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王者曜施 离信）》 第1章 第 1 章 万物复苏的季节，蓬莱的雨本该如绵绵春意，此时却来得这样急。 传闻中，渤海远离世俗之外，常人难寻踪迹，蓬莱岛更是隐于海上云雾。岛上有一座仙府，府中住着一位神女。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屋外的白玉台阶上，连同被风吹得交织的珠帘，一齐奏出轻快的声响。窗外的桃花树，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飘进窗中。姑娘懒懒地靠在榻上，手中亮晶晶的宝石被她来回抛起落下，青色的龙尾即使缩小，随意移动一下便带着屋内的茶几连同茶几上的棋子散落在地。 她窘迫地吐了吐舌头，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屋外传来轻微的呵斥声：“夷光！” 被唤夷光的，正是榻上的姑娘。她收回龙尾，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乖巧地端坐——如果忽略她头顶珊瑚一样还在闪着荧光的龙角的话。 水镜进了屋，看见她这副模样，半是无奈半是严厉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屋内玩尾巴！” 这副昆仑玉棋子是水镜废了好大劲寻的，但这已经是被扫到地上的第八回了。 “阿姐…”姑娘捡起一枚棋子，抬头看向水镜，水汪汪的眼睛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半是撒娇半是无辜：“我只是…” 夷光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找借口和水镜解释，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朦朦胧胧的：“救我……” 声音几不可闻，可她还是听见那细小的求救。夷光的耳力很好，甚至西海岸的鲛人半夜偷偷骂负心汉都能把她吵醒，所以海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她都是第一时间知晓。 “不好！”方才还嬉笑的姑娘神色一凛，道：“阿姐，海上有人出事了。” 她神色突然严肃，水镜也猜到了几分，没有追究她先前的淘气，低声道：“去吧。” 人影转瞬之间已不见，水镜看着晃动的门帘，眉眼染上一丝隐忧。 屋外的雨不停，她又想起一百年前师父云游四海前的话。老者看着苍茫的海面，声音无悲无喜： “蓬莱神女集天地精华化形，无心亦无需有心，然天地秩序百年轮回，神女试炼如是。每一百年的谷雨时分，神女便会迎来新的历练。若试炼失败，则会化为飞灰守蓬莱永世。” “水镜，你照顾此女，彼时，切莫心软。” 夷光便是传说中的蓬莱神女，真身是一尾小青龙。小名幺幺，可惜被遗忘了太久太久，久到除了水镜之外没人记得。 她守渤海，亦守蓬莱族人。自记事起，陪伴她的便是了无边际的海水、岛上的一汪圣泉，还有姐姐水镜。 蓬莱的人都知道夷光是神女，夷光也不惮于在他们面前展露真身。若是海上出了什么风浪，族人都知道会有一条小青龙庇佑他们平安返航，这些年来和周围邻里相处也算融洽。 今年是她出世第一百年。 今日，是谷雨。 …… 海上巡逻的姑娘不知道水镜的担心，此刻夷光坐在沙滩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沙子，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少年，眉头皱起。 少年那一句简短的“救我”之后就没了音讯，她找了好久才发现不知道是谁家的少年郎被海水卷在岸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夷光从来没有在蓬莱见过他。 身为善良的神女，当然不能视而不见，她轻轻地用龙角点了点那个仰面朝天的少年—— “喂，醒醒！” 没有反应。 夷光明明听到了他的呼吸声，虽然有些微弱。 可能是我用的力气不够大？她想。 于是又用龙角戳了戳他。 还是没反应。 夷光犹豫了下，不由得想起圣泉。圣泉这个东西，能治百病，水镜每月会让她取留一瓶，巡游时赠给有机缘的善男信女，或许这也算是一段机缘？ 犹豫一番，她还是化作人形，从袖中掏出小瓶，将圣泉水喂给了少年。 她嫌弃少年满身的沙子，怕弄脏自己的新衣，这衣服是蛟月纱，珍贵的紧。索性继续用龙角顶了顶对方。 直到她突然一惊，感到自己的龙角被一只湿润的手握住，抬头看去——那只手修长却有茧，沾了沙砾，轻轻握一下，陌生坚硬的触感便传递过来。少年的眼睛微闭，一双眼神色迷离，手紧握着她的龙角不放。 姑娘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摸她的龙角。 可是，她是一条威武的小青龙哎！正常人醒来看到陌生的地方还有头上长角的神女不应该十分害怕吗？他这样自己很没有面子的！ 夷光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还躺在沙滩上不能自理的少年，问道：“你竟不怕我？你是谁？”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在她问问题之前，因为太过惊讶，一个没注意，龙角已经将少年撅飞到几米开外。 少年又昏了过去。 哼！大胆脆弱的凡人！ 她拖着少年往回走，心想。 蓬莱的雨连着下了三天，始终没有停。 夷光觉得，她是历任神女中最倒霉的一个。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女为什么要去照顾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凡人。带他回了蓬莱仙府，还把收藏多年余下的圣水喂他喝下。 如果非要追究原因，大概是自己那天太过大力，差点将少年从淹死变成摔死吧。 这真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水镜也知道这件事，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眼中，突然闯进她们生活的少年还没有路上的小猫小狗对她的吸引力大。她的姐姐是个冷心冷情的美人，除了有一年雷电之夜夷光贪玩出海被劈了一刀见到过水镜焦急的神情之外，其他时候基本看不到她任何的情绪波动。 水面还会起波澜，水镜则是一块完完全全没有感情的镜子，很多时候，夷光不知道她在哪里，当然，还有很多时候，夷光默默地看着水镜和自己对弈。 所以，指望她搭把手照看这少年是不可能的。 谁让神女大人我如此善良可爱，送佛送到西呢？待他好了让他下海给我多捞几颗珍珠回来便是。 夷光暗自想着，看向床上面色还略显苍白的少年。想到他多睡一天就少捞一次珍珠，又有些心痛。 不过她并没有心痛多久，因为很快，少年就醒了。 榻上的人看见她，抢先开口：“通报姓名就不必了，本将的时间很宝贵的。” 夷光：？？？我可是堂堂神女大人哎！ “那你……”夷光压下火气。 “仰望夜空，你就知道我来自哪里。剑指的方向，就是天才的故乡。” 哪里来的中二少年啊！夷光第一次被这么无语到，反手就将手中还在把玩的珍珠抛出去，砸中少年的头：“好好说话！” “东方曜。”少年哎呦了声，摸着头上的鼓包，老老实实报上姓名。不过没有老实多久，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明朗的笑容：“城头画角起，飞鹰踏云出。我来自星城，他们都喊我云鹰飞将。” 谁问你了？ 夷光无视了对方的话语中的得意，暗中使了个术法让少年的嘴闭上，少年“唔唔”了两声，发现自己没法再开口，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姑娘。 姑娘头上的龙角还在闪光，大大的眼睛清澈见底，语气不耐：“东方曜，你真的很聒噪。” 不过她的语气很快又转为了欢快：“这禁言咒一天后会自动解开，看你活泼乱跳的样子，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开始，你就下海去帮我捞珠子吧。” “对了，我名夷光。” “是你的…救命恩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东方曜觉得自己被送到了某个黑工棚。他乘船回星城时半路遭遇风浪，被裹挟着落了水。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他水性很好。 怪就怪在，他被突然的一个浪头拍晕，醒来时便躺在这座陌生的小岛上，他的身边还蹲着一个奇异的少女，而这少女说自己是他的恩人，还要拉他做苦力！ 东方曜不想和她计较，毕竟救命恩人这件事对方确实没有撒谎。但作为一个额上有疤的大陆传奇少年，他，云鹰飞将，东方曜。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少女的小跟班？ 也许是因为她的大眼睛很有神，也许是她的龙角手感很好，也许是因为她的脾气很可爱……咳咳咳，救命恩人，当然要涌泉相报。 所以他不知天高地厚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海水阴冷刺骨，在来来回回第十次尝试下海寻找珍珠一无所获后，东方曜越想越气，他还是个病人，醒来的第一天，龙女居然让自己下！海！捞！珍！珠！ 喂！虽然本将确实很厉害，但是不是龙也不是鱼，怎么可能在海里潜那么久啊！可恶的小龙女！ 何况海里哪里有珍珠！ 耍他有意思吗？ 这能忍吗？ 不能忍！ 东方曜怒气冲冲，解了咒术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不讲道理的少女。找到她时，夷光正靠在榻上数着蓝宝石。她们龙是多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啊，那么多了还不够。东方曜气不打一处来，将姑娘从榻上捞起来。 夷光毫无防备，吓得宝石都哗啦啦掉在了地上，一时忘了术法：“东方曜！你干什么！” “我非龙非鱼，下海捞珠，你可真想的出来！”少年忿忿不平。 “啊？”夷光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着东方曜，像在看一个傻子：“你不知道吗？喝了圣泉水的人，都拥有待在海里的能力，我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圣泉水都给了你，对你竟没有用吗？” 姑娘的神情继而转向委屈，大眼睛雾蒙蒙的，东方曜真怕对方一不留神就哭出来。 他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太过靠近，跟被烫到一般飞快撒开手，梗着脖子道：“你是不是在耍我，我来回很多次，都没有看见珍珠。” “怎么可能，珍珠是鲛人的眼泪，她们平时最喜欢哭了，眼泪就会混合在海底的沙砾里，你是不是没有认真找？” 东方曜想起自己下海后围着他的一圈人鱼。 …… 她们含羞带怯地看着英俊的少年人，当时东方曜被盯的头皮发麻，只想着飞快地逃到别处。星城的珍珠都是生于蚌中，怪不得他一个蚌都没找到，一颗珍珠都没发现，还以为这小龙女在戏耍他。 气氛有些尴尬。 东方曜拔腿就跑，留下懵懂的姑娘。 “喂！东方曜！你赔我宝石！”夷光跺脚，在他身后喊道：“不捞回二十颗珍珠不要回来见我！不然我就把你丢到梦泽思过去！” 岂有此理，竟敢挑衅神女大人！ 哼！狂妄自大的凡人！ 然而第二天清晨，夷光打开门，伸了个懒腰，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堆闪闪发光的珍珠，也不由得惊了惊。 臭屁的小将军依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道：“够了吗？” 夷光绕着他转了两圈，打量一番目光不解道：“这么多？你欺负鲛人族了？” 我？欺负鲛人族？ 东方曜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想起自己昨夜在鲛人面前舞剑舞了一宿，然后抱着盆让对方排队哭泣的模样…不堪回首。可怜他堂堂云鹰飞将，竟然要出卖色相，海底卖艺，真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他怎么就欺负鲛人族了！ 至于鲛人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多珍珠。 他也不知道。 是想赔礼道歉吧。大丈夫敢作敢当，毕竟先前他以为夷光刁难自己，同她吵架。为了那双笑起来弯月般的眼？ 怎么可能。 …… 凭心而论，岛上的日子是东方曜这辈子没体验过的快活。吹吹海风，捞捞珠子，偶而看见顶着臭鱼烂虾回来的某小青龙，倒也别有风趣。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点点莫以名状的空虚。奇怪的是，和那个可恶的小龙女在一起时，竟没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太讨厌她，一心想着怎么捉弄她吧。 本将军什么时候也有这种恶趣味了…… 东方曜扶额。 直到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我听见他们在唱祝歌，似乎是在悼念一位将军…”夷光化作人形，双手支着脑袋，脚不安分地在地上点一下又翘起：“这不是蓬莱的歌声。” 其实她性子跳脱情绪却稳定，也有自己的方法处理听力太好的问题。听到有趣的事呢就打发打发时间，撞上开口就是絮絮叨叨的，拿出小海螺像垃圾桶一样把那些话引进去，然后随手将海螺扔进海里。每个月化为真身巡海几次，日复一日，倒也惬意。 “或许他们悼念的是我。” 姑娘没想到，东方曜会接话。 他果然还是一样的自恋。夷光想。 在外太久，都快忘记回家的路了。东方曜难得心中涌上几分伤感。好在他失踪前战乱就已平定，他不在的时候，其他人怎么样了呢？ 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但蓬莱与外界，岂是那么容易连接的？就连这个奇怪的姑娘，也从未出过岛。往往发现归途，也不过海市蜃楼。 夷光没有理会少年的话，她跟着海浪声哼出祝词。 “魂兮归来求长生，吾君安在哉？” “魂兮归来求长生，吾君可相忆？” “再问君兮魂归否……” “当归，当归…” 夷光抬头，惊讶少年竟哼出了同样的曲调，神色是罕见的认真，又有着无法言说的悲伤。 “原来真的是你啊。”夷光没想到对方说的是真的，想驱散这祝歌里化不开的浓雾，故作轻松转移话题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东方曜对上一双清澈的眼，姑娘歪头看他，眼里尽是好奇。少年悄悄揉了揉快速涨红的耳根，又自信地回望过去。 “烽烟点燃落日，我点燃战场。我想要的胜利，没有拿不到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片刻前的消沉是夷光的幻觉。 姑娘皱了皱眉头：“打仗？是不是要死去很多人……蓬莱一向安定，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少年的目光渐渐飘远，“打仗并非我本意，我只想守护我的家园与族人，世道如此，又有何解？” 听起夷光提起蓬莱，他顿了顿又道：“一件事我一直想问。这里是蓬莱岛，你…” “是蓬莱岛的神女？” 东方曜的心中生出些期冀来。若她是蓬莱岛的神女，是不是有办法送自己归乡？ “你现在才知道？”神女摆了摆龙角，倾身问他。 好明亮的眼。 “那你知道如何离开蓬莱岛吗？”东方曜问。 夷光摇摇头。她只是一条混吃等死的小青龙，离开蓬莱岛的方法…恐怕只有水镜知道。 希望破灭，即使有心理准备，东方曜还是情绪低落了下来，碎碎念道：“不知和我同行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少女陡然抬眸，东方曜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眼。 “东方曜，我听见他们说，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将军，守护了星城的安宁，百年之内，不会再有战争了。”夷光的话是不吝啬的赞扬，“他们还说，今日他们就要回星城了，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来看你。” “那就好。”东方曜觉得心里的石头终于得以放下，或许他真的会困在这座小岛上，直到生命的尽头。他复去看身旁的神女，据说神的寿命是无穷的，那她呢？ 东方曜没有在夷光身边见过除了水镜之外的其他人。 “凡人寿命如蜉蝣。”夷光神思飘向窗外那棵桃花树，似是想起来很渺远的过往：“我活了一百年，才出生时是婴儿模样，借住在一个蓬莱凡人女子的家中，我的小名就是她起的。然当我能够化形的那一天，她去世了。” 虽然没有化形，但夷光的智力并不是同凡人一样。 “水镜牵着幼小的我，看见她躺在床榻上，已不能起身。眼里是放不下的牵挂，她问水镜，我的幺幺还好吗？” “可是明明水镜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了我的身份。”姑娘的话听起来是不解：“很奇怪是不是，凡人竟会担心神。”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凡人女子的命运就是助我化形，当她的使命完成，就没有存在这世上的必要了。” 所以夷光不再和任何人亲近。 至于东方曜…… 他非蓬莱之人，不受夷光庇护，阴差阳错被救下。这些天身边有一个聒噪的少年，夷光竟然觉得还不错。 夷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太孤独。她有那么多珠子可以玩，也可以偷偷听到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还有一个姐姐，虽然对方有点冷漠。 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孤独？ 姑娘安静时的侧脸，让东方曜不由得想起书上的话：“海有仙山，名为蓬莱。隐于云雾，觅不可得。” “有神女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想着，便也念出了口。 夷光听见不知从何而起的心跳声，这心跳声越来越大。 “咚咚咚”地响个没完。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都被夸赞吸引，挠挠头道：“啊？他们竟是这样夸我的吗…谬赞谬赞！承让承让！真是的，本神女哪有那么貌美啊。” 姑娘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毫无防备。 “不过你不用太敬仰我啦，也不用叫我神女，她们都喊我夷光。偷偷告诉你，你名为曜，我小名叫幺幺，我们真有缘。” 她被夸了心情很好，小声关心道：“你的心跳声好大，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然而她没高兴多久，一盆冷水便泼了过来。 东方曜说完，皱眉看着她，似是不解：“你到底，有哪点和书中的描述是相同的？” “东方曜！” 少年罕见止了话头，又一次落荒而逃。 哼！没礼貌的凡人！ 第3章 第 3 章 日子悠悠流淌，这是夷光遇到东方曜的第八十四天，伤筋动骨一百天，对方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不过照东方曜每天活蹦乱跳、精力用不完的模样，夷光觉得少年从醒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好的完全。 他运气好，赶上了蓬莱岛最热闹的时候。 圣水节。 夷光虽为神女，除了救人平时很少和岛民接触。神女可以被知晓、敬畏，却不能被亲近。天各有道，凡人有凡人的命运，若常常与神女相处，会改变命格。所以水镜一向不赞同她去圣水节玩。 圣水节是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在这一天，岛上的男女会互送璎珞，聊表心意，女娲娘娘便会保佑她们，长长久久，再不分开。 也有很多别的项目，比如跳祝祷舞，放灯，供少男少女展现自己的诗会、夺魁大赛。 有时候夷光会偷偷幻化模样，混进人群，与他们一齐跳舞，看着那些满足的笑脸，自豪感油然而生。 但大多数时候，只是远远看着。 他们很快乐，却没有一个人，是为自己而来。 短暂的相遇不过神漫长生命中的一颗沙砾。凡人此生，白驹过隙，渺小至此，何必在意？ 夷光告诉自己。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去了。 少女不知道自己的怅然若失从何而来，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水镜冷漠地敲了敲桌板，示意她：“夷光，你出神了。” 夷光慌忙抬头，屋外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小青龙，今日外面这么热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 “叫我神女大人！”少女回头，语气不满道，她的眸子转而对上水镜冰冷的目光，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胶着了很久，最终水镜收起棋子，低声道：“你输了。” 女子的目光虚虚扫过窗外等候的少年，定定地看了会眼前的少女，叹了口气道：“去吧。” 夷光总觉得今日有些不一样，但是她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临走时又看了水镜一眼，听见对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勿留恋凡尘。” 水镜的话是什么意思？ 夷光频繁出神，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圣河边。这也是一年中圣河最热闹的日子，人群熙熙攘攘，她回头，东方曜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直到少年人的身影，引起阵阵惊呼。 他是为了谁家的姑娘？ 小将军打马而过，身披甲胄却风流肆意。岛上的风拂过他的发，他嘴角含笑，向面容呆滞的女子而去。 神女无法拒绝闪耀的宝藏。 夷光糊里糊涂被东方曜伸手拉上马，回头看见那张充满朝气的脸，仿佛四周的声音都被屏蔽，只听到了久违的、巨大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不知是谁的，不知从何而起。 少年翻身下马，少女呆坐在马背上。震耳欲聋的一声“铛……”是鼓槌敲击的声音。 “我赢了！”东方曜伸出手，少年眼里盈满星光，一种奇异的感觉将姑娘淹没，惶恐又无所适从。夷光仿佛回了神，推开他的手，轻盈地跳下马，只想把一切都甩在身后，跑出人群。 少年在人群的叫好中追过来，额头是亮晶晶的汗珠。 “神女大人，你怎么了？” 他不喊她小青龙，反而叫夷光不习惯了。 “我…我…”夷光嚅嗫了一下，竟不知说什么。 “难道被我的英姿迷倒了？本将真是，除了帅气，无话可说。” “臭不要脸东方曜！谁被你迷倒了！我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被别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神女好像被踩了尾巴，凶巴巴地反驳。 东方曜看着眼前的人不再失魂落魄，继续喋喋不休起来：“方才有个骑马的比赛，带着姑娘最先跑到终点的就是冠军。” “想我云鹰飞将，自然得是头名。他们可没说不能半路掳人，我帮你捞了那么多珠子，你帮我这一回不过分吧？”少年笑容张扬，见眼前的人还在神游，微微俯身道：“伸手。” 那是一颗巨大的珍珠。 月光下，温润的光泽令人沉醉。 “这是比赛的彩头，对本将军没用。你帮了我，这个便送你。” 夷光怔忡地看着手心的珍珠，复抬头看眼前人。居然从小将军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柔，不是调笑，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你为什么会想来圣水节？”夷光问道。前些天他的情绪明明还挺低落。 “既来之则安之呗，反正我东方曜在哪里都注定是最闪耀的一颗星！”东方曜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起那日她话中不自知的落寞。 他可以守护星城，也可以守护她的吧？ “还逛吗？”少年问。 “逛，怎么不逛！我可是神女大人，有什么逛不得的！”姑娘昂起头，恢复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向人群中走去。 …… 圣河本是一条普通的河，但是圣水节时水镜会引圣泉水进去，每当这时，圣河就像一条流光的锦缎，岸边时有少女，跳舞祈祷。亦有同心伴侣，跳舞结情，为求美满。 突然感到龙角被拉了一下，少年将军不知从哪骗来两个面具，低头对少女说：“你不是怕被别人注目吗，也是，堂堂神女大人，被发现就不好了。戴上这个。” 说着又摸了摸姑娘的龙角。 “不过你这龙角，是不是也要藏起来，当心被别人发现哦。” 东方曜，一个可恶的小将军！ 看在珍珠的份上，夷光决定不和他计较。 此刻少年手上的两个面具，一个青面獠牙，像恶龙咆哮；一个形容乖巧，十分可爱。 笑话，堂堂威猛的青龙神女大人，当然要用和自己一样威武雄壮的恶龙咆哮了。夷光伸手接过那一个看起来很凶恶的面具，戴在脸上。回头恶狠狠地说：“以后不许摸我的龙角，头也不行！会长不高的！” 看到少女接过青面獠牙，东方曜似乎有点愣住，回过神来又摸了摸姑娘幻形之后毛绒绒的头顶。 说了会长不高的！ 身披白纱，皎月化灵般的少女，踩了身旁的少年一脚，飞快跑掉。少年摇头失笑，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月色婆娑，树影交缠。 圣河边，人头攒动，欢声笑语。 有女身姿曼妙，翩然如蝶，竟是《拜月》；亦有男女相拥，相执而舞，共浴爱河；甚有男子神情肃穆，舞步庄重，祭祀而歌。 “不知神女大人，可否赏光，与某曜共舞一曲？” 东方曜脚步稳健，身姿挺拔，一向玩世不恭的笑容里隐隐有了认真。 “我…”夷光犹豫着，听见对方吊儿郎当的声音再次响起，引诱般道： “神女大人，跳舞我也要头名，再帮我一次吧，好不好？” 夷光觉得自己好似受了蛊惑，搭上他的肩。手心的触感夹杂湿意，不知何时少年的手与少女相牵。裙裳翻飞，她看着少年的眼，那双眼竟是热烈的要将人烧起来一般。 “圣水流光，灼灼其裳，所爱之人，可在远方……”似有歌声传来，谁家的心事。 “月色披霜，其影华彰，共赏之人，就于身旁……” “明珠无殇，仓仓其惶，所见之人，安我心乡……” 好像有什么填满了神女的心，可神女是没有心的。 这种古怪又令人沉沦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一百年前。 一曲毕，夜色沉沉，她终是停下脚步。 “东方曜，你是不是喜欢我？” 少年迎风而立，眼里仿佛有燃不尽的光。 四目相对，东方曜看着那双澄澈的眼，一向话多的他竟有些沉默。 笨蛋施夷光，怎么聪明的一阵一阵的！ 这让他怎么开口啊！ 不过夷光没有给他更多解释的时间，低下了头严肃地思考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知道凡人的喜欢是什么感觉，但是阿姐说，我们神女，都是没有心的，所以我想，应该也没有喜欢这种情感。可能是我救了你，所以才和你接触的多了一些。” 她似有些苦恼又有些难以明说的情绪。 “若你喜欢我，最好把这些感情早日收回。” “知道了。” 东方曜摸了摸神女的小脑袋，看上去很是平静，罕见地没有呛声。 不是你这反应我措手不及啊，虽然我没吃过猪肉，但是我知道你们凡人被拒绝了不是大都哭的死去活来嚷着“非你不娶”吗？ 夷光一时也有些呆住了，他被拒绝了怎么这么淡定？ “瞎想什么呢，以后少听些墙角。星光荡开宇宙，本人闪耀其中。你就是没有心，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我的。”少年哼了一声，叼着草走远了。 切！傲娇的小将军东方曜！ 第4章 第 4 章 “喂！”夷光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朝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东方曜！” “明年，要不要一起过圣水节？” 既然他喜欢本神女，不能给予相同的喜欢，就勉为其难的对他好一点吧。 毕竟她活了一百年，第一次有人想要和她告白呢。 夷光知道他听得见。 少年没回头，朝身后摆摆手，继续大步向前。 …… 这是圣水节后的第五个月，东方曜已经在夷光的脑海里出现过很多次了。她想使劲挥散脑海的那道身影，却依旧清晰的记起少年的发和伸出的手。 “阿姐，我是不是其实是有心的。”夷光看着自顾自下棋的水镜，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对面下棋的手顿住，又继续：“为什么会这么问？” “最近……我好像拥有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水镜罕见的沉默。似是经过一番斗争，才说：“龙女之心，化珠藏于泉底，只有她真心喜欢的人，才能得到认可，将心带回。” 夷光听力灵敏，说话时，外面似乎有轻微的响动，却并未在意，一心想着水镜所言。 原来她真的有心。 一局竟，水镜也打算离开，走到门口，看见堆亮晶晶的宝石，不由得偏头看身旁的夷光。 笑话，神女大人什么没见过？几颗宝石就想收买，天真。夷光没有察觉水镜眼底的深意，收起宝石，回了房间。 一定是东方曜出现在她身边太过频繁她才会脑海中产生错觉！ 说起东方曜…… 臭东方曜，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这几天都不见人影。还是本神女太优秀了，害得他表白被拒暗自神伤这么久。但他反射弧也太长了吧？不过还算有良心，开门经常是一堆闪闪发光的宝贝或者是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小玩意。 算了，她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左右无事，打个璎珞玩玩。夷光从房里拖出宝贝们，找出最璀璨的宝石，银丝为线，编织起来。 这肯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璎珞。神女编织，宝石剔透，她不免有些洋洋自得。看着手上的璎珞，又突然有些茫然，她为什么好好的拿自己的宝贝们做这东西？又该送给谁呢？ 璎珞在蓬莱，是定情之物啊。圣水节上，蓬莱的少女将亲手编织的璎珞送给心上人，保佑双方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少年的影子在脑海逐渐清晰。夷光一惊，差点把璎珞扔出去。 东方曜。 第一反应，竟然是那个看上去没个正形的少年。 …… 东方曜回了自己的屋子，意外的发现有人在等他。是那个一直在神女身边又毫无存在感的女子。 他有些惊讶，听对方开门见山道：“我可送你归乡。” 东方曜被这样的消息震住，不禁反问：“真的吗？” “是。”对方话语简短，莫名让人信服：“明日你便可离开。” “我…”东方曜想起方才对方和夷光的谈话，但水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无悲无喜道：“我知道你听见了我和夷光的谈话。” “东方曜，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明日便离开蓬莱，要么永生永世都无法离开。” …… 晨光熹微，泉边立着一个少年。 圣泉清澈，一眼便能看到那明珠。但此泉远比想象幽深，明珠藏于圣泉底，古之来者寥寥，或半途而返，或永沉于此。 少年纵身一跃，跳进水里。他不断下潜，离那明珠越来越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到达。 明珠生曜，映出少年郎的脸。他欣喜的捧着，正待回返，却觉地动山摇，呼吸越来越困难。少年不惧，拼命向上游，面色逐渐青紫也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曜只感觉快要窒息。 可是想到那个可爱的姑娘，那个看似端庄威风实则孤独又小心翼翼的姑娘。 她困于孤岛永生永世，连心也没有了自由。 东方曜不放手，继续奋力向上游。 口是心非。 他知道她也喜欢他了。 这是她的心，那样纯净那样耀眼，映出少年的面容。 明珠的封印已解，夷光只觉心口的地方被人揪住，第一次感受到难以言说的不安，她踉跄着走了两步，听见水镜的声音。 和之前不一样，这声音淡漠无情又夹杂着凌厉。 “夷光，你可知错？” “我何错之有？”不明就里地抬起头，少女问道。 “你竟真的生了妄念。”这是夷光第一次见到镜说了这般多的话：“万般缘由，皆由爱起。自我之相，犹在镜中。” “夷光，你为什么还看不清。” “神女有神女的使命，将军有将军的征途。他本为飞鹰，却因你停滞方圆；你作为神女，亦根本不可能离开这方天地。” “东方曜怎么了？”夷光感到一阵心慌，见水镜这样说，忙问道。 “我不过略作试探，这少年竟敢真的去盗取明珠。入蓬莱之地，蛊惑神女之心，我怎能留他！” “水镜！”夷光生了怒气：“你知道那日屋外的人是他，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你…你怎么能这样…”她仓惶后退一步，又站起，竟是不管不顾，抬手施法，要去救人。 “乘彼扶摇，凌绝九霄，万般潮生，龙腾云涌！起！” “夷光！”镜的声音隐含怒意：“他不过是你的试炼！” “放手吧！” “我不！”神女神情执拗，显出真身。 “什么试炼，我只知道他是星城的小将军，是这世上最赤诚之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旁人成神的试金石！” 夷光的神情带上了些哀戚：“对阿昭是这样，对东方曜也是这样，那我呢，我又是什么？我们都是天地秩序的工具吗？那我这个神女，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阿昭便是先前抚养她的那名凡人女子。 “你真的要弃整个蓬莱于不顾吗！不要忘记不该忘的事，不要记住不该记的人。”怒气变成了急切，水镜挥手挡招，话却未停。 “明珠归位，你也会经落麟之苦，沦为凡人，历生老病死。你本无心，为何因那个少年如此？”镜的眼中竟露出一丝夷光从未见过的不忍：“蓬莱也会因为你一时的任性毁于一旦！” “我无意伤蓬莱，只是……不想他因我受伤。”深深的无力感让夷光迷茫，又饱含坚定。 “明珠已出，圣泉已染，蓬莱坚持不了多久了。纵使你甘为凡人，东方曜本是圣泉所救，没有圣泉之源，你以为他又能活的了多久吗？” 这是无解的命题。 夷光蓦地停下，来到水镜面前。 “阿姐，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他。是我带他回了蓬莱，都是我的错，我愿意受罚，能不能，别让他死。” 水镜见她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她千算万算，没想到东方曜竟会选择盗取明珠，更没预料到，夷光竟真的喜欢上他。 “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他必须消除记忆被送走，而你要留下来守护蓬莱。没有神女之心，净化不了圣泉。” “好。”神女答道。然后没有犹豫，乘云而去。 第5章 第 5 章 曜觉得，自己今日恐怕要死在这里了。泉底无论如何都游不到尽头，他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已经精疲力尽。 忽听一声龙吟啸于天地。 一条小青龙向他冲来，将他从泉里带出。 梦泽之地，绿草茵茵。流光溢彩的圣泉边，少年摊开手，掌心是一颗明珠，灼灼其华。他笑着看向自己心爱的姑娘，奔赴一场柔情的梦。 “幺幺。”他第一次这样大胆的唤她。 “你的心交于你。”他好像突然有些羞赧，不自在的挠挠头，没有提及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双眼像星子般耀眼。 想起圣泉边未出口的心悦，东方曜面色轻松又夹杂着喜悦道：“本将早就说过，你会喜欢上我的。” “施夷光，我心悦于你。” 神女眼中含泪，接过那颗明珠，点点头。她看向眼前的人，一贯带笑的脸上此刻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沉稳与认真。仿佛看见了星城的少年，白羽发间插，流星腰后挂，像误入凡尘的一颗星，灿烂又辉煌。 东方曜，她的小将军，从来都是自信强大，什么也不怕。 可…… 他有要守护的人和家园。 以后的很多很多年，他都只能陪着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才是一种残忍。或许送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小将军这样好，不应该因为就此折断翅膀。 而她最初喜欢上的，也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可是夷光舍不得。 舍不得小将军变回了雄鹰远去，再也记不得那个长着龙角的神女。漫长的百年时光，尔后的千年岁月，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你……”东方曜看她不似想象般欣喜，神情一滞，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嚅嗫着没有开口。 “我有要守护的子民，我不能丢下他们，蓬莱也不能失去明珠。”夷光神色坚定：“东方曜……谢谢你。” 谢谢你也曾千万人中为我而来。 谢谢你想要给予我无法拥有的自由。 “你走吧，只当是一场梦。”她终是狠下心，扭头道：“水镜会为你施法，出去后，你会忘了这里的一切。” 少女偏头不看对方，蓦然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 东方曜什么都明白了。 少年郎用力抱紧眼前的人。他闭上眼，没有人看到，骄傲的小将军，眼角落下的泪珠。 他想起那夜水镜的话：“你就那么肯定，她喜欢你？”怕夷光被吵醒，女子将外界隔绝，指向姑娘窗前的那株桃树：“这株桃树的名字，叫阿昭。” “她是夷光出生的第一场试炼。” “试炼的主题是亲情，她通过了。” “而你，是她的第二场试炼。” 水镜走了，东方曜在桃树下坐了很久，将要离去时，他看见了桃树微微颤动，似乎在诉说，树下的花瓣汇聚在一起，写的是—— 甘愿。 如果我的人生注定只是你的一场试炼，那我愿意成全。 水镜不懂，但东方曜明白了阿昭的选择。夷光没有通过试炼，因为她明明什么都记得。所以没有心，也会不忍、想念，她做不到无心无情的神女。可是阿昭用自己的死将“阿昭”这个人从夷光的生命中剜去。 神女便再没有亲情这个选项了。 夷光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爽朗的宽慰：“夷光，会有人记得你的。” “我名东方曜。” “是你的…朋友。” 夷光泪如雨下。 撒谎。 和他们一样，他也再不会记得她了。 可是她无法抛下这片她守护了百年的土地，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东方曜为她而死。 …… “幺幺！” 少年似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小岛。当初随行的将士都在身边，见少年醒了，忙递上水和干粮。 “将军，你醒了！”白净的孩子挠着头，笑的憨厚。眼前的少年却好似定住，并未看他，目光望向无尽的海水，远方隐约传来谁清脆的声音又远去。 …… “你竟不怕我，你是谁？” “传说佩戴上心爱之人亲手编织的璎珞，女娲娘娘就会保佑他们，长长久久，再不分开。” “清和海风，溶溶月色。共赏之人，就在身侧。这璎珞赠你，你可不许丢。” “我的试炼始于相遇那一天，原来……竟是如此。” “你是谁…” 少年头痛欲裂，却空荡一片，影影绰绰飘带拂过，似曾有人入梦，却如水滴如海，来去无痕。 孩子忙道：“将军可是还有内伤？一时竟想不起过往？医师，快来呀……” 片臾进来一个老头，须发尽白，颇有仙风道骨之资，见到少年，只说道：“将军已无大碍，过往者不可追，缘散缘去终有时。切莫再想。” 少年怔住，还待再问。 老头摇头，拂袖而出，不见踪影。 …… 渤海落雨了，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往日皆是狂风暴雨欲吞没天地，不似今日这般，无风，只是绵绵细雨，落花般轻柔的落在少年人的肩。 有女踏歌而来，眸如清水，飞霜白练。极服妙采照万方，婉若游龙乘云翔。细密的雨落于她的睫，她恍若不觉，定定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少年长剑在手，玉带束发，胸前一串晶莹剔透的璎珞，更衬得面如冠玉，神采奕奕。似感应到什么，俶而回头，只见海浪深深，终还是怏怏乘船而去。扬晖吐火，曜野蔽泽。既为日月之辉，何意水映之光。 他果然再不记得了。 神女的心好像漏了一个大口子，里面如水澄澈，然寒意难耐，嘴角确是些许苦涩的笑容。 “神女，回去吧。”大音希声，耳畔传来冰冷的话音。 “他还会记得我吗？” “蓬莱圣地，是女娲娘娘留下的最后一片净土，神女要做的，只是守护它。擅恋凡人，已是逾矩。咒术已施，不可再回头。夷光，你不要忘了你的使命。”水神镜无情地说。 女子再不回望一眼，渤海的雨突然落得更凶了。 我的小将军，是云鹰飞将，便早该回归碧空。她蓦然想起圣泉边的许愿，少年人含笑的眼，还有那颗她戴在龙角上的明珠。 “所有的星星也都在等一颗星。幺幺灿若辰星，曜遥遥相守也愿。” “我以蓬莱神女之名祷告，岁岁年年，少年为少年。满载踏浪归，共饮一杯茶。” 神女为渤海而生，以为无心。 却未想到，只是心化明珠，藏于圣泉，净化污浊，守渤海之地。曜将明珠交与她，为给她自由。然一切都只是一场试炼，神女不该也不能有心。水镜——或者说水神镜的存在，便是监督神女，匡扶所谓“正道”。若没了明珠，圣泉枯竭，蓬莱坍塌，族人流离失所，皆为神女之过。大道无情，原是如此。 这便是，宿命吗？ 神女用禁术抹去了少年的记忆，以身化形，守护蓬莱，曾经化为沧海，再不可得。 …… 其实我听到了他醒来时的一声“幺幺”，可惜，再也等不到那个少年共饮一杯茶了，夷光遗憾地想。 世间有神女夷光，再无幺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