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3太阳的眼泪》 第1章 第一章 决赛（一） 2093年7月31日，机器人扒皮法案执行第十月。 夜城第一届记忆大赛决赛现场。 随着脑袋一阵抽痛，苏沫眼中的世界渐渐失去了色彩。主持人秦风身上的蓝色西装，对面陈莎莎身上的红色长裙，脚下踏着的深蓝色舞台，还有舞台下衣着鲜艳的观众，全部都变成了黑白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装进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里。 苏沫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望望站在对面的陈莎莎，陈莎莎也在回望着她。视线相接，混血的陈莎莎笑容甜美，像一颗香甜的桃子。 苏沫怎么也想不到，这颗桃子有毒。 在之前的赛程中，陈莎莎一直跟苏沫主动示好，这让没什么朋友的苏沫以为自己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在得知苏沫参加比赛是为了给患病的母亲克隆双肾时，陈莎莎甚至对苏沫说，如果她拿到了冠军，她会把那三根金条的奖品全部送给苏沫。 苏沫当然不会要，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赢得冠军。不过听见这样的话，她还是很感动。所以她毫无防备地接过了陈莎莎递过来的奶茶。 “给，这杯是你哒！这是我男朋友点的。他还是今晚要上夜班，来不了，就给我点了奶茶请罪。放心我跟他说过，你对芒果过敏，这里面没有芒果哦。” “谢谢！” “快喝吧，还有十来分钟就要开始了。对了亲爱的，我有个朋友，她跟你一样对芒果过敏，全身起疹子不说，还会呼吸困难，严重到要立马送医院抢救。欸，你过敏没那么严重吧？” “没有，我只是……怎么说呢，会有点视力模糊而已。” “哦。” 那杯奶茶被苏沫喝得精光。此刻，看着对面软软糯糯、说话夹夹的陈莎莎，苏沫只想冷笑。 “今天，我们特别邀请到了大尧来到我们的赛现场，他将为我们揭晓今晚比赛的主题，掌声有请！” 秦风的话音刚落，两个机器人便推着一个分尧机上来了。观众自发起立，热烈鼓掌，丝毫不掩饰他们对大尧这个超级AI的崇拜之情。 怎么能不崇拜呢？夜城本就是一座由超级AI大尧统治的城市。当年是大尧把核战后的人类幸存者集中转移到这里；是大尧带领天枢一号机器人在漫天的黑雪之中建造了这座穹顶之城；也是大尧用他的智慧和算力全力发展人类文明，才使得夜城成为人类历史上真正意义的诺亚方舟。 所以人们再怎么对大尧顶礼膜拜都不为过。 在夜城，如果有人想跟大尧当面沟通，就必须通过分尧机来实现。夜城的公共区域都设有分尧机。分尧机的样子有点像几十年前的ATM机，主界面就是一块屏幕。屏幕上亮着一个蓝色的，像海浪又像祥云的标志，那便是大尧。 两个机器人把分尧机放在舞台中央便下去了。秦风走到分尧机旁说：“你好，大尧。” 蓝色的标志闪动：“你好，秦风。”大尧的声音是低沉的，温柔且富有磁性的男中音。 “请问大尧，现在场上的两位选手，你最看好哪一位？” “如果你问的是本场比赛的结果的话，根据以往两位选手的表现，苏沫的胜算比陈莎莎高17.8%。但如果你问的是个人长远发展的话，陈莎莎明显比苏沫更有优势。” “哦？相信现场的观众朋友跟我一样好奇，大尧你说的陈莎莎的长远优势具体是什么呢？” “陈莎莎的优势是她的家庭出身。她的父亲陈吉思汗是人类自救委员会的委员。众所周知，每隔五年，委员会就要举行投票大会，决定我这个AI能否继续统治夜城。可以说委员会的七个成员才是夜城的最高统治者。陈莎莎的父亲陈吉思汗不仅是委员，他还建造了克隆工厂，这个克隆工厂，可是比我的机器人工厂还能挣钱。陈莎莎有这样的父亲，当然会比平民出身的苏沫更容易成功。” 苏沫万万没想到，陈莎莎居然是陈吉思汗的女儿，她家居然是开克隆工厂的！如果说之前苏沫还心存幻想，还能自我欺骗说陈莎莎不是故意的，那么现在苏沫彻底明白了，陈莎莎就是故意的！ “什么？莎莎你是陈吉思汗委员的女儿吗？你也太低调了，我们都没听你提起过。现场的观众朋友们你们知道吗？”秦风也很惊讶。 “不知道。”观众纷纷摇头。 “莎莎，我很好奇，你都已经是这么顶级的富二代了，你怎么还来参加我们的节目呢？你不可能缺那三根金条吧？” 陈莎莎温柔一笑，用她习以为常的夹子音说：“其实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演员，但是我爸爸不同意。我就一直坚持，最后我爸爸就说，如果我能赢得记忆大赛的冠军，那他就投资我去拍电影，所以我就来咯。我想用我的实力来赢得比赛，就没有跟大家提及我的家世，就连我的好姐妹苏沫也不知道。——苏沫，你不会怪我的，对吧？”说完她冲着摄像机撩了撩头发。 选手席上的苏沫冷笑一下，一语不发。 “我听过这样一个传言，说克隆工厂的成立是因为陈吉思汗委员的女儿需要克隆心脏，——也就是你需要克隆心脏，这是真的吗？”秦风问道。 “哎呀，这个事我爸向来不许我跟别人说。呵，好吧好吧，告诉你们。我生下来其实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我的病只有移植心脏才能根治，那时找不到供体，我爸就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去研究定向克隆技术。后来真的成功了，我就定向克隆了心脏，成功移植，这才痊愈。后来有一些病友找到我爸，希望我爸能帮助他们，我爸就在大尧的帮助下成立了克隆工厂，希望能帮助到更多的人。” “看，科技就是这么造福人类的！感谢莎莎你们一家人为人类文明做出的贡献！同时也希望你能梦想成真！”观众鼓掌，秦风来到苏沫身边说，“——苏沫，作为最被大家看好的选手，你今天有没有什么故事想跟大家分享的？” “没有。” “是吗？不过我也好奇，莎莎说她来参加比赛是为了实现当演员的梦想，那么你呢，苏沫你来参加比赛是为了什么呢？” 苏沫感受到了秦风的一片好心。把自己要为母亲克隆双肾的事情说出来，能让观众的好感飙升，说不定还能让陈莎莎当面许诺打个折什么的，毕竟将近百万尧币的克隆费用对苏沫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天价。 我妈得了尿毒症，只有克隆双肾才能救她一命，我没钱，所以我来参加比赛，因为冠军能得到三根金条，价值百万尧币。 苏沫没有这样说。 她淡淡扫一眼陈莎莎，波澜不惊地说：“我就是来看看，我的记忆力是不是人类记忆力的天花板。” “哇！”观众快沸腾了。 “说得好！今晚就是我们的天花板与富千金的最终对决！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我们正在直播的夜城第一届记忆大赛的决赛现场！现在，我们有请大尧为我们揭晓今晚决赛的主题！” 舞台的大屏幕上，蓝色标志闪动，大尧的声音响起：“我宣布，今晚比赛的主题是——色彩！” 在观众的掌声里，苏沫如坠冰窟。大屏幕被各种色块填满，苏沫却只看得到黑白灰。 “谢谢大尧！请您在旁边稍事休息。——各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宣布，夜城第一届记忆大赛决赛正式开始！本次比赛一共三题，赢两题以上者获得冠军。现在开始第一题——黑色的雪花！” 秦风的话音刚落，演播大厅的顶部便出现了全息投影的乌云。乌云黑压压地悬着，似要坠下来，又似要把屋顶掀翻冲出去。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遥想当年，当核冬天降临地球的时候，地球上的许多地方都下起了黑雪。彼时，生灵涂炭，物种灭绝，人类离彻底灭绝也只有一线之隔。” 随着秦风的话音落下，音乐响起。片片黑色雪花从演播厅的屋顶慢悠悠地飘落下来。现场的观众都很年轻，明显是从来没有见过蓝天，没有见过云朵、没有见过雨雪的“穹顶后代”。大家纷纷仰头，抬手，轻轻接住那一片片冰凉的黑色雪花。 苏沫也用掌心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很快在掌心融化，留下一滴黑水。 当年，父亲和母亲就是在这样的漫天黑雪之中相遇的吗？ “大家请放心，演播厅现场下的黑雪是由干冰机喷出的掺荧光微粒的模拟黑雪，无毒，无放射性。——当然，为了不弄脏大家的衣服，我们就不继续下雪了。” 雪很快停了，观众意犹未尽。 “各位请看，现在在舞台中央有ABCD四个透明风雪柱，稍后里面会下黑雪。每个风雪柱的底部设置有电磁网，电磁网上设有九个坐标点。当雪花与坐标点接触时，黑雪会发出荧光，荧光有三种颜色，分别是红，绿，蓝。我们的大屏幕会记录十分钟内坐标点被黑雪触发的坐标顺序，并用字体颜色来标注荧光颜色。记录完成后电磁网将关闭。两位选手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记忆大屏幕上的坐标点顺序。最后我们将请大尧从坐标点顺序中随机抽取三组十个连续坐标，并随机抹掉每组中的七个坐标，两位选手需要在五分钟内补全坐标，正确率高者胜，若正确率相同，则用时最短者胜。注意，字体的颜色也要正确。两位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清楚。” “好。请准备，倒计时三秒后请打开电磁网和黑雪装置。三，二，一！开始！” 当苏沫转身看到大屏幕上满屏的坐标时，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尽管现在她眼睛无法识别色彩，但大屏幕上的三种颜色明显灰度不一样，深灰，中灰，浅灰，这太好分辨了！她只用十几秒就完成了作答，她信心满满地按下了完成键，不像陈莎莎，磨磨蹭蹭直到最后一刻才答完题。 可惜她的信心满满换来的却是迎头一击。她错了四个坐标。陈莎莎全对，赢了。 可明明秦风最后公布的正确答案跟苏沫脑袋里想的答案一模一样，怎么会答错呢？ 秦风说她坐标都是对的，只是字体颜色搞错了。 苏沫盯着她刚才用的彩笔，突然明白了——她把彩笔的颜色对应错了！ 她以为大屏幕上的深灰色跟彩笔里的深灰色是同一个颜色，现在看来不是！如果不能用灰度来对应颜色，那她要怎么确定彩笔的颜色呢？如果接下来还要用彩笔答题，那她岂不是丝毫没有胜算了？ 这下糟了，比赛只有三题，接下来她必须连赢两题，否则就拿不到金条了！ 不，必须要拿到金条！必须要带母亲去克隆双肾！ 第2章 第二章 决赛（二） 比赛进入到第二阶段。 “现在我们进行第二题——机器人的脸。大家知道，自从去年机器人扒皮法案公布之后，我们就很难在夜城看见有人脸的机器人。今晚的第二题，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一个精彩的表演，掌声欢迎三位‘有脸’的机器人！” 掌声响起。三位机器人踩着鼓点上台来了。三个机器人头上戴着精美刺绣的黑亮盔帽，机械脸，机械身躯没有任何覆盖直接裸露在外，每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举手投足间皆是川剧风范。 秦风继续说：“大家看到三个机器人手里拿着不同颜色的折扇，分别是红色，黑色，和绿色。下面，我们将同时请这三位机器人为我们大家进行川剧变脸表演。两位选手需要同时记住三位机器人变出的不同脸谱，在表演结束后，将请大尧为我们选择其中一位机器人，两位选手需要在各自的脸谱架上按顺序找出该机器人变出的十张脸谱。正确率高者胜，若正确率相同，则用时最短者胜！两位都清楚了吧？” 当秦风提到机器人手里扇子的颜色时，对应的机器人很识趣地打开折扇晃了晃。这让苏沫顿时安心不少，她的信心又回来了。每张脸谱上的纹路符号都不一样，这可以让失去色感的苏沫轻松对应，这题对她来说轻松拿捏。 机器人开始变脸，选手记忆，答题。苏沫依然找得很快。进行到第三张脸谱时，苏沫却懵了。她发现脸谱架上有两张相同纹路相同灰度的脸谱，这两张脸谱的样子跟她记忆里第三张脸谱的样子一模一样。她迟疑一下，只好随便选一张。二选一，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正确率。 不幸的是第五张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她只好又蒙了一张。按下计时器的时候，对面的陈莎莎还在找第七张脸谱。 答题结束，秦风为大家揭晓最后答案。 “第一张脸谱，两位选手都正确！第二张，都正确！第三张，莎莎正确，苏沫错误！第四张，都正确！第五张，莎莎正确，苏沫错误！……” 苏沫的手紧紧攥着，脚底发虚。她蒙的两道题居然都错了！对面的陈莎莎已经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仿佛在说，跟我斗，你还差远了。 “……第七张，莎莎错误，苏沫正确！” 苏沫的心猛地一跳。 “第八张，都正确！第九张，都正确！” 苏沫浑身发冷，仿佛她身上穿的不是白裙子，而是冰裙子。 “第十张，莎莎错误！苏沫正确！” 苏沫吸一口气，心悬到嗓子眼。 “好的，相信大家都看到了。两位选手都是八个正确，两个错误。根据比赛规则，正确率相同则用时短者胜。苏沫刚才用时两分四十八秒，陈莎莎用时三分五十二秒。所以，第二题的胜利者是——苏沫！” 苏沫低头吐出那口气，轻轻活动下发麻的手指。 “恭喜苏沫！——苏沫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连续两道题都是把颜色给弄错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秦风的话让苏沫的委屈一下涌了出来。但她又很快把那份委屈强压了下去，浅浅一笑说：“对，我比赛之前奶茶喝多了，眼睛有点花。” 陈莎莎还在笑，笑得像一颗有毒的桃子。 比赛进入最后一个阶段。 “现在比赛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们的第三题是——莫奈的干草堆。大家都知道克洛德.莫奈被誉为‘印象派领导者’，他创作的《干草堆》系列一共有二十五幅。今天，我们将在现场依次为大家全息投影这二十五幅画。两位选手需要在观赏画作的同时记住每幅画的细节。投影完成后我们将请大尧随机抽取里面的三幅画，并指出特定区域。两位选手需要在答题板上用彩笔涂出该区域的颜色。比如，假设大尧抽到的是梵高的《星空》，并指定月亮区域的颜色，那么选手需要在答题板上用最接近该区域颜色的黄色涂抹。颜色最接近的算对。本题同样也是正确率优先，正确率相同则用时最短者胜。两位选手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陈莎莎很快答道。 苏沫低头望着面前答题要用的彩笔，心里有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这题目对她来说简直是地狱级的难度。她现在根本就感知不到任何颜色，就算把画作怼到她面前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颜色。还有答题用的彩笔，笔杆上没有标注颜色，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颜色。第一题的时候就在这里栽跟头了，这第三题，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秦风见苏沫迟迟不说话，便问道：“苏沫，你有问题吗？” “有问题！”苏沫抬头说，“画家的用色是非常精准的，但这里准备的却是一般的水彩笔，这种笔的颜色跟油画里的颜色有很大差距。我想问，我们可不可以把水彩笔换成油画棒来答题？用油画棒答题才会最接近原画里的色彩。” “说得有道理。我们让大尧来决定吧！——请问大尧，您对刚才苏沫的提议怎么看？”秦风朝分尧机问道。 分尧机屏幕上的蓝色标志闪动几下：“我认为苏沫的提议可行。油画棒确实比水彩笔更接近油画的色彩。” “好的！请我们的助理机器人为两位选手更换一下油画棒！” 两位选手面前很快摆开了四十八色的油画棒。看着每根油画棒上标注的颜色名称，苏沫燃起了必胜的斗志。 音乐响起，莫奈的二十五幅《干草堆》被依次全息投影在舞台上。苏沫虽然看不出色彩，但还是十分认真地欣赏完了这二十五幅画。 全息投影结束，大尧开始出题： 一、请画出第六幅画中，干草堆顶尖的颜色。二、请画出第十四幅画中，干草堆影子的颜色。三、请画出第十九幅画中，土地的颜色。 这一次，陈莎莎比苏沫先答完。 秦风说：“现在两位选手都已完成。我们请机器人助理把两位选手的答案投放到大屏幕上。谢谢！下面有请大尧为我们对比答案！” 分尧机又被推到舞台中央来。大尧把原画色块投放在大屏幕正中，说：“第一题，陈莎莎画的是薄荷绿，与原画颜色相似度百分之六十五；苏沫画的是深绿加少量天蓝和土黄，与原画颜色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七。第二题，陈莎莎画的是湖蓝色，与原画颜色相似度百分之五十八，苏沫画的是深蓝加少量白色和铭黄，与原画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一。第三题，陈莎莎画的是土黄色，与原画相似度百分之六十一，苏沫画的是香草黄加土黄色再加少量白色，与原画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九。综上所述，苏沫赢得该题！” “好的，前面两道大题两位选手各胜一题，第三题苏沫胜，所以，观众朋友们，夜城第一届记忆大赛的冠军是——苏沫！我们有请……” “不公平！这不公平！”陈莎莎突然打断秦风的话，抬手指着苏沫说，“你作弊了！你作弊了是不是？” 苏沫不由得佩服陈莎莎。在如此气急败坏的情况下陈莎莎竟然还能夹着嗓子说话。用的还是那种又撒娇又委屈的语气。果然，绿茶不是谁都能当的。 “莎莎，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比赛输了确实会难过。但是我们不能……”秦风说道。 “我要求节目组现场检验苏沫身上有没有作弊的东西！我高度怀疑苏沫作弊！”陈莎莎再一次打断秦风的话，她盯着苏沫说，“你耳朵里面是不是藏了耳机？还是你把耳机藏牙齿上了？我要求节目组现在就检查苏沫！” “可以啊！但我们得说清楚，如果我身上没有作弊工具，你又当如何？”苏沫不疾不徐地说。 “你想怎样都可以！” 我要你给我一个免费克隆的名额。 这是苏沫最想要的东西。可她却没有这样说，她脑海里想起赛前的那一杯奶茶，说：“如果我身上没有作弊工具，那么我要你当场道歉，然后学三声狗叫！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你先接受检查啊！” 本以为节目要结束的观众万万没想到，真正精彩的节目才刚刚开始。收视率也在蹭蹭蹭往上蹿。秦风很快收到导演的指示——要现场检查苏沫。 电视台里似乎什么都有。两分钟不到，一个白色医疗机器人便拎着工具箱走上舞台来。他先检查了苏沫的耳朵和口腔，说口腔和耳朵里并无异物，最后又拿出一个造型怪异的照相机对着苏沫拍了几张照片。 “这个相机有什么特别的吗？”秦风问道。 “这是微射线相机。”医疗机器人说，“使用它可以快速看到被拍摄者的身体里有没有藏电子器件。如果藏了，拍出来的照片里就会在相应的位置标出红光。” “噢，所以如果我拿这个相机来拍你，出来的照片上就全是红光，对吧？”秦风开玩笑地说。 “是的。”医疗机器人回答得十分认真，“我们机器人全身都是电子器件，拍出来的照片当然就全是红光。——照片出来了。” 秦风接过照片，把照片对着摄像机说：“大家请看，照片里的苏沫身上一处红光也没有，也就是说，经过我们专业人员的检查，苏沫没有作弊！感谢医疗机器人证明苏沫的清白！——莎莎，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陈莎莎嗓音微颤，十分委屈地说：“我可以给苏沫道歉，我也可以学狗叫，但我还是不信苏沫是凭实力赢过我的！她一定用了什么特殊作弊方法逃过了检查！” 苏沫微抬下颚，盯着陈莎莎说：“陈莎莎，道歉！” 陈莎莎后退一步，噘着嘴看向秦风。秦风放下麦克风，摆开手示意陈莎莎道歉。 “陈莎莎！道歉！”观众席上有人喊道 “对不起！”陈莎莎嘴角抽动，双目含泪说。 苏沫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该学狗叫了。” “你……苏沫！你欺人太甚！”陈莎莎把麦克风狠狠摔在地上，扭头跑下舞台去了。 苏沫望着陈莎莎跑下台的背影，回想起这些天来陈莎莎对她的好与亲近，突然感到喉咙有点发酸。 三根金条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后台的化妆间，苏沫坐在椅子上正要给母亲打电话，陈莎莎却突然冲进来叉着腰站在苏沫面前高声说：“其他人都出去一下，我有事要单独跟苏沫说。” 吃瓜群众很不情愿地出去了。 陈莎莎把门锁上，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了，苏沫，有本事你把实话说出来！你到底是怎么赢过我的？” 苏沫收起手机淡淡说：“凭实力。” “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把你查得底裤都不剩了！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在记忆力方面表现出任何天赋！你小时候甚至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你去年还因为记错文物信息被扣过工资！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记忆力天赋！说，你到底是怎么作弊的！” “你调查我？”苏沫站起身步步逼近陈莎莎，“所以你也知道我吃了芒果会失去色感是不是？你还提前知道今晚决赛的主题是色彩，所以你故意骗我喝下那杯奶茶是不是？” “哼！是又怎么样？你能耍手段，我就不能吗？” “陈莎莎，我差点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要是你没有进决赛的话，我会把你当朋友。但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你今晚不可能赢过我！” “我有没有秘密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哼！苏沫，我这么跟你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是怎么赢的，那我回去就叫克隆工厂的人把你妈的名字加到黑名单里，你看看到时候你拿着金条去能不能克隆？” “你们有钱人就是这么做人的吗？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不妨告诉你。前面的两道题我是根据不同颜色的不同灰度来作答的。至于莫奈那道题，我妈很喜欢印象派的油画，我家里大大小小的油画相册有几大箩筐。小时候只要我妈累了，她就会随手扔一本给我，叫我自己欣赏，自己照着画。所以，那二十五幅《干草堆》我早就看过几百遍、几千遍，就算我失去色感，我的记忆里都还有他们颜色鲜亮的样子。现在你懂了吧，我根本不用现场记，那些画早就已经印在我脑袋里了！” “除了这些以外呢？你还用了什么方法作弊？你根本没有那么强的记忆力！” 苏沫摇摇头：“我没有作弊。我就是凭实力赢的你。我的眼睛像摄像头一样，过目不忘。为什么你一定认为我作弊了呢？为什么你就不相信别人的实力比你强呢？难道，难道你自己就是靠作弊拿的亚军？” “血口喷人！我告诉你苏沫，我一定会找出你的秘密的！”陈莎莎摔门而去。 化妆间安静下来，里面只有苏沫的呼吸声。苏沫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秘密，我也想知道。” 第3章 第三者 车祸 调整一下心情，苏沫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 “妈！你看电视没？我赢了！我拿了冠军，我得到了三根金条！我查过了，这三根金条可以卖一百多万尧币，我明天就可以带你去克隆双肾。” “不去。” “为……为什么？” “不想去。能活多久算多久吧，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妈你别这样……” “苏沫，你还年轻，把钱留给自己吧！老天爷想收我的命，就让他收吧，我活够了。” “妈……” 嘀—— 通话突然挂断，苏沫的心仿佛被那声嘀捅穿，伤口流着血，血里混杂着委屈、心酸、愤怒和无奈。她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金条，眼泪一下收不住。 其他人陆续进来了。苏沫连忙拿出卸妆湿巾擦脸，以掩盖滂沱的泪水。胡乱擦几下后，她收拾东西躲进了更衣室，坐在塑料凳子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独自哭了许久。久到外面的人声都已消散，久到她喉咙发干，久到她看见天花板上歇着的一只蜜蜂——那蜜蜂是黄色的。 好吧，她终于能看见颜色了。她从包里拿出金条，三根金条黄灿灿的，美得像油画里的落日。 不，她一定要让母亲去克隆！绑也要绑着去！ 打定主意后，苏沫擦干眼泪，换上长袖衬衣和牛仔裤，再把金条揣进帆布包里离开了更衣室。 苏沫没有看到，那只黄色蜜蜂也跟着出了更衣室。 半个小时后，Y158路夜间公交上，苏沫坐在最后一排，夜风从车窗灌进来，一下又一下地撩着她的黑色长发。 车窗外，穹顶上的月灯和星灯十分卖力地模仿着月亮和星星。其实细细看来，夜城的夜空跟老电影里的夜空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在夜里，人们看不见穹顶，仍然可以假装自己生活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天空之下。只是，穹顶之下没有云朵，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所以对于苏沫这样的“穹顶后代”来说，一朵云、一阵雨、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便是他们最遥不可及的梦。就像刚才比赛里的黑雪，那是苏沫第一次触摸到雪，虽然不是自然的白雪，但那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忽然，一朵白云紧紧地抓住了苏沫的目光。 那是一朵白得发亮的云。那朵云矮矮地、懒懒地飘在一个小男孩的头顶。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被一个机器人牵着，乖乖地站在站台上。 公交车正缓缓靠向站台。 “哇！云宠！”车厢内有个红发女孩惊呼一声，她一把抓住旁边男朋友的手臂喊道，“我也要，我也想要云宠！” 是的，云宠。那朵云便是时下最热门、最流行的云宠。把一朵云当宠物来养，几乎是夜城每个小孩儿的梦想。在这黑沉沉的夜里，那朵云那么白，那么轻，那么干净，像一个旧时代的梦，散发着迷人的美。 云宠跟着小男孩和机器人上了车。 这个机器人是最常见的家庭机器人。在扒皮法案之前，他们拥有跟人类相似的仿生电子皮肤（简称人皮）。扒皮法案颁布之后，几乎所有的机器人都被卸下人皮，露出他们原本的机械结构。家庭机器人的仿生脸也被换成一块带有表情符号的脸屏。一般家庭机器人会在脸屏上长久地显示笑脸符号“∧▁∧”，但这个机器人的脸屏上却一直是三条横线“￣▁￣”。 苏沫猜测这个机器人也许正处于超负荷运作状态，说不定他又要挣钱又要带孩子。 车上空位还很多，小男孩和机器人却选择坐在苏沫的前一排。云宠飘在小男孩头顶，刚好就在苏沫的正前面。看着那软绵绵的云宠，苏沫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红发女孩拉着男朋友把座位换到小男孩前面，歪头笑着朝小男孩问道：“小朋友，我可以摸摸你的云宠吗？ 小男孩扭头冲机器人问道：“杰克，我可以让这个阿姨摸摸我的云宠吗？”小男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像他的人一样，满满的奶香。 机器人杰克的脸屏上表示嘴巴的横线闪烁几下：“当然可以。你自己的事情由你自己做主。” 小男孩对红发女孩点点头说：“可以的哟。” 红发女孩摸到了云宠，脸上笑得比蜜还甜：“哇！感觉好奇妙……” 苏沫手心痒痒的，也好想伸手去摸一摸云宠。云宠摸起来是像撸猫还是像摸棉花？广告里说云宠还会下雨，那摸起来会不会湿答答的？要不，也搭个腔？ 算了，又不认识人家…… 苏沫只有眼巴巴地看着那云宠。 车厢内一个大肚男伸长脖子朝小男孩问道：“小朋友，你这个云宠买成多少钱啊？” “1388尧币。”机器人杰克替小男孩回答道。 “这么贵啊！等我的孩子生下来，稍大一点，我也给他买个云宠。” “你肚子那么大，看起来好像里面有个小宝宝哟！”小男孩突然指着大肚男的肚子说。 “哈哈哈哈哈！”大肚男放声大笑。 “不好意思，小孩子口无遮拦，请您见谅！”机器人杰克微微颔首。 “没事没事！他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怀孕了！”大肚男的声音如同他的肚子一般硕大无比，使得车厢里的人都被震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大肚男的肚子。苏沫也很震惊。男人怀孕这种事还只在新闻上听过，现实生活中可从来没见过，想不到这个男人居然真把人造子宫背在了身上。 大肚男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仿佛很享受众人的目光。他摸着肚皮自顾自地说：“七个月咯！我已经怀我儿子七个月了！他调皮得很，天天都喜欢蹬我几下！” 小男孩不解地问道：“叔叔，那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妈说人和鸡一样，只有母鸡才会下蛋，公鸡不会下蛋……” “哈哈哈哈……”大家都被小男孩给逗笑了。 趁着众人哄笑，苏沫身子前倾挺直腰板，贼兮兮地把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再悄咪咪伸长食指，趁着大家不注意轻轻地摸了摸云宠。 嗯，云宠摸起来软软的，润润的，像微湿的棉花。 “嘻嘻嘻！好痒啊好痒啊！嗷哟你别再摸人家了嘛！”云宠突然说话了，用的还是甜糯糯的小女孩的声音。 众人纷纷扭头望向苏沫。云宠也一下被小男孩挪开。 苏沫尴尬得脚趾扣地。她红着脸手回手指，嘴角扯开干笑两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你喜欢的话可以再摸一下，我把语音模式关掉就好了。”小男孩冲苏沫说。 苏沫心中一阵暖意，正要感谢却突然被一声巨大的“砰——”给打断，连心脏都被震得一颤，接着公交车像疯了似的左右乱晃，车厢内尖叫四起。苏沫的脑袋被重重砸在玻璃窗户上。最后又是一声巨响，整个车厢突然旋转起来，里面的人便如同骰盅里的骰子，翻滚，撞击，惨叫…… 苏沫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苏沫猛地睁开眼睛，像做了个噩梦般惊醒过来。公交车已经侧翻躺地，她趴在车厢最里面，脸贴着着地的侧玻璃窗，双眼正对扁长的后车窗。后车窗开裂的玻璃上歇着一只黄色蜜蜂。街灯漏进来，在她脸庞周围投射出点点细碎的光斑。 苏沫意识到自己的脸正压在一堆碎玻璃渣上，她想把脸抬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她一点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于她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呼吸！仿佛她变成了一个没有呼吸和心跳的摄像头！ 不，不！苏沫，你不是摄像头！你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 闭上眼，苏沫让体内的意识集中在一起，很快，一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开始传进耳朵。听起来像是人类的说话声，但苏沫却完全听不懂。不仅听不懂话的意思，连语气语调也感受不到。 她好像听不懂人话了！ 是脑袋被撞坏了吗？冷静！苏沫你要冷静！你还要带母亲去克隆双肾！转念之间，说不清为什么，苏沫竟然能听懂那些人话的意思了。 “哇啊啊啊啊，妈妈……我要妈妈！杰克我要妈妈……” “……对，好的。定位已经发给你了。请快一点……” “……羊水，呜呜呜，羊水漏出来了……老婆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照顾好我们的宝贝……” “她的颈动脉被碎玻璃片划伤了，我在帮她按压止血……” “快一点啊！你们要快一点啊！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宝贝别怕，我先抱你出去，你要相信杰克，我保证很快你就能见到妈妈！你抱好你的云宠，我带你出去……” 嗡—— 一阵耳鸣莫名响起，与此同时，忽地一下，如同机器接通了电流，苏沫终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了！ “啊——”苏沫一声惨叫。 痛！头痛、脸痛、肚子痛、手痛、腿痛……浑身的疼痛在这一瞬间排山倒海地涌向大脑，痛得苏沫惨叫连连，在碎玻璃渣里缩成一团。 “大妹子，你坚持一下，救援马上就到！”身后打完电话的大肚男安慰起苏沫来，“其实你已经算运气好的了，那个红头发的妹子，她的脖子被玻璃片割破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下来……” 苏沫心中一沉，终于咬紧牙关忍住不叫。她最疼的是脑袋，简直像被岩浆烫到那么疼，还有肚子，好似被人狠狠踢了几百次，五脏六腑也一阵阵绞痛。相比之下，脸颊、手上和脚上的那点划伤反倒算不上什么。 苏沫忍着剧痛勉强半坐起来，借着不算明亮的路灯，终于看清车内的情形。侧翻的车厢内，车头顶部被什么东西砸出一个脑袋大的洞口。洞口处的钢板如同奶茶杯上被吸管戳破的塑料封膜，又卷曲又变形。几根粗细不一的电线从破损处垂下来，晃悠悠地悬着，仿佛在替死神打节拍。那黑乎乎的洞口正对着第一排的第一个座位，——这个座位也是很多年前驾驶室的位置，得亏如今已经没有司机这个职业，刚才也没有人坐在第一排，否则此刻的第一排绝对是脑浆迸裂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