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与飞鸟》 第1章 第一章 昏暗的月光,透过铁窗照进漆黑的房间。 林浅的后背紧贴着发霉的墙面,额前的碎发已经被冷汗浸湿。不足五平米的空间内堆着满是灰尘的杂物,唯一的光源正被晃动的人影不断切割。 “砰砰砰。” 连续的踹门声响起,那可怜的木门已经摇摇欲坠。 “林浅,你个贱蹄子,扫把星。等老娘进去,非打死你不可。你给老娘滚出来!” “你丫的再不开门,老娘砸了它。” “赔钱货,你给老娘滚出来。” 外面的踹门声还在不断加重。林浅整个人缩在墙角处,身上的衣裳脏乱不堪,她双手紧紧环抱住膝盖,祈祷木门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砰!哗啦——” 拳头大的石块掉落,伴随而来的是飞溅的玻璃,碎片划过林浅纤细的胳膊,血珠瞬间冒出。她来不及处理伤口,只能下意识护住脑袋。 “滚出来,再不滚出来,老娘砸死你!” 她单薄的身子缩得更紧,奋力想将自己加塞进墙体里。 谩骂声不断加剧,林浅捂住耳朵,想以此隔绝外界的声音,却察觉在女子尖锐刺耳的谩骂声中,隐约有重物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还未等她细听,就被扔进来的石块砸中。 林浅摸了把肩膀处的鲜血,温热的,有些许黏腻感,可她止不住,她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那抹红染上自己的衣衫。 要死了吗? 她的脸上有一瞬间浮现出解脱。这样也好,这样就再也听不见谩骂,感受不到疼痛了。 可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今年不过15岁,好多风景她都没来得及看,好多美食她还没来得及品尝。她答应过妈妈要好好生活的,她还没有做到。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么懦弱地去见她。 林浅牙齿咬得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痛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的,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都会好的,忍忍,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楚窗边的人到底是谁,可朦胧的月色中,那人却如鬼魅般凭空消失。 林浅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些。然而,窗边依旧没人,连踹门声都一同消失,整个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她仍然不敢挪动半分。 借着这份宁静,她能听到门外有重物在缓慢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直接穿过厚重的混泥土。 “小白!” 林浅猛然睁开眼。 刺目的光像一把刀子,穿过百叶窗,将诊室里的白色地板切开,扬起无数尘埃在光线中飞舞。消毒水的气味和空调冷风混在一起,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不错,这次坚持得比以往都久。”王医生温和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林浅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从沙发上坐直身子,拿起桌上的纸杯,“咕嘟咕嘟”将水一口气喝光。 末了,见王医生在看着自己,她尴尬地露出一丝浅笑。 王医生给她的杯子里添了些水,笑着问道:“好些了吗?” 林浅沉默着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和蔼的女医生身上,其左手下压着的那一小叠纸张,实实在在记录着她两年多的治疗情况,回想起以往的就诊场景,林浅记忆有些模糊,唯一不变的,大概是每次王医生都会问句“是否好些”的话。 “最近晚上睡觉,有没有再做噩梦或者惊醒?”王医生拿着就诊表和签字笔开始询问一些日常情况。 林浅回想了片刻,低声说:“有时候还是会做噩梦,只是比之前要少。” 王医生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这是正常的。”她轻声安慰道,“治疗需要一个过程,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林浅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侧的书包,忐忑问道:“我真的会好起来吗?” “嗯,要相信你自己。”王医生停下手中的笔,“你的内心强大,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修复而已。” “如果我又像上次那样呢?”林浅的手指缓缓收紧,嘴唇不断发白。 她脑海中有个画面再次闪现。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她当着众人的面吐了一地。促销员嫌恶的眼神和叫嚣声,围观路人的指指点点与质疑声,那过往的每一帧让她此刻回想起来,仍然背脊寒凉。 “上次那种情况是因为你的自我保护意识开启,所以才会呕吐。”王医生柔声说道,“街上的大多数人都不会那么无理,你看,你最近这半年多也没再遇见过,对不对?” 林浅抿了抿唇,没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开始按部就班地回答王医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之前你小姨给你安排的学校,你有考虑吗?”王医生突然转移话题,“从目前的各项检查和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你现在的状态恢复得很不错,可以试着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生活交友。好的校园环境也有助于你的恢复和成长。” 林浅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抬头看着对方。 关于入学这件事,她内心很纠结。 她已经两年多未参与校园学习,日常到校也仅是为了完成规定的考试,连最后的中考都是提前申请的特殊考场安排。 这样的她,真的能上学吗? 拿完药,已经快十一点,林浅从诊室路过,那扇房门又再次关上了。 她站在医院的长廊下,外面耀眼的烈日不知何时被乌云取代,远处电闪雷鸣。林浅抓紧书包带子往外跑,没几步,豆大的雨点便无情地砸下来。 她赶紧退回廊下,皱眉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点,小声叹道:“又不能打车了。” 林浅回到诊室外的长椅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拨通小姨陈雯的电话。 “小姨,我已经就诊完了。”林浅轻声说着,“下雨了,等雨停了我再坐车回去。” 电话那头传来陈雯关切的声音:“外面下雨了?你现在出医院了吗?我让洲洲去接你吧。” “不用了,小姨。”她连忙拒绝,“雷阵雨,一会儿就停了。” 她不想麻烦小姨,也不想让弟弟来接,明明她是姐姐,她应该照顾弟弟才是,可这些年来,他们的角色完全对调。 挂断电话,林浅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雨越下越大,像一张不透风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其中。 林浅不喜欢下雨天,甚至可以说讨厌。 因为雨天到处湿哒哒的,会让她觉得不舒服;还因为雨滴敲打在冰冷的汽车壳子上,声音会刺得她耳朵生疼,脑袋混沌;更因为九年前的那场雨带走了最爱她的妈妈。 “你好,需要伞吗?” 林浅的思绪被温柔的男声打断,她猛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站在她旁边,手里举着一把黑色长柄伞。 男生个子很高,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脸,下颌线干净利落。 林浅赶紧起身,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一个陌生的男生。 她怔愣片刻,礼貌拒绝道:“不......不用了,谢谢。”话落,她继续拧眉看着外面的雨。 男生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感到尴尬,他只是“嗯”了一声,收回伞,站在一旁。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待在屋檐下,谁都没再说话。 雨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二人浅色的牛仔裤被斜刮进来的雨丝洇出深色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浅的视线不自觉地往旁边瞥,男生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腕上戴着一块黑色手表,表盘边缘有细微的磨损。 他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 林浅惊得立刻收回视线,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多看。 不多时,隔壁不远处的诊室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她小心瞄了眼身侧的位置,那个地方只有雨伞留下的一滩浅浅水渍。 也是来见王医生的吗?可他看起来明明...... “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林浅的胡思乱想。 小花园里,奔跑的少年穿着透明雨衣,雨伞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摇晃,滴落的水珠与溅起的泥水,将裤腿湿了个透彻。 “洲洲,你怎么来了?”林浅惊讶地问。她和陈雯打电话也不过就十来分钟,即便是陈雯让他来的,也不会这么快才是。 “看到要下雨,就想着来接你。”钱景洲笑嘻嘻地从衣服兜里掏出件雨衣,抖开,“快快快,穿上!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林浅接过雨衣,套上帽子,准备妥当后,头顶就被伞面遮住。 “姐,秋姨说,今天做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和酸辣土豆丝。”钱景洲把手搭在林浅的背包上,护着她朝雨里走。 “前面的两位,稍等一下。” 林浅回头,看到刚刚那个男生正大步朝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什么,雨水顺着他的伞边不断滑落。 “你的东西。”男生伸手,掌心躺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肉咖色壳的蜗牛。 林浅一愣,摸了摸书包,拉链处已经空空如也。 “掉在走廊上了。”男生说话声音在雨里显得有点模糊,“王医生让我拿给你。” 林浅接过挂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触感温热。 她的脸微微泛红,有些磕磕巴巴地说:“谢,谢谢。” “谢谢啊。”钱景洲也跟着说,他笑嘻嘻地拿过林浅手中的挂件,将它塞进自己裤子口袋里,“到家了给你修一下再挂,免得又掉了。” 林浅耳朵都开始发热,她对着男生柔声道:“我,我们先走了,再见。” “再见。” 钱景洲走出几米远还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回过头,却只看到男生离开的背影:“姐,你和他认识吗?” 林浅小心避开水坑:“不认识的。” 钱景洲再次回头看了眼离开的男生,叹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可歪头看向自己身侧,整个透着乖巧二字的姐姐时,他又觉得还是多想一些好。 没办法,姐姐只遗传了家族的学习基因和种植花草的基因,半点没学到辨识人心的本事。 林浅发现自家弟弟的沉默,忍不住问:“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天公也不知道算是作美还是不作美。 林浅与钱景洲从地铁站出来时,大雨已经停了。整个青屿市像被洗劫过一样,颇为狼狈。 马路上,下水道口被落叶和垃圾堵得严严实实,浑浊的泥水漫过人行道,几辆出租车困在路中央,司机们不耐烦地探头张望。 “瞧瞧,都成停车场了,估计得等上老半天,才能打到车。”钱景洲皱眉,无奈地耸了耸肩,“走回去吗?” “走吧。”林浅抬手看了下腕表,指针已经临近十二点。 原本没有这场雨,她此刻已经到家了。 其实应不应该称呼为家,林浅自己有时候也有些恍惚。外婆说那就是她的家,可这些年里,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冒昧的闯入者。 早在九年前,妈妈陈霏和爸爸林有文离开的时候,林浅就觉得自己应该算是没有家了。 可七年前外公离世的时候,外婆和小姨又重新给了她一个家。一个能够为她遮风挡雨,提供安全感的地方。 只是,这一切的好,她受之有愧。 “滴滴——” 刺耳的喇叭声从身后传来,林浅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钱景洲拽着胳膊拉到内侧。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水坑,她慌乱间瞥向车后座,戴鸭舌帽的男生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侧脸在阳光的轻抚下,如清风白玉般温雅清隽。 “这不是医院那个......”钱景洲话没说完,车子已经抵达小区大门。 林浅自然也看到了,但她对这人并没有太多好奇。毕竟人家只是在医院偶然帮了自己,严格来说,他们现在还是陌生人。 她没有好奇心,只想快些回去,脚下的鞋子湿漉漉的,现在被太阳一晒,又闷又黏。 大门口,物业管理的工作人员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并热心帮他们安排了摆渡车,车子启动时,林浅瞥见出租车里只剩下司机一人。 摆渡车平缓地行驶了三五分钟,就将他们安全送到家门口。 秋姨正在院子里面打扫落叶,见他们回来,立刻放下工具回屋内热好饭菜。 饭桌上不仅有酸辣土豆丝和糖醋排骨,还有香酥带鱼和蒜蓉粉丝虾。 林浅没什么胃口,匆匆吃完,回了房间。 她靠在落地窗边,盯着平板发呆。饭后,她搜索了陈雯推荐的几所学校,每一所口碑都很好,只是她有些迷茫,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跟未来的同学相处。 初一那年她曾满怀期待跨入校门,可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没有三两好友闲暇时的分享与嬉戏,迎接她的只有同学的冷漠,老师的置之不理,霸凌者夏日里冰冷的言语和冬日里刺骨的凉水。 在那半个学期里,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甚至觉得她活在世上就是一种错。 若不是她被锁在器材室半夜没回去,外婆和小姨就不会发现,她看着她们忙前忙后为她找医生请律师办休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让她此刻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自己太过累赘。 夕阳的余辉洒满房间,好似晕开的血渍,汽车轮胎摩擦沥青地的“唰唰”声预示着白昼即将落幕。 “浅浅,吃晚饭咯。”陈雯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好。” 林浅抬手揉了揉脸颊,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把平板放到书桌上,开门出去。 陈雯歪着身子靠在门边,见她出来后,揽着她的肩膀,关心道:“今天就诊还顺利吗?” “嗯。”林浅点头。 “王医生有特别叮嘱什么吗?”陈雯简单问起林浅的就诊情况。 林浅下楼的动作一顿,她低头看着脚上的拖鞋,轻声回应着:“这次开了三个月的药量。”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入学的事,一直等到晚饭结束,才鼓起勇气跟陈雯提起。 “确定选诚立?”陈雯拿着iPad的手顿在半空,“他们学校要提前一周去军训,而且军训时还是住校......” 林浅抱着靠枕的手紧了紧,她不敢看陈雯的眼睛,害怕自己会因此放弃。 “小姨,我考虑好了的。”她咽了口口水,“诚立虽说是私立学校,收费也贵些,但他们每个班的学生人数少,师资力量也不错。” “这些年,爸妈留给我的钱足够付学费的。”林浅说完,试探性的看了眼陈雯。 “你爸妈留给你的钱,你好好收着,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说不定哪天小姨破产了,可能就需要你养我了,所以,答应小姨,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动那笔钱好嘛?” 陈雯放下平板,起身来到林浅身边:“浅浅,我们是一家人,一个户口本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一家人,所以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事都交给小姨就好。” 钱景洲从复杂的法律条文中抬头,帮腔道:“我妈说得对,以后我还要开律所,姐,你到时候记得给我投资。” 陈雯白了钱景洲一眼:“你少打歪主意,给你投资,指不定就亏得血本无归。”她说完转头对着林浅笑道,“关于军训的事,你可以吗?” 林浅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茶几上的马克杯,将里面的水一口气喝光,“王医生说,融入集体能更有利于恢复。所以......我想试试。” “浅浅。”陈雯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姨希望去学校和参加军训是你自己想,而不是因为王医生说。小姨和王医生不是上学的人,你才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任何一个环节,让你觉得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小姨,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林浅点头。 钱景洲也在一旁搭话:“姐,要是你觉得不方便跟我妈讲的,那你就跟我讲,我保证随时在线。” 陈雯嫌弃地朝钱景洲挥了挥:“你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小屁孩,跟你讲有什么用?” “都讲,都会跟你们讲的。”林浅看着陈雯和钱景洲斗嘴,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如天际初升的月牙般温柔。 陈雯笑着给林浅递了块水果。 她希望林浅能回归正常生活,可一想到如此文静乖巧的孩子,在初一时就强忍着同学的霸凌,硬生生坚持了半年,她心里的愧疚就好似巨兽般快要将她吞没。 院子外的门铃声毫无征兆的响起,陈雯起身,从可视门铃里看到是位中年女子。女子的头发简单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白色T恤左边印着市第三人民医院和医院的logo。 她接通对话后,礼貌地问:“你好,有什么事儿吗?” 别墅区的邻居们一般都很少往来,除非物业这边举办相应的活动,此刻登门,陈雯想不到对方的目的。 女子举起自己手中的袋子,上面印着京式烤鸭几个大字。 “您好,我是隔壁16栋的住户,冒昧上门,打扰了。家里的孩子从京市过来入学,带了当地特产过来,分享给各位邻居尝尝。” 没等陈雯回话,女子温柔的嗓音继续说着:“这孩子平日里喜欢捣鼓点航模,要是有打扰的地方,您到时候可以联系我,名片我给您放袋子里面了。” 林浅看着陈雯开门出去,她长舒了一口气后,起身回房。 接下来的一周,林浅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复习和预习上。 房间内,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崭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是钱景洲前几天从书店给她买的,按钱景洲的说法,这本资料全国通用,必需品,不会出错。 林浅用铅笔在每一本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窗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林浅被吓了一跳,她皱眉看向声源处,露天阳台空荡荡的,只有几盆绿植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没有前去查看,而是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课本上。 傍晚,她照例给花草浇水,发现有棵向日葵断掉了。她弯腰将其从折断处剪下,“咔”的一声,有东西从花朵旁边掉落。林浅拨开叶子,瞧见里面的东西,像是什么零件。 她小心将零件取出,怎么看都想不明白是用在什么地方的,只是看着花朵倒下的方向,和身后的房子,猜测是隔壁16栋家的小孩,误将航模飞到了自家的露台上。 她在阳台上等了许久,都不见16栋有人出门来寻,无奈之下,只能给钱景洲发了条微信。 林浅:【你和小姨今晚回家吗?】 钱景洲:【今天会在这边住一晚。咋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浅:【邻居小孩的零件掉家里了,要还回去。】 钱景洲:【姐,接触身边人,从邻居家小孩做起。你可以的,直接将零件还回去就是。】 虽然林浅觉得钱景洲说得对,可她还是在家中犹豫了好久,秋姨采购还未回来,没办法,她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去按响了16栋的门铃。 “叮铃——” 连续响了好几声后,林浅才看到接通的信号。她将零件拿到自己身前,有些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好,这......这是你家小朋友的东西吗?掉在我们家露台上了。” 对面有两秒钟的沉默,紧接着是东西落地的声音,一道温柔中带着点慌乱的男声从机器中传来:“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林浅怔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声音跟之前诊室外的那道嗓音重合了。 第3章 第三章 林浅安静等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往门内窥探半分。 她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又不是网上流行的言情小说。 她微微低头,开始小声组织语言。 “你好,我是来还零件的。” “你好,我是来还零件的。” “你好,我是来还零件的。” 不到十个字,她足足背诵了三遍才觉得自己能勉强记住。抿了抿唇,林浅觉得这比背诵十个英语单词还要难。 这时,入户大门处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林浅抬头望去,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少年蓬松的黑发因为快步奔跑而掀起细碎的层次感,白色T恤领口下锁骨清晰可见。 “你好,我是陆深。请问是你捡到了零件吗?”他嘴角上扬,笑眼弯弯,身上是干净清爽的雪松香。 小区内的路灯毫无征兆地亮起,柔和的光从头顶洒下,林浅能清晰看到对方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林浅移不开眼,她觉得眼前人就像从漫画中走出来似的。直到再次听到对方的问话,她才回过神来,木讷而又略显滑稽地将手里的零件递出去。 想起之前从可视电话里听到阿姨说是“小孩”,她便先入为主地以为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娃娃。哪曾想,这“小孩”竟比她高出了一个头,正是之前在医院走廊里碰到,主动要借伞给她的那位! 林浅脑子一片空白,打招呼的话她忘得一干二净。 “有没有砸到家里面的东西?如果有的话,请一定告诉我,我可以赔偿的。”陆深再次开口。 “有的。”林浅回答得有些急切,她那本就空白的脑子,此刻仿佛抓到了方向,鬼使神差地回答说,“砸坏了一颗向日葵,不过......不用赔的。那花已经插进花瓶了。” 陆深浅浅笑出声:“那好,因为最近在做实验,数据还不太稳定,我之后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要是再出现的话,有损失一定要告诉我。” 林浅点点头。 “你是住隔壁18栋的吗?”陆深朝隔壁看了眼,“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补充道:“院子里有晚开的月季。” 林浅赶忙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不......不用了,家里面有。我先回去了,再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走去,只听到身后陆深温柔的声音传来:“再见,小心看路。” 林浅双手骤然握紧,“逃”一般地冲回家中。 等回到房间里,背靠在门板上,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想到两人交谈的场景,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永远不要见人。 明明已经背诵了三遍,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她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手机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林浅从兜里拿出来,是钱景洲给她发的信息。 【姐,怎么样?邻居家小孩多大?可爱吗?】 林浅眼前再次浮现陆深俊逸的面容,可转念间,她又有些失落,她刚才的表现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 她好像又搞砸了。 【没太注意。】 回了微信后,林浅把手机调成振动扔在床上,转身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她害怕自己又陷入这种纠结的情绪中,索性先去洗漱一番。 一个小时后,她才从浴室出来,看了眼手机,上面有几条钱景洲和陈雯发来的微信,都是些叮嘱她不要熬夜看书的话。 林浅默默将书桌上摊开的练习册都收起来,躺到床上关掉灯。城市的霓虹点亮了黑夜,她克制着不去关注窗外的一切,闭上眼,强行让自己入眠。 时光脚步匆匆,一晃就到了八月二十四日,诚立国际中学开学的日子。 校门口的衣冠镜里,映照出林浅的身影。 白色衬衣扎在百褶裙中,高马尾在晨风中摇曳,额前的刘海也被吹向一侧,黑色书包上挂着可爱的蜗牛挂件,除了不断拉扯裙子的手,一切都恰到好处。 “姐。”钱景洲快步跑到她身边,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在高一十班,你自己去没问题吗?” 林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和小姨先回去吧,我查过路线了,到时候我可以坐地铁回去。” 钱景洲不同意:“地铁多麻烦呀,我们等你。” 林浅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和陈雯到附近转转,等结束后给他们打电话。 操场上的人不少,大多数都带着帽子或撑着遮阳伞来避开烈日。 篮球场倒是有几人在打篮球,林浅瞥了眼都觉得汗流浃背,她脚下的步子加快,像只小兔子般,左右闪躲避开人群,朝着教学楼走去。 高一十班在第五层。 林浅站在门口,偷偷朝里面看了眼,教室里人头攒动,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同学们之间丝毫没有陌生感,都在热情地分享自己暑假的见闻。 要进去吗? 她的心脏像被安装了加速器似的狂跳,连带着紧贴书包带的掌心也有薄薄的汗渍。 尽管里面的人并不多,可她还是有些害怕,她担心他们会跟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对她嗤之以鼻,将她围困在座位上,肆意嘲弄。 “同学,你也是这个班的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吓得林浅浑身一颤。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惊呼着朝一旁避开,脑袋差点撞到门框上。 “小心!”一只温暖的手及时护住了她的脑袋。 林浅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女孩面颊浮着运动后的薄红,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眼神里满是疑惑,好似在探寻她有没有受伤。 “没事儿吧?”女孩关切地开口,“不好意思,刚刚吓到你了。” 林浅摇摇头,声如蚊蚋:“没......没吓到,谢谢。” “不用谢,我也是这个班的,我叫周菀棠,你呢?”周菀棠热情地开始介绍自己。 林浅看着眼前扎着马尾辫,笑容灿烂的女生,小声说着:“林浅。” “浅浅,我能和你做同桌吗?你长得真好看。”周菀棠笑着询问。 林浅的脸“唰”地一下红到耳根。她没想到,刚入学,竟有人主动提出要和她做同桌,对方还夸了她。 “可以吗?”周菀棠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林浅抿了抿嘴唇,轻轻点头。 “真好。”周菀棠轻笑出声,“你也太乖了吧。软软糯糯的,好想捏一下。” 她两手在胸前晃了晃,犹豫再三,终归是不忍心对林浅的脸下手:“我们去找个座位吧。” 周菀棠指了指最里面靠窗的倒数第二排:“那里可以吗?你坐里面,以后我罩着你,我跆拳道特别厉害。” 林浅点头,跟着她到位置上坐下。 刚放好书包,周菀棠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说,我打听过了,咱们班的班主任是教数学的蒋老师,那人可厉害了,据说在他手下出了好多高考高分。你成绩好吗?是不是也打算读完高中就出国?” 林浅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周菀棠又开始讲起学校的辉煌史。 她静静听着,偶尔回答两句。 因为有周菀棠这个小太阳般的存在,林浅自己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阳光穿透蓝色的窗帘,洒在课桌上,林浅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教室后门。 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陆深。 林浅看着对方朝她身后的位置走来,拉开椅子,拿起上面放置的黑色书包,随后坐下。 察觉到陆深的视线,林浅急忙转回身子,开始快速整理起自己的书包。 她本以为那段尴尬的记忆她已经淡忘,如今再次见到人,才惊觉是那么清晰。 喜欢航模,长相优越的陆深,竟然跟她是同班同学。 林浅有些心慌,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不该跟陆深打招呼,又或者是以怎样的方式打招呼。 “浅浅,你找什么呢,需要我帮忙吗?”周菀棠单手撑在课桌上,歪着头问她。 “没,没什么。”林浅背脊挺得笔直,左手在课桌里紧紧拽着书包上的小蜗牛,决定顺其自然。 幸好,直到班主任走进教室,陆深都没有跟她打招呼。 林浅心里没来由有些闷闷的,她看了看窗外,只怪天气异常热。 班主任的确是周菀棠口中的蒋老师。四十多岁的年纪,带着黑框眼镜,笑起来右脸上有个酒窝,看起来很和蔼。 他简单讲解了下军训的规则和开学之后的各项安排,引得同学们哀嚎一片。 林浅摩挲着裙摆,眉头快要拧成一股麻绳,真到了要跟几百个人一起军训,还要住宿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老师,请问什么情况可以申请不参加军训?”陆深清润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安静。 林浅浑身一震,她小心往后瞥了瞥,难道陆深也...... 蒋老师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他说:“如果大家有身体不适,或者有其他特殊情况,先提交申请,经过学校批准后,可以免于参加军训。” 班上很多人听到这话都欢呼起来,仿佛看到了逃脱军训的希望。 周菀棠转过头,看着林浅愁眉苦脸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军训会晒黑:“浅浅,你别担心,我到时候多带些防晒霜,多涂几层,保证不会晒黑。” 林浅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蒋老师快速讲解完注意事项后,就放学了。 教室里的学生们如聚集的夏蝉,叽叽喳喳嬉闹着离开教室。 “陆深,你刚刚打篮球不是身体好好的吗?也不打算参加军训?”男同学单肩背着书包,神秘兮兮地说,“我可是听说,这次军训可有射击,你就不想试试?” 陆深背上书包,嘴角微微上扬:“明天再说。” 林浅和周菀棠最后出教室,两人在校门口说了再见后,快速摸上自家的车。 “姐,你这么快就交新朋友啦?”钱景洲的头伸出车窗,朝前面瞧了瞧,“不亏是我姐,厉害的。” “周菀棠人很好。”林浅笑着淡淡回了句。 她将头靠在车窗上,脑海中不停询问着,陆深会参加明天的军训吗? 第4章 第四章 陆深是要参加军训的。 他好不容易从单调的生活节奏中脱离出来,实在不想放弃这么好的锻炼机会。 至于,他为什么问老师军训的事?其实是帮林浅问的。 他们是前后桌,是邻居,见面也有三次了,可每一次都没有机会知道她的名字,今天能知晓,还要得益于她旁边那位叫周菀棠的女生。 房间内,白色灯光驱散开夜晚的黑暗。陆深从电竞椅上起身开始收拾接下来一周要用的物品。 他朝着隔壁那栋楼望去,只能看到院子里亮起的灯光。 “小深,你收拾好了吗?”苏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两声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 陆深将叠好的T恤放进箱子里,遮盖住最下面的内裤。 “进来吧。” 苏静推门进来,见他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将手中的牛奶递给他:“你爸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询问下你还适不适应。” 陆深接过牛奶顺手放在书桌上,他拿起床上的手机,将微信黑名单里那孤零零的人放出来,发了条信息过去:【有事直接联系我。】 苏静本来还想劝几句,看到陆深的动作,她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眼见自己站一旁没什么事儿做,她打算回书房继续看医学资料。 “妈。”陆深突然叫住她,“您跟隔壁18栋的业主熟吗?我之前好像在王阿姨那里见到过。” 苏静在椅子上坐下,她想了想,说:“只有几面之缘,他们家情况有些特殊,有孩子在你王阿姨那里就诊。至于具体的......”她歪头浅笑着,“你知道的,涉及**的,不能说。” “我就随便问问。”陆深又从柜子里面拿了两条长裤叠起来,“我跟他们家女儿在一个班。” “真的吗?”苏静激动得站起身来,“那下次我休假,咱们请他们来吃个便饭,你这刚入学就能有人作伴,实在难得。”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下次什么时候休假,顺便看看到时候咱们吃点啥。” 苏静一刻也闲不住,打定了主意后就直接要去提前做计划。 陆深看着她慌忙离开的背影,实在很难想象她在手术室里镇定自若的样子。 *** 林浅今日起了个大早。 许是因为昨日与同学们相处得还不错,她竟然一夜无梦,睡得特别好。 陈雯帮她把行李箱推到大门边,再次叮嘱道:“记得每天跟小姨发信息,要是坚持不了,就直接把检查报告给老师看,报告在行李箱最底下。” 钱景洲揉着半眯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后,说道:“姐,记得涂防晒。要是需要什么就给我发信息,我给你送过去。” 林浅一一应下。 奔驰车缓缓驶离大门前,她隔着车窗朝旁边的房子看去,安安静静的,没有那道她期盼的身影。 上午九点的操场,比林浅想象的还要热。 毒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每一个站得笔直的身躯。 林浅站在队伍里,指尖正死死贴住迷彩裤缝。汗珠顺着脊椎滑进后腰,她盯着自己投在塑胶跑道的短小阴影,听着教官鞋子发出的沉闷声音,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立正!稍息!向右看齐!”教官洪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震得她耳膜发疼。 “站军姿是对大家的最基本要求,现在先原地休息三十分钟,大家互相认识下。”教官锐利的眼神平等地扫过他们在坐的每一位,“一个个来,声音洪亮一点!” 第一排最右边的女生迅速起身,笑着朝大家挥手:“教官好!同学们好!我叫王欣怡,喜欢跳舞,今年刚拿了......” 声音清脆,吐字清晰,教官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十班的同学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林浅。 周菀棠在她右侧给她做了个握拳加油的手势,末了还送她一个甜甜的元气笑脸。 林浅缓缓起身,在大家的注视下双手紧紧交握:“大家好,我,我叫林浅,平日里......”声音很轻,几乎□□场上的嘈杂声淹没。 “大点声!”教官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变得严厉:“没吃早饭吗?重来!” 林浅脸刷地一下白了,她快速攥紧迷彩服,身子开始轻微的颤抖。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她轻咳了两声,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额间的汗珠不断没入领口。 “教官......好,同学们好,我叫林浅,我......”声音依旧很小,带着一丝颤音。 “听不见!”教官的声音带着怒气,皮带扣被其手掌拍出清脆的声响,“重来!” 林浅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她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不应该逞能来参加军训,平白搅了大家欢快的氛围。 她的眼眶逐渐泛红,仿佛又回到了初一时做自我介绍的场景,她那时也如今天一般磕磕巴巴。 后来呢? 她多了很多外号,例如:小结巴、神经病、精神病、小贱人等等。 “教官。”周菀棠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自我介绍而已,不就是让大家相互认识吗?既然是认识,为什么一定要所有人都表现为同一模式呢?” “林浅她性子就是这般,声音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她刚刚站军姿不也挺好的吗?” 教官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敢顶撞他。 “军训就是要锻炼大家的意志,克服自己的缺点!”他沉着脸说道。 “可性格不是缺点,不是吗?”陆深也开始反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教官您也不能强求所有人都一样吧?” 周围的同学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就是,教官有点过分了,我刚刚可是看得清楚,人家林浅是做的最标准的。” “人家性子内向点,温柔点怎么了,又没碍着谁。” “只听说军训训练人的体能、意志,什么时候要强行板正人家的性格了。” 教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毕竟他是学校从外面机构高薪聘请的,不能跟学生一般见识。 他冷哼一声,说道:“下一个。” 林浅盘腿坐下,感激地望着周围帮她说话的同学们,阳光下,她脸颊泛着轻微的粉红,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有了裂痕。 上午的军训铃声将大家从教官的高压中解救出来。 林浅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教学楼走去,目光偶尔落在怀抱着的病历本上。她还是决定去找班主任,跟他说自己可能无法参加军训的事。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轻易放弃,可是刚才的经历让她感到恐惧。 她害怕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害怕再次成为特殊的那个。 阳光透过黄葛树叶斑驳地洒落,一片叶子上的银白色痕迹吸引了林浅的注意。她停下脚步,顺着那道干涸的蜗牛黏液寻去,几枚空壳正静静躺在草丛中。 她小心捡起完整的蜗牛壳,放在手心里。它们空空的,轻飘飘的,就像她此时的心情。 真的要放弃吗?这一次逃了,下一次呢?是不是要再次将自己一步步封闭起来? 她不想这样。 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这次遇见的同学们跟之前的不一样,他们说大家的性格不需要都相同。 她是不是太脆弱了,是不是应该再坚持坚持。 “林浅。”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跌坐在草地上,病历本从怀中滑出。抬头时,陆深正从黄葛树后快步走来,敞开的迷彩服衬得锁骨处的晒痕格外明显。他右手保持着想要搀扶的姿势悬在半空。 “需要扶吗?”他的声音比平时轻。 林浅摇摇头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你,你也没去吃午饭吗?” 陆深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来看了眼后,没接,调成静音后塞回口袋,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违禁品:“处理点事。” 他的目光落在草地上的病历本上:“你怎么不去吃饭,在这里看什么?” 林浅快速捡起病历本抱在怀里:“没,没什么。就是路过。” “你好像很喜欢蜗牛?”陆深蹲下身捡起那枚最大的蜗牛壳:“你知道嘛,它螺纹状的壳很像银河中缠绕的星云。” “什么?”林浅没跟上这个突兀的话题。 “我是说......”他将蜗牛壳递给林浅,“每个人都是一颗独立的星星,它有自己独立的运行轨迹和运行方式。” 林浅接过蜗牛壳,不明白陆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今天上午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周菀棠说得很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军训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大家的思想觉悟,培养大家艰苦奋斗的精神和良好的生活作风。教官的性格和训练方式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陆深顿了顿:“高中的军训并不一定有大学的正规,选择参加或者不参加,都不要有心理负担。而且,这个教官只跟我们相处七天而已。” 他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他连看都没看。 林浅歪着头看他,脸上挂起浅笑,绕了这么一大圈,她终于明白,原来陆深是拐着弯要安慰自己。 “谢谢。”她说。 陆深轻咳了两声,别过头去:“不......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同学,还是邻居,应该的。” 林浅看着陆深泛起红晕的耳朵,自己默默转移视线。 “那个,你之前去......”她想问问陆深之前去找王医生,是不是也是因为有心理上的难关,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周菀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林浅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递给她一盒提拉米苏:“我看你没吃午饭,特地给你留的,我妈店里最畅销的口味。” “不好意思啊,陆深,没想到你也在。” “不用客气,你们先聊,我去食堂看看。”陆深说完就抬脚离开了。 周菀棠一脸坏笑地看着她:“校园这么大,你们怎么遇上了。” 林浅着急解释,可越解释越乱,周菀棠看着她的样子,笑意不断加深。 “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周菀棠扯着她的衣袖,“不过,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是邻居。” 林浅点头,还补充道:“他刚搬来。” “完了,我也想去跟你们做邻居。你们那楼盘值得投资吗?算了,回头问问我爸。”周菀棠领着林浅左拐右拐,“浅浅,我跟你说,我想到了一个可以不用军训的好方法。” 林浅看着她神神秘秘的表情,直觉应该不是什么好方法。 “快快快,趁着现在中午,肯定没什么人。”周菀棠一直拉着她的袖子往前奔,等到了第三个路口时,林浅才反应过来周菀棠要带她去的,大概率是医务室。 “你身体不舒服吗?”林浅停下脚步,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起来。 周菀棠一脸高深莫测:“怎么会是我不舒服,明明就是你来经期了,不适合参加军训啊。” 林浅本就被晒得有些泛红的脸上,此刻就跟染了大红胭脂般,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来的。” “谁说你真的来了。”周菀棠想伸手捏她的脸蛋,“不是真的来经期,就是撒个谎,让医生开个证明。” 林浅有些畏惧,她担心到时候要是被校医发现了该怎么办。周菀棠一直在旁边安慰,可她还是止不住的想打退堂鼓。 两人磨磨蹭蹭地到了医务室门口,推开门,直接傻眼了。 第5章 第五章 “我勒个去......”周菀棠整个人瞬间僵住,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12:35”的数字上戳了又戳,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倒流。 她望着屋内的景象,忍不住嘟囔道:“这帮人为了逃训,真是拼了老命,居然个个都不吃午饭。” 林浅踌躇不前,却被周菀棠硬拽进去。 门口的透明帘不堪重负,被挤得裂开了缝隙,滚烫的热气如同脱缰的野马,直直往诊室里冲。 四十出头的女校医坐在长桌后,指尖转着圆珠笔,明亮的眼神像X光机般从上到下扫过身边的“病人”。 她职业化微笑下,语气带着冰碴子:“同学,胃疼是在这个位置。”她手指摁了摁男同学的左上腹,“你捂着的这个部位,是肠道,要是真不舒服,建议去厕所解决。” 她说完毫不在意男同学那裂开的表情,笑着喊道:“下一个。” 男生红着脸离开,后面等位的女生立刻坐到位置上,她手紧紧捂着肚子,偷瞄了校医一眼,忐忑地开口:“医生,我来月经了,我肚子疼。” “你是今天第N个说自己来月经的。”校医不紧不慢地检查起来,“放心,按你脉象看,下次月经应该在下个月五号左右。” 林浅和周菀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放弃”二字。 他们默契地往后缩,不是她们不想浑水摸鱼,而是医务室的生意太过火爆,再加上校医那明察秋毫的本事,把脉一搭啥都知道,她们这点小心眼儿,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风紧扯呼!”周菀棠拽着林浅,像逃命似的从医务室撤退出来,“浅浅,对不住啊,本以为这法子能帮到你,哪晓得这么多人早一步想到这儿了。” 林浅抿嘴笑了笑,迷彩服领口已经被汗浸出深色。 她看着周菀棠晒红的脸颊,心里泛起细密的愧疚:“不不不,你也是为了我。其实,我可以试试坚持......” 周菀棠乐了:“这事儿赖你?要怪就怪这军训,活活把大伙逼成戏精了。一个个为了逃训,啥借口都能编出来。” 两人一路吐槽着,往临时宿舍走去,满脑子都在琢磨着怎么在训练场上跟教官打游击。 只可惜,他们算有遗漏。 下午两点,烈日如同一团巨大的火球,灼烤着水泥道,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树影,让人睁不开眼。 大家打着哈欠,躲在树荫下,等待教官的严训。 他们看着远处走来的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原本那个浓眉大眼、一脸严肃的中年大叔教官,换成了个浓眉大眼却透着股子和气的青年小哥。 起哄声瞬间炸开了锅,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逗他: “教官,有女朋友没呀?” “脱单了吗?” 青年教官非但没恼,还随意回了几句。 他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开始跟同学们讨论起接下来的训练计划。大家一拍即合,定下上午猛练,下午多歇,晚上只练一个小时,余下时间用来筹备31号汇演的计划。 林浅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庆幸:这下好了,自己不用被揪出来单练了,跟着大部队按部就班地学,也能混过去。 王欣怡因为之前拿过舞蹈比赛的奖,汇演节目编排的担子就落在她肩上。林浅被分去后勤组,她倒挺开心,不用抛头露面,只需在后头忙活,正合她心意。 周菀棠瞅着她一脸乐呵呵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地摇头:“至于吗?不就是后勤,不用上台就乐成这样?” 林浅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的:“很高兴。不用风头浪尖地表演,又能参与其中,我喜欢。” 周菀棠宠溺地戳她的胳膊:“行吧,但你要记得,到时候重活累活都撂他们爷们儿身上,你自己就别动手了,万一要是伤了怎么办,咱们女孩子要多爱自己一些。” 林浅想说没关系,因为她小时候经常干这些,可不知怎么了,脑海瞬间像被针扎了一般,疼得她激灵一下。 “你没事儿吧?”陆深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没事儿,谢谢关心。”林浅慌忙摇头,不明白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 周菀棠刚刚分神瞥了眼正在布置任务的王欣怡,一回过头,就看到陆深凑到她们身边。 她冲陆深挤眉弄眼,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又不是后勤组的,凑过来干嘛?我可告诉你,别来拉关系,即便你们是邻居,到时候浅浅第一照顾的还是我。” 林浅赶忙郑重其事地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身边二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王欣怡分配完任务,林浅才晓得后勤组就俩人,除了她,还有个叫林远程的男同学。 足球场上的灯光昏黄而柔和,林远程来找她的时候,林浅满脸不解。她看着眼前相貌俊朗、身材高挑的林远程,觉得他应该很适合舞台才对。结果呢,人家不但不喜欢,还对舞台表演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恶痛绝。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晚上,林浅和林远程都像打工人似的,准点出现在超市,为大家搬运饮料零食。林远程对林浅很照顾,专挑轻活儿给她,沉的、不方便拿的,要么自己扛,要么拉其他男生搭把手。 前四天,一切顺风顺水,直到第五天。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绚丽的光取代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城市装点得如梦如幻。天空中,隐约可见有一两颗星星孤寂地挂在夜空,散发着微弱的光。 晚风夹杂着热气,吹得人心里闷闷的。 林浅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零食,迷彩服早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极为难受。她扯了扯外套,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前面的林远程突然“嘭”地把水瓶砸地上,扯着嗓子大喊:“林浅,林浅......” 林浅被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就瞧见林远程手上、衣服上一片猩红,触目惊心。 “你流鼻血了么?” 她慌忙把手中的零食放到花坛边,面对不停抹鼻子的林远和周围同学们齐刷刷的视线,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浅,这可咋整,林浅......”林远程的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洇出一片刺目的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和恐惧。 林浅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自己以前流鼻血的情形,冲林远程比划着:“别仰头,先坐下,身体往前倾,捏住鼻子。” 她手忙脚乱地扯过他的衣服,让他坐在路沿石上,又迅速抽出纸巾递过去。 林远程接过纸巾,却不知该怎么做,只是愣愣地攥着,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无助。 林浅打开矿泉水,沾湿纸巾,准备给他敷上。可刚要动手,又拘束起来。 “那个......”林浅隐藏在帽檐下的脸有些微红,声音也低了几分,“我要把这张纸贴在你的后颈上,你,你别动,到时候水可能会流到衣服上。” “嗯。”林远程闷声应着。 林浅站到他身侧,眼角余光瞥见好几双眼睛盯着他们,她脚下一绊,差点摔个屁股墩儿。 “林浅,你咋样?”林远程低着头,因为捏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 “没事儿。”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林远程的衣衫往外扯开,将纸巾附在他后颈上。 做完这简单的动作后,林浅长长呼出一口气。 “林浅,我还要捂着鼻子吗?”林远程问。 林浅大概估算了一下,林远程捏着鼻子的时间也就两三分钟,还是太短了一点:“再捏一下吧,一会儿就好。” 林远程拿着纸巾的手朝着林浅挥了挥:“那我手上的血怎么办?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我先用水给你擦擦?”林浅说着,接过林远程手中的纸,结果纸张黏在了林远程手上,一扯便碎成了许多块。 她用矿泉水一点一点帮林远程清理手上的血渍。 沾湿的卫生纸轻抚过指尖,淡淡的凉意不仅驱散了些许夏日的暑气,也切割了林浅与林远程之间的距离感。 林远程将自己的右手从鼻子上解救出来,随后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递到林浅跟前:“林浅,我好像不流血了。” “要不然先放放?”林浅也没经验,只能依着自己的想法来。 她蹲下身子,想看看林远程的鼻子还有没有在流血,却撞见一滴泪从他眼眶滑落。 林浅被吓了一跳,她不太会安慰人,粉嫩的唇瓣张张合合,犹豫半天,还是作罢。她将手中剩下的纸巾递过去,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林远程情绪好转。 她将头靠在膝盖上,手指拨弄着装零食的塑料袋,满心担忧地望着军训的方向。 要是回去晚了,同学们会不会不高兴? 正想着,道路尽头转角处,两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林浅一眼就发现是周菀棠和陆深。 她直起身子,慌忙扯了扯林远程的军训服:“那个,陆深他们过来了。” 周菀棠远远瞅见他俩,撒腿就跑,碎发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嘴里还喊着:“浅浅,你咋样?陆深担心你们出事儿,让我跟来看看。”她上下打量了林浅一圈,“没事儿吧?” 林远程缓缓抬头,委屈地看着陆深和周菀棠:“你们能不能先看看我,有事儿的是我。” “你咋......”周菀棠一个大跳躲到了陆深背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恐,“妈呀!林远程,你丫的这是吸血鬼转世,还是吃人了?别以为今年谣传世界末日,你就可以提前变异啊。” 林远程被周菀棠气得,大有一副要直接躺下的想法,幸亏被陆深眼疾手快地扶住。 “流鼻血了?”陆深稳住他,眼神里满是关切,“要不要上医院?” “已经不流了。”林远程取下帽子遮住鼻子以下部分,“你们能不能先帮我擦擦,省得吓到旁人。” 林浅下意识回了句:“我么?” 三人整齐地看向她,脸上表情不一,有疑惑、有惊讶、还有浅浅的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