影。 我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身体一动不动,装作一副已经睡着的样子。 “今天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上去。”不知过了多久,裴心月的声音打破沉寂。 “呃....其实也没什么。”陈途木讷的回答道。 “诗词研究的怎么样了?” “很久没碰了。” 又陷入了沉默,天边的云霞缓慢的变幻着形状,栏杆的影子在晖光下拉的很长很长。 “成绩怎么会掉的这么厉害?为什么?”裴心月再次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功课越来越难吧。”陈途如那时般坚定地摇了摇头。 裴心月不再说话,她静静的凝望着远方的落日,那双曾如小溪般明静的眸子盛满了暮色般的惆怅,风吹起她齐耳的短发,一切仿若梦中。 “要...加油了。”她轻声说道。 陈途眼神涣散,夕阳的碎金在他的瞳孔里一点点暗淡,直到完全熄灭。 “我试试吧。”他有些踌躇。 我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索性坐起来眺望起远方。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蜷缩在地平线上,像是不愿离去的恋人。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群山点燃,每一扇窗户都短暂地成为了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即将被黑夜接管的世界。然后,几乎是突然地,那团火焰熄灭了,只留下天空中渐渐冷却的灰烬。 第10章 第 10 章 军训日子已尘埃落定,高朋罕见的放松了对班级的管理,可同学们却自主的紧绷学习起来,那一周的烈阳与汗水,篝火的噼啪与歌声,尤其是那堵高墙下肩踵相叠的攀登,已将九班熔铸成一块顽铁。一种无声的默契在课桌间流淌:下课铃响,讲题的身影仍随处可见;疑难之处,总有援手及时伸出。 功夫不负有心人,开学考试,九班摘得全校桂冠。高朋在台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大手一挥,赦免了周末的课业。 唯独陈途与我,渐行渐远。这些日子,他常与后排几个“吊车尾“厮混,伏案涂写的姿势成了定格。我忧心忡忡。高朋睥睨他的眼神已凝成寒冰,数次敲打:再不振作,便请出“培优班”。 我私下去找他说这件事,换来的总是那句: “等等,再给我点时间。” “等?“我气结,“最好等到高朋亲手把你扫地出门!” 言罢,我们不欢而散。 令人意外的是,叶原却在之后的学习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数学天赋,在月考中,他的数学分数居然超过了章子珊,登顶班级!当然这其实更多要归功于高朋对他比别人严苛数倍的小灶。 章子珊在第二学期末休学了一个多月,回来后便一蹶不振,榜首之位摇摇欲坠。 在她离开的日子,我常常在闲暇时会看着身旁空荡的座位思绪如麻:对她,究竟是何心绪?是感激吗?没有她数月倾囊相授,我断难跻身前十五。可为何她缺席时,那颊边的酒窝、狡黠的笑靥,总在脑海挥之不去? 一股躁动在胸腔冲撞,欲破土而出,却被自幼深植的规训牢牢缚住。想说出口,灵魂深处的怯懦却封住了唇舌。我思考着我对她之间究竟存在着怎么样的一种情绪?是感激吗?没有她这些月的教导,我的成绩根本不会挤进班级前十五名。 一天晚上,教室空寂,其他人都已回家,我在座位上修改未明白的数学题,眼角的余光却瞥到陈途鬼鬼祟祟的走到了第四排,将一个蓝色的笔记放进了不知是谁的书堆上。 “喂,你干嘛呢?”我冲他喊道。 “嘘!”他窜到我身边低声道:“递情书呢,你小点声。” “我觉得比起递情书你更要多关心自己的成绩!而且这会人家裴心月又不在,你递给空气呢?”我尖声道。 “这不是怕尴尬嘛。赵三,我想通了,这事了结我就好好学习,我可不想真被发配到普通班,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那本笔记,你离得近,帮我多留意一下。”他郑重地说。 “行,我看着点。” 第二天,等我到校时,那本笔记已经不见踪影。座位上的裴心月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也不知道这无声的投递,究竟会泛起怎样的涟漪。 可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接连一个星期那本笔记都犹如石沉大海。 就算裴心月要回信,也绝对要不了这么长时间! 陈途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数次来向我询问。 “今晚...偷偷去看看?”我建议道。 陈途重重的点了点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当天晚上放学后,我和陈途蹑手蹑脚的折返了回来,灯光有些昏黄,教室里空无一人。 陈途走到那个位置上开始寻找,我也上去帮忙,一阵翻腾后,在如山的书堆下的夹层中,那本蓝色的笔记终于浅浅的露出了一角。 陈途的手有些颤抖,他轻轻的拿起那本笔记,闭上眼想着什么。 终于,他把笔记递给了我:“你帮我看吧。” 我接过,用手轻轻摩挲起笔记的封面,秀气的楷体端正地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页,又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完了陈途写的内容。 我的眼神有些复杂,陈途在这本笔记里总共写了约两万字。他将情书分为了六个篇章,分别用第一人称,第三人称,文言,半文言,诗歌,白话来表述,其中每篇开头结尾都附有一首诗,一阕词。 他在末尾用十二个国家的语言写出了‘我喜欢你。’ 他说,明月不解离人痛,只独恋,一人白头。 他说,穿过四季冷暖,越过三生情长,只为再次与你相见。 他说,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角有些发酸,原来陈途从未放手过,他只是默默的看着,无声的用笔将思念和喜欢镌刻在了文字上。哪怕是军训最苦的日子,他也是拿着手电筒趴在床板上不停地写着。为了把让字更好看,他常常会低下头问班里字迹好看的同学求字,不断临摹。别人只知道他在无所事事的练字,却不知那一个个秀气的字体下埋藏着的却是青春最初懵懂的爱意。 一个连课文都读得磕绊的少年,竟能为一个女孩,在数月间淬炼出如此滚烫而笨拙的浪漫。 我往后翻页的手有些沉重,我不敢想象如果陈途被拒绝的话,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这份深深埋藏着的喜欢实在过于沉重。 我一张张的翻着,却始终看不见回信。 忽然,我看到后边的一页满是字迹,我迫不及待的端详起来。 下一秒,我如坠冰窟,紧接着一股热血便涌上脑袋。 干净的纸上,赫然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学半”,其此之谓乎!” 她居然拿这本浸透心血的笔记,默写课文! 我将笔记扔给陈途,陈途看了一眼后便呆立在了原地。 他不敢置信的不停往后翻着,纸业哗然作响,可却再无一个文字出现。 终于,他颓然地靠在桌子上,那本承载着他两年青春和爱恋的笔记的从手中滑落。 他低沉的呜咽起来,泪水无声的从脸颊上滑落着。 忽地,陈途暴跳起来,一把的将那张写着“虽有佳肴”的纸页扯下撕了个粉碎,纸片如雪花般纷飞。 他一边抬脚碾着已成纸屑的‘虽有佳肴’,嘴迸发出最恶毒的咒骂,其措辞之尖锐更是我闻所未闻,像是一条在断了脊椎的孤狼在月下发出凄厉的嚎叫。 不知多久,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抹干了眼泪,弯腰拾起被丢在地上的笔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其揣倒了心口的衣服里。 “走吧。”他说,声音嘶哑而空洞。 我看着陈途落魄的背影,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浸透全身,原来心底蠢蠢欲动的星火也彻底冷却了下来。 不久,陈途离开了九班,主动调到了二十一班。 临别时,他拥抱了我,并叮嘱:“兄弟,好好学,将来...在一高等我。” 我忍着快要落下的泪水,狠狠的往他肩膀上揍了一拳。 回头望去,那个短发的女孩如从前那般,侧脸对着窗外,怔怔出神 只是,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第11章 第 11 章 “鹧鸪天追溯 明月不负相思愁,追溯流年寄孤鸿,长歌一曲天涯漠,余殇几许斟茶盅。 相逢后,忆回眸,几回清梦共君同。今宵唯将朱颜看,只余惆怅伴清愁。” 我反复咀嚼着这首词,一时有些兴致。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快毕业的时候。陈途离开后,我和叶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高朋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我和叶原作为潜力股杀入了全校前一百名。章子珊则因为一些变故成绩下滑,班级第一的宝座从一家独大变成了刚阳,卓轩羽,章子珊三足鼎立。 至于陈途,我只能在全校大课间的跑操上看到他,据说他在二十一班过的很不如意,他拒绝了一切社交,平常也不听课,每天除了练字就是写文章。二十一班的人对他这个刺头也极为不爽,打架摩擦之事自是常有, 我记忆中的陈途一直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也不知为何一进入普通班就变得冷漠至此,究竟是那可悲的自尊心在作祟还是真的就此躺平认输了? 毕业季的日子,高朋每天激情四射的站在讲台上演讲,教室的四周挂满励志语录的红色横幅,同学们也因为中考迫在眉睫而精神亢奋,上课回答问题的手臂如树林一般密麻,下课要么是交流错题要么是面对着如山的题海埋头苦写。 在百日誓师和拍毕业照的日子,陈途找到了我,他将一封信装到了我的校服口袋里, “给你的,回家可以看看。”他说完便准备离去, “来都来了,一起把毕业照拍了吧。”我拉住了他。 “可是...”陈途有些迟疑,他看了看二十一班队列的方向。 “来吧,我还不知道你什么人。那地方你又不认,跟他们拍干嘛。” 我将陈途拉进了班级的队列。 “陈途?”高朋眼尖。 “呃,老师...” “来了就拍!”高朋有些严肃的拍了拍陈途“去了普通班也要上进,前途是你自己的!” 陈途和我相视苦笑,挤进了男生队伍,同学们一见陈途回来,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寒暄。 并肩站定,下方女生队列中,却有人蓦然回首。。 一年的时光匆匆流逝,他和她的目光在喧嚣中再次相汇。 照片定格一张张青涩面容。钟楼巍峨,杨树成荫的操场,窗外虬曲的古松,一草一木皆烙□□底。 这是三年的城池,是并肩鏖战的同袍。而三个月后,却要星散天涯,再难相见。 归班途中,高朋将一沓历史试卷塞来:“今晚帮我登分,急用。” 我苦不堪言的接过。回到家后写完了作业,我拆开了陈途的信。 “见信如面,赵三。之前那个约定我可能无法完成了,你自己要好好学习,尽力考上一高,那可是咱们南阳最好的学校,咱俩是穿一个裤衩的,你考进去了兄弟我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一高的大门了!” 我没忍住笑,这人还是这么不正经。 “进入普通班后,我发现九班真他妈是极乐净土!男生打架捣乱拉帮结派,女生的粉底抹的比脸皮还厚,隔三米还能闻到香水味。奶奶的,我前段时间还跟一个来找茬的肥猪干了一架。 经过这些,我愈发的想念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开始怀念和叶原斗嘴的日子,怀念你和章子珊打情骂俏的时候,更怀念初见时那个清澈明静的女孩,如今在普通班却再没有人会为我分一半课本了。但是我已经放下,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呗。所以,珍惜吧兄弟。珍惜所有身边的人,走好最后在一起的日子。感情上你更要勇敢起来,向那个人表达你的心意,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你追求过。最后,一首鹧鸪天送给你。望君不负时光,金榜题名。” “今宵唯将朱颜看,只余惆怅伴清愁。”我品味着这句词,越想越不对劲。 这小子信中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这词中的缠绵悱恻,分明写的还是裴心月嘛。 我回忆起他和裴心月同桌时的往事,从陈途为她出头时两人已经非常要好了。可自从裴心月变故之后就突然变质。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按理说就算不接受情书,以裴心月和陈途的情分也不会做的如此决绝。 一个惊心的念头如电光石火:那本浸透心血的蓝色笔记,真的落入裴心月的手中了吗? 该死!我那时埋首学业,没有深究,陈途失了智,更无暇细想! 为印证此念,我在那摞待登分的历史试卷中急切翻检。 许久,两张试卷摊在眼前,我气的手都在发抖。 裴心月的试卷上字迹娟秀而干净,而另一张署名朱全的字迹歪歪捏捏,如那晚那张刺目的‘虽有佳肴’的字迹别无二致。 我在脑海里疯狂回忆着朱全这个人,此人是班里的一号帅哥,一双桃花眼迷倒了外班不知多少女孩,成绩却极为一般。他和裴心月做过一段时间同桌,对裴心月还有点意思,只不过两个月前表白被拒绝了。 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真相终于大白。 当我在次日找到陈途,把推断说给他听时。陈途的眼睛明显掠过一丝光亮,但随即便黯淡下来。 “这沟槽的牲口!”他恨恨地咒骂着,随即转身准备离去。 “喂喂喂。”我拉住了他。“你都知道真相了,不打算做些什么?那本笔记让我转交给她,然后说清原委....” “别傻了赵三!”陈途低沉的咆哮打断了我,“就算我真这么做了,那又有什么用?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去遗忘一个人了,现在把东西递过去除了给她添堵,还能改变什么?我们就只有三个月了啊!” “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我也不指望她能给我什么交代。都过了这么久..怕不是早就忘了我吧。”疲惫如潮水漫上他的声音。 “可是..” “没有可是,兄弟。”陈途牢牢抓住我的双肩。“你现在应该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学习中,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和章子珊一起冲进一高!以她的实力进一高自然是轻松,可你想进去,这三个月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 “原来你都知道...”我喃喃道。 陈途怔怔着栏杆天空,也不知想着什么,眼底藏着深深的忧伤。 时间如流水般从指缝中滑落,不知不觉间,我已站在一高的考场里。 试卷依次发落,我心中却满是自信,一道道数学题在高朋的题海训练下如今已是信手拈来。早早的写完了试卷,检查无误后,我望着窗外的白云发起呆。 也不知章子珊考的如何了,我们是否能在同一个高中再次共度三年? 至于陈途,想必正在如初见那般对着一道道题焦头烂额吧,也不知即便在这个时候,他是否还在想着那个有着齐耳短发,干净而纯粹的女孩? 第12章 第 12 章 通知书是沉甸甸的。红底烫金的“南阳市第一高级中学”几个字,在夏日浮尘的光线下有些晃眼。 “赵良安,南阳市第一高级中学。”高朋的声音带着一种仪式感的庄重。 他双手递出,我双手接过。周围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是羡慕,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我们班占了七个一高。你小子,算一个。”高朋的手掌重重落在我肩上,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也带着三年时光的重量。他鬓角新添的霜色有些刺目,指关节因常年握笔或戒尺有些变形。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严厉,刻板,甚至不近人情,却在我成绩尚在泥泞里挣扎时,就固执地把目光钉在了我身上。那目光,像探照灯,也像绳索。 “这个,”他又拿出一份通知书,递过来,“给陈途。” “陈途?”我愕然,“他不是在二十一班?” “胡扯!”高朋眉头拧起,像解不开的旧疙瘩,“当初是让他去二十一班找找状态,临时的!名册一直在九班,他自己不肯回来!犟驴!” 我怔住了,指尖触到通知书冰凉的硬壳。翻开,“南阳艺术高中”五个字,像几根冰冷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楔进视野。 目光在喧闹的人群里急切地搜寻。教学楼旁那棵沉默的古松,投下一小片浓荫。荫翳里,一个身影正朝这边探头探脑,见我望去,猛地一缩,像受惊的鸟雀,转身欲逃。 我跑过去揪住了他:“你跑什么!通知书不要了?” 陈途身体僵了一下,没回头,声音闷闷地挤出来:“……考砸了。没脸见高朋,也没脸见大伙儿。别让我过去。” “少废话。”我拽着他胳膊,不容分说地往回拖。 “陈途!你小子!普通班就那么舒坦?”叶原的声音洪亮,带着笑意,一个结实的拥抱箍住了陈途。人群很快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候和玩笑像潮水。陈途淹没其中,寒暄着,脸上挤出笑来。 我在人群边缘站着,袖口被轻轻拉住。回头,撞见一双盛着笑意的眼睛,和脸颊上浅浅的涡。 “也在一高?”章子珊问。 “嗯。” “看来,”她伸出手,“还得做三年同桌了,赵良安同学。” 我学着她的腔调,一本正经:“章子珊同学,请多指教。” “学人精!”她笑着,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我肩上。 “近墨者黑。”我说。 目光短暂交缠,又各自移开,笑意却同时在嘴角漾开,无声无息。 主楼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切割着最后的时光。黄昏的金黄泼洒下来,将操场染成一片暖橙。人群渐渐散去,喧嚣沉淀,只剩下高朋和几个零星的身影,守着几张未被领走的通知书,像守着最后的站台。 陈途结束了寒暄,走到了我身边:“走吧。” “真不见一面?” “算了。”他摇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见了。徒增感伤。” 我们并肩朝校门处走去,却走得很慢,像是在抵抗时间的流逝,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的细长,平铺在空旷的操场上。 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门口走出,她的一头短发被晚风吹起几缕,拂过耳际。 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身形比记忆中高挑了许多,虽是仍是短发,恍惚中我觉得她似乎是比以前漂亮了很多。 我抬脚猛踹身边陈途的小腿,后者却不理我,身体却像上了发条,步伐骤然加快,近乎小跑起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气流仿佛凝固了。我回头,只看见那个身影定定地伫立着,像一尊小小的白色雕像。前方,陈途的身影已仓皇逃向街道深处。 不知多久,我和陈途气喘吁吁的坐在街前的公共座椅上,他把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也不知想着什么。 “我他妈真想不明白,”我喘着粗气,声音干涩,“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大粪吗?高朋说了,名册一直在九班!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面对她,还是怕面对你自己?” “你不懂。”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我他妈当然不懂!”一股无名火窜上来,“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懦夫!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 为什么对九班那样眷恋又死命逃离?为什么连站在她面前,把一切摊开的勇气都没有?那层窗户纸,终究是锈死了。 “你到最后,”陈途的声音幽幽响起,眼睛依然闭着,“不也没对她说什么吗?” 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胸口。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街道上车流如织,人声喧闹,节日般的欢快流淌在空气里。我们瘫坐在长椅上,像两条被潮水遗弃在岸边的鱼,沉默啃噬着黄昏。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沾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路边的杂货店放着这首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真是老掉牙的歌啊,苍老的就像时光,像蒙尘的旧信笺,像那本压在箱底的诗集。 眼角的余光里,陈途紧闭的眼睑下,眼泪已止不住落了下来。 他霍然站起,像挣脱了无形的绳索,头也不回地朝着三中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追了上去。风在耳边呼啸,鼓荡着衬衫,也鼓荡着胸腔里翻涌的、难以名状的东西。脚步从未如此沉重,又如此不顾一切,仿佛这样跑下去,就能把时间甩在身后,就能抓住一点什么。 校门在望。陈途的脚步慢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 “嘎吱——”他用力推开了虚掩着的校门。 夕阳的光芒扑面而来,火红的大日正一点点沉入城市的天际线,熟悉的教学楼沐浴在残光中,铁栏杆上浮动着最后一丝暖意,九班的窗户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像是时光久远的信笺。 操场空旷得令人心悸。阴影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合拢,无声地吞噬着每一寸熟悉的角落。 最后一线微光里,陈途的声音低哑地响起: “赵三,再陪我走走吧。” 我们沿着熟悉的路径走着,脚下是细碎的沙石声。彼此搜刮着记忆里那些可笑的、尴尬的班级琐事,试图用笑声填补巨大的空洞。 “操,要不是你在厕所露了马脚,老子还不知道你惦记章子珊呢。” “那是你丫不要脸!要不是你,老子还能多装几天孙子。你个怂包!” “嘿?骂谁呢?你个胆小鬼有脸说我?” “傻逼!” “蠢狗!” 互相叫骂着,声音在空旷的教学楼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不知何时,脚步停在了九班门口。 我摸索着按下开关。惨白的日光灯管闪烁几下,嗡地亮起,照亮了空荡的教室。陈途几步蹿到前排,那个曾属于他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呼……总算回来了,”他长长吐了口气,手指抚过桌面斑驳的刻痕,“还是这儿……”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停住了,顺着我的视线。 不远处,一个空荡荡的座位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 陈途起身,走过去,迟疑了一下,将它拿了出来。 我站在他身后,越过他微微耸动的肩膀,清晰地看到了扉页上三个清秀的字迹: 裴心月。 纸页被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密密麻麻的字迹流淌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她的日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中。 陈途,赵良安,章子珊,刚阳,叶原.... 陈途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微微颤抖起来。 我凑近。粗糙的、带着毛边的牛皮纸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全是“陈途”二字。正楷,行书,甚至还有歪歪扭扭的篆体。墨迹的深浅,笔画的滞涩与飞扬,无声地泄露着书写时的心绪,开心时,那二字便龙飞凤舞,生气时,便划了过去。 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书页的末尾孤零零的一行字映入眼帘。 “你未必光芒万丈,却依然温暖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