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成疯》 第1章 Chapter 01 秦甄出事时李延资正在跟一个重要的客户开会，他的助理、也是他曾经的学生吴晔不过出去拿一份文件的功夫，回来时就已经脸色煞白，双手直抖。 李延资不喜欢在客户面前有这种失态且不专业的表现，皱了皱眉示意助理与签约无关的事一会儿再说。 可是等送走客户，李延资也没打算问助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他知道吴晔容易情绪化，而他对“情绪化”厌恶透顶，光是听到这三个字都能产生PTSD反应。 “老师……”吴晔欲言又止，抱着电脑磨磨蹭蹭地就是不出去。 “你和艾米去把华严的背调再审一遍，记住，只要你有怀疑的地方都不要放过，标注出来我们一起看。还有，把他和他老婆名下的几个公司都看一下，那个老滑头还想抬价，真当我们吃素的。” 吴晔“嗯”了一声，气若蚊蝇。 “咱们得让他哭。”李延资绕过堆满文件的黑桃木大办公桌，拍拍吴晔的肩膀，“开心点，下次让你扔他脸上。” “老师，我……我那个……” 李延资看他有些不自然，笑着打趣他：“真是没长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办公室别叫老师，现在你已经踏入社会，不是学生了。嗯，拿出点专业素养来。” “……嗯，好。” “还不去干活？”李延资奇怪他怎么还在眼前磨蹭，现在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没功夫浪费时间。 吴晔就像脚下生根一样，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李总，秦甄自杀了。” …… 李延资有一瞬的恍惚，等回过神来感觉头像是被谁打了一拳，嗡嗡直叫，叫唤得他眼冒金星，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叠影。 他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不得不倚靠着办公桌，半天才问：“还活着吗？” 看他那样吴晔都快紧张死了，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听到他还能说话总算默默松了口气，强装镇定：“听说，还在抢救。” “……嗯，知道了。”李延资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你不去看他吗？” 李延资茫然地抬起头，眼睛几乎无法聚焦：“哦对，你们是同学，你去看看吧。” “李老师！”吴晔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的误判，“您不去吗？” “不去了。”李延资机械地答道，“你请假前把工作安排好，艾米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让小周帮她一起。” 吴晔没料到一条生命还比不过一场工作，在李延资眼中秦甄到底算什么？难道真像秦甄曾经说的那样，不过是交易，不过是只泄欲的鸡。 直到吴晔愤愤不平地离开，李延资才终于脱力般地滑下来，心脏一阵阵地揪痛，让他只能蜷曲着身体拽取那一点即将离开的氧气。 好像得做点什么吧……不做点什么恐怕要疯掉！ 李延资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自己是个情绪稳健的成年人，一边抖着手疯狂翻找着保健心脏的药，直到吞下去后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可是，秦甄在脑子里乱窜，如烈火将他的心烧成焦炭荒原。许许多多的前程往事如荆棘般死死缠绕着，扎得体无完肤，无心工作无心吃饭甚至无心睡觉…… 凌晨一点，他熄灭办公室最后一盏灯，匆匆来到停车场驾车往医院赶，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能活下来，如果……只要他还活着，自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对威胁，李延资曾深恶痛绝，可现在，他只想妥协，如果这是他希望自己做的。 加护病房外只有一个在打瞌睡的吴晔，秦甄的家人一个都没见着。 李延资上前推了推他，吴晔揉着眼睛嘟囔着：“老师，您可算来了。” “人怎么样？”李延资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发抖。 “……还行吧。”吴晔打了一个哈欠。 李延资皱眉：“什么叫还行？” “哦，要看这两天的情况。”吴晔站起来狠狠搓了两把脸，“医生说，动脉被割坏了，血又流得太多，虽然输了血了，但是……哎，也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争气。” 吴晔的每个字都捶进他心窝里，如刀子割肉般地疼，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他家里人呢？” “不知道啊，是沈慕师哥发现的，送医后第一时间联系了他父母，两个人都说知道了，但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来。后来又打了几次，干脆关机，真是无语。” 吴晔彻底醒了，开启吐槽模式：“以前不管他也就算了，反正研究生这几年秦甄在院里院外干活都有钱，可现在出了这事不露面、没反应、直接关机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哪像做人父母的，真是服了！抢救的钱还是沈慕师哥垫的呢……” 李延资这才冷静下来，一颗焦灼颤抖的心也渐渐平复，是啊，还有沈慕在呢，他怎么就忘了。 “沈慕人呢？” “回去了，易老师有急事找他。”吴晔说得挺兴奋，眼睛也有光了，“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们的！有您在我也没那么怕了，秦甄也……” 他顿了顿，尴尬地吞下后半句话：“他一定能熬过去。” 李延资木然地点点头，坐在他旁边，两人一时无话，吴晔又尬聊了两句，发觉李延资根本没接话的兴趣。 年轻人好奇心重，吴晔很想八卦一下，但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吞回去了，他就是怂，面对曾经的导师、现在的老板，他连帮好兄弟探探口风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老师，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啥？”他深吸好几口气，刚鼓起勇气，话又说偏了。 “我吃过了，你自己去吧。”离延资头都没抬，在走廊灯光的阴影下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哦。”吴晔听话地去买吃的，一步三回头，橘色的灯光笼罩着有些佝偻的中年人，吴晔哀伤地觉得白天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老师突然沧桑了好几岁。 当年李延资和秦甄的恩怨情仇在A大闹得沸沸扬扬，长尾效应显著又扎眼，后来在学校的考量下解除了李延资一切职务让其离开A大，但秦甄却被保了下来，直到他拿到硕士学位。原本秦甄在去年夏天就可以毕业了，可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选择留在A大继续深造。 闹出事后，李延资的学生自发地为老师申讨，抨击学校的不公，谴责秦甄的行为，但秦甄一点低调做人做事的觉悟都没有，每天还是仰着头在校园中穿梭，根本无惧流言蜚语，也不怕有人当面朝他吐唾沫星子，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秦甄这样目中无人、无所畏惧，使他在A大的知名度再次攀升，无人能出其右。 其实他的长相很有邻家男孩的亲和力，186的身高跟谁在一起都很搭，皮肤白皙，脸廓流畅，一双杏眼不笑的时候带着一种无辜好欺，而笑的时候又如弯月盈盈，让人一眼心动。二十出头的年纪在青春盎然的校园里有时候分不清是幼态感、是精致少年感，还是偶然不经意觉察出的疏离清冷感。 他能这么傲，除了长相出类拔萃外还源于他的学霸属性，高考是那年的全省理科状元，之后在大学期间也没有半点松懈，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保研、论文，穿梭在各个课题组，头脑灵活勤劳肯干，几乎得到所有导师的称赞，前途可预见的光明灿烂。 可这样的好学生，却被毁于一场震掉下巴的同性师生恋。 这场轰轰烈烈的核弹式的恋情导致不少学弟学妹没进大学就知道他俩，这几年A大的招生率遥遥领先，甚至去年还秒杀老对手，有时你也不知道是因为A大是顶级学府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哎！” 吴晔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大步离开，他曾经很同情老师，但现在秦甄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他就开始动摇了，哎哎哎，智者不入爱河，这句话谁说的，好有道理，有这伤人伤己的功夫不如去吃顿好的。 李延资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在不过百米的走廊上已经转过好几道弯弯绕绕，他缓了口气后站起来透过ICU的小窗，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秦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此刻褪去血色，鼻中插着管，长长得睫毛盖在惨白的脸颊上，像折翼的鸟。 覆在玻璃上的手指不由地颤抖，隔着玻璃想再次摸一摸他的脸，怎么这么傻，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这时，护士推开门，李延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抹了下眼角。 “你是谁的家属？”护士目光中带着同情。 李延资说：“我来看秦甄，我是……以前是他老师。” “这样啊……那你进去看看他吧。”护士让换上隔离服，絮絮叨叨地说，“这人真可怜，除了同学，家里没人来过。哎，不过，也幸好有你们在。” 李延资不知道该说什么，秦甄父母在他初三时就离婚了，不仅吵还动手，直接从夫妻变成了仇人，秦甄被母亲带走，后来母亲接连改嫁，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直到考上A大，他才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机会。 可如今他气若游丝地躺在这儿，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进A大。 李延资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几次纠结后终是没有勇气，这瘦削的脸庞，这两年多来，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不是有沈慕吗？他没照顾好你吗？沈慕难道还会比自己这个天底下最糟糕的人差？ 李延资自嘲地摇了摇头，悔恨交织，不管怎么样，开启这段错误的是自己，所有的责任、所有的报应冲自己来就好，秦甄还只是个孩子，他不该承受流言蜚语，更不该躺在这里…… 病床上的人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灯光让他本能的想逃，但突然感到身旁有人，吃力地转过头，那张脸他永世难忘。 李延资没想到他这时候竟然醒了，手足无措地蹭地站起来，慌乱地找着床头按钮，一边狂按一边又觉得医生来得太慢：“我去叫医生，医生——” “别走……别，走……”秦甄眼眶发热，几乎泣血，可是他动不了、也抓不住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呼唤。 第2章 Chapter 02 秦甄短暂地醒来过一次，之后终究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医生看过后认为手术成功，但还是要留在加护病房中观察。李延资和吴晔守了一夜，凌晨时，沈慕裹挟着一身寒气来了。 看到李延资也在他似乎挺意外，严肃地道：“你不该出现在这。” 吴晔马上插在二人中间打圆场，沈慕将他拉到一边，怒视着李延资：“两年过去了，你能不能放过他？” 李延资喉头发紧：“我只是来看看，希望能帮上忙。” “不需要，你走吧。” 吴晔从学校到社会一直跟在李延资身边，是嫡系中的嫡系，心里有偏爱也正常：“师哥，你能不能冷静点，说不定秦甄醒了就想见老师呢。” “不会。”沈慕断然拒绝，死死地盯着李延资一字一句，“小甄亲口跟我说过，他这辈子最不想见、最后悔遇见的，就是你。” 李延资实在无法面对他苛责的眼神，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要走，吴晔却一把将他拉住：“老师，能不能再……” 李延资拉开他的手：“沈慕说得没错，我的确……没什么立场在这儿。” 是的，当初要不是他蓄意勾引，刻意引诱，恬不知耻，师德败坏也不会落到两败俱伤的田地，他白长他十几岁，读过的书学过的礼全因J虫上脑被抛掷九霄云外了，躺在那里的、该死的其实是自己。 李延资还记得第一次见秦甄，是在五年前的年末，课题组组织的一场年终聚餐，秦甄是被小导师带进课题组，也是第一次与大家见面。 李延资几乎是一眼就被他吸引，他坐在角落里，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衣，头发被大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副黑框眼镜大到离谱，把好好的一个高个白净的少年遮得颓废又好笑。他的外套里面是扎眼的亮黄色米老鼠头，进室内嫌热，没几分钟就脱了，在大多数灰扑扑的冬季服装里想不注意都不行。 当时作为副院的李延资在一群学生们之中说了点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注意力真的很难离开秦甄，可爱阳光，还有些孩子气的小动作。 李延资揣度这样的小孩应该喜欢鸡翅薯条、蛋糕可乐这类食物，自然而然地就给他拿了一份，秦甄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本来还跟在学长身边认识师哥师姐们，看到他过来立马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好。 几人凑在一起互相聊了几句后就散开了，秦甄其实也想跟着学长们一起走但还是慢了一步，李延资就在旁边，总不能把领导丢下自己跑掉，他尴尬无比，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只能机械地吃薯条，每一个人从他身边路过时，他恨不能把人抓过来解救自己。 这点小心思全被李延资看穿，不由得被逗笑了。 “老师……” “没事，没事，放松点，你也看到了我们课题组就是个大家庭，不要拘束。” “嗯嗯，好呢。”他的紧张还是肉眼可见，但仍开朗地笑着说，“希望今后能多向您和其他学长们学习。” 这种客套话李延资听多了也说多了，他不以为意地问道：“那小秦同学是被迫参加还是真有兴趣呢？” “自愿。”秦甄半点都没有犹豫。 “为什么自愿？”李延资想起学生易双似乎说过，她看中一个学习很好的学弟，踏实肯干想拉人进组，但那家伙似乎不感兴趣，最近还想要转院。 “因为……我想多学点东西。”秦甄撒谎撒得似乎并不熟练。 “这世界上值得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每个人还是要挑适合自己的。我们学知识、做研究不能仅凭一时喜好，那不长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明白。” 这回李延资倒是有些吃不准他是不是真明白，又说：“机械工程是个不错的专业，将来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你不要把它想得很扁平化，在和其他学科结合后，它也能变得很酷炫。” 秦甄点点头，拖了一个长尾音“嗯”，像是在思考导师的话。 李延资知道学生们都喜欢这样应付老师，笑道：“我也不是逼你，只是给你一个建议，而且机械工程在毕业后很好找工作，工资待遇、晋升空间都不差。” 秦甄眼睛亮了亮，诚恳地说：“我会认真努力的，谢谢老师。” 李延资看到他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青涩、懵懂，还带着点天真，跟许许多多校园里的孩子一样，能社牛也能社恐，有使不完的精力和横冲直撞的勇气。 青春真好啊。 整场年终聚会气氛融洽又欢乐，易双过来询问他对秦甄的印象，李延资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易双有些得意，“全姐还要跟我抢人呢。老师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李延资对这种八卦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易双兴致很高，他不会去泼冷水。 “被新闻系的妹子们看中了呗。”易双笑道，“她们也有意思，跨院抢人，可人小秦学的就是工科啊，大学又不是相亲市场。” “你这话说的，听上去很嫉妒啊。” “才没有。”易双鄙夷地皱起鼻子，“我怎么会嫉妒这群小屁孩。” 李延资也笑了：“你啊……其实，早点谈也好，都是同学知根知底，校园恋爱也不会像社会上那样充满功利心。” “老师，现在的小孩可不比我们当年单纯。”易双不赞同，“您啊，老眼光要改改。” “行啊，不改正要被你们吐槽老头子一个喽。” 易双哈哈笑起来：“什么时候说您是老头子啦，您可是我们学院最帅的，不对，何止学院，放眼整个学术圈您这条件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会迷晕一群姐姐妹妹……” “别瞎说，哪有这种事。我都是奔5的人了。” “明明是奔4啊，老师别老想着倚老卖老哦。” “小丫头，你现在越来越毒舌啦。” 易双举起红酒杯摇头感慨：“有些人那是成熟赋予了魅力，就像这杯酒，时间酝酿出醇香。” “……”李延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要不是了解易双，他大概拔腿要逃了。 氛围再好的聚会也终究要结束，九点一过李延资就催大家散场了，毕竟有些同学所在的校区在郊县，离市区这儿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而且还正值年关太晚回去不安全。 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李延资锁门下楼，刚到大厅就感到一阵寒气，透过玻璃门，外面飘雪了。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七场雪了，真冷啊。 他紧了紧大衣，拉开门走出去竟发觉有人站在大楼外瑟瑟发抖，再一看竟然是秦甄。 “你怎么还没走？”李延资见他冻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忙将人拉进大楼里，“站在外面吹风你是不是傻。” 秦甄沮丧地道：“被朋友放鸽子了，现在叫车还挺麻烦。” 李延资无语：“那进来等啊，在外面不冷？” 秦甄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想到，着急回去。” “傻孩子。”李延资不禁怀疑，易双说得是真的吗，这小孩不会是看上去聪明脸蛋吧，他甚至都有点担心他不会叫车了，干脆帮一下算了。 秦甄说：“老师您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李延资没理他，大雪天车的确难叫，折腾了半个小时总算叫到，李延资把人送上车，嘱咐他平安到学校后给自己来个消息。 秦甄被李延资塞进车里关上门，他手忙脚乱，刚反应过来想说什么时司机已经启动了。风雪之中，他只能摇下车窗，满口寒气倒灌，仍高喊：“老师……钱……” 叫专车回学校60多公里路车费就得200左右，秦甄心痛啊，这一趟等于去掉这个月八分之一的生活费，但他不可能不还给老师，虽然他潜意识里觉得老师可能不会要。 这傻孩子说什么呢？李延资没听完，只觉得把头伸出来说话挺危险的，有什么话手机上都能聊。他摆摆手，望着已经汇入车流的背影，开始给自己叫车。 霓虹闪烁，风雪肆虐，李延资似乎也没刚才那么怕冷了，只是手有点僵，点点划划的时候有点不利索，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才惊觉自己在外头已经站了很久了，上车前，原先站着的地方留下了两个明显脚印。 回家的路程也就半小时，可李延资却觉得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街景行人，大雪黑夜，还未看够，司机已经把他送到了。 暖气把整个屋子熏得热烘烘的，但百来坪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在明亮的灯光下，孤独感在他拧开灯的瞬间被无限放大。 李延资暗笑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可能是快过年的原因吧，他不想回家，但又不得不回去。 洗漱完又处理了几件琐事后，他靠在床上翻闲书看，没看几段就困意袭来，正准备睡觉一旁的手机响了，是秦甄来的短信：“老师，我已经安全回到寝室了，谢谢您。”最后还有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嗯，好好休息。”他简单的回了一句，正想放下却看见那头始终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可输入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该不会在组织语言吧，难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他也没多想，睡前老刷手机不大好，他年纪大了，比不了小年轻整天熬夜，他决定再看几页书就睡了。 “叮叮”两声，李延资还是没忍住好奇，打开就蹦出两条，一条是红包，一条是转账，紧接着又跟了一条：老师车费请收下，谢谢老师。 李延资哭笑不得，用不着给两份钱吧，这趟车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有些学生就不一样了，A大是全国知名学府，有很多外地考上来的学生，不乏有大家口中的小镇做题家。他不清楚秦甄的家庭状况，不过看上去一般，像个挺朴实的孩子。 “不用给，就当老师送你回家了。早点休息吧。” 第3章 Chapter 03 望着这短短的两行字，秦甄琢磨了半天，是真的不收还是客气一下？ “秦甄，捧着手机发什么呆呢？该不会进了趟城就看上某个小姐姐了吧，哈哈。”室友王飞翔刚洗完澡进来，欠欠地笑话他。 秦甄把手机一扔，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跟你似的，整天想着泡妹子。” “就是因为咱们这荒郊野岭的没妹子我才想的，我要是跟你一样进趟城，我就……”王飞翔欲言又止，贼兮兮地笑起来。 秦甄被他笑得后背发毛，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拿起洗漱用品准备去澡堂子赶最后一班，但王飞翔显然不准备放过他，一把勾住：“你怎么不问我会怎样呢？” “管我什么事。”秦甄甩开他继续往前走。 “不行！你一定要问！”王飞翔来劲了，“你不问我不让你洗！” “你有病吧！”秦甄不想跟他多纠缠，叹了口气，“行吧，你说，你就怎样？” “开房？有点俗。看通宵电影？没意思。吃烤串去？大冷天的你说……” “行行行，你慢慢想啊，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 秦甄这回逮到机会趁他乱想时，拔腿就逃了，只听到他在后头叫唤：“我这不是没经验嘛！” 理工科妹子少，漂亮妹子就更少了，他们寝室四个单身汉，天天你看我我看你的怨孽着，就差内部消化了…… 刚想到这个，秦甄就被吓得一激灵，妈的，都被隔壁寝的老张头影响了。 老张头的男朋友是个大一新生，这家伙就爱吃嫩草。本来老张头想追他，刚入学的某天就在澡堂子里跟他表白，当场就把秦甄吓出叠影了，之后来洗澡都有阴影。不过当时秦甄机灵，谎称自己复读了一年才考上A大，加上小时候家里穷上学晚了两年，所以整整比老张头大三岁。 至今他还记得老张头的表情，一脸困惑，既而就是惋惜，把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说：“真是的，你怎么就比我大了三岁呢，你明明就是我的菜啊……瞧着小脸嫩的，哎哎哎，可惜可惜了……” 秦甄心里无数个白眼送上，表面上却温和地说：“要不，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说实话，秦甄对搞基这事深恶痛绝，好男人谁他妈的搞基啊！ 深夜浴室空无一人，秦甄被氤氲裹挟，温热的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他闭着眼放空思绪，过去的人和事疯狂倒退，那一刻他只想做个一尘不染的婴儿，或者，一具**裸而去的尸体也不错，人不就是**裸来又**裸走嘛…… 有段时间他天天被老张头洗脑，洗得每次一聊天，不管聊什么都能聊到人生意义上面去，人生对他早就没什么意义，不过是带着面具活着而已，等到命数到了，自有人来收他。 可是，那就代表着想去死吗？ 他笑着摇摇头，还不想死呢，至少现在没有死的理由。 没有活着的意义，也没有死的理由，就他妈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这份虚空之中，他仰头接受热水的浇淋，浇得有些缺氧，脚一滑后背贴在瓷砖上，整个人被激得跳起来，突袭的冰冷如一把利剑刺进心脏。 秦甄胡乱洗完澡，回到寝室冷着一张脸也不理王飞翔，倒头就睡。 还有一周就是除夕了，秦甄家就在J市，他不用像其他同学那样急着抢票回家，但准确点来说，那儿不能算他家，只能算他妈妈家。母亲带着他辗转几次后终于认识了一个好男人，没几年就跟好男人结婚了，之后又生了个弟弟，他在家里的地位聊胜于无，所以回不回去也没差。 而父亲那边就更可笑了，离婚后父亲又结了三次婚，每次婚姻都要生一两个孩子，到现在已经是个大家庭了，他根本无力抚养他们，天天轮流地叫骂自己孩子们是讨债鬼，秦甄作为他的长子，根本别想从他那儿捞到一分钱。 自从秦甄成年后已经很多年没跟父母过新年了，如果再算上今年就是第四个年头，寂寞是寂寞了点，但总好过要去看人脸色，陪笑挨骂来得强。 想通后秦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就看见王飞翔忙碌的背影。 “哎哟，你可算醒了。”王飞翔干完最后一口可乐，轻巧地抛进垃圾桶，“我一会儿就回家了，你还不走吗？” “我再过两天。” “行吧，这一层都没人了，你一个人小心点啊。” 笑死，以为这是鬼屋吗？ 秦甄说：“知道了，赶紧吧你。” 王飞翔拖起箱子，刚开门又有东西没拿，来来回回好几次，弄得秦甄都忍不住吐槽他：“你这么大人了，可长点心。” 王飞翔累得一屁股坐下：“我这三起三落绝对是命中注定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我放不下你。” “艹！你他妈的能不能正常点！” “秦甄，你要是不爱回家，就跟我回去过年吧，我妈烧的锅包肉天下第一绝。” “你想多了，我爱回家。” 王飞翔哼了一声：“行吧，你就嘴硬吧。我真走了啊，你想哭了就打电话。” “赶紧滚！”秦甄怒骂道。 王飞翔见他脸颊泛红，走到门口了，又探出头大声说：“喂，你可记住老瞅的话啊，别仗着美色随便搭讪！” 话刚说完一本书飞砸过来，虽然王飞翔躲得快，但鼻子还是被门撞到，痛得他直跳脚，骂骂咧咧地拎着行李逃下楼。 秦甄可真是被他气着了，他最烦别人提他那张脸了，要不是懒得起床，他绝对能把人狠揍一顿，王飞翔这是三天不讨打皮又痒了。 想继续倒头大睡，却连续接到父母两通电话，都问他回不回家过年，在这两通电话后，睡意彻底消失，秦甄干脆起床订了张回D市的车票，然后再倒车回凌屯县，以前姥爷家就住那儿，他童年时的美好时光就在那儿度过。 抢到最后一张车票，他松了口气，又把群里几件待办事处理完后才看到李延资的微头像，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光看小图就能感受到其人平易近人、如沐春风的正面形象，点击进去才发现昨晚的打车钱都退回来了。 他看着聊天界面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肚子大叫一声，秦甄这才想到早饭没吃，中饭也没吃，果然饿得不轻。 “老师，吃饭了吗？”没怎么想消息就发出去了，发出去好一会儿他才后悔，都下午两天多了，人家肯定吃饭了呀，可已经过了撤回的时效。 “没有。”李延资回复的时间正正好，在秦甄还未来得及对自己的犯蠢懊恼时，李延资回复的这两个字就像在告诉他，你并没有犯蠢。 “老师，我请你吃饭吧！” 李延资莫名其妙，为什么突然要请吃饭？难道就为了昨晚的车费没收？ 果然，秦甄的消息紧随而来：“老师不肯收钱，那就让我请一回吧，拜托您了，拜托拜托。”后面还配着小表情，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李延资想了想，问他有没有喜欢的或者忌口的，秦甄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吃。 既然什么都吃，李延资就挑了一家羊肉馆。开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都挺便宜，而且这家他来吃过，味道也不错，两个人点一个暖锅再加两个爽口小菜大概百来块钱。开车路过超市，本想进去拿两瓶饮料，可一逛就又买了些薯片坚果巧克力等零食，等付账时已经是一大包东西了。 等他到时，秦甄已经在了，还是裹着昨天的黑色棉衣站在外头吹风，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李延资都无语了，大冷天狗都知道找个地方避风。 秦甄看到他很高兴，看到他拎着一大袋东西下车眼神却暗了一下，立刻又没心没肺地笑道：“老师点菜。” 李延资点了红烧羊肉锅，又加了份大白菜、拍黄瓜和烙饼，两人就着雪碧可乐喝了起来。 秦甄不是个自然熟的人，但两人不说话干吃也挺奇怪的，他想着找点话题聊的时候，李延资也这么想，不过作为老师李延资很自然的就把话头引到了学习和课余生活上，毕竟工作十多年，基本的职场话术还是会的。 从闲聊中他看出秦甄的确如易双所说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进了大学还卷生卷死，一点都没放松在学习学术上的追求，这点让李延资觉得带他进课题组没什么不好，不能因为人家才大三就看不上人家…… 秦甄在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的见解，条理清晰思维敏捷，这更加让李延资汗颜，凡事不能只看表相也不能以貌取人啊。 聊腻了学习工作，自然话题就拐到生活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就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时候回去？” 两人说完都笑了，李延资说：“我不回了，就在这儿过。” “我也是。”秦甄脱口而出，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在骗人，挠挠头找补，“我还在纠结。” “纠结不回家？小小年纪这么叛逆啊。” “不是，哎，家里关系复杂，回去也是烦。” “那你总不能一个人在学校过吧，到时候人都走光了，周围也没吃的，你怎么办？” “再说吧，今天先吃饱。”秦甄嘿嘿一笑。 李延资道：“你要是……我是说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来我家吃年夜饭。哦我家也没人，就我一个，你不用担心复杂关系。” “真的吗？老师不会觉得麻烦吗？”秦甄眼睛晶晶亮，一脸激动欣喜。 “不会。”李延资看他这样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来咱们就煮火锅吃饺子，简单得很。” 秦甄心动了，他暗中狂抠自己的手指，顿了顿说：“那说定喽。” “好。”李延资已经在想食材了，虽然他并不喜欢在家吃火锅。 吃完饭李延资把秦甄送回学校，顺便把那一大袋零食全给他，秦甄怎么都推不掉只能收下，走回寝室的路上他闷闷地想，难道真的要和老师一起过除夕吗？ 老师有钱有颜为什么会没人陪？没结婚吗还是离婚了？就算这两者都没边，难道也跟自己一样没家人吗？ 秦甄回到寝室里从那一堆零食里翻出一个果冻，边吸边想，或许老师只是客气客气。 他翻出车票信息，冷哼一声，干嘛要为不相干的人的随口一句玩笑话就放弃自己费劲抢来的车票，如果自己真去了，可就蠢透了。 秦甄不容许自己犯蠢，想想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