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期间,请勿恋爱ABO》 第1章 第 1 章 黑色丰田驶下高速,切入一条乡间窄路,路旁野草翻涌,天空晴朗得没有杂质。 上午10点18分,导航界面跳动,显示距瑰丽庄园还有23公里。 预计能赶上教堂仪式,阮季棠长长吐了口气,脚下松开油门,车速缓缓降下来。此时距他连续驾驶已近四小时,握住方向盘的手臂逐渐发僵,心口也一阵烦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阮季棠行事一向周全,本不应该这样仓促。 婚礼请柬于月初收到,注明宾客可提前一晚入住——既能参加婚礼前夕的社交酒会,也便于隔日精力充沛地出席正礼。 但一切都被瞿霖的突然归国打乱,两人碰面不到三小时就起了争执。 瞿霖的脾气像压不住的火药,翻脸时毫无征兆,神色阴沉,抬脚猛踢向地上的礼品袋,袋子腾空翻转,礼盒飞出,重重撞在电视屏幕一角,一声脆响。 阮季棠盯着那道裂痕如蛛网铺开,话哽在喉咙,第一次无法马上道歉妥协。 晚上他侧身躺在床上,肩胛骨被压得酸胀,却怎么都不想动一下。凌晨三点多,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对方手臂冰凉。他睁着眼醒了很久,盯着窗外漆黑一片,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稍微一松懈,整个人仿佛被疲惫包住,脑壳发涨,可意识却异常清醒,从和瞿霖同居、争吵、缄默,每个片段在脑海中不断重复。 他们从一年前开始同居,那时感情稳定,关系密切。 瞿霖数次提议,“搬来我那边吧,有间书房,隔音非常好,保证不打扰你工作。”话锋一转,又刻薄评判他的出租屋,“厨房小得像个盲盒,转个身都要打预约——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最初阮季棠还在犹豫,到后来确实被他说服。四月底,他打电话给房东,口气平和地说要退租。 房东声音里带着可惜:“你是我们这栋最稳定的租客,但理解你新阶段的选择。”最后象征性地收了点违约金。 从此,阮季棠退掉已稳定居住三年的住所,正式搬进瞿霖在澎湖的高层公寓,落地窗直面城市天际线,一切本应该变得更好,现实却背道而驰。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几条未读信息。他没点开,只是抬眼看向前方,山脊线上,教堂的尖顶终于露出一角。 车内的香氛味越来越浓,是那种温热的皮革混着琥珀的味道。阮季棠抬手解开衬衫最上方一颗扣子,指腹蹭到颈后皮肤,一路上那块贴着隔离贴的地方正持续刺痒。 他低头调低空调温度,屏幕又闪了下光。 电台还在放新闻,女主播语调昂扬,话题跳得飞快,从“二十七年前联邦第一夫人政变”转到“纽威曼第三代皮下埋植项目”—— “即使这款产品暂未纳入医保,我敢打赌这只是时间问题!” 车轮驶过一座低矮石桥,水泥桥面略湿,轮胎碾过时发出细微摩擦声。道路两旁锥形柏树一棵一棵立着,笔直地把影子投向车窗。 “它不仅延续了二代的稳定性,使发情期温和可控,还能自动生成个人档案、同步至联动APP——” 阳光从挡风玻璃斜斜刺进来,照得阮季棠眼睛有些发涩,他眯了眯眼,右手重新搭回方向盘。 ****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树影深处。 中产大众款SUV,贴着暗褐色**膜,后视镜反出一道银白光。 临近正午的日光晃眼,一个穿风衣的高大男人斜倚在车门上,低头盯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着根烟送到嘴边。烟雾微微卷起,被日光一冲,连带他整张脸都变得模糊。 阮季棠把车停在不远处,隔着树影观察几秒,猜这大概就是新娘半小时前来电提及‘搭便车’的朋友。带着几分不确定,他先将电台频道转到音乐,再降下车窗,短促地按了一下喇叭。 对方循声抬头,目光从电话屏幕移开,弹指碾灭烟头,步伐利落地朝这边走来。 阮季棠提起精神,探出手冲他挥了一下。当那人走近,他已经肯定林茕口中这位名字‘赵崇淮’的朋友是一个Alpha。且对方身形高大,骨架宽阔,下颌线硬朗,有点像习惯斗殴的人。 赵崇淮双手撑在车窗边,微微欠身往车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到阮季棠脸上时,神情忽而顿了一瞬,闪过几分微妙。 身影逼近时,阮季棠下意识往后缩,后背贴到座椅靠背,紧接着意识到自己举动不够礼貌,又迅速坐正,暗自希望对方没注意到。 “赵崇淮对吗?”他调动起职业式的温和语气,嘴角带笑,“我叫阮季棠,林茕说你车坏了?” 赵崇淮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秒,随后收回目光,“嗯,电机故障。”说完便绕过车头走向副驾。 阮季棠这才反应过来,配合着解锁车门。 “麻烦了。”赵崇淮坐进车里,关门动作放轻,却有种不可辩驳的存在感。 与阮季棠起初判断不同,赵崇淮虽然惜字如金,言行却不粗鲁,说话时会认真看人,倒不像那种容易情绪化的Alpha。 阮季棠的目光短暂掠过他发白的嘴唇,迟疑道:“你不太舒服吗?” 赵崇淮没立刻回答,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随即抬头,“没事,走吧。” 问候被轻轻绕过,阮季棠只得顺势结束话题,指了指前排的储物格:“里面有水和饼干,随便拿。” 说完便发动引擎,丰田车缓缓驶出树荫,重新上路。 车子顺着蜿蜒小路往山顶开去。沉默在两人之间迅速滋生,窗外的山色明亮,阮季棠一边开车,一边回忆起稍早的电台内容。 自第一夫人政变之后,联邦开始重塑Omega权益架构。 在他尚未分化前,联邦就已推行一整套信息素保护法令;而在纽威曼开发出“皮下埋植”后,信息素相关风险更算是被技术性抹平了。 他十六岁那年刚分化,就在指定医院完成了植入。 照理说,Alpha和Omega之间的信息素压制已经是“过去式”。 可赵崇淮坐在副驾时,那种不加修饰的压迫感,还是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也许只是因为他体格太高大,又或许他身上的气场太强。阮季棠思绪飘远,不由怀疑对方是否混有北方血统,那种近乎强硬的存在感,让他不得不悄悄调整呼吸频率。 幸好赵崇淮非常忙。 短短几分钟内,他已经接了两通电话。 低沉嗓音里不时冒出各种人名和简短术语,阮季棠听着听着,神经开始松弛下来。太阳穴因缺觉而钝钝地跳,他望着窗外翻滚的绿影,眼神逐渐失焦。 几分钟后才意识到,车内的气味起了变化。 起初是极淡的木质气息,像从旧家具的木纹里渗出的温香,不动声色地浮在空气里。混在车载香氛那种绒面琥珀的香气中,却隐隐透出一种的苦涩。 下一秒,阮季棠才猛然一怔——那是赵崇淮的信息素味,裹着一点点铁锈般的碘酒气息,而且这股气味随着密闭车厢空气凝滞,正悄无声息地变更浓。 阮季棠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余光来回在副驾与前挡风之间切换。气息中那层微妙的不适和侵入感,让他微微抿紧嘴角,他努力维持镇定,只是本能地抬手,拇指指甲开始重复掐着食指指节,在轻微的疼痛中找到一丝镇静。 在这个时代,信息素被逐渐去污名化,隔离贴销量连年下降,官方宣传早就转为强调“信息素如天然体香,不必回避”。 可在密闭空间里,那种“填满每个缝隙”的气息,还是令人难以忽略。 赵崇淮原本正在通话,忽然视线一顿,偏头看向他:“介意我开个窗吗?” 阮季棠一愣,旋即点头,语气轻松下来:“不介意。” 车窗缓缓降下,一股夹着青草与暖风的气流卷进车内,迅速吹散了弥漫的气息。 阮季棠感觉身体一松,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 双层接驳大巴停在教堂西侧,手风琴声轻盈地飘在空中。鹅黄玫瑰沿着石墙一路延展,波浪褶的花瓣仿佛潮水般涌向教堂门前。 阮季棠坐在新娘区靠后的长椅上,微微低着头,手搁在腿上。 摄影师背着相机在前排穿梭,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间断响起。各种信息素混合着蜡烛味,在空气中交缠成不甚明确的气息,细微香风扑到脸上,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他抬起头,隔壁戴礼帽的胖夫人笑眯眯地望着他,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存在。没多久,阮季棠就被她拉进一场关于新人的热烈猜测之中,许多猜想、评论像羽毛一样围绕过来。 手风琴的旋律切换到虔诚的《The Prayer》,伴郎伴娘开始依次入场,宾客声音渐弱。神父低而庄重的声音在教堂穹顶中回响。 新郎站在圣坛前,目光殷切地望向大门方向。 片刻后,新娘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背着光,缓步踏上铺满花瓣的中央通道。 阮季棠将视线从林茕脸上移到她身边的男人,愣了一下——竟然是赵崇淮。刚才下车时他还在接电话,一副急匆匆要走的样子。 此刻他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头发重新打理过,整个人收敛成端正的模样。只是那条暗红色条纹领带略显突兀,像是临时从哪套备用礼服里借出来的。 宾客开始低声议论,纷纷好奇他和新娘的关系。 “婚姻不是契约,而是盟约。”神父的声音在堂内越发清晰,“契约在违约时可以撕毁,盟约则是:无论如何,我仍在你身边。” 四周安静下来,只余下这句誓词在高穹间缓缓回响。偶有几声善意的笑,在阮季棠耳边轻轻掠过。 仪式渐近尾声,新娘身边的位置已由新郎取代,赵崇淮则坐回第一排新娘亲属席。阮季棠看过去,即便坐着,他也比周围人高出一截,黑西装勾勒出笔挺线条,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那样的姿态,在气氛柔和的婚礼中显得格格不入。 新人珍重地为对方戴上戒指。 手机贴着大腿震动了一下。阮季棠搁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目光游离落在圣坛背后的彩绘玻璃上,某种回忆悄然浮起。 第2章 第 2 章 时隔一周,瞿霖带着礼物提前回家。他一进门就拥住阮季棠,动作用力,将下巴搁在他脖颈处,语气愉快地说已经订好了周末的出海行程。 “还有两个朋友会一起,不过你不用理他们,我们自己玩自己的就好。”他特意补上一句。 阮季棠怔了怔,说:“可是我告诉过你,我要去参加婚礼。” 阮季棠是否真的提前告知过,从来不是重点。瞿霖在意的是:居然有人或事比我更重要。 “你不能为了我们取消吗?”他说得理直气壮,语气里没有伤害的自觉。 在这种关系里,必须有一个人退让,而那通常是阮季棠。 瞿霖的爱具有侵入性,他要求阮季棠全盘给出和不断退让;而阮季棠原以为自己所需的空间很小,且可以无限压缩。因此可以说,是阮季棠的纵容导致这段关系一步步滑向深渊。 最后怎么收场的? 茶几上的精致礼盒被摔开,昂贵腕表从中滚落,碰到地毯边缘发出沉闷撞击。室内光线慢慢暗下,暮色像冷水一寸寸从脚踝往上漫进他的身体。 此刻坐在阳光浸润的礼堂中,手机屏一闪,阮季棠又体验到了那种窒息和四肢迟钝的重感。 **** 仪式结束,宾客陆续起身,三三两两往停车场方向走。 阮季棠走得慢,被落在人群最后。 前方,赵崇淮被几位宾客围住,气氛就像媒体活动上的社交名人。空气中浮动着交谈声和客套笑声,其中一个正是先前坐在他身边的礼帽胖女士,整热情地围着他问些什么。 赵崇淮眉头轻蹙,看起来并不享受这种应酬,却仍维持着得体姿态,偶尔点头,礼貌回应。 阮季棠站在队伍尾端,视线不自觉地落过去,看着那一幕,下一秒却和赵崇淮越过人群无意投来的目光短暂对上。 他下意识地挂上一个礼貌笑容,轻轻点头示意。 赵崇淮微怔,像是没料到会看见他,嘴角轻微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回以微笑,不过马上就被宾客簇拥着上了大巴。 红色大巴车在鹅黄玫瑰间缓缓驶出教堂。 **** 车窗外,轿车在小路尽头拐弯,很快消失。赵崇淮收回视线,险些被一顶紫色礼帽撞到脸,卷曲的鹅毛几乎贴上鼻尖。 礼帽下的脸扬起来,语气急切而八卦:“所以,迪奥新出的罗玲香,闻起来真的和罗玲的信息素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话很多的女士,赵崇淮已经了解到,最显著的特点是强烈缺乏边界感。 在教堂观礼时,他听她大声朝旁边的人提问:“你怎么贴着隔离贴?” 那会他刚履行完证婚职责,坐回第一排长椅上,无法不听见她煞有介事地猜测旁人的信息素味道,报了四五种,都是浓郁馥郁的香调。 他没回头,因此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光凭长相乱猜。 另一个人的回应声音轻得多,在飘到赵崇淮耳朵之前就已经溶进空气。 现在,她一双眼睛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赵崇淮道:“不知道,没闻过。” 作为一名私家侦探,变得有名是一件好坏参半的事。 几桩涉及名流的案子让他几次登上《卫报》,事务所前台专门把那些印着他照片的报道剪下、装裱,挂满了墙。这场婚礼上,亲戚朋友不少,即便有人之前对他不熟,也很快被热情的旁人科普一通,比如这位正对着他叨叨个没完的女士。 对方惋惜地摇头:“那你说她和那个摇滚歌手,是真的有一腿吗?” 除非案情相关,赵崇淮对任何委托人的私生活都不感兴趣。耳边她声音太响,吵得他头疼发胀,左下肋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皱眉打断:“抱歉,有点晕车。” 对方愣了一下,也许是看他脸色确实不好,最终闭了嘴。 大巴缓慢启动,属于新郎新娘的爱情主题曲开始循环播放。 赵崇淮将头靠在窗玻璃上,闭上眼睛。 司机特意绕了远路,十几分钟后,大巴返回酒店。赵崇淮避开门口侍者递来的香槟,穿过布置得浪漫华丽的大堂。 因为多数宾客在前一晚就到达参加晚宴,三楼的环形走廊只空着两间相邻的房。 “可以欣赏窗外非常漂亮的湖景。”前台一边递上房卡,一边介绍。 三楼走廊铺着深色地毯,墨绿色墙壁挂着色块沉静的旧式油画。 赵崇淮进了房,把过夜包随手丢在沙发上,脱下西装外套正要挂起时,门响了。 是酒店服务员,送来他要的医药箱和止疼药。 赵崇淮谢绝了对方提出的帮忙建议,拧开瓶装水,仰头吞了两粒药,才走进浴室,顺手点开手机通话,放在洗手池台面,按了免提。 “老板,道路救援账单发过来了,要更换受损线路,明天下午就可以。” 是前台的电话。 他一边检查医药箱的物品,一边应声:“好,到时我去取。” 对着镜子掀开纱布,左肋下的伤口刚愈合,浅粉色的组织边缘发红,有细细的渗血。 “那你明早怎么回来?”前台继续尽职地问,“需要帮你叫车吗?” “不用,我自己安排。” 挂断后,他重新包扎好伤口,把染过碘伏的棉花丢进垃圾桶。 午后阳光透亮,没有电话打进来,房间里安静得像被单独封住。阳台的玻璃门开着,外头人群的笑声若有若无地飘进来。 赵崇淮重新系好衬衫扣子,走出去,靠着栏杆,俯身朝下看。 酒店草坪上搭着白色帐篷,正值mini鸡尾酒时光。 蓝花楹枝叶茂盛,摄影师正在指挥新人站在树下取景。 新娘将头亲昵地靠在新郎肩上,宾客三三两两拿着香槟,站在一旁观望或等着合影。远处人工湖波光潋滟,两只天鹅安静地游着。 摄影师的动作有点夸张,赵崇淮在三楼也能听清他的高调:“新郎要充满爱意地、缠绵悱恻地拥吻新娘!” 林茕的腰几乎被他摆成折角。 赵崇淮看了一会,新娘忽然朝斜前方招手并喊了句什么,他下意识望过去。 一个瘦长的身影走入阳光中,皮肤被日光晃出几分晃眼的白。 阮季棠朝新娘走过去,被她勾着手肘扯过去,站定,一起面对镜头。 这回摄影师没再多指挥,只是连按几下快门。 酒店经理过来找新娘说话,摄影师检查镜头时突然又举起相机,对着阮季棠拍了几张,收起镜头后朝他走过去,笑着说了什么。 隔得远,赵崇淮看不清,只见阮季棠表情变得几分局促,抬手轻轻摆了摆。 经理走后,摄影师被叫去别处,婚礼主持拿着麦克风,招呼大家移步晚宴厅。 赵崇淮没挪动视线,楼下阮季棠也还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才把空掉的香槟杯放回桌上,顺着人流缓缓走回酒店内。 **** 织锦窗帘敞开,暮色透过玻璃窗倾斜而入,宴会厅里,光线被切成一片片边缘清晰的碎块,落在长桌与瓷器上。 司仪站在台上,握着话筒发表浪漫致词,背后投影屏幕缓缓切换,新人的甜蜜合影一帧帧闪过。 赵崇淮坐在前排靠中间的位置,握着银质刀叉在龙虾尾上比划,像是纯粹为了打发时间。 同桌的亲戚边吃边聊,偶尔有碰杯轻响。旁边新郎的姑妈看了眼他的盘子,像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似的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吃素?” “没有。” 赵崇淮说完,紧接着切了一块龙虾肉送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姑妈显然没料到他这么直接,话卡住了,随后绕开他,和另一边的亲戚小声聊起别的。 轮到新郎母亲发言,说到动情处眼里浮着潸然泪光。赵崇淮偏头,目光正好与主桌中央的林茕对上。 她已经重新补过妆,妆容细致,望向他的眉眼里藏着一丝难掩的担忧。 赵崇淮扯扯嘴角,算作回应,手中的刀叉也停下来,换成酒杯朝她举了下。 止疼药开始起效,左侧肋骨的隐痛减弱到只剩一阵钝钝的压迫感。 他始终不习惯林茕的关心。两人只相差一岁,她却认为自己有责任在长辈离世之后照顾他,完全不考虑赵崇淮是一个成年Alpha的现实。 她担心他的生活,干涉他的工作,批评他选择做侦探是准备早早去死——又或像那个只见过几次的心理治疗师所说,是在用拯救他人的方式弥补内心空洞。 话筒忽然被伴郎抢过去。赵崇淮抬头看了一眼,认出是新郎在A国读大学时的室友,姓陈,一开口就抛出几个浮夸的段子。 水晶吊顶折射的光落在银色餐刀的刃面上。他听着对方调侃新郎一见钟情,“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林茕把表弟送去A国念大学……后来异国恋至少给航空公司贡献了一个季度盈利……” 哄笑声像水波散开来。林茕又看了他一眼,笑意挂在唇边,眼神却依旧担忧。 赵崇淮扯了扯嘴角,咀嚼的动作比之前慢了一些。 再次注意到阮季棠,大概是因为他笑得比别人收敛,也可能因为他坐在斜对角的位置,靠近插着蜜桃色朱丽叶的水晶花瓶旁,很容易被目光捕捉。 大部分时间,阮季棠都低头专心吃饭,像是把整个宴会场景都隔在了餐盘之外。他面前的菜不是香烤龙虾尾,而是深褐色的食物,酱汁浓重,看起来味道更好。 赵崇淮隐约记得请柬附上的菜单里,好像有一道红酒慢炖牛排。 阮季棠旁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眼镜的年长女士,书卷气很重,不时侧过头与他低声交谈。宴会厅光影华丽,两人在不引人注意地角落轻声交谈。 赵崇淮本来想移开视线,又因为阮季棠忽而转身的动作停住,对方对服务员小声说了句什么,服务员很快把年长女士的气泡酒换成了橙汁。 他坐在椅子上,身形偏瘦,坐姿略往后仰,上半身侧转时,白衬衫贴着脊背勾出一段清晰的骨线,在光下显得轮廓柔长。 赵崇淮看了一会,在对方注意到前收回目光。这时才突然想起来,那位年长女士,是林茕大学时期的文学老师,后来听说去了出版社当总编辑。 夜色已经彻底降临,舞池里响起第一段音乐。新人牵手走入,舞姿缓慢。 另一侧落地门被推开,小串灯沿草坪亮起,微光一串串挂在夜风里,连接起宴会厅和湖边派对。 第3章 第 3 章 第一支舞结束,音乐散去,宴会氛围逐渐轻松随意。 习老师有早睡的医嘱,婉拒了阮季棠的陪同,已独自回房。露台上风很轻,人群在宴会厅与湖边派对之间缓缓流动。阮季棠站在一侧,望向湖对岸。 刚才与习主编聊了一些关于工作和儿童福利的内容,阮季棠心绪比白天平静不少。手机没带出来,他舀了一勺蛋糕,覆盆子果酱在舌尖化开,酸甜中有点酒意留下的迟缓。 舞池另一边聚起几个人,靠在廊柱旁的男人身形明显高出周围一圈人,昏暗灯光在他侧脸刻出分明的线条,阮季棠看了一会儿,认出是赵崇淮。 柱后琥珀色的壁灯打在他脸上,照出削直的鼻梁和那副婚礼上始终不冷不淡的表情。他被人围着,低头听着什么,没怎么说话。 阮季棠的好奇心被勾过去。 他已经知道赵崇淮是林茕的表弟,是习老师在午间提起的。女方亲属本就不多,他印象里林茕也从未谈起自己的家庭。 玻璃门被风推了下,一道身影顺着靠近站到他身侧,“你在看什么?” 是晚宴上致辞声音特别响的伴郎。阮季棠记得他讲笑话讲得很用力,那种自觉有趣的姿态,现在也没变,斜靠在栏杆上,等人接话。 阮季棠有过几次搭话的经历,大学阶段最频繁,和是否分化没有太大关系,更何况他是那种一眼就被归为“未来Omega”的外貌类型。毕业后选择现在这份工作,一方面出于热爱,但另一方面也有点避开社交场合的倾向。 蛋糕逐渐塌下去,他用勺子慢慢收拾,低声说:“没什么。” 对方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陈叙生,凯恩资本的。不过今晚就是个伴郎,兼职讲段子的。” 又问阮季棠什么职业,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已经自问自答地报出四五个和时尚艺术相关的工作,神色期待。 “我做儿童绘本。”阮季棠没打算配合。 陈叙生脸上的笑顿了一瞬,像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世上真有这种职业。 “童话故事?”他眨了眨眼,用食指点点自己鼻尖,语气夸张轻浮,“要做个乖孩子哦,因为圣诞老人有一份名单——还有那个什么来着,牙仙?把牙齿藏枕头底下,就会变成银币?” 阮季棠抿了下嘴角,很快抬眼,笑得不太明显:“确实,和金融挺不一样的。” “开玩笑啦。”他举起手来像投降,“有人还相信童话故事能拯救世界,挺浪漫的。” 阮季棠没接话,眼神越过他肩膀扫向人群。 陈叙生却跟着移动,站到他身侧,止汗剂混着信息素贴近,视线也投向舞池,“跳舞吗?” “抱歉,不太擅长。” 对方的西装袖口蹭到手背,粗布料在皮肤上摩出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刚好有服务员端着托盘路过,阮季棠抬手取了一杯酒,动作带出轻微的后仰弧度,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陈叙生也顺手拿了杯,笑着碰了一下。 干裂的口感在舌尖散开,是度数比较高的马提尼,喉咙间泛起微热,阮季棠皱了皱眉。 陈叙生的目光重新转向舞池,过了一会才开口,抬抬下巴:“你认识他吗?” 阮季棠没答,猜他问的是赵崇淮。此刻赵崇淮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性,看不清五官,但身材挺拔,气质显眼。他低头,从她手里接过一杯淡蓝色的酒,嘴角好像有点笑意。 陈叙生没等他反应,又笑了一声:“我觉得侦探和狗仔也差不多,靠扒人**吃饭。” 酒精开始升温,阮季棠没明白他说的内容,但能闻见自己呼吸间的酒味,夜风也带不走胸口的不适。他觉得自己不该再待在这儿了,“我想我该回房了。” “你不会醉了吧?”陈叙生伸手拦住他。 阮季棠抬头,看他一眼。 对方没收手,反而靠得更近,鼻尖贴在他脖颈上又撤开,“真的没味道?你贴了隔离贴?”眼神探进他衬衫领口,“你们这行都这么保守——” 已经有服务员注意到动静,朝这边张望。 阮季棠压下情绪,“或许你可以多了解点人类的多样性。”绕开他,沿露台另一侧下楼。 酒精带着情绪冲上脑门,阮季棠绕湖边走了半圈,才在岸边长椅坐下。耳边传来远处派对演奏的低音,他静了会儿,才又慢慢原路折返。 酒店大堂空无一人,大部分宾客还在室外。三楼走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吞掉。他先听到一段低低的对话声,走出拐角,才看见赵崇淮站在他隔壁的客房门前,身边是舞池上那位高挑女性,两人距离不远,看起来……不算疏离。 阮季棠一时间脚步变得迟疑。 赵崇淮似乎也听到动静,抬起眼,视线停在他脸上,眉间动了动。 那位女性也转过头来。 这场面留给人的想象空间太大,阮季棠有点后悔刚才没在湖边多坐一会。 赵崇淮开口,声音是身前的人说的,但视线却看向他:“不用,我和阮老师约好了,他明早送我回城。” 酒意还未散尽,脸上依旧发烫。可阮季棠确定自己没听错:赵崇淮的称呼、以及这句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存在的关于顺风车的约定。 **** 赵崇淮站在光线昏暗的玄关,不自觉回想起刚才的场景。 最主要阮季棠当时的神情,他想忽视都难,眼尾酡红,不知喝了多少酒,导致失去基本的判断力,居然猜测他和郑卓舒之间的关系。 至于后来他为什么会临时杜撰出一个“约定”,赵崇淮自我分析,一方面是不想让林茕为难;另一方面——说到底,是阮季棠的反应太可笑了。他都不必刻意回忆,阮季棠站在那里的模样就会自己浮现出来:茫然、错愕、带着点隐约的尴尬。 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手机进来两条消息。 赵崇淮点开看,一条是下属发的,说拿到了许知秀失踪当日的监控视频,已经通过邮件发送。另一条是林茕的,先是确认他的身体状况,又追问他是否对郑卓舒说了什么。 伤口已经止血,边缘只剩些轻微红肿。赵崇淮又吃了一颗止疼药,无法淋浴,便用毛巾仔细擦洗全身。刚走出浴室,林茕的电话追了过来。 幸好她没有要求赵崇淮拍照,只是一再要他保证会好好珍惜身体。然后提到和郑卓言定了一个月的海岛蜜月,后天早上飞。 话题转回来,她又唠叨这段时间不要接太危险的案子,“否则要是住进医院都没人照顾,太惨了。而且你这种体格很难找合适的护工,别又像上次一样,请事务所的同事帮忙,结果人家一天打24小时工,连分手都只能发短信。” 楼下的派对依然热闹,偶尔传来一阵起哄声,在夜色中像泡沫般炸开又破灭。 赵崇淮坐在床边,一边下载文件,一边耐心安抚她。床头壁灯亮着,林茕的声音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也不知道身为新郎的郑卓言去哪了?林茕为什么有时间能在婚礼当晚打这么久电话。 赵崇淮正暗自猜测,电话那头,林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阿淮,”语气低下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赵崇淮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刻意伤害自己,我保证。” 酒店网速很好。挂断电话后,下载进度跳到89%,又过了六七分钟,视频和几份文档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内容包括许知秀近三个月的短信、通话记录、失踪当天的生活轨迹,以及监控盲区前后的动线分析和银行流水。 除了邹志诚给他的副卡,许知秀名下还有一张银行卡。账户很干净,近两年几乎每笔进账都来自同一家SIEN画廊。 赵崇淮花时间把资料梳理一遍,把浮现的问题写进记事本,照惯例对重点疑点做了标记。专注工作后,他的情绪很快就恢复,刚才那股忽而涌起的低落感也随之散去。 壁钟转了一圈,他暂停播放,闭眼揉了揉鼻梁,走到阳台上吹风提神。 灯串微晃,湖面在夜色下泛着微光,空气中残留着未散的热闹。就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手机铃声,再然后,是阳台门推开的细响。 下一秒,黄角兰的香气裹着夜色压下来。 比上一次闻到时更浓,像洗过的热水澡还留在皮肤上的余温,把香味蒸了出来,混着湿气,热而黏稠。 赵崇淮没动,在沉默几秒后听见一个很轻的声音问:“怎么了?” **** 浴室待了太久,指腹皮肤泛白发皱,阮季棠却觉得头脑清醒了些。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赵崇淮,但依旧不敢确定那句“约定”是否只是托词。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趿着拖鞋走到阳台,接起电话,低声解释:“刚才在洗澡,手机放在房里充电。” “派对玩得开心吗?”瞿霖语气平常,似乎并不打算为他白天不回短信和漏接电话计较。 “没有,”阮季棠松了口气,没有提露台上那场冒犯的对话,只说,“有点头疼,先回来了。” 瞿霖也没再延续婚礼的话题,“明天中午等你回来,我们叫外卖吧,就待在家里。你想吃什么?还是老样子,粤菜?” “嗯,就那家吧。” 草坪派对最后几拨人也渐渐散去,偶尔的笑声被夜风吹散。阮季棠听见瞿霖的沉默,长长的呼吸穿过听筒。 “我不该那样发脾气。”对面终于开口,“是我忘了你提过这场婚礼。” 阮季棠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就是想多陪你一会。” 瞿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阮季棠胸口像是被什么按了一下,肩膀慢慢塌下去。 “我知道了。”他说。 身体先一步泄了力,早上在来的路上,产生的那种很决绝的念头此刻像泡沫一样沉回水底。他听见自己妥协说:“你说的出海……能改到下周吗?” **** 隔壁阳台灯灭了,重新归于寂静。 偷听电话、窥视生活,从来不是赵崇淮的爱好。他一向注重边界感。阮季棠一开口,他本打算立刻退回房间,但拖鞋摩擦地面会发出声响,而阮季棠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下一秒,对话就这样钻进耳朵。 短短几分钟,在潮湿的黄角兰香气中,赵崇淮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他习惯从语气、停顿中分析情绪,拼出一个隐约的故事。 直到阮季棠走远,他又等了一会,才缓缓站直身体,回到房间。 坐在床边,重新打开电脑。视频暂停在一帧模糊画面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在重新按下播放键之前,低头拿起手机,给下属发出一条信息: ——“明早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