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纠鬼师》 第1章 深化改革,建设服务型地府 树是灰的,天是黑的。 乌云遮住了血月,阴风撕碎倦鸟的巢穴,落单的乌鸦叫声嘶哑。一天中最阴冷的时刻,夜露凝结砸碎残荷,薄雾静静流淌,乡野间枯枝潮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雾气中穿梭,踩着潮枝向天更黑的方向走去。 其中,矮的牛头人身,两只牛角漆黑又坚硬,下方两只铜铃大的黑眼睛,认真的看着远方,拿着一盏玻璃壳的照明灯在前方引路。夜晚趋光的飞虫噼里啪啦扑到玻璃罩上,被无情的幽冥鬼火烫得灰飞烟灭。高的是正经的人模样,面庞坚毅,眸光深沉,鼻梁高挺。唇薄但上唇唇珠鲜明,哪怕眉眼阴鸷如鹰,也让他看上去不至于过分冷漠。他高大的身形上罩着一身黑色风衣,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细看兜里揣着一封来自地府的书信,信边露出兜外沾染雾气,已经受潮卷了边。挂在赵世堂身上,像一片焦黄的狗皮膏药。 他们的步速很快,没一会田野的景色被遗落身后,前方变成高架桥和环城快道。繁华城市的身影逐渐黯淡,天地间的原始感慢慢显现。 依旧看不见路途的终点,脚下的路仿佛走不完一般。赵世堂眉头紧皱,不耐烦的问:“还有多久?” “就快了就快了,最多天亮。”牛头是个憨厚的鬼,抹掉鬓角流出的汗,在牛角上抓了一把,把牛角摸得油亮。说,“出了京城就好了,出了京城咱们就可以用法术,一冒烟就能到地方。” 这一高一矮正是两只鬼,他们一行的目的地,便是令活人闻风丧胆的阴曹地府! 两鬼的对话还在继续,赵世堂诧异道:“京城里为什么不能用?鬼做事还要受限?” 鬼难道不是无拘无束的吗? 牛头道:“好久之前是允许的,那时候管的不严。但是现在不行了,时代变了,建国之后主席脚下就不再容咱们造次。阎王制定了新规矩,说只有他颁了令的鬼差才能破格用法术,我来接你算私活,什么法术都不能用。” 如今不仅人间各种程序严格了,就连地府治理都变得规范化法治化,一切都以新出台的《地府工作人员执法须知》为主,触碰规则的鬼,轻则扣工资,重则革职。 赵世堂是一只失了忆的鬼,对从前是什么样子没有印象。只不过听了牛头的话,他懵懂明白一些什么,从兜里掏出那封阎王的亲笔信,声音低沉:“有这个也不行吗?”他真走不动了,从他沉睡的墓地出发,两人现在已经一路无休的走了五个多小时。 五个多小时,铁打得鬼也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他这种刚复苏四肢还僵硬着的鬼,心有不满是很应该的。见牛头把信接了过去,心里期待他会发生一声欢呼,然后欢快的告诉他,我忘记了阎王给你写了信,我们马上就可以飞到地府去,再也不用这样靠单蹦儿这两条腿昼夜兼程。 却迎来一盆冷水,牛头展了信,指着阎王寥寥数语的笔迹下给赵世堂看,道:“阎王爷没盖他的红章,不能算正规程序。我们还是不能使用法术。” 赵世堂的脸拉的比牛头还长,沉默着继续跟在他身后走。 不知又走了多久,越过山,越过湖,越过标识着离京的指示牌,此刻天已经亮了。赵世堂嘴角干到开裂,面色苍白,鹰隼般的眼已然迟钝,恍惚一抬头,瞭见高速公路的上一块硕大的牌匾,上头写着: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 他顿时一阵窃喜,鬼逢喜事面貌焕然一新,眼睛一刹那亮了。只因他还记得牛头和他说过,看到这行字时,你就离地府的入口不远了。 不过…… “河北?!” 赵世堂才反应过来。“地府不在京城呆着,搬到河北干什么?” 牛头随口说:“我听说了好几个版本,有的说是响应新时代产业转移,还有的说是因为京城地下的忘川河溃堤,以前的地府被淹了。说什么的都有,没个准头。” “哦。”赵世堂失忆太多,听的云里雾里,也就算了。 出了京城,没了地府规则的限制,鬼术很快带他们来到河北省石门市近郊。那是一处荒山脚下,牛头一落地便念了一长串咒语,赵世堂眼睛都没来得及眨,暴起的尘埃霎时间席卷他的视线,只看见山体瞬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轰隆隆声音登时炸响如雷击,回音久久不散。静等片刻尘埃落定后,一道孤零零的青色石阶暴露在两人眼前。石阶一直通向地底,凌烈的寒风从地下涌上来,吹得鬼瑟瑟发抖。赵世堂知道,地底下就是地府了,也就是他这趟行程的目的地。 而在面前石阶两侧的石壁上,灰尘散尽后显出金光浮动,蚯蚓般的线条逐渐蜿蜒排列出一句诗。 他定睛一看: 左刻:忘却营营身后事。 右刻:死后已非前生人。 他眼珠向上翻,如他预料那样,上头果然还有一道横批:四大皆空。 赵世堂瞧着眼熟,自己读了两遍,却又确定这话他是第一次见。不由得纳闷起来,牛头招呼他走,踩着青石阶朝着地府的方向进发,他问起牛头,“这地方我以前是不是来过?” “怎么?” “没怎么。”他摆摆手,看着牛头又从乾坤袋里拿出昨夜赶路时的照明灯,地府世界清晰起来,可来过这里的记忆仍旧模糊。他慢说道:“单看着门口的对联熟悉的很,总觉得从前见过。但又没什么记性,想不起来。” 牛头笑道:“赵兄,这是正常的。从来没有凭空出现的鬼,应是你从前当人的时候死掉,来地府的时候见过。” 如此说来也挺有道理,赵世堂死灰一样的记忆隐隐觉得不对,但没太在意。 青石阶很快来到地面,紧接着一座由一整块汉白玉雕成的牌楼映入眼帘。高度十五米半,宽约三十二米,进深十米左右,五个门洞,六个牌坊。巍峨壮阔,气势如虹。不过如今仅剩中间最高的门洞和上竖的牌匾能看到,其余的沿着中轴线向两色延伸,不知何故,纷纷坠入地府青绿色的浓雾里。 赵世堂暗暗打量了一番,知道面前这个主门洞就该是正门了,最上方的牌匾黑底红字,张牙舞爪的刻着四个大字——阴曹地府! 字体鲜红,狰狞硕大。如同恶鬼獠牙,阴毒难言。 而就是这样一个气势迫鬼,煞气逼人的地府第一关——鬼门关,代表地府形象的牌楼下却放着一张小小的木头书桌,桌面上还有用铅笔画的奥特曼,就好像是刚从小学里偷来的似的。 书桌上面放着一本阳间农村小卖店里就能买到的一元一本的田字格,笔也不是毛笔,是九块九批发五十根的那种水笔。 便宜的水笔不好用,牛头写几个字就得甩几下。赵世堂好奇的走到他身旁问:“这是在写什么?” 牛头说:“签字,给年末绩效考核留痕。” “绩效?” “就是看你干了多少活计,留痕就是留下证据确定你干了这么多活。” 赵世堂看他在纸上标记了这次行动的时间,姓名和携带了几名灵魂,他又不禁疑惑:“可我不是私活吗?私活也算绩效?” 牛头登时急了,竖起一根指头在牛嘴上嘘嘘嘘,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瞪着赵世堂认真道:“马面说可以这样干。”他说完还是觉得心虚,老实牛瘪着嘴小声补了一句,“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干,大不了我划掉就是了。” 谁能想到都到了阴曹地府了年末还要比绩效? 他的牛脸拉的比驴脸还长,赵世堂看了想笑,示意牛头继续,自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牛头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同时话匣子也打开了,走过鬼门关,迈入鬼门路。他说起地府现在干什么都要留评留证留痕,《地府工作人员执法须知》规定了八百个规定,什么索魂要两名以上的鬼差并携带有关证件才能出门行动,带走死去的魂魄还要先“亮证”表明身份,不然鬼魂到了地府可以给阎王信箱写信举报,一旦核实了情况属实,就要给你记上一笔,相当于抵扣五十次绩效,好几天白干;什么微笑执法,不得对鬼魂露出不当的表情;什么考核如果作弊就要给你记入档案,跟着你好几辈子也消不掉,并剥夺考官权力三辈子。 当然了,不剥夺考官权力也不见得你就能考上,现在当鬼差也是难如登天,别看牛头现在当上了,年末绩效要是不达标,就得降职。 听起来就命苦。 初出坟墓的赵世堂对这些还不太了解,毕竟他那个年代不讲求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现在当鬼差不是朝廷指派的了?” 牛头幽怨道:“早就不是了,新中国成立之后就改了。传统的世袭和举荐都不让办,说是为了防止干部流动僵化,尸位素餐一家独大。现在想吃官粮就要考试,还是从阳寿未尽的鬼里面选,阳寿尽了我们去投胎,再把新考上来的鬼换上来。”他叹了一口浊气,“你是不知道如今考官局势多紧张,今年光是竞争给阎王老爷看大门的鬼差,一个职位就有将近三千个鬼报名!三千个鬼里还就只要一个!” 这这这,鬼听了都摇头。 “为什么非要考?”赵世堂贫瘠的大脑难以生成智慧,“我们都是鬼了,逍遥自在不好吗?” “逍遥自在得有钱。”牛头怨气冲天,“地府物价很贵,通货膨胀的厉害。地上的人烧纸钱下来按麻袋论,越烧钱钱越不值钱,而且上面的人也不是天天给你烧。你考了鬼差就能吃官粮,工资稳定不说,上班时间也少。” “那要是考不上呢?” “考不上还可以去打工,但是待遇什么的都不及当鬼差,受人差役看人脸色,挣得多不多看老板,但工作时间一般挺长。我之前有个朋友就是没考上鬼差,后就去给别人打工。薪资不错,比我多一点,但是他工作的时间很长,每天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一周要工作六天,经常还要加班。他和我说,他就是因为这样的工作下来的,结果到了地府还是要干这种工作。” “那他现在呢?”听着这繁重的工作,赵世堂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幸好牛头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 “已经投胎了。” “那还不错。” 牛头不认可的摇头,“并没有,我前几天去人间瞧他,发现他又干上了早九晚九的生活,这次更不好,这回一周要工作七天,改成放月假了。”牛头怜惜的说:“我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又能和他在地府见面了。” 赵世堂一琢磨,发现这种生活活着和死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魂飞魄散来的得劲。 这么说来考取鬼差是很重要的了。赵世堂隐约清楚了鬼差一职的竞争为什么会这样激烈了,“那会不会有考上了正好就得去投胎的?” 牛头啧了一声,“那可真倒霉,我听说刚开始的时候好像真有。不过咱们现在政策改了,只能阴寿多于三十年的人才能考,还就只能考前十年。十年没考上就不许你报名了。” 这一串话赵世堂只听了个“阴寿多于三十年”,这说明当了官的牛头肯定符合这个标准。他看向已成为鬼差之首的牛头,皱起眉来,“那你也挺可怜,冒昧问一下,你生前是干什么的?” 他真想知道什么职业下来的这么早,以后避雷这个职业。 牛头嘴唇嗫嚅了两下,声音细如蚊蚋,但地府幽静,赵世堂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以前是…………教书的。” 教书的…… 赵世堂:“……啧。” 原来是伟大的老师,原来如此。 ………… 闲话少续。 两人聊着天,很快鬼门路就走到了终点,一片愁云惨雾间,一座透露出死寂,压抑,阴森,腐朽的竹屋坐落在鬼门路的尽头。竹屋破败不堪,外表竹皮脱落,多处霉菌侵蚀,本碧绿的竹子变得一块红一块黑,面向鬼门路这边的屋体特征只有一块被切割开的口子,勉为其难称其为窗,门应该在另一边。透过窗口,能看见窗后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只搁置着一盏煤油灯,灯还亮着,但没看到人。 赵世堂在窗口上方发现一片已经看不出写的是什么的布帛,牛头告诉他,“这里是地府人口登记中心,新来的鬼都要到这登记。登记之后会给分住处。” “我也登记吗?” 阎王给他写信让他来阎王殿一续,不知何事,留不留还另说。牛头道:“我先送你过去见阎王,你若是要留下来再来登记也不迟。” 这般最好,赵世堂悉听尊便。 人口登记中心后是三条路,左走通向阎王殿,右走通向地府住宅区,直走则是黄泉路,尽头是投胎处。 牛头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随即把他带到阎王殿门口,请阎王殿门口那从三千只鬼里脱颖而出的阴差进去通传一声,两人在外等候,正巧遇见马面从门口出来。 牛头热情道:“马兄,你好啊!” 马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不好。” 牛头收起笑容,担忧的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马面的脸色更难看起来,眼睛射出杀人的凶光,举起手中的红头通报文件。 “呀呀呀!”牛头走上前拿过他的罚单,展开边看边说:“你又被罚了?” 只见罚单上面写着: 被处罚人:马面。 您因触犯《地府工作人员执法须知》第三章第六条第十二款:柔性执法等内容,未在索魂期间微笑服务,决定处以扣除三绩效,并提交一份一千字检讨书为惩,请以此为戒。 时间:二〇二五年阴历六月初一 也就是今天。 牛头看完心情就畅快起来,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这是你这个月第几次因为不微笑执法被举报了?” 马面看着他的笑脸十分刺眼,冷笑一声:“数不清了。” “你以后执法记得笑一笑,总被举报年末统计绩效的时候怎么办?” “凉拌!”马面就差把无语写在脸上:“一工作我就烦,烦死了我还得笑。” 牛头嘿嘿嘿的乐,马面毫不客气的把罚单塞进牛头怀里,“你借了我的乾坤袋,帮我写检讨书作为回报吧。” 牛头不笑了。 很快通传的鬼差回来了,赵世堂被带进了阎王殿,牛头以为没有自己的事了,正要和马面一起离开,通传的鬼差却将他叫住,连刚要进门的赵世堂也止住了脚步,听鬼差说:“牛头大人,阎王老爷让您也一块进去,说有天大的任务要交待给您。” 天大的任务难道还能第一个压死他这只老牛? 马面瞟了他一眼,见牛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怨气重的牛眼睛都不圆了。 马面怜惜的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快去工作吧。” 牛头见此还以为马面是什么好鬼,刚想和他发发牢骚。听见马面又语重心长地说:“工作忙也别忘了我的检讨书,我的三天内要交的。” 牛头看也不看他,重重跺着脚和赵世堂一起进殿去。 笔者在本章以及之后的剧情里,没有任何对省份的贬低想法在,也没有对教师职业的贬低,只是作者身为一名师范生疯了而已。 看到不适的内容可自行避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深化改革,建设服务型地府 第2章 新官上任纠鬼师,阎王话前生今世 跟着鬼差走到殿门口,一路走马观花,赵世堂叹为观止。 阎王殿大的不成样子,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高二十七米,恢弘壮阔的重檐庑殿顶,外表漆金筑玉,顶上琉璃搭瓦下面楠木做柱,殿内殿外全部的金丝楠木柱加在一块多达七十二根,最细有牛头的手腕粗细,粗的生长时间有上千年,他和赵世堂手拉手或许才能合抱住。牛头说,这间阎王殿是新建起来的,外表专门仿照地上的太和殿建造。 太和殿是人间最大的木结构大殿,如果这个名字不够如雷贯耳,它还有个别称,名唤“金銮殿”。 没进殿之前赵世堂还不太在意,对这金銮殿的“金”没什么想法,只觉檐下斗拱雕梁画栋飞鸟走兽栩栩如生好看的紧,窗子镂空图案造型新奇雕刻亦是巧夺天工。 可一推开门走进去,他的眼珠子瞬间就震惊的要掉下来——地上严密的铺着一层厚厚的金砖,富贵的朴实无华。连撑着柱子的柱础外面都裹了一层金镶玉。头顶大殿正中的位置更是不必说了,其上直接用昆仑山地下深藏的黑玉雕篆了一条龙,盘升在头顶,以及其阴森的面孔和压迫的眼神,盯着踏进阎王殿的每一只生物。黑龙四周立柱间的梁枋上镂刻出上古十大恶鬼的形态,再用金银丝描边,黑曜石坠目,和田玉塑爪,显得那鬼又歹毒又富贵。 赵世堂望着这里的一切,金光灿灿的阎王殿使他忽地想起他沉睡的那个小土包。 那坐落京郊的一处墓园边上,想不清他为什么要埋在那里,那儿连个墓碑都没有。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得多亏了阎王记性好,给他的信上写上了他叫赵世堂,不然他就是一只可怜的无名孤魂野鬼。不知来路,不知归处,没有宿命,和岸边夜幕下随风飘荡的磷火别无二致。 对比阎王这里的富丽堂皇,都是鬼处境却大相径庭,他不免想要叹气。 牛头看出他的心境来,安慰他道:“放心好了,这房子是阎王贷款修的,现在尾款还没给修建的那些鬼们结呢。”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能看见阎王的办公桌,牛头戳了戳他,“看吧,就说阎王爷最近没钱了。以前他都让值班的鬼差给他带星巴克的,现在可只能喝幸运咖了。” 牛头说出的两个名字赵世堂哪个都没喝过,他问:“都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 牛头道:“就是咖啡,提神用的,喝了不困。”牛头见赵世堂似乎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提神,他补充了一句,“等你有了工作就知道了。” 如他所愿,赵世堂的工作很快就来了。 他们来到阎王的办公桌前,微微欠身行礼。 宋清微笑着站起身,和牛头打了声招呼,便绕过办公桌和尚不明所以的赵世堂拥抱了一下,像重逢的故友,他轻声说:“好久不见,世堂。” 赵世堂愣住了,他检索自己的记忆,丝毫回想不起自己还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阎王笑了笑,“哦,我忘记你失忆了。”他并不计较赵世堂没回应他的尴尬,反而平和的说,“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清,是现任地府的阎王。” 不用他说介绍,赵世堂也知道他是阎王,他愣住只是因为单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这样一只鬼竟是阎王很不可思议。不由得认真地打量起宋清的模样来。 只见他人肤白胜雪,唇红贝齿,眉眼若雨歇山青,黛眉杏眼,长发半披,面庞白净,脸上永远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常穿着一身粉色,袖口绣着蓝色牡丹的圆领袍。脖颈间系着一条青玉制成的蝴蝶掐丝包金璎珞,腰间挂着一双蓝田玉双鱼玉佩。 风神俊朗,翩翩公子。和民间有关阎王那凶神恶煞的画像一点不沾边。 一点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乾隆年间的人。反观赵世堂,他那才叫像是个古董。才从土里刨出来,身上不定哪个地方还沾着坟墓里的污泥。黑风衣是从上次下葬时尸骨边的包裹里翻出来的,款式像民国款,过了这么多年没化成灰已是苍天保佑,遑论有没有过时。看了看容光焕发的阎王爷,他忍不住通过阎王桌上的镜子看自己。 只一眼,他就彻底怔忡。 眼底划过惊诧,泵出痴妄,他晃了眼失了神,呼吸都绷紧了放缓了,被自己的所见搅得天翻地覆—— 天啊,他怎么会有一张如此英俊的脸!? 他完全被自己不被岁月所侵蚀的容貌深深摄住了心魄。 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竟是这样一只英俊的鬼,他震惊自己的浓眉大眼,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眉毛浓的像墨水,眼睛大的像宝石。鼻梁又高又挺好像个梯子,脸颊虽粗糙但不失男子的英雄气概,嘴唇虽薄但无比性感,还犹如吃了死耗子那般醉人的红。 一点都不比阎王差。 赤条条的鬼立刻就自信了,回了宋清的问候,他将对方给的信还到他手里,说:“刚才多有冒昧,一时失忆头脑不清,还望见谅。” 他客套了几句,直爽的性格让他迅速开门见山,话音一转,“不过——不知阎王唤醒我,所谓何事?”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赵世堂抬眸看向宋清,后者拿起幸运咖喝了一口,闲庭信步回到大班椅上,才继续说道:“自是有大事才请君前来。” “请讲。” 宋清仍旧微笑着看他,眉梢却微微皱起,像责怪,又像无奈,“性子一如既往的急,急什么,难道我说了你就会答应?” 赵世堂疑惑,他是鬼,当然要听阎王差遣,这像是刻在每一只鬼骨子里的固定程序,他一丁点没觉得不妥。便答:“当然,君有事相托,我为尊下鬼,定尽力一试。” 宋清赞许的点了点了头。 “世堂兄可还记得我这地府有一职位,唤作纠鬼道?” 牛头眼皮一跳,似乎猜到了什么。 宋清见他摇头,笑着叹了口气,“这是我地府的一个差事,我唤你前来就是因此职位空缺,一时半刻找不到符合条件的鬼来担当。” 这是个不用考的鬼差。到底是什么条件非要把他从坟里刨出来? 他谨慎的望向宋清,谨防有诈。 宋清苦笑道:“并非不好的差事。罢了罢了,你应是都忘了,无妨,恰好我此时有空细细和你说这纠鬼的前世今生。” 说起纠鬼这个职责,在遥远的古代一开始并不存在。地府设置的大多职位只为索取人的魂魄,使死去的亡魂再入轮回,步入红尘辗转人间匆匆几十载,是肆意洒脱命途多舛也好,是谨小慎微诸事顺遂也罢,左右人间桃花最多绽放百次,新得轮回便在鬼差的押送下再次开始。开设的职位譬如黑白无常,阴差鬼差,官大官小但官职的本质并无差别,都只为亡魂服务,却没有对逃出地府的阴魂加以管束。 故而地方县志上总能看到不少大鬼的踪迹,记下它们如何附着在一些活得久见天日饱人愿灵根重的物件上,或是吃人为乐,或是虐杀为瘾,总之都是为祸一方,屠戮人间。如此绵延几千年,之间虽有道教的人下山杀鬼灭灾,但**凡胎哪及天生恶鬼,鬼与道士你来我往的争斗往往两败俱伤,终是无法完全遏制鬼的存在。 局面二分天下,交界线时左时右,战争年代死人多时,道教几乎倾巢出动却也只能保自己门派不灭,可见鬼势是何等凶猛。到了近代更是恶鬼猖獗道教萎靡,几近让鬼独占天下。 这番不良光景,一直至纠鬼道士的设立,才迎来终结。 那是大约一百年前,十九世纪前期。时值地上军阀混战,战争如火如荼应接不暇,民众苦不堪言难以聊生。活不满阳寿的人比比皆是,是而地府的人口格外兴旺,与日俱增。 宋清声音暗哑,“哪里都是鬼魂,那时候地府还在皇城下面,鬼门关整日让死人魂堵塞的水泄不通,生死簿上每秒钟被划去的人名能有几百人。亡魂潮水般涌进地府,阴寿没享完还不能立刻将他们送出去,越积越多,多到连十楼五城的地府都差点住不下。他们还不安分,争食物争住所争工作争地府相对较少的资源,轻则头破血流,重则魂飞魄散。” “没有鬼差制止吗?”牛头惊恐的问。 “基层的鬼差那会就那么几个,还得顾忌着索魂的工作,忙不过来。”宋清眼眸中流露出对往事的遗憾,牛头见状继续说: “你可是阎王,再任免几个鬼差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那时又不像现在所有官职基本都是考来的。我虽为阎王,但四周比我入职时间长工龄大的鬼王数不胜数。遑论还有其他阴差鬼司,大鬼小鬼的。势力盘根错节,我在位而无权,也就只能眼瞅着他们继续对地府里发生的事不闻不问,却没什么办法。” 三人皆是一叹。 宋清尤为伤怀,似乎还在为那年的无所作为而愧疚,“我本以为事情最坏只能这么糟糕了,可没想到啊……因为人间死人太多索魂根本索不完,以黑白无常为首的鬼差们陆陆续续竟停止了工作!要知道没有鬼差把人魂从身体里带出来,魂魄就得一直在死去的身体里呆着,过了七天还出不来便会……便会……” 说到情急处,宋清难受的无以言表,颜面哭泣,赵世堂焦急的追问:“会怎样?别哭啊!” 宋清这才沉淀情绪,悲伤的说:“就会身死道消,生生世世不可再存在了。” “啊……”赵世堂感慨灵魂的脆弱,同时深刻意识到了鬼差工作的重要性。 宋清吸吸鼻子,“发现鬼差不再工作之前,不知有多少灵魂烂在了那些生蛆的躯壳里。你不知我这人多慈悲,哪里见得起地府闹出这样的乱子,于是就偷着给天庭上了折子,用给人间纠鬼的名头想设置一个可以由我自由任免的部门,一来可缓解人间鬼怪纵横的局面,二来还能和黑白无常形成竞争,他们若是再不干活,我就努努力把他们取代。” 如今虽无黑白无常,却有牛头马面,名称不同做的事却一样,可知是一脉相承,便知道纠鬼最终也没有取代黑白无常的地位,而是真正的应了“纠鬼”二字,走上了纠察的道路。 这就是纠鬼道繁琐的来源。 动机千变万化,但万变没离其宗,纠鬼终究还是纠鬼。 “这便是纠鬼师的起源了。”宋清说,“自纠鬼师设立后,不仅将人间流窜的鬼祟陆续肃清,还对地府有出逃心思的鬼起了震慑作用,这些年有鬼为祸人间的事消停了不少,我本想着消停了就不急着选下一任了。谁能料到上一任纠鬼师离职后不过才短短两年,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我召你前来,便是希望你能当此大任,解我燃眉之急啊。” 赵世堂并未第一时间作答,他沉默着,是因为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纠鬼……实质就是捉鬼,灭鬼。可他也是鬼,一只才苏醒的鬼…… 可他此时的沉默无疑会加重宋清的焦急,他沉重的说:“这纠鬼师难选的厉害,你不接手,我这一时半刻是真的找不到人啊啊。” 牛头知道这职位从不是考的,这必是需要满足生前拥有极好的命格,且在阳寿未尽时死去,并自愿放弃投胎为人的机会,才能担任这个官职。 他艳羡的望向赵世堂,赵世堂回看他,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垂头悄悄问牛头,“我能行吗?” 牛头低声问:“怎么不行?” “我现在什么都不会……” “会给你法宝的,当一当就会了。” 牛头看样子是个好鬼,阎王接触下来也不错,想来不会诓骗他。赵世堂这才应下差事,宋清毫不掩饰的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再次越过他精装修的办公桌来到赵世堂身边,表情郑重其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这个职位就拜托你了。” 赵世堂也立刻严肃起来,仿佛灵魂里自带正直的底色,微微欠身,表情坚毅:“我,定不辱君之期许。” ………… 宋清给了赵世堂一块正面刻着“纠鬼”,背面印着荷花和芙蓉的腰牌,后者将腰牌挂在裤带上。 宋清还将牛头当做助手分配给了赵世堂,又给了他一张名单,这就是这次要捕捉的鬼祟。 不等赵世堂收拾行李出发,宋清在二人想告退前留住了他们,再次语重心长说了一席话。 他道:“二位万万勿将此差事当成蝇头小事而不倾尽全力,职位大或小,职责内容和凡人生死都是息息相关。你见今日的鬼柔弱不堪一击,便不将他放在眼里,手下留情。来日他就有可能长成大鬼为祸人间。” 牛头一阵沉默,他知道鬼差之中工作都是混吃等投胎,他自己也是鬼差当到了顶峰,不见再有什么上升空间,行事就只秉持维护最低绩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宋清的话让他颇为抬起不起头,那是一种自己多年的行事准则早就被上司看光的坐如针毡。 宋清却看也不看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赵世堂,紧挨着方才话讲:“咱们都是再不能投胎的,跳出五行外,早已遁逃了生死,对待功名利禄少不了漠视几分。但对什么漠视都不能对活人的命漠视。” 赵世堂若有所思。 宋清坐直身子,“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这个位置和你这个位置不用竞争去考吗?” “我不知。” “因为我们这两个职位天生只要五行之外的人,这就意味着困扰着凡人凡鬼终生的生死利益都无需我们考虑。若不是心甘情愿被责任束缚,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强迫我们留在这里,也只有这样的人做事才会只出于本心。”宋清俊美的脸上浮现出悲悯,粉色的圆领袍衬得他愈加华美,他忽地想起一桩陈年旧事,突兀地说:“君可知,何为不逐流云逐落花?” 宋清并不指望赵世堂能懂,他没听见答复就自顾自说下去。 “在我还是人的时候,我的恩师常常告诫我,只看天上的流云人会头晕目眩,那些仰头逐名利的人终会跌倒。唯有愿意低头细看庄稼出苗,落花化泥的人才会迎来明天。”他的恩师将这句话当做他毕生做官的名言警句,唤做:不逐流云逐落花。 “世堂兄,切记,我们要永远为人民服务。” 宋清的话听得赵世堂那叫一个心潮澎湃,他在一片金光的阎王殿里望着宋清高深莫测的脸,深深弯下腰作揖。 “阎王教诲,世堂当永志不忘。” 第3章 神安宫里趣味多,老鬼初见高科技 告别金光璀璨的阎王殿,赵世堂挺直脊背,眉宇间一派凛然,胸膛中回荡着一股浩然正气,整个人周身萦绕着“我是好官”的伟光正氛围感。 牛头瞧了他几眼,他的眼神里是被时间消磨初心后的淡然。 赵世堂察觉他的目光,不解的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牛头咧开嘴笑了一下,听不出情绪的说:“你的入职培训可真不错。”说罢耸了耸肩膀,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去人口登记处领房子。你现在是纠鬼师了,想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吗?” 赵世堂道:“明天?会不会太晚了?” 牛头一听,沉重的闭上了眼。 “太早了吧,你才刚上任,不歇几天?” “工作最重要!”赵世堂语气沉郁顿挫,气质超然出群,神情庄严肃穆,“为人民服务,一天都懈怠不得。” 得! 牛头老实忠厚的牛脸上全然麻木,鬼里面混进来个人民好公仆!还是第一次在一只鬼的嘴里听到这么通人性的话,牛头自认自己这辈子自己的思想水平也就是只牛了。默不作声的将赵世堂带到地府人口登记中心,他一想到从明天起又要有做不完的差事,就止不住腿的想要开溜,正好负责的鬼差在工位上。 他把赵世堂交给尚在忙碌工作的女鬼,打着回去抓紧给马面写检讨书的由头火速跑开。 一跑回和马面的大通铺,他直直栽倒床上。任凭鼻子被棉被捂住呼吸困难都不愿起来。 马面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环着胸看着他,见他浑身软的宛如一团棉花,心中猜到几分,“阎王爷又给你留任务了?” 牛头一听就叹气,从床上爬起来,抹了把脸,说:“纠鬼的差来了。” “谁?” “你刚见过,站在我身旁的那个生面孔。” “什么来历?”马面疑问的语气中还混杂感慨,“人怎么样?” 牛头仰天摇头,“倒不知什么来历,但看阎王爷的样子,他俩以前认识。”紧接着他把宋清在阎王殿里说的话大差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马面袪了一声,低头顺了一口茶,“老不死的,还给鬼喂上心灵鸡汤了。”他说完,话语停顿了片刻,又问:“那个鬼喝了?” “喝了。”牛头忧愁,铜铃眼愁成半圆,眉头沉得像压了二两雪,粗糙地五官拼凑出难以言喻的命苦,“估计都喝撑了,劳模,明天就要上班,唉……我看我之后的日子是没鱼可摸了。” 马面心疼的拍了拍他,“生前是牛马,死后还是。” 牛头震惊的瞪大眼睛,哞了一声,“我是牛马里的牛,你是什么?” 大哥笑话二哥? 大哥不笑二哥,马面一阵缄默,他无话可说,毕竟不管是现在还是他生前……他真的都是一匹马。 这边,牛头抱着度过最后一个清闲日子的心思,正哼着歌给自己纳鞋底。另一边,赵世堂在地府人员登记中心和竹屋里美丽的女鬼大眼瞪小眼。 女鬼叫小琳,模样动人美丽,要不是生前喜欢熬夜写小说以致猝死,活到一百岁不成问题。 赵世堂默默记好了需要避开的第二种职业,把写小说这件事从生命里永久屏蔽。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再将宋清给他的腰牌递给小琳。 “你是新来的纠鬼师?”小琳用机器将腰牌扫描,赵世堂应了一声,她将扫描后的腰牌还给赵世堂。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你住在神安宫,宫殿钥匙就是你的腰牌,拿好不要丢了。” 赵世堂问:“请问神安宫怎么走呢?” 小琳一只手从竹屋办公桌的柜子里掏来掏去,另一只手拿起一份地图扔给赵世堂,不慌不忙地讲:“先别急着走,你还有东西还没拿完。” 只见小琳从抽屉里掏了一气,拎出了一只落了灰的手表和一张小小的卡片,她用手帕擦干净后递给赵世堂。 “这是你的通讯工具,喏,还有你的通讯卡。” 赵世堂姿势稚拙的摆弄着,不明白这种高科技如何使用。 小琳看不过眼,接过手利索的将通讯卡插入手表,给手表开机,反手还给赵世堂,说:“这个卡是咱们地府用的,可以连地府的无线网。旁边这个卡槽是插阳间用的那种手机卡的,那个你得自己去地上的手机店里办。” 赵世堂提炼精髓,“就是一个负责阴间,一个负责阳间对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咱们目前和移动公司有合作,阴阳两界宽带一起买便宜一些。你要是嫌再去办卡麻烦,可以直接购买这个套餐,咱们地府的流量不限,阳间的一个月有一百个G,只需要一百万阎王币。” “一百万?”赵世堂跳起来。 “很多吗?”小琳瞥他一眼,想起来,“你刚当官,应该还没发工资。实在不行托梦给你阳间的家人,让他们给你烧点下来。” 赵世堂绝望道:“我没有家人。” 小琳难以置信,“孤儿?” 赵世堂窘迫的闭上眼,“我不知道……算了,我先不买套餐了。等我有钱了再来找你买。那个……我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吗?” “没了。”小琳耷拉着一张脸,推销宽带套餐没推销出去,一想到少挣了一份提成她就不开心,美丽的容貌宛如结了一层寒冰,现下没有其他需要服务的鬼魂,赵世堂看地图的余光注意到她拿出了一大摞教辅书工具。 好像要考取什么功名似的,可她既然坐在这,就说明她已经考中了鬼差,难道考上了之后还有考试? 赵世堂耐不住疑惑,忍不住问道:“再打扰你一下,你学的这个是所有鬼差都要学吗?” 小琳抬起头,望向命好的赵世堂,“不是,我是想要转岗,学点东西参加年末的考试。”提起考试她就神色恹恹,“考上了我就不用每天来这坐班了。” “那你是想转到哪个岗位呢?” “我考的是答辩师。”看赵世堂一脸茫然,小琳说:“你新来的应该不知道,九月份起地府投胎流程要改革了。现在人间没那么多人生孩子,投胎名额十分稀缺,阎王爷说……九月之后阴寿尽了的鬼想投胎就得写一篇五千字的论文争投胎指标,我想转的这个岗位负责答辩,这行挣得多。”还有不少油水可以捞。 当然,最后那句小琳并没有说出来。 赵世堂听得咋舌,根本想象不到他沉睡的这些年里地府到底经历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吧,我祝你转岗顺利。” “谢谢。” 辞别小琳,赵世堂根据地图的指引进了鬼都,沿着中心街道走到城的另一个尽头,穿过一道绿色的游廊,左手边就是分配给他的神安宫。 他慢慢欣赏沿途的风景,走到宫殿前掏出腰牌放到青黑色大门中心的凹槽里。 神安宫绽放出绚烂的银色光辉,光芒刺破地府不见天日的黑,耀眼程度足以让鬼都里的每一只鬼都知道,新的一任纠鬼师上任了。 一踏进神安宫,宫殿里弥漫着荷花和芙蓉的香气,盈盈扑鼻,赵世堂闻着那气味,恍若故人抚平他眉心愁皱一般的缱绻。分明是第一次闻见,却莫名觉得熟悉。熟悉到只是站在庭院里就有了想即刻团成一团陷入沉睡的安逸。 幸而他的精神力十分坚韧,他已在那窄小的坟包里住了不知多少年,对睡眠有了难以言喻的厌恶,强行压抑着受环境因素影响奋起的疲倦,他四处打量着自己的新窝,先在庭院和后花园走了一圈,见满庭都是残荷和开败枯萎的芙蓉,不见一点生机和人气,神安宫早已在上一任纠鬼师离职后的时光里被萧索和落寞袭夺。 赵世堂只好先粗略的把庭院里的枯枝败叶打理了一番,这才向殿里走去。 神安宫总体面积算不得小,前庭宽阔,忘川河的支脉流经宫殿后,不知哪位高人给忘川河安了个净化器,过滤后的水分流进前庭的花池,用以供养里头曾经肆意暂放的荷花,花池两侧各有一间偏房,户前种了不少芙蓉,枯萎的花卉枝子一直延续到正殿边上,再向后延伸席卷偌大的足顶阎王殿两个大后花园。 若是花开的好,这庭院间前后定是姹紫嫣红花香一片,比不过阎王殿金碧辉煌也得被称道个各有千秋。 可惜赵世堂来的不是时候。 神安宫的正殿门口,赵世堂一推开门便被飞扬的尘土呛得喉咙发痒咳嗽阵阵。挥舞着手扇走尘埃,他一鼓作气钻进尘土遍布的宫殿里,打眼一扫,哪里都是蛛丝,到处落满土灰,房梁上门户上,没有一处能看的。 他抿唇闭了会眼,踩死一只爬到他脚边的蚰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先从左偏殿里掏出来个木盆,又从井里打了盆水,拿里头的床单浸了水当抹布,冲进去就是一顿收拾,从屋子擦到屋外,从桌子擦到大门,一直擦到门边挂着的木牌上。布料抹去堵住朱红字体的土,露出被水浸湿后短暂的醒目。 是一句对联。 一边是“安神宫安神”,一边是“神安宫神安”。 字迹行云流水,十有**是上一任纠鬼师书写的,赵世堂佩服至极,更积极的擦洗,却低估了这儿的年久失修,在他的一次用力的搓动中,写着神安宫神安的木牌“咚”的一声砸在他身上。 正当赵世堂暗骂自己倒霉,把砸疼他的木牌举起来时,他竟发现那木牌背面竟然还有字,字体有些拙劣,但不难看,只能说毫无特点,硬要评价一点什么的话,那就是在普通和难看之间,达成了普通的难看。一见就和书写的对联出自不一样的两个人之手。 那普通到难看的字体写的是一段下小话,和涂鸦一个性质:小猪小猪想我了嘛。 “有病。”赵世堂神经的笑了一下,“小猪,我还大狗呢。” 他又把木牌挂了回去,闲不住着手打理起院里的花朵,清除彻底死亡的,拔掉多病的,给健在的浇水,给新长出的施肥。 忙碌中忘记了时间,再一回过神,还是手腕上的手表响了起来。 他不会接电话,手表一直尖叫,叫的他头晕目眩,试探这伸手触摸屏幕,发掘图上的标志竟然能跟着他的滑动走,他新奇的拖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直觉将这个图标弄到角落里另一个跳动的标识上会有惊喜。 终于! 他小心翼翼终于到了终点! 随后! 叮咚一声,电话被他挂了。 他兀自不知,把手腕凑到耳朵边等着听里面有声音传出来,等了好一会都没人说话,他喊了两声你好,无人应答。又问了两句有人在吗?还是没人理他。 他奇怪的再次摆弄起那块手表,烦躁的咕哝着骂人的话。 远在阎王殿的宋清一脸无语的拿着手机打了两个喷嚏,再次回拨过去,两秒后终于被接起。 那头传来赵世堂洪钟般响亮的呐喊,震得宋清的耳膜嗡的刺痛,“喂?你是谁啊!你好啊,听得见吗?你好?喂?说话啊!” 这章补的前天 的,今天的稍等。 想慢慢写的,不知道怎么了,前两章干进了一万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神安宫里趣味多,老鬼初见高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