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归来那一夜》 第1章 第 1 章 《亡夫归来那一夜》 著/秀生天 2025.06.06 序-抱香 隆冬,银婵影高,露寒风肆。 抱香坡上白草摧折,一座旧庙赫然矗立。 短烛奄奄一息地摇曳出半缕火光,留宿于此的书生正在书笈边温书。 忽而,庙门被风吹开了。 刺骨寒风旋即吻上他的脸,令人寒毛直竖。 书生裹紧衣衫,困惑不已。 他早已用粗实木棍将门堵得结结实实,门怎么说开就开? 难不成当真像途中道士所言那般,抱香坡上闹鬼……? 不可能。 书生心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暗自提起一口气,秉烛起身,将庙门重新掩上了。 才一转身,庙门又被风粗暴吹开。 这下寒风还未卷进,书生便觉周身一冷,立时瞪眼对门大喝:“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 白雪静谧,庙外空空如也。 书生擦去脸上冷汗,绷紧脸再度将庙门合上,一手护着潦倒的灯芯回身,入目却是一截蓝衫。 他不免一阵心惊肉跳,向后大退三步,脊背撞上冰凉庙门。 定睛一看,原来是比他提前一日抵达的同窗。 “人吓人,吓死人。”书生一边捋着胸口顺气,一边生怨道,“夜里扮鬼吓我,你也不怕真被鬼收了去。” 同窗静默不语,只是踮起脚尖。 “行了,别装了。” 书生推他一把,“演得还挺像,还知道踮脚……” 他没用多少力气,同窗却直挺挺倒了下去。 当啷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脸上的笑僵硬在脸上,书生缓缓举起短烛,照了下同窗的脸。 庙中没有窗户,月光照不进来,他方才只认出了眼熟的衣裳,并未瞧清楚他的模样。 同窗面色惨白,唇上带霜,两眼惊惧。 俨然是一具冻尸。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及细想,书生夺门而逃。 “鬼啊——” 凄厉的惨叫荡漾在莹莹雪色上。 书生循着记忆急奔下坡,留下一串凌乱脚步。 他走了二三里,目光所及却还是一片皑皑白雪。 死气沉沉,好似在为他发丧。 这样下去,还没走下抱香坡,他就冻死在外头了。 一如同窗那样…… 更何况,书笈还在庙中…… 手中那截短烛早就熄灭了,书生环顾四周,干脆牙一咬、心一狠,踩着脚印原路返回了破庙中。 同窗定是遇到厉鬼跑出了庙,才生生冻死在抱香坡上。 可见厉鬼是不能在庙中杀人的。 书生了悟,那鬼是想将他诓骗出来冻死,他必须反其道而行之,绝不能上当。 庙门大敞,书生远远向内张望一眼,那具冻尸已经不知所踪。 他轻手轻脚地入了庙,一抬头,三魂立刻惊飞了一双。 冻尸悬颈梁上,被草绳吊着晃晃悠悠,目凸舌出。 书生毛骨悚然,背上书笈直往外冲,庙门却“咔嚓”合拢,阻断他的去路。 一条草绳自梁上悠悠垂下,打了一个结…… “鬼……” 他双膝生软,湿汗涔涔。 绳圈及至眼前,周遭光景骤然发生变化。 哪里有什么破庙? 不过是坟冢累累,白草凄凄。 绳圈绕在颈上,瞬间将他拉高,依稀之间,书生只在墓碑上辨认出一个“班”字…… 抱香坡上,红漆斑驳的破庙赫然矗立,门户大开,静静等待着下一个人的到来。 子夜月明,雪上飘来一缕濯人的牡丹花香,清丽脱俗,芳馥如醉。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推开庙门,银辉照出一道瘦影。 来人乌发及膝,面色赛雪,长眉凤眼,唇如点漆。 萦绕在他身旁的香气经久不绝,沁人心脾。 好似一株牡丹犹抱寒。 碎雪如玉屑,却片片未沾他身,仿佛只愿远观,不忍亵渎。 该是何等姿容绝尘,竟惹云上雪来窥探? “班香……” 深藏于横梁之上的缢鬼收起垂涎欲滴的舌头,瑟瑟发抖,话音轻颤。 抱香坡上久余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雅清香,宛若东风吹梦,雪吻香尘。 直到……暗香无觅处,月及坡上西。 写小说好幸福,以前都是0收藏开文的,这本短短的,很快就写完。[星星眼] 以下是阅读小提示: 1.短篇,不长,没有苦大仇深。 2.轻松日常,偶尔微恐调节气氛。 3.男美女也美(非非非GB,雷者自避)。 4.男女主身心俱洁,第五章成亲。 —— 下本想写狗血文过暑假(喂[摊手]),所以这本完结第二天就会开《好事近》,文案如下: 门盈满捡到一个傻子。 他英俊潇洒,风尘仆仆,褴褛衣衫。 傻子说:“我叫圆圆,进城来找老婆。” 门盈满问他:“你老婆叫什么名字?” 傻子说:“门盈满。” 门盈满:哇,好巧。 * 傻子认定门盈满就是他老婆,门盈满赶不走他,只能顺手溜达他玩儿。 傻子后来不傻了。 原来他不叫圆圆,他是出生名门的天骄闻故。 门盈满让他走,他却死皮赖脸不肯走。 “我千里迢迢赶来,就是要娶盈满。” * 他回乡准备聘礼,带来四十八箱金银珠宝。 门盈满羞涩:“怎么这么大阵仗?” 闻故起身作揖:“家父说,与我有婚约的是贵府大小姐盈挽,这些金银,全作赔礼,往日多有得罪,还望二小姐见谅。” 二小姐…… 门盈满冷笑:“东西放下,人快滚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上卷-冷雪相送过青墩 姑苏,杭府。 地上覆了层薄雪,白雪素月相交辉映,照得堂前一片熠熠。 “去把杭述稳给我叫来。” 杭百川火冒三丈,勉强维持着读书人最后的体面,负手而立道。 管家站在原地没动弹,悄悄掀起眼皮,无声地询问着随后赶来的宋厘微。 宋厘微断然拒绝:“不许叫。” “你还护着这个逆女!” 杭百川粗喘如牛,对妻子吹胡子瞪眼:“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宋厘微下巴一扬,说道:“我的女儿一没有杀人放火,二没有打家劫舍,上不为祸朝纲,下不偷鸡摸狗,怎么就是逆女了?子不教,父之过,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慈母多败女,你们两个是想合起伙来气死我。” 杭百川顺了一口气息,才继续说,“现在你满意了吧,新来的绣娘也被她气走了,她已经十一岁了,还不会穿针引线,整个姑苏城都知道我杭百川教女无方了。” 他一边铁青着脸面发脾气,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都给女儿择名为“述稳”了,两个字都是端方规矩的,怎么她偏偏如此不听管教? 真是家门不幸。 杭百川气得西子捧心。 * 回廊漆柱后头藏了一只小蜜蜂,鬼鬼祟祟,正在偷听。 杭述稳身穿一件嫩黄色的夹袄,上头绣出朵朵白色牡丹,栩栩如生,若隐若现。 她手中正提一盏花托琉璃灯,眸子被灯光映得璀璨晶亮,这会儿已是看了半晌热闹。 闻听此言,杭述稳没忍住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蒹葭,认真问道:“蒹葭,我真的有这么差吗?” “没有啊。” 蒹葭摇头,脱口就是一通夸赞:“小姐冰雪聪明,秀外慧中,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了。” 说完还幽幽叹了一口气,皱眉道:“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逼你学女红呢?小姐日后又不当绣娘……” 这老举人,也忒古板了。 “我知道为什么。”杭述稳扯出一抹笑,“班家不是做刺绣生意的么?爹想让我入入门,免得来日一窍不通,被人骑到头上去。” “班家?”蒹葭想了一想,惊讶道:“是曹州那个班家吗?” 杭述稳点头:“不然还能是哪个?” 蒹葭难掩惊讶:“去年夫人就说不让你嫁往曹州,难道是小姐你想……” “我死也不会嫁给班弈先的。” 杭述稳如是道。 蒹葭忧心忡忡:“老爷能同意么?” 杭述稳胸有成竹:“放心,我自有对策。” 只是缺少一个时机。 * 杭百川与宋厘微各执一词,争吵愈演愈烈。 杭述稳不再做缩头乌龟,改做伸头乌龟,把花托琉璃灯交给蒹葭,笑意盈盈地“飞”出去,灵巧熟练地躲在了宋厘微身后。 杭百川怒目而视。 “看看,看看,一点儿也不稳重,哪里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爹。” 杭述稳扯住一点宋厘微的衣袖,探头对杭百川撒娇。 她一笑起来,唇边便露出两个梨涡,右脸上有两颗浅浅的、小小的痣,衬起月牙一般亮晶晶的明眸。 杭述稳喊了一声,就将半张脸藏进雪白的狐狸毛围脖里,只拿眼睛盯着杭百川。 杭百川色厉内荏,当着杭述稳的面历来是发不出什么脾气的,饶是再大的阵仗,往往也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淡淡“嗯”了一声,他才问道:“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没有鬼混呀,我去温书了。”杭述稳一看便知他气消了,连忙走过去也拉了拉他的手,仰脸说:“爹给我娶了个规矩的名字,我当然也是个规矩的女孩儿。” 宋厘微忍俊不禁。 被她的小手一牵,杭百川只觉心间三丈高的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缕袅袅白烟。 但管家还在,他身为一家之主,必须时刻保持端肃威严。 杭百川重重冷哼一声,对杭述稳说:“我还不知道你?天寒地冻的,跑到院子里温书?骗鬼去吧。” 杭述稳掐掐他的掌心,悄悄嘀咕:“那你还明知故问做什么?” “你说什么?” 杭百川稀疏的胡子向上一翘,眼看又要发作。 杭述稳打小就觉得杭百川的胡子好玩儿,像被火燎了似的,要秃不秃,似落非落。 想着想着,唇边的笑意就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她憋起笑,在杭百川渐沉的目光中做出一派孝女的模样来。 “爹,我给您捶捶背。” 杭百川极其受用,瞥一眼柱子一样杵在原地的管家,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知府大人说姑苏来了个狐狸精,专吃不听话的小孩儿,你是全姑苏最不听话的孩子,又戴着狐狸毛做的围脖,若被它见了,指定第一个将你掳走剥皮。” “爹就爱吓唬我。”杭述稳在他背上打了一下,“我不给你捶了。” 这场算不上风波的风波就此揭过,宋厘微看一眼管家,管家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 戌时,仆妇摆好了饭。 杭述稳一打眼便看到了最喜欢的鲫鱼豆腐汤,她拿起瓷勺,先为宋厘微盛了一碗。 隔一道藕色的水玉帘子,杭述稳不动声色地向外厅张望了下,七分饱后就跑出去漱口净手。 手持银盆的仆妇不料她出来得这样快,神情紧张不已:“小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杭述稳默默摇头,拿过轻薄的白绢帕子擦拭干净葱指,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仆妇心间咯噔一下,不知她这个笑容究竟是何用意。 杭述稳出门后,她也搁下银盆,连忙跟了上去。 回廊口立有一道倩影,杭述稳果然在等她。 听到动静,杭述稳一脸高深莫测地向她招招手。 仆妇心下更是紧张,手心隐隐沁出细汗,低眉顺眼道:“小姐。” “哝,这个给你。” 杭述稳环顾四周,拿出两张银票。 仆妇大惑不已,手不敢接:“这是……” “你家二小子不是帮我买了本书吗?这是他帮我跑腿儿的工钱。” “这怎么使得,小姐,我不能要。”仆妇连声拒绝,情真意切地开口:“若不是夫人宅心仁厚,我一个连克三夫的寡妇哪能进府做工?二娃子帮您跑腿是应当的,这钱我万万不敢收。” 杭述稳听得不大高兴:“什么克不克夫的,生死有命,赖不着你,现在没多少人家还讲究这个。我给你,你只管就收着好了。” 仆妇却执意不肯要,话音中满是不安:“从府上到书店,拢共也就那么几步,我要是连这钱也收,成什么人了……” 她既如此固执,一时半会儿怕是拐不过弯儿。 杭述稳心念一转,灵活地转变了策略。 俏丽的小脸儿一抬,她随意地甩了下手里的银票,漂亮的杏眼中露出几丝不耐烦。 “小姐我可不是铁公鸡,他帮我做了事,我就得给他结工钱,而且只能多,不能少,不然以后就没人肯替我做事了。你若不收,来日坏了我的名声,谁担待得起?” 仆妇不禁茫然,显然被她的话唬住了,两只手捏住身侧的衣衫,颇为不知所措。 “小姐放心,我回头告诉二娃子,不让他说出去!” “那可不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杭述稳一脸倨傲,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我不放心”。 如此这般,仆妇只得将银票收下。 “我替二娃子谢谢小姐。” 本朝邪事频发,鬼神之说甚嚣尘上。 仆妇是个可怜人,接连死了三个丈夫,被婆家视为不祥,一通棍棒赶撵出来,两个孩子竟也不要了。 她娘家穷苦,没什么人肯搭把手。 眼见母子三人再没活路可走,当娘的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去了河边,打算跳河一了百了。 时逢宋厘微上香路过,干脆将她留在府上做工。 仆妇家的二小子说姐姐已经入了乡学,家中很是吃紧,而他眼看也到开蒙的年纪了。 一个人养三张嘴,再交上两份束脩,勒紧裤腰带也过不成日子。 杭述稳听说后,总会隔三差五地找个由头让二小子帮忙做事。 仆妇含上一点泪意,杭述稳没说什么,转身去了杭百川的闻道斋。 * 此“道”非修仙隐士之道,而是“圣人之道”。 杭百川成日里念叨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真让他入朝为官,他又不肯了。 至于个中隐情嘛,爹娘瞒得紧,杭述稳还没问出来。 他的书桌后头挂有一块方匾,写的是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1] 杭述稳坐在桌前,欣赏起杭百川新写的“时过而后学,则勤苦而难成”。[2] 她对此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学着杭百川捋胡须的样子,对面前的空气说道:“不错不错,述稳很有长进,为父心中甚慰。” 过足了“当爹”的瘾,她又继续翻看下一页的娟秀小字,“俊贤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可矜怜”。[3] 一看就是娘的字迹,杭述稳两只手拖脸,笑得心满意足。 娘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爹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爹。 * 如往常一般,不多时,杭百川与宋厘微便一道前来闻道斋。 二人逐一检查杭述稳的课业,杭述稳俱是对答如流。 杭百川煞有介事地捋着胡须,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不错不错,述稳很有长进,为父心中甚慰。” 杭述稳与宋厘微对了个眼神,纷纷捂着嘴笑了。 杭百川不知这母女俩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不是什么好名堂。 他还有一件正事要办,观宋厘微心情愉悦,连忙趁热打铁道:“夫人可知,知府大人家的表小姐昨日订亲了。趁着最近的好日子,不如让述稳也跟着订下来?” “好啊。”宋厘微坐在杭述稳身边,摸摸她的脸,柔声地问道:“述稳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此言何意?”杭百川急色顿显,提醒道,“你莫不是忘了,述稳已经有婚约了。” 杭述稳歪在宋厘微怀中,没有搭腔。 “我不同意。”上一刻的温柔似水一扫而空,宋厘微冷声道,“那时你都没有成亲,一句戏言算什么婚约?” 杭百川很是生气:“怎么,你想让我失信于人?”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杭述稳,有理有据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板上钉钉,没得跑,述稳必须得嫁到班氏去。” 杭述稳暗自发笑,半抬着脸对宋厘微说:“曹州好远啊,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娘了。” 宋厘微立刻将她搂住,满目爱怜:“好乖乖,你就安心留在娘身边,至于曹州,谁爱嫁谁嫁。” “不嫁也得嫁。” 杭百川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当爹的同意了,我这个当娘的可没同意。”宋厘微与他针锋相对,“什么父母之命?少了我就不叫父母之命,与曹州的婚约不能作数。” 杭百川把手里的书册往桌上一撂,挺起胸膛:“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作数就作数。” “树根不动,任你树梢白晃荡有什么用?”宋厘微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二人寸步不让,杭述稳心想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于是开口道:“爹,娘,别吵了。我有办法。” 杭百川与宋厘微异口同声: “你能有什么……” 话至中途,管家忽然急声来报:“老爷,不好了!” 他神色仓皇,步履匆匆,这会儿进来,正好成了一条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杭百川摇头拧眉:“又不是死了人,慌里慌张的像什么话,显得我们杭府家风不严。说吧,什么事?” 趁他与管家说话,杭述稳忙凑近宋厘微,与她耳语。 宋厘微听后,若有所思。 管家擦了一把汗,说道:“曹州差人递了信,说表姑奶奶旧疾复发,怕是挺不到年底了。” “这……” 杭百川一愣,看向宋厘微。 宋厘微指他一下,“让你说什么死人,打嘴。” 杭百川不占理,让管家退下后,才思忖一番,对宋厘微道:“表姑奶奶待我们不薄,曹州又特意来了信,我们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我无召不得出城,你明日须立刻前往曹州。” 宋厘微没意见,只是说:“让述稳也去。” 杭述稳鹦鹉学舌:“对,让述稳也去。” 她本就打算借“相看”之名往曹州去一趟,装模作样地见见那个班弈先,回来再与杭百川说彼此都不入眼。 杭百川为人十分固执,自有一套刻板规矩,正如斋中方匾所写那般,切实履行“言忠信”。 直接与他说婚约作废,是万万行不通的,只会适得其反。 故而,只能迂回着来。 杭述稳想,她肯定看不上班弈先,班弈先指定也不中意她。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如何成亲呢? 什么婚不婚约的,本就是一句戏言。 为一句玩笑话耽误半生,实在不值当。 她是不会嫁给班弈先的。 吻吻:我是不会嫁给班弈先的。[白眼] 某香:好险,还好我叫班香。[哈哈大笑][好的][狗头叼玫瑰] 香香吻吻,名字竟然如此般配。 哪里有加速键可以让他们亲嘴?[彩虹屁] [1]出自《论语》、《通书》; [2]出自《礼记-学记》; [3]出自《颜氏家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你去做什么?”杭百川并不赞同,“表姑奶奶都没见过你,别跟着凑热闹。” 他站了好半天,终于在旁边的春凳上落座。 适才与宋厘微吵架,可不敢坐。 杭述稳说:“娘说表姑奶奶德高望重,前些年她在养病,不许人打扰,我一直无缘得见。她既是我的长辈,又差人专程来姑苏送信,我不该去看看她吗?爹,我可是规矩的女孩儿。” “如此说来,你还真得前往曹州一趟。”杭百川沉吟后,忽的一拍脑袋,“对了,你与班氏的婚约,还是表姑奶奶给牵的线呢。” 宋厘微闷声说:“就这一件,她老人家做的不太地道。” 杭述稳问:“曹州青年才俊不少,表姑奶奶怎的偏偏选了班氏呢?” 杭百川反问她,“你不喜欢经商的人家?”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嘛。” 杭述稳如实说。 宋厘微解释道:“因为表姑奶奶的夫家与班氏曾是连襟——但也是上上上一代的事儿了。” 杭述稳端详着杭百川的神色,狐疑道:“就只因为这个?我看不止吧。” 确实还有别的缘故。 杭百川不说话,宋厘微干脆替他开口说: “你爹当年进京赶考,曾与班弈先的父亲相遇,受到他不少接济。” 静默片刻,杭百川才道:“我那时两手空空,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一番回忆无端地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他看着杭述稳,缓缓道: “述稳,爹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舍得把你往火坑里推呢?” “班兄颇有君子之风,班氏善名远扬,他们的孩子,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况且,班氏子嗣凋敝,五代单传,你若嫁入班氏,也没什么妯娌纠纷。班氏家大业大,可保你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左看右看,班氏都是个顶好的去处。”杭百川郁结不舒,“若姑苏有这样合适的人家,我也舍不得你远嫁曹州。” 杭述稳:“……” 她看向了宋厘微。 宋厘微心领神会,说道:“班氏是个好人家不假,但述稳与班弈先连见都没见过一回,怎可稀里糊涂成了亲,班弈先是不是好儿郎,与我想不想他做我的女婿,一点也不相干。” 杭百川扭头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悔婚?” 宋厘微没有回答。 杭述稳说想借此次曹州之行,与班弈先相看一番,顺理成章解除婚约。 但她就是觉得麻烦。 她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心思灵巧,简直人见人爱。 万一班弈先看上了她,岂不是弄巧成拙? 杭百川道:“我虽不在官场,但始终信奉圣人之道,如何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宛如一根钉子成了精,半点不知变通。 宋厘微暗自叹息,只好按照杭述稳的法子说:“依我看,此次我带述稳到曹州去,顺便相看相看班家那个儿郎,若述稳中意他,我也不会棒打鸳鸯。” 她软了态度,杭百川也退让一步。 “也好。我早就听闻弈先才貌俱佳,述稳定会中意他。” 宋厘微掉开眼:“若述稳不中意他,该黄还是黄。” “妇人之见。” * “述稳,你怎么想?” 话锋一转,杭百川问道。 杭述稳:“我想去曹州。” “你可想好了,曹州比姑苏冷得多。” 杭述稳心知此事成了八分,点头道:“想好了,我想去看看表姑奶奶,也想去看看曹州的牡丹。” 杭百川甩袖:“胡闹,冬月里哪还有什么牡丹?” 杭述稳却说:“班氏不是有一幅群芳图么?上面还绣有一朵覆雪塔,我想看看传说中的‘覆雪塔’是什么样的。” 覆雪塔牡丹乃是前朝奇花,深冬时节才值花期,白瓣重叠,粉蕊添娇,傲雪凌霜。 但在百年之前,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杭百川不知她竟博闻强识到了这种地步,仪一时无言。 杭述稳故意透露出一丝羞涩,低头绞着帕子,轻声说:“顺便也去相看一下您未来的女婿,万一长得歪瓜裂枣的,丢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脸。” “女婿”二字令杭百川喜笑颜开,他笑声连连道:“绝无这种可能。” 宋厘微不屑地白他一眼。 “也罢,去相看相看吧。”杭百川拍拍杭述稳的手,说道,“万一不中意,你们先别表露出什么,回来告知于我,我再修书去信,解除婚约。” 此事本就因他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杭百川不忘对宋厘微道:“万一述稳看上了弈先,你可不能说我什么了。” 宋厘微没放在心上:“要我说,述稳还是留在姑苏好。” 杭百川摇头:“姑苏没有适龄的好儿郎。” 宋厘微早就打定了注意:“大不了咱们招个赘婿。” “我看行。” 杭述稳欣然点头。 杭百川陷入了沉思。 * 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在雪上留下一道车辙。 车内铺满绒毯,仍旧顶不住森然寒意,杭述稳撩开厚厚的车帘,伸手去够飘落的雪花。 霎那间,她的手指就被冷风扎得通红。 杭述稳忙将手收回,放在鎏金袖炉上暖了暖:“怎么忽然这么冷?” 马夫呼出一口气,面前顿时凝出一团白雾。 “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到曹州了,此处是个雪窝子。” 杭述稳拿了两个暖烘烘的袖炉,分别递给了马夫与坐在他身旁的护院,问道:“此处距曹州还有多远?” 马夫指着前头,回话道:“过了前面这条路,还有一片村落,之后再行二里地,能看见一个山坡,那个坡便属曹州地界。” “多大的坡?” 杭述稳好奇。 马蹄打了一下滑,马夫忙拽紧缰绳,笑说:“挺大的。” 杭述稳疑惑,“书上说曹州一马平川,坦荡如砥,怎么还有山坡?” 马夫回头道:“这却不知。” 官道虽然笔直如矢,但雪地并不平整,马车晃晃悠悠,人坐在上头,难免头晕。 宋厘微一直在闭目养神,杭述稳接过奶娘取出的绒毯盖住腿,不一会儿也闭上了眼。 两个时辰后,马夫忽然勒住白马,回身敲敲车框。 “夫人。” 宋厘微似睡似醒:“何事?” 马夫道:“夫人,这会儿不知怎的,比清晨还冷得多,路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马蹄总打滑,实在不能前行了。” 宋厘微看一眼外头,天寒地冻,寒风呼啸,马匹疲态尽显。 马夫与护院虽然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拿袖炉,眼睫上却挂着厚厚一层白霜。 再走下去,莫说马蹄打滑,人都要冻死在路上了。 真是古怪,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倒像是一场雪灾。 杭述稳也跟着向外看,宋厘微道:“那就在此处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寒风扑面而来,她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坚决不能让杭述稳嫁到这种地方来。 马夫从怀中取出羊皮地图,说道:“前头不远处有个官家驿馆,只是不知肯不肯留我们一夜。” 宋厘微说:“去看看吧。” * 三人撑伞走在前头,车夫与护院在后面慢悠悠赶车。 风雪渐盛,马夫道明来路,开门的差役热情地将一行人让了进来。 马夫先去拴马,杭述稳被奶娘牵着,跟在宋厘微身后进了屋。 驿馆中的光线很是黯淡,杭述稳抬头看了看梁上的纸皮灯笼,觉得怪怪的。 谁家把灯笼挂在横梁上…… 里头还有两个书生,一南一北的坐着,似乎不熟。 马夫解下蓑衣,抖落身上的雪,走过来说道:“真是怪了,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天了。” 几人酒饱饭足,唯有杭述稳食欲不振,只舀了几勺青菜豆腐汤。 驿馆中是没有鲫鱼的,这还没到曹州,她就想念起姑苏了。 差役热情不已,又送上几道小菜与几只烤羊腿。 宋厘微倦意沉沉,起身上楼休息。 奶娘也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反观杭述稳却是神采奕奕,尚有十足的精神。 看奶娘快要坐着进入梦乡了,杭述稳便道:“奶娘,你先去歇息吧,我玩一会儿就上楼。” 奶娘实在支撑不住,点点头走了。 杭百川曾说过夜间不宜饮茶,杭述稳兀自倒了一杯茶,并不品尝,只是用手指来回摩挲着茶杯。 这杯上绘有一朵白色牡丹,重瓣叠叠,霎是好看。 她没顾得上多看几眼,而是偷偷打量起斜后方的那个书生。 他脚边放着书笈,左手处摆了一根短烛,奄奄一息地摇曳着昏黄的烛火,小小的光圈都打在书页上,看起来像是在用功读书。 但杭述稳总觉得他在看她。 * 偷偷摸摸打量许久,什么都没发生,杭述稳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无凭无据的,怎么能冤枉好人呢? 她觉得自己不是规矩的女孩儿了。 差役抱着一大坛酒走过,而后就站在柜台后面发呆。 杭述稳看他闲来无事,她又正好对曹州的那个“坡”好奇,便邀请他来坐。 “老人家,听说此处往北有个坡,你能给我讲讲它的由来吗?” 差役了然道:“你说的是抱香坡吧?” “抱香坡……”杭述稳问,“此名可是取自《寒菊》?” 差役不解:“什么焊具?” 口音之差难免会生出些许误会,杭述稳在脑中勾勒出一座菊花遍野的山坡,料想秋高气爽时来此游玩,应当是极美丽的景色。 她换了个说法问:“抱香坡上可有菊花?” 差役摇头:“菊花倒是没有……” 他左右看了看,又瞥一眼只顾闷头喝酒的护院与马夫,低声说:“坡上没有菊花,有鬼。” 杭述稳一震,紧张道:“不会吧,如果当真闹鬼,坡下那些村落怎么还在?” “小姐看岔了吧,附近哪有村子?”差役眼皮一跳,拧眉道,“此处除却此驿,荒无人烟。” 杭述稳心中惊惧,看向马夫与护院,他们却视若无睹,勾肩搭背,一杯杯往肚中灌酒。 她的心弦倏然一紧,坐得离差役远了一点。 差役扯动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小姐有所不知吧,前朝时,抱香坡上生有一大片覆雪塔,后来不知缘何一夜之间全部凋谢,变成了乱葬岗。” 杭述稳稳住心,别开脸道:“老人家,你别讲了,我不听了。” 差役却不停口,一径说着:“半个月前,抱香坡上还死了两个书生。” 杭述稳立时瞪大眼睛,去看驿馆中的那两个书生。 他们始终一言不发。 差役不疾不徐道:“他们被鬼吃得就剩下头发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杭述稳面色苍白,“会不会是被狼吃了?” 差役猛地向前,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瞪起两眼:“曹州,无狼。” * 横梁上的灯笼船桨似的荡了一荡,那个书生突然抬起头,面色青白,两眼凸出,长舌外露,七窍流血,显然死不瞑目。 “啊!” 杭述稳大叫一声撂了茶杯,苦涩的茶水打湿她的衣裙,但对面的护院与马夫始终没什么反应。 他们睡着了…… 也许不会再醒来了。 “娘——” 杭述稳大力推开差役,差役没有反抗,随之倒地。 然后,飞沙散去似的变成了一张人皮。 手上还残留着诡异的触感,杭述稳大叫一声,捂住耳朵向楼上跑去。 “娘!” 横梁上,灯笼中似有若无的亮光熄灭了。 一条草绳缓缓垂下,挡住杭述稳的去路,静留在她眼前。 直到它自发地打了一个结,横梁上滴滴答答似有水珠落下。 杭述稳抬起头,正对上一条游蛇一样的鲜红舌头。 她摸摸滴在脸上的水珠,恶臭腥味顿时充斥鼻腔。 这是鬼的口水…… 杭述稳惨叫一声,狠狠一脚踩在那条垂地的红舌头上,连尖叫也顾不得了,仓皇失措地向外跑去。 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地板好似在旋转交叠,眼看就要跑出门外,杭述稳忽然脚下一空,歪倒在地。 她就地一凡,立即爬起来告诉自己不要乱看,但余光之中,还是瞥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桌上已经不见了马夫与护院,什么美味羊腿,分明是人肉大腿。 什么美酒佳酿,分明是人血脑浆。 杭述稳想起喝了几口的青菜豆腐汤,忍不住腹中一阵翻涌,几欲作呕。 横梁上的灯笼,变成了圆溜溜的人头,长舌拖地,目光紧盯杭述稳,啖水欲滴。 杭述稳气喘吁吁地跑出官驿,大口呼吸着寒意,吞了满腹冷风。 雪花落在皮肤上的微凉让她冷静些许,回头一看,却只看见一座庙门大敞的破庙,不见官驿。 如银的雪地上没有树木生长,缢鬼勒不死她,只能让两个书生来追。 一篮一绿两道鬼影瞬息逼近,杭述稳顾不得多想,求生的**迫使她迈步前行。 直到鬼手触到她的肩,在一片茫然的白中,杭述稳看见一个山坡。 而后,鬼影忽然消失不见了。 两脚好像坠了个千斤的秤砣,杭述稳半步也迈不动了。 山坡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到不了, 她不甘地栽倒在雪地上,再难爬起。 * “咩。” 不远处,传来一道微弱的呻|吟。 杭述稳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勉力抬起头,看见了一只危在旦夕的小绵羊。 它通体雪白,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难怪方才她没有察觉。 杭述稳颤抖着双腿站立起来,嗅到了一股芬芳扑鼻的牡丹花香。 好似霜雪欺花,冷香满溢。 “咩。” 小绵羊睁开了漆黑的双眼,卷翘的长睫上覆有雪花朵朵。 杭述稳将小绵羊抱在怀里,低下头为它暖着僵硬的身体。 小绵羊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清淡花香变得渐趋浓烈,侵占意味十足,在杭述稳身边极尽缠绵。 被包裹在阵芬芳里,杭述稳似乎忘却了冷意。 “小羊,你好香。” 小羊一脸“任君施为”,没有挣扎。 “咩。” 杭述稳怜爱不已,情不自禁在它头顶上亲了一口。 “我就叫你香香吧。” 班香:善良的女孩呦,你要抱这只金小羊、这只银小羊?还是我这只可爱的小绵羊呢?[眼镜] 吻吻:我要抱这只可爱的小绵羊。[摸头] 班香:慧眼识珠的女孩呦,我要把我自己奖励给你。[好的] 香吻香吻,我要看你们成亲,时间**,快快启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