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总她只想捐家产》 第1章 第 1 章 约定的面试时间到了,在大厅等待了快半小时的沈识善终于从泛着波光的瓷砖上看到了一道逐渐靠近的的身影。 她抬头,看到一位面带职业的微笑女士:“是刘老师推荐你过来的吧,我是文总的助理,你跟着我来,不用紧张。” 她将沈识善引到了电梯口,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 沈识善道谢,局促并未消退,反而随着电梯的升高失重感迅速弥散。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附近面试了,前几次都是和不同培训机构的老师的直接沟通,这次却大不相同——这里实在不太像小孩来参加特教干预的地方。 她斟酌着开口:“请问小朋友今天在吗?” “小朋友?”电梯门打开,助理的鞋跟落在了瓷砖面上发出略显闷重的声响,“你是说文总的妹妹吗,她没来。” 助理步子迈得很大,看着很赶时间。沈识善没再多问,心里隐隐觉得奇怪。 穿过长长的办公区来到宽阔的落地玻璃前,耳畔的翻页声和键盘声如潮水般涌来,行道间氛围略显压抑,偶有人抬头望她两眼,视线转瞬即逝最终落在远处。 沈识善顺着她的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宽阔的落地玻璃。 明明处于相同的空间,这面玻璃内外却好似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玻璃外边的世界略显嘈杂,职员来来往往,油墨味混杂着浓重的咖啡味充斥满空气,偶尔还有几声低语。玻璃内的世界安静且凝重,穿着正装的人依次坐着,举手投足间很有派头。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一处,错落的人影遮住了沈识善探寻的视线。 主位上的人微垂着首,看不真切模样。 沈识善想,她今天要见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文总还没开完会,你在这里休息一会,等会我来叫你。”助理提醒道。 沈识善局促地坐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地布料。 刘老师的话回荡在耳畔: “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老师知道你的情况,所以推荐了你。” “这个老总人很好,一直在做慈善,也比较关注特教这个方面,我们市几个出名的机构都是她开的,你把握住这个机会,就业问题说不定也能解决。” “当然,回去入编你也可以走,但你也是知道的,好的老师基本上都在机构,毕竟待遇不太一样。能考出来很不容易了,留在宜江最好了。” ……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玻璃世界里的人鱼贯而出。 助理的影子也在此刻压了下来:“可以进去了。” 沈识善捏紧了手中的简历,心又悬上了几分。 闷重的脚步声敲击在她的心上,成了宣判的倒计时。 这声音戛然而止时,沈识善眼前只剩下了一道纤尘不染的玻璃门。 指腹传来的冰凉触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鼓点似的心跳催促她上前。 沈识善鼓起勇气推开门,终于见到了那道身影。 明亮的会议室里,主位上的女人正轻抵眼镜,翻阅着材料。 虽然只隔着一张会议桌,沈识善却觉得离她很远很远。 此刻她已经脱去了西服外套,只着一件白色衬衣。身后黑色的椅子衬得她的肤色很白,鲜明的颜色对比带来了莫名的压迫感。 沈识善一步步走近,终于看清她的眉眼。 视线汇聚的刹那,沈识善僵住了。 她微微仰首,思绪已不由己了。 听到门畔传来的声响,文舒阖上钢笔,抬起眼眸,清泠泠地看向她。 “坐吧。”文舒说。 面前这人二十来岁的模样,高高瘦瘦的,皮肤偏麦色,五官比旁人深邃一些,尤其是眼睛,瞳仁黝黑,看着太不像是汉族人。一身打扮在这写字楼里略显突兀,一看就知道是个学生。 她推开门身形发僵,文舒以为她紧张过头了,声调放轻了些。 “不用紧张。我时间比较紧,你的情况刘老师大致说了。”文舒翻过手腕,看了眼表,“就提几个简单的问题,你答完就可以回去了。” 沈识善深呼吸,面带微笑地看向她,黝黑的瞳仁炯炯有神。 文舒眉头舒展,留下了对这个学生的初步印象:求职欲较强、性格内敛、学生气重、气质并不亲和。 她公事公办,提起了问题。 “你之前带过最严重的孤独症儿童大概到什么程度?” 玻璃房里很静,静到能听见微弱的气流声。沈识善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面颊涌起的热意,几乎是凭着习惯在答话。 “中重度孤独症,有攻击性行为,我带了两学期,纠正了大部分比较严重的问题行为。” 沈识善不想说不切实际的漂亮话,也不想因为说话内敛抹杀了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纠结完又添了几句来提升自己的价值。 “从大二开始我就在宜江各个特教机构实习,一开始是配课助教,现在也可以带一个五人孤独症小班。教育康复方向的研习我也参加过,带个训课完全没问题。” 文舒微颔首,将档案袋推到了对面:“这是小晗的档案,你看一下。” “她干预得比较早,言语发展还可以,就是刻板行为比较严重,粗大动作发展得也不太好。周一到周五都有影子老师陪她,目前需要一个老师陪她过休息日,要关联她的干预课程,顺便辅导功课。你可以做到吗。” 她开门见山说出了需求,耐下心来给这个学生一个机会。 文舒本打算请刘教授周末过来给文晗上两节潜能开发课,刘教授推脱了,转而建议她雇一个陪伴师负责衔接机构的干预课程,最后七拐八拐推荐起了她的学生,也就是眼前这位沈识善。 刘教授说她品学兼优,性格踏实,生活朴素,十分上进,经验也足。文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话外音,猜到她这个得意门生大概家庭比较困难,需要她给个机会。 电话里,文舒不含情绪地轻笑了声,算是应下了,之后便和她聊起了和宜大教科院的一个合作项目。 发沉的鼻息渐止,翻页声占据上风,最后室内重新转为寂静。 翻完那一沓厚厚的档案,沈识善胸有成竹,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讲了出来。 文舒神色淡淡的,偶尔颔首,多数时候都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文件,瞧不出任何情绪。 沈识善讲完,忐忑地看向她,眨眼的速度都放缓了,眼睛里映着浅浅的光点。 这与她之前参与的每一场面试都不同。 桌对岸的老师或笑着听她说完,或盯着她一言不发,她试教完或是答完了问题自己心里边基本就有了数。而像文总这样不给她见受教对象,面试时也不抬头的还是头一位。 沈识善拿不准她在想些什么,心跳得飞快。 她凝望了桌对岸的人片刻,文舒这才微扬下巴,视线恋恋不舍地在文件上停留了几秒才落到她身上。 “你可以回去了,之后通知你结果。”文舒将简历缓缓推远,回望助理。 语毕,她的注意力回落到了手中的文件上,又恢复了那副模样,礼貌却冷淡疏离,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得到这样的答案,沈识善眼中的光点轻漾了下,片刻后归于寂静。 按照她的经验,这个报酬丰厚的兼职基本上没戏了,但她还想再争取一下,踟蹰了片刻站起身,俯身拿起被文舒退回的简历,谦谨道:“感谢文总给的面试机会——” “教学和陪伴也需要看一看学生能不能喜欢我的风格,如果可以,我想给小晗上一节游戏课。” 在她的身后,文舒的助理已经推开门,半挡在前面,只待她转身。 沈识善的心砰砰直跳,视线化作免密的丝紧抓起文舒的一举一动。 室内静默了片刻,响起了清泠泠的声音: “沈识善?” “是!”沈识善即答。 她用真诚且恳切的语调道:“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感谢阅读[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识善?” “识善!” “沈识善!” 王姐端着堆满碟子的餐盘艰难地朝厨房方向喊去,音量一声比一声高。 沈识善在油烟机的轰隆声和兹拉作响的油炸声中应喝,快步走到她身边。 “叫你去迎宾的,怎么来帮厨了?”王姐膝头抬起,吃力地顶了顶手里地东西,“快过去!” “昨天我面试,跟黄叔换班了。”沈识善接过王姐手里的一堆碟子,轻轻松松地放进水池。 “知道了,他的岗我来顶,你好好迎宾。”王姐回忆了遍排班表,确认她说的是真话后,推了把她的肩头。 沈识善摘下围裙,没有多言。 六号桌的顾客在催单,她顺道将餐碟送上桌,这才有功夫上门口去。 店门口打着冷光,衬得沈识善白了不少。王姐巡查间瞥了她一眼,彼时沈识善正垂首和顾客说着什么,半蹲着身,弓成了细长的虾米,面容显得温和了不少。 疫情之后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商场客流量减了大半,一到饭点三楼的餐厅都跟疯了一样揽客,卖力地摇旗呐喊,服务态度更是卷到没边,而沈识善这样带点异域长相的小年轻就是王姐的大杀器。 越过她的身影,王姐看到先前在店门口徘徊的几个年轻女生坐定,大概是决心在这吃了。 王姐终于松了口气。 连轴转了俩小时,火锅店终于闲了下来,王姐也终于有空在前台翻起了自己的账本。 一道高挑的身影压了下来,王姐知道是谁,头也不抬道:“刚忘了问了,面试结果怎么样啊。” “还没谱。”沈识善叠着手臂低伏在柜台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吧,什么事。”王姐推了下快落下鼻梁的老花镜,赏了她一个眼神。 沈识善压低了声音,抿了抿唇才道:“我奶奶——” 账簿倏地阖上,王姐猛地站直身,激得沈识善随她站直。 “又想预支,没门啊,按照我们店的规矩,都是要干到月底才结的,上回已经通融了。”王姐的嘴巴化身为连珠炮,开合间吐出了连串的宜江普通话,“人人都这样,我这店还开不开啦?!” 沈识善咬着嘴唇,垂着脑袋,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悄悄揉捏,流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碍于店里还有客人,王姐没说几句就强压着自己哑火:“去,这会儿去后厨帮忙!” 沈识善走远了,王姐望着她的背影又叹气又摇头。 厨房里的沈识善却跟没事人似的,又是洗菜又是洗碗,偶尔还能笑着应下两句话。 折掉尾部的芹菜在她手中兜了个圈,冲干净的绿叶随着手腕晃动溅起绵密的水珠,最终聚成池中的水洼。 水珠下落,沈识善的心也在逐渐下沉——能动的钱都都动了,面试无果,王姐也无法预支薪水,算来算去,老太太的医药费还差个九千块钱。 山区老太太膝盖和腿大多都有毛病,多数时候都死撑着不说,沈识善的奶奶也一直忍着,只不过这回实在忍不住了。她一个人在家,要煮饭要储水,腿上的毛病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了。上周老太太摔了一跤差点没爬起来,还是邻居发现了,找人给她抬去了山下的医院。 眼前有老太太佝偻着背影,双腿蜷曲外分艰难地拄杖前行的身影,沈识善掬了捧水拍在脸上,压下上涌的情绪。 单薄的脊背坍塌了,沈识善支撑在水池边的那片刻,王姐的身影出现在了厨房入口。 “识善啊。” 身后响起呼唤。 沈识善回眸,水滴沿着下巴落下。 王姐冲她招手,将她叫到储藏食材的地方,探头望了下周遭,这才打开微信。 “我跟你说啊,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情况。我都不知道自己招了个员工还是招了个老板。”王姐划拉出沈识善的聊天框,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月营收也不好,我只能预支你一半的工资,你嘴巴不能乱说,更不能收了钱就跑啊!” “听见了吗!”王姐重复了遍,等到沈识善点头才收嘴。 “听见了!” 沈识善眼里的灯笼升起了,踟蹰了片刻,她打开了支付宝收款码,硬生生刹住了正在输转账密码的王姐。 “姐,微信提现要钱,可以支付宝吗?” 王姐怔了下,在手机的“嘀”声中,拍了她胳膊一下。 “真有你的,我叫你沈老板?” 沈识善低头歉疚地轻笑:“谢谢你,美丽善良大方的王老板。我绝对不会跑的。” “这还差不多。”王姐又拍了她下,补充道,“你那边面试完什么时候上岗啊,跟我这儿冲突吗?” “不冲突,晚上我还能来兼职。”沈识善说,“不过基本上没戏,人家看不上我。” “宜大的高材生还瞧不上啊?” 沈识善摇头,张臂比划了一大截: “本来是准备找我老师去的,我差远啦。” …… 从商场里出来就将近十点了,沈识善蹬着单车回了学校,终于赶在宿管阿姨锁门前进了宿舍。 她身上的火锅味很冲,刚进门室友们便闻到了。寝室长从**帘里探出脑袋,笑眯眯道:“卫生间没人,刚好到你。” 沈识善回以大方的笑意:“好,这就去。” 温暖的热水冲刷了一身的疲惫,阖上眼,沈识善又盘算起了医药费。 王姐预支了工资后,老太太的手术费还差八千块钱。 如果文总那的面试可以通过,她就能拿到一千元一天的课时费,不过四个周末的陪伴,她就能很轻松地凑齐这笔钱。 沈识善歪着脑袋,握着湿漉漉的头发去捞干发包。 雾气模糊的镜子里,水珠沿着她的发梢一滴一滴落下。 她蓦地想起了文舒的眼睛,清泠泠的,不含任何情绪,就和这发凉的水珠一样。 记忆里有一双和她相似的眼睛,沈识善在视线与文舒交汇的刹那便想起来了。 六年前的初春,那个人立在老旧的竹楼前,只手握着湿润的发,白皙的手腕与乌发对比鲜明。 她望向竹楼下的沈识善,眼中映着朦胧的薄幕,就和远处是山间清晨弥散着的雾气一样渺远。 沈识善仰望着她,就像仰望着落雪后遥不可及的山峦。 她们只相处了一周。这短短的一周里,她陪她采药,听她倾诉,教她读书,临走前留下了一份学业资助信函。 打那以后沈识善再未见过她,时隔这么久,她几乎忘记了她的相貌,唯独记得那双清泠泠的眼睛。 吹干了头发,沈识善亦从回忆中抽身,穿着旧T走出卫生间。 宿舍里此刻只剩一盏灯了,所有人都上了床。 沈识善关掉最后一盏长管灯,打开了自己的台灯,翻开了需要温习的功课,脑袋却在读了两行字后因疲惫和焦虑犯起了迷糊。 上大学来,她一直半工半读,也积攒了一笔用于偿还资助款与助学贷的钱。眼下还有一年半毕业,如果一直筹不到足够的手术费,她就只能拿出这笔钱应急了。 沈识善五指没入发中,缓缓摩梭,太阳穴隐隐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亮了,看到弹出的是刘老师的对话框,她迅速解锁阅读。 屏幕上躺着一行小字: “文总那边还没有结果吗,要老师帮你问问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喂。” “文总早啊。” 文舒摘下眼镜,凝望着面前的水杯,思索起这通电话的目的,缓缓道:“刘教授早啊。” 这会是上午十点十二分,再过十八分钟新聘的阿姨就要上门了,身着家居服的文舒计算着时间,边说话边下楼。 楼下冷气开得没楼上足,文舒卷起衣袖适应了片刻。彼时文晗正坐在客厅的毛毯上搭积木,听到声响也没有抬头。 文舒看到茶几上的空碟子,确认她已经吃过了早餐就没和她说话。冰箱里还有徐姨临走前为她准备的餐点,文舒取出来热了下,电话那端的刘教授话才说完。 “我倒挺好奇,这个学生为什么能让刘老师这么器重。”文舒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抿了一口。 一个还没毕业的本科生罢了,照理说刘教授这个级别的大学老师是没有什么闲心关注她的。 电话那端的人浅笑了几声,似是有些慨叹:“看到她就像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她能力又强又上进,就想着拉一把。” 文舒嗯了声,半开玩笑道:“到底是教书育人的,心善。我是生意人,心更硬点。” 刘教授知道她在含沙射影地说教康项目合作的事情,没再说客套话,直截了当道:“这个项目很有实践意义,学院那边也是赞成的,但是该走的程序还得走,我今天就催催学院那边,争取下个月落实下来。” “这都小半年了。”文舒另倒了杯牛奶,转去客厅。 文晗看见她了也没什么反应,十岁的人,眼睛比刚上幼儿园的小孩还要澄澈。 “喝了。”文舒拿远手机,温声说话。 文晗搭着积木,充耳不闻。 “喝了。” 文舒语调变得严厉,文晗还是连眼皮子都不愿意抬一下。 鼻息发了沉,文舒将牛奶搁在茶几上,不再强求。 “文总?”刘教授唤了她一声。 “你说。”文舒淡淡道。 “有的孤独症小孩也挺聪明的,不想吃什么,不想喝什么,会巧妙抗拒。这时候就要正确引导了。”刘教授意有所指,“小沈就挺会这套的。” 文舒知道刚才的话被她听进去了,轻笑了下:“我赞成你前半句话——” “不过你学生看着挺凶的,没什么亲和力,真能带好小晗吗?” 她的实话换来的是刘教授的低笑。 “那文总也得让她试试啊,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人不可貌相啊。” 文舒握起盘中的三明治,沉默了片刻,终是松了口: “今天下午两点有时间,你让她来试一试吧。” * 沈识善收到信息时还在上感统实训课,她不可思议地揉了下眼睛,确认不是假消息后,借机溜出教室回拨了那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声音很熟悉,沈识善听出来是那天给她引路的助理,心跳得更快了,面颊也有些发烫。 她给沈识善报了地址,告知自己会在哪里等她,沈识善本想少添点麻烦,却被告知那边没有地铁站和公交站,一个人也进不去。 助理语调匆匆,没说几句就要挂,沈识善抓着最后的机会狂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放心地说了再见。 按照文舒助理的描述,她家大概率是有全套的蒙台梭利教具和大部分的感觉统合器材。沈识善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 实训课上到后边纪律散漫了许多,大家几乎都在摸鱼,她趁着这个工夫备课,打算中午回去再准备几个简单的教具带过去,以防万一。 “这么急,你要提前走啊?”室友同她咬耳朵,“这老师鬼精呢,等会说不定要点名呢。” “可以帮我应两声吗?”沈识善双手交叠抱拳置于胸前,小幅度晃动,做出可怜的模样望着她。 室友们心善,也知道她的遭遇,对她狠不下心来,这招总是百试百灵。 外边光线暗淡,闷得让人喘不上气,回到寝室时沈识善气喘吁吁,后背也出了不少汗。 这天阴沉沉的,是个不好的兆头,沈识善默算起时间,隐隐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等到她快出门时,天上就飘起了雨丝。起初只有薄薄的雨幕,后边就变成了滂沱大雨。 地铁站的通道里,折叠伞的雨水滴了一路,到处都水淋淋的,大大小小的脚印一个叠着一个,上了扶梯便能听到稀里哗啦的雨声。 雨实在太大了,雨刷器开到最高档只能刮出不到半秒的清明,远处的高架上挤满了龟速爬行的汽车。道路上的可移动物在霎时间消失了大半,屋檐下,商店里,地铁站出入口都挤满了避雨的行人。 沈识善透过攒动的人头望去,心急如焚。 * 茗苑的联排别墅隔音效果极好,文舒接到助理的电话才知道外边下了大雨。 她拉开窗帘,透过被暴雨打得噼啪作响的窗望去,视野里只剩一片白茫。 院外的玉兰树在风中摇曳,最后那点残花也被雨水打得遍地都是,随着水泽聚成小小的白浪沿着排水渠涌动。 “那个学生你联系过了吗,这么大的雨,叫她不要过来了。”文舒说。 电话那端夹杂着雨声,助理的声音含混不清:“电话没打通,我发消息给她。” “通知到位。”文舒挂断了电话。 楼梯口有咚咚咚的声响,文舒闻声而动,扶门探身,看到了眼底含泪的文晗。 “雨,打雷……”文晗说着单字,巴巴地仰望着她,“怕……” 文舒知道她感官过敏,对于潮湿的天气很敏感,尤其是雷电颇多的夏季,于是张开双臂,示意她过来。 文晗扑过去抱住她,直往她怀里钻。 “我们在家里,淋不到雨。”文舒温声劝慰,“不要怕。” 文晗不语,只一味地抱紧她,眼泪擦在文舒衣襟上,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楼下有扇窗户没关,文舒在文晗止住哭声间隙想起来,只得抱着不算轻的孩子转去了家用直梯。 文舒不喜欢家里有生人,就连徐姨也只是在固定的时间点来几回。这几天徐姨陪女儿坐月子去了,文舒只得临时换了个新阿姨。 上午新阿姨打扫完卫生做完饭文舒就让她走了,匆忙间留下了这扇通风透气的窗。 眼下打扫完的窗台已经布满了水泽,文舒放下妹妹,拽动半开的窗户,顷刻间手腕就被雨水打湿了。 潮湿粘腻的触感很让她难受,文舒拧眉,迅速抽出几张纸擦拭起手腕,等到发现衣袖也被打湿后,心情更烦躁了。 “你在这里,我去换件衣服。”文舒摁下窗帘合拢键,对文晗说,“外面打雷,不要掀窗帘看。” 文晗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刚行几步,文舒便听到外联电话的铃声。她并不打算接,而那铃声却像催命似的响了一遍又一遍。 换完衣服的文舒行至门口,终于接了,屏幕里显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保安对着摄像头拉近了被雨打成落汤鸡的高挑学生,指着她道:“您认识她吗,她说是来找您的,要给您家小孩上课。” 文舒抱臂,眼底浮现出一抹惊讶。 “沈识善是吧。”文舒对镜头里湿漉漉的女生说,“我不是叫孙特助联系你了吗,今天不用来了。” 屏幕里的女生微扬着下巴,湿哒哒的碎发黏在额头上,黝黑的眼神蒙上雨天的湿气后,丝毫不显埋怨和急躁,反而多出了几分平和。 “我知道您时间紧,后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就大着胆子过来了。”沈识善淋了雨,似是着了凉,声音有些发颤,“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快到了。” 文舒看了眼腕表,此刻距离两点整还差十五分钟。宜大和茗苑跨区,最近的地铁站离这里也很远,屏幕里的沈识善必定是早早就出发了。 联想起刘教授的话,文舒敛眸,心里有所动容。 她对保安道:“麻烦你把她送到302。” 沈识善的眼睛倏地亮了。 文舒移目,淡淡道:“我在门口等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雨幕里冲出来两个人。矮个子那个一身深绿色雨衣,低头前行;高个子那个双手一上一下拽着伞杆,将伞布压到了临近头顶的位置。 监控里的人影越来越近了,文舒遥控开院门,等到沈识善走到屋檐下。 门外是一片泽国,文舒门敞开了一道缝隙,侧着身掩藏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即便是这样,扑面而来的水汽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些许不适。 她真的太讨厌下雨天了。 高挑的身影在檐下站定,跺了几下脚。 沈识善收起快被吹骨折雨伞靠于墙壁,抱紧了怀里的防潮包,裤子自膝以下湿透了,早已分不出牛仔裤的本色是深是浅。 “进来吧。” 门缝被人勾大,文舒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听着有些闷重。 文舒做这一切时,文晗都藏在鞋柜与她身影的交界处,抱着大人的腰,两只睁大的圆眼像极了受惊的小鹿。 “文总。”沈识善动作拘谨,举手投足间满是将室内弄湿的担忧。 铺面而来的潮气令文舒微蹙眉,她关了冷气,对她道:“换身干净衣服吧。” 玄关处的沈识善拍了拍怀中的包:“我自己带了,但是得借您家卫生间用一下。” 这学生考虑得还挺周全的,文舒对她的印象分有所提高,在心里添了一笔“心思细腻”的判断。 她指着地面示意她换上客用拖鞋,用微扬的下巴指明方向:“卫生间在那。” 沈识善向前一步,文晗整个人都藏在了文舒身后,连眼睛都不敢露了。 为了缓解尴尬,沈识善浅笑着跟她打个招呼,小朋友躲她躲得更卖力了。 她笑意未减,可心中未免有些沮丧。 文舒唇角微扬,眼角微垂,瞧着似笑非笑。这样的神情沈识善在学校有些领导脸上经常见。 “你长得有点……严肃。”文舒用开玩笑的语调说道,说完又怕伤了学生的心,又添了半句,“对小朋友而言。” “我其实一点也不凶。”沈识善回以苦笑。 “知道了。去换衣服吧。”文舒催促她。 头发没湿,沈识善换衣服的动作很迅速,出来时文晗刚舍得从文舒背后挪出来,看见她又飞快藏回了原地。 “再藏就要进鞋柜了。”文舒轻拽过小孩,等她镇定后,双手绕到身后揉了揉她的脑瓜。 这个时间点,陪小孩该是沈识善的活。 “文总,麻烦您站着不动,就一会,可以吗?”沈识善矮身仰望着她。 这个角度的沈识善看着温和了不少。 文舒嗯了声,没再说话。 沈识善单膝跪地,举着小臂静待文晗放下戒备。 文晗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打量了她三分钟。见沈识善偏身,忙向另一侧躲避,绕着绕着就绕到了文舒身前,那一双手揪着宽松的居家服,给得文舒的腰肢揪得一会在左边显形,一会在右边消失。 一开始的惊恐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变成了近似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文晗的嘴巴不一会就咧开了。 她的粗大动作发展的不太好,说直白点就是跑步能左脚踩右脚给自己弄摔倒那种小孩。就这么没玩了一小会,文晗就有了要摔倒的迹象。 文舒眼疾手快,下意识探手去揪她的衣领,可衣料划过了她的指尖,转瞬即逝。眼见着人就要摔了,沈识善的手臂绕上前将她稳稳托住。 两个大人都还在担心,文晗却没心没肺地咯咯直笑,笑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交给你了。”文舒颈间发热,没跟小孩发作。 沈识善忙颔首。 离了气场很强的文舒,沈识善发挥起来就更顺畅了。 文晗一屁股坐在毯子上,又摆弄起了地上的积木。 “你喜欢搭积木。”她用的是肯定句。 很多孤独症小孩或者是其他特殊小孩,对于语言的感知并不像同龄孩子那样敏感,他们无法判断反问句的意思,和他们沟通要多用肯定句,不能问“是不是”和“对不对”等等。 沈识善始终记得这一点,文晗也能很快会意,兀自拨弄起自己早上搭的东西,将成果展示给她看。 她并不急于加入文晗的积木游戏,而是等到她新搭建的东西完成了一大半,才在旁边拼了个小人加入。 “人要住你的房子了,她要进去了。”沈识善小心翼翼地挪动小人,加入了她的活动。 文晗的反应比普通小孩慢一些,但还是在她靠近后打开了积木房的门,好让小人进去。 沈识善夸了她很多次。 文晗虽不说话,眼睛里却泛起了光点。 …… 文舒坐在沙发上瞧着这一幕。 外貌挺“严厉”的一个人跟小孩沟通起来反而温柔了不少。沈识善没像从前她见过的那些老师那样有意夹着嗓子说话,只是添了些语气词,情绪多了些许波动,文舒听着身上难得没有起鸡皮疙瘩。 文舒看着她们一起推倒积木,重新搭建起她看不明白更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思绪有片刻的停滞,飘到了不知何处。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学生有一股于她而言莫名的熟悉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风中淡淡的花香,细究起来却又让人琢磨不到方向。 思忖了片刻,文舒可以笃定,她记忆里确实没有这号人。 回神时,她的视线正落在一大一小两双手上。 文晗的手白皙细腻,沈识善的宽大且骨节分明,肤色要比文晗的深上许多,一眼望去便能知道大的那双手应当做过不少粗活。 “文总?” 文舒视线上移,落在沈识善身上。 “请问小晗有儿童房或者游戏室吗?” “有。”文舒起身。 楼梯玄关处有道暗门,旁边还有按钮,沈识善隐隐觉得那是直梯,却又有些不敢相信——这才几步路,家里都要装上电梯了。 “小晗玩累了不愿意爬楼。”文舒说,“她是非必要不爬楼,没人陪又不敢乘电梯。” “会晕么?” 文舒颔首,沈识善大概能猜到这小孩前庭觉也应该是过敏的。 “停下。”文舒语调忽然上扬,叫住了直往电梯口走的文晗,命令道,“走楼梯。” 文晗不动,文舒直接将她提到了楼梯口。 两个大人的影子一左一右压了下来,拦在进出口,文晗犟了一小会只得扶着栏杆苦哈哈地往下走。 小屁孩老实了没多久就开始作妖了,身上的骨头软的跟没成型的泥塑似的。刚走几步,她就抽泣起来,喉咙里发着低吟,像是野外失群的小兽。 “打雷有力气往楼上跑,这会就不会下楼梯了吗?”文舒语调不善,文晗哭得更凶。 沈识善交叠着双手,摩挲了两下,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截至此刻,文舒对于沈识善的表现还算满意。但她也不忘叮嘱: “之前她连筷子都不会拿,七八岁了还只会用勺子,我们就到处找原因——” 沈识善接上她的话:“是不是她一哭,照顾她的阿姨就给她换勺子?” 见文舒抬眸,她继续道:“我之前遇到过一个小孩,很早来干预,一岁多了不会翻身,就是因为翻身都是有人帮忙的。有时候很多东西要自己锻炼。” 确实有经验。 文舒颔首,算是赞许了她的话。 就这样磨蹭了十多分钟,文晗终于到了负一层。 沈识善跟随文舒下楼,在拐角处看到了吊着水晶灯的空旷的大厅——这里好像才是她的会客厅。 首先抵达楼下的文晗趴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发起了呆。 “文晗。”文舒唤她,“游戏房在哪,带沈老师去。” 沈识善严谨纠正:“请小晗带老师去游戏房。” 文晗回魂,呆呆转了一圈,终于揪起家里唯一的陌生人的衣角,领着人往房间里走。 推开门,一片暖光中,沈识善看到了满室的玩教具。 文舒靠在门边,看着一大一小仔细搜寻接下来的活动所需的器械。 翻到中国地图拼图时,沈识善回眸询问:“小晗去过的地方应该挺多?也认一些字?” 文舒应声。 沈识善果断捧出这一大幅地图,那些地块散乱地堆在凹陷的公鸡轮廓上,看着像是许久没人使用过了。 这幅图难度不小,文晗只拆不拼,上边的地块都不知道全不全了。 沈识善上来就选了个难度大的,文舒不禁有些狐疑:通常这些老师上门都会挑选一些有把握的活动器材,好让文晗能发挥得漂亮些,哄好雇主。沈识善反其道而行,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一大一小跪在地上,一起琢磨起从何拼起。 “姐姐……” 文晗忽然叫了她一声,右手捏着拼图不断挥舞。文舒知道这是叫她一起过去拼,她没有拒绝,盘腿在她们不远处坐下,却不参与进去。 沈识善引导着文晗说话,一边提问一边带着她的指节在地图上寻找位置。 “小晗是哪里人?” “小晗去过哪里?” “小晗想去哪里?” 提问着提问着,沈识善的话题来到了文舒身上。 “小晗姐姐去过哪里?” 文舒说沪市,沈识善便带着文晗一起寻找沪市的位置,借助方位词判断她的空间感。 “沪市在海边,海在哪里?” “海边的中间在哪里?” “再往下,再往左。沪市要掉海里了。” …… 一幅图就这么七零八落地拼完,地图中央的一个省份拼图不翼而飞。一大一小找了一圈没找着。 “是什么?”文晗问。 “是云朔省。”沈识善说,“老师家在那里。” 文晗咬着指头看了几眼:“好远。” 她的意思是云朔距离宜江很远,沈识善点点头,附和道:“好远好远。” “姐姐!”文晗又莫名其妙地喊了声。 沈识善看向文舒。 “她的意思是我去过云朔。”文舒淡淡道。 回首的人怔了片刻,神情跟她面试时有些像。 文舒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眼神,像是迷茫里藏着几分期许,有激动也有困惑。她思来想去,只能用“好奇”这个词来概括了。 沈识善失神仅一瞬,随后便协助文晗收拾起了拼图。 “文总去过云朔哪里?”沈识善整理器材时低声问道。 “澜州和青梧。”文舒答。 “那里竹子挺多的。”沈识善应声。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文舒嗯了声,脑海里浮现了山坳里连片的竹林和窄小难行的土道。 文晗还在游戏房里拼地图,文舒送沈识善上楼收拾东西。两人长久静默,在竹子的话题结束后便没再说一句话。 沈识善的湿衣服和防潮包都在盥洗间,在她整理的间隙文舒握着手机过来了。 她看到了沈识善手边的雨衣,压下手机屏幕。 天有些暗,心口那一点微弱的光亮映得文舒的下颌和薄唇更为立体了。沈识善瞧不太清她的神色,动作微僵。 “有雨衣为什么不穿?”文舒问。 沈识善敛眸,避开她的直视:“怕包里东西打湿。” 虽然相处不多,但沈识善已经摸出了她的习惯——文舒这个人从不喜欢说多余的话,从她几次的尝试来看,文舒大概也只喜欢真诚一点,能够揣摩对她心思的人。 雨衣她是故意不穿的,目的就是让文舒看到她为了及时赶到茗苑所付出的努力,以及她对这份工作的渴望。这是“真诚”的一种“表演”,而现在她的行为可能被视作“不真诚”的表现。 “藏雨衣里也不是不可以。”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文舒的眼睛愈发深邃。她微歪首,在不经意间就洞察了沈识善所有的心思与小把戏。随口两句话便令沈识善心中警铃大作,面颊发麻。 沉默了片刻,沈识善说出了实话:“因为太想得到这份工作了。” 出乎意料的是,门边的文舒只是轻轻应了声。 沈识善抬眸,迎上了她的视线,眼底流露出藏不住的惊诧。 文舒解锁手机,示意沈识善出示转账码。 “我……”沈识善欲言又止。 文舒并不需要她的解释。比起她的同龄人,沈识善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甚至可以用聪明来形容。她总是习惯用职场上的那套来看人,沈识善努力表现于她而言并不是坏事,“太想得到这份工作”也确实是真实的理由。 “今天的课时费给半天。”文舒说,“下周继续。早九点到晚五点。” 沈识善微瞠眼睛,唇瓣开合。 “你的联系方式留我一个。”文舒继续道,“有特殊情况我会通知你。” 沈识善蓦地心跳加速,废了一会工夫才添加成功。 文舒确认添加成功后就收起了手机,沈识善盯着屏幕确认了好几遍才向她告别。 夏季天黑得晚,沈识善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天际仍有浮光。 沿着雨后干净整洁的街道前行,吹着湿润的晚风,沈识善握着包带,嘴角不住地上扬。 * 晚间的火锅店里,柜台前的王姐捏着老花镜望向店外的等候区。 负责迎宾的沈识善正蹲着给还没排到座的顾客讲解,整个人充满干劲,笑意也比往常更深了。 王姐眯眼打量,趁她领人进店的工夫说了两句话。 “问题解决了?” “面上了。” “不错不错。” …… 稍晚些时候,清点完存款的沈识善从喜悦中脱身,望着水槽中的碟子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飘远了。 来兼职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查看文舒的资料卡和头像,确认不是她从前添加的那位“温小姐”后,下意识松了口气,继而便是沉重的失落与不甘。 不过松下的这口气总隔着层什么,像是一层糊着的薄纸,只需要探指就能彻底戳破。 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解决手术费用的喜悦刚淡去,沈识善的心便悬了起来。 当初接受资助时,“温小姐”的朋友就说过,“温小姐”不想和受资助者产生太多交集,这是对她自尊的保护,也是“温小姐”对自己的保护。 末班车上,沈识善打开了手机,将联系簿翻到最后,找到了那个已经一年多没有发过信息的账号。 屏幕上躺着她最后一次发送的信息: “姐姐,我拿到国家励志奖学金了。” 温小姐没有任何回复。 沈识善靠着车窗出神,眼前是变换的霓虹夜景。 昏黄的浮光下,车灯在暗夜中闪烁,高楼的灯光散作星火点缀在夜空之中,愈来愈远。 过去,她曾从“温小姐”的手机上看过这样的夜景。与山坳里入了夜便只剩的漆黑不同,“温小姐”相册中的夜晚是车水马龙的,是光鲜亮丽的。 灰蒙蒙的房间里,她局促地立在门扉旁,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捏新拆的毛巾。 温小姐躺着的竹席是她反复擦拭过三四遍的,饶是这样沈识善还是担心碰脏她的白衬衣,想要找一方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是“温小姐”将她叫过来,挨着她坐下,同她一起翻看手机相册。 沈识善就这样看到了大城市的繁华,看到了山村和小县城外的另一个世界。 她那时候叛逆,用泼辣和满不在乎假装潇洒,嘴里天天念着“读书不如早点出去打工”,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温小姐”给予她的无声劝诫。 车玻璃上映着一双黝黑的瞳仁,沈识善望着自己的眼睛,脑海里浮现了“温小姐”温柔且坚定的眼神。 记忆里那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到最后,竟与靠着门握着手机的文舒的身影重叠了。 会是她吗? 都去过云朔,知道那里有漫山遍野的竹林,语调和眼神都是那样泰然,总能令她想起晨间薄雾弥散的山峦。 可是变化为什么那样大? 记忆里的温小姐明明是温和的,举手投足间满是书卷气。 沈识善揉着眉心,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给远在青梧的朋友发了信息,询问她们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借住过七天的人。 * 文舒收到助理短信时正准备吃药。 玻璃杯放大了白色的药片和相触的指尖,热气氤氲开来,飘向文舒紧皱的眉宇。 今天下午沈识善提起云朔的反应令她发觉了什么,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联想起前几次沈识善发僵的反应,文舒想起了一个逆着光站立,皮肤更显黝黑的小姑娘。 沈识善在时文舒还未觉察太多,晚间就餐时忽然就想起来了。 也就那么一瞬的电光火石,文舒明白了先前那股莫名的第六感是从何而来的,为了求证,她叫助理调取了相关信息。 指尖划过屏幕,沈识善的档案尽收眼底。看到她高中入学时的相片时,文舒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资助过太多人了,有些见过面,有些甚至一面也没见过。沈识善是这些学生里为数不多的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 文舒记得六年前的她还很泼辣,敢举着粪瓢浇村口说她闲话的嘴碎老男人,脾气上来跟被红布蒙了眼睛的牛一样,扬角就要给不顺她心意的人顶飞,也不问对面姓甚名何,浑身上下就写了个“莽”字。 读书真是件神奇的事,当初那个倔小孩念到了大学性情大变,勇莽之余也多了不少巧劲。 文舒觉得有点意思,但也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跟每个资助者都有过协定,不愿意和她们保持联系,也不愿意接受她们成年后的相认。 从沈识善面试那天的僵硬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学生早就认出了她。按照协定她不该再像现在这样留在这里给文晗补习,再跟她有太多的瓜葛。 可她却选择了隐瞒。 文舒轻叹息,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文总,可以确定了,沈识善就是之前您资助的那个青梧的小姑娘。”助理解释道,“当时田特助和她对接的,需要注意的条款都和她讲了,也没有透露您的具体身份。” “知道了。”文舒吞下药,啜了口水才道, “周一的会挪到线上了,你去通知一下。” 电话那端的助理语调一僵,生硬地将话题转到了工作上。 她知道,文总这是不想在这个学生身上浪费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