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大明》 第 8章 土豆不是万能的 苦心大师走了,余令就很少去大慈恩寺了。 不是余令不喜欢苦无大师。 而是余令觉得自己每次去看大雁塔心情都会莫名的不好,总觉得缺点什么。 余令现在没事的时候一般都会在地里闲逛。 今年的长安依旧干旱,挖的那些池塘开春的时候是满满的一塘水。 春季一过就是半塘,看得愁人。 好在所有人都吃过缺水的亏。 如今只要不忙,所有人都会自发地去把塘加宽,加深。 希望它能存更多的水,希望能浇灌更多的土地。 目前的状况虽好点,但依旧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如今的余令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土豆,红薯上了。 土豆已经大面积种植了,等到明年,后年.... 余令计算过很多次…… 最多三年,就能席卷长安。 这是余令当初认为的,眼下余令不这么认为了,他认为自己可能永远看不到土豆满长安的胜景。 原本余令以为有了土豆,大家都会种植土豆。 土豆耐干旱,不挑地,菜园里能种植,山坡上也能种。 然后种满长安,家家户户都有土豆吃。 可现实根本就不会按照余令想的这么走,跟着余家的这批佃户,他们今年种土豆只会种半亩地。 哪怕种子有多的,他们也不会多种。 余令开始以为大家害怕种的多了存不住浪费了。 可问了一大圈之后余令发现,哪怕没有种土豆的也知道土豆易于储存还能当粮食吃。 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多种。 跑了几趟衙门,问了沈毅,问了各村的里长,余令终于明白了缘由。 不是土豆不好,也不是大家不愿意将自己的土地都种满产量高的土豆。 而是不敢。 根源是在朝廷的收税制度上。 大明的税收制度和其他王朝其实并无多大区别,税收也分为两大类别,分别是本色和折色。 本色是米、麦、黍、粟、豆等粮食产物。 折色是可衡量等同米、麦、黍、粟、豆等粮食产物的物品。 如丝、绢、布、银、钞等。 “一条鞭法”之后折色可以继续用丝、绢、布代替,但也可以用银子。 在折色和本色里没有土豆。 因为没有这些,百姓就不敢大面积种植。 先不管能不能卖出去再说,把自己的地里都种上土豆缴税怎么办? 在朝廷没有明确的章文颁布下来,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怎么敢冒这么大险。 余令直到此刻才明白王员外为什么当初敢用祖地来买土豆了。 百姓不敢冒险,对于这些家资丰厚的员外来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他有法子操作。 望着眼前的土豆,余令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以为有了土豆就能大展宏图,眼下看来,自己是过于理想了。 就算自己回到未来,把高产土豆带来也难以施展。 不是土豆产量高的问题,而是政策的问题。 政策不改变,不去推动,妄想看到满长安都种满土豆的胜景不可能。 除非土豆能成为主粮,能加入到本色和折色里。 所以..... 所以离能吃饱饭的日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来福啊,你咋又叹气了!” 面对老爹的提问,余令没有丝毫的隐瞒,把自己知道的,担忧的全部都讲给了老爹听,没有一点的隐瞒。 余员外闻言也沉默了。 他虽然不是很懂儿子在担忧什么,在害怕什么。 但他觉得儿子没说错。 在儿子没有考中秀才之前…… 他也不敢把家里的地全部种上土豆。 “儿子啊,饭一口口的吃,路一步步的走,爹虽然不懂,但爹懂有些事着急不来,不过爹倒是有个法子。” 余令一愣,老爹说话的这个回转跟谁学的。 “什么法子?” “老百姓担忧的是把土地里种满土豆完成不了税。 如果我们把土豆收回来,用银子结算,百姓可以用银子来交税,是不是就没这个担忧了?” “那么多土豆堆积在咱们家,咱们咋弄啊?” 望着挥舞手臂比划的儿子,老爹笑道: “笨啊,土豆堆积那么多,肯定吃不完,咱们可以拿去卖啊!” “卖?” 余员外得意道:“土豆产量比麦糜高,但土豆却又和麦糜一样都能填饱肚子。 假如啊,儿子,爹说的是假如……” 老爹比划着手。 “同样都可以饱肚子活命,我用三斤土豆换你一斤糜子或者是一斤麦子,儿子,遇到这样情况你换不换?” 余令眼睛猛地一亮:“换,当然要换啊!” “愿意换,这事就好做。” 听了老爹的话,他总算明白王员外当初了。 “咱们家用土豆换到了糜子和麦子,然后就可以把这些卖掉,这些粮食好卖。 如此一来,钱还是会回到咱们手里!” 余员外深吸一口,压低嗓门道: “福啊,说句难听的话。 哪怕一斤粮食里咱们只赚一个铜板,只要咱们家不骗人,这一辈子的钱怎么都花不完。” 老爹眯着眼淡淡道:“这么经营一年,咱们家就是大善人。 遇到点事,胳膊一挥,比衙门的官员说话还管用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再次想到王老员外。 当初以为他在第一层,自己在第三层,以为自己看透了他的心,明白他的意图。 没想到自己是在第一层。 人家站在顶层。 见儿子朝自己弯腰行礼表示受教,余员外咧着嘴巴得意的笑了。 这是做生意的门道,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 他甚至都不想让自己儿子知道。 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当官的,等儿子当官了,家里的这些事他就准备交给小玖来管。 余家不再触碰商贾之事了。 “那咱们家做么?” “你好好地读书,你别管!” “哦!” 见儿子心里的疑惑散去,老爹背着手走在最前面: “走了,回家了,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 “来了!” 余令打算是在八月十五这日请庄户吃顿饭。 自己要去京城了,这一来一回少说半年。 请大家吃顿饭,就是希望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大家对余家多帮衬一下。 奈何老爹说这个日子不妥,八月十五大家都要过节,都要团圆。 把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 所以,今日这顿饭就是余令的团圆饭,也是给余令的送别的。 负责几百人的伙食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 用多少菜,用多少粮食那可是有门道,厨娘和陈婶在今日成为了头人。 柚子的任务是借板凳,从哪家借来的,借来了多少她脑子里必须有数。 她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忙着做标识。 不借没有办法,余家根本就凑不齐那么多的板凳。 四方桌这样的大件有的家还没有。 借这个就需要跑很远的路,这件事交给了小肥,他带着朱家小子去城里借。 会写字,会算数的妹妹成了“账房”。 她的任务是统计出要来多少人,然后把大概人数给借板凳和借桌子柚子和小肥。 他们要根据这个人数来借。 大聚会,大聚餐这些东西是宁愿多,也不能少。 多了无所谓,也就废点工夫罢了。 若是少了,客人来了没地方坐,那就是敷衍,那就是丢大人了。 余家不想让这件事让人觉得招待不周。 除了这些,碗、盘子也得去借。 这是小件,吴秀忠和肖五挑着担子去了茹家一趟后,这些就齐全了。 这个活是最轻松的,姑爷办大事,茹家自然全力支持。 在一声声少夫人的见礼中,茹慈来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红着脸的茹慈挽起袖管也参与其中。 不消片刻就和那些洗盘子,洗菜的妇人聊成了一片。 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不开眼的妇人敢说半点闲话。 少东家进京城见皇帝,再回来那就是实打实的官员。 少东家是官老爷了,那自家少夫人就是官家夫人。 妇人说闲话那也是分人的。 说不如自己的,和自己一样的可以,要说比自己强的,那也是关上门和自家男人偷偷的说。 没有哪个不长眼在如今这场合说得罪人的话。 太阳慢慢落山,牵着马的顾全耀武扬威的来了。 虽然只有一人一马,他硬是走出了县太爷巡视乡里的架势来。 余令和茹慈也都走了出来,要依礼去迎接。 等村子里年长的人也走出了家门,余令和茹慈就更忙了。 望着那一对佳人踩着夕阳迎接来客。 人群后面的王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要说对余令没想法那是在骗人。 王、余两家离得近,走动又频繁,见人相面那就是看第一眼的眼缘。 眼缘好,那就是喜欢。 王姑娘相中了余令,也喜欢余令,可命运弄人。 如果余令不去河套,王姑娘觉得站在余令身边的就该是自己,跟着余令去京城的也是自己。 那时候,茹慈和余令还没定呢。 王兰崖望着自己不开心的姐姐,忽然开口道: “姐啊,我不是那种挑事的人。 但是你想啊,同在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在某日你的目光忽然撞上令哥,思绪定然如波涛起伏……” 王榆晚望着嘴巴说个不停的弟弟恨声道: “你给我闭嘴! 王兰崖怅然道: “戏文里怎么说来着,纵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只能变成一句寒暄。 终究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那真是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终究会成为你记忆里的怨嗟蹉跎……” 感受着腰间那钳子般的铁手,王兰崖哭丧着脸道: “大姐啊,不是我挑事,弟弟是在为你鸣不平啊~~” “滚!” “大姐啊,不是我挑事,你如今还有机会.....” “什么意思?” “妾!” 肖五望着哭泣的王兰崖忍不住道:“崖哥,你想家了么?” 第 9章 潼关 “余老爷子,哎呦,够了,够了,再添我就吃不下了 ~~~” 马保国一边用手护着碗,一边打着饱嗝。 余员外添饭的速度太快了,他有些招架不住,真的是有些吃不下了。 “那可不成啊,肉夹馍我都让人做好了……” 保国推辞着余员外的盛意,没有见到余令他有些小小的遗憾。 他也是刚刚得知余令在昨日清晨离开长安前往京城。 他也刚刚知道…… 余令从四月开始等他们,一直等到现在,等了几个月,结果还是错过了,保国觉得遗憾极了。 他还是有很多话准备给余令说的。 馍烤好了,余员外亲自上手,把肉夹的满满的,放在盘子上亲自端了过来。 望着满脸无奈的保国,余员外开心的笑了。 能让客人吃饱、吃好,那就是主家招待到位了。 见保国伸手接过肉夹馍,余员外蹲在保国对面,好奇道: “保国兄弟,今年四月咋没来?” 马保国轻轻叹了口气: “叔可别客气,喊我侄儿就行,四月那会儿不是我不想来,而是今年事儿太多了。” 保国开始细细地讲他今年没来的缘故。 第一件大事就是土司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和他儿子奢寅在四川极不安分,小动作不断。 秦良玉和马千乘一直在小心提防。 第二件大事就是石柱宣抚使马千乘因身子不好,没招待好朝廷派来的大太监邱乘云闹得不愉快。 这邱乘云太监和南宫还不一样。 南宫他表面上是为皇帝搞钱,私下里监视卫所的异动。 这邱乘云是明着的监军,是朝廷派来的。 目的就是监视土司。 马千乘因为招待不周得罪了邱乘云,邱乘云因此怀恨在心,直接诬陷马千乘受贿。 要把马千乘下大狱关起来。 秦良玉一直忙着这件事…… 她的肩上有家事,又是石柱民生大事,所有事情都是秦良玉一个人扛着。 所以四月往长安送蜀锦这事就被耽搁了。 一个邱乘云,搞得秦、马两家众人也心神俱惫。 望着满脸疲惫的保国,余员外有些心疼。 其实他更心疼秦良玉,没有秦家给自己的来福撑腰。 自己余家这一路哪能走的这么顺畅。 人要知恩,要报恩,余员外深吸一口气: “保国啊,叔托个大,你要信我,你当下就带人上马去追来福,你把这事告诉来福,他说不定有法子!” 保国猛的抬起头。 跟着一起来的秦、马两家人饭都不吃了,一起围了过来。 目光炙热地望着余员外,就差跪下磕头了。 保国不可置信道:“叔,令哥在宫里有人?” 余员外咽了口唾沫,赶紧道:“实不相瞒,令哥有位兄长在宫里,他的那个干爹在东厂地位很高,我觉得……” “当真?” “真的,不光如此,你也看到了,我家是靠卖煤谋生,这些活都是长安大监沈大监念情分给的……” 保国的眼睛越来越亮: “马,马,快去买马……” 保国饭都不吃了,搁下碗筷,冲着老爹就开始磕头。 没经过这事的人不知道这事有多恶心,那邱乘云比狗皮膏药还恶心,动不动就拿“你有反意”来威胁人。 老爹见状赶紧避开身子,怕好心办坏事,慌忙道: “保国,这事叔也没个准数,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但叔觉得吧,多个路子也就多个希望,要是没用,你可别怨恨叔啊!” “叔,你站好,我磕头,不管有没有用这事我都不敢怪你。 万一有用,那就是救了我家老爷的命,今后余家就是马家的恩人!” 保国认真的磕头,站起身大喝道: “二麻子,我命你带五十人立刻走古道回家,记住,我不管你做什么,十日之内必须把消息传给夫人,等我消息!” “遵命!” 保国点了点头:“马骝!” “在!” “听我的命令,把这次来的所有蜀锦全部卸下来给搬到院子里,这点东西就当作报恩的一点点报酬!” “遵命!” 保国深吸一口气: “马奎带三个人跟着我,其余人在令哥这里等着,记着,令哥不在家,眼睛放亮点,秋收了,别把叔给累倒了!” 众人齐声道:“是!” 保国吩咐完一切,拔腿就跑,他知道余家有马,可那匹马太老了。 他要去秦王府,以秦、马两家的名义借马。 他准备借六匹马,一人双骑,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余令。 此刻的余令已经到了潼关卫的渡口风陵渡,过了黄河就等于出了长安府的地界,往东走进入了河南府。 往北是山西地界。 风陵渡有一个渡口,但这里确实是一道雄关,属于华夏大地六大关之一的潼关。 号称“潼关固则全秦固”。 第一次回长安的时候因为是跟着镖行,着急着赶路余令没有好好的看看这风陵渡。 这一次都是自己人,终于有机会好好的看看了。 “风陵渡口初相遇……” 不是余令诗兴大发,而是一听到“风陵渡”这三个字..... 脑子里一句话不用思考,直接就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可余令忘了身边有人…… 茹让狐疑的望着余令,见余令突然闭口不言,忍不住道: “半阙,后面的一句是什么呢,和谁相遇?” 余令尴尬的挠挠头: “相遇的可多了,第一次回长安,第一次见到你们,第一次见到长安城,那都是过了这个风陵渡才开始的!” 茹让点了点头。 他从茹慈的嘴里知道余令的身世,知道余令很小的时候就在京城。 最后得余员外收留,才回到的长安。 这些过往余令没瞒着茹慈,也没有想瞒所有人。 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反而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余令要努力的往上爬。 要用最大的孝心去照顾老爹和闷闷。 苏怀瑾伸出脑袋不耐烦道: “磨磨唧唧,后半句是什么?” 余令深吸一口气,望着茹慈道: “一见茹慈定终身!” 苏怀瑾把两句连在一起琢磨一下,悄悄地伸手放下马车帘子,咬牙切齿道: “真他娘造孽,我他娘的就不该多嘴。” 茹让颇为无奈道:“我没啥可说的了!” 余令强装镇定,笑道:“我一浪荡子,有这么一个人不嫌弃我,我岂不是要说点好听的? 怎么了,你茹让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么……” 茹让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额滴神,你这诗词作的比柳永的诗词还大胆,可把我酸死了!” 茹让也跑了。 余令没脸见人,不过话是圆了过来。 望着余令低着头跑开,马车里的茹慈红着脸,开心的笑了,心里默念…… 把余令说的两句诗词死死地记在脑子里。 吴墨阳觉得男子就该这么大胆,心中有爱就要表达。 就跟自己喜欢勾栏的姑娘一样,早晨看对了眼…… 晚上自己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偷腰牌也要去找她。 南宫倒是和吴墨阳一样看的很开。 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无拘无束地打打闹闹,等进了宫,笑就不由心了。 余令一行人要在这里简单地休息片刻。 因为这里是三省要冲,这里又是除了武功卫所之外的又一处军事重镇,在这里有五个千户所。 隶属中军都督府直管。 众人本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但苏怀瑾穿的飞鱼服实在太亮眼了,众人还在看黄河呢,一个百户就过来了。 百户看到了顾全,然后看到了马车上东厂的标识,百户跑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千户。 等千户看到了沈毅…… 骑马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沈毅不笑了,他觉得很耽误事,但官场的事情又不是板着脸就能做完的事情。 所以,黄河边就出现了一大群官员。 沈毅走在最前面,官员跟在后面。 其实这些官员根本就不怕沈毅。 所有官员心里都很清楚,宫中内侍没有实权,更无兵马,他们生活起居就那么大地方。 但还是得郑重的去拜见。 因为人家是内臣,是可以随时见到万岁爷的人。 写了上万言的折子万岁爷不一定会看,但南宫回去万岁爷一定会见。 沈毅忙着“社交”,余令等人忙着收各种小礼物。 这群官员不知道沈毅喜欢什么,给多了会让人不喜,给少了也会让人不喜欢。 于是他们就开始对着余令这群人下手。 顾全看了一眼,见都是一些不入眼的小玩意,背着手便离开了。 余令和茹让穿着不一样,身上的气质不一样,这些来自官员家的掌柜就把两人当成了主要目标。 听着他们嘴里说着的好听话,余令点头寒暄着,回应着。 直到此刻,余令才明白小时候经常背着闷闷去别人家玩,别人家如果正在做好吃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拿回家吃了。 走时还故意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记得给你爹说哈,这是某某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莫嫌弃…… “令哥,我是王千户家的,这些小东西你拿着在路上玩,大监若是问起多替我们说说情,穷乡僻壤……” 余令觉得变了,但又觉得好像也没变,只不过格局大了…… 拿不出手的东西,怕人知道,又怕人不知道。 天色将晚,沈毅还没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走不了了。 在二伯的安排下,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这一夜,沈毅彻夜未归,天亮的时候才带着浑身的酒气回来。 …… 骑在马上的保国听到黄河的水流声。 抬起头望着远处天边那一抹抹淡淡的红,他使劲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令哥啊,你可千万别走太快啊~~~~” 保国几乎彻夜未眠,若不是考虑到战马需要休息,他甚至一刻都不想停留。 一天一夜,他们三个人从长安冲到潼关。 “店家,过河!” “来嘞!” “店家,问你一个事,这两日有没有看到一伙人过河,那个,长得这样,个子是这样,还有……” 船夫望着指手画脚的,操着外乡话的客人想了半天,伸手往对面一指: “喏,我只见过他们。” 马保国抬起头一看,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河对面钓鱼的不是余令是谁? 余令望着起了个大早只为钓鱼的苏怀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这么黄的水,能钓到鱼? “令哥,令哥......” 余令没有想到看苏怀瑾钓鱼竟然能看到马全马保国,立刻就朝着码头跑,望着嘴皮子比黄土地还干的马全,余令忍不住道: “保国哥,四川咋了?” 马全拼命的吞咽着唾沫,用最简洁的话,把邱乘云和马千乘之间的误会说了出来。 余令知道了始末,二话不说就朝着南宫的住所跑去。 打着哈欠的沈毅懒散的听着,不等余令说完,直接道: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耽误我睡觉,不就是一个邱乘云么,多大点事,拿笔来,我给写封信......” 望着余令拿着信喜滋滋的离开,沈毅眯着上了眼喃喃道: “小邱他咋还是这么小心眼,他咋还不明白老祖宗会让他专门去干这种得罪人的活呢?” ...... “船家,快,我们要过河.....” 望着才过来的那一群外乡人又要回去,船家没好气道:“十两银子啊!” 此刻的马全心情大好,听着船家的话,忍不住回道: “就你这个耙鸡子娃儿,还想敲我棒棒儿.....” “啥?” “没啥?” “鸹貔~~~” (ps:山海关:“两京锁钥无双地;“九边重镇三关首”的雁门关;“四州水陆中枢地”的襄阳;“南国重镇,北门锁钥”的徐州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汉中) 第10 章 草原的那一日 余令不知道沈毅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马全不但不知道沈毅在宫里的地位有多高。 他甚至不知道余令为什么有这么大本事,能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邱乘云是监军,在川府地位很高。 所有官员都害怕他,因为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万岁爷。 只要不是想造反,人在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马全心里很清楚。 老爷和邱乘云之间的间隙根本就不是招待不周引起的。 老爷和夫人去平定播州之乱的时候受过伤。 自那以后身子就差了。 为了给老爷治病,夫人还特意的带着小郎君去京城求过药,那一次去京城可不单单是为了求药。 一来是告诉万岁爷老爷身体不好。 二来是想告诉朝中文武百官石柱土司没有反意。 土司身子不好,小郎君马祥麟还年幼,两大家全靠夫人秦良玉撑着。 本想偏居一隅,好好地过日子。 谁料碰到了邱乘云。 马全一直认为所谓的招待不周就是为了钱。 但老爷是一个倔脾气,他不想给他钱,结果这件事就闹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如今好了,有人来说情,这件事就有了余地。 骑在马上的马全拍了拍胸口,感受着怀里的那封信。 有了这封信,把这些封信送回去以后,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夫人找了无数人说情,没想到这件事余令竟然有门道。 要是早知道余令有这本事,夫人就不用那么心力交瘁了。 要是早知道有这层关系,那邱乘云也不会张那么大的嘴了。 马全觉得这莫非就是佛教的一饮一啄,当初的善意,才有了今日的果。 ...... “全叔,邱乘云很厉害么?” 顾全压低嗓门道:“小余令,不怕你笑话. 你记住了,厉害的都在宫里,不厉害的才会被外派出来。” “有门道?” 顾全点了点头:“皇城里四司八局十二监,也就是二十四衙门。 这些衙门各置掌印,秉笔,随堂等。” “宫中侍者数万,能出头的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多号人。 这两百多号人里只有一半能留当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剩下的……” 见顾全不说话了,余令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顾全感叹道:“俗话说的好啊,金窝窝,银窝窝,抵不上自己的狗窝窝。 所以啊,若不是差事派遣,又有谁愿离开呢!” “那邱乘云?” 顾全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在外替万岁爷办差其实也分一个远近亲疏,凡是被派的地方越远,越穷,也就代表着越不讨喜!” “类似被贬?” 顾全点了点头:“也谈不上被贬,就是不讨喜。” “邱乘云在宫里跟着谁?” “这邱乘云的干爹是魏朝。 魏朝是王安老祖宗手底下的一个管事,和居士还有曹公一个辈分,他们都属于老祖宗直管。” 顾全嘴角露出淡淡的嗤笑,继续道: “不是我自夸,这邱乘云见了我,能直起腰杆他都算有本事的。 他要跟我搭话,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余令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在宫里内侍的这个群体里,邱乘云比南宫居士矮了一辈。 简单的来说他应该是和小老虎一辈的。 按照这个尊卑来算,南宫喊他小邱还真是没有任何问题。 可余令还是有些不解,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能把土司逼成这样。 都说阉党,阉党,这阉党的权力…… 从一个邱乘云身上都可以看得出来有多大。 苦笑着摇了摇头,余令开始随着车身的颠簸闭目养神。 从风陵渡出发之后的余令等人进入了山西地界。 …… 马全也到了长安往秦王府归还了马,笑盈盈来到了余家。 老爹此刻也在忙碌。 短短两日的工夫,余家种的三亩土豆全部被勤劳的秦、马两家人给收完了。 老爹正在把大的土豆挑出来。 这是要给秦良玉夫人的礼物。 来福等了这么久的秦家人来了,其实不单单是想念。 更多是想把家里的土豆让秦马两家人背回去。 为了这件事,自己儿子还写了一封近乎万言的信。 信里除了寒暄问候,剩下的都是教秦马两家人怎么种,怎么培养。 考虑到气候不一样,余令还特意的把气候问题也说了。 去年本来就想给的,但去年的时候土豆实在太少了。 “叔,这东西我们不能要,秦、马两家再小,也不缺一口吃的,余叔,你信我的,真的,真不用!” 余员外知道马全误会了,赶紧道: “孩子,听我的,你一定背回去,记着可不能丢啊,等到了家,夫人看了信,她就会明白这是什么!” “孩子,先别急着走,这几个馍带上.....” “孩子,山路难走,可千万要注意啊....” 在老爹的一声声的叮嘱中保国走了,他带着三个人走了,他要回去办大事。 等秦、马两家的事情解决了,他准备再来一次长安。 那时候他要带更多的蜀锦,来感谢余家对秦、马两家的情义。 这一次的二百匹,他觉得有点少,有点拿不出手。 马全走了,剩下的人走不了,他们要背土豆,还得有路上吃的干粮。 余家做的锅盔还不够这些人吃,他们还得等几天。 老爹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东边喃喃道: “娃应该到山西地界了吧!” …… 在山西地界,一辆破旧的马车,三四个人正朝着长安走来。 李辅臣搓了搓自己的头发,然后闻了闻自己的手,发现真的没有焦糊的味道后他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可一想到去年年底,他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寒。 自从望着余令骑着马离开后,后面的大火就随着风扑了过来。 无数的人开始大喊,无数的人开始奔逃。 当浓烟越升越高,如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互市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几百里外的部族都会赶着马牛羊来这里交易。 到了这里后他们会把这些牲畜寄养在马场里。 寄养是需要费用的。 这些部族需要缴纳费用给孛儿只斤家族,这是孛儿只斤家族的收入之一。 恰好,年底的互市又是一年来最大的交易,牛羊无数,战马无数。 牲畜害怕大火是天性。 当牧场的大火升起,这些被人驯养的牲口就会来找人。 大火没来,战马却来了,无数的帐篷倒下,无数人被牲畜踩死。 侥幸不死的人以为灾难即将过去。 可迎接他们的是那席卷大地的浓烟和烈火。 李辅臣看的很清楚,火明明还没烧到,可有些人却跑着跑着就倒了。 倒了,火来了,人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大火过后,蜷缩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他们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自己把自己掐死了一样。 那种形容不上来的怪异味道经久不散。 野狼在荒野咆哮,天空上是遮天蔽日的黑鸟在徘徊。 这一幕对李辅臣的冲击太大了,二月初到家后时常从梦里惊醒,三月初就病了。 等到四月天暖了,阳气起来了,身子才慢慢缓过来。 什么死了两千多人,那是不算马奴死的人数,加上马奴,最少三千人..... 缓过来的李辅臣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起火。 可惜他根本想不明白。 但他却始终觉得这场火就是余令放的,但他也想不通余令放火的理由。 可若不是余令放的,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快跑。 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回荡,这场火就是余令放的,一定是他。 这个秘密埋在李辅臣的心里,同时也让他兴奋不已。 慕强是他这个年纪的特点,李辅臣觉得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余令…… 就是他心目中的强者。 一想到再有几日他能见到余令他就兴奋不已。 他觉得,通过在牌桌上磨炼出来的一双眼睛,他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如果真是余令做的,今后自己就改头换面跟着余令混,法子他都想好了。 只要余令同意,他要趁着这次机会假死脱身。 这辈子不能给人当狗了。 李辅臣跟着商队管事几人到了风陵渡,过了风陵渡就进了长安地界。 李辅臣认为在这么大的长安找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他随便找了几个路人问余令住在哪里的时候。 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手指向了大雁塔方向。 临近大雁塔,长安的气象也越来越清晰,望着不远处的水渠有一个半大小子在洗澡,李辅臣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个天,洗冷水澡? “喂,那汉子,余令余家怎么走?” 肖五抬起了头:“我是狗么,没有名字么?”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都说长安人脾气怪,这果然怪。 “那你叫什么?” “肖五爷!” “啥?爷?” “对,我叫肖五爷。” 李辅臣细细的打量了肖五一眼,望着他的眉眼,心里的不愉快散去: “肖五爷,余家怎么走?” “喏,你眼前就是!” 李辅臣带着疑惑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大宅子走去。 肖五疑惑了看了这几人一眼,低着头继续搓洗,一边洗,一边忍不住嘟囔道: “我这是病了么,这里怎么会长毛呢?前几年跟吴秀忠一起洗,他那里就没没毛,这是啥~~” 李辅臣敲响了门,他以为开门的人是门房。 结果开门的是一女人,穿甲拿刀,身背长弓,浑身带着煞气。 “找谁?” 李辅臣哆嗦道:“找...找小余大人....” 侧门开了,李辅臣等人却不敢进了,门后面全是人,个个拿刀,个个望着都带着摄人的煞气。 “请进!”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进入了余家,然后再次深吸一口气,院子里晾晒的蜀锦如天边的彩云。 “娃啊,你找谁?” 望着一个胖乎乎的员外走来,李辅臣等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一个看着不吓人的了。 “老朽晋中常府常山,贸然打扰........” 第 11章 李辅臣想当人 李辅臣一直想当人,不想给人家当狗。 所以,来到余家之后他知道这是他脱身的唯一办法。 他要利用只有他和余令认识的这层关系来掌握主导权。 院子里的蜀锦他看到了。 刚才开门的那些人的身份他此时也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他发现余令没有骗人,那一日的话没有一点虚假。 反而有点谦虚。 他望着和余家老爷子干聊,聊了半天也没有聊上点的常山掌柜,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晋商要买蜀锦,他李辅臣当中间人。 只要自己李辅臣成了中间的唯一联络人。 晋商那帮子势力强大的商会就会给自己老爷施压,自己就能脱身。 李辅臣深吸一口气,好奇道: “余老爷,令哥呢?” 余员外闻言笑道: “哦,你说来福啊,这孩子跟着长辈进京了,今年五月万岁爷派人来了旨意,想看看他!” “万岁爷?” “对,咱们大明的万岁爷,他老人家想看看来福,就在你们来的前几日,他已经出发了,刚好错过了!” 常山闻言赶紧站起身,郑重的朝着余员外拱拱手。 这年头,能进宫,能得皇帝亲自召见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多少人在宫门前跪的昏了过去都不能如愿。 李辅臣闻言心头一震。 在赌桌上他虽然运气时好时坏,但在看人这方面他一直觉得他的眼光很独到。 果然,这一次看准了。 不但看准了,他此刻觉得草原的那场火就是余令放的。 “客人主家?” 常山闻言慌忙道:“主人家姓王!” “久仰!” “余大人客气!” …… 有了孩子这个话题为引子,常山和余员外聊得很开心,话题不自觉的就扯到了院子里晾晒的蜀锦上去了。 余员外不认识常山,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 面对常山好些次询问着这些蜀锦卖不卖,余员外都没有松口。 常山把蜀锦的价格压的太低了。 虽然这些蜀锦不是极品,但价格也不该这么低。 它本身的价值是一部分,从川蜀来长安这么远的路也是价值。 自己先前在京城可是有过铺子的人。 蜀锦根本就不愁销路。 望着余员外已经不倒茶了,李辅臣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余家人不愿谈这个事情了,常山已经没有希望了。 生意场,三言两语就能看出门道。 常山知道主人在逐客了,笑着寒暄几句,起身告辞。 出了余家的大门后径直朝着大雁塔走去,他准备住在庙里。 他和许多官老爷一样,喜欢住在寺庙里。 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李辅臣,常山忍不住道: “辅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余家的少东家有多熟?” “余家少东家,字守心,余守心!” “熟?” 李辅臣想都没想回道:“很熟。” 常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如果你去找跟余家谈,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把这个生意拿下来?” 李辅臣闻言苦笑道: “山掌柜,刚你也听到了,余家公子进宫面见圣上,我就是一奴仆,他还不知我是奴仆,这事我……” 常山叹了口气,沉默了起来,走了好远,他才开口道: “如果由我家主人去给李官人去信,帮你“自赎”。 刚才你也在,结合刚才余员外的态度,蜀锦这笔生意你有多大把握拿下来!” “如果主上能把价格加三成,小人亲自在这里等余家公子回来,小子能让王家单独吃下这笔生意!” 常山望着眼前的李辅臣,忽然笑了: “好,我让家主帮你赎身,你帮王家谈下这笔生意,如何?” 李辅臣突然跪倒在地: “再造之恩,敢不尽心!” 看了一眼不断磕头的李辅臣,常山笑着离开,一直走到大慈恩寺。 开好了厢房,一直到天黑,常山没有跟李辅臣说一句。 “爷,这姓李的小子心思不单纯,头上有反骨!” 望着跟着自己学艺的小徒弟忍不住出声唠叨,常山奇怪的笑了笑: “你看的很准,好赌之人心思都不单纯,财来的快,去的快,容易走歪路!” “爷,咱们家替他赎了身,他成了自由人,今后若是他有了心思,跟了其他家,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常山望着小伙计,淡淡道:“你认识余家公子?” “不认识!” “所以,那就只能依仗他了!” “可是……” 望着满脸着急之色的小徒弟,常山笑道: “孩子,没有什么可是,爷能助他脱籍,也能将他再入贱籍,一个穷小子,他拿什么跟我玩?” “孩儿明白了!” “嗯,去睡吧!” 听着屋里的声音慢慢安静了下来,李辅臣悄然离去。 他知道如今的局面他破不了,但终究是往前走了一步。 望着大钟下的菩萨,李辅臣双手合十低声道: “菩萨,我李辅臣真的不愿再当狗!” …… 李辅臣不愿当狗,可这世上有的人却愿意屈身为奴,给人当狗。 京城的贡院边一处精修的竹楼上,一名读书人模样的汉子正在打量着铜镜。 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望着小小的辫子。 一声长长的叹息忽然响起。 听闻着叹息声,边上的另一个汉子站了起来。 走到叹息这人的面前恭敬行礼,开口安慰道: “大人为何叹息,大明不识君,我们拜君,在不久之后我部即将立国,你就是我们大金的三品高官!” “别捧我了,阿敏大人如何说?” “二贝勒说,眼下要确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皇帝的身体状况,第二件事打入王恭厂!” “还有呢?” “贝勒说此事不着急,需要慢慢的来,所以大人也不必太着急,打入王恭厂还是需要可靠的人才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嗻!” 在鸟儿的嗻嗻声中,京城的天慢慢的亮了。 新的一天也来到了,小老虎望着五皇孙墨迹的吞下蛋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才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早膳。 “大伴!” “怎么了?” “大伴,今后的早膳能不能把两个鸡蛋改成一个,或者我只吃蛋白,这蛋黄太干了,噎死我了!” 小老虎认真的摇了摇头:“不可以!” 朱由检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这大伴哪里都好,就是在吃的这方面不好,对自己要求太严了。 找母亲也不管用。 在吃的这个点上,母亲的严厉程度比大伴更厉害,在大伴这里顶多吃下去。 在母亲那里不但要吃下去,可能还会挨打。 “大伴?” “嗯!” “今日去我大兄那里么,他昨日用刻刀刻了一只小鸟,可好看了,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看?” 小老虎依旧摇摇头,望着朱由检认真道: “不可以,你的字写的不好看,得练字了,等你把字练好了奴再带你去好不好!” “那你先给我讲个故事!” “行!” ……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说什么?” “他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 听着这句话,众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本以为又是一个好听的故事,结果是个这东西,简直无语至极。 余令紧了紧衣领,望着灰扑扑的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讲了一路的故事,脑子都被掏干了。 余令的故事很好听。 众人最喜欢听余令讲秀才遇到山野精怪的故事,并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穷秀才,在精怪的帮助下成为了状元。 吴墨阳最喜欢听。 可这样的故事余令不常讲。 他总是讲嗜赌成性的富少福贵,每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茹让就很难受。 因为余令总是看着他。 “过了太原府咱们的行程就走一大半,十一月初咱们就能到京师,不过这也得看老天了,若大雪降临……” 见众人开始认真赶路,余令走到马车前,低声道: “小慈,哪里不舒服你要说,不要忍着知道么?” 不是余令故意没话找话说。 这一路到如今虽然都是平平安安的,但实在太累人了。 茹慈身体虽无大碍,但人却已经瘦了一大圈。 “好!” “昉昉,辛苦你多照看一下!” 昉昉闻言从马车里伸出脑袋,不安道: “少东家,你是主,我是仆,我辛苦是应该的,我照顾少夫人也是应该的!” 余令点了点头,自己这性子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了。 在京城混得靠着嘴甜混日子,回到长安还是得嘴巴要甜。 因为要办事,要有求于人,久而久之就改不过来了。 过了太原府,官道上的车驾就多了。 时不时的就可以见到有人骑着马扬起一路的烟尘,也时不时可以见到官员的车驾。 如果队伍里没有苏怀瑾等人,遇到官员的队伍就得避让。 若不避让,人家官员的家仆可能会对你出手了。 在这外面,保命是最要紧的。 再加上最近几年收成不好,贼人就多了,所以,防人之不可无,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 所以,在这官道上遇到人数超过百人的队伍,那些小队伍要么避让,要么主动来搭腔。 “东家?” “怎么了秀忠?” “有一车驾,一共四个人,带了两个孩子,也是去京城,托人来问,能不能跟咱们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问了是什么人么?” 吴秀忠笑道:“问了,他说是一个武官。 如果愿意带着,他可以帮忙巡戒,喂马,推车,干一些杂活!” 余令扭头看向了苏怀瑾,苏怀瑾知道余令是心疼人家带着一个孩子,见状挥挥手道: “让他过来!” 其实汉子此刻已经后悔了。 他以为这是一支普通的官宦队伍,想跟有个照应。 因为再往前走,那地方虽然不乱,但前些年有个什么闻香教闹得厉害。 还是很瘆人的,他担心的是这个。 等那报信的汉子走后,他打量着这支队伍,他才发现这支队伍不一样。 虽看着零散,却处处透着森严,全是五人一组,就连休息的时候也是这样。 再看这些护卫,汉子又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些人都很年轻,十七八九,但个个身上都透着煞气。 这一看就是杀过人,手上见过血的。 看人的眼神也透着怪异。 就直勾勾的看着你,带着几分傲慢,也带着几分挑衅,望着邪气的很。 好像已经做好了跟你干架的准备。 这个年纪身上带着煞气,这些年来他也只在白杆军身上看到过。 白杆军人家是打异族打出来的。 把好多生活在平原富饶地带的异族,硬生生的用白蜡杆长矛把人给杀到高山上去了。 把人家打成了“高山族”! 他们是不喜欢山下水草丰美的地方么,他们是不敢下来! 如今,眼前这些…… 汉子觉得怪异,想牵着侄儿离开。 正准备离开,方才去报信的人又来了,伸手虚引,淡淡道: “我家东家想问你几句话!” “兄弟如何称呼?” “吴秀忠!” “长安口音,长安人?” “嗯,的确从长安来!” 汉子闻言趁热打铁道: “敢问你东家如何称呼?” 吴秀忠不说话,临走时她娘跟他说了,在外面不要对人掏心掏肺。 就算有人要死在路边也不会去过问。 吴秀忠斜着眼,笑了笑:“请!” 汉子跟着吴秀忠进到队伍里。 望着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望着他腰间的长刀汉子松了口气。 原来是锦衣卫啊! “我叫苏怀瑾,隶属南镇抚司,汉子,报个名号!” 汉子深吸一口气道:“大同军户小旗曹文诏拜见锦衣卫大人!” 苏怀瑾笑了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手拿大刀,身着皮甲,不像是去京城?” “回大人,下官这次是把侄儿护送去京城,等过了年后之后小的要去辽东,听说那里建虏闹的厉害,想去搏一搏功劳!” “哦,如此,也顺路,跟着队伍走吧!” 曹文诏松了口气,感激的拱拱手。 余令此刻却认真的打量着曹文诏,见他拉着孩子要走,忽然道: “曹大人,你侄儿叫什么?” “回大人,左边的这个是大侄儿曹变蛟,右边这个是小侄儿曹鼎蛟。” 曹变蛟? 第 12章 再归 队伍里多了几个人,就如死水里面注入了新水。 虽然这个新水的量实在少。 但生性好动的曹变蛟和曹鼎蛟哥俩硬是让队伍里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眼看吴秀忠又要去揪曹变蛟的小雀雀。 余令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揪没有多大问题,等再过些年,等曹变蛟他声名鹊起的那一天两人再见面。 不知道想到过往的这一幕谁会先冒汗。 就是不知这个曹变蛟是不是那个曹变蛟。 如果是真的,那这事就好玩了。 能打的李自成在七个亲卫的护送下仓皇而逃。 亲自率军,就差数步之遥就能活剐了皇太极的男人。 却在童年被人揪过雀雀…… 望着一边大叫,一边大笑着躲避着的曹变蛟。 余令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曹变蛟和脑子里的曹变蛟糅合在一起。 余令倒是想把这孩子搞到自己身边来。 可一想到云从龙,风从虎,时势造英雄,余令拍着脑袋把自己的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自己如今狗屁不是,真要这么做了,岂不是在害人。 在孩子的欢声笑语中队伍不断的往前。 十月底队伍到真定府,到了真定府,所有人的精神一震。 尤其是苏怀瑾,他此时变得有些亢奋。 用他的话来说最多再走十日就能到保定府,到了保定府也就是京畿区。 剩下的路好走,而且离京城已经很近了,他家人一定会在保定迎接他。 苏怀瑾放出豪言。 等到了京城,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哪怕想去八大胡同都可以,所有费用他苏家全包了。 吴墨阳也开心,这次回去,他在锦衣卫里就有了官身,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 去看盈盈仙子了,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呢! 终点就在眼前,又有了苏怀瑾的豪言,拉车的马儿都仿佛听懂了人话。 公马也不偷懒了,也不去闻前面母马的屁股了。 精神抖擞的往前。 知道要到了,马车里的茹慈却紧张了起来。 她嘴上说着不累,可这一连数月的路程,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赶路的苦余令吃过。 当初从京城回长安,自己坐在软软的粮草垛子上都觉得浑身要散架了。 就不要提茹慈她这一个弱女子了。 为了让她舒坦些,余令在马车上还加了减震。 九块百锻铁板由长到短组成,左右各有一个。 别看匠户那群人大字不识,余令只是简单的比划了一番,那群双手都是老茧的叔伯就知道怎么做。 做完之后他们还感叹手艺退步了,余令看着却连声称赞。 不但完美的复刻,还能更上一层楼。 茹慈紧张,是因为她怕见到大哥时自己这个样子会失礼。 这一路,她已经从余令那里知道这位大哥在余令心目中的地位。 两人那真的是过命的交情。 今后小老虎也就是自己的大哥,孩子未来的大伯。 就像是“丑媳妇见公婆”,茹慈害怕小老虎不喜欢自己。 还没到保定,茹慈就开始收拾起来。 按照昉昉的那一套,先揉脸活血让自己看起来精力充沛,然后在车里活动筋骨…… 昉昉的柔韧性好,那是从小练到大的。 茹慈半路出师,精力倒是没提升多少,反而把自己折磨的苦不堪言。 见茹慈“折腾”自己,余令实在忍不了,低声道: “哎呀,你真是没苦硬吃,小老虎不是这样的人,只要我喜欢的他都会喜欢,见了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真的?” “真的!” 虽然得到了保证,茹慈的心还是没有落到肚子里。 她还是有些忐忑,更多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怀瑾预计的是十日到保定,结果却比他预计的提前了三天。 保定这边应该是下过了一场雪,远处的山头能看到一抹白。 可天不见晴,昏沉沉地预示着大雪的到来。 在这里,苏怀瑾哭了,因为他爹来了,一家人来了一大半,这个看完,那个瞅..... 一家人欢喜的样子让人羡慕。 为了接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苏老爷子在保定城城门口买了一套宅子。 他已经在这里提前住了一个月了。 就是为了等待儿子的归来。 儿子回来,苏老爷子身边的箱子也打开了。 五十两一锭的花银直接发,无论是苏家家丁,还是锦衣卫护卫。 只要是跟着苏怀瑾去过长安并回来的都有。 余令他没敢给,余令要见万岁爷,那时候会有官身下来,他若给余令银子,那是极其失礼的表现。 容易得罪人,还是得罪的死死的那种。 这些银子,还只是开胃菜,是零花钱,等到了京城,额外的赏赐还有。 如此豪气的手段颠覆了吴秀忠等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长安的人的三观。 人家富贵人家发钱,就跟干活递砖头一样。 到了保定,南宫和顾全就要和余令告别。 可能是为余令考虑,怕让人知道余令和他们一起回京不好看,又或许是东厂和锦衣卫不对付。 沈毅和苏家老爷子只打了一个照面。 “小余令,我们就告辞了,宫里见!” 余令笑了笑赶紧道:“等我,我去跟苏家告个别,咱们一起走!” 沈毅不解道:“你是真不怕?”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次我若是为了那些名声逃避了,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不想因为这个狗屁的面子和好听的名声,让老虎难做,他是我的大哥,我怎么能嫌弃我的大哥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 “坦坦荡荡,我怕个锤子!” 沈毅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余令的肩膀唏嘘道: “那就跟着咱家走!” “走回家!” 苏怀瑾见到了他的家人,他就是到了家了。 在和苏怀瑾约定好在京城见面的地方后,简单休息了片刻余令等人再度出发。 余令也想立刻看到小老虎。 和苏家分道扬鞭之后,原先数百人的队伍一下子少了一半。 队伍前行的速度也陡然加快,朝着京城而去。 …… 在另一边的四川。 石柱土司门口,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秦良玉对着货物检查礼单,见礼单并无遗漏,轻轻地吐了一口白气。 礼单装进信封,开始亲自封蜡。 “全,山路难行,安全为主,不必苛求年底之前到达长安。 记着,见了余家老员外,一定要记得磕头,来感谢他的恩德!” “夫人放心,小的都记住了!” “那二十人你也多安慰一下,我知道故土难离。 等他们在余家落户之后,明年八月我就把他们的家人给送去,告诉他们,他们此后要尽心护佑余家!” 马全点了点头: “夫人,小的记住了,余家不苦,日子过的很好,他们去了余家就是享福的,小的会慢慢的开导他们!” “好,出发!” 马全闻言举起手中大旗,大喝道: “夫人有令,出发喽~~~~” 望着长长的队伍远去,秦良玉的眉眼舒展开来。 邱乘云那件事解决了,自己求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么多人说情。 竟然顶不上一封书信。 书信一来,那邱乘云看了信件以后不但亲自上门道歉,还带了许多礼物。 眉宇间真诚的笑意跟先前判若两人。 一件火烧眉毛的大事,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 到此刻,秦良玉都有点不敢相信事情这么简单。 果然是应对了那句上头有人好办事。 秦、马两家,单打独斗还是难…… …… 十一月初七,京城下雪了。 小老虎告了两天的假,早早的来到了城门口。 他虽然不确定这两日是否足够,但他觉得余令一定会第一个见到自己。 “爷,昨儿你都等了 一天,今下大雪了,要不您回去,小的在这里看着!” 小老虎搓了搓手,笑道: “明日我就忙了,来不了,明日你帮我看着!” “爷,来的客人很重要么?” “很重要,是我的亲兄弟!” “记住了,王爷,明儿来的是王爷!” 小老虎闻言没好气道: “别瞎喊叫,我弟弟姓余,你见了不能喊爷,他不喜欢别人喊他爷!” “那喊什么?” “令哥!” “记住了,要喊令哥!” …… “令哥,这就是京城啊。 这城墙看着就是比咱长安城的城墙大,比咱们长安的城墙高,这人都比长安多!” 此刻的余令已经无心去理会茹让的碎嘴子。 离那影影绰绰的城墙越近,余令的心也就越乱,小老虎在不在呢? “令哥,别说诶,这京城就是不一样,这风都比长安的野~~~~” “令哥,你说京城这么大,它里面又该是如何的一个光景!” 余令懒得搭理十万个为什么的茹让。 见茹慈下车了,她有点怕风,余令拿出了小老虎前些年送来的大氅,轻轻地给茹慈披上。 “公子好看么?” “好看,量身定做!” 大氅上身,茹慈猛的一下就贵气了起来,好看了起来! 望着有大氅的妹妹,望着余令这个不要脸的牵着妹妹的手,茹让深吸一口气,然后再也不说话了! “爷,好像来了~~~” 小老虎猛地抬起头,举目望去,在风雪肆掠的不远处,一抹淡淡的红是那么的耀眼。 深吸一口气,小老虎冲到了风雪里。 余令抬起了头,风雪里一个身影正朝着这边跑来,跳下马,余令迎着雪奋力往前。 正阳门桥上,两个人打量着彼此。 余令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跪下开始磕头: “兄长,小余令回来了!” 小老虎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余令,忽然笑了。 他觉得,这些年,这些苦,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都是值得的。 感受着身后轻拍自己后背的手,余令莫名地心安。 就跟当初在那破庙里,同样的大雪,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小余令,走跟我,回家!” 余令扭头望着身后,茹慈喘着气跑了过来,跟着余令一起跪倒在地。 “哥哥,妹妹来看你了!” 王承恩笑了,笑着笑着就流泪了,昔日的小人终于长大了,终于要成家立业了! “走,回家!” 大雪纷飞的正阳门长桥,三个人牵着手,无惧风雪,踏入大明的都城。 北京城。 第 13章 狗叫声 余令呆呆地望着熟悉的院子。 直到此刻,余令才知道小老虎对自己有多么的用心。 这些,他在信里根本就没有讲过。 如意和小肥最开心,这院子里面的一切都没改变,连挂在水缸边上的葫芦瓢都还是原先的位置。 闭着眼睛都知道东西在什么地方。 小肥从摆放器物的小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破旧的竹篓,向着所有人展示他和余令当初就是用这个背着闷闷到处走的。 跟着余令的朱家子弟听着小肥的话目瞪口呆。 他们没有料到小闷闷竟然还在这里待过。 “小余令,这群人不一样啊!” “他们身上都流淌着洪武爷的血脉。” “那他们这次是......” 这一群朱家子弟见了血,杀过人,回到长安之后就彻底的不一样了。 虽然看着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他们骨子里却和以前根本不一样。 当然,他们也回不去了。 他们看不起秦王府,看不起那些等待着朝廷俸禄的朱家子弟,他们当下以自己洪武爷多少代孙自居。 发誓,这辈子要杀回河套报仇。 在当初的那一战,余令的胆气让他们神往。 他们如今就自发的跟着余令,帮着余令去管那一批朱家人。 他们希望余令这次来京城能封一个实权官。 只要余令有了实权,哪怕是一个县丞,他们就能靠上去,走官场私下的那种门道,跟着余令一起混。 茹慈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不大的院子。 她知道余令小时候过的不好,她也知道余令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把这个宅子给卖了。 但没有想到竟然被大哥给买了回来。 望着还在发呆的余令。 茹慈头一次觉得余令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人都走了,房子都卖了,他还给买了回来。 那时候的大哥想必已经知道。 知道余令一定会回来,他知道余令回来一定会没地方住。 如今是真的回来了,就像是游子外出转了一圈。 回家! “你那时候哪里来的钱?我记得你那时候应该没钱的啊!” 小老虎闻言笑了笑,自豪道: “我当时的确没钱,是我问干爹借的钱,然后我从牙人手里把这宅子买来的!” “钱你还了没?” 见余令准备去翻箱子拿钱,小老虎闻言赶紧道: “我有钱,那个书铺子每日都在赚钱,我后面把钱给干爹,他说一家人用不到还来还去的!” “他对你好么?” “干爹么?” “嗯!” 小老虎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他面冷心热,虽然也打我,也骂我,那也是我做的不好才打我的,跟他人没有关系!” 余令点了点头,那就是曹化淳对小老虎还不错。 从目前自己接触的太监来看,这群人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点,可能是因为身份的原因造就的这个点。 他们很护短。 “那里面有没有人欺负你?” 余令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可是听全叔说了,那里面刷尿桶的,大欺小的,拉帮结派的,等级森严的很!” 小老虎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说的情况都有,但这些得看你跟着谁。 你有多高的身份,主要就是看你跟着人身份有多高!” “曹公的身份有多高?” “干爹是十二三岁左右进的宫,他天资聪慧,又勤奋爱学,被当时还是司礼太监的老祖宗赏识,倚为亲信!” 余令点了点,这身份就是很好高了,闻言压低嗓门道: “南宫和曹公比差多少?” 小老虎闻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道: “两人的差距应该是五品和七品的距离,干爹有希望成为掌印,沈公没有一丁点希望!” 余令点了点头,这么一比较,就很好理解了。 五品官员有希望成为高官,四品,三品。 可七品官…… 若无机缘和运道,这辈子最多摸到五品的门槛,资历是最难熬的。 所以,有的人起步就是翰林院,有的人起步是去外地当县令。 见身边只有茹慈和余令,其余人都在忙,小老虎忽然压低嗓门道: “小令,那个啥,你确定宫里有个人叫魏忠贤么?” “没有么?” 小老虎点了点头。 余令认真的开始回想,忽然道: “哥,宫里有没有一个叫做客氏的人,魏忠贤和他相好,从她身边找!” “客氏?” “嗯,应该是这个人!” 小老虎深吸一口,忽然道:“皇太孙的奶娘就是客氏,他有两个姘头,一个是魏朝,一个是李进忠!” 两人忽然抬起头,望着彼此齐声道: “李进忠?” 茹慈不懂这兄弟两人在打什么机锋,说的话她是一点都听不懂。 但她能感觉得到两个人在讨论大事,她默默的起身,走出屋,站在了门口。 吴秀忠跑来了,茹慈一瞪眼,他转头就跑,不带一点的犹豫。 “他将来会很厉害?” 不是小老虎怀疑余令的话,而是李进忠已经四十多了。 等太子继位,等太子百年皇孙继位,这李进忠根本就熬不到那时候。 “如果没有意外,会很厉害!” 余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又无比的坚信魏忠贤会翻身。 原先余令还想着自己振臂一呼力挽狂澜什么的。 此时余令看明白了,自己只是这浪潮里的一朵浪花。 大明这条江河太大了,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就算知道某些大事会发生,可除了小老虎会信,谁还会信自己呢? 不要说什么利用什么远超当前时代的知识 ,去寻找愿意为这份知识买单的人,这都是天方夜谭。 况且余令也自认达不到这个地步。 古人是古,他不是傻。 在没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之前,就算你有着惊人的才华和知识,你说的别人也不会轻信,人微言轻不是形容词。 可余令也不愿坐以待毙。 如今正在努力的去拼,余令可不愿看到小老虎挂在歪脖子树上,不愿看到李自成带着百姓席卷长安。 这一次回来,余令准备找找那棵树在哪里,然后给他砍了。 “怎么做?” “如果真有,那就交好于他,不得罪他!” 小老虎笑了笑,忽然道: “我和李进忠的关系还不错,和魏朝的关系也好。” 余令闻言笑道:“哥,我说的这些不一定对!” “我信你!” 小老虎摆了摆手,忽然想到余令这次是来面圣的,赶紧道: “小余令,记住了,见到了万岁爷千万别咬文嚼字卖弄文采。” “万岁爷不喜欢对么?” 小老虎点了点头:“万岁爷何止不喜欢,甚至可说厌恶! 每次万岁爷喝酒,醉后必骂文人,骂他们误国误民!” “我记住了!” “你这个样子其实就挺好,知道的就多说点,不知道的就少说点,对了,河套的那场火你知道烧死了多少人么?” “多少?” 小老虎伸出两根手指,低声道: “最少这个数,陛下见了你一定会问你,记住了,陛下喜欢傻一点的人,这是干爹告诉我的!” “记住了!” “对了,你有先生没?” “王先生算不算?” “当初教妹妹识字,后面又教你的那个王秀才?” “对!” 小老虎笑道:“他不算,只要和东林人没关系都可以,万岁爷不喜欢他们!” 余令闻言抬起头:“之后你见过王先生没?” 小老虎摇摇头:“你刚走的那半年他还会去书店看书,借书,后面就杳无音信了,我也好多年没看到他了。” 望着门外,余令觉得有些遗憾。 天色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 “上车饺子下车面,一生平安两相宜,来来,吃面了!” 吴秀忠端着热腾腾的面,满脸喜意: “来来,尝尝我的手艺,不是我吹,我若不是跟着令哥,我娘就准备让我跟着红白喜事的师父当掌勺的去了!” 吴秀忠没吹牛。 他的手艺的确好,队伍里若不是有他,厨娘就准备跟着队伍跑一趟,这几十号人,这么远的路。 一天不吃口热食怎么行。 随着呼喊声响起,两人这才慢慢悠悠地出屋。 两人从回来就开始聊,一直聊到天黑,出来时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吃了面,小老虎就要进宫了。 到年底了,宫里也到了最忙的时候,小老虎他又是慈庆宫的管事,接下来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 “宫里见!” “我去了你能见到我?” 小老虎眨眨眼:“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老虎离开了,余令目视着他远去。 一直等到看不到那气死风灯的点点亮光,余令才收回目光,关上了大门! 大门合上,就要安排休息。 昉昉和茹慈两人一个屋,其余屋舍都是七八号人一起住。 人多,火炕又燃起,倒也不觉得冷。 就在众人准备入睡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余令以为是小老虎忽然想起什么事没交代又折了回来,慌忙跑去开门。 门开了,余令突然愣住了: “先生?” 望着呆滞的余令,王秀才笑了,拍了拍余令的肩膀道: “小余令,好久不见,一转眼比我都高了,都成大人了!” 大门被推开,又被关上。 望着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三个大汉,且这三个大汉还呈包围之势。 小肥如意对视一眼,默默的走到余令的身后。 “小余令,见了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 望着摘掉帽子抖落积雪的王秀才。 望着淡淡灯光下王秀才那光秃秃的脑袋。 望着脑袋后那一撮小辫子…… 余令木愣的摇了摇头。 王秀才叹了口气,他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余令的反应为何会这么大,直接忘了待客之道。 “进屋说!” “我不想听!” “余令,听我的,进屋说,我把一切原原本本的讲给你,相信我,我讲完之后你就会明白一些!” 余令深吸一口,径直走上前打开大门,咬着牙道: “请离开,我不想听!” “余令,女真要立国,是我大明的属国,他们要学我华夏礼仪,我中原文化,我去行王道,行教化……” 余令不想看到猪尾巴。 虽然当下的猪尾巴什么都没做,依旧对大明臣服。 但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们是真的异族。 余令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这些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余令接受不了教自己念了数年书的先生,这次回京准备亲自给他磕头行拜师礼的先生…… 他会把头剃了,学那猪尾巴,成为那猪尾巴。 “王先生,夜深了,屋里有女眷,着实不便,请~~” 余令三番两次的拒绝已经惹恼了王秀才身边的人。 不待王秀才发话,他猛地冲上前就要出手。 在他的眼里,王秀才是他女真的官员,这小子应该跪下回话,以示尊卑之道。 怎么敢如此无礼的。 他动了,余令也动了,余令的速度比他更快。 这次余令没有丝毫的留手,习武这些年来第一次全力出手,重重地一拳砸在这人腰眼上,将其砸翻在地。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剧痛,余令抬起手,关节破皮了。 这女真狗身上竟然还穿着甲。 剩下的两人见兄弟受辱,也一起冲了上来,小肥见状猛地一声怒吼,屋子里所有人全部都冲了出来。 “这位女真人,请回!” 王秀才望着极度陌生的余令,哆嗦着嘴唇。 “她....她还好么?” “厨娘当然好,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儿子”王秀才慌忙抬起头道:“他叫什么?” 余令不想回答,望着眼前陌生的王秀才道: “先生,你说你去行王道,行教化,我问你,若将来有天,他们将屠刀砍在我大明百姓身上你如何自处?”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是属国,是我大明的属国。” 余令望着疯狂摇摇头说不会的王秀才,吐出一口浊气,猛地怒吼道: “四位,夜深人静,招待不周,请回!” 余令的话音落下,身后人齐齐往前一步,余令二伯开始拔刀,风雪席卷着杀气。 王秀才愣愣地望着陌生的余令。 他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 人走了,大门关上了,稀稀落落的狗叫声传来。 第14 章 讨打 戌时至。 随着戌时的报时声,宫里逐渐安静了下来,点点灯火亮起。 洗尘结束,换了身衣裳的沈毅佝偻着腰在雪地上疾走。 本想离开的小老虎搓了搓手,见沈公来了,才准备挪开的脚又收了回去,学着他的样子,弯下了腰。 “王承恩?” 小老虎抬起了头,朝着沈毅认真行礼,接连弯腰三次,态度恭敬。 没说话,但却让人能感受得到敬重。 沈毅知道,小老虎这是在感激自己对余令照顾。 “你这回来得倒是挺快,怎么不再多待一会儿!” 小老虎闻言低声道: “早间见面,见了兄弟,失了礼仪,沈公莫怪,明日晌午,小的略备吃食,还请沈公莫要嫌弃。” “自己人,不用麻烦!” 小老虎再次弯腰,低声道:“万岁爷等着呢!” 沈毅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小跑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雪天路滑,摔了一跤,带着雪,继续跑啊。 望着摔跤的沈毅,小老虎喃喃道: “学无止境啊……” “万岁爷,奴回来了!” 万历望着痛哭流涕的沈毅,睁开了迷瞪的眼。 拍了拍腿缓缓地站起身,径直走到沈毅面前,笑骂道: “哭什么,朕知道你在外面过的苦!” “奴不苦,奴这是见到万岁爷开心所致,见万岁爷龙体康健,小的喜不自胜,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万历笑着点了点头:“滚起来回话!” 沈毅慌忙站起身,万历打量了沈毅一眼,见他眼眶深陷,面颊无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一指。 “自己找个位置坐!” 余令要是在这里怕是要笑出声。 沈毅的眼眶深陷可不是累的,面颊无肉也不是累的。 那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每到一个关隘,都有官员请他吃饭,一吃就是一夜。 白天大家赶路,他在马车上睡觉,一睡就是一天。 别说他了…… 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么造。 “这几年你在长安的款项我看了,派出去的这些人也只有你尽心尽力,安心坐那,陪朕说说话!” 屁股上好像有刺的沈毅一愣,赶紧道:“是!” “小沈,你告诉朕,长安那边百姓过的苦么?” 沈毅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 “爷,长安府接连四年干旱,老天爷不是不下雨,而是雨水总是下的不是时候。” “唉,那就是苦咯!” 见万岁爷神色落寞,沈毅赶紧道: “爷,今年好多了,百姓如今通水渠,挖水塘,修拦水坝,虽苦,但收成总算是保住了!” “你信里说这是余令小子的功劳?” “是!” “他一个军户,无功名,这又是跟了朝廷的中的哪个官员,谁给他想的法子,才有了这扬名之举?” 沈毅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爷,他没和朝廷官员有联系,他是捐的一个官,然后带着百姓做这些事,见有用,大家才都跟着学!” “如此说来,你倒是没骗朕!” “奴说的句句属实!” “高攀喜真的和白莲教有勾连?” “对,他亲自承认,和白莲教勾连的不光有他,还有武功县卫所的大批官员!” “做什么?” “买马,养马,卖马,杀马,再买......” 万历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缓缓抬起头,忽然道: “后日吧,后日带着小子来见我,草原的事情朕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是!” 万历知道这些,但他又期望没有这些,边军都参与了,这得烂成什么样子。 “对了,你觉得这小子如何?” 沈毅深吸一口气:“爷,奴不敢说假话,奴觉得这孩子很厉害,无论是胆气,还是心智都无可挑剔!” “你这老奴,这是收了他多少好处!” 沈毅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道: “爷,奴冤枉啊,他家穷的宅子都是捡别人的,他能给奴什么好处!” “起来吧,朕就是随口一说,你倒是哭了起来,朕信你!” 见万岁爷开始打哈欠,沈毅知道谈话结束了,赶紧过去搀扶。 在他的搀扶下,万历慢慢的躺在软塌上。 “去看看王安吧,他身子不好,又病了!” “是,那奴明日再来看万岁爷!” “嗯,去吧!!” …… 王秀才病了。 他认为那些同窗不理解他情有可原。 没有想到作为自己半个弟子的余令竟然也不理解他,丝毫的情面都不给。 望着窗外的雪总算笑了笑,王秀才轻轻叹了口气。 “余令啊,不是先生我不知礼义廉耻,而是这大明不要我啊! 自束发求学高中秀才后,我的路就止步于此了,我连个举人都考不上了……” 王秀才很想当官。 他这一生的梦想就是两京一十三省一肩挑。 这不光是他的梦想,也是万千学子的终生大梦,凡是走科举这条路就没有不想的。 没有哪个官员不想,可现实是残忍的。 自打成了秀才后,王秀才无论怎么考他都考不上举人。 一次,两次,多次,太子期盼历历在目。 王秀才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 他听说女真要立国了。 本来他没有和女真人搅合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女真人找到了他。 阿敏贝勒礼贤下士,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阿敏贝勒对读书人的尊重,让王秀才觉得自己这些苦读的书是有用的。 有人对自己弃之若履,有人却对自己视若珍宝。 “余令啊,先生我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报国梦,女真也是我大明的,我真的是去兴教化,你为何看不起我!” 余令不是看不起王秀才,是打心眼讨厌那根辫子,丑陋的辫子。 …… “公子,那是你的先生,你为何看不起他!” 余令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这些东西。 在目前看来女真对大明真的还算臣服,年年上贡。 对比鞑子,在大明官员的眼里,女真还真的算不错的。 “小慈,我不是看不起王先生,我是不想看到那根辫子。 我打心眼里厌恶它,恶心它,没有缘由的不喜欢它。” 茹慈点了点头,喃喃道:“我也不喜欢,似有一股腥膻之味!” 余令一愣,他觉得茹慈说的这个腥膻之味竟然十分的妥帖。 发饰、服饰,习俗以及种种都令人反感。 敲门声又响起。 吴秀忠先从门缝往外看,见门外一双慈目正带着笑意。 吴秀忠赶紧打开了大门,冲着院里开心地大吼道: “少东家你可以放心了,苦心大师他没死!” 余令闻言深吸一口气,他恨不得冲过去把这吴秀忠打死。 苦心大师人家是高僧,自己是担心他的安全。 到了吴秀忠的嘴里…… 余令见苦心大师终于来了,冲了出去,拿着毛巾拍打着他身上的积雪。 一边拍,余令一边忍不住埋怨道: “跟着我们一起走多好啊!” 苦心大师嘿嘿的笑着,肩膀上的布袋甩在了地上。 望着袋子里的金银,余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你拿去用,干净的!” “都洗了的?” 苦心大师认真的摇摇头,双手合十道: “不,都超度了!” 余令心生佩服,这说法无可挑剔,这种高超的语言是自己今后学习的榜样。 超度了,自然干净了,可以用了。 “本来有更多的,见百姓多疾苦,我就分发了一些,所以,也就耽误了些时间,还好,老僧我赶到了!” 苦心大师打了个佛号继续道: “想着你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花费定然巨大,如今看来是老僧多虑了,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余令闻言赶紧道:大师,你走了,去哪里休息啊!” “贫僧要去大隆善护国寺!” 说罢,他伸手搭在余令额头,低声喃喃自语。 他说的余令听不懂,只听懂否极泰来,百无禁忌。 “守心,不必寻我,我们长安见!” “大师,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贫僧要去大隆善护国寺吃好的!” 苦心大师走了。 余令望着洒脱的苦心大师头也不回的离开,余令才知道什么是随心所欲,高人无相 苦心大师来这里其实就是给余令送钱的。 他知道余家带了这些人,一路耗费大,怕他没钱花。 茹让望着苦心大师离开,忍不住道: “守心,咱们昨日才到,你说苦心大师他是怎么知道咱们住在这里的?” 余令耸了耸肩膀:“我也好奇呢!” “真的能算?” “不知道,我建议你去问大师!” 苦心大师的钱余令收下了,银子被余令发给了众人。 剩下的金子花不了,得找专门的铺子把金子换成银子才能用,余令准备明日就去换。 来了京城,大家总得去看看,总得买点东西,光看不买那得多残忍。 剩下的钱余令全给了茹慈。 今年注定要在京城过年了,过年得有过年的气氛,茹慈要用这些钱来置办年货。 她拿着钱就去找吴秀忠了,买菜自然要问厨子。 就在大家商量着今年过年怎么过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小余大人在家么,万岁爷旨意,小余大人明日进宫面圣,今日由奴带着小余大人进宫,熟悉一下礼节!” 望着眼前帅的有点不像话的内侍,余令不解道: “礼节我都学了,还用特意进宫么?” 前来颁布旨意的内侍笑道: “礼节问题沈公公亲自教的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今日奴带大人熟悉的是宫门礼节!” “大人怎么称呼!” 内侍笑了,赶紧道:“大人客气,小的是奴,当不起大人,大人若要称呼,唤小的方正化就行!” 余令一愣,忽然笑道: “我知道你,你是小老虎在宫里最好的兄弟!” 方正化直起了腰,笑道: “余大人,老虎也时常念叨着你,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大人请!” 简单的给家里人嘱咐了几句,余令跟着方正化出门了。 余令以为是骑马过去,谁知道门外竟然有轿子。 “大人请!” 有轿子坐,余令自然不客气,因为余令一次都没坐过,不得不说,除了慢,没有什么缺点! 到了御河桥,就不能坐轿,需要步行,以示敬重! 宫城很大,人也很多,全是扫雪的宫女和内侍,望着连绵不断的宫殿,余令有些挪不开眼。 “余大人,在万岁爷那里你是以总旗官职面圣,所以,眼下的白玉台阶你得走右边!” “文官是走左边对吧!” “对!” 一直等着余令进宫,想让余令进宫见万岁爷带话的那群御史齐齐叹了口气。 本以为是文官,竟然是个匹夫。 众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朝着余令围了过去,既然这余令不属于文人,那就不能让他见到万岁爷。 万岁爷都不见我们,忽视我们,我们凭什么让万岁爷见你。 你万岁爷有气,我们臣子自然也有气。 见余令这么年轻,众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挑拨几句,他就会自乱阵脚。 “这位小大人,如何称呼?” 余令见有人打招呼,赶紧道:“回几位大人的话,小子余令!” “哪个余,哪个令?” 见这群御史缠了上来,方正化有些惊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群自诩清贵的御史有多狠。 他朝着余令不断的使眼色。 这话一出口,余令就知道这人要挑刺了,望了眼前的官员笑道: “大人学问一定好!” 所有人一愣,疑惑的抬起头。 “学海无涯苦作舟,大人没牙,到头了,所以学问一定好!” “放肆!” “大胆!” “我可是长辈,上来问好,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告诉我等,你是哪里来的,你的先生是谁?” 一句到头了,惹得这群御史破口大骂。 余令笑道:“小子长安而来,先生是孔子。” “哦,原来是只会争勇斗狠的秦人,怪不得呢?” 余令深吸一口气,小老虎的话在脑子里回荡。 “小余令,万岁爷喜欢傻一点的人!” 余令笑了,突然就扑了上去,怒吼道: “狗贼,你辱我祖宗,额贼你妈,讨打~~~” 张博文可以发誓,他真的没有骂人祖宗,凭什么上来就打自己。 (ps:高考的学子们,你们个个都是天才,都是万里无一的奇才,高考一定高中,一定出彩,八千字,提前恭喜诸位状元,今后成了封疆大吏,莫要忘了这个破写书的。) 第 15章 我有理,我怕什么 (ps:提请申明,明朝官员爱打架我没瞎编,他们打架那是真的打,还不是一对一,他们是拉帮结派的打,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贼有意思。) 打人是犯法的。 打人都犯法,打官员自然也犯法,哪怕余令没有好好地读过大明律法,余令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一声响彻宫廷的“贼你妈”的怒吼声中余令出手了。 余令六岁练武,日日不断到如今。 而面对余令的那些御史,不说他们不是正值壮年,就算正值壮年他们也不行。 他们早已不是圣人标准下会君子六艺文武双全的读书人了。 八股取士,科举考试的压力,已经让绝大多数读书人没有时间和金钱去学习六艺。 再加上文人的地位不断的提高,武官的地位不断降低,如今很少有文武全才。 能考中功名是读书人一生的追求了。 所以,一见余令发怒,他们的第一念头就是跑。 他们哪里知道余令这么不经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发怒了。 他们以为能跑,最起码不能让余令白白的打。 反应快的的确跑了,反应慢的就倒了大霉,直接被余令放倒。 余令知道打人是犯法的,所以余令不准备打人。 胳膊长腿长的余令立马就逮住一个人,铁手伸到腰间,揪住那一点肉皮,狠狠的一拧。 “啊~~~疼,疼......” 杀猪般的嚎叫声猛然响起。 余令狞笑着松开手,把手伸到大腿根,再一拧,又是惊天的痛呼声。 放倒一个,余令起身再追第二个,故技重施,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这群御史打死也没有想到余令这人竟然没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雨露均沾! 方正化呆住了,他觉得这个余令太生猛了。 这群在陛下面前死谏,连死都不怕的人,竟然被余令撵的抱头鼠窜。 方正化觉得要出事了。 凭借着自己和王承恩的关系,也不能让余令再闹下去。 他扑了过来,紧紧搂着余令的腰。 他觉得,他一定能拉住余令。 可方正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然困不住余令,直接被余令甩开。 方正化呆住了,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行。 官员在前面跑,余令在后面追。 只要被撵上立刻按倒,按倒之后的余令就开始对这些官员实行“按摩”服务。 这一套服务余令没体验过。 但从小肥的口中,余令知道这一套的威力有多大。 因为余令,宫中乱了起来。 又恰好是官员晌午休息的时刻,越来越多的官员走了出来,他们瞪着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余令的手没闲着,嘴巴也没闲着。 “我让你们骂我祖宗,我让你们骂我祖宗,小子也读过书,小子今日就告诉你们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钱谦益望着“喊冤”的余令。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不能继续下去了。 余令虽然没打人,但他每放倒一个,倒地上的那人都会蜷缩在一起。 “宫卫在哪里,宫卫在哪里……” 宫卫来了,余令很明智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人虽然不动,但余令的嘴巴却不停,一直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 “我是来进宫面圣的,何故骂我祖宗,何故羞辱我? 我也是读书人,凭什么说长安府的人都是莽夫……” “太祖爷当年都说了要善待读书人,凭什么小子要受折辱? 难道就你们京官金贵,我们外地的都低人一等是么? 张御史揉搓着大腿,倒吸着凉气。 见在那里喋喋不休的余令,他头皮发麻,他觉得麻烦大了。 当初为了公平,南北学子单独设榜录取。 不光南北,就连东西两边的考生卷子难度都不同。 尤其是长安这地方,因为兵源地问题,他们军户多,学子本来就少。 朝廷这么安排主要就是为了公平。 主要就是为了消除南北的对立,东西的对立。 所以,在朝廷里一直有一句话“南方赋重,北方役重”。 直白来说就是南方出钱,北方出人。 戚家军要军饷的人被杀,表面是张居正死后的党派之争。 其根源还是南军和北军之间的矛盾。 如今倒好,这小子开口就是看不起长安府人,开口就是地域对立。 还刚好在这个时候,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屎盆子。 “我没骂人~~~” 望着揉着大腿的御史,余令嗓门更大了,怒吼道: “我是进宫来学礼的,明日见万岁爷,走路走的好好的,我难道会去招惹你,一次招惹你们五个?我脑子有病啊!” 文人相轻! 这说的不单单是指文人之间互相轻视,谁也看不起谁。 更蕴含着人性,看你倒霉,我面露不忍,私下里暗自开心。 有人愿意拱火,看你倒霉。 张御史知道不能再让余令喊下去了。 再喊下去,那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讲不清了。 “小子闭嘴!” “你以圣人名义,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我走的好好的,是不是你们五个故意来堵着我路的,是还是不是!” 余令怒吼道:“你发誓!” 对付读书人就该拿出对待流氓的架势来,你要比他更流氓。 只要你比他更流氓,他就开始跟你讲道理。 所以,咬住一点不松口,就逼着他发誓。 张御史大急:“我们是御史,你是晚辈,见你面生,我自然要来看看!” 吵架这回事绝对不能陷入自证,一旦陷入了自证,那就完蛋。 被余令掐大腿的张御史心早都乱了。 此话一出,那就是承认有这回事了。 想想也是,人家外官进京,学习礼仪,不认识你,跟你有无过往,你过去堵人家路做什么,骂人家做什么? 钱谦益眯着眼站起身,大声道: “都闭嘴,都散去,此事去万岁爷那里说道去,在这皇城之内,闹哄哄的成何体统,有失体面!” 余令眯着眼,见这“劝架”的马后炮实在讨厌: “你是谁,他们骂我,为何要散去,我长安府官员就真的低人一等么?” “本官钱谦益!” “这里有点凉,没你的事,你走开!” 钱谦益一愣,他觉得余令是个傻子。 在这个吵闹的间隙里,方正化跑了,他一直冲到万历帝的寝宫。 见是曹公当值,慌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化淳转身进宫,深吸一口气,步子急促,面露着急: “万岁爷,学礼的余令被御史堵了,他动手跟御史掐架了,此时人在六道宫门处僵住了,宫卫都惊动了!” 万历闻言猛地睁开眼,不解道: “掐架?” “对,就是掐架,刚才小的来报,御史骂余令祖宗,说长安官员是莽夫,余令忍不住动手,掐人了!” “伤人了没?” “听说没,只是掐,五个御史都被余大人上去给掐了,大腿,腰部软肉,没动拳头,没伤人!” 万历低下头,他笑了。 他是真没想到男人之间打架竟然用掐,掐大腿,掐腰。 一想到那些死谏的御史被余令骑在身下掐…… 他觉得莫名的畅快。 这群人堵了他几十年,说了他几十年的御史,没想到被余令这个浑人竟然以妇人的手段羞辱了,这算官员斗殴么? 算! 又好像不算! 万历越想越开心,越想越想笑。 大殿外本来还皱着眉头十分担心的小老虎,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 早就听说这群官员没有底线,没想到都已经没底线到这种地步了。 大殿内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畅快。 “万岁爷,奴眼下应该……如何处置余令?” 万历忍着笑意道: “我朝有先例否?” “有,正德六年辛未科状元杨慎,看不惯礼部观政进士张璁、刑部主事桂萼等人。 状元郎邀好友翰林院编修王元正刑科给事中张翀等……” (ps: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他们一群人天天在紫禁城前御河桥上拦路设卡,堵住张璁、桂萼等人去路。 那一个月,见了就打,打得他们不敢上朝。” 曹化淳咽了咽唾沫,继续道: “隆庆五年,文渊阁大学士殷士儋暴打内阁首辅高拱。 若不是张阁老在,高拱会被打死,最后还是隆庆爷,置办酒宴劝和了两人,不然还得打。” “弘治九年……” 万历摆摆手,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曹化淳说的这些只是九牛一毛。 先前散朝后打群架的更多了。 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假的。 话不投机,政见不合那就开打,他们打还不是一个人打。 是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群殴万历小时候就见过。 深吸一口气,万历低声大道: “那你认为此事如何解决?” “爷,奴不敢说!” “说,无罪!” “相比其他几位爷在世的时候,这场面就是小打小闹。 奴以为,余令还小,不懂规矩,呵斥几句就算了!” 万历点了点头,笑道: “召几位御史和余令进殿,宣太医,朕的臣子受伤了,朕要看看他们伤的如何!” “是!” 见曹化淳躬身退去,万历沉声吩咐道: “化淳啊,给下面人通知一下,今日殿内之事若是传到外面,所有人杖毙!” “是!” 曹化淳跑出殿外,看了一眼小老虎,低声道: “万岁爷有令,召余令,张御史等人进宫!” “是!” 小老虎喜滋滋的跑开了。 在余令那边,五个被掐完的御史身上也不疼了。 虽然不疼了,大家也不好意思掀开衣服来看伤的如何。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定是青紫一大片。 缓过来的五个人聚在一起,对视一眼,五个人眼里全是不服。 他们认为之所以输就是跑的太快,让这小子分而击之。 五人一对视,心里瞬间有了主意,他们要五打一。 不对,要效仿“旧事”找回场子。 五个人中有一个人离开,离开的这个人去喊人去了,准备打回来。 恰是晌午,恰逢官员休息。 离开的那个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三十多号人。 这些人一边走,一边挽袖子。 余令望着气势汹汹的一大批官员朝着自己走来,心里有点犯怵。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找回场子。 不是说官员都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有话好商量呢? “小子,快走!” “走?” “对,他们要来打你了!” 余令深吸一口,不解道:“这皇城里可以打架!” “老夫言尽至此,你自己决定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余令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一边挽袖子,一边拱手道: “谢谢大人,敢问大人名讳!” “北方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孙承宗!” “西北人,武功卫所总旗余令!” 望着开始脱衣服的余令,孙承宗满眼不解:“你小子还不跑?” “敢问打人,打伤了怎么办?” “你身后有人么?” “有!” “谁!” 余令突然大吼道:“小子身后可是万岁爷,我有理,我怕什么!” 第 16章 第一次见皇帝 孙承宗望着余令冲了上去。 望着那孤独的身影,孙承宗忍不住握拳,松拳,再握拳。 他已经被这群人气的辞官一次。 他就是东林党,浙党口中的北方人。 如今,他们竟然对一个小子都不放过,他希望余令能赢。 自从大明这年号来到了万历,已经很少有这么大的场面了。 打架不好。 但在皇城打架,只要不打死人,皇帝基本不会管。 说不定皇帝知道了还在那里偷偷的大笑呢。 打架有输赢。 赢了的没话说,输了的定然回头要找皇帝去评理,去哭诉,去讨公道。 如此一来,皇帝就能权衡。 所谓帝王之术…… 那就是要分而治之,要相互制衡,要借力打力、又要以毒攻毒。 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铁板一块。 如果真是铁板一块,那真的就是寡人了。 “那小子,听说手底下有点门道,就是人不咋样,今日我们要的不多,弯腰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余令笑着不说话。 咬人的狗不叫,但咬人的狗也不是见人都咬。 余令要等第一个出手的人,只要有人出手,那今日就是自己的扬名之战。 打官员啊! 上辈子都在做这个梦,这辈子竟然有机会,还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还都是嘴炮选手,想想都激动。 张御史见人多,大腿根还在阵阵发痛。 见自己这边人多,他怒吼了一句“竖子”就朝着余令冲了过来。 乱斗开始。 余令的脑子依旧清明,他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好了选择。 不打没牙的,不打有白发的,不打腰杆佝偻的…… 专门打年轻的。 不是因为没牙的,白发的,佝偻的他们善,而是怕打死了。 余令伸出了脸,脸上立马挨了一拳,力道不小。 余令换了位置,然后脸上又挨了一拳,力道依旧不小。 余令觉得可以了。 狞笑着出手一拳,直接打在了刚才打自己脸的那名官员的小腹上。 只见他双眼猛地一瞪,捂着肚子蹲下身。 余令大笑着冲向人群。 “看热闹的大人不能昧了良心,可是他们先动手的......” 胳膊长,腿长的优势被余令发挥到了最大。 会阴、腰、膝盖,余令专门照着这三个地方打。 因为疼,还不好验伤。 孙承宗原先还觉得这个叫做余令是莽撞之徒。 如今在看他觉得是御史这群人莽撞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在孙承宗看来御史不会打架。 他们是想捉住余令,把余令按住,群起而攻之然后拳脚相加。 奈何余令速度太快,根本就抓不到他。 好不容易有个人扯住了余令的衣角,然后他就成了捂裆派。 在此刻,孙承宗在余令身上看到了老秦人的影子。 太能打了,实在太能打了,一个打三十,游刃有余。 他发现余令还没使用全力。 短短的一盏茶不到,地上就躺了一地的人,各种姿势都有。 还有一部分跑了,钻到了看热闹的官员中躲过了一劫。 他们以为躲过一劫。 余令可不认为躲起来就没有事了。 自己还好是练武的,若是换了旁人,他若是被这群人围住,绝对挨一顿死打。 “住手!” “你是谁,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么?” “本官钱谦益!” 余令一愣,冲了过去,直接将钱谦益扛了起来,一转身就将钱谦益扔到内侍扫雪堆起来的雪堆上。 坐在雪堆上的钱谦益怒吼道:“放肆!” 余令挠挠头,咧嘴笑道:“凉不凉?” “粗鲁,本官定然参你一本!” “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直接喊人吧,是男人就爬起来,咱们打一场……” 见余令模样凶狠,钱谦益闭嘴不言,他此刻恨死了当初在朝堂打架开先河之人。 如没有他们,大明岂会有朝臣群殴。 ……… 孙承宗以为结束了。 余令可不认为事情结束了,他转手走了回来,蹲下身,变掌为抓,捏着地上这人腰间上的赘肉就是一扭。 “啊~~嘶~~~” “沸沸沸沸沸~~~~” 地上躺着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一个都逃不了,全部被余令掐了。 真是又疼,又他娘的气人。 “记住了,小子叫余令,不服再去喊点人,咱们继续……” 望着眼眶青紫的余令,小老虎怒火中烧。 望着地上躺着的御史,他径直走过,他走过后又是一片怒骂声。 “阉人,踩到我手了……” “没长眼啊,我的脚......” 余令闻言一愣,转身走了过去,直接骑在这人身上,伸手开始掰他的嘴巴. 一边掰,一边骂: “你骂我阉人,老子是秀才,小三元小爷我连中二元,你骂我阉人,你的先生是谁,你的互保是谁……” “我没骂你~” “嘴硬……” 王承恩憋着笑,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有旨,吴御史,陈御史,张御史等,及余令进殿面圣!” 这一句话威力巨大。 刚才还要死要活的几人立刻来了精神。 早知道打一架就能面圣了,前几年就该打的,何故每日在宫门前等候。 皇帝都说话了,那就打不了了,余令扯着衣衫,对着孙承宗道: “多谢孙大人!” 望着跟自己致谢的余令,孙承宗点了点头,他觉得余令这人有点意思,不死板,知分寸,还能打。 不是真的能打! “杀过人?” “两千多!” 孙承宗摇摇头,背着手离开,心里对余令的好感消失了一半。 有少年的朝气是好事,可若胡吹那就是狂妄。 余令望着孙承宗,赶来的方正化望着余令。 小老虎来了,余令忍不住搓了搓手。 “事大么?” 低着头跟在余令身后的小老虎闻言低声道: “事不大,我朝自永乐爷之后的朝会,臣子之间几乎每个月都打!” 余令闻言松了口气:“有关于朝会的书籍么?” “我给你弄!” …… 御史进了宫殿,见了万历帝,哭声传来。 扯着嗓子嚎叫着万岁爷应该去上朝,说什么如今百废待兴…… 万历不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太医忙碌。 待见到御史等人那青紫的大腿,绷着脸的万历莫名的觉得畅快。 这比见到他们鼻青脸肿还让人舒服。 “太医,几人伤势如何?” “回万岁爷,只是一点皮外伤,擦点药酒就无大碍!” 五人觉得太医说的不对,因为骨头里面还疼。 哪怕此刻太医说的不对,五人也懒得去辩解了,他们觉得此时说事比较重要。 可万历根本没给他们机会,挥挥手,五人就被劝了出去。 万历依旧不愿意见这些官员。 “万岁爷口谕,宣武功卫所总旗余令觐见!” 正在打量小老虎工作环境的余令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召见。 深吸一口气,在曹公公的带领下就朝着殿内走去。 “余大人,没想到当初在天津卫我竟然看走了眼!” 余令闻言赶紧道: “曹公哪里话,若没您照拂我哥,若没曹公的那一封信,小子如今说不定还在泥地里刨食吃!” “今日是在宫中,若是在宫外,小子见了曹公无论如何也要磕头跪谢。 曹公之恩,小子不能忘,不敢忘!” 曹化淳闻言眼睛笑的弯弯的。 从余令来京城的那一刻起,余令身上就已经打上了烙印。 属于东厂这派系的烙印。 也就是外人口中的阉党。 “陛下这次会给你封官,最低百户,可能是千户,但也有可能是地方官,你看你想选哪一种!” “曹公的意思呢?” “地方官!” 余令不解道:“为什么?” “百户,千户那是军职,是武官。 戚少保这样的人都玩不转,你去了定然是受折磨,甚至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曹化淳低着头继续道: “所以,以地方官为根基,做好官,做出政绩,我们在京城看着,虽有波澜,但胜在一个安稳!” “明白!” “你可能不懂,日后我让老虎亲自说给你听。 不怕你笑话,我们这群阉人就是树干上的藤蔓,无子,拼再多也留不住!” “我们手中那让人羡慕的权力其实来自万岁爷,来自这王朝。 王朝强盛,我们这群阉人才是人……” 曹化淳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万岁爷,没有这王朝延续,我们狗都不是,我们就算手里拿再多,也存不住,也留不下……” 跨过门槛,曹化淳板着脸道: “万岁爷,余大人来了!” “抬起头!” 万历打量着余令,余令也在偷偷的看着万历。 这是余令头一次见皇帝,先前的礼仪在这一刻全都忘了。 余令没看到帝王的霸气,只看到了一个胖老头,可惜有珠帘遮挡,影影绰绰看不清。 “朱沐安置好了么?” “回万岁爷的话,入土为安了!” 万历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叫做朱沐么?” “臣不知!” “大明开国,洪武爷一共二十六位儿子,不算早逝的皇九子朱杞,因此有二十五支宗族字辈。” “朕属于永乐爷这一脉。 辈分为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朱沐属于秦王那一脉。” 万历闭上眼,淡淡道: “所以他秦王这一脉的辈分为,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辅嗣资廉直,匡时永信惇。 他是怀字辈。” “按辈分他和太子平辈,其实本没有什么。 又因为他参加过科举,又是皇室子弟,有些字需要避讳,他就隐藏了辈分!” 余令懂了,说是隐晦,其实是怕考官因他朱家人的身份区别对待。 “臣明白了!” “他死的时候可悍勇!” 余令深吸一口气:“盖世无双,血染沙场!” 万历望着余令,挥了挥手淡淡道:“余令,往前,来人,赐蒲垫.....” 余令盘腿坐下,坐下之后反而看不见皇帝的脸了,因为他是躺着的。 “给朕讲讲河套,听说你在那里的熟人多.....” 第 17章偏偏跟着他们反着来 “去把孙承宗唤来!” “是!” 万历打断余令,开口让人把孙承宗唤来。 万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万历二十七年时候孙承宗在大同帮助房守士平息了一次兵变。 而且,他知晓边关异族和大明边疆国防的基本情况。 万历他虽然不上朝,不批奏折、不见大臣、不上朝,甚至连皇宫大门都懒得迈出一步。 但他不傻。 他没去过边关。 所以,他需要有个人来验证余令的话。 朝中文官结党营私,武官伸手要钱。 若是连身边的锦衣卫和东厂都开始联合起来哄骗自己,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孙承宗进来了,压着大喘气。 他看了一眼坐在垫子上的余令,又看了看躺在那里假寐的万岁爷,双手抬至齐眉处,行稽首后躬身。 望着孙承宗,余令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没行礼。 余令赶紧站起身,学着孙承宗的样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余令蹩脚的样子万历看到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说吧,说说河套的事情!” 见皇帝说话了,余令深吸了一口气赶紧道: “万岁爷,河套那里三娘子很有威望,那里的牧民和部族都很尊敬他,她也愿意和大明交好,所以互市很大,人很多!” 万历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 “三娘子去年去世了,六十三岁,葬于美岱召内。 朕下旨赐其祭七坛,以彰其她“不贰”之功,你说的没错,有她,孛儿只斤才没侵犯我大明!” “河套是我大明的……” 余令的喃喃自语万历听到了,他不生气,他只是有点难受。 余令说的没错,那本就是大明的土地。 “余令继续说!” “部族众多,除了各种势力交错,白莲教也藏身其中,教徒无数,且一直都和关内我朝官员有勾结!” “臣本来就是去买马的,买回去卖掉,用卖马的钱作为军饷。 因苏千户之子苏怀瑾在队伍中的消息被走漏,这群人因为这缘故决定对我们下手!” 万历扭头看向了孙承宗。 孙承宗赶紧道:“陛下,白莲教在我大明一直是私下收信徒。 从洪武开始到现在,这数百年里,大部分都是锦衣卫在对其围剿!” 孙承宗低声道:“仇怨怕是因为此!” “嗯,余令继续!” “臣人少,臣在贩马结束之后就当即选择离开,奈何他们也盯上了我们,二百多人对我们进行围剿。” 余令深吸一口,语音有些颤抖: “我们的马术不如人,跟他们打就不能用骑兵对战,我们打不过他们……” “长安县县令朱沐,他说他是朱家子弟,当应效仿先祖之风。 他带领二十八名朱家子弟率先冲锋破阵,战死二十一人!” “朱县令待小子如晚辈,小子气不过。 在屠了这二百人之后携苏怀瑾再渡黄河,准备砍贼首慧心光头。” “那时候正好是互市开放,诸多部族首领前去观礼祈福,看守薄弱,臣摸了进去……” 余令把杀慧心的过程讲得很简单。 毕竟这是在宫里,跟皇帝讲怎么捅人腰子总感觉怪怪的。 “这次来,臣不但带来了慧心的人头,还带来和他勾结在一起的我朝官员之间的书信。 涉及官员一百七十八人!” 余令深吸一口气:“陕晋两地是重灾区!” 万历闻言慢慢的坐了起来,眼里有了点点凶光。 余令此刻的心神已经恍惚了,沉寂在往事里。 时隔一年,朱县令的死还是让余令觉得义愤难平。 “可能是朱县令的在天之灵庇佑着我,那天的西北风很大,臣就用慧心帐篷拿来的火油点燃了帐篷。” “臣觉得还不解气,在过了黄河之后又回来了。 趁着他们灭火之际,臣去了牧场,然后又放了一把火……” 一直低着头听着对话的孙承宗猛的抬起头。 他猛的想起了去年年底的时候边关发来捷报,说一场野火烧死二千多人。 孛儿只斤家族有三名直系遇难。 尸骨无存。 这件事太大,大到那些杀十个马匪就敢发捷报请功的边军都不敢做文章。 孛儿只斤需要有人来背这口锅。 大明就是他们找好的锅。 眼看着大明和蒙古之间要再起兵祸,恰在这个关头最有权力的三娘子离世了。 孛儿只斤家族开始新的争权夺利。 听说他们现在还在打。 那这件事自然也就搁置了,孙承宗打死也想不到“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他先前说的话没有骗自己。 他是真的杀了二千多。 想到这里孙承宗替那会打群架的御史捏了一把冷汗。 不管是他余令直接杀死或是间接因他而死的人。 这样的人那都是狠人,手上沾了这么多的血,那么多人命..... 望着精神恍惚的余令,万历此刻已经相信锦衣卫和东厂的密折所汇报的事情都是真的. 不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书信呢?” 余令闻言猛地回神,低声道: “书信分为三部分,锦衣卫苏怀瑾身上一部分,沈公公身上携带一部分,另一部分在苦心大师手里。” “人头呢?” “慧心的人头由锦衣卫小旗吴墨阳携带!” 万历闻言好奇道: “为何分这么开?” 余令咬着牙低声道: “臣怕死!” 万历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涉及的人一定很多.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抬起头看着曹化淳道: “去,把河套之地的沙盘图拿来. 孙稚绳,听说你也是一个知兵的,在大同还勘踏沿途地形守卫,你也记一下!” 孙承宗见万岁爷没有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是喊自己的“字”,知道这是皇帝亲近的自己的表现。 孙承宗闻言赶紧道: “遵旨!” 沙盘来了,余令望着眼前沙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苏怀瑾说的没错,沙盘不是用沙子做的,宫里的这个应该是泥膏做的。 “万岁爷,这沙盘有点问题,牧场的位置应该往左偏移寸许,那边冬日是西北风,牧场,帐篷会躲在阴山下……” 万历抬起头:“稚绳,余令说的对么?” “回陛下,的确如此!” 望着拿着竹刀在修整沙盘的余令,万历忽然道: “余令,朕问你一题,以沙盘为战场,朕给你一万长安将士,让你拿下河套,多大把握?” “拿不下来!” 余令的回答根本就没丝毫的犹豫. 笑容还在脸上的曹化淳立刻就变成了呆滞,这傻孩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又不是真的让你去,哄人都不会! 这是沙盘,国朝打仗,文官就是对着沙盘来派兵遣将的,说错了也没关系。 “啥?” “臣说,一万人拿不下来!” “理由!” 想着互市开始时那堆成山的粮食,想着小柿子说的那些铁器的交易,想着那密密麻麻的商人。 余令诚实道: “黄河不好过,过去了就得赢,赢不了一个都回不来。 而且一万人过河除非学那李卫公,用精兵奔袭斩将,一次打残。 打不残,他们就会立刻反击,我们承受不起。” 万历叹了口气,喃喃道: “他们在休养生息,一旦两代人成长起来,人数一多,他们就会和以前一样南下,这是游牧的必然性!” 见皇帝有些落寞,余令忍不住道: “陛下,我们打不进去,我们也可以让他们不好过!” “说!” “陛下,臣说的是屁话,不对的地方你别生气!” “说!” “陛下,那里部族多,势力杂乱,信各种神的也多。 在那里汉民也是一个大群体,臣以为可以用扶持,暗杀,挑拨,栽赃,谣言,制造对立!” 万历闻言笑道: “让谁做呢?” 余令闻言不好意思道: “锦衣卫和东厂啊,他们有经验,只要让那边乱起来,他们就拧不到一起!” 万历笑了笑,怅然道: “余令,做事就跟做人一样,若是什么事都跟自己计划的一样,那这世上就没有难事了。 朕这宫廷千疮百孔,何况人心呢?” 余令能听懂万历的弦外音,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万历忽然道: “化淳拟旨吧,茹家茹让有先祖之风,尔让从政,才学兼优,可居长安府、领长安县令一职!” “余家子余令,朕观其心,必惟其人,非明决之才,但忠勇俱见,治理有功,赐飞鱼服,示以褒荣!” (ps:正史《明史》未明确记载颜色与品级的直接关联,现存颜色分级说法多源于民间推测或后世演绎,飞鱼服等级高低是看纹饰,蟒、飞鱼、斗牛。) 说着,万历看了一眼余令,喃喃道: “余守心,你的学问太低了,让朕为难啊!” 余令哑然,的确,学问太低了。 皇帝什么心思,余令也不懂。 不过想到进殿之前曹公的话,余令心里有点明白那一番话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说了。 有官位肯定是有的,但是什么官就不知道了。 今日来能混一套飞鱼服余令已经很开心了! 万历说罢,看了一眼殿门外,见天色晚了下来,淡淡道: “今日朕心情宽慰,稚绳你和余令留下来陪朕吃顿饭吧!” “是!” 跟着皇帝一起吃饭,余令算是开了眼界。 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鹅肉巴子等…… 一共十二道菜,余令只认出了三道菜。 也是到吃饭的时候余令发现万历皇帝他的腿脚有点不好。 曹化淳不止一次的想去搀扶他,又被他推开,可能外人在,他想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 见余令盯着餐桌,万历有些好笑,忍不住道: “守心,今日别客气,朕这里你随便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跟人打了两场架,估计早都饿了!” 余令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道: “陛下,这盘菜能不能让臣带走!” 孙承宗猛的看着余令,他想不到这小子是真的敢开口,胆子大的没边了。 哪有客人去主人家做客,还要把主人的菜带走的。 就算主人说了,稍微有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哪个菜?” “鹅肉巴子!” 直到此刻余令才知道鹅肉巴子是宫廷菜。 小老虎先前在京城一直念叨的菜竟然是宫廷菜。 如今小老虎就在外面,他和这道菜的距离就隔了一堵墙…… 万历闻言好奇道: “五味蒸鸡比鹅肉巴子好吃,为什么选这个?” “不敢欺瞒陛下,臣有个哥哥,他喜欢吃,他念叨了很多年,臣想让他尝尝味。” 万历笑了。 见过了太多的臣子的客客气气,见过太多臣子见了自己都要权衡利弊。 余令义无反顾的模样却让人觉得真诚。 自己身为皇帝,竟然在一刻看见了臣子的心。 “来,把这个菜扯下,装起来,一会让守心带走!” 余令闻言开心的笑了,有了这道菜,不管好不好吃,小老虎也算是圆梦了…… 宴席结束,夜也慢慢的深了。 距离晚膳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万历发现自己睡不着。 “化淳?” “奴在!” “明日你拟个旨意,他余令不是对垦荒,种地,很有心得么,就封余守心为长安府同知吧!” “爷,余令学问不好!” “你的意思呢?” “奴以为挂一下就行,免得臣子知道又来说任性!” 万历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这些年他们骂朕骂的还少么,拟旨就是了,朕就偏偏跟他们反着来!” 第18 章 原来他是阉党 朱由检大口地咬下一块肉。 他吃的就是鹅肉巴子,是昨日大伴王承恩带回来的。 今日大伴亲自动手给热了一遍。 虽不如刚出的时候鲜嫩多汁,香气扑鼻,但对朱由检来说也是一道很不错的美味。 他虽然贵为皇孙,但日子可比不了他皇爷爷。 他皇爷爷吃的是苑囿的鹿,豢养的獐子,日日不断的新鲜蔬菜,以及全国各地的供品,都是最好的。 他可没有这个资格。 他是太子一脉,不讨喜那是众所周知。 太子不受皇帝待见,他娘又不受太子待见,他还不是太孙。 朱由检自然吃不到光禄寺和尚膳监亲自做的美食了。 自然没有那么多的享受。 他的一日三餐遵循的是大明开国的祖制,节俭朴素为主,一荤两素三个菜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再多的也弄不来。 望着皇孙在大口的吃着肉,小老虎眼睛笑的弯弯的。 念了这些年的鹅肉巴子他吃了,他觉得说书人没瞎说。 是真的好吃,味道是真的好。 虽然只是吃了点鹅脖子那块,骨头比肉多,剩下的都给了刘淑女和皇孙。 但小老虎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是小余令特意为皇帝要来的。 任何美味都抵不上这情谊,知道是什么味道,小老虎觉得就够了。 “大伴,这鹅腿给你吃,一会你要去当差,临近年底了定然忙,你搁在怀里,休息的时候吃了它!” 望着皇孙踮着脚,举着鹅腿,小老虎蹲下了身。 “皇孙今天最乖了,记得多写几个字,记得不要让淑女生气,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去水边,听着么?” 朱由检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什么多写几个字,不要让娘生气这些其实都可以商量的。 唯独独自一人去水边是不能商量的。 他只要去了,绝对挨打,挨死打,他已经试过了,长记性了。 “我记得了,我保证不去水边,今晚我还去宫门那里接你。 你放心,我会和伴随方正化一起去!” 小老虎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鹅腿,笑着将它塞到了朱由检的嘴里。 见皇孙开心的笑了,小老虎也咧着嘴一起笑了。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好的。 虽然自己也很想吃,但自己是大人了,尝个味就够了。 小老虎朝着方正化笑了笑,转身跑去当差了。 迈过几道宫门,在一声声王总管的见礼中,小老虎朝着皇帝的住所跑去。 临近年底,宫里已经有了喜庆的气氛。 京城里,百姓们也开始清理房梁的蛛网扬尘。 茹慈站在院子里,望着举着扫把的小肥在清扫房梁上的灰尘,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 她的嘴角带着喜意。 哥哥成了县令,自己今后的夫君得万岁爷赏赐了飞鱼服。 虽然是等级最低的飞鱼服,但这些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恩宠。 “如意啊,收拾一下,等公子一会起来,咱们就一起上街去,今儿还挺忙,公子说京城你最熟……” “知道了少夫人!” 见众人都在忙着,茹慈满意地点了头,这些人贴心的让人心安。 她快步走到屋内,打开了箱子,掀开夹层,里面放着一排“小黄鱼”。 这些钱说起来头疼。 这些钱里面有一半是公子给兄长准备的。 两年前都准备好的,大部分是用剿匪的那些铜钱换的。 是特意给兄长留的。 茹慈记得余令说过,兄长在宫里,上下需要不断的打点。 虽没什么花钱的物事,但处处都要花钱。 人情礼物是有圈子的。 茹慈知道,只有拿钱砸到圈子里你才有人情世故。 若进不了这个圈子,有钱,也不会有人跟你讲人情世故。 金子就是最好的人情世故。 它虽小,但贵重,隐秘,隐蔽,用来送礼做人情,在宫里它是最好的。 在权力的中心,钱只是敲门砖。 这些钱镖行送到京城,等镖行再回到长安,这箱子底的小黄鱼不但没少,反而增加不少。 兄弟两人你送我,我送你,就积攒了这么多。 所以这些金子其实两人各一半,是两人最真实的情义,都希望彼此能过的好一些。 茹慈的打算是这些钱也别客气来客气去了、 她今日准备让如意带路,她要把这钱全都花出去,让钱生钱。 花钱这门学问茹慈从小就学。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买铺子,收租子。 虽然这个法子来钱慢,但胜在一个稳当,兄长又在宫里忙…… 所以,他每月休息的时候出来拿钱最合适,也不用操心。 “少夫人,少东家醒了.....” 余令醒了,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 吴秀忠望着少东家乌青的眼眶,他不解的挠挠头,这眼睛谁打的? 难道是让哥? “少东家?你的眼睛?” 余令起身拿起铜镜,才发现眼睛肿了,眯在了一起. 余令咬了咬牙,心里已经知道了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了。 “昨日在宫里打了一架!” 吴秀忠闻言肃然起敬,少东家在宫里打架? 打了架还能得赏赐,这定然是跟太子当陪练了,被太子打的。 “人呢,喊一下,咱们去街上吃饭去!” 吴秀忠闻言笑道:“东家,这个家就你一个人没吃。 早些时候少夫人给了如意钱,那些商贩来到了箱子里,我们吃过了!” 余令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日什么章程?” “少夫人说去买铺子。” 余令闻言来了精神,笑道: “快,喊人去,留下几个人看家,都带上钱,我带你们去京城看看!” 余家这一摊子人多,家里的东西也多,不能不留人。 在一声声的“石头、剪刀、布”呼喊中。 赵不器成了最倒霉的那一个。 他哭丧着脸,望着少东家带着几十号人出门了。 “如意啊,明日记得单独带我去啊~~~” “肥啊,八大胡同是啥光景记得跟我讲讲啊~~~” “大牙叔啊,带碗豆汁给我喝啊~~” 清晨的京城也随着这越来越多走上街头的人慢慢的热闹了起来。 随着宫门打开,办公的臣子走进宫城。 六部,翰林院,督察院也热闹了起来。 宫中的事情瞒不住人,顶多过个夜。 随着天亮,什么大事,小事都会随着那打开的宫门飘了出去。 “礼部来消息了,万岁爷封官了,接连封了两人!” 皇帝封臣子官本来就是一件小事,历朝历代以来哪个皇帝不封官。 可如今的这道消息对皇城的官员而言不亚于一声惊雷。 因为这根本就不像万岁爷的风格。 自从国本之争后,万岁爷不管事了,靠内阁和那些司礼监的人帮忙管着国家大事。 各地上来的折子堆得比山还高。 万岁爷是不管,不看,不批…… 如今倒好,一夜之间亲自拟旨,连封两个人的官职。 虽然都不是大官,也不是什么肥缺要职。 但这个破天荒的行为让人不解。 消息传开,有的臣子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们认为这是万岁爷知道了大明现在的忧患,要管理国事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 有的臣子则面带忧色,他们不愿意看到皇帝变的勤劳。 无论是有人欢喜还是有人忧愁,余令之名变成了人人皆知。 打了三十多官员他人没事,还封官了。 被打的人心里也憋屈。 本以为自己就是被掐了几下,开始有点疼,不耽误什么事。 谁知今早一起来事情就不是掐那么几下那么简单。 大腿根部,腰间,青紫一片,走起路来疼痛难忍。 如果光是这些还能忍,脸面没受伤外人也看不出来、 可有些官员家的夫人看到了外人看不到的伤。 夫人娘家实力低的官员轻易的把这件事翻篇了。 夫人娘家实力强,嫁人属于下嫁,那这件事可就不容易翻不过去。 哪怕他家那人说这是打架打的,他家夫人也不信。 反而冷笑道,男人打架,那野男人掐你大腿根? 今日的衙署,昨日打架的那一群御史,没有一个是开心的。 钱谦益望着闹哄哄的众人,觉得头疼。 自从昨日被余令扔进了雪堆之后,他在之后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他总觉得余令认得自己,可他根本不认识余令,昨日是头一次见。 两人说了几句话,余令的每一句话里都有一个凉字。 钱谦益很费解,余令为什么这么说? 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他想知道余令是谁的人,于是他就找人去打听余令的跟脚去了。 看到结果他意外了。 查了半天,这小子竟然没有跟脚,只知道他是长安人,在万历三十六年参加过太子的诗会。 之后就消失了。 消失的那段时间不用查也知道,他这次从长安而来,那自然是回长安去了。 钱谦益的意外就在这里…… 余令他为什么要来京城? 就算来到了京城,他这种没有家世,没有背景,连个名师都没有的人是凭什么进宫,凭什么得皇帝召见? 钱谦益想不出为什么? 钱谦益觉得自己想不通那一定是有自己不曾注意的地方。 看了一眼衙署,钱谦益端起了茶碗,朝一个人走去。 在这朝廷里,要打探消息就得找都御史。 都御史下管理着大批巡街御史,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扫街御史”。 他们管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管长安大小事,他们也是文官的眼线。 但也不是所有的都御史都能找,还得找相熟的。 若是去找不熟的文化,那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钱谦益打算去找有“东林六君子”美名的左光斗。 他跟自己一样,都是东林人,彼此间亲近。 “左佥都御史!” 左光斗望着朝自己行礼的钱谦益笑了笑,低声道: “见你样子估摸也是被这些消息扰的心烦意乱,也是为余令而来的对吧!” 钱谦益笑了笑,直言道: “左大人慧眼如炬,下官也不瞒着大人了,下官不明白一个秀才是靠什么得见天颜,这件事透着猫儿腻!” “没有什么猫儿腻,很简单!” 钱谦益闻言赶紧道:“请大人解惑!” “非君子所为,我定为君子所恶!” 左光斗叹了口气,随手弹出一个纸团,钱谦益赶紧接住。 弓腰送左光斗离开,钱谦益打开了纸团。 “余令,字守心,初七与长安矿监沈毅归京,慈庆宫总管王承恩亲自迎接,齐至城南小院,王,夜半而归!”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望着纸团在火盆化成灰烬,钱谦益忍不住喃喃道: “原来他是阉党!” (豆汁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元代,到了明代,北京开始有了一种新的豆制品——豆汁,当时是用绿豆和红豆发酵制成,清代成了传统小吃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