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妖夫》 第1章 妖怪引渡师 大宋,汴州。 晚霞穿过拱桥,映在波光粼粼的环城河面上,将水面照得橙红,仿若染料打翻渲染一般。 城西不似中心诚繁华,入夜依旧喧嚣热闹。此时周边已没有多少行人,沿河的商铺门大多关了一半,只有零星几个酒肆挂上了烛火。 白苏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按在小男孩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对方耳朵。 他们走到大槐树下,看到还在洗衣的年轻母亲,一身粗麻布衣,素手纤纤,头发高高挽起,头顶露出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小男孩看到娘亲,激动地松开白苏的衣角,快步奔去,长长的耳朵一动一跳,灵活得很。 沉浸在洗衣世界的年轻母亲似乎没意识到自家儿子走失了一段时间,还在絮絮叨叨。 白苏唇角勾起,转身离开,手不自觉将肩上的狸子薅下来抱在怀里抚摸。 “这里也挺好的,对吧。”白苏声音愉悦,边走边哼歌,曲调轻快。 她对这人妖和谐相处的风气很是满意,在这里,妖怪对人类有很强的融入感,就是普遍智商都有点低,太没防备心,自保能力一般,跟她那个时代完全不一样,令她有些脑壳疼。 她是一个月前带着狸子穿到这个大宋朝,成为汴州富户白家不受待见的二女儿。原身在府中不小心掉入池塘,没有仆役出手搭救,她自己求生欲强爬了上去,却被一场高烧夺去了性命。 在白府的人来看,她死而复生,身边还莫名出现一只黑猫,是不祥之兆,会给家里带来灾祸。白府的人将她打发到柴房,不许她乱跑。 白苏没在意,自从发现这个世界也有妖物存在,她这大半个月都在重操旧业,尽责尽职。 帮迷路的妖找回家的路,帮吵架的妖主持公道,甚至帮年轻的孕妖接生,天知道这种事她以前从未做过! 于她而言,送死可比接生熟练多了。 汴州常住的妖很快就都知道有一个带着黑猫的年轻姑娘是个亲妖的好人,时常找上门寻求帮助。 然后,白苏被扫地出门了。 妖怪经常上门总给白府带来一些怪异事件,白家主母趁此机会将她赶了出来。 白苏只好麻溜地滚了,在汴州最大的酒肆南北楼混了个帮闲的差事,又凭借亲妖的好名声得到狗妖老板娘特许的一间空房间,安顿下来。 刚刚白苏就是在给人送餐的路上又做了一次好人好事。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她加快脚步朝城西城隍庙走去。 “狗哥要是饿晕了,明天南北楼的大货就得我来扛了!” 经过一片竹林,树影森森,窸窸窣窣的竹叶声此时显得格外明显。 突然,白苏脚步一顿,侧身,她肩膀上的狸子也一改慵懒的姿势,弓着腰,一副攻击的架势。 “终于等到你了,嘻嘻嘻……” 没等白苏转身,身后便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一只巨大的蜘蛛怪出现在她面前。 长长的足只密密麻麻地支撑着身体,圆滚滚的躯体上却长着一张人脸,背后还有无数只脚在群魔乱舞,丑得有点辣眼睛。 白苏一般不愿意以貌取人,她都是以心取妖,好妖都长得好看。 这只,明显不是。 这还是她来到这边见到的第一只对她有敌意的妖怪,它身上的血腥气无不在昭示着,它吃过人。 白苏放下手中提盒,右手已经抚摸上左手上的手镯,还没动作,她肩膀上的狸子已经往前一跃,四足飞快迅猛,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冲向蜘蛛怪的脸面。 “狸子,小心它的脚。” 黑色的身影在黑夜中竟然快出一道残影,狸子避开尖利的蜘蛛脚,灵活地窜上去,亮出锋利的爪子,在蜘蛛妖的脸上、身子上留下无数道爪痕。 “啊!抓我脸,你找死!” 分明只是细小的抓痕,却给蜘蛛怪造成难以忍受的伤害,蜘蛛脚控制不住往后倒,发出惨烈叫声。 狸子也不恋战,歘地一下跳回白苏脚下,爪子嫌恶地在沙子上蹭了又蹭。 白苏哼哼,双手抱胸,“你长得这么丑,脸花不花没区别,一样丑!” 嫌不够刺激蜘蛛怪,她还低头冲狸子比了个大拇指,“狸子干得好!” “啊……我要杀了你!”蜘蛛怪被激怒,无数只长脚纷纷行动,冲白苏攻击。 “妖怪,休要伤人!” 陡然间,一个道士闪现在白苏面前,提着长剑振振有词,“趁还没造成恶果,还不速速收手!” “哪里来的臭道士,多管闲事,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里!”蜘蛛怪操控着长脚,全身还滋啦啦地冒出蛛丝。 王道士见状,长剑一挥,跃身到半空中与蜘蛛脚缠斗。 白苏“嚯”地一声,打量着对方,是个面嫩的年轻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正儿八经的道士。在现代,妖怪管理局的同事一般穿常服或者制服,都没有过这种打扮,有点特别。 只见对方一身灰色道袍,布料看着丝滑名贵,实在不像一个斩妖除魔的道士,倒像哪家的公子哥。 他手中长剑分明有震慑妖邪的剑光,但挥舞起来,似乎不是多么厉害。 “狸子,退后。” 她往前两步,手刚碰上手镯,就见一个身影掠过冲蛛丝咬去,却被蛛丝缠裹住,瞬间成为一只黑漆漆的茧。 “狗哥!” 白苏脸色大变,将手镯扔出去,下手毫不留情,“碎!” 漂浮在空中的手镯发出无数道白光,化作利刃,直直刺进蜘蛛怪胸口,一个白色的洞口缓缓变大,侵蚀蜘蛛怪的身体。 “怎么会……这不可能!”在蜘蛛怪的喊叫声中,她肢体爆裂,连片渣都没剩。 半空中的王道士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推开,落在地上,倒退数步,目瞪口呆。 一只小土狗的身体从黑色的茧中掉落,啪地掉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白苏看着狗哥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眼眶微红,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这该死的蜘蛛怪,狗哥今天还没吃上她送的晚饭! 她眼神中透出狠厉,走到蜘蛛怪碎裂的地方,从地上捏起蜘蛛怪的魂体,半透明的魂体已经有些支离破碎,被白苏捏起来更像要四分五裂。 “去死吧!”说完,白苏用力一捏,蜘蛛怪的魂体碎裂,化成一股妖力被手镯完全吸收。 做完这些,白苏才走到小土狗身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声音委顿,“对不起狗哥啊。” 若她麻利点出手收了这只妖怪,也就不需要狗哥这只战斗力为零的妖为她拼命。 小土狗的魂体蹲在自己的尸体旁边,嘴角还挂着笑,仿佛在说,“没关系,我不怪你!”看得白苏心软乎乎的。 她从没想过,一只交情不深的狗妖竟能为她拼命。 “我送你回家吧,回到你修炼的地方。” 见魂体点头,白苏双手翻转,掌心相对,默念出一串咒语,手镯散发出淡淡星星点点附着在小土狗的魂体之上,拱着小土狗朝远处飞去。 离开时,小土狗的尾巴依旧摇的很欢,像是告别。 王道士在一旁沉默站着,看着这位姑娘走到空地上像是捡起一样东西捏碎,又回到小土狗实体身边念念有词自言自语。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在施法?念咒? 他颤颤巍巍开口,“姑娘,你还好吗?” 白苏将小土狗搂在怀里,起身,朝王道士点头,“我没事,刚刚谢谢你出手。” “我是抓妖师,职责所在,不需言谢。” 王道士故作镇定,摆手,正式介绍自己,“我叫王道士,玄天门弟子,姑娘你呢?” 白苏略沉默。 这名字,挺适合他的。 “我叫白苏,师门……不方便透露。” 说完,她朝城隍庙走去,“狸子,我们帮狗哥在城隍庙找个好地方埋了吧,那颗大槐树下怎么样?” 黑猫跟在她的身后,喵了一声,加快脚步跑到白苏面前,为她探路。 王道士默默跟在身后,思绪飘远,死都死了,什么叫送回化形地? 黑猫在大槐树下停下,无声地转了一圈,选了一个方位,停下踩两脚,表示就这里。 “早上能晒到太阳,下午也不热,就这里。” 白苏找来一块碎木板,一点点将平整的土地挖开。她挖的很认真,很耐心,还细心地将里面的碎土块捡出来扔掉。 直到挖出一个一米深的小土坑,她才将小土狗放进去,一点点填平,再垒出一个小山包。 期间王道士想出手帮忙,都被她拒绝了。 做完这一切,白苏又找来一块平整的木板,左右搜寻,目光落在王道士的长剑上。 王道士自觉,将剑递了过去。 “谢谢!” 工具不趁手,刻得磕磕绊绊,但是好歹看得清,“狗哥,我技术有限,委屈将就一下吧。” 李大狗之墓。 “姑娘,是否方便告知,你刚刚是在做什么?”王道士从刚刚就一直琢磨,没想明白,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哦,你看不见。”白苏一边加深木板刻痕,一边解释,“修炼成形的妖怪皆有魂体,只要魂体没有消散,便还有重来的机会,我刚把蜘蛛怪的魂体捏碎了,送她一个魂飞魄散,又把狗哥的魂体送回他修炼的地方,机缘一到,狗哥还有可能再次化形。” 王道士瞪大了眼睛,惊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冲,“那我们之前除的妖岂不是……” 白苏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妖怪死去,魂体一段时间就会消散,不会复活。但如果有人想利用妖怪做坏事,也能造成不小麻烦,所以我们一般都会让作恶多端的妖形魂俱灭。”省得带累遵纪守法好妖的名声。 “你们?”王道士心想,也就是说有这样特殊能力的人有很多?他能不能也学? “师门,我们师门奉行这种规则。”在现代,她的同事也可以借助仪器看到一点魂体的影子,但是引渡只能她来做。 这么说起来,她还是他们单位的稀缺资源,可惜她呜呼了穿越了。 王道士眼睛发亮,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震撼,“天外有天,我这次下山历练果然是对的!白苏姑娘,这个修炼就能看到吗?如何修炼?” 只要他修炼成功,他就是师门最厉害的那个人。” 白苏:…… 感情还是个半吊子道士。 “我是天生的,不知道如何修炼,不过据我所知,如果有合适的工……法器,也许可以做到。” 白苏一边解答,一边将木板插在小土包前面,“等我以后再来看你。” 她得回南北楼,告诉老板这个消息。 白苏和王道士一起往回走,狸子再一次占据白苏肩膀位置。 “什么法器?” “我也不……谁!”白苏耳朵一动,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身,猛然转身,便看见一个黑袍白发男子无声地贴近她。 白苏本能后退。 第2章 失忆大妖 墨时如风般移动到白苏面前,扯过白苏的手,视线落在她左手的手镯上。 就是这个! 他单手卡住白苏的脖子,五指收紧。 白苏瞬间憋红了脸,眼睛微红,眼泪都沁出眼角。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有需要近身搏斗的一天。 这该死的身手差距,她发誓等她脱身一定好好体锻! “放开她!”王道士持剑击来,也被男子一掌轰出十米远。 白苏见状,斜眼看着即将进攻的狸子,示意它不要轻举妄动。 她抓着对方的手使劲掰,纹丝不动,只得服软,“帅哥,你冷静点,你要什么我想办法给你,只要你放过我。” 她没有从这个男子身上感受到任何妖气,但愿只是一个斯文败类! 墨时盯着白苏手上的镯子,冰冷的声音响起:“把它给我。” 白苏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他想要镯子? 她没有一丝犹豫,将镯子褪下,“给你。” 墨时拿到镯子,立马将白苏松开。 白苏获得自由,立马抱着龇牙的狸子跑远。她蹲到王道士身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吸急促,喉咙有些发疼,忍不住咳出声。 “白姑娘,这可能是一只千年大妖!”王道士面露苦色,他才刚下山,怎么遇到的都是厉害的妖怪?都不给几个小妖先给他练练手。 白苏望向男子,他正拿着镯子反复打量,眉头紧锁,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她的镯子是再普通不过的银镯子,没有任何雕饰,钱都换不来一点。 “我感觉不到他的妖气,也看不出他的原形。” “千年以上的大妖是可以隐藏自己的。”王道士有点捉急,这个他是真的对付不了,旁边的白苏姑娘估计也够呛。 “那就试试!”白苏薄唇微启,“白银,攻!” 随着一声命令,墨时手中的银镯子震动,脱离控制飞身到半空中,冲墨时的脑门攻击。 “是妖!”白银不会攻击普通人。 墨时闪身躲开,伸手想再把手镯抓握在手中,却见白银急速拐了个弯,重重砸到墨时的额角上,清脆的一声特别响亮,听着就很疼。 “咝……”白苏和王道士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白苏更是震惊,脸上神色有些莫名。 白银打架从来不是这种招数,这种伤害值低侮辱性极强的招数,更像是两个熟悉的人菜鸡互啄。 墨时愕然怔住呆立在原地,没有再去抓手镯。 被手镯敲中额角的那一瞬间,他分明听见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振聋发聩,“你竟敢对她动手,是想继续当万年单身老妖吗?” 之后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帷幔轻飘,梨花木床上盘腿坐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姑娘,手中拿着戒尺,指着自己。 他双腿跪立在床前,低着头,像是在……认错? 这是他的记忆? 这个女人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那个声音又是谁?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额角,垂眸,眼神中带着些迷惘。 搞不清楚,什么也想不起来。 ……再试一次? 白银功成身退回到白苏手上,重新变回死物。 白苏见对方没有动作,似乎是放弃抢夺,刚要松口气,对方的掌风便又朝她攻来,又猛又快,快得她都没得及扔出白银上去干架。 白银只能在她手上直接散发力量抵挡。 两股强烈的力量在白苏身边对抗,白光消失时,她和抱在怀里的狸子双双倒地昏迷。 ****** 白苏再次睁眼,耳边是王道士的絮叨声,“白苏姑娘咋还不醒来?狸子都醒了。” 什么叫她还不醒,她这不是? “喵!”一张口,她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黢黑的毛发,油光水滑,两只大脚黑漆漆的。 抬手,也是一只猫爪子。 她迅速看向身边躺着的人,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和狸子互换了身体? 继穿越之后再来一个人猫互穿? 体验感可以不用这么丰富! 她环顾四周,发现那个伤她的男人还在附近,正靠在竹子边上盯着她,炸毛。 “你到底想干什么?” “喵喵!” 白苏急得跳脚,她跑到王道士面前,说出口的话却都成了喵语。 王道士只以为狸子在担心白苏的身体,安慰道:“白苏姑娘身体没事,待会应该能醒。” “我就是白苏啊,半吊子!”她喵了好几声,在王道士面前做出了无数猫咪无法做出的动作,王道士都没能理解。 沟通无效。 白苏累得趴在地上,歇会。 “她说她是白苏。”角落里的墨时冷不丁地开口。 “什么?”王道士不解。 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大妖从白苏昏迷之后,没再打过镯子的注意,却也没有走,一直盯着白苏。 白苏却如见救星:他听得懂! 一时间她也没心思想计较这一切都是他害得。 她驱动着不怎么熟悉的四肢,跑到墨时身边,“喵喵喵!” “她说她可能和狸子互换了身体。” 墨时脸颊微红,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声音不再强硬冰冷。 现在他能确定,这个女人和镯子一定和他的过去有关系。 王道士再次张开嘴巴,瘦削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颤抖。 狸子的小黑脑袋一直冲他点头,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试探道:“你真的是白苏?” 白苏点头,“喵!” 王道士看着地上“安睡”的白苏,以及冲他点头的小黑猫,抬起的手指抖了又抖,说不出话。 他得回师门,明天回,城门一开就回! …… 清泠山位于清州南部,是一处修习的风水宝地。 马车驶进清泠山的地界,白苏就感受到一股充沛轻盈的气息萦绕。她身体本能地受这股气息吸引,不自觉露出沉醉的表情,猫猫表情略显滑稽可爱。 而真正的白苏的躯体正靠在马车边上沉睡。 墨时倒是啧地一声,“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王道士见大妖都称赞自家师门,心中暗喜,这也算是得到大妖的认可。 要知道,妖力越高,需要的环境就要越纯粹。 “主峰天机峰灵气更加充沛。”他语气中颇有些自得。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算是知道,这只大妖确实是脑子有病。 他非要跟着他们回清泠山,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 问他为什么要抢镯子,他说不知道。 问他在哪修习成形,为什么要到汴州,大妖还是说不知道。 真*一问三不知*妖。 把白苏气得够呛,跳到他头发上又拉又咬。 关键是墨时还允许了,忍下了。 王道士腹诽,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总不能是愧疚自己害白苏变成一只猫吧?看着那张臭脸也不像是有良心的人。 天机峰云霞阁内,无衣道长正盘腿坐着,优哉游哉地品茶。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半山腰传来,无衣道长手一顿,以为自己幻听了。 “师父!救命啊师父!”声音清晰且越来越近。 不一会,小弟子带着一只黑猫,一个白发男子闯进他的书房,男子背后还背着一个沉睡的姑娘。 “师父你快看看白苏姑娘,她…她……”王道士喘着气,半天说不出她什么来。 无衣道长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稳重些,慢慢说。” 白苏听见声音,抬头就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坐在窗边,一身粗麻泛白的道袍,整个人仙风道骨,和蔼可亲。 这就是高人的气韵吗? 她走到老道士面前,前脚掌拍了拍道士的腿,“喵”地一声打招呼。 无衣道长低头看着眼前灵气十足的黑猫,惊奇道:“你这个小猫怪可爱的,好像……” 他顿了一下,转头再看看被安置在旁边凳子上昏迷的姑娘,视线在两者之间来来回回移动,抬手摸上自己的胡须,“这是移魂了?” 王道士一下子扑到自己师父身边,抓起对方的袖子,“师父,我就知道您一定有办法,帮帮我们!” 无衣道长被一猛扑,险些往后倒去,努力维持的高人形象差点破灭。 他狠狠甩掉小弟子的手,整了整衣冠,“先说说是怎么造成的。”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人移魂到动物身上。 王道士回头,目光扫向从一进来就靠在门边不说话的墨时,对方没依旧面无表情,脸上毫无愧色。 他只得解释道:“他俩打架,镯子的力量和墨时的力量冲击在一起,然后就这样了。” 无衣道长这才留意到墨时,黑袍白发,浑身充斥着浓厚的力量,却不泄露半点妖气。 从他多年和妖打交道的经验看,这是一只千年大妖,甚至更老。就是那头白发,看起来比他的好看柔顺多了。 无衣道长甩开心中杂念,眉头紧锁,“什么镯子?” 什么样的镯子能爆发这么大的力量,能和一只大妖抗衡? 白苏立马跑回到自己身体旁边,想把左手上的镯子咬下来,试了好几遍都未能成功。 王道士见状,刚想上前帮忙,就被一个身影抢了先。 墨时咻一下走到白苏身边,轻轻拿起她的手,将镯子取下来,再把镯子递给白苏,让她叼着。 白苏不领情,咬着镯子狠狠抓了墨时的手,才叼着镯子走到无衣道长身边交给他。 无衣道长拿到镯子,仔细端详,也没看出什么特殊名堂,“是个不错的法器,妖力充沛。” 但是能跟大妖的力量抵抗,好像也说不过去,大概是大妖没使出全力。 他把镯子还给白苏,自行去隔间取来一个法器。 这是一个通身青黄,形状如合拢的莲花灯,看着平平无奇。 白苏和王道士一人一猫两颗头凑得近近的,观察起来。 “这是一个还魂灯,当初我师弟,就是你师叔特意做出来对付一些寄宿在他人身上的妖物的,这些年倒是一直没有机会用上。” 他把还魂器放在黑猫和白苏的躯体中间,将一人一猫的手用红绳牵连,上面挂着铃铛。 他盘腿坐在两人侧边,两指合拢,念起法诀。 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白苏只感觉到头昏脑涨,灵魂被拉扯来拉扯去,最后变得异常轻盈,一种融合感传到全身。她霍地睁开眼睛,对面原本端坐的狸子全身一软,倒地。 “狸子!” 白苏扑过去把狸子捞在怀里,“道长,狸子它……” “白姑娘你和狸子换回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无衣道长看着清醒的白苏,满意地点头,这门手艺虽不常用,看样子也没生疏。 他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心,你的灵魂强大,它小小的躯体承受不住,需要昏睡几日恢复而已。” 白苏摸了摸狸子顺滑的毛发,把它抱得更紧,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那就好!” 墨时看着恢复生机的白苏,面上不显,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 他脑子里闪过那女人抱着他嚎啕大哭的场景,指尖微微发热,仿佛她掉落的眼泪真实存在一般。 墨时心中百转千回,手掌却微微有些发痒,他想去牵牵白苏的手,抱一抱她,感受她的温度。 这么想着,也这么做。 墨时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向白苏,伸手朝向她。 白苏瞪圆了眼,又来? 她十级戒备,心中警铃大作,“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这几天看着好点了,也不打镯子的注意,现在是又抽哪门子风? 许是白苏心中太过戒备,墨时的手还没碰到,白银再次发光。 顷刻间,整个天机峰都听见白苏的声音,“墨时,你的手怎么这么贱啊……” 第3章 墨时真身 云霞阁中,墨时盘坐在蒲团上,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漂浮着红色,有点羞恼,又有点愧疚。 白苏坐在他的对面,黑不溜秋的毛脸上看不出别的颜色,那双琉璃般的圆眼睛里全是愤怒。 “决一死战吧墨时!”白苏的声音从狸子的嘴巴里发出来。 就在刚刚,白银发光的那一刹那,白苏又回到狸子身上,这一次,她开口说的是人话,不是猫语。 墨时沉默,把头埋得更低,声音低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抱抱你。” 白苏一听,毛炸得更狂野,全身脊背龙形状,“什么叫不是故意,你还想怎么故意!你想抱我,你凭什么抱我,男女授受不亲,人妖有别你知不知道!” 声音敞亮,一声高过一声,语气中的怨愤都要把屋子淹没。 白苏已经认定,他就是故意的。 知道手镯认主,就想害死他,这样可以独占手镯。 狡辩都不说人话,鬼扯什么东西! 她越想越气,直接前身伏地,后脚用力登出,前爪子直接往墨时脸上招呼,见对方没躲,一张俊俏的脸花了也可惜,爪子转弯朝对方脖颈出下手。 三条鲜亮冒着血珠的抓痕片刻出现在墨时脖子上。 白苏:下手还是轻了。 墨时:她还是心疼我的。 王道士坐在他师父旁边,没有劝架,师徒俩同时叹气。 “功亏一篑。” “还魂灯我这里只有一盏。”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白苏听见。 她窜到师徒俩面前,“道长,也就是说还有别的还魂灯?” 王道士反应过来,“对啊师父,师叔做的灯,他那里会不会还有?” 法器嘛,不都是多多益善。 无衣道长看着两双期待的圆眼睛,说不出太过打击的话,“也许你师叔那里还有,甚至他可以再做一盏。” 只是材料可能不是那么好找。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找师叔,”王道士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对了师父,师叔在哪?” “我只知道你师叔这几个月在枢山修行,但具体在哪座山,只能你们自己去找了。” 看着如此有干劲的小弟子,无衣道长也不阻止,建议道:“这位姑娘的躯体可以先留在这里,你们拿到还魂灯就回来。” 白苏和王道士都觉得可行,带着昏睡的身体找人,着实不方便。 “那就有劳道长了。” 白苏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王道士也才认识几天,共同对抗过蜘蛛怪,实在算不上多深厚的情谊,他却愿意一直陪着她跑前跑后,还出动师门帮助他。 真是好人呐! 不像某些人! 无衣道长看出她的想法,笑呵呵地摸着胡子说:“姑娘不必在意,同为捉妖师,互帮互助是应当。我这个弟子,心性上佳,能力不足,毛病还多,他下山历练我也总是担心,现在跟着你们结伴同行,我也放心。” 白苏立马领会,“道长放心,我会保护好王道士的。” 随即她转头看向墨时,眼神中充满威胁,“你说对吧?” 这个大妖虽然脑子有点不正常,但当个打手带在身边安全也有保障,尤其是她现在这副小身板,到处走着实有些危险,稍大一点的动物都能把她吃了。 他要是敢说不,她就冲上去,这次直接在他脸上挠花,罪魁祸首没有拒绝的权利。 好在墨时识趣,顺从地点头。 他肯定是要跟在白苏身边的,她去哪里,他就去哪。 不到半天,白苏几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清泠山,往枢山方向而去。 无衣道长站在云霞阁外,望着山脚下远去的马车,幽幽道:“可惜了。” 马车上,白苏和墨时相对而坐。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刚刚在云霞阁,白苏惨遭变故怒火中烧,没顾得上质问。现在她已经接受现实,能够心平气和地“沟通”了。 一个失忆的大妖非得跟着他们,不能只是为了给她添堵吧? 墨时想伸手去摸白苏的头,被她无情地躲掉了,“别动手动脚。” 他垂下手,“我真的只是想抱抱你。” 语气真挚,表情诚恳,眼神略带委屈,看得白苏差点心软。 白苏在心中暗骂自己,见色忘仇,但瞧他这副模样,又不像作假。 他本就失忆了,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白苏心中一定,轻咳两声正色道:“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如果你想找回记忆,跟着我们不会有结果。但是,”她话音一转,“我现在这副模样都是你造成的,你得保护我们,直到我回到自己身体里。” 墨时乖巧地应了一声。 他不认为自己认错人,只是现在白苏也没有想起他,所以才对他如此冷漠。他要做的就是在她身边保护,再一起想办法恢复记忆。 “还有一个要求,”白苏也是突然好奇心起,“你得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什么妖?” 驾驶马车的王道士一听这话,顿时坐直身子,表面心无旁骛驾车前进,实际耳朵伸的老长。 他也想知道。 墨时低头沉默,表情有些抗拒。 “怎么,很为难吗?”白苏小爪子拍了拍车架,义正言辞,“连你的真身都不能给我们知道,凭什么让我们信任你!” 王道士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墨时被白苏热切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磨磨唧唧变回原形。 白色长毛发,有点像狐狸的长相,尖耳朵,耳朵上有搓小长毛,尾巴也是又长又大,看着就很好摸。 白苏眼前一亮,漂亮的大猫! 她心中的怨气顿时消散了一半,看在他是可爱毛茸茸的份上,她勉强不计较他的胡言乱语。 王道士看了一眼,眼中闪过笑意,嘴巴紧抿,“挺好的挺好的,”说完立马转身专心驾车,背影却一颠一颠。 两天后,邱山村。 “今晚在这个村子借宿一晚,明天就可以到枢山了。” 邱山村外,王道士看着有些安静地小村庄,心头开始打鼓。 太阳才刚下山,正是阖家吃晚食热闹的时候,邱山村却一片寂静,与之前路过的村庄完全不同,着实有些不寻常。 村口大榕树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见到他们,竟慌张地往村里跑。 “哎……”王道士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刚想问个情况,人已经没影了。 “村里有妖,”白苏开口,“我能感觉到一股血腥的妖气。” “可能是有妖来村里作乱,这些村民才这么人心惶惶。”王道士猜测道,“不过遇到我们,一定帮他们把这个妖给除了。” 说话间,一个拄着拐的老者从村里走出来,“我是邱山村的村长,两位是要到哪去?” 王道士拱手,“村长,我们想在村里借宿一晚,可否行个方便?” 老人家视线在几人身上转悠,眼中闪过怪异的神色,脸上带着戒备。 两男一猫,一个身穿道袍,一个白发如锻,还有一只眼睛充满灵气的黑猫,看着就不是普通人,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村长心下思忖,旋即委婉拒绝,“村里已经没有空的屋舍了,若几位需要,西边五里外有一个破庙,两位可以去那里暂住一宿。” 王道士见村长如此戒备,还想再说两句,企图让对方相信自己,“村长,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白苏?” 白苏陡然跳到王道士的肩膀上,尾巴呼在他脸上,打断他说话。 与此同时,几声尖利的婴儿啼哭声在村子里传来。 声音嘹亮轻透,哭声一阵一阵传到几人耳朵。 王道士脱口而出,“这孩子听着挺健康的哈。” 村长听见这个声音,却腿不自觉打抖。他强撑着杵着拐,瞳孔颤动,满是褶皱的脸上越发苍白。 白苏将村长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底一沉。 何止健康,肺活量也太好,村子最近的房舍离这里也不近,声音却如此清晰,绝不是什么普通孩子。 村长艰难地扯出一抹笑,“看样子是家里的孩子想留客,两位随我来吧。”他转身朝村里走去,佝偻瘦削的背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王道士和白苏面面相觑,白苏在他耳边低声道:“跟上去。” 王道士点头,抬脚进村。 墨时走在后面,越看越不顺眼,他靠近王道士,捏住白苏的后脖颈,放到自己怀中,手自然地抚上白苏的头。 这才对。 白苏无端被捏住后脖颈,爪子还没亮出来就落在一个宽大温软的怀中,无语,但也没有挣扎。只要把他当成一只大猫,此时他俩也算同类相吸。 邱山村的屋舍坐落得很平整,一排排房屋沿着山脚的狭长地带建立,前后两排。不少屋舍围着木篱笆,院子里种着绿叶菜,果树,还有的养了鸡鸭,生活还算自足。 村长带着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山脚下远离屋舍群的一处土砖房门前。 “两位将就住着,明天……如果明天天气好,就尽早启程离开吧。”说完,便拄着拐离去。 王道士望着村长消失的背影,“奇奇怪怪。” 他推门而入,瞬间一股土腥气扑鼻而来。 “呸!这里是多久没住人了。”王道士面露嫌弃,他掏出火折子,一吹,屋里登时明亮起来。 此时白苏已经跳在桌子上,“这里只怕前不久才住过人。” 桌子收拾得很干净,她的爪子在上面蹭两下,没有多少灰尘。 屋里唯一一张床榻上被子整整齐齐叠放着,也没有灰尘覆盖的痕迹。 虽然是土地面,但地上没有垃圾,整个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 唯一不足的,可能就是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令她恶心作呕。 “这村子有问题。” 第4章 犀渠 一路走来,白苏都盯着屋舍的窗户,有几个年长的村民躲在窗户边上看着他们。 或许是对一只小猫没有防备,白苏看着他们时,对方回望过来的眼神顿时让她咯噔一下,那是一种属于狸子动物本能的直觉。 那种直勾勾的视线落在身上,像是被什么粘连着没法甩脱,那种眼神,不像是对陌生人的好奇,更像是一种窥视,窥视中还带着点莫名的渴望。 那个婴儿的哭声,嘹亮却没有婴孩的天真,反而带着一丝□□惑,似乎要勾着人前去寻找。 村长一听到婴儿哭声,便让他们进村,带到这间小屋,还特意提到明天,似乎是笃定他们待不到明天。 这个村子的人到底在搞什么? “这里。”墨时一进门,就像巡视领地般将房间的边边角角看了个遍,而后指着西南边墙角处。 白苏正准备跳到地上,就被眼尖的墨时一把捞住,稳稳地托在手上走过去。 有人代劳白苏自然没有意见,她还很有自觉地催促,“蹲下蹲下。” 墨时乖顺地躬身,让白苏贴近地面,小猫鼻子用力嗅了嗅,嫌恶地转开头。 “有点臭。” “我来。” 王道士弯腰在地上轻轻刨了一下,捡起露在表面的一节东西。 “这是什么?”他拿起拿东西,凑在眼前,这像是什么东西的爪子,像鸡爪又有点大,像人的指骨又有点小。 “是小孩的指骨。”白苏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这一地的砂石里面,埋了多少这种东西?是偶然一个,还是遗留? “我去!”他甩了甩手,嫌弃地将那东西扔到桌子上。 王道士只觉后背一凉,寒气从脚底往上直窜脑门,“这地上不会全是这种东西吧。”说完,他自己打了个寒颤。 白苏心中也有这种猜测,圆滚滚的大眼睛看向门槛处的地面,屋里的明显比外面高出一截。 从门槛处视线往上,屋子的门大得很不一般,三四人同时进出绰绰有余,跟刚刚路过的屋舍完全不一样,很像她以前在动物园看过的给大型动物留的门,比如说,大象。 “是不是,挖一挖就知道了。” “你认真的?”王道士瞳孔震动,这里就俩人,谁挖?难道他能指望墨时动手? 白苏可爱的小脑袋重重点了头,“靠你了,老王!” 王道士看看墨时,再看看自己,认命地拿起屋内唯一的凳子,长剑一挥砍断四只腿,拿起板凳那一面,半蹲着在墙边挖土。 “都说了不要叫我老王,听着我很老,我明明是我们师门最小的弟子。” 白苏解释道,“叫小王也不合适啊,总感觉不尊重你。叫你名字王道士,又很生疏,老王刚刚好。”她以前在单位这么称呼同事的。 “行吧,你爱咋叫咋叫。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明明是下山历练降妖除魔的,”他双手捏在板凳上方,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然后遇上了你,现在竟然蹲在这里挖土,到底为什么呀?” 他手停下,抬头望着天花板,眼神中全是疑惑,“对啊,到底为什么呀?” 他转头看向白苏和墨时,澄澈的眼神看得白苏都有些不忍心。 她心中好笑,过了这么些天才反应过来,这反射弧也够长的。 她压抑着笑出声的冲动,毫不保留地给王道士发了一个好人卡,“因为你是个大好人。” “是吗?”得到好人卡的王道士稍微怀疑了一下,然后煞有其事地点头,“没错我是好人”,转过头继续挖土。 一时间,屋内无人出声,只有唰唰的挖土声断断续续。 屋外,一处黑坨坨的影子缓缓靠近土砖房,野牦牛般的身躯走起路来却没有一点声音。他靠近房子,嗅到里面喷香的人体的味道,嘴巴嗫嚅几下,一道婴儿般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屋里的人依旧没有出声。 墨时在黑影出现的那一刻便察觉到对方的靠近,两人一猫此时正靠在门后,等着外面的东西进来。 他们想把这只妖物关在里面消灭,以免动起手来殃及附近的村民。 对方似乎也有察觉,只是站在门口发出声音,并不走进来。 白苏低咒一声,吃人的妖要那么有智商干嘛,简直是对汴州城可爱小妖的讽刺。 她从墨时怀中汆地一下落到地上,站到门槛上,将自己暴露在外面的妖物面前。 白苏此时才看见外面站着的是个什么东西,牛一般的身躯,浑身青黑色,头上有两只对称弯钩的黑角。 难看。 白苏缓缓开口,语气不可谓不嚣张,“是犀渠啊,怎么想吃我啊,那你过来呀!” 犀渠妖看着地上的小不点,歪头,“嘤”,似乎不明白,明明是一只不够它塞牙缝的小猫,为什么会发出人的声音。 白苏有意挑起对方的火气,故意模仿他,歪头,“嘤嘤嘤。” 一个是小小的可可爱爱的猫咪歪头杀,一个是黢黑猛男硬核撒娇,对比鲜明,谁辣眼睛谁知道。 犀渠妖虽然见识少,但是智商不少,它能感觉到对方是在模仿自己,侮辱自己,顿时怒气横生,张开血盆大口,声音却还是如婴儿般没有杀伤力。他后蹄一蹬,巨大的身躯瞬间移动起来,朝白苏的方向猛撞。 墨时看准时机将白苏抓回怀中。从刚刚白苏在他手上溜走,他就紧绷着身体,时刻准备着,在犀渠冲进门槛露头的那一瞬,单手释放妖力将它轰到墙边。 王道士随后关上门,手握长剑守在门口。 犀渠被一击甩到墙角,侧身砸到墙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墙面上的土簌簌地直往下掉,落在他身上后被抖落。 它迅速起身正面朝墨时攻击,两只巨大的牛角向前顶的时候,力量着实令人心惊。白苏在墨时怀中直面牛角尖尖,看得心惊肉跳,墨时却淡定跃身踩在牛角上,右脚踩到它的背上,一用力,犀渠四蹄弯曲膝盖跪地吗,嘤嘤嘤的婴儿声再次刺穿整个屋顶。 王道士趁机挥剑刺向对方的眼睛。对于一般的妖物而言,眼睛都是他们的弱点所在。 果不其然,犀渠眼右眼珠子被一剑刺穿,流出绿色的粘液,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不再动弹。 王道士看着剑上恶心的液体,面露嫌弃,只想把手中的剑扔掉。 白苏见状,从墨时怀中叼出白银,正要往上扔,村长慌乱的求饶传了过来,“别杀它,求求别杀它。” 一犹豫,白苏错过了最佳时机。 犀渠猛然起身趁着空隙冲出木门,碎屑乱飞,被王道士用剑挑开,再追出去,犀渠已经撞飞几个村民,直直往山谷中的密林逃窜。 王道士提剑追了几百米,不见对方踪影,便折返回来对着村民骂道:“你们捣什么乱,差点就可以消灭它了!” 白苏的白银一扔,咔嚓一下这怪物就没了,这下好了,跑了。 村民们互相搀扶着,其中一个被牛角顶到了后背,整个人站不起身。 “不能杀,不能杀。”村长无视王道士的怒意。 他声音颤抖,嘴上如此说着,浑浊发黄的眼睛反而流露出一丝释然。 总会被发现的。 他看着土砖房一地的狼藉,还有被翻出来的放在地上的碎骨渣渣,佝偻瘦削的身子缓缓跪下,手撑在地上,满身颤抖。 “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不该纵容它……” 白苏冷眼看着这几个村民,她认出其中几个就是贴在窗上偷窥他们的人。 这些人都知道犀渠妖的存在,默许它伤害过路人,甚至引导过路人宿才土砖房里,给犀渠打牙祭。 他们和犀渠之间似乎达成一种诡异的默契。 王道士眉头紧锁,妖和人携手合作他见过,白苏和狸子算是一种,但是人帮着妖怪吃人……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它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王道士指着屋内地上的一堆碎骨头,很生气,“你们到底帮着它残害了多少人?” 老村长顺着指尖看向那堆骨头,那只是一小部分人骨残渣,更多的是被犀渠咬碎直接填进肚子。 他老泪纵横,“不知道,好多好多人,这二十多年来,我为了养着这只妖怪,为了不让它祸害村里的人,把问路的、借宿的都引到这里,给它吃了。”他瘫坐到地上,“太多人了,我都忘记自己这双手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 “二十多年!”王道士震惊,“这得多少人,没有官府调查吗?” 老村长摇头,“都知道这邱山村后面密林中有野兽,路过被吃了,谁知道呢?”没有人敢进山搜查,逮捕野兽。如果有官差询问,就说来了走了,或者没看见,整个村子统一口径,他们又能怀疑什么? 白苏从墨时怀中跳起,踩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 白苏这时候有点嫌弃自己这口吐人言的猫样,如果还是之前的喵喵叫,墨时就可以直接翻译,她也不会被人看出端倪。 “为什么要养那只妖?”墨时开口,语气波澜不惊。 他被白苏的嘀嘀咕咕扰得有点耳朵痒痒,忍不住再次动手摸上猫猫头。他是不想参合进这些麻烦事的,但是白苏有要求,他得听。 “这事……” “村长!” “村长爷爷!” 老村长这话只起了个头,就被村民们打断。 白苏这才发现,邱山村的村民已经把这小块地方围住,他们甚至有的手拿锤头耙子,恶狠狠盯着白苏几人。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王道士见状,跑到墨时身边寻找安全感。 他对妖下得了手,对人真的不太行,小时候跟师门里的师兄弟打架他都是被揍的那个,因为他从不还手。 老村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交代的。看得出来几位都是能人,也许能够帮我们邱山村解决这个诅咒。” 第5章 邱山村的诅咒 二十年前,邱山村的几个青年从密林中抬出一只死不瞑目的小牛犊。 村民欢呼雀跃,他们将小牛的双角砍下,挂在村口当勋章,再把小牛砍脚砍腰五马分尸之后,绑在架子上猛火烤制,当天大部分村民都品尝到这只小牛的美味,连只长了乳牙的稚童都舔了几口牛肉丝。 美餐一顿,当晚本该沉睡好梦。然而当月亮升至半空照亮整个寂静的村庄时,沉睡的小村庄却此起彼伏传出一声声婴儿的哭啼。 一声又一声,仿佛有无数个孩童同时醒来哭泣。 明明邱山村刚出生的婴儿寥寥无几。 因身体原因没有吃野牛肉的中年村长就是在这样诡异的声响中醒来,他先是看到身边的妻子闭眼沉睡,声音却自动从她的喉咙里发出。他瞳孔颤动,紧盯妻子的喉咙,一鼓一鼓的,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喉而出。 他吓得直接掀起被子盖在妻子身上,翻身下床,在地上摔了一跤又爬起来,扬起一阵尘土,跌跌撞撞地冲到小孙儿的房间。 然后他看到此生最恐怖的画面。 他的儿媳,小孙儿的母亲,正抱着小孩如同往常逗弄孩子一般张嘴笑着,嘴里却发出跟他妻子一样的婴儿哭啼声。 小孙子早被母亲的异样吓破了胆,想哭不敢哭,直到看到爷爷瞬间破防,嚎啕大哭。 这个哭声就像一个指令,整个村庄瞬间如同巨浪侵袭冲刷,尖锐的声音铺天盖地淹没。 村长早被吓破了胆,从儿媳手中抢过孙子,爷孙俩在柴房里躲了一夜,直到天边出现一丝光亮,那股声潮才渐渐消失,整个村庄恢复平静。 他的儿子儿媳醒来,洗脸做饭打扫浇菜,一如往常,正常到村长都以为那只是他的一个噩梦。 中年村长过了艰难漫长的一天。 直到第二天晚上,一个村民抱着小娃娃慌慌张张地跑进他家中,那娃娃在哭,声音却是他夜间听到的那个哭声。 那一瞬间,村长如坠冰窟。 二十年过去,再回想起那几天,老村长依旧心有余悸,“我抱着那孩子,”他坐在石凳上,抬眼,看着人群中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那一瞬间甚至想过掐死他。” 王道士皱着一张脸听到这,直摇头,“稚子无辜,怎么能因为大人的错误就伤害一个孩子?明明是你们吃了犀渠幼崽,才导致这种异像。” 犀渠这种妖最是报复心强,村民吃了她的孩子,她不折腾死这些人才怪。 老村长浑浊的眼中闪过懊悔,“我们哪懂得这些?后来有个路过的道士说,我们是吃了山里的野物触怒山神被下了诅咒,我们便杀鸡宰鸭前去祭拜告罪,之后也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的。” 只是很快又故态复萌,村民夜夜啼哭,整个邱山村一入夜就如同人间地狱。有些严重的已经不满足只发出声音,开始染上妖物的野性,一入夜就互相攻击啃咬,不死不休。 村里死了几人,就是将小牛扛下山的那几个。 “直到村里来了一个游方的道士,就像这位年轻公子一样的装扮,”老村长抬起粗糙黢黑的手指着王道士,“那是位真正的高人,他告诉我们一个根治的办法。” 白苏竖起尖尖的耳朵,原本软乎乎趴在墨时手上的身体伸了个懒腰,团成标准猫猫站姿。 重点来了。 “他说,是那只小牛的妈妈在报复我们,只有消解她的怒气,才能救所有人。” 这话没错,只要怨气消解或者犀渠妖死了,村民自然能够恢复正常。但是这只妖至今还在村里,还被村民“供养”起来,那个道士显然选的不是第二个办法。 “他说什么?”王道士急切问道。 “送一个健康的孩子,去当她的孩子。”说着,村长眼眶通红。 “愚不可及!”白苏闻言,气得没注意分寸,直接开口。 这分明就是去给那只妖物送口粮,这破道士是何居心? 好在没人注意到这点小插曲,都以为是墨时激动。 被白苏暗示的墨时只好帮着圆,“消灭犀渠你们也可以恢复正常,那个道士没告诉你们?” “那道士说,怪物要是死了,我们村里的人也没救了,会一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我是村长,我得保护邱山村,”老村长老泪纵横,声音沧桑哽咽。 “所以你就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去面对那只妖怪?”王道士都不知道该说这村长是尽责还是失职。 “那是我孙子,我怎么舍得!可是我没办法,”老村长低着头,双手握拳锤在膝盖上,“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且道长也说他会一起上山,设法让犀渠认下这个孩子。” 也许孩子还能留下一条小命。。 事到如今,老村长如何不知,那个老道士非是真心想帮他们,而是另有所谋,但那个时候他管不了那么多。 村里的怪事他们遮着掩着,不敢被外人知道,就怕整个村子都被当成怪物消灭,无人能够生还。他们能寻求帮助的人,只有那个道士。 “我把孩子交给老道士后他便消失了,当晚大家都正常了。”夜晚再次恢复安宁,村长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保全了全村,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那个啥事不懂的乖孙儿。 村民们越正常,他对孙儿的愧疚就加重一分,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天天盯着路边看,好像孙儿就在那里玩耍。直到有天晚上,他听见密林间小孙子在叫他。 他在叫爷爷。 起初他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太想自己的孙子了,后来陆续有村民能听见同样的声音,他们才知道,那个孩子有可能还活着。 或许真如道士说的,妖怪把孩子当亲生的养着,没有吃了他。 他们很高兴,但也很害怕,最后还是想念占据上风,老村长拿着锄头带着几个年轻人进密林,在密林入口处看到了犀渠妖。 它身边空无一人。 见到它时,对方肚子正在蠕动,小孙子的声音是从它肚子里传出来的。 其他人吓破了胆,扔下锄头就跑了,可是村长跑不了,他听见那孩子在叫爷爷,他一直在说话。 他说,爷爷我好饿,我忍着不下去吃人,我不想吃村里的叔叔婶婶,可是我好饿。 他说,爷爷我很乖的一直待在林子里,没有出去,可是我好饿。 他说,爷爷我控制不住了,我想吃东西,我好饿。 村长心底瞬间破防,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得帮帮小孙子,不能让他饿着,得让他吃饱。 小孩子吃得饱才长得高。 他将家里的鸡鸭鹅都杀了,甚至村里的野猫野狗都送去给那妖物打牙祭。 但是没有用,对方还是饿。 而且随着它离村子越来越近,曾经夜里的啼哭声又出现了。 邱山村又陷入无法摆脱噩梦的惶恐中。 然后,第一个倒霉蛋出现了。 王道士听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老村长心怀愧疚情有可原,这整个村的村民竟然都是帮凶…… 这山下的世界真的这么复杂吗? 白苏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些人的行为荒唐但符合人性。 只要自己村里的人不被吃,只要自己不被当成怪物,别人被吃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个小男孩可以说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他们想报恩,又何错之有? 啊呸! 白苏在心底淬了几口。 他们倒是得益了平安了,那些无辜的路人就该倒霉被吃得尸骨无存?谁来为他们的冤屈买单? 因为无知伤害妖怪遭到报复虽然可怜,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谁都不无辜。 白苏再次跳到墨时肩上,由他代言。 “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孙子铁定是死了,死得透透的回不来了。” 白苏小嘴叽里咕噜没停,“而且,因为你们这些年的喂养,犀渠妖罪恶滔天,我是一定要铲除的,到时候你的孙子只会连魂魄都没有!” 她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些话从墨时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喜感,王道士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奈何当事人不在意,淡定自若,心甘情当传声筒,连语气都不曾改动,模仿得惟妙惟肖,看得王道士是惊讶不已。 “我……我也不敢奢求我家孙儿能够活下来,只是消灭那只大妖,就能让大家恢复正常吗?”老村长望着王道士和墨时,眼神充满恳切。 如果大妖死了,村民们还会继续那样子夜夜啼哭,那他…… 老村长低头,望向地面的眼睛闪过一丝狠厉,他是绝对不会让邱山村变成那样。 “哼,”王道士双手环胸,“但凡你们早点醒悟找正经道士帮忙,这事早就解决了,何至于拖到现在这个地步。” 现在一村子的人都是帮凶,他都有点发愁,这命案要怎么上报? 说一村子的人为了喂养一只大妖,残害无辜路人?估计这个村都得被砍头,直接绝村。 不上报,任由事情无声过去?不,他心里堵得慌,过不去! 他瞅着淡定的墨时,沉思的白苏,深感自己脑容量不够,烦恼的事还是交给他俩吧。 老村长在听到有办法解决的时候,终于是软了膝盖软了腿,朝几人跪了下去,匍匐倒地。 “求几位高人相助!我邱虎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逃过罪责,但是村里很多年轻人孩子他们都是无辜的,请高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村长!” 村长一跪,全村人齐刷刷也都跪下磕头,尤其那些遭受夜啼折磨的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摆脱这个诅咒,恢复成一个正常人,哪怕是去坐牢。 这些年哪怕无事发生,他们也做不到夜夜安眠,惊惧和惶恐一直跟随着他们。 白苏站在墨时肩膀上,居高临下,冷漠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纠结。 对白苏来说,断妖怪正邪是易事,好妖保护,吃过人的坏妖直接魂飞魄散,简单又干脆。可是人类的世界并不这样,人都是复杂的,她没办法轻易判断谁该死。 好麻烦。 这种复杂又说不清的事情,还是交给官府吧,还是不要为难狸子的小脑袋瓜了。 她假装甩了甩头。 墨时默契配合,“天亮我们会进密林,解决掉那只犀渠,解了你们的麻烦。到时候还请村长记得现在说的话,主动去官府投案自首。否则,我既可以让你们摆脱诅咒,自然也可以让你们更加生不如死。” 这话让墨时这个气势非常的大妖来说,确实很有说服力,至少老村长离开的时候背影都在颤抖。 故事会结束,该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完了,老村长带着村民返家,等待第二天的最终审判。白苏几人站在石砖房门口,看着破碎的房门,没有再踏进去。 “拿捏的好!”王道士适时凑到白苏身边,抬手想拍一拍,被墨时左撤一步躲掉。 “小气鬼,”王道士嘟囔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苏是你什么人,看得这么紧。” “我是她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