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的丧彪成了灭世反派》 1、结局倒流 1 别砍了,别砍了。 妙诀努力抠紧插在地里的脚趾,把土壤中为数不多的水分和营养往根株上送,挺直一树斑驳的脊柱,咬了咬牙。 天空残阳如血,世界化为灰烬,这就是大结局吧? 反派蛰伏在男女主身边十年,藏匿了滔天力量,在今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天衍国整个化为焦土,无人能挡——这妥妥的灭世之劫,不就等着男女主来救世吗? 只要男女主联手,解开那有嘴就能澄清的重重虐心误会,忘掉那几百次毫无必要的狗血劫难,合力战胜大反派,血泪中深情相拥,这个仙侠虐恋故事就能迎来美好结局。 然后别踏马砍我了! 从这个虐文世界的普通村民成为男女主用来定情的姻缘树之后,妙诀已经被他俩分分合合砍了十年。 此刻,男女主站在红绦垂枝的树前沉默对峙。 终于,男主动了,却是将手中的长刀对准了女主,双目猩红嘶声问:“你,是不是那人的同伙。” 女主瞬间睁大了眼睛,嘴巴却如同摆设,飞身直接往他刀尖上撞:“东方耀天,你从不信我。” 男主东方耀天瞳孔骤缩,在将要伤到她的瞬间划开了刀尖。 锋利的刀劲转而轰然撞上了身后树干。 一道狰狞伤痕在树皮上裂开,像是心上的殇,那么深刻。 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痛色——为什么,这伤虽只是划在树身,可却像是割在他们的心头肉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两个人痛得各自后退数步,衣襟垂地,无法支撑似的。 妙诀疼得恍惚颤抖。 不是,他俩又在痛什么?谁准他们痛成这样的? 反派的威压越来越近,男女主却忽然开始搞虐心,非要给这十年的真心要一个证明。男主揪着刀砍自己,女主又不忍伤他,本能驱使弹开掌心刀柄。 刀又飞了出去。噗嗤一声,又削铁如泥、丝滑地没入了身后树干之中。 至此,两个高手不打反派打起了彼此,瞬间已过百招,却没有一击真正落在对方身上。 招招纯享的妙诀树:“……………………”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走向模糊,像是被飓风刮过,她开始抓不住地。 视线模糊的尽头,一道白衣身影缓缓走来,身后携着漫天血红的灰烬,仿佛天地之间都化作一座焚化炉鼎。 “火候差不多了哦。”阴凉的男声悠闲响起。 那弥漫的压迫感瞬间止住了男女主的虐心拉锯,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白了脸色,这一下不像是没架硬吵了,而像是——真打不过。 于是他俩的最后一刀没来得及收回,咣当插在了树干上。 妙诀的脑子也咣当一声,惊觉自己的树冠正在歪斜,接着她意识到不是树冠在歪,而是整个树身都在倾斜。 最后当一道闷重声响砸落地面,她才终于在寒冷的虚无中意识到—— 她断了。 剧痛袭来,断裂的横截面却莫名爆出一阵光辉。 就在男女主终于屎到临头的抗击声中,妙诀眼前忽然清晰地浮现起一轮层层环纹的年轮,和她树冠最尖上的那株顶芽,落在一起,竟像是钟表盘与分针。 “恭喜你终于死了。” 一道声音从地底传入她的脑海中,妙诀已经疼得没力气思考金手指为什么才到。 “你会拥有最特殊的灵骨,有能够回溯时间的力量,重来一次都会不一样哦。” 妙诀攒了点力气伸出灵魂的指尖,想试试去够那分针一样的顶芽,可忽然,一道目光蓦地穿透什么东西,精准地攫住了她。 就在男女主拼上全部修为凝成最后一击的时刻,反派却忽然转身,大步向树而来。 那清隽却极具压迫的轮廓正在靠近,一双苍白的手伸向她,妙诀指尖一哆嗦,用意念猛地拨了一下那株顶芽。 咔哒。 一切竟然真的开始倒流。 男女主的全力一击像玩具般熄了火,弥漫在空中焚烧的灰烬如潮水褪去,还有……她满树的伤痕,被砍断的疼痛,以及一双忽然清晰的漆黑长眸,都在巨大的漩涡中开始消失抚平。 在那双冰冷苍白的手触到她破破烂烂的树身之前,妙诀最后一眼,在反派指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红痕胎记,忽然睁大双眼。 老天爷,你果然是在玩我—— … 妙诀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十分熟悉,又不太熟悉。 动动脚,没杵在土里。抬起眼,目光变矮了些。低头一看,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妙诀当了十年的树,又做回人了。 此处仍是男主所在的天衍国王宫之内,不远处有一座高筑的木台挡住视线,台上,两个熟悉的狗东西正在深情对望。 甜蜜的气氛涌动四周,神圣的清灵之气涤荡而出,一个圆融八方、阴阳鱼尾相碰的琅環天命印隐隐浮动在空气中,初见雏形。 “是的,你回到了十年前男女主以树定情、结天命契之时。” 十年后那道系统一样的声音竟也跟了来:“东方耀天与公玉秋乃是琅環仙庭下凡历情劫的天命者,男主现在是天衍国小王爷,你的灵魂化身成了他命数将尽的郡主妹妹东方芊,对他非常依赖痴迷……” “你等会,”妙诀千头万绪,抓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重点,“为什么他们已经定情了?” 都时光倒流了,就不能回到这对璧人没在树前定情的时候吗? 天命结契是最高规格的誓约,他们的契眼是妙诀姻缘树,意味着树就是他俩的民政局。砍一次树等于离一次婚,具有法律效益……所以他们俩才能砍出那几百刀来。 系统:“因为你是姻缘之树,以姻缘而起,所以只能回溯到他们定情时,否则也就不存在了。但现在的你拥有回溯时间之力,每帮男女主避开一次虐点,你特殊的灵骨就会生长一级哦。” 妙诀的心情大起大落大起,最终镇定了下来。 被砍了十年,谁不想变强? 她闭眼看着自己识海中的那株代表回溯时长的小小“分针”,现在能偏转的角度肉眼都看不出来,顶多只有两三秒,但这点滴就是新的生机。 剩下的,系统也没给她太多时间琢磨——“注意注意,第一个虐点已经来了哦。” 妙诀睁开眼,就对上了东方耀天忧郁宠溺的视线。 “……”拳头直接硬了。 客观看待,东方耀天这人长得的确很男主,眉目如刀削一般锐利英俊,带着一种天不生我如长夜的傲天气质,深情忧伤地望着自己的妹妹。 ——是的,在与女主的定情时刻,狷狂的男主因为担心妹妹不能接受自己和女主的事,一直凝望着她,给妹妹仍属于她的温柔。 女主的目光也顺着落在妙诀身上,虽然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心上人在自己定情时刻凝视别人,但想到这是耀天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公玉秋还是十分圣母地大度笑了笑。 妙诀身旁又传来一道藏着幸灾乐祸的声音。 “郡主大人别伤心,虽然你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还比不过人家玉虚宗仙子来的一个月,但王爷心中还是有你的。” “不过,小王爷和公玉小姐如此情深意笃,的确是谁看了都会羡慕!” 妙诀忽然笑了。 羡慕? 羡慕他俩早上定情晚上分手? 不用系统提醒她也记得,定情当天,这对璧人就在她的树上砍了第一刀。 这个虐点是因为什么来着? 她拧眉思忖,不怪她一时想不起来,一是年代久远,二是这对璧人的分手原因实在是千奇百怪层出不穷。他俩在定情当日到底是因为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分手来着…… 边上说话的人们都看好戏似的等着郡主撒泼跳脚。 毕竟众所周知,这位没有灵骨的废柴郡主视东方耀天为生命,每天都要缠在他身边,如今王爷和别的女人定情了,她怎么忍得住? 可说了半天对方也没出声,那人奇怪地转头向东方芊看去,却莫名一愣。 少女微蹙眉尖,立于清风中的身姿竟如青松般峻秀。白皙的侧脸染了晨雾,像一股浸润的早春绿意萦绕在发间和眼眸,明明是个废柴,却美得清清冷冷,像是历经雕琢、荡尽铅华的珠玉,还是一样的容貌,可竟然多了十成惊艳。 妙诀脑海中已经抓到了线头,恰在这时,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如雨落了下来。 “恭喜啊。” 这声线清润迷人,明显带着几分戏谑。雪白衣角掠过檐下,素衣之上只有芊芊草色,浅淡墨痕,身姿清隽风流,唇角微勾。 这人一出现,周围所有目光都被他牵了过去。 天衍国中有一人,于宫中设道坛,比皇帝精舍与宫殿还要高。他年年保此地风调雨顺,得万民敬仰。他行事无常,神鬼莫测,却菩萨心肠,面如佛子。他…… 妙诀眼神复杂地地看着来人。 丧彪……不是,反派。 就刚才——不是,就十年后灭世的那位大,反,派。 “二位一定会得到世间所有祝福,是吧郡主——”他兴致盎然的目光竟然看了过来,落在妙诀身上,停留。 和那双狭长的黑眸一撞,来不及感叹他长大后的倾世容光,妙诀脑子里电光石火,终于想起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今天是为了什么分手。 定情时天命结契,是心神最激荡最不稳的时刻。 就在这时,反派只是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非常简单的话,就将一根刺永久扎入了女主敏感脆弱的内心,为十年狗血打下坚实的根基—— “但其实郡主不是耀天的亲生妹妹哦。” 在这之前男主对这个妹妹各种体贴与深情、原主的各种嚣张与得意,女主都可以用“毕竟他们血浓于水一起长大”来安慰自己。 结果就在心神最动荡的时刻猛然得知,自己定情之人竟然一直都在模糊骗她,他们兄妹之间分明不是亲情,而是十几年相伴的深爱。 分手! 更贱的是,男女主以树结天命契之后,随时都能闪现到树前,这个速度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过,跃迁、拔剑、砍树,全程只需要一秒。 那她回溯这一秒? 箭在弦上,妙诀紧张地看着自己识海中的分针。 不行啊,最多阻止三次,在那之后不还是照砍不误吗? 系统给出新手提醒:“为了避开虐点,你可以尽快对他们送上甜蜜释然的祝福呀。” “你说的对,”妙诀认真思考,“要是能把男女主耳朵打烂,他们就听不到了。” 系统:“??”我没这么说。 可惜妙诀这具身体现在连灵骨都没有,根本打不了两个天赋一流的主角,更不可能手撕实力莫测的反派。 阴风裹着草木香,从反派身上悠悠吹来,两个狗东西站在男主亲自为爱筑起的高台上,一脸期待地望着十年后如临大敌的对象。 妙诀的大脑飞转,只恨自己的溯时之力是种没有攻击性的金手指,恨这些直接间接砍她的狗东西都这么强。 …等等,万一她有呢? 连庞然十年光阴都可以一挥而过,这说明时间就是个可以捏扁揉圆的玩具,如果不能整个回溯到更早的时候,那……单独回溯某一个东西的时间呢? 妙诀闭目凝神,在识海中将年轮和顶芽组成的钟表缓缓聚现,钟表落在空气之中时,代表是整个时空的回溯力,的确只有三秒;但她缓缓定格在某一处,竟发现时间真的变长了。 单独回溯某一单位的时长,当然比回溯整个时空要轻松无数倍! 在反派悠然从廊下走出时,妙诀将年轮表盘定格在了搭建高台的木头右底座上——这是桦树的尸体,刚刚死了三天,她能感觉到。 反派薄唇开启,“其实郡主并不是……” 咔哒。 妙诀猛地一拨顶芽。 被劈断的桦木底座蹭地支棱了起来,恢复到了一整根时的状态。 那敦厚的木头桩子照着男女主就搋了过去。 没有任何预兆,整个高台的结构轰然向左坍塌歪斜,甜蜜的男女主突然牵着手斜飞出去,经过命运的计算,砸向了微笑抬眸的反派。 而他,再也无法避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谁想救啊 2 想不到,效果拔群。 轰隆隆!碎木与乱石齐飞,把反派的话都砸回了肚子里,反派成功被他们的爱情埋进了桦树和云杉的尸堆之中。 男女主被桦木劈得一个鼻青一个脸肿,但飞出去的时候还紧握着彼此的手,因为他们发誓这辈子死都不松开。于是砸向尘尽拾的时候,手牵手给了他一记套头锁喉。 场面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王爷!快救王爷!” “这台子不是王爷亲手搭的吗?!怎么塌了!” “道君您还好吧?” 尘尽拾很快就表情如常地从一堆木头桩子里爬出来,他额角被蹭破了一缕血迹,毫不在意地用冰白指尖拭去,姿态优雅地低头一看。 木头突然活了? 用“活”这个字来形容的确有些离奇。 但那一刻的确如此,被砍断的木头忽然复活……枯木逢生,他凉薄狭长的眼掠过四周流动的空气。 妙诀避开了他的视线。如果不是那极为特殊的胎痕,她还真认不出来。 小时候丧彪不是这样的,哦,他本名也不叫丧彪。刚穿到这个大陆山村里时,妙诀和他关系很差。小小少年脾气吊差,说话贼踏马难听,但很爱带小弟,还会打猎吃的给她,所以妙诀管他叫丧彪。 原来丧彪他的职业规划真的就是长大之后反社会反人类。 要是知道多年之后妙诀能让他害得被砍几百刀,当初就应该直接饿死,烂在地里。 难道这就是命运给她的馈赠早就暗中标好了价格吗?真该死啊命运。 这人虽然刚从木头堆里钻出来,雪白的衣襟上下仍是清爽干净的,那副长开了的五官细看实在艳丽得很,鸦羽下眼尾拖出不尽的晦色氤氲,鼻梁到薄唇如画,必须靠素色粗裁才能勉强压平几分。 身量修长,骨相顶级,周身没有任何雕饰,只有一坠玉质小罗盘,缀在腰间,清凉润意。 尘尽拾伸手搀起了尚在懵逼的东方耀天,薄唇温和,“起来吧傻孩子。” 妙诀抽了抽嘴角,问系统:“我能不能直接和他达成和解,老乡见老乡,他以后别虐了。” 系统连忙警报:“你是回溯异魂,一旦暴露就会被天抹除的。男女主所历情劫乃是天命玄机,而你的任务就是避开这些虐点——” “尘……尘道君,你方才想说什么?”公玉秋问。 女主在男主的搀扶下也站了起来,越过他的肩头,对上了反派那张谪仙般完美无瑕的面容。那是与耀天这种狂傲刀削的英俊完全不同的清隽俊美,让公玉秋不禁微赧。 她隐隐有种女人的直觉,道君未出口的话与耀天和郡主有关,他们之间……有什么事? 尘尽拾扫了一眼妙诀,一点不嫌麻烦地再次微笑启唇。 这时一道纤细身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妙诀十年没动过的腿脚,一步一个出溜,重重碾过了东方耀天的鞋面。 但她的语速一泻千里:“公玉秋其实我不是东方耀天的亲生妹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我非常祝福你们这对天生一对天造地设长长久久的狗男女!” 说完,她就听见系统咔哒一下计了分。 虽然它陷入了某种沉思,但显然,这个虐点是被判定渡过了。 因为女主听后虽然表情愕然,目光却思考起来:此事若是旁人告知,公玉秋定会深感欺骗,痛不欲生。可现在是郡主自己主动说出来、主动告诉她的。 难道平日东方芊对自己的种种伤害其实并非真心,她的跋扈与骄纵只是小孩心性?或许自己本就不该那样想她…… 妙诀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大圣母在想什么,旁边的男主短暂惊讶后更是露出了深情的动容。 “……”太懂了,她真的太懂这俩璧了。 毫无边界感的多情男主,底线摇摆的圣母女主,还有一个长成了黑心肝的…… 反派鼓着掌,看向妙诀的漆黑瞳仁甚至带点新鲜,“真是太好了呢。” 妙诀移开目光,好你个鸟。 她缓缓活动着自己的腿脚,十年后那逼近的身形和漫天焚化的灰烬在眼前一晃而过,到这一刻,妙诀彻底适应了重来一次的感觉,被砍得像石头一样冰的心底开始有了某种发芽的触觉。 当务之急,她得尽快去观测一下系统说的灵骨到底有没有进化。 毕竟原主,可是在今夜死去的。 … 好在系统没骗她。 这具身体原本是真正的废柴,在这片玄幻大陆上,就连天衍国这样的南方小国都是人人修仙,“天资”是比爵位官职更重要的东西。 像男主这种出生就是天极灵骨的人会得到全世界的好脸色,而反派以精湛法术保天衍国风调雨顺、灵气氤氲,民间甚至盛传他是琅環来的仙骨之身,在天衍国比皇帝还受人追捧。 什么琅環,什么仙骨?他俩明明一个村的,怎么他丧彪突然就上档次了。 妙诀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像东方芊这样出身显贵却没有半寸灵骨的人,只能得到旁人表面的客气尊敬,要死也死得很容易。 但就在刚才,妙诀坐在郡主宫的榻上盘腿凝神,看到了点点骨芽。 原本内府中七经八脉黯淡无光,像是一棵从丹田扎根向上光秃秃的树,可在成功化解一次虐点之后,漆黑一片的丹田处冒出了一缕薄如丝的青线,如同破土而出的绒芽。 而灵骨生长后,哪怕只是从无到有的进展,也让她识海中的“时钟”发生了扩张,能够承载的回溯时长从两三秒加到了四五秒。 等妙诀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不知不觉地入了夜。 她翻身在大床上躺下,一边安抚着身下梨花木床架的情绪,一边用被褥把自己裹紧。 今晚的大事确实会致她于死地,但其实只要她不出门就没事。 因为那本来就是男女主的事。 这个世界在海外琅環仙庭的统领下还算平静,唯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那就是百年前被诛杀而后四散逃逸的禁物,冥族。 传说这个种族天生极其强大,史卷记载的共有十位,他们不是人,天生为通天彻地之异兽,有着不同五行的杀戮毁灭之力,曾长期霸占琅環界,后被仙人大能联合诛杀——屠灭冥族余孽,就是男女主在虐恋之余的主线剧情。 而今夜,一只罕见冥族会在子时诡谲地现于宫中,直奔东方耀天而去。 原主东方芊为了争过公玉秋,证明自己才是最爱男主的那个人——是的就是这么无脑的理由,就是这具废柴的身体,在东方耀天即将受到致命一击时为他挡住了冥毒。 妙诀深刻记得,那一夜东方耀天抱着坠落的东方芊,喊得撕心裂肺,险些把她吵死。 男主那痛失所爱的样子,让女主本就破碎的心更是风化成渣,爆发了更为激烈的虐点,转身就去决绝地砍了定情之树。 妙诀:“…………” 那就是她挨的第二刀。 妙诀把自己牢牢按在了床上。 开什么玩笑?冥毒入体是一大酷刑,四肢百骸都会被毒素化针穿刺,寒冻与焚热交替,并且很难解开。 她根本就不会去现场,男女主不会因为她而虐起来,虐点当然就化解了。 两位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别死在她树前就行。 … 子夜。 孤月清辉洒在红绦缠绕的枝头,绵延宫墙镀上不祥的灰绿冷色。 妙诀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只身走过宫道,已经穿越一道殿门,来到了一处很熟悉的殿前庭,瞳孔微缩。 “你醒啦,第二个虐点来了哦!”系统友好提醒。 妙诀懵逼地看着周围,她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在这里杵了十年——这就是东方耀天的寝宫。 可她为什么会自己跑到这里来? 刚才她明明好好在自己床上睡觉啊? 此刻,姻缘树仍安静地伫立在庭内,新枝在晚空中轻拂,早春的夜仍是冷的,妙诀的胳膊也莫名湿冷了起来,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时间,时间是照常流动的。 虽然她能小范围控制时间,但光阴就像一条流动的河,如果不人为有意识地干预,已经流过的轨迹就会再一次发生,像是冲刷出的河道,被压过的车辙。 在原本的剧情里,东方芊就是在今夜失魂落魄地走到东方耀天殿外,刚好撞上冥族来袭,为爱献身。她在睡梦中没有自主意识,就顺流而去了! 妙诀转身就走,可就在转身之时,天色忽然全黑了下来,月亮的清辉完全被黑暗吞没,只剩下东方耀天宫窗前的烛灯。 空气的湿度似乎骤然大了,像是落了场无形的黑雨。 妙诀猛地睁大了眼睛,干脆摸黑就跑。 冥族——这次袭击天衍国王宫的冥族五行属水,它已经出现了! 妙诀差点被绊一个跟头,下意识闭了眼,却惊喜发现自己的顶芽在识海中微微发光,隐约能照见四周的一点轮廓。 她干脆完全凝神闭目,模糊地找到了来时的门阙方向,飞快向那里冲。就在将将越过门阙之时,身后的宫殿大门蓦地被人推开。 男主的声音机敏地刺破黑夜。 “有危险!警戒!” 废话,有危险还用你说啊??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离东方耀天这个灾星远点,反正冥族只会朝他而去,男主天选之子根本死不了,炮灰却会死得透透的。 可是好死不死,东方芊从前缠着东方耀天绑了安危结,所以原剧情里她才能在黑暗中感知到东方耀天的危险、精准扑过去挡刀。 同样地,东方耀天也能感知到她的位置。 “芊芊,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到我身边!” 说着,脚步声便朝她飞快而来。 啊啊啊啊走开啊! 妙诀一个音都没发出,可刚有一丝灵骨的废柴根本跑不过盛灵三境的男主,胳膊猛地就被他抓住了,那磁性的声音带着担忧和无奈。 “别乱跑,有危险。” “??”你就是最大的危险! 公玉秋也已经持剑走到了殿门口,听见东方耀天的话语,痛心地抿住唇。 妙诀甩开东方耀天的手:“你管我干什么?滚!” 东方耀天再次用力抓紧她:“不许淘气!这不是胡闹的时候。” 妙诀差点七窍生烟,来不及骂他,黑暗中的幽蓝之光铺天盖地袭来,携着滔滔的凶邪之气,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腾蛇之形。 果然,冥族奔着男主来了! 妙诀在巨大的荒谬中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啊,那冥族为什么直奔东方耀天而去? 传说冥族生来强大,即使是被诛灭过的残族也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他们会先从最强大的对手攻击,而宫中的将军、亲卫,比东方耀天实力强劲的人不在少数。 难道就因为他是男主,这是剧情安排的? 也不对啊,要是为了历情劫,那也应该直奔女主而去,女主不敌,男主英雄救美,他们两个互相高喊着“不!我不许你为我涉险!”,然后坑死几个别人,这才符合他们两人的尿性。 所以,不对。 这更像是有人在他身上下了记号。 东方耀天今天被谁碰过? 说来可笑,他这个毫无边界感的男的一直自诩身体洁癖,除了他真心信任之人,别人无法近身。当然,除了女主,他后边还信任了两个红颜,三个侠女,几个风尘茶客。 但至少此时这些人还都没有出现,今天东方耀天身边只有公玉秋,公玉秋绝无可能害他。 那是谁? 傻孩子…… 妙诀在幽蓝水毒袭来的一刻终于醒悟了。 丧彪你他娘? 他扶东方耀天的时候其实就是带着真实的恶意,根本不是闹着玩的。 可现在妙诀刚好就站在东方耀天身前,冥族从正面袭来,她根本没有任何救他的意思,却因为东方耀天紧拉着她,自己一个踉跄,严严实实地全挡在了他身前。 “……”妙诀惊了,“不是,我没……” “芊芊!!!!” 男主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不要救我!!!” 黑暗中的女主猛地睁大眼睛,原来她爱他竟那样深?哪怕嘴上说着祝福他们长长久久,可她爱耀天爱到甚至愿意牺牲自己? 妙诀要疯了。 男主撕心裂肺的喊声在身后扰乱神经,在幽晦的腾蛇彻底扑向自己之前,她终于手忙脚乱地捉住了识海中的顶芽,千钧一发间猛地一拨。 一息倒流! 所有人形原地倒流,东方耀天回到了门口,公玉秋退回了殿内,妙诀也回到了刚才站的树边。 妙诀的心脏跳动巨快,口干舌燥,阵阵心悸。 差一点。 就差一点! 她险些救了东方耀天的命。 那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年轮钟表上累积的时长只有这么四五秒,一骨碌就用完了,妙诀心疼得要死。而且这一回没有退路,必须在剧情力量之下逃脱。 这次妙诀没有犹豫,当机立断闭上眼睛,在黑暗来临之前就关闭了视线,用识海中顶芽的微光熟悉四周的情况。 她已经看清了,那冥毒来袭时如天女散花般扫射,四周其实都不安全。 唯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这一次,湿重的黑暗再次落下,东方耀天再次机敏出警。 而妙诀就站在树边,在幽蓝光出现的一刻回身一扑,精准地扑到了一个人影。 唯一安全的当然只有罪魁祸首这里! 她记得那一夜在东方耀天撕心裂肺的喊声之后,冥族一击而退,他抱着重伤的东方芊得到了一个消息:女主师门玉虚宗里,正有祓除冥毒的圣物。 为了救东方芊,男主果断向公玉秋强求那个密不外传的宝物,再次让公玉秋的心堕入冰窟,虐上加虐。 那么,是谁带来的消息? 就!是!你!啊! 黑暗中,妙诀狠狠地抱住了那人的腰,一手死死揪住他的腰带裤头。 “?” 尘尽拾长身玉立,慢慢低头,声音清润,“放手。” 幽蓝光凶残乍现,男主没了人肉盾牌,自己高喊着正义啊苍生啊迎着毒就去了。 妙诀在毒雨扫荡的瞬间揪着手中腰带丝滑转身,将反派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跟前。 尘尽拾微笑,抹了抹脸上的水:“……放手。” 他假装风轻云淡地拎住掉了一拃的裤头,暗中角力的某个瞬间,被少女的指骨勾到了他腰间罗盘上的磁针,漆黑中似有咔哒波动的轻响,一缕渺远的、像是来自远处的灰烬浮现了一瞬。 却被少女的狞笑盖了过去,“桀桀桀……” 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边打猎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会长这么高,还一身薄肌。 但是丧彪,知道这十年我最强的是什么吗? 是抓地力。 别想让一棵树松手松脚!!【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男主神兵 3 很显然,这个虐点就是反派手工制造。 是他引冥族入宫,他自然也能操控,冥族不会攻击他所在的位置。 妙诀此刻挺想用裤绳勒死他,尘尽拾虽然没砍过她,可男女主联合砍树有吊大概率都是因为他。这人后来的成长过程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变得这么恶毒? 她一身牛劲狠狠摽在了他的裤头。 尘尽拾缓缓低下头。他刚刚似乎在空气中感到某种莫名的流动,从远及近地吹到他面前,却很快就被下滑的裤头转移了注意力。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他竟只有绷断腰带和任她揪住两种选择。 那少女纤细的手臂指尖就像蜿蜒缠绕的藤蔓,带着极强的生命力,缠住了就无法松开。 妙诀不仅用尘尽拾的身形挡住了自己,还顺便挡住了后边的姻缘树,这才有空去看一下今夜肆虐的冥族到底是何物。 幽蓝光隐隐勾勒出一道细长古怪、似蛇非蛇的怪物,他黑蓝色的尾翼极长宛如蛇尾,落在地上处处宫砖霎时崩裂。但前端却有两扇鱼鳍般的翅膀,仔细看他生的也并非蛇类的竖瞳,而是一双鱼眼,像是神话描写中的蠃鱼异兽。 这异兽果然没向妙诀这边挪动半步,专打男主,女主的天命契也套环似的感知着男主的危险,两人在黑暗中互相喊话: “公玉秋,不许救我,听到没有?” “东方耀天,我也不允许你为我牺牲!” “听我的!知道吗?” 妙诀:“……”到底在燃什么? 她胳膊下就环着这只冥族的操控者,对方腰肌薄韧,十分放松。 冥族的入侵惊动了整个王宫,无数高阶亲卫火速加入战局,团团围阵保护东方耀天。 “你们去保护秋儿,还有芊芊也在这里——” 公玉秋心头微甜,转而厉声呵斥:“不必管我,我乃玉虚宗鹊阳仙弟子,全力保护所有凡人。” “公玉秋,你敢有事?!” 一堆高阶亲卫跑过来又跑过去,阵型混乱,猛地被蠃鱼冰冷湿重的长尾轰然甩出。 “……”看,看。 气运之子男女主们只会高喊着大爱苍生,然后身边的人一个个倒霉,献祭给他们的爱情。 妙诀也学会了,揪着裤腰带闭眼大喊:“丧……道长,尘道长,你不用救我!快去救他们啊!” 然后你们三个打一架吧。 反派第一次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微微一笑:“好啊。” 然后拎着腰带和腰带上的人就轻轻跳进了围杀圈里。 妙诀:“?” 东方耀天感动得无以复加:“尽拾兄无需帮我,保护好芊芊,她太弱——” “噗!” 一声闷哼响起,接着是血液噗嗤从口中喷涌的声音。 战斗已经有结果了。 空气静了两秒,然后再次响起了东方耀天撕心裂肺的喊声。 “秋儿!!!——” 妙诀释然地捂住脸。 尘尽拾扶着额角,眼尾没错过她脸上那一丝奇异的忍笑。 妙诀正在和系统争辩:“甜不甜,女主自己为男主挡枪中毒,你就说甜不甜?” “。”系统沉思语塞了许久,最后她脑海中还是听见了咔哒一声,计分成功。 这个虐点也被判定通过了。 头顶传来温温凉凉的含笑声音,“郡主,是看上我的腰带了吗?” 那声线像是冰片打薄荷,在春夜刮来阴风,带着一种幽幽弥漫的压迫感,仿佛在直白地告诉她,他其实比冥族更值得害怕。 妙诀解决了虐点,随手就把他腰带扔了出去。怎么了?小时候大家不穿裤子的样子都见过。 装什么。 “?”尘尽拾再次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冥族已经一击消失,四周那密度极高的黑暗退了潮,月夜清光照出了庭前的景象。空气中到处残留着阴湿黏腻的腥气和蜿蜒水迹,他们的打斗已经到了两座宫殿之外,处处崩裂,足见威力。 公玉秋躺到在东方耀天怀中,苍白的脸色几息之间就迅速地由青转紫,显然,冥毒正在急剧快速地扩散在周身经脉。 东方耀天呲目欲裂,眼眶猩红,“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秋儿!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身不在虐点之中,人就是松弛,妙诀找到了个顶胯站着的舒服姿势,闲闲地看向反派。 接下来他就该说出女主的玉虚宗之中有一秘宝能祓除冥毒了,顺利的话他俩男女主还能倾城之恋一把,不知道妙诀的灵骨能不能再长一丢丢。 结果东方耀天快把公玉秋摇匀了,反派也没有开口。 妙诀:“?” 原本的剧情是男主为了东方芊而拼命求女主拿出秘宝,但男主不知道的是,在二人定情时曾将一只锦囊绑在姻缘树冠,许诺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作为信物放入其中,非生离死别绝不打开,女主放的就是那个。 所以女主一方面不能违背定情之誓,另一方面将漠爻玉环用于宗外之人更是违反宗规,可她就是不解释,最后被男主逼到绝路拿了出来,两人大虐特虐,砍树多刀(……)。 但现在的剧情应该改了啊。 反派说出玉虚宗那个秘宝叫漠爻玉环,女主却不愿意拿出来,在男主的逼问下终于含泪说出“我只是不想动了我们的定情信物啊!”,然后男主猩红宠溺地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两人酸涩相拥激吻。 系统叹为观止。 太懂了,她真的太懂了。 妙诀鼓励地看向反派,快啊,该你说台词了。 尘尽拾:“?” 场面寂静。 就在这时,东方耀天“噗”地一声口角喷黑血,原来他也中了冥毒! 毕竟那蠃鱼水攻如雨,冥毒四散爆破,东方耀天也不能完全幸免。 这时公玉秋忽然睁开了双眸。 她自己疼得死去活来也忍住不开口,但发现东方耀天也身中毒害,立刻泪如雨下,惨白着脸色,“我宗秘宝,漠爻玉环,能……祓除冥毒,在树上……在姻缘树顶。” 妙诀:“?” 你这不是自己也能说吗?? 东方耀天一滴泪顺着刀削般的脸颊落下,咬牙切齿,“今日之苦,我必要向冥族,百倍讨回!” 一旁抱着胳膊的反派终于兴致盎然地一笑,鼓掌支持。 妙诀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小时候丧彪一旦这么笑,十里外的狗都跑。 她不怕他,但她扭头就往自己树那儿跑。 … 没了。 树冠上的锦囊已经被暴力打开,里边的定情信物不翼而飞。 那锦囊上玉虚宗的高阶锁阵被毁,绳索上隐约有湿迹,像是逃逸的冥族所为。确实,他既能操控冥族入场攻击男主,当然也能无声无息地让它随时毁了男女主救命的道具,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妙诀也不在乎,锦囊毁了没有关系,秘宝没了又不是我被毒死——但不能伤到树啊。 蠃鱼那么巨大,她现在还没长高,压坏了怎么办? 但没想到冥族竟然十分环保,虽然暴力破坏了男女主爱的结晶,但是整棵树上连一条细枝都没折到,全树完好。 妙诀松了口气,干脆靠着自己的树干坐下,闭目感受了一下灵骨。 又长了。 灵骨催生的感觉越发清晰,她也更能理清这条因果: 正因男女主是以树为天命契眼,相当于她也身在天命契之中,而男女主两个仙庭真皇族又集天地气运,和琅環有着玄妙的联系,她运转其中得到的灵骨,吸纳的也是天地至高之玄机。 现在从她丹田延伸出来的灵骨仍然只有小小一芽的粗细,但没有什么比树木更熟悉破土扎根的过程,就像过去十年她也努力向着阳光生长,即便被砍来砍去,依然想要长高,想要修回人形,不停努力地汲取养料和水分。 妙诀松了口气,重回十年前以来,总算有了片刻的放松。 她眯了眯眼,很上进地问系统:“下一个虐点是什么来着。” 现在蠃鱼不知所踪,男女主都中了冥毒,暂时没有互相猜忌的风险。但男女主的狗血矛盾很多时候都不能用逻辑才思考,就比如…… 系统:“男主即将迎来一个重要主线剧情,虽然不是直接原因,但由此间接引发了一批经典虐点。” 妙诀:?这个批字就很有灵性。 她眼前又闪过尘尽拾兴致盎然的邪恶黑眸。 他真的很不正常,就算爱当反派也没有他这样的吧?能自由操控天下人谈之色变的凶残禁族,却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促进虐恋。 成年丧彪仿佛对搅合男女主很有兴致,热衷于作妖,宛如老天安排来的虐恋工具人。明明肯定是他藏起了那只逃走的冥族,却又笑盈盈地等着男女主来找到,这又是憋的什么招? 妙诀忽然从树下站了起来。 我靠,想起来了。 这次中冥毒之后,男女主立刻就会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这件事和她的树有非常缺德的关系。 非常! … 妙诀匆匆赶往御医丹心阁。 冥族重创了小王爷和外宗来客,然后凭空消失不见踪迹,不知道会危害多少天衍国百姓,正义的男女主怎会容忍这件事发生? 可他们根本没有探查冥息的方法,又怎么能抓住那冥族,怎么在接下来的虐恋之余屠尽余孽? 这时候,一个对东方耀天十分重要的东西出现了。 丹心阁此时涌动着御用医修治疗的淡绿光芒,用以压制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经脉中的冥毒。妙诀刚到阁外,正好听见反派清润闲适的声音传出来,音色丝竹一般。 “据我说知,天衍国内库密藏之中,就有一段……冥骨。” 妙诀心头顿时一跳。 尘尽拾黑眸微掀,语调欣然,“以冥骨淬炼成刀,就能得到天底下最锋利的神兵之刃,而且——它能够指引出天下所有冥族的踪迹。” 妙诀眼前一黑。 阁内的东方耀天因为冥毒而未能出声,但完全可以想象到他那澎湃邪肆的表情——绝世神兵,只有这样的刀刃才配得上他东方耀天。 妙诀差点仰天长啸。 这他妈的,这就是男主那把削铁如泥的真正神兵…… 就是今后在树干划下几百刀、把她原地劈成个年轮的那!把!刀! 普通的刀割一下已经很疼了,知道神兵砍在树上是什么感觉吗? 那刀的锋利程度,就是砍完了人头都会因为横切面太锋利而半天掉不下来,砍树就像裁纸,坚韧的树皮随时变得吹弹可破。 你小子原来就是你在这里搞我。 妙诀扣住门框,怎么阻止反派抛出这个信息?打烂他的果,还是撕了男主的耳朵?不管怎样这个消息不能让男主听到。 先回溯。 她一边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一边在识海中拨动顶芽,好在灵骨生长之后能承载的时长足够反复回溯三句话了! 咔哒。 丹心阁内,空气中似有什么无痕的流动,治疗青光的折角似乎也变了一瞬,仿佛光影倒转。 尘尽拾眉梢微抬。 从某一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悄悄蔓延。 但四下所处、对面之人都没有变化。除了他之外,无人察觉异常。 他便抬眼,问东方耀天,“如何?” 东方耀天:“嗯?” 方才还心神激荡的男主已经回到了三句话之前,根本没听见他后边说的东西,一脸清澈。 尘尽拾:“?” 他看着对方愚蠢的双眼,半晌后选择了原谅,只好重复了一遍: “……这把刀,能够指引出天下所有冥族的踪迹。” 妙诀还是没找到趁手的工具,而且她十分焦虑,这个信息掌握在尘尽拾手里,他迟早都会抖出来啊,有什么方法能彻底根治? 妙诀只好再回拨了一次。 空气依然不变。 尘尽拾这次说完,抬眸,“如何?” 东方耀天又:“嗯?” 尘尽拾眼底发黑:“……?” 不是。 阁外,妙诀放下了手中的木棍,看向远处的碎砖,忧心忡忡地再次回拨。 阁内,尘尽拾端着茶杯的手背浮起青筋,为了心中大业,又说了一遍。 他额角直跳,寸寸抬头:“如何?” 东方耀天微笑:“嗯?什么如何?” 尘尽拾起身就走,面无表情。 有弱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思路大开 4 妙诀拎着砖刚冲进丹心阁,迎头就撞上了一堵冷冰冰的胸膛。 那人墨色萱草的素白衣摆扫过了她的小腿,少女衣袖间的环佩同他的玉质罗盘撞得叮咚,抬头,是一双狭长黑眸。 丧彪不笑了。 他脸上时常挂着的迷人微笑化作某种情难自禁的……厌蠢? 妙诀惊讶,他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说完了? 尘尽拾不动声色地别开自己的腰带,看着她,厌蠢情绪更甚,直接把妙诀当成一团空气,自言自语地在罗盘背面划拉着走了,仿佛在划什么数。 妙诀:“?”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砖,犹豫了两秒,还是冲进了丹心阁。 ——“什么?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听完东方耀天的回答,妙诀滑坐到案旁,十分奇怪。 “尽拾兄要跟我说什么?”东方耀天不解。 御医修的青光运作着为他刮骨压毒,这还是妙诀第一次和男主单独近距离交流,只见东方耀天的额角被疼出了汗意,但在妙诀面前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弱态,一边冒虚汗,一边邪肆地微笑。 妙诀受不了,闭上眼,不想看他装逼:“……没什么。” 反派忽然变了心意……? 难道回溯次数够多的话,真的能让剧情发展产生一些偏移? 冥骨刀的诞生在原本的剧情里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不仅让男女主这对待定天命者真正走上了分分合合砍砍的情劫之路,也在全境掀起轩然大波。 冥族之骨非常罕见,放眼天下都找不出两段公开完好保存的,却偏偏在天衍国这里收藏着一段,这其实正是男女主会在这个小国历劫的真正原因。 而能够指引冥族踪迹的神器更是百年难遇,从千年前海外仙庭剿灭过半冥族之后,所有大宗世家都将屠尽余孽当作己任,哪怕是发现一块冥族残躯都恨不得举旗振臂,啖其血肉。 妙诀一直都对这件事很疑惑,不是,大家都这么正义吗? 这座玄幻大陆围绕着琅嬛仙庭八面延伸,各方自有各方势力,屠杀冥族明明应该是一件极度危险之事,怎么大家都一致这么积极? 当然,男女主确实就是这么正义,一个如同白磷自燃,一个圣母心系苍生。 他们俩爱人民,爱世界,就是不爱护环境:) 东方耀天忍着毒痛,单手支在桌案上露出一个宠溺的浅笑,“芊芊,那漠爻玉环,你找到了吗?” 他还以为妙诀跑去姻缘树前是救他心切。 “……没有,树上的锦囊都被打破了,那棵树真可怜啊。” 东方耀天其实也猜得到这个结果,他暗自思忖,那突然出现的冥族恐怕就是为了抢夺他和秋儿的定情信物而来,因为那是他们二人最重要的秘宝! 他一定要……亲手手刃那个妖物,然后屠遍天下每一只冥族余孽! 他胸中激荡,却是安抚地对妙诀道,“芊芊,无妨,你不要放在心上,耀天哥哥没有漠爻玉环也无事。” 妙诀又吐了,刚想开喷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一道伤感又倔强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你们……” 抬头,女主扶着门框,脸色极为苍白。 她受的冥毒更重,刚勉强压制住经脉,就急着来看望东方耀天的情况,却在门边听到这样一番极具宠爱、柔情蜜意的对话。 公玉秋不想怀疑东方芊,可是这一切实在水到渠成,虽然对方有了些许改变,可从前东方芊就在她面前说过希望她死了、耀天就依然是自己的这种话。 在道出锦囊位置之后,东方芊也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漠爻玉环却消失了。 耀天受的毒伤较轻,没有漠爻玉环也不致命,可她不行。这样拖下去,她会被体内冥毒蚕食而死。 公玉秋颤颤看向妙诀,“郡主,那两件信物,当真是没了吗?” 空气静了一瞬。 “秋儿!”东方耀天猝然起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诀还没反应,霍然被旁边的巨声给吓了一跳。 “你觉得是芊芊偷走了两件宝器?她怎会坐视咱们二人被冥毒活活逼死——在你心里,我东方耀天的妹妹,就是这般恶毒之人?” 且不说原主东方芊确实就是这么恶毒,但是男主这狗比的中心思想是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妙诀连忙问系统:“这算不算一个虐点啊?” 系统思索两秒:“这个虐点太过日常,不算做一劫哦。” 妙诀:“……” 她抱着胳膊放在后脑,那不管了。 公玉秋听着东方耀天伤人的话,单薄的人形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烈。 她就知道她不该说的,她不该挑战他们十几年相伴的青梅竹马之情,他们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 女主丝毫不打算解释自己受到过的威胁,自顾自惨笑着转身:“东方耀天,是我小人之心,行了吧?” 全场唯一健全的嘴还是没忍住:“不是,你们俩有话能不能好好说?长嘴是干什么的,留着浇地用?” 公玉秋的背影似乎顿了一秒。 像是被妙诀的话惊讶,也听了进去。 东方耀天却桀骜地攥拳在桌,侧脸咬紧:“让她走——!” 公玉秋闭上眼,决绝离去,泪如雨下。 妙诀:“……………” 妙诀看向东方耀天:“你有病吧你?” 不管了。 可东方耀天在公玉秋走后,立刻露出了脱力的惨白表情。 他狼狈地捂紧胸膛,“我确是病了,心脏从没有这么痛过,像是被砍了数刀……” 他深情的眼眸寸寸猩红,问妙诀:“你知道这种滋味吗?身体被刀割的痛——” “啊啊啊啊!” 妙诀的手突然生出了自我意志对着他的脸扇了过去。 你也敢跟我提这个? … 公玉秋失魂落魄地走在天衍国宫城中。 路过的侍者宫人知道她是小王爷的定情之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但这里不是她的家。 玉虚宗派她出山历练,除了为了提升修为,更是为了选拔天赋者加入宗门、共谋屠冥大业。东方耀天真的很有天赋,不仅是风系天级灵骨,还有一种纯然霸道的气运在身,修为更是轻轻松松就踏入了盛灵级。 想到这里,公玉秋闭目流露出甜蜜又痛苦的神色,再睁开眼,忽而一怔。 不远处立着一道清隽的白衣身影,可她甚至没有感受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对修者而言是大忌,但公玉秋略一思索便明白,尘道君他一定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击性,所以自己盛灵二境的修为才没有任何察觉。 尘尽拾抱着胳膊思考了半天。 丹心阁内,在他透露冥骨炼刀的时候,那种古怪的空间流动感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否则,就是东方耀天智障无疑。 于是他开口,略带试探:“那只冥族逃走了,全国百姓无法安眠,但天衍密藏中有一段冥骨,用它来淬炼成刀,就能指出冥族的位置。” 说完,他还等了一会。 公玉秋立刻睁大了眼睛:“当真?!” 尘尽拾:“。”是东方耀天智障。 反派破案了,舒服了,一脸温和地点头笑着说:“是啊,当真的,记得要去金钩邺门淬炼,那是天衍国最好的炼器世家哦。” “多谢道君提醒!”公玉秋匆匆带着消息去求见天衍国陛下了。 尘尽拾始终笑盈盈,眼底温凉如水。 撇开天命者身份不谈,公玉秋师出的玉虚宗,乃仙庭之下最大的宗门势力,他们对屠遍冥族——或者说,寻得天下所有冥族,可是非常尽力呢。 而此时,他素白袖口中。 一截幽蓝虬结的蠃鱼环着他冷白的腕骨缓缓流动。 仔细看,他那黑不溜秋的长尾原来十分斑驳,身上鳞片已经掉了大半,两扇翅膀一样的鳍耷拉着,偶尔划拉一下,毫无凶神恶煞威风之感。 他探出袖口,上翘的鱼嘴在空气中啄了啄,声音有气无力,“所以东方耀天就是被我毒傻了,脑子才记不住事,你怎么疑神疑鬼婆婆妈妈的,你以前可不这样。” 尘尽拾没什么表情地伸出指尖他按了回去,又自顾自开心起来:“新的劫难就要来了。” 谁知下一秒,四周空气流动,蠃鱼又啄啄啄爬了出来,“所以东方耀天就是被我毒傻了……” 尘尽拾:“?” 也不用这么强调。 他收起脸上的开心,指尖推回去。 又过几秒,蠃鱼啄啄啄爬出来:“所以……” 七进七出。 尘尽拾面无表情:“?” … 丹心阁内,东方耀天捂着自己挨了一巴掌的脸,震惊抬眸。 妙诀弹了一下顶芽,时间就回到了扇他之前。 她的灵骨现在能承受的时间有十秒左右,还是挺珍贵的。 不是特别想扇的人都不配占份额。 回溯之后,挨了一掌的东方耀天显然没有任何意识,还在捂着心的殇低语,“你懂这种感觉吗?血肉之躯如同被冰冷的刀刃千刀万剐,砍了一刀又一刀……” 妙诀:…… 算了,放纵一下,再来一掌。 “啪!”扇完,弹时针,溯回。 东方耀天仍沉浸在虐恋之中,惨痛闭目:“为什么……” 妙诀努力调理自己,但这次竟然有个惊奇的发现。 他脸肿了。 肿是很正常,毕竟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问题在于,从逻辑上看,回溯之后他应该回到没被扇的状态,可扇出来的红印竟然还存在东方耀天脸上。 嗯?妙诀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关乎她接下来的操作。 东方耀天原本沉溺在碎裂的心殇中,眼眶猩红,忽然觉得身前覆上了一层阴影。 睁开眼,“芊芊,你举手干什么?” 妙诀和善一笑,只要速度快,就不会浪费太多回溯时长。 “啪!” “擦!” “啪啪啪!” 极速回溯了七次之后,妙诀终于停了下来,目光炙热地问男主:“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嗯?” 东方耀天斜唇一笑,顶起三倍大的脸颊:“呵,区区余毒,能有什么感觉?” 东方耀天出生尊贵,更是天衍国天赋最优越的小王爷,这张脸除了用来双目猩红、侧脸绷紧、让一滴泪顺着刀削般的下颌线淌落之外,没有怎么正经用过——所以现在效果十分直观。 东方耀天镇定地说:“只是想不到这冥毒竟能上侵入面,略有火辣刺痛之感。但对我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妙诀收回手,确定了。 唯有时间奔流不息,但人就像河流中的石头,河水顺流还是逆流,他都在那里。 ——即便回溯了时间,可状态是保留的。 这一下她简直思路大开。 系统忽然滴滴答地提醒:“但是反派那边已经把冥骨刀的信息告诉女主了哦,值得注意的是,冥骨刀降世之后,一旦你的姻缘树身受到伤害,你还是会同步感知到疼痛……” 妙诀一挑眉:“所以你还能同步观察?” 那岂不是以后还能多线操作? 系统:“?”这是什么关注点! 仿佛是为了印证系统的提醒,阁外正好传来声音:“王爷!王爷!陛下下旨,令您和尘道君去共议开内库密藏的事——” 东方耀天的亲卫从外小跑进来,又震惊止步。 “王爷,您的脸怎么了?” 妙诀祥和地收手,纤长的眼睫下闪着光亮。 反派如此积极,但没办法,她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来阻止这把砍树刀降世了。 “大惊小怪,我的脸能有什么问题?”东方耀天冷呵一声。 他是天衍国的脸面,无人能够挑战的权威。 他带着平地起高楼的脸部建筑走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火候到位 5 很快,宫中敲定了开密藏,祭冥骨,去金钩邺门淬炼神兵的事。 黄道吉日当天,妙诀正紧锣密鼓地打坐,在内府中观察着自己的灵骨根苗。 系统给妙诀梳理着其中暗藏的种种虐点,这就是妙诀要解决之处: “整件事看起来很合理,其实不然,祭冥骨炼刀乃是全境关注的举国大事,过程将公放在天元镜上,这本该是一个男女主并肩示众的好机会,然而女主却心碎一场——” “因为金钩邺门派出的炼器师是大小姐邺彩凤,她对男主的痴迷程度仅次于你,平时你们明争暗斗,这次她自然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 妙诀尔康手:“别这么说我。” 这事她也知道,相比于废柴郡主,邺彩凤不仅有接近天级的金灵骨、继承了邺门高超的淬炼技术,还十分安全地将自己摆在男主好兄弟的位置上。 妙诀为什么知道?因为女主曾哭着在树前自白。 “这柄冥骨刀明明是我们共同的志向,可他呢?带着自己的道侣去见朋友,难道不应该先将道侣介绍给对方?耀天他真的尊重我吗?……” 女主这点倒是挺好,每次被砍之前妙诀至少都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砍……这点好就好在好他娘的好啊—— 凭什么砍我? 女主风中流泪:“那邺门之女帮我们淬炼冥骨刀,我心中是感谢的,她说自小与男修同门一起长大,所以行为举止让我不要多想,可是,可是……什么情需要两人牵着手共炼呢?我不明白……或许是我的问题吧。” 妙诀从记忆里扒拉到这,无语地睁开眼睛。 为什么他们这些人都有天级或者近天级的灵骨? 妙诀不禁悲鸣,好在她也有机会。她小心翼翼地凝视着自己丹田之上生发出的灵骨苗,开始吐出了淡淡的青绿。 仅仅这点变化,就让妙诀明显感觉这具身体变得轻盈,空气中涌动的灵蕴开始游走在耳后和鼻息之间——那天灵骨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这个世界天赋决定一切,灵骨的属性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几系并无高下,但灵骨的等级却分为“人地天玄”四个级别,每一品又细分十个层级,直接决定了一个修者能承载的天地力量。 妙诀现在的灵骨根苗还没达到能分级的程度,能承载的溯时之力也就非常有限,但没关系,这次的大虐点之后,她必有突破。 “走吧!”妙诀走了两步又一顿,“不对啊,那这整件事里丧……反派还有什么作用?” 系统:“可能是……” … 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妙诀看着一袭白衣身姿清朗,长眸潋滟唇角薄红的反派,深感此人妖邪得像是什么毛色姝丽的动物,脸没有小时候那么臭,可邪恶气息却大大加强。 偏偏周围人——主要指男女主,全都瞎了。 尘尽拾颇有兴致地看着低调入宫的几列马车。 那车辕上打着金钩印,车帘一掀,一道身影利落地跳下来,径直扑向了东方耀天的怀中。 “耀天哥!” 邺彩凤将东方耀天撞了个满怀,还不等男女主有反应,立刻就很有分寸地钻了出来,摸了摸自己鼻尖,转而用掌心贴在东方耀天心口。 “哎呀你看我,总是这么莽撞——我听说你正面受了冥族一击,这些该死的畜生,有没有伤到你的身体经脉?” 这番话全是关切,姿态也像是好兄弟,要不是她的手直接贴触着东方耀天的身体,还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就站在东方耀天身旁的公玉秋的话,那看起来确实毫无问题。 东方耀天也有点愣,但一听对方如此发问,立刻触发了装逼机制,邪肆勾唇一笑:“无妨,根本不痛不痒。” 妙诀:“…………” 邺彩凤余光捕捉到了公玉秋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有东方芊脸上那强忍的无语,扬了扬唇角。她掌心化作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东方耀天的胸口,“耀天哥,我们从小一起修炼,你的天资我自然懂的。” 东方耀天对涌动的暗流毫无察觉,眼睛像坏的夜壶一样漏尿,根本注意不到女主脸上从期待逐渐破碎的神色。 系统建议道:“为了规避这个虐点,你可以提醒男主让他关注女主的情绪,或者是让女主看清女配的真实想法!” 妙诀十分过来人地摇头:“你还是不懂他们,太年轻。” 男女主这对璧人要是能被人摇醒,她还需要挨那么多刀吗? 这个虐点其实全围绕着冥骨刀一件事,妙诀目标明确——毁刀。 天衍密藏位于这座王宫的深处。 祭出冥骨是大事,宫中果然处处警戒,戍卫的近侍都多了数倍。 密藏门口那扇雕刻着河图灵兽阵的木门古朴厚重,上边镇压着只有天衍王族血脉才能打开的阵法。 于是东方耀天又装上了。 只见他淡淡抬手,掌心凝聚起涌动的风灵蕴,激起灵兽阵。邺彩凤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挤走了公玉秋,贴在东方耀天身侧最近的位置,直呼高手。 密藏之门,开了。 男主和女配昂扬地迈步而去,女主脸色苍白地跟在其后,一脸圣母窝囊样。 妙诀没眼看,只是用掌心怜惜地摸了摸被那扇被千雕万刻的紫檀木大门,对皇家又是一肚子鸟气。 真不环保,这些狗屎人的不环保是刻在骨子里的。 内库密藏之内,迎面是一道极高耸的千级台阶,有无数重明格暗格交错排列。妙诀从外部看完全想不到内里大有乾坤,到底是能珍藏一截冥族之骨的地方。 尘尽拾闲闲地缀在最后边,听着邺彩凤和东方耀天在前边怒斥冥族残忍嗜血,眼尾悠闲地看了看手腕上蜿蜒探头的蠃鱼。 那幽蓝小鱼啄了啄空气,耷拉回去:“这里边确实有老四的骨息。” 冥族第四位,是当年最骁勇、也死得最透的赤虎。 人形时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在村里干庄稼也很能干。 “嗯。”尘尽拾掀起漂亮黑眸。 邺彩凤站到众人之前,语气难掩得意:“我爹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应允,为了耀天哥、更为了我天衍国威,密藏中其他的材料都可以作为淬炼冥骨的基材!” 她低声对东方耀天的亲卫说出了几种材料,不多时,从千级台阶的高层位置轻轻弹出了几格,被小心地捧了出来。 “邺门古籍曾载,冥骨性烈,需与火晶石一起绞碎成尘,再以土系的犀角、金系的象牙等物为基石,在金钩火中淬炼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方能成就神兵。” 人群后的尘尽拾勾起唇角无声笑了笑,袖间的幽蓝蠃鱼也很安静,早就习以为常。 男女主的目光一时都看向绒布托盘上的刀材,那珍藏的犀角和象牙一看就是顶级上品,莹白如玉石,带着温和厚重的之气。 东方耀天连连称赞她,邺彩凤低头假装谦虚地笑笑,目光瞥向在场唯一凑热闹的人,她知道这时候东方芊绝对已经气炸了。 邺彩凤眨着眼看向一无所知的废柴郡主:“芊芊,我其实没想到你今天也会来,你对冥骨刀也有什么见解吗?” “是啊。”妙诀若有所思地说,“人家牛啊象啊小动物们做错了什么?” 众人一愣。 尘尽拾脸上恶劣的笑意忽然一顿。 袖中,耷拉的鱼尾甩了甩,然后开始蛄蛹着扒拉他。 邺彩凤愣了愣,然后捂嘴笑出了声:“芊芊呀芊芊,我知道你不懂这些,但这话也太丢东方家的脸了——成就屠冥神兵,救的是天下苍生的性命,你的认知只能看到这些吗?” 妙诀一脸莫名:“那你也是金系灵骨,你拔自己的牙和骨头拿来炼是不是效果更好?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 众人彻底愣住了。 邺彩凤憋红了脸。 东方芊在装什么啊?她以前干过什么谁不知道,这会装什么善良呢? 邺彩凤非常理所当然地意识到她就是不满自己和耀天哥亲近,所以知道怎样才能最能精准打击到东方芊。 她转头嘟嘴对东方耀天道:“耀天哥,郡主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东方耀天宠溺地对着妙诀摇了摇头,“芊芊,炼冥骨刀事关重大,你不要淘气。” 妙诀知道和这帮鸟人是说不通的。 但凡他们有一点环保意识,还能砍她十年? 想到自己那满树好了又裂、层层叠叠的树疤,想到偶尔只有小鸟小雀落在枝头和她说话的日子,妙诀高冷闭目,决定回溯犀角和象牙的单位时间。 她将年轮顶芽凝聚在犀角之上,虽然感受不到它们被拔掉了多久,但是回溯单位时间需要的力量比较少,她试试一举回溯到人家还没被拔的时候。 没有刀材你们就炼屎去吧。 “而且,这可是存了八百年的犀角呢!炼起来是很累的,耀天哥可得补偿我。” 妙诀:“。” 她默不作声,将回溯定格点移到了旁边的象牙上。 “再辅以这六百年的象牙,才能打造出最完美锋利的刀锋,今后耀天哥欠我一个大人情。” 妙诀:“……。” 打扰了。 … 妙诀攥着拳头坐上了马车。 前往金钩邺门的路上,她有些破防。 以她现在的灵骨,能承载的回溯之力最多十秒。 虽然用在局部单位上可以变成几天,可想要随手逆转几百年的光阴,那得是玄级灵骨才有可能吧? 有没有事啊老天爷,几百年珍藏之物,就因为男女主在这历劫,就能不要钱似的堆在天衍国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内库里?老天你自己看看合理吗? 妙诀破防了,以至于连祭出冥骨的过程都没有仔细看。 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马车中还有一个人。 反派支颐侧坐。 洁净无尘的衣袖垂落在案上,目光盯着她脸。目光相对,谁也不认识谁。 怪不得刚才系统一直很安静,原来灭世狂魔就在眼前。 只是尘尽拾身上清浅的草木气息不知怎么,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血腥味,让他身上的邪恶感更加鲜明。 妙诀睁开的眼睛又想闭上了。 反派却笑盈盈地主动开口交流:“东方郡主,好虚伪啊。” 在祭炼刀材的时候,竟然为犀角象牙鸣冤——可是,东方芊从小出了名的奢侈残暴,因为天生没有灵骨,每年不知道要捕猎多少奇珍异兽,让人生剖妖丹兽骨,生食进补,就为了造出灵根,和东方耀天一起修炼。 尘尽拾目光甜蜜,薄唇的弧度却是清清凉凉,周身的血腥气交织成某种压迫感。 妙诀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始作俑者的阴阳怪气反而激起了斗志。 反派当然会不爽她阻止炼刀,但是她真正的方案才刚要开始。 妙诀面无表情地假笑:“不好意思,但我是真心的,我的确很希望人类也感受一下被砍到骨头是什么感觉。” 尘尽拾的目光中浮起一丝真实的诧异。他像是语塞,又像是根本没料到这样的回答。 袖中的蠃鱼一直在不满地扭动,尘尽拾掐住他的尾巴,又看了少女一眼,不说话了。 … 他们这几辆笼罩着防护法阵的马车停在了金钩邺门府前。 见是邺彩凤归来,很快快便开门放行。邺门之内处处都是炼器房,他们的车一路进入到了最深处的高塔前,灵气冲斗的白烟正在滚滚而出。 然后的一切都和女主当年痛苦的自白没什么区别,邺彩凤一到炼造炉前,果然就和东方耀天双手交握,共同开启了那燃着熊熊金钩火的巨鼎。 天元镜缓缓浮起半空,金光冲开一片清晰的涟漪,映照出他们此时的景象。 举国乃至全境,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东方耀天立刻又触发了装逼机制,根本没关注女主已经虐心碎裂的神情,慨然一笑。 “开始吧。” 邺彩凤知道这是个大好机会,她取出了最大的天元镜,就是要让所有人见证她和耀天哥并肩炼出绝世神兵的时刻!东方芊还拿什么跟她比? 妙诀的眸光也被巨鼎火光映亮了。 很快,一众刀材按照某种玄妙的阵法次第送入炉中,妙诀庄严地目送了小牛和小象火化,目光看向最后那个东西。 那是被漆黑火浣布包裹的一截长骨。 妙诀抽了抽鼻尖,恍惚觉得那冥骨上似乎也有种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这一刻全境都在紧紧盯着,当那段冥骨投入炉中的瞬间,立刻爆出了炫丽到极致的玄金色炽光—— 浴火之中仿佛有一只玄鸟仰颈长鸣,整个高塔乃至头顶苍穹都清晰地回荡出一阵渺远清啸的孤啼,四海震动。 那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巅峰期抽出的冥骨。 东方耀天爽朗大笑。 妙诀也不由地被惊到了一瞬,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震动。 邺彩凤对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满意极了,于是十分热心地在天元镜前给她介绍起金钩火淬炼的细节。 “要炼就绝世神兵,时间的把握,至关重要!”邺彩凤说。 妙诀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哦?怎么重要?” 她还真好意思问?邺彩凤眼底轻蔑,表情却很亲昵友好:“这火候,差一分不行,多一分亦不行。对刀的硬度、锋刃都有影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妙诀捂嘴表示惊讶。 那要是炼过了头岂不是出大事了。 邺彩凤心头暗爽,语气中的讥讽已经掩盖不住了,“当然啦,这靠的就是近天级金灵骨的感知力。” 你一个天生的废物懂什么啊? 妙诀认真思考状:“那有没有可能火候没掌握对?” 邺彩凤翻了个白眼,对着天元镜握住东方耀天的手,“我邺门之人从不失手,更何况,还有耀天哥在我身边。” 东方耀天也狷狂一笑:“天元镜在上,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妙诀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 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之后,整个天衍国都回响着东方耀天荡气回肠的声音: “让全大陆看看我东方耀天的命定之刀!” “耀天哥,这一幕我一定要与你并肩见证!” 开炉! 刀来! 那坚硬如钻、薄韧如冰的刀锋终于出现在世人面前。 刀锋遇冷,开始极速降温,露出剔透刀锋! 然后,忽然软软地弯了下去。 这刀弯到一半又打了个弯,在快要掉下来时又弯了一圈,歪歪扭扭,转了三圈才定型,像是被炼化过度,最后形成了一个十分传奇的造型。 妙诀仰天鼓掌。 让世界看见你东方耀天的粑粑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署名之下 6 男主和女配的史诗级名场面没有了诗。 天元镜上在寂静之后,一片震惊哗然。 邺彩凤这次是真的急了,冥骨刀炼出了问题,不仅影响自己在耀天哥心中的地位,更要命的是关系着金钩邺门在全境的名声。 这一幕光是天元镜上有无数人翘首盯着,本是邺门扬名的大好机会,却成了声名扫地之时? 邺彩凤紧紧扒在炼炉旁,表情崩溃:“耀天哥能作证,我明明每时每刻都紧盯着炉火,一分一厘都不差啊!” 妙诀祥和地路过。 因为你们一分一厘都不差的出炉时刻,也已经经历了七遍哦。 回溯时间之后,状态却是持续的,就像东方耀天被扇肿的脸。 刀,当然也会炼过头。 为了避免时间自动走向原路,她都没敢睡觉,实在是太努力了。 东方耀天的神色已经难看得滴出水,不愧是虐文男主,即便泰山崩于前,他也只是缓缓闭上眼。 不敢睁开,希望是他的幻觉。 妙诀祥和地走了过去。 以后粑粑刀还有攻击性吗? 当然有,可以在战斗的时候突然抽出来笑死敌人。 反正,砍树是不可能了。 妙诀开始跟系统结算:“你就说这个虐点化没化解吧?” 原本剧情里,女主在东方耀天和邺彩凤携手举起冥骨刀的那一刻就彻底碎了,她作为一个圣母一方面觉得自己必须要为屠冥大业而欣喜,一方面又觉得他们的爱情已经有了第三人的身影,在男主终于回过神发现女主不对劲的时候,已是覆水难收——分手! 然后跃迁,闪现,砍树,一条龙。 现在刀扭了,还在天元镜面前露了个大脸,天衍国乃至全境大陆应该都在炸裂之中,还虐什么恋? 妙诀很有经验地说:“你再看下女主。” 系统:“。” 女主也被冥骨刀的造型所震撼,迟疑片刻后,甚至十分圣母地走上前安慰起东方耀天和邺彩凤去了。 公玉秋:“邺姑娘,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冥骨如此珍贵,你若实力不足定不会接此重任,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吧。” 日月可鉴,公玉秋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她就是这么一个哪怕对方伤害了我但一旦对方开始变得可怜就会自动染上圣光的绝世圣母。 妙诀·树时候:所以我常常因为不能卖惨而倒了血霉。 然而邺彩凤不会这么觉得,她觉得公玉秋话里全是话,里里外外都在强调她炼坏了一件多么重要的冥骨,捅下了多大的篓子,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精彩到难以描述。 系统咔哒吐了分,伴随着结算计分声音,妙诀十分舒爽地揣起了手。 这一次历时好几天才完成,显然是个比较有分量的虐点,对她的奖励也更明显。妙诀感觉到自己纤瘦的灵骨芽伸了个懒腰,吸纳着天地之间玄妙的力量,仿佛吸水膨胀,露出了清晰的一朵寸长骨芽。 这说明她已经从一个没有灵骨的废柴,正式踏入了人级初阶的资质。 天地之间的清香灵蕴开始往她的皮肤里钻,化作涓涓的灵流,驻足在她的灵骨之中。她开始能够能清晰辨识出自己在亲近哪一系的灵蕴——木系,毫无意外,但妙诀非常喜欢! 淡淡的青芒像是早春芽色,嫩生生的,充满了她最喜欢的生机。在这微弱的光芒之下,她的神识更加清晰广阔,年轮之上的顶芽倾斜偏转,她现在能承载的回溯之力增加到了三十秒。 爽啊—— 那边东方耀天终于睁开了猩红的双眼,沉声道:“当务之急,试一试冥骨刀最重要的法力是否无碍。” 邺彩凤像是终于找回主心骨,连忙道:“是的,是的,就算是刀锋的火候有些偏差,但只要冥骨没有问题,炼出来的效果就不会有错的,它一定能指出冥族的位置!” 提到这个,妙诀才想起来在人群中找反派的身影。 那只逃逸的冥族一定就在尘尽拾的控制之中,冥骨刀若是真指出了位置,他不会暴露吗? 他这么爱刀尖舔血,真是没有愧对她小时候给他起的名。 东方耀天沉住气,在公玉秋鼓励的目光之下,握住了那把刀的刀柄,注入灵力。 于是天元镜内外,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向冥骨刀聚集。 聚集了片刻,又纷纷表情各异地转过了视线:“……” 这造型实在是太过独特,古往今来,绝无仅有,让人不敢逼视。 很快,剔透锋利的刀刃开始闪烁出奇异古老的花纹,如同一瞬沸腾,又仿佛入水的涟漪,最后蜿蜒而上,化作一片淡金色的灰烬。 刀尖开始盘旋,在虚虚实实的二十四山方位之中纷飞,半空中似有东南西北绳结五行,如星斗转。 这在原本的剧情之中应是极其壮阔瑰丽的一幕,冥骨淬炼的刀锋与风系天灵骨完美契合,绝世神兵降落在天命肩头,堪称大男主高光名场面! 但此时只是带起了一坨劲风。 妙诀一直悄悄观察着四周,终于看见一袭白衣轻飘飘地晃进堂中。 那人看了那坨刀,也是一顿。 尘尽拾目光诡异,盯着东方耀天看了半晌,一个常识再次被认定。 弱智。 妙诀却惊讶地发现,尘尽拾的脸色竟然比身上白衣还要白,苍白到近乎透明,让那副漂亮得如同斑斓翎羽的五官多了几分不属于他的孱弱。 很神奇,他都大反派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态? 终于所有人或紧张或复杂的注视之中,冥骨刀尖之上忽地传来一阵嗡鸣,化作遥远的清啸,忽而如同在虚空的八卦阵上定住了天衍国正南的午卦之位,红光一闪而过。 “有了!” “是冥族的位置!” “到底是神器出世啊。” “快快上报琅環仙庭——” 邺彩凤险些喜极而泣,委屈又激动地看向东方耀天,但此时男主已经站在女主的身旁开启主线去了。 即便过程稀碎,天命者还是开启了装逼模式,在冥骨刀前宿命般地双手交握,东方耀天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邪魅大笑。 从这一刻开始,屠冥之路就真的要开始了! 而公玉秋衣袋里,玉虚宗的传讯玉正在飞快闪烁。 …… 熙攘的人群中,尘尽拾笑了起来。 袖中的幽蓝蠃鱼蜿蜒扭动,湿重的冥息缓缓包裹住他衣衫之下仍在不停渗血的位置,还有他袖口深处,那截从密藏中祭出来的真正虎骨。 破破烂烂的蠃鱼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其实,老四他既然已经……你也不用……” 尘尽拾毫不在意地扯了扯衣袖,外层衣物看起来仍然是雪白无尘,他笑得很开心:“我无所谓。” 他脸色极其苍白,可唇角的笑容像是浸了蜜一般,自言自语似的,“不这样,那些人怎么开始认真呢?他们不认真,天命情劫就渡得慢,我得帮他们快一点……” 妙诀收回了目光。 她有种很确定的预感,弱势状态的尘尽拾绝对只是看起来弱,可那种危险的气息却强烈了无数倍。他仿佛有种超脱肉.体,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感,若是达不成目的,就会有别人死。 他接下来又要作什么妖? 系统并没有提示虐点,但妙诀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过去的十年,男女主之间的矛盾她还能通过树前逼逼理解,但在男女主的视角里尘尽拾根本就没有任何嫌疑,以至于大反派十年间的诸多操作对妙诀而言都是盲区。 接下来很快就是男主以冥骨刀定位,带领三派围剿冥族,众多势力都会在近期出现。当人物开始流动,男女主之间更大的对立和矛盾也正在酝酿,不是男主因为女主的同门师兄吃醋发癫,就是女主因为男主和邻国女配纠缠不清而虐心——然后砍树,砍树,砍树。 妙诀注视着那水灵灵的粑粑刀,让自己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说,砍树是很难了,冥骨刀这一劫应该是过了才是。 “恭喜啊——”反派兴致勃勃的声音却穿插进来。 妙诀一听他说话,后脊就抻了抻,立刻警戒。 尘尽拾眼尾衔着悠闲,身形削薄,笑眯眯晃到了男女主面前,像是毫不在意冥骨刀的奇特造型,随喜赞叹地鼓掌:“你们怎么还不进行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十分不解。 邺彩凤此时也找回了专业状态,笑了笑站出来:“想不到尘道君连这个也知道?的确,冥骨刀淬炼成功之后,还不算完全认主,这时候就需要——” 系统提醒:“哦,署名!” 妙诀睁圆眼睛,听着系统的简要介绍,明白了过来。 冥骨刀之所以是主线剧情和男女主虐恋的重要道具,除了因为他能指引冥族位置,还因为这把刀容纳着极烈的冥息,一旦署名,就会让持有者变得燥郁多疑,一旦多人共同署名,就会开始无穷无尽的互相猜忌,至死方休。 用脚想都知道男女主共同署名了。 这就难怪十年后大反派灭世之时,明明都快把他俩一把灰烬给扬了,这对璧人还在树前掰扯,问对方是不是反派的同伙。 妙诀看着反派脸上苍白又和煦的笑意,离开山村来到大城市男人果然就会变坏。 问题是冥骨刀署名还真不能算是虐点,因为男女主是在愉悦的情况下烙印自己的名字,场面堪比二次定情。可这件事不阻止,后边的虐点就会跟着一泻千里,变得难以扭转。 怎么阻止? 妙诀此时倒是十分期待邺彩凤能和她的好兄弟一起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可惜的是她的耀天哥已经从发癫中清醒过来,深情地凝望着公玉秋。 “这几天,委屈你了,”男主刀削斧砍的英俊面容上是无限的柔情,他握住公玉秋的手,“秋儿,这柄刀的淬炼本就是你我共同提出的,今后的屠冥之路,你愿意和我一直并肩吗?” 好,真让人动容,谁能想到你俩还能用这把刀砍定情树分手几百次呢? 公玉秋动容地看着他俊美的容颜:“我,愿意……” 邺彩凤眼中带着不甘,但刚刚闯祸在前,此时已经不敢造次。 她运用灵力,祭出一捧金钩火,淬热了旁边悬挂的铁器印笔,让他们在刀脊之上烙印自己的名字。 妙诀转头鼓励地看着邺彩凤:不是,你就这么认输了吗?不能给你的耀天哥一拳让她想起是你炼的刀吗?是不是因为是粑粑刀就不想署名了你说话啊? “……”邺彩凤以为她的目光在嘲讽自己,气得浑身发抖,彻底把头扭到了一边。 妙诀在心里大声质问,却凉飕飕的玉竹声线在耳畔响起。 “郡主,你也想署名?” 妙诀撤回了表情,看了尘尽拾一眼,收回目光。但忽然,又看了他一眼。 公的。 四目相对。 尘尽拾垂眸:“?” 妙诀转过头,有了。 有办法了。 一想到待会要做什么,她就想笑。最后要笑不笑地憋住了。 反派:“?” 她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 东方耀天已经以灵力握住了那支滚烫的印笔,在刀脊上写下苍劲有力、大气磅礴的“东方耀天”四个字。 金光如丝拢着那四个字沉入了刀刃之中,认定,随后,一股强大的气息顺着冥骨刀渡向了他,让他胸中立刻荡起了四处乱撞的激荡情绪,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公玉秋此时也运用灵力接过了印笔,被火淬炼滚烫的笔尖如同烙铁,一旦写下去,仿佛他们的爱情也将被永久镌刻。 她一笔一划郑重地写:公…… 就在此刻,妙诀眼中早就定格在印笔上的时钟猛地回拨,滚烫的烙铁回到了没被淬热的时候,顿时变回了冰冷的废铁,无法刻字了。 众人始料未及。 女主只写下了一个“公”字就断了,可冥骨刀的金光已经拢了上来,包住了那个公字,沉入了刀刃之中,认定。 冥骨刀认定了东方耀天和公。 尘尽拾:“?” 妙诀:“。” 强大的气息在东方耀天的胸腔中激荡,他忽然开始对所有公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尘尽拾率先微笑,“别急,还可以再添新名。” 东方耀天却霸忽然气拧眉,目光邪肆,看着在场唯一公的尘尽拾:“尽拾兄,你这么说是不是想抢我的神兵?” 妙诀清晰地看到尘尽拾的指尖抽了一下。 一如她拼命忍笑的唇边。 她转头,在反派长眸中看到了“巨物来袭”的震撼。 大弱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谁在偷袭 7 反派面色古怪,不时看旁边的垂绦发髻的华服少女。 空气中又有一瞬的流动反复,并不像之前那样明显,似乎这次的流动之处极为细微,让人难以察觉。 印笔是有人动了手脚,可现场毫无端倪。 尘尽拾漆黑的目光像是要把妙诀盯出一个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东方芊身上停留的目光越来越久。 妙诀一脸无辜,天王老子来了这烙铁也和她毫无瓜葛。 嘻嘻。 署名虽然没有成功,但男女主很快惊喜地发发现,原来冥骨也有漠爻玉环那种祓除冥毒的力量。 妙诀丝毫不意外,漠爻玉环现在仍然下落不明,老天一定会给这两个皇族另开金手指除去体内余毒。 只见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前后手握刀柄片刻后,冥骨刀刃中那炽金色近黑的玄芒便顺着经脉入了臂,将他们内府被镇压着的冥毒一寸寸焚烧成了灰烬,过程很痛苦,但却极为有效。 可见这刀中所淬化封存的那截冥骨有多霸道。 公玉秋喃喃道:“冥族果真危险……” 同时,眼下冥骨刀的副作用也十分撼人。 在从金钩邺门回宫的路上,东方耀天对所有公的东西都不满。 路上有男人看他两眼,东方耀天邪魅拧眉:“是不是想跟我动手?” 看见一队亲卫走过,东方耀天咬紧牙关,“他怎么敢比我高半尺?” 甚至看见路边的公狗—— “够了,耀天,够了!” 公玉秋崩溃地紧紧地拉住他,问他:“你到底怎么了耀天?” 妙诀在后边的马车里安详吹风看天。 在场只有反派知道冥骨刀的持有者会互相猜忌,妙诀当然也不可能吐露这个信息。 毕竟东方耀天和所有雄性竞来竞去不是坏事,至少能蠢退反派这个没安好心的疯子,你看他现在就躲得远远的—— 尘尽拾这次没上马车,也没悄无声息地进妙诀车里。他衣袍翻飞走路生风,像一只自保的美丽雄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妙诀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初春时节,天衍国一片祥和,远处桑田渐绿,道旁树木抽枝,风中灵气氤氲,这一切的木灵蕴都在悄无声息汇入她的灵骨丹田之间,带来透彻清润的触感。可惜这样一个安然的小国,注定会走向冥骨带来的争斗不休之中。 妙诀感受着自己灵骨的生长,视线落在男女主车架上,视线又有点迟疑。 总觉得这石头也会砸到自己是怎么回事。 … 车内。 公玉秋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猜疑心旺盛的东方耀天,这才有空看了看自己的传讯玉。 那是玉虚宗特质的通讯之物,雕刻着宗门图腾,比市面上流通的天元镜要更精巧私密,不易被外界高手截得传信。 公玉秋扫了一眼玉面上字符,微怔一秒。 等回到天衍王宫之后,公玉秋才在僻静处独自打开。 「师尊信:漠爻玉环可有提示?」 发信的是宗门师兄,地级九阶的木灵骨,从小与她一同长大最亲密的同门。这次下山历练选拔,师兄也有重任在身。 公玉秋咬了咬嘴唇,漠爻玉环被她放入定情锦囊,如今又不知去向,回宗之后她自会领罚。一直以来,漠爻玉环都被当做玉虚宗秘宝看待,但其实,那原本是公玉秋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和东方耀天定情之事,宗门内还不知情,但公玉秋觉得师兄师门一定会欣赏东方耀天的! 只是,师兄这么问…… 难道是淬炼冥骨刀时放入的那截冥骨,有不妥之处? 公玉秋知道,漠爻玉环除了能祓除冥毒,还有一件更隐秘的法力—— 它可以鉴别冥族序列。 古传记载,冥族共十位,除了第十位,其他凶兽都正面暴露过。百年前,琅環仙庭带头剿灭了半数冥族,此事天地公知。剩下逃逸的冥族虽未公开,但在各大宗门世家之间都是有数的。 「天衍国在大陆中南部,此地遗落的冥骨,理应是冥族第四,赤虎之骨。这孽畜战斗力惊人可怖,当年一己集火了修界半数大能,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碎骨遍地。」 「然金钩邺门炼炉之火,师尊都从未见过。那玄色炽焰看起来近似赤虎金云,却并非虎骨粗犷。」 公玉秋也缓缓睁大了眼睛,这说明一件事。 ——「那很有可能让我们找到冥族第十的下落!」 公玉秋眼神一凛,琅環携百家都未找到的最后一只异兽,想必它也一定受了重伤,掉落的骨头意外被天衍国所收藏,这次终于露出了马脚! 明面上,这次三方围剿是去攻击那只逃逸的蠃鱼,但他们玉虚宗要做的是双双击杀。 「此事绝非仅我玉虚宗看出端倪,师兄不日速至。」 公玉秋手中的传讯玉熄灭,她惊颤地抬起头。 天衍王宫之内,那高耸的道坛已经响起祈天钟声。 … 这座道坛高耸巍峨,白石垒砌,十重倾天,在最顶层上,一道清隽人影正笑眯眯地震响悬于上空的青铜巨钟。 妙诀靠在树上仰头看去,一边暗骂他违章建筑挡太阳,一边和系统对话。 “尘尽拾他真的是在给男主祈胜?” 围猎冥族在即,天衍国作为此次主领,即将办起临行宫宴。而大反派回宫之后就积极地投入到围剿冥族的事业当中,举行斋醮科仪,为天衍国祈福大胜。 此时那人站在道坛之顶,白衣翩飞,看惊鸟四起,绕着天衍王宫四座角楼盘旋升空,像是苍穹上书写的墨点,尽在他一人指尖,仿佛心系苍生的玉面佛陀……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样子。 “要不是他自己就能操控冥族,我都要信了。”妙诀抬起眸光,思考着目前的剧情。 今日琅環仙庭已经下达廷寄,按照全境八方公约,围剿冥族之事当由发现地主领,邻境携领,其他宗门世家非求援不得插手。这就是要交给东方耀天大显身手的意思。而公玉秋也一起参与了冥骨刀的淬炼,玉虚宗也同样能参与其中。 说来说去,全世界都在配合两位天命者罢了。 如果说尘尽拾是拿了反派牌,那她又是什么定位?妙诀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穿成一棵树,可惜系统对此也没有解答。 明明她穿来的那个小山村看起来平平无奇,虽然人就那么几个,但大家都很朴实善良,怎么就纷纷卷进了天命玄机中呢? 道坛飞角檐下。 尘尽拾闲闲从树下的少女身上收回视线。 道坛内非令不可擅闯,在他身后,罗盘放大悬空,科仪法阵宛如星布移转,但那些回旋的星辰并非光点,而是雷火包裹的灰烬。 过去,罗盘每转一圈就测算一次,算来算去,都是同一个结果——“九九归一”。意味着天命者至少需要历情劫九九数,才能脱胎结得天命珠。 但现在,罗盘之上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倒转,像是某种力量正在逆势追来。 尘尽拾目光疑惑。 蠃鱼从白石墙沿缩回黑黑的脑袋,它看见树下那少女蹲着和蚂蚁说话,总觉得亲切。离开他们藏身许久的山村之后,仿佛有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是个好人吧。”黑蓝小鱼啄了啄尾巴。 “是么?”尘尽拾回过神,笑眼垂眸看他破破烂烂的鳞尾,“知道你为什么能被人剥成这样吗?因为人就是这么虚假的东西,就像东方芊虽然现在撮合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但她只是得不到所以疯了而已。” 蠃鱼默默耷拉下来,沉默一会,“你身体又好到哪去?都给自己抽成窟窿了。” 尘尽拾根本不搭理他,在罗盘背面划来划去,才打了五个勾。 情劫还是太慢太慢。 蠃鱼知道他要做的两件事,两件都很难。它黑圆的眼睛看向他,“你让冥骨刀指向南边,那是老七的位置……” 冥族第七,神驹,没有任何人类能追得上。 “没人抓得到,”尘尽拾抬起头,狭长的黑眸眯起,“所以能引出很多人呢——嗯?你看,已经来了。” 反派双臂撑在白石栏上,听钟罄起伏,看着玉虚宗的白鸽率先越过宫墙。 他薄长的黑眸高兴地划过玄金流光,“来的都是客呀。” … 男配的出场直接是一道清气剑光。 ——“是谁与我玉虚宗弟子私相授受?出来应战。” 妙诀感受到强劲的木系灵蕴,抬头就看见一位玉虚弟子服制的年轻男子落在东方耀天寝宫顶上。 系统提醒:“锵锵,新虐点来临!请尽快化解。” 公玉秋的师兄梅子辰也受邀来参加天衍国的战前宫宴,她本想等师兄来了之后再好好介绍东方耀天给他,没想到师兄在来的路上就知道了女主私自定情的事,这在玉虚宗是严重违规的行为。 “师兄?——” 公玉秋惊叫着,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妙诀跟着仰头看去,这是一个木灵骨高手,同系高阶的压强比任何都更清晰,妙诀这样的人级初阶资质,在对方眼中和道旁草芥没有区别。玉虚宗不愧是琅環之下第一宗门,对天衍这个小国根本没放在眼里,足见玄幻大陆弱肉强食的法则。 东方耀天正在后院操练围困冥族的阵法,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秋儿的师兄?玉虚宗此次也是围剿冥族的重要助力,那他是不是应该以礼相…… 一道钟罄击鼓声却从高处的十重道坛上传来。 那是古老的祭天杀伐之乐,有惑人奋进的强效,音符奏的尽是兵戈金石之声,这样带着鼓点一溜砸到男配到男主之间,像是给他们伴奏。 翻译成人话:看热闹不嫌事大。 妙诀远远看着白衣反派在青铜巨钟上敲敲打打,笑得十分惬意,就觉得拳头痒痒的。 她记得起这件事,作为一篇狗血虐恋,男主和男配第一次见面当然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是谁输谁赢她忘了。 反正最后挨砍的都是她。 “一边,是相伴十几年亲如兄妹的同门师兄,一边,是执手未深刻定情的心上人!女主该如何选择,她该站在哪边?”系统激情地介绍。 冥骨刀本就会加深两人之间的猜忌,尘尽拾知道冥骨刀现在会刺激男主对所有同性的争斗欲,于是顺水推舟,战鼓钟罄将这种情绪无限放大。 他就是要他们狠斗,伤哪个死哪个,女主都会自虐三百章。 道坛之上,反派笑得开心极了。 果不其然,东方耀天身后已是劲风凝聚,天灵骨的傲气让他一点即燃,根本不理会女主的解释,飞身就上了,“天衍国威,岂容你如此践踏?” 女主急得去拉梅子辰:“师兄,耀天,你们不要为了我——” “你竟护他?”东方耀天震怒。 尘尽拾指间的青铜鼓槌漂亮地翻飞,白衣翩翩,敲敲打打,别人愈怒他愈欢。 妙诀:“……” 东方耀天邪笑着一刀挥出,一个天级风系和一个地九木系硬碰硬,直接在天衍宫城之上击出蓬勃的灵流,宫墙之间的所有草木被吹得东倒西歪,东方耀天那霸道的刀劲险些冲到姻缘树冠上,令妙诀陡然回忆起了砍到自己腰子上的触觉。 东方耀天甚至抽空喊了声:“芊芊离远一点,小心树倒了砸伤你!” “……”拳头,拳头太硬了。 系统实时建议:“事已至此,男主现在思想状况特殊,最好去和女主说清楚轻重,让她站在男主那一边。” “你不懂。”妙诀面无表情。 男主这个气运之子肯定会赢,但根据人类大圣母理论,只有惨才是正确的,谁赢谁就是输。 妙诀开始努力观察两人打斗的过程,但他们的境界完全不是她现在能看懂的,所有招式快成一团乱麻。妙诀看了一会,停了下来。 她没必要看懂。 妙诀就等,识海中手握顶芽,在反派的敲锣打鼓中,锁定到两人各自停顿的瞬间,咔哒一声回溯了三秒。 头顶的钟罄声倒转,好像有个音符没接上。 系统也没看明白妙诀的操作,但是很快看到她往东方耀天本要停脚的位置丢了一块石头。 偷袭。 系统:“??” 东方耀天狂妄地震开刀锋,再次踏地,忽然身子一歪。 这种高速运转的高手对决差一步就是步步错!东方耀天破绽一出,瞬间被对方剑气扫到了道坛底下,扭着颈椎和顶上击鼓的尘尽拾四目相对。 尘尽拾:“?” 尘尽拾平静地放下了鼓槌。 公玉秋果然立刻做出了选择,飞身落在东方耀天身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青梅竹马的师兄,缘定今生的男主,她终究选择了后者。 妙诀小手一背,神情放松,内府之中的灵骨开始积极地吸收四周木系天灵骨高手带来的强悍灵蕴,精神抖擞。 笑了,没有人比她更懂这对璧人。 她的目光瞥了眼道坛之上安安静静的白衣身影,你懂什么叫圣母自有节奏?你懂吗? 妙诀摇头,赢了,赢很大。 东方耀天唇角勾起一道斜笑,女主的选择让他格外有面子,大度地不再猜忌他们的关系。 他款款摆出了天衍国小王爷·风系天灵骨·气运者的姿态,邪魅凝视男配:“想必这位就是秋儿经常提起的……” 系统也判定通过:“虐点已……” 可就在这时,妙诀后颈忽然感到一阵阴风掠过。仿佛呼吸一般贴着她细腻的颈肤,那气息虽然阴冷,却仿佛携着草木之意,一晃而过。 然后她看见,在男配身后冒出一缕鬼魅般的灰烬人形。 这个角度,在场两个天灵骨,一个地九阶,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尘尽拾一脸温馨地掏出了女主的漠爻玉环,放进了男配的侧袋中。 不猜忌了是吧?可你们的定情信物在男配那里哦。 尘尽拾甜蜜蜜地消失了。 妙诀:“…………” 好歹毒的男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他不笑了 8 和十年后如出一辙的灰烬一闪而过。 男主垂直入套。 ——“你我的定情信物,怎么会在他那里?”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缓缓咬牙,“公玉秋,我要你一个回答,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妙诀缓缓露出超脱的微笑:“。” 你能吗傻吊? 反派轻轻一卖,留我痛苦半天。 “定情信物?”不等女主开口,梅子辰便冷冷地开了口:“这漠爻玉环本就是我玉虚宗宝物,与你有什么关系?” 梅子辰还以为是公玉秋拉他的时候悄悄放进他侧衣之中的,公玉秋眼中闪过几丝不知该如何解释的难堪,最后只是咬咬嘴唇,没有解释。 东方耀天的眼睛寸寸猩红,虐恋直接升级。 妙诀垂在衣袖里的手用力捏了捏,仿佛能抓到那团灰烬。 她实在没想到,原来自己一直在误区之中,她以为尘尽拾是在蛰伏十年后才有了那样焚化一切毁天灭地的力量,谁知道他十年前就已经这么强了! 凭什么?大家都是普通人,小时候一起玩泥巴,怎么她被砍了十年,他却偷偷逆袭? 要知道修者无一例外有罩门,除了玄级灵骨这样的先天仙体,都会有触之即死的弱点,刚才那种情况,尘尽拾在须臾之间杀了那个梅子辰师兄或者在场任何一个,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太荒诞了,不仅是意识到从前村里带头的丧彪真踏马成了大佬,妙诀还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男女主的种种情劫像是一场任务,尘尽拾其实另有目的。 否则他现在就可以随手把他俩扬了,何必等到十年之后? 然而男女主浑然不觉,已经站在世界的中点开始沉浸式虐恋。 东方耀天在雄性相争的怒火下无风自燃,让他不断地逼问女主要一个回答,“你说话,只要你说,我就信你们之间是清白的!” 系统看着都有点急了:“女主就不能直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定情信物怎么会在师兄手上吗?有可能是师兄在路上捡到的,或者是玉虚宗有方法定位秘宝,她总得给自己解释一下吧?” 连番逼问,最后公玉秋红了眼眶:“你已经这样想了,我说是或不是,还重要吗?” “…………”系统都气得没声了。 妙诀释然地笑了。 她在看女主的师兄。梅子辰的反应也很怪。 他看到漠爻玉环出现也惊讶了一瞬,然后立刻辨验真伪,在确定是真迹之后立刻就收进了袖中,像是急需此物,那一定是和冥族的事有关。 百年前琅環带头剿灭冥族的那一战,玉虚宗出力颇巨,一举登顶最高宗门。 战后百年间气运冲天,涌现了多位天灵骨,以及一众地级高阶灵骨,就好像是宗门基因经过了一番升级。 现在他们仍然对猎杀冥族如此积极,让妙诀不免摸了摸下巴。 尘尽拾忽然把这个东西送到玉虚宗手上,肯定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梅子辰收好了漠爻玉环,拉住和男主对峙的公玉秋,清冷道:“我玉虚弟子,何必在外口舌争执?” 他的目光越过东方耀天,看见了他身后的妙诀,倨傲一笑:“苍古山围杀冥族,你们天衍国就只有这样的废柴吗?” 妙诀挑起眉毛,哥们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就在鬼门关上站着呢。 东方耀天斜嘴一笑,霸气全漏:“我一人足矣!” 公玉秋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够了,东方耀天,我说够了!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争吵。冥祸当前,我们应该携手同盟,天下苍生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东方耀天的目光也殇了,“你只会用苍生来掩盖自己的真心话,却不正面回答我!我只要你一句话……” 他咬紧牙关,刀削一般的侧脸绷到了极致,光看都能感觉到他有多用力,喉间已经冒出了自虐般的猩甜。 系统提醒:“虐点升级,男主就要说出那句经典虐恋台词,今日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你敢走出半步,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狠话一说出,男女主混合双打砍树,根本不带犹豫。 妙诀表情超脱地盯着男主的下颌线:“。” 然后礼貌地告诉系统:“我的操作会有一点无礼。” 系统:“??”好期待——不是。 系统:“另外,反派一直在看你。” 白石道坛之上,那股灰雾袅袅回笼,重聚在清隽白衣身侧,凝化成妖冶轻拂的墨黑发尾,像是尾翎一般。 尘尽拾身后悬空的罗盘转了两轮,意味着劫数多了两次。由于天命者特殊的智力水平和性格特点,给他们造劫一向很顺利,也很简单。 但尘尽拾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少女身上,指尖在墙沿上焦虑地点了点。 看到他化作灰烬现身,东方芊为什么不惊讶不害怕。 他不可怕吗? 钟鼓空拍的那瞬,东方芊为什么会扔出去一个石块。 尘尽拾捏了捏额角,目光疑惑又认真。 东方芊很不对劲。 但若说她能操控旁人,甚至操控……时间?连他都做不到,东方芊更不可能。 可他的直觉认为这个女人很不对劲。仿佛就从木台倒塌那一刻起,他的注意力如同遇见藤蔓一样被她攫走。这一切交织成某种不安的困惑。 尘尽拾盯着妙诀看了半晌,低头问袖中蠃鱼,“所以你说我把她放在哪一劫死呢?” 幽蓝鱼头伸出来,鱼嘴有气无力地凸了凸:“呸、呸!你的灰进我嗓子里了——你现在好邪恶,小时候明明很善良,还知道养别的小女孩……” 灰烬顺着带有红痕胎记的指腹漂浮回笼,尽数钻入干净无尘的袖口,可就在这时,他身后悬浮的巨大罗盘笼去了一缕残烬。 盘毂之上,蓦地出现了一轮逆时针的流淌的光线。 尘尽拾回身,漆黑瞳仁被映出点点金色。 他的罗盘从未被别人开启过,现在罗盘中心的磁针忽然无风自动,像是某种力量逆势而来。 尘尽拾忽然有某种诡异的、兽类的直觉,他走到罗盘之前,看那光线缠绕着灰烬倒转,凝成了笔划。 灰烬似乎成了连接之介,通向他未知的远处,有人要告诉他什么东西。 横,竖,撇,捺……一个木字。 是他自己的字迹。 尘尽拾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凝成线,脚步一顿。 这是他自己在给自己传达信息。 那只会是一件事。 他要找的人……他找了很久的人。 作为他的族群一生必须要找到的,那个人。 白衣之下腾起炽热玄芒,压抑的浩瀚力量让整个道坛开始了嗡动,尘尽拾一手紧紧握住罗盘的边沿。 长眸中半点不见平日的戏谑笑意,那双黑丧瞳孔中的神色此时一点都不轻松。 一个木字,像是偏旁,还没写完。 还有呢,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罗盘倒转一圈,又重新回到了横。 横竖撇捺。 又回到横。 然后又回到横。 … 妙诀平静地卡在了男主说出那句狠话之前的一刻。 反派看着她又怎么了?她连动都没动,男主突发恶疾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切暂停,让时间回到东方耀天说狠话之前,在他刀削一般的侧脸绷到了极致,喉间泛起猩甜的时刻——然后反反复复。 妙诀在识海之中狂弹顶芽。 系统:“这,这是在?” 妙诀不语,只一味狂弹。 于是东方耀天咬了咬牙关,又咬了咬牙关,又咬紧了牙关…… 系统欲言又止:“你……这……你……” 少女精致的侧颜十分平静,杏眼染着春风般的暖意,凭借一己之力将所有人卡在原地好几百次。 有着刀削一般下颌线的男主终于成功把牙关咬肿了。 再一开口,下巴脱臼。 东方耀天:“阿巴……” 女主男配当场震惊。 妙诀问系统:“现在男主说不出虐心台词了,这个虐点过了吧?” 系统:“??” 妙诀和蔼摆手:“快过吧,再不过他要流口水了。” 系统:“??” 妙诀悠闲地扫了一眼道坛顶端,丧彪,跟我虐恋斗法,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你知道个鸟。 … 反派不笑了。 宫宴当天,整个天衍王宫都看得出道君神色凝重。 在围猎践行的大殿上,尘尽拾一袭霜白道袍独坐,长眸半阖,脸色清冷。 这场宫宴旨在出发去苍古山前祷祝东方耀天斩杀冥族大捷,两侧坐席左边是东方家以及天衍国所有高手,右边是玉虚宗来的几名弟子,他们即将共同前往乔池国苍古山困杀冥族。 大约是为了给玉虚宗展示实力,席间侍者如流云往返,换盏奉菜皆有灵力引持,竟全都是地级灵骨资质,修为也都在真灵境以上,放眼望去满殿腾腾蓊郁的灵气场。 尘尽拾垂眸喝茶,分明是削薄身形,白衣斯文,可周围人莫名都纷纷噤声。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此时的道君很恐怖。 尘尽拾有种不知道杀谁的无力感。 指尖拾起茶杯,看见东方耀天那还没完全消肿的腮帮子,这种无力感就更加强烈。 难道是这个天命猪头引动了天罚? 在罗盘上的木字反反复复写了百遍之后,那股力量就像是迷失了方向,湮没在盘毂灰烬之中,尘尽拾到现在都不知道“木”之后是什么。 这种反反复复陷在某一个时刻的异常情况,的确都发生在东方耀天身或者周围。 就是这个弱智,让他错过了一个这辈子都在等的消息?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尘尽拾秾丽的五官覆上了一层冰雾,看见那个一袭浅松绿纱裙的少女慢悠悠走入宫宴殿内,神色就更是莫名。 周围无数人关注着他的表情,毕竟在天衍境内,他可是唯一通天之人。 “道君鲜少露出这番神色,莫非是此次围杀冥族的卦象不顺?” “难道小王爷此去颇为凶险?” 邺彩凤也列坐席上,身边围绕的几人都是天衍国贵女中天资优越之辈,她们的目光落在妙诀身上,忽然捂嘴笑道。 “不对,道君看的是咱们那位废柴郡主啊——” “围杀冥族这么重要的事,她这个废柴还凑上来拖累小王爷,那可不是会凶险万分吗?” 妙诀穿过回廊入了殿。 她今天穿的颜色很春日,飘带轻扬,有种郁郁葱葱的生命感,点亮了素白脸庞上从前并不那么出众的五官,在大殿之上莫名亮眼。 那些人窃窃私语的音量并不低,妙诀的灵骨长了之后更加耳聪目明,听得很清楚。 如今她的灵骨已经长到了人级三阶,从内府看去,像一捧扎根在丹田之上的草色。 而这意味着,她现在能承载的回溯时长已经到达了一分钟。 什么概念? 用在局部单位上,她能让这个东西回到两个月前的状态。 所以妙诀整个人都非常松弛,即便顶着尘尽拾那似有若无的清凉目光。 虽然某人有了灭世之力。 但在下也略通一些阴损招式。 妙诀在东方耀天旁边的席位上坐下。 周围全都是地级高阶的天赋强者,因为要猎杀的是水系冥族,所以东方耀天特意点兵,在境内集合了大批土系高手。 邺彩凤经过上回炼刀的事,一直对东方芊嘲笑她的事耿耿于怀,她不明白东方芊一个天生的废物,怎么敢对她露出那样的目光? 公玉秋站在耀天哥身边也也就罢了,她毕竟是玉虚宗真传弟子,还是天级灵骨,但东方芊是什么东西? 邺彩凤旁边的叶宁也满脸讥讽,“她坐在这里,简直是在玉虚宗门人面前丢天衍国的脸。” 叶宁是地级八阶土灵骨,此次围杀蠃鱼,他们叶家将会大出风头。 她一直关注着对面静静趺坐的白衣男人。 道君在天衍国是最特别的存在,他有通天对话之能,又面如玉雪佛子。平日里见到道君的机会很少,今日得见,那人周身气息仍是仙骨之姿,如晚月流云一般,让人雾里看花无法捉摸,也无法被他记住。 看见尘尽拾对东方芊目光不善,叶宁心头一动,举杯站了起来:“道君已经为小王爷祈福数日,此次围杀冥族,我们叶家一定全力以赴辅佐小王爷,也不愧对道君这番忧国忧民的襟怀。” 妙诀诧异地看了过去。 忧国忧民,谁?他? 她一转头,就对上了尘尽拾那双不知道杀谁的黑眸。 叶宁没有错过她的反应,在大殿之上微笑开口:“郡主你觉得呢?围杀冥族,不能有半点闪失,我觉得没有这个能力的话还是不要拖累旁人比较好,你说呢?” 话音一落,所有幸灾乐祸的鄙夷的目光都落在了妙诀身上。 公玉秋于心不忍,目光迟疑地看向那个少女,她会很难堪吧…… 妙诀:“啊?我也觉得。” 叶宁差点翻了个白眼,你也觉得什么你觉得?说你呢听不懂吗,你一个废柴能和我比吗? 叶宁发现东方芊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比他们这些天赋强者差,她余光瞥见白衣男人脸上神情微变,似乎认真听了她这番话,心中备受鼓舞。 “既然如此,此次小王爷与我们叶家共同排布的六绝阵,正好可以为诸位小小演练一番。” 东方耀天开朗地笑了,狷狂开口:“没错,这六绝阵专为截杀那只幽冥蠃鱼而设计,将闭合苍古山六卦位,那孽畜必死无葬身之地!” 尘尽拾终于笑了。 这弱智,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围杀冥族第几位。 再看对面的玉虚宗弟子,目光交错,纷纷敛目不语,看来他们手里的漠爻玉环已经测出东西了。 叶宁观察到尘尽拾唇角扬起的笑意,心中砰砰直跳,没想到道君会这般欣赏她。 想必他也不满东方芊这个废柴的拖累,只是不便说出而已。 叶宁联合叶家修士,联合掐诀,眨眼间,土灵蕴便在大殿鸾顶下凝结,平地起高楼般,泥胎合抱,如同大地之牢。 尘尽拾笑盈盈地鼓掌,“精彩。” 用这个阵,连一片鳞都抓不到哦。 妙诀捂着茶碗,对着他那过分姝丽如同开屏的相貌翻了个白眼。 叶宁心下激动,眼珠一转,霎时间土灵波四散射去,席间所有修士都能轻松化解,但射向妙诀的那一股分明来势汹汹。 废物,这就让东方芊原形毕露! 而灵流裹挟着射向尘尽拾的,却是一个土灵骨精心烧制的玉釉净瓶,叶宁脸上薄红一片。 妙诀:“??” 凭什么区别对待? 她震惊地对上了尘尽拾隔岸观火的微笑,凭什么?在土灵波及到自己之前,将识海中的回溯顶芽定格在了他那个玉釉净瓶上。 单位回溯,一拨到头。 烧好的净瓶回到了两个月前的状态。 一滩泥巴向他白衣飞去。 落在手里,变成一坨大的。 。 尘尽拾又不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害怕我吧 9 最后那股土灵波根本没打到妙诀这里。 在尘尽拾手中天降泥坨之后,叶宁连忙张皇失措地撤去了所有灵力,带着红晕的脸霎时褪色,不敢看尘尽拾此时的表情。 叶宁:“我,不是的,它本来不是这样的!” 妙诀安详地双手捧盏,继续喝自己的灵茶去了。 自从灵骨开辟,溯时增加,她现在真是强得可怕。 旁边的邺彩凤率先反应过来,她对炫技翻车也很有经验,连忙安抚叶宁:“没事的,没事的,心意到了就行。” 毕竟当初炼冥骨刀也是如此,明明好好地盯着炉火看了三日,最后竟然能炼成一坨——这种古怪的事怎么总是发生?? 尘尽拾的神情古怪,他指尖轻轻一碰,指间上的所有外物就尽数化作灰烬,一点都没有沾染他无尘的袖口。 他在看自己的罗盘,在刚刚某个瞬间,磁针又往回弹动了——和那天罗盘上的字迹一样,都在倒转。 黑眸不着痕迹地看向四周大殿,仿佛在流动无形的空气之中,一直有某种力量在搅动。 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尘尽拾的目光又落在青衫少女身上。 最后又是公玉秋出来解围,她柔声道:“我们都相信叶小姐只是一时失误,这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我辈勠力同心,携手屠灭冥族,维护天下苍生!” 邺彩凤又转过头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苍生苍生,她虚不虚伪啊?炼刀那天她也是这副嘴脸,以为别人不知道她就是想营造大义形象? 妙诀摊手,可惜女主她确实就是这样的。 看东方芊被被人排挤就会同情东方芊,也叶宁失手出丑就会安慰叶宁,到了战场上还会因为救不该救的人把自己弄成重伤。 人,一旦染上圣母,这辈子就完了。 这场践行的宫宴就在女主和男主的正义高歌中结束。 叶宁最后愤恨地瞪了妙诀一眼。刚才是她幸运才没有当众被灵流打到,但到了苍古山,那是真正的围杀之地,她一定能明白为什么凡人不该不自量力。 妙诀闲闲地起身,跟随人流一起向外走。说实话,她也不想去看主角璧人怎么猎杀冥族,毕竟冥族和她无冤无仇。 但这段剧情实在是非常重要,记忆深刻。那一次虽然男女主出宫了,但他们至少跃迁瞬移了五次回来砍树,因为各种虐点分分合合。 妙诀捂着自己幻痛的腰,严重怀疑男女主实砍冥族都没有这么多。 正想着,一袭玉虚弟子服的公玉秋拦到了面前。 她看着面前的东方芊,迟疑片刻道:“一旦进入苍古山地界,危机四伏,你要跟紧我。耀天手持冥骨刀便要全力领导所有人,不一定能顾得上你。” 妙诀服了。 此时若是原主,已经开始疯狂跳脚:什么耀天哥不会顾得上我?我才是他最重要的妹妹,你这么说根本不是想保护我,而是嫉妒我! 而即便她这样,公玉秋到了战场上还是会舍命救炮灰配角,被拖死,受重伤,虐身虐心依旧不改心中的大爱。 “……”妙诀夹着肩膀逃离了圣光女主,以及她身后正款款走来的邪魅男主。 没走几步,这对璧人已经美美吵了起来。 “你当真要和玉虚宗的人在一起,而不和我一起战斗?” “耀天,我……我也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不过是把你师兄看得更重——” 系统没有提醒,说明不构成虐点。 妙诀速速出了殿门,站定,才擦了擦手心莫名的汗。 太不对劲了。 所有玉虚宗弟子的神色都不正常——甚至包括女主。 今日宫宴上,他们的反应全都透露着古怪。土系六绝阵专克水系冥族,但方才在场的玉虚宗弟子没有一个真的关注六绝阵法。 东方耀天人是弱智,但天赋不是,他作为大男主的确承袭了天地气运,用他设计的阵法是真的能捕杀那只幽冥蠃鱼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妙诀还可以用玉虚弟子集体傲慢来解释。 但问题就在于,她偏偏知道那天夜袭奔逃的幽冥蠃鱼其实被反派所操控,甚至炼制冥骨刀这一指引冥族的神器都是反派一手促成的……还有,那日尘尽拾还亲自将漠爻玉环送到了梅子辰手上,像是在背后推着他们走一样。 尘尽拾当然不可能亲手将手中的冥族送给他们杀。 种种迹象,说明一件事。 玉虚宗的人知道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是去杀蠃鱼的。 所以针对冥族第六的六绝阵根本没用。 这其中有一个关键信息,女主或许根本没有告诉男主。而她选择站在玉虚宗那一边,才是导致他们围杀冥族的过程中数次立场对立、产生矛盾的根本原因。 “漠爻玉环除了除冥毒,是不是还有别的作用?”妙诀试着问系统。 系统还真能答:“它可以鉴别冥族序列。” 妙诀的脑子嗡的一下,清醒了。 果然。 那他们要去杀的是什么?是冥族第几位? 击杀冥族如此危险,为什么他们藏着掖着,根本没有打算告知东方耀天? 妙诀满腹疑问,扶着殿门回头,正看见尘尽拾笑盈盈地同玉虚宗弟子交谈着什么。 像是感知到她的视线,那双狭长黑眸掀起,精准攫住她的方向,闪过零星玄金色、如同兽类一样的瞳光,笑得阴凉。 妙诀又把头转了回去。 没事的。 反正她也很阴险。 … 东方耀天带领的队伍雄赳赳出发了。 天衍国集合的修士们分乘风系车马,玉虚宗弟子不与他们同行,纷纷御剑穿梭。 妙诀自然是坐马车。东方耀天以为她非要跟来是担心自己,特意宠溺地关照下去,给她安排了宽大奢华的车具,内里舒适,还给她小灶随行送菜。 就差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这辆车里是个巨大的拖油瓶。 不时有人打马经过她的车窗,阴阳怪气:“我们是去围杀凶兽,造福苍生,可有些人像是外出踏春呢。” “你说谁?不是在说郡主吧?” “当然不是了哈哈——” 妙诀掀开窗纱,探头点头:“不是就好。” “???”邺彩凤几人全都瞪凸了眼睛。 东方芊要不是占着一个郡主之位,就凭她这样的天赋资质,连跟她们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她自己就一点都不羞耻? 叶宁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夹马腹,向前边行去。尘道君白衣翩翩的背影清隽如月,在浩荡的车马中一尘不染,鹤立而出。 “道君——”叶宁声音羞涩。 妙诀也顺而看向尘尽拾。 不得不说,他现在的模样真的很唬人。 妙诀一直很好奇,小时候大家一起玩泥巴,长大了他到底是怎么逆袭成灭世反派的? 他难道不是普通人吗?? 妙诀当初穿去的那个小山村,她至今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只觉得那个地方灵蕴很充足,呼吸之间都让人舒服。翠绿的小山坳里日月宁静,除了偶尔会听到一些兽类的啼啸。 村民人也不多,就那么几个,男女都有,看着岁数都不大,但大家都是普通人,每天种地浇地,本本分分。 虽然妙诀没有问过,但他们应该都没有灵骨,否则也就不用天天种地了。 尘尽拾那化天地为灰烬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妙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就在她要放下窗纱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某种簌簌的声响。 抬头看去,车队前方快要步入一片晦暗古林,只见参天巨树交织成一片无光落地的阴影区,虬结的枝柯交错着,难道……那是风中送来的叶片摩挲声? 妙诀心头涌起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她侧耳去听,丹田之上扎根的灵骨微微温热,沿着内府中如树一般的经脉脉络,将木灵输送到耳畔。 她发现自己听得更加清晰了,她能听见这些巨木的声音,听见它们不满的嗡鸣。 因为此刻,有无数人踩在它们的枝干、头顶,抓着它们的叶片。 这片古林里——藏了无数人! 妙诀惊疑地抬起头看去,整队车列却已经完全驶入了晦暗无光的古森林荫之中,四周变得模糊一片,只有东方耀天腰侧“盘旋”的冥骨刀发出清晰的玄芒。 妙诀看着庞大漆黑的林冠,掌心不自觉攥紧,想到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那画面甚至有几分毛骨悚然。 按照琅環仙庭的八方公约,冥族余孽被发现之后,由事发地主领围剿,战力不够则邻境协助——这从明面上看去,明明是琅環仙庭下发的任务。 因为所有人都说,冥族乃通天彻地的先天异兽,凶残无比,嗜血狡诈。百年前的围剿,琅環诸仙协力各大宗门,都仍有死伤无数。但为了各领地百姓的安危,他们必须出面屠冥——那十年间,男女主都是这样说的。 所以为什么? 这整座晦暗丛林之中,聚集了无数来自全境的高手。 那他们到底是来杀冥族…… 还是来抢冥族? 妙诀向马车轿厢靠去,听着丛林巨木不满的震动,指尖也微微发凉。 身侧极近的位置,忽然悄无声息地响起一道玉竹声线,“他们都来抢了,你想要吗?” 妙诀转头,看见尘尽拾笑盈盈的瞳孔里灰烬明灭。 他唇角的弧度好看极了,薄唇开合出浅红色,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不想要吗?很好吃的。” 妙诀垂在坐榻上的指尖微微一紧。 尘尽拾靠近她,轻声开口:“冥族血肉,是人间至味哦。” 他一句话落地,车内四周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扭曲成飞灰。 晦暗丛林中的所有眼睛都在眨动,渐渐化作无数张脸,全都在咧嘴笑着。 声音喧嚣地闯入妙诀耳边,她仿佛看见那些脸孔在自己四周盘旋,每个人都在大笑,交谈,饮酒,吃肉。 无数笑容像是绷在人皮上描画上的墨迹,在潮湿的漆黑中渐渐淌化,露出了一张张猩红的口。 天旋地转间,妙诀惊定在原地。 那些被男女主虐恋掩盖的真相悄悄上浮,停靠在她触手可及的水面。 原来当冥族位置一出,整座大陆的人早已蜂拥而至。 正是因为它们血肉的不传之秘,才会在百年间被无数宗门世家,心照不宣地掘地三尺。 只有男女主这两个弱智不知道。 “不仅好吃,而且好用。”尘尽拾笑得温馨又残酷,胸腔震动的时候,体内抽骨的窟窿也跟着阵痛起来。 那血肉如同毒.品,吃的时候让人如登极乐圣殿,吞食之后就能引渡血肉之中的先天力量。 所以有些冥族在被吃的时候,还没有死呢哦。 妙诀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脸色变幻几瞬,终于明白过来了。 细看之时,他的五官仍有少年时的影子,只是眼尾压住了烬色,显得浓郁,带着故意而为之的邪恶意味。 尘尽拾满意地看着少女眼中露出了该有的惊恐,早在他化作灰烬让她看见的时候,她就应该害怕。 对啊,他就是…… “所以你吃了冥族??”妙诀问。 尘尽拾忽然失去了表情。 妙诀大脑中所有的信息终于串联起来,那一切都很好理解了。 为什么丧彪他会突然从山野少年变成大佬,还能操控冥族。 ……他一定是吃了啊! 他肯定是大吃特吃,把自己吃超神了。 妙诀捂住嘴,有点惊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挺缺德的你知道吗?人家冥族好歹也是条生命,吃了人家还偷人家力量,你这样我都有点看不起你了。” 尘尽拾看着她,表情变幻莫测,车内扭曲的幻象忽然退潮抽离。 像是张狂的漂亮翎羽忽然被温和的雨水打湿,耷了下来。 袖中的幽冥蠃鱼拼命扭动,尘尽拾按着它同样破破烂烂的鳞片,薄唇开合,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妙诀说完其实有些后怕,毕竟知道了反派的老底,吃了冥族之后他的身体会变化多少? 他还是人吗? 要是他突然暴起,她有无胜算? 妙诀向前推了推桌案上的小灶菜碟,顺便悄悄把一盘炒豆角尸体往前回溯了一会:“吃点这个吧,改改饮食习惯。” 豆角没炒熟的时候有毒。 试试看对他有没有用。 尘尽拾沉默地看了她很久,竟然真的拾起一双筷子。 就在他伸向碟中之时,马车一沉,东方耀天掀帘进来,邪魅一笑加入他们,十分开朗地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一大口:“好啊,你们躲在这里大快朵颐——” 片刻后。 东方耀天口吐白沫。 尘尽拾:“?” 妙诀转头看向车外。 有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大开杀戒 10 妙诀看着东方耀天自己昏迷了一会又好了。 男主不愧是天级风灵骨,中毒抽风也能好转,并且他的装逼机制不允许他因为一盘豆角而出事。 于是他英俊的脸上歪嘴一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来是有事要说,出了这片巨林就到了苍古山境内,芊芊,一定要时刻跟紧我,知道吗?” 尘尽拾放下筷子,眼尾睨出一眼,看向妙诀。 他方才莫名僵硬的肩颈线条终于放松下来,恢复了闲适的、玩世不恭的眼神,长眸中晦暗流转,又有了什么打算。 妙诀双手一揣,“还是不了吧。” 全场只有一个不知道真相的傻子,猜猜看是谁。 “这事没得商量,听我的!”男主斥道。 东方耀天刀削一般的侧脸写满了霸道和凝重,语气罕见地严肃道:“你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既然带你出来了,我就不允许你有事。” 槽点过多,妙诀闭眼翻了个白眼。 跟在男主身边才是真的有事。 现在整片巨林之中都是埋伏的高手,他们随时伺机在东方耀天周围,一旦他的冥骨刀出现征兆,所有人都会开始毫不留情的抢杀冥族。 妙诀想到这里,后背忽然一寒。 可是原本的剧情里,在进入苍古山之前根本没有发生这一段抢夺,男女主的虐点也没有提及巨林这一段。 那么那些人去哪了? 东方耀天慷慨激昂地表达了自己对冥族必胜的决心,等乔池国的接应一到,他们就要在整个苍古山境内设阵,逼出那只蠃鱼,全力击杀! 妙诀神游天外,只有反派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支持。 最后鼓掌:“说得太好了,一定要在乔池国面前扬我天衍国威啊。” 东方耀天明显露出了“人生难得知己几回”的动容表情,摇头晃脑地跳下了马车。 他本来就斗不过反派,现在还豆角中毒。妙诀扶住前额。 在反派仍然清凉凉、暗含深意的笑声里,她也想明白了。 此刻巨林之中的这所有高手,都去了哪里? 是啊,抢杀冥族——谁抢得过他啊? 这位可是十年后灭了全世界的反派,这一路上跟他抢的人肯定是都没打过他。 “而且你知道吗?”他好开心地说。 “这些人不在八方公约召内,所以——” 尘尽拾笑得眼尾氤氲,“死了也没法公开哦。” … 反派的身影眨眼如灰雾消散。 妙诀靠坐在车厢中,努力吸收着巨林之间所有的木灵蕴。 她倒不是很慌,四周的木灵场对她格外加成,内府之中的灵骨甚至攀援着又长了一寸,能承载的回溯时长也随之延长。 上次梅子辰出现的时候妙诀就已经意识到,木系高阶灵骨带来的木灵蕴能够化为她所用。 而现在她发现,只要是木系的她都能够吸纳,这参天巨木生长裹挟的是千年木灵,妙诀每次呼吸吐纳间都有种灵骨拔地而起的错觉。 她吸纳的木灵越多,影影幢幢的荫冠下,那些千年老树的声音也就越清晰,仿佛同根同源地递送到她清明的识海之中: “那是……谁……” “好厉害的属性……” 妙诀静静听着,仿佛灵骨融入四周的根株绞合的土木之中,借了风叶的耳,越来越清晰。 有细碎的人声正在向她而来。 “在这里,就在这辆马车里……” “……从未出现过的……冥息……” “是第……十?” “好强大的力量……他是什么系?……” 这些潜伏在巨林之中的修士似乎盯上了她,如果不是妙诀的耳力提高,她根本听不见只言片语。 走在队伍前边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等人也没有注意到,说明来者的修为至少在他们之上。 那些声音越来越强烈,甚至到了妙诀不需要借助巨木、用耳朵就能听见的程度,这些声线之中,有着无比清晰的垂涎。 “在哪?……在哪……” “给我!” 强大的冥族血肉如同鸩毒,带来超越凡尘无穷力量的同时,也会化作跗骨之蛆般的毒.瘾。 这似乎也解释了尘尽拾为什么要推着男主去炼冥骨刀——肯定是因为他手里就一条蠃鱼不够吃啊。 真是丧心病狂啊! 再深想,怪不得尘尽拾选择天衍国这个小地方,一定是因为他看中了内库密藏中的那截冥骨,又需要东方皇族的血脉打开密藏禁制,这才蛰伏在男女主身边,也就成为了他们主线中的反派。 妙诀凝住识海中的顶芽,微微挑开一线窗纱,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饥渴的眼睛。 那是个中年修士,衣披上乘法器,看灵骨已是地级九阶的资质。 尽管男女主的存在让天级灵骨显得不是很值钱,但放眼整个大陆,芸芸众生不过寥寥天级,在各大宗门世家中,地九已经是极为傲人的天资了。 但此时,这双眼中全是无法自足的渴望,那种眼神像是食欲一般,在晦暗的森林之中如同窥伺的蝙蝠。 这是一个吃过冥族的人。 毋庸置疑。 妙诀飞快地打量着四周,如果没有合适的回溯武器,那就回溯时间,留出时间跑路还是绰绰有余。 但她忍不住地想,为什么尘尽拾没有这样的眼睛? 冥族血肉他应该吃得最多,瘾也最大才对?可那双长眸里永远只有清醒的冷意,和被温凉笑意包裹起来的残酷。 中年修士也裂开嘴笑了起来,一种罕见的、全盛期的冥息包裹着这架马车,让人闻之欲醉。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红色的阴翳,口角滚动,手臂转瞬就掏向了车内,带起了空气中无痕的水波—— 是个水系修士,应该是散修,从天元镜上得到天衍国要去围剿蠃鱼的消息便赶来截胡。 妙诀迅速向后退去,转瞬间四周的空气就被水灵力完全抽走,变得窒息而黏重。那中年修士半个身子像水母一样扭曲鼓动,一咕哝就涌进了车厢内,场面极为诡异。 妙诀将将要回拨顶芽,可就在这一刻,眼前的水形人寸寸碎裂。 他像是水花一样,被某种庞大的力量瞬间打碎成无数滴,然后竟然像是一个泡泡那样,啵的一声破裂,消失成灰。 一个地级九阶水灵骨的高手,就在这一息间悄然暴毙。 妙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意识到四周那窸窸窣窣的人声也静了大半,仿佛全都消失了一样。 她揭开窗纱,用力眯起眼睛,终于看见巨林之下,有无数的灰烬浮空飘散,密密麻麻,将叶片缝隙之间零星漏下的光线彻底掩埋。 尘尽拾白衣如故,领襟无尘,身后漫天灰烬,他笑靥漂亮极了:“好不好玩?” 妙诀的指尖抠紧了车窗。 原来在这片晦暗森林里。 尘尽拾把所有吃过冥族的人,都杀了。 这是主线之外的生杀,被反派笑眯眯地埋进废墟,琅環仙庭不会知道,各大世家不会声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吞没殆尽。 而男女主的车队才刚刚驶出这片深林,对身后的炼狱葬场一无所知。 尘尽拾满意地看向远处的群山。 … “冥骨刀示警,那孽畜来了!” 进入苍古山地界,男主嘹亮狷狂的声音化作山风,传递到所有人耳边。 “等等!” “来的不是蠃鱼——是一只火系冥族!速度极快,全体跟紧我。” 妙诀抬起头,这才是真正的主线剧情。 一只在东方耀天围杀计划之外的冥族突然出现,众人这才惊觉苍古山之内可能潜藏了两只冥族,如此仅凭天衍乔池两国和玉虚宗的力量,恐怕也难以对抗。 ——但就在纷乱之时,男主力挽狂澜拯救所有人,与女主携手屠冥,从此名扬海内外。 系统也终于切了进来:“前方重要虐点来袭,请及时化解!” 妙诀从反派大开杀戒的氛围中抽离出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就算吃了冥族的反派再恐怖,这也是个狗血虐恋世界! 就在这次男主大放异彩的场面里,乔池国的公主对东方耀天一眼定生死,缘定今生,狂热地爱上了他。 和玉虚宗不同,公玉秋受到严格的宗规管控,不允许弟子在外私自定情。而乔池国本就是天衍国的友邻,公主回家一查,发现自己和东方耀天小时候还有过联姻婚约。 于是乔池国公主直接成了男主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女主突然被小三。 这对公玉秋而言无疑是真正的晴天霹雳,直接推向了前期虐心的第一个高峰,痛彻心扉。 系统提醒道:“乔池国公主马上就要来了,一旦她对男主一见钟情,这个虐点就无法避开。” 妙诀也不知道这位公主到底是哪一眼看上的他,她都是在男女主分手砍树的时候才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归根结底,今天要杜绝东方耀天所有装逼的可能,杜绝被人看上的可能。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把他的性缩力拉满。 妙诀心中有一个方案。 就是缺德了些。 现场已是一片人心惶惶,那只火系冥族速度极快,转瞬就消失,甚至来不及看清那是一只什么凶兽。 如果它再次突然强攻,和另一只蠃鱼打配合,他们根本没有胜算,全都会死在这群山之中。 叶宁等叶家修士的六绝阵还没来得及施展,土系灵力本就庞大厚重,相对而言便不够敏捷,很容易被打乱。 就在这时,叶宁看向苍古山脊方向,一袭白衣微笑渡来,叶宁目光激动:“是道君!道君带着乔池国的人来了——” 为首的就是乔池国公主。 妙诀闭了闭眼。 果然,果然啊!反派他不仅大开杀戒,他还赠送虐恋。 埋了一堆人之后开开心心地来给男女主继续制造劫难。 妙诀甚至合理怀疑尘尽拾就是掌握了男主曾经的联姻婚约,才把这一切引向两国交界处,用未婚妻女配点爆男女主之间的关系,遛他俩像遛狗一样。 公玉秋和梅子辰说完了什么,梅子辰袖中的漠爻玉环散发微光,公玉秋转身向妙诀走来,“冥族随时有可能开始杀戮,你跟紧我。” 还不待她回应,东方耀天的声音就插了进来:“不必——我既然同意她来,就有护她之力。” 旁边的邺彩凤露出了嫉愤的眼神,东方芊只会拖累耀天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害死他! 东方耀天眸光深深,他其实就是担心东方芊跟在公玉秋身边拖累了她,所以才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但他说的话狗屎一般,毫无边界感,女主果然丝滑无比地会错了意。 她捏紧剑柄,脸色苍白,却还是坚持:“冥骨刀在你手上,你需要统领所有人的位置,不能分心。大敌当前,你能不能不要如此儿女情长?” 这下东方耀天也燃了,深化误解她的意思,“她只是我的妹妹,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妙诀两眼一黑。 信任个毛线啊,未婚妻都到跟前了。 妙诀觑着白衣引路的身影,深吸一口气:“都别吵了,给彼此一个拥抱,牵着彼此的手战斗吧,就现在。” 日月可鉴,她也尝试了温和一些的方式。 东方耀天却双目猩红:“我们之间,还有拥抱的力气吗?” 公玉秋摇摇欲坠:“再也,回不去了。” 妙诀:“。”想死,但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东方耀天没有任何预兆,蓦地乘风而起,平步青云之上。他不愧是天级风灵骨,只见浓云化作漩涡将他团团包围,唯有冥骨刀的玄芒耀眼冲斗,成为群山阵眼。 东方耀天霸气全开:“看到了吗?其实一切尽在我的掌握——” 妙诀平静了,就是说,这个逼你今天一定要装? 远处乔池国为首的公主随声看去,只听声音,就知道那是一个临危不乱、运筹帷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好男儿。 一见钟情、缘定今生的那一眼就是现在。 妙诀将识海中的顶芽定格在男主身上。 如果回溯局部单位,且只持续一瞬间,那一瞬的回溯可以直达十年。 于是男主腾云驾雾落地的那一刻,云雾散开,女主剧痛的双眼,女配即将惊艳的双眸—— 看见了东方耀天和他八岁的双腿。 妙诀掠过众人震惊的脸,还有反派缓缓失去笑容的脸庞,平静看向远处。 将男主的双腿回溯十年,成为超绝魅力小矮人。 怎么不算惊鸿一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一换一阵 11 四周一片寂静,天衍国,乔池国,玉虚宗三方势力都将目光聚焦在东方耀天身上。 乔池国公主云菲满是倾慕眼中,涌现出了对对方身残志坚的敬佩。 其实在听见这道霸气强大的声线、感受到那人身上天级风灵骨的气魄时,她心中是有过一瞬强烈的、仿佛天命安排般的悸动。 但这份悸动在看到对方的身材比例之后便直接升华了。人,在年少时不能太早见到太惊艳的小矮人。 妙诀收手,告诉系统:“听懂掌声。” 系统:“。” 系统叹为观止地咔哒咔哒计上分。 于是妙诀内府的灵骨十分舒展地张开,方才晦暗巨林中吸纳的所有厚重木灵蕴化作春雨洒在灵田之上,全部被她的灵骨经脉吸收了进去,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骨质发生了一些蜕变。 而刚才那一瞬局部回溯十年的力量也到了头,男主八岁的双腿无声无息消散在空气之中,惊鸿一瞥化作昙花一现。 东方耀天十分莫名。 他落地时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沉了。 这是很稀奇的触觉,他是天级风灵骨,是五行属性之中最为飘逸自由的化身。但他就是莫名感觉自己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似乎要往旁边倒去。 但那只是一瞬间而已,当东方耀天低下头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恢复如常。 既然乔池国的友邻都已经到了跟前,东方耀天自然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失态,他依旧是气度不凡的天之骄子,邪魅一笑看向四周。 “怎么了?都这么看着我——” 虽然他早已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但今日他要停止释放自己的魅力,当务之急必是斩杀两只冥族。 邺彩凤回过神来,惊呼着扑了上去,颤声道:“耀天哥,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呜……” 东方耀天在外邦面前自然要展现本国团结,他接住惊慌失措的邺彩凤,笑容镇定:“我当然没事,别担心。” 这番姿态,这过密的肢体语言,云菲了然了。 原来东方家的小王爷身边已经有了女人。 妙诀看了一眼旁边的大窝囊女主。 公玉秋紧紧盯着东方耀天和邺彩凤依偎的样子,她脸色苍白,双拳发抖。 面见邻国友邦,这么正式的场合,他作为她的道侣,依旧没有将自己介绍给对方。 身后的玉虚宗弟子表情各异。 公玉秋心如刀割,东方耀天就没有想过她在玉虚宗要怎么交代吗? 她为了他,不惜违背宗规,与他私自定情。她为了他甘愿承受戒律鞭的刑法。可东方耀天却从没有公开过她,她就像、她就像一个笑话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男人长眸扫过一圈,忽然冲着乔池国公主温凉一笑:“东方小王爷……的确心有所属。” 妙诀看一眼就知道反派在憋什么坏招。 以男主的狗脑子根本没有公开道侣、和别的女人划清界限的选项,这时候肯定会豪气冲天地说“儿女情长何足挂齿,绞杀冥族维护苍生才是当务之急”,把女主最后的希望彻底打碎。 谁知云菲听后,却十分自然地把目光落在了尘尽拾身上。 屠冥事大,他们两个小国身处暴风眼中心,福兮祸兮犹未可知,此时必须联姻以巩固局势。 如果东方耀天不行……实际上经过刚才那一幕,云菲确实有点担心对方下半身有隐疾。哪怕对方的面容再英俊天资再好,也难免犯嘀咕。 眼前这人倒是更好的选择。这几年间天衍国灵力大涨,风调雨顺,全仰赖这位仙骨道君。而他本人的相貌更是如朗月清隽,修长挺拔,五官越看越出色。 “那不知尘道君可有结亲的打算?” 尘尽拾脸上那迷人的微笑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鞋尖甚至向后退了两步,当机立断:“我有配偶。” 只是还没找到。 妙诀惊得眉梢一动,真的假的,她怎么不知道?他现在这么邪恶怎么会喜欢别人,喜欢搞别人还差不多。 哪怕是小时候,那个山野小少年也是每天臭着脸,又丧又凶只爱当别人大哥。 云菲听罢,遗憾地摇了摇头。 叶宁在乔池国公主问出的时候就紧张关注着,万万没想到道君竟是这样的回答。 明明他从不与女子近身,如一尘不染的明月,却竟已有婚配?是谁?谁能配得上这样光风霁月的男子? 叶宁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中的酸楚无处发泄,目光撞上一脸莫名的妙诀,顿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妙诀一脸惊奇:关我什么事。 叶宁愤愤扭头,带着叶家修士去和东方耀天商量阵法的改换。如果不是王爷和公玉秋争辩谁来保护东方芊,王爷就不会突然出意外,云菲公主也就不会把兴趣转向了尘道君。 沾上东方芊这个废柴,就没有好事! “出现了,冥骨刀指出了新的位置!”东方耀天忽然执刃。 玄芒闪动,引向山南方向,东方耀天神色一凛,认真正色下来。 妙诀心底叹息,自从知道了反派的秘密,现在她怀疑就连冥骨刀都能受到尘尽拾的控制。 她悄悄观察着眼前这三方势力,局势越发清晰。 男主为首的天衍、乔池两国修士吃到的信息有限,他们带的修士如出一辙,都是一开始以为能克蠃鱼的土系高手。他们是主线剧情里和男主一起打怪正义的阵营。 而玉虚宗以梅子辰为首的弟子们,成分就复杂得多。 除女主本就是水系之外,他们竟然派出的都是水火两系的高阶修士,和今日要围杀的两只冥族属性完全相同。他们的灵骨资质都极高,有好几名甚至就卡在天级之下。 为什么? 妙诀耳畔似乎响起了那人的轻笑声,他说,很好吃,又很好用。 她脑海里又是一动,陡然清醒过来。冥族十兽,同样以五行属性区分,和人类修士没有区别。 所以…… 青衫少女眼中染上了一分震动,她看向眼前隐隐区分的两拨人,还有可能仍在潜伏着的八方高手,终于看清楚了这秘而不宣的残酷丛林法则。 正义屠冥的天命者,以为杀冥族是五行相克。 谁知道别人都是…… 同系相吃啊。 “所有人听我指挥!不要慌乱,我会护住你们每一个人——”男主傲然正义的声音穿透山风。 妙诀逆着人流回头看去。 尘尽拾笑得温馨又凉薄,抚了抚自己的袖口。 … 他独自穿行在苍古群山之间,仔细看的话其实他并没有在走路。那双洁净无尘的屐履之下,弥漫的血红灰烬如潮水般滚动,御着他向前。 他走过的地方,一滴滴血顺着那根带有红痕胎记的指尖往下掉落,渗进土壤,瞬间被埋藏在土壤下的东西狂热地攫取。 东方耀天带着人去了山南,隐隐有打杀声徒劳地传入风声。 而尘尽拾四周的森林鸟鸣仿佛全都静止了,阒寂无声。 那并不是真的没有了活物,而是—— 就好像,在这一方山间,同时有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尘尽拾微微笑着。 袖中的幽冥蠃鱼蜿蜒爬出一个脑袋,“刚在巨林里杀了那么多,怎么还有这么多,这些年他们到底控制了多少人……” “无所谓啊。”尘尽拾很愉快。 他找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了下来,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风火雷电全系强攻型的高手集体抢杀出位—— 就像那人白衣之上下了一场雨。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前仆后继地杀向那副无价的血肉。 冥族被诛百年,游走在外的全都是苟延残喘的残体。天衍国那把冥骨刀中的骨头不是第四赤虎,各大世家暗中翻阅故纸无数,几乎能确定,那截冥骨就来自冥族第十。 最罕见的,百年间最难寻觅的,第十人。 被抽了骨的冥族,很难维持通天彻地的凶兽真身,化形为人后的攻击力仅能保持三分,这就是他们敢来截杀的原因。 可当那白衣人抬起头,温馨一笑,面容如春日佛子,眨了眨眼。 无数人原地成灰。 留下的几个人半身燃烧着,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瞬息的死亡向自己蔓延,头顶越传来和煦含笑的声音:“让我来看看,你们吃的都是什么呢?” 你们把冥族残躯都藏到哪了呢。 片刻后,现场一片飞灰。 蠃鱼膨大了数米,在地面上蜿蜒盘旋,嘟嘟囔囔地数来数去:不二在琅環,藏三在世家,央五不知道,癸六在这里,灵七在山那边乱窜,□□不知道,十…… 尘尽拾收了手。 他随意按住自己渗血的臂弯,垂眸看着掌心的一块琅環玉印。 这是从一个琅環仙使身上弄到的——真是意外之喜,他只是放出点消息,连琅環的人都坐不住要来抢杀他。 在这位仙使化成灰之前,尘尽拾用他的骨血打开了玉印禁制。 琅環玉印类似传讯玉,只有琅環十環之内的仙人能持有,其中传载的都是天地间极高的秘密。 比如,上边第一条隐秘的文字就是在表明,东方家和公玉家各有一人在天衍国历劫,情劫结束之后就会脱胎成为天命者。 一阴一阳,双生天命珠,合并之后,可以达成世间一切心愿。 尘尽拾眼底毫不新鲜,划去这条玉息,一直到最低下,最新的一则。 ——「半月以前,零環巨钟骤响,倒转十圈。诸仙尚未决断,然真祖有云……」 ——「疑似有人开启溯时邪阵,逆转光阴。」 ——「此刻乃过去,过去已然发生。……」 尘尽拾长眸之下,掠过幽微的惊光。 半月以前,就是天命者定情,木台倒塌的那一日。他也是从那一日开始感受到奇异的流动感,怪事接连发生。 尘尽拾顿时想到了那一日白石道坛之上,异常逆转的罗盘,隔空写下的笔迹。 那是他自己的笔迹,从远方向他传递讯息。 尘尽拾用了很多方法都没能让那一日的字迹重现,因为他不知道那个自己所在的远方,究竟是哪里。 而现在,他知道了。 那是未来。 尘尽拾眯起眼笑得越发满意。 想必是未来的他自己开启了溯时邪阵,想要回到此刻。 那么等他接收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信息,他想要的东西,要找的人,还远吗? 尘尽拾高兴地把手中的琅環玉印烧成了灰。 然后转过头,看向一棵树后,声调愉快地问:“看够了吗?好不好玩?” 妙诀靠在树上,捂住前额。 是她先到的,能说吗? 这边远离主战场,她前脚刚到这里,反派后脚就卷着灰烬飘来大开杀戒,她生怕自己一跑也被点成飞灰,干脆就停在了树后边。 倒也不是很害怕,毕竟回溯的力量即便是大反派也无法抗衡。 妙诀刚刚为了避免被影响心神,闭眼调息,看到自己的灵骨已经达到了人级五阶。这个速度其实非常惊人,这意味着她还有一半就能步入地级的水准,成为这片大陆上的天赋者。 所以刚刚尘尽拾手里拿的东西她没看,他和那只蠃鱼神识交流她也没听见——让她听她也不会听。 对于这个小时候的伙伴,她现在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看够了要交茶钱哦。” 阴风裹着浅淡的血腥味掠过妙诀的耳尖颈侧,他如鬼火一般,转眼就出现在她身前,低头凑近,笑盈盈地如同耳语。 妙诀惊讶:“我都没有跟别人告发你,你还要钱?” “哦,”尘尽拾点点头,“那你为什么没有跟你的耀天哥告发我呢。” 大哥,你这毁天灭地的实力,妙诀真怕她一开口告发嘴就化成灰了。 妙诀:“反正你要抢冥族,总会和他打起来的,我只是有点不明白。” 尘尽拾不由地循声问去,长睫低垂,“什么?” “你真的吃得下吗?” 妙诀的表情充满不赞同,“你把这些人都杀了自己独吞,就不怕撑死?” 尘尽拾静了静。 那双漆黑的瞳孔没有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神色又古怪了起来。 妙诀叹了口气:“你已经够强了,人家冥族也没招你啊。” 远处蜿蜒在地的蠃鱼蓦地支起了鱼头,两扇小小的鱼鳍像翅膀一样扑腾,好像很激动似的。 在正常光线之下看,原来那双鱼眼并不凶恶,甚至有点呆傻,满身幽蓝的鳞片剥落得七七八八,看着极为可怜。 妙诀作为一棵树被砍了十年,一样的破破烂烂,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所以哪怕说完就得回溯,妙诀也忍不住开口。 她抬起杏眸看向眼前这个和少年时完全不同的男人:“你都把它虐待成这样了,丧……不是,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肯定是他虐待的啊,一边吃人家,一边操控人家。 蠃鱼癸六愣了愣,双鳍微顿。 他黑圆的鱼眼看向尘尽拾脸上忽然精彩起来的表情,一边狂抖,一边臊眉耷眼地把自己扭到了地面上,看起来真的奄奄一息。 尘尽拾:“……” 尘尽拾闭了闭眼。 再睁开,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青衫少女身上。她脸庞白皙,发丝柔软,杏眸发亮清澈,身上竟有种蓊郁葱葱的生命力。 尘尽拾心里的感觉很怪。 东方芊真的很奇怪。 她变得一点都不像她。 为什么?为什么。 尘尽拾垂在身侧的指尖摩挲红痕,然后忽然柔和一笑。 ——那就在今天这个高兴的日子送她走吧。 他指尖一点,山南处忽然玄芒大闪。 冥骨刀指引的那只火系神马引吭高呼,蓦然向这边窜了过来。东方耀天领导的两国修士,玉虚宗的一众弟子,几息之间全都跃迁到了这边。 叶家、玉虚、乔池三方合力搭建的庞大符篆阵光笼罩下来,而尘尽拾微笑着在阵眼处落下了一片灰烬。 妙诀:“??” 反派行为毫无征兆,系统仓皇预警:“前方重要虐点来袭——” 公玉秋率先从远处看见水系蠃鱼的身影,立刻飞身闯来。可眨眼间那蠃鱼就消失无踪,只来得及留下一片幽蓝鱼鳞。 她也根本没来得及看到尘尽拾半片衣角,只看见了妙诀的身影。 “等会!别进阵,有危险——”妙诀反应过来立刻叫道。 可是绝望的圣母不顾个人安危直接一脚踏入,带着神圣的光环问她:“我无妨,你有没有事?” 妙诀:“……” 符篆大阵在头顶合拢,将他们两人扣在了底下。 下一秒,东方耀天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山谷: “秋儿!芊芊!不要——” 这是他们三方共设的绝杀阵,是为了瓮中捉鳖屠杀冥族,阵内灵力断绝,一旦捉到猎物就会关闭,必须有死物才能解开,是孤注一掷的毒阵! “道侣和妹妹,谁死,谁活?!” 妙诀:“………………” 尘尽拾目光深刻地从人群后绕出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妙诀,像某种天真的动物。 妙诀仰头看天。 小时候真应该把他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她能来解 12 保谁舍谁,对很多人而言,似乎不言而喻。 二选一的情况一出,邺彩凤和叶宁率先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心思。 真是笑了,出发之前明明告诉东方芊别来凑这个热闹,她非要不自量力,现在知道错了吧?后悔了吧? 只有东方耀天的表情一片空白,整个人非常有喜剧效果地从风云上跌落下来。他踉跄几步拦在了绝杀阵外,英俊坚毅的面孔上眼眶血红一片,神情逐渐崩溃。 青衫少女和浅衣女修两道身影被困阵中,阵顶正在不断下降,压缩着生存空间。 血红的繁杂符篆在巨阵上交错流动,仿佛随时都会落下的碎刀尖钩,铡刀对着的,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女人。 秋儿是他下定决心要相伴一生的女人,芊芊是他从小一起长大如同亲妹妹的至亲……为什么,为什么! 东方耀天不能接受眼前的情况。 他无助又愤怒地咆哮,“不是针对冥族的阵诀吗,怎会将人扣住?!” 梅子辰冷冷地环顾四周:“现在我师妹也被困其中,我倒想问问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了叛徒。” 这个绝杀阵是玉虚宗弟子提出的,说好听点是雷霆手段围杀冥族,说难听点就是极为阴毒的符阵。 按照琅環公约,此阵除了用于冥族以外,绝不可对修士或凡人使出,几乎算得上是禁阵。 玉虚宗弟子高规格的灵骨资质保证了这个禁阵符咒的绝对严密,而叶家的净土灵阵又给它增加了一层更为苍厚的外壳,金钩邺门淬炼的阵眼之石也坚不可摧。 换言之,除非死一个,否则没有人能打开。 邺彩凤满脸担忧地扶住神态崩溃的东方耀天,忽然提议道:“耀天哥,不如开天元镜吧?天下修士万万,让他们看到情况,说不定有人能解开这个阵法呢?” 东方耀天恍惚地说:“对,开,开天元镜,秋儿、芊芊,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有事!” 邺彩凤眼珠子转了转,回身点了点金钩邺门的弟子,很快,一面巨大的天元镜浮动着轻微波澜,缓缓平开在空中。 邺彩凤心知肚明,最后必定有人要死才能破局。但眼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要是放弃了东方芊,公玉秋活下来,那耀天哥心里会有一道永远的伤疤,他们的感情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实际上邺彩凤觉得放弃东方芊是理所当然的,她一个废物本就不该跟来,这种下场也是必然的。 而要是牺牲了公玉秋,那耀天哥道侣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她会一直陪伴在他左右,成为他最重要的那个女人。 天元镜上,迅速有八方灵力接入,无数水波荡漾,化作一句句文字。 “绝杀阵?怎么困住了两个人修?” “看,地上有一片幽冥鱼鳞,看来是冥族落跑了,这些孽畜果然狡诈得很。” “阵中是谁?竟有一个天灵骨,另外一个嘛,就……” 东方耀天在天元镜上喊话,他原不计代价求高人解阵,以求两全法。然而并没有人能说出解决办法。 东方耀天崩溃地用刀狂砍阵禁,公玉秋与他一线相隔,泪已盈满眼眶。 叶宁悄悄走到了白衣男人身旁,小声问:“道君,若是最后必须要选一个,你会选谁?” 她站的位置近了些,闻见对方身上一种清隽又冰凉的奇特香味,不由地脸红抬眼—— 却见尘尽拾那双迤逦拖长的眼眸,正不眨地盯着阵中看。 他在看东方芊。 “……缺德玩意!”妙诀正在心里大骂。 她也能感受到那道注目视线。 系统都忍不住附和:“反派实在缺德,他真是把你往火坑里坑啊,这该如何化解——” 妙诀也很清楚,眼下的虐点实在是非常符合狗血虐文客观规律,作为天命主角的女主当然不可能死在这里,而炮灰的死还能进一步促进这场虐恋的深化。 妹妹的死会成为东方耀天心中永恒的一根刺,同时也让善良的圣母女主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反派简直深谙其道。 而明明是他把人推进悬崖,此刻他却垫着脚,背着手,站在悬崖上格外好奇地往下瞅,一双瞳孔清润温和,像是十分在意她如何挣扎。 这还不是最糟的。 妙诀顺着内府中的灵骨脉络一路探去,终于确定:因为这绝杀阵中的活物灵力断绝,所以她竟然也无法施展回溯。 其实这恰好也就更加印证了冥族和人修完全一样,使用的是同一套五行灵力体系。所以困杀冥族的阵法同样也能剥夺人的灵力。 妙诀已经在识海中数次拨动顶芽,都没有奏效,否则她会直接回溯到刚才女主闯进来的时候蹦出去,再一脚把男主和反派踢进这个阵里。 头顶的血红阵符落得越来低,妙诀面有菜色。 到现在她才清晰地明白为什么灵骨的增长决定着回溯力量的强弱——因为回溯时间本就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灵力。 那么,如何破局? 妙诀一双杏眸看向阵内所有东西,不放过一草一木,一个清晰的思路在脑海中勾勒。 ——“放弃吧。” 女主带着清愁的声线响起,她天级水灵骨在这里尚且无法施展任何反抗,东方芊自然就更不可能。 从小公玉秋就有种莫名的使命感,萦绕在她先天清明的灵台之上,让她不顾一切去拯救任何人。即便东方芊从前对她多番凌辱,即便她的先天资质远不如自己,但她是一条人命,是她要维护的天下苍生的一员。 妙诀抬起头,不是,什么东西突然亮起来了? 公玉秋带着凄切的目光最后看向了阵外的东方耀天,微笑滑落泪水,然后举起了剑—— 她要自刎! 用她的死解开这个绝杀之阵。 天元镜上一片哗然:“何等大义,何等大爱!”“这女娃娃是谁?”“此子不简单啊——” 尘尽拾的目光仍然看着妙诀,毫无触动。 东方耀天瞠目欲裂,“不——!!!” 梅子辰:“师妹!” 剑刃寒光一闪,伴随着一道青衫划过,当啷一声什么东西落了地。 妙诀一脚把女主架到脖子上的剑给踹飞了,“有病啊?!” 她才刚刚找到解决办法,差点被女主身上的圣光给刺瞎。 有没有事?脑子有没有事?遇到问题不考虑解决办法直接自杀?随便为了任何人就打算牺牲到底是在燃什么? 而且更重要的是,妙诀丝毫不怀疑,公玉秋这一剑如果挥了下去,一定会触发天命保护机制。 然后她的剑光会突然被阵法弹开,锋锐的剑气在阵内横冲直撞,最后全都砍到了炮灰身上。 为什么妙诀这么了解?踏马的这俩人每次伤害对方最后刀都弹到她身上的事还少吗?? 妙诀勾着脚尖把公玉秋的剑踢得更远了些。 尘尽拾看着她的目光古怪又盎然。 公玉秋怔忪半晌,才眼眶发红地看向妙诀,“郡主,你……” 竟不让她牺牲? 阵外,梅子辰见状,对妙诀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不错,看来东方郡主也知道自己不值得一个天灵骨为你牺牲——我想,你已经做好了自我了结的准备。” 妙诀诧异地看向他:“我凭什么死?” 梅子辰皱起眉:“你不死,难道我师妹一个天灵骨为你陪葬?” 剩下的话没有明说,但现场乃至天元镜上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青衫少女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和天灵骨不说云泥之别,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玉虚宗的人自然一致是这个态度。 而天衍国的人竟也同样如此,邺彩凤扶着目光挣扎碎裂的东方耀天,委婉地劝道: “芊芊,我们都知道你平日里很嫉恨公玉仙子,但她活着,将屠杀更多冥族,保护更多黎民百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番话,不仅让天元镜外的人知道了东方芊低劣的人品秉性,更是将情况架到了更高的道德层面。 妙诀揣着手,一张巴掌大的素白小脸上被血红阵符映得俏丽极了,她神色平静:“就不能解开这阵,俩人都活着吗?” 邺彩凤真的想直接嘲讽出声,她强行忍住了,问:“难不成你有办法?” 东方耀天的双目痛苦到近乎脱眶:“芊芊,我……” 连他都没有办法,他都没有! 叶宁也向前了几步,看着几乎已经下降到她们头顶的阵光,语气十分忧心:“芊芊郡主,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你自己也知道你没有本事打开绝杀阵,难不成你就要拖着公玉仙子一起死吗!” 尘尽拾袖中的蠃鱼焦急地盘旋在他腕骨之上,一双圆圆的鱼眼不住地看向妙诀:“小姑娘快捡我的鳞片呀,举在头顶上死不了的……等另一个死了,她就可以出来啦……” 尘尽拾凉凉地垂眸,“用你多事?” 蠃鱼癸六闭了嘴。 然后又悄悄嘀嘀咕咕:“那你不是也没拿走吗?……” 就在所有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之下,妙诀从地上站起身,拈起指尖:“死物有了。” 天元镜内外一片愕然,什么? 妙诀:“这里有一只不知道谁踩死的可怜小蚂蚁,如何?怎么还不开阵。” 现场寂静了。 尘尽拾也怔住了。 片刻后,他眼底漫开了大面积莫名其妙的笑意。 笑得几乎胸膛微震。 人群中,梅子辰飞身暴起,“黄口胡闹!” 他彻底怒了,握剑直逼东方耀天:“还犹豫什么?!我师妹是天级水灵骨,你知道现在在籍的天级有多少,其中水系又有多少吗?” “我就直说了,那东方芊是你的妹妹,你们之间曾契有安危结,足以了结对方。阵禁马上就要落下,还不快动手?” 邺彩凤做出了坚定陪伴的姿态:“耀天哥,我一向相信你会做出最有利于苍生的决断。” 梅子辰迫近东方耀天:“还是你难道真信她能解阵?就她?!” 妙诀背起了手,问他:“为什么不能?” 天元镜一片哗然。 “不是吧,她到底是天真还是无知?” “据我所知百年前琅環就是用绝杀阵屠戮了数只冥族,百年来没有任何活物能无伤亡地离开这个阵法——” 妙诀趁着东拉西扯对话的功夫,总算攒够了。 这绝杀阵中的确会断绝活物的灵力,可是被困进阵里的—— 还有树啊。 她体内这副如树木一样生长的经脉与之天然贯通,吸纳着树木中天然的灵蕴,流经她承载着回溯之力的灵骨。 阵法之下,这灵力的确依然无法在体内停驻,但妙诀只需要一瞬就够了。 梅子辰气得大笑出了声,对着天元镜上所有人道:“诸位见证,胡搅蛮缠也要有个限度——” “你一个毫无资质天赋的凡俗女人,如何对得上我玉虚宗弟子四四一十六炷香才落成的大阵!” “东方耀天,还不下手?你想与我整个玉虚宗为敌吗——” 下一秒,妙诀抬手,胡乱假装掐了个诀。 识海之中的时针顶芽,早就定格在尘尽拾留下灰烬的阵眼处,局部定位整个阵法。 然后,猛地回拨到底! 四四一十六炷香算什么? 眨眼间,就一刹,头顶坚不可摧的绝杀巨阵烟消云散。 八方寂静。 青衫少女语调平和地走了出来。 “我这不就解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东方邪术 13 天元镜内外,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妙诀缓步走了出来。 绝杀阵内无死无伤,两个人都活了下来,这是在场无数天赋者都没能做到的事。 妙诀满意地问系统:“现在通过了吧。” 完美避开让男主在道侣和妹妹之中极限选择的虐点,想虐都虐不起来了。 系统不语,只一味计分。 妙诀脑海里响起愉快的咔哒咔哒的声,就像是灵骨在寸寸生长。 于是她的步伐十分轻松,好像只是去这邪阵当中溜了一圈,经过梅子辰的时候,他仍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方才自己振聋发聩的嘲笑声仿佛才刚刚落地。 同为木系灵骨,他感受到的震撼像是海啸一般。对方的资质在他面前明明如同草芥,可她刚才解阵的招式他竟然完全看不懂?! 梅子辰脑海中拼命复原着刚才妙诀解阵时掐的手势,心中只剩下惊涛骇浪。 那是什么诀?为何他从没见过? 难道是什么上乘仙法?竟能破琅環仙庭流传出的绝阵! 她怎么可能做到,难道此女其实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梅子辰的反应,和现在天元镜上全境修士的反应如出一辙。 短短片刻光景,破绝杀阵一事已经迅速传遍全境八方,甚至有琅環仙庭的灵流涌入了镜上。 妙诀挠了挠头。 她那手势完全是瞎比划的,形式不重要,主要是为了掩盖回溯。 想学的话也很简单——先比个千年杀,再比个心,最后对齐一下中指。 妙诀绕过梅子辰,又路过邺彩凤和叶宁等人,瞥了眼刚刚非常慷慨的两人。 她倒没想说什么,但邺彩凤的脸已经转瞬间由青转红,表情被天元镜的波光映得精彩纷呈,天元镜上对她更是议论纷纷。 “说起来那位就是金钩邺门上次炼错冥骨的炼器师吧?” “上次在天元镜上看,还以为她是那位东方耀天的道侣呢,举止那么亲昵……原来不是啊?” 邺彩凤的脸烧得像猴屁股一样。 一直在一旁观望的乔池国公主云菲叹为观止地鼓掌。 精彩,实在是精彩。 妙诀走出了天元镜映照的范围,却被一袭白衣墨草的修长身影挡住。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见反派笑得春意盎然。 “好厉害啊。”他低下头靠近,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像清泉玉竹一样流淌的声线中,满含着为她高兴的意味,听起来如此缱绻亲昵。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狗,把她留在阵里等死的呢? 这个人,只有仔细看才能看透他那斑斓瑰丽的翎羽之下,满是恶劣的探究与玩味。 经此一役,彼此都不装了。 妙诀衷心地表达:“你这个缺德羔子。” 此人鸦羽般的长睫扇了扇,紧接着,那双潋滟的长眸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胸膛起起伏伏。 妙诀真不想跟神经病继续对话。但这一场也不算全是坏处,她至少积累了经验,以后需要保持灵力充足,才能不影响回溯的时机。 “这么厉害,你会被邀请去万宗仙比了。”尘尽拾高兴地鼓掌。 妙诀知道这个万宗仙比,男主就是在这次屠冥之战中大出风头,才收到了万宗仙比的邀请。要知道,这是琅環仙庭委托几大宗门开设的斗战盛事,在仙比中获胜的人有机会得到琅環仙庭的馈赠,这是所有修者梦寐以求的机缘。 原本天衍国这样的小国原本是没有资格被邀请的,但历来有屠冥战绩、有突出事迹的,能够破格得到邀请,男主就是在这次扬名天下的。 ——不出意外,徒手解开绝杀阵,足以得到琅環仙庭邀请。 和人战斗什么的,妙诀倒是不担心,毕竟她的招有多花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托眼前这人的福,妙诀知道了这个世界屠冥的真相,她现在对琅環仙庭的观感开始变得莫名。 而且,在男女主动身去往万宗仙比之前,还有一场大型虐点,成为他们离开天衍国的关键转折点。 无需怀疑,全仰赖眼前这个缺德圣手。 尘尽拾笑得好天然。 原来东方芊是一个这么经得起折腾的人,他觉得十分惊喜。 在刚才那一瞬间,在场只有他又感受到了莫名而细微的空气流动,然后她就解阵走了出来。尘尽拾简直是充满好奇地关注着她的反应。 一片幽蓝色的鱼鳞却递到了他手里。 尘尽拾那兴致盎然的恶意忽然云销雨霁。 “不是给你的,别吃。”妙诀说,“那条鱼身上的鳞片已经不多了,还给人家吧。” 尘尽拾的袖口鼓了鼓,一双水汪汪的鱼眼露出了一点。 尘尽拾垂眸把他推了回去,然后顿了顿。 最后默不作声了。 … 妙诀做完这件事,才转身回去看向东方耀天。 这位大哥这会才刚刚从无法呼吸的虐心状态中回过神来,手中刀落地,整个人很有戏剧性地奔向公玉秋。 然后两人在天元镜前旋转三周半血泪相拥。 妙诀摸了摸下巴,在原本剧情里男女主肯定是屠冥有功抓到了成果的,但现在两只冥族都处于逃逸状态,他们还能抓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毕竟是冥骨刀在手的男主,刀锋之上再次预警了那火系冥族的位置,他重整精神,邪魅地狂风骤作。 一个天级风灵骨展现出了他真正的实力。 “秋儿,芊芊,看我为你们猎杀那畜生!” 妙诀也感觉到周围搅动起了一阵风,却并不是东方耀天那霸道狷狂的气场。 那缕风极快,带着温热的气流,一晃而过。 似乎有丝缕的鬃毛掠过她的身后,然后一瞬就消失了。 她听见尘尽拾轻笑了一声。 那一瞬间,妙诀产生了荒谬的猜想,如果那个火系冥族的速度快到人的肉眼都看不见呢?如果它快到可以在所有人眼前晃过都无法被捕捉呢? 冥族到底都是怎样的存在…… 妙诀挺直了脊背,没有回头,鼻尖却抽了抽。 又有一股带着草木香的血腥味出现了,她发现不只是听觉,自己的嗅觉也变得更加灵敏。 她转头看去,看见尘尽拾把那片鱼鳞还给了袖中蠃鱼。那鱼似乎很焦急,啄了啄他的手臂,像是要阻止他什么。 那淡淡的血腥味就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但尘尽拾丝毫不在意,他的脸色再一次白到近乎透明,微微笑着把鱼头戳了回去,翻身进了妙诀的马车,没有了声息。 … 当天。 东方耀天在苍古山捕杀下了一截冥骨。 据说他们和那只火系冥族大战了数个来回,那冥族实力超凡,他们拼尽全力砍下了对方一截骨头,对方狼狈溃逃,必是已经深受重伤,难以维持真身。 更重要的是,经过玉虚宗漠爻玉环鉴别序列,他们发现这竟然是罕见的冥族第十之骨! 消息一出,整座大陆哗然一片,东方耀天立下了一笔赫赫战功。 琅環仙庭以仙鹤送来廷寄,嘉奖了他们三方此次的屠冥之事,特别赞赏了手持冥骨刀带领众人的东方耀天和以水克火的玉虚弟公玉秋。 妙诀听后也不意外。可见,天命者的主线剧情无论如何都会走下去的。 她此刻坐在返程的马车上,一脸严肃,看着对面榻上半昏迷状态的尘尽拾。 这人自从翻进马车之后就没了声音,仿佛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妙诀对着他左看右看,横竖觉得这个机会难得。 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陷入了虚弱状态,但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炼成冥骨刀时还要严重。 太适合下手了。 尘尽拾这一次能对她下黑手,下一次也一样,他随时都有可能把她推进深坑里。 如果没有反派的插手,解决男女主虐点将会变得无比丝滑。 可是真要对他下手,哪怕是半昏迷的反派,是不是也能把她秒成飞灰? 妙诀踌躇半晌,悄悄将识海中的钟表和顶芽对准反派的脸。 不得不说,这人闭目的时候宛如一幅水墨画卷,他比青涩的小时候长开了许多。虚弱的状态增添了一丝病态美感,那人从眉骨到鼻背的弧度,侧面洒下的阴影,到微红的唇峰,都漂亮得出奇。 妙诀不由地想,如果他是某种动物的话,一定是那种开屏很绚烂的雄性。 妙诀欣赏着握住了识海中的顶芽,正要试着把他的大脑回溯到幼儿水平,就看到对方伸了个懒腰悠闲地坐了起来。 “。” 尘尽拾脸色仍然苍白,一双长眸却光芒四溢,兴致勃勃地问:“给了你这么长时间,怎么什么都没做?看来你还不够恨我。” 妙诀面无表情地揣起了手。 尘尽拾笑盈盈地问:“还是说你害怕我?” 妙诀杏眸清澈点头:“害怕你死在我车上。” 尘尽拾捂着唇,哈欠打到一半,喜不自禁地说,“别怕别怕,我不会死的,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做——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 妙诀:“。” 她不说话,车厢内就安静了下来,只剩嘎吱嘎吱车轮滚动的声音。 妙诀正在琢磨眼下的局面,男女主这次的主线任务虽然完成了,但东方耀天与公玉秋之间始终存在的立场矛盾,在这次苍古山围杀之后回会彻底暴露出来。 女主她到底是站在玉虚宗的利益上,还是站在东方耀天的立场上? 甚至经过了刚才绝杀阵外东方耀天和整个玉虚宗的对峙,这矛盾会显现得更加激烈。 她安静地思忖着不说话,尘尽拾原本含笑的目光微微转黑,在榻上换了几个姿势,开口叫住她。 “东方芊。” 妙诀反应了一下才回神是在叫她,抬头:“干嘛。” 尘尽拾微笑着对上她的眸光,“你真的不好奇冥族血肉是什么味道吗?哪怕是一片鱼鳞,也会让你飘然欲仙,更不要说,一整截骨头。” 还是这么重要的骨头。 妙诀看着他瞳孔中的神情,不知怎么,恍惚间想起了小时候他们在村口摘果子的画面。 那时候的山野少年只有现在的五分之一那么大,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胃口明明很大,却为了让她这个唯一的小弟心服口服,凶巴巴地把所有野果都给她。 怎么长大了能歪成这样。 妙诀总觉得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忘记了什么。 尘尽拾笑着撑住桌案,忽然悄悄告诉她:“你不想要,别人可是想要得很。” 车马蓦地一停,木轮在地卡住。 窗纱掀开,前方是一处岔路。向左是天衍国方向,向右则通往玉虚宗。 梅子辰从车中下来,随之数名高阶弟子也纷纷下来,每个人手中竟然都拿着自己的本命武器。 “师妹。”梅子辰对着东方耀天那辆马车开口,“该走了。” 片刻后,公玉秋从车中掀帘下来,苍白地抿着唇。 不用系统提醒,妙诀也看得出来。 “注意!前方虐点袭来——” 梅子辰对着车内的东方耀天继续道:“既然师妹跟随我回玉虚宗,方才围杀最后是我师妹以水攻强破了那孽障的火鸣,居功甚伟,如此说来——” “斩获的那截冥骨,是不是应该交给我们了?” 回应他的是马车四分五裂的爆破声。 东方耀天人直接从开裂的座驾上跃起,双目猩红: “我忍你们很久了!——绝杀阵前比我手刃妹妹,现在还妄图抢走冥骨,你们天下第一宗的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点!” 话毕,一刀直接劈了下来,两边瞬间开战。 “耀天!师兄!” 女主急得双目染红,握紧剑鞘,却无法加入任何一个。 妙诀趴在轿厢壁上,耳后是悦耳清凉的笑声,他犹带红痕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妙诀陡然发现,男主瞳孔中浮起了真正的杀戮之意。 ……冥骨刀,能让持有者猜忌、好斗。如果尘尽拾能控制冥骨刀指引的方向,他也一定能催动刀力,让心情几起几落动荡不稳的东方耀天彻底陷入狂暴。 妙诀惊地向后,不其然撞上了他胸膛,分明笑得震动。 什么虚弱,什么病态,他刚才就是在琢磨新招呢—— 他是要梅子辰死! 这完全就是绝杀阵一换一的逆向版。 刚才反派要男主在二者之间选,现在他就让女主来做同样的选择。 ——道侣和师兄,你选哪个?! 远处天际,冥骨刀和身上冥骨产生了一种强效的共振,某种瑰丽庞大的力量场加诸于他的身上,这就是冥骨的力量,这就是冥族的力量? 在某一刻,东方耀天甚至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玄级灵骨的门槛。 他的风刃一劈而下,梅子辰根本不敌,口吐鲜血向后撞了出去。 公玉秋嘶声大喊:“师兄!!——” 妙诀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梅子辰的死活,但他一旦真死了,那就成了男女主之间过不去的刺,成为女主心头永恒笼罩的阴影,一虐千里。 尘尽拾在她身后摇摇头,可惜地说:“这一下伤到骨头了,看来他是打不过你的耀天哥哥了。” 刚才她蹲在绝杀阵里的时候,这狗反派肯定也是这样欠揍的语气。 东方耀天此时在冥骨的加持下,已经完全化作一道暴风,根本无法洞察。 系统焦虑地问:“这可如何化解?” 妙诀忽然福至心灵:“不对啊,这个虐点是师兄被男主打死,女主从此恨他入骨——那师兄死不了不就行了?” 她干脆将时钟完全定格在梅子辰的身上。 哪里挨劈点哪里。 尘尽拾正悠闲地向后靠去,支颐浅笑:“这一刀劈下去,他必死无疑了哦。” 结果梅子辰刚刚抽搐着往后一折,那道创伤就弥合了。 “?” 东方耀天再劈一刀,他疼得口角喷血,可转眼又好了。 东方耀天再劈,他再好。 再劈,再好。 数十刀之后,东方耀天冷静地收了刀,梅子辰仍然健在。 妙诀也平静地收回视线。 车内,对上尘尽拾自我怀疑的目光。 “。” 玉虚宗有治疗邪术。 真糟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情人仇人 14 一种神秘的力量包围着梅子辰。 明明他感觉自己被砍的地方都仍然在痛,但伤口却莫名地全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他死不了,还不如死了。想要吐血,但他又吐不出。 他看着收了攻势、冷静下来的东方耀天,目光狰狞:难道他在假砍? 东方耀天是不是在羞辱他? 公玉秋摇摇欲坠,心中万般撕扯,忽然不可置信地感动道:“耀天……” 他一定是在手下留情,原来他不是真的想杀师兄。 “。”东方耀天很有气势地收起刀锋背在身后,刀削斧砍般的侧颜上露出桀骜一笑。 他也没好意思承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刀砍不到人。并且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实力怎么突然间暴涨了这么多——总归是他太过天资傲人! 最后,三方达成了平衡的和解。 只有马车内的尘尽拾对着妙诀看来看去,怡然的目光略带点深光。这次他依然感受到了微妙的、控制得越来越好的流动感。 每次这种异样发生,的确都和东方耀天有关。 但同样,每一次,眼前的少女也都在场。 梅子辰浑身剧痛地被玉虚宗弟子们扶住,目光冰冷:“玉虚宗不会忘记今天,东方小王爷,你与我师妹私下定情之事不会得到师尊的认可——来日仙比,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名次了。” 东方耀天狂狷地大笑:“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最后公玉秋仍然选择先跟东方耀天一起回天衍国,再亲自回玉虚宗向师尊领罚,女主深情表明她心已定绝不会放手,把东方耀天感动得双目猩红。 妙诀经验丰富地点头:嗯嗯,听听得了。 梅子辰在离开之前,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解开了绝杀阵的妙诀。 他们同为木系灵骨,目前在籍的天级都是各宗世家的长辈,年轻一辈的高阶木灵骨只有他一个地级九阶。但他面对着眼前这个少女,竟产生了某种危机感。 不知道为什么,此女好像对木灵蕴有着绝对天然的共通力量,虽然她的灵骨资质并不十分上乘,但这世间一花一草一树的木灵场似乎都与她和谐共振。 这是梅子辰从未在人修身上见到过的感觉。 妙诀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必定笑出声。 讲这些,你和一棵树讲这些。 尘尽拾见他们眼神交汇,悄无声息地靠近妙诀,小声又热心地说:“他的木灵骨比你好很多,你想要吗?” 妙诀收回视线,“……” 难道在疯子的世界里,骨头是什么可以随便抽出来扒干净就给别人用的东西吗! 神经病现在彻底不装了。 “我不要。”妙诀呵呵两声。 以后她的灵骨可远远不止地级九阶—— 在回去天衍国的马车上,妙诀清算了自己这趟的收获。 解决了两个至关重要的虐点,灵骨资质连升两级,已经能望到地级的门槛了。照这样下去,只要她坚持不懈为男女主的爱情添砖加瓦,那成为天级都不在话下,何必眼馋别人。 而且,目前人级七阶的灵骨,让她能够承载的回溯时长达到了足足五分钟。 这意味着,她不只是对当前发生的剧情有了五分钟的容错率。 而且,用在局部单位回溯,她能将它恢复到三百天以前的状态。 将近一年啊! 妙诀十分愉快地靠在了马车榻上。 她看着旁边正用指尖把玩着玉质罗盘,心情同样不错的反派,问:“你去年在干什么?” 尘尽拾目光移向她,眉梢微扬,“我吗?” 他想了想,很温馨而和煦地笑了:“我去年亲笔撰写了你的墓志碑文啊。” 毕竟,本来在蠃鱼夜袭那一天她就可以死了的。 “……”妙诀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好阴间的男人。 但现在谁更阴间可就说不定了。 … 最后,此次由男女主猎杀的那截序列为十的冥骨,按照琅環下发的廷寄指示交由了仙庭派来的净鹤使。 据上面说,这样冥骨就会得到工序严谨的彻底抹除。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十分正义地交出了冥骨。 当琅環的仙鹤驶过那座白石垒砌的道坛,青足下忽而飘落了一缕白金鹤羽,在半空中被一只红痕指尖轻轻拾住。 拢在掌心,化作一片白金黯淡的龙鳞。 这鳞甲翻山越岭送到他这里,在尘尽拾合起掌心时便消散成了沙,传递的消息却已经送达。 “苍三叫我们不要妄动。他的状况很不好。”蠃鱼癸六从他袖口中探出头,黑圆的鱼眼盯着地面上飘散的碎沙。 “但是还活着,”尘尽拾抬眸,“活着就好。” 他撑在道坛沿上,目送琅環的净鹤使带着那截冥骨离开,唇角轻轻勾起。 无烬飞灰,万塑为生。 他的骨头就是他,随时可以化作他的身外之身。 那将是阔别无数年之后,第一个抵达仙土的,第十人。 他身后的罗盘仍在环绕盘旋,还有一个自己正在逆时追来。 尘尽拾心情很好,目光扫过道坛之下矗立摇曳的姻缘树。 新的情劫就要来了哦。 … 妙诀休整了几日,因为回来之后的男女主老实甜蜜了几天。 尽管她十分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两位天命者的大舞台不可能局限在天衍国这个小地方,很快他俩开启满世界“她逃他追”的阶段转折点就要到来,让男女主从情人变成仇人,在姻缘树前各砍一刀,宣布彻底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当然,他们依然见了又见,真正受伤的只有她的树而已。 妙诀靠在自己的树干上,仰头观察,虽然只是出去了几天,但回来看她的树仿佛又长高了些。伴随着她灵骨的升级,树冠也随之向上攀爬了数寸,即便被某人的道坛挡住了太阳光,也没有影响它不断伸展自己。 真是棵好树啊! “郡主,姻缘树的彩饰已经到了。” 这时恰好一个宫人弓着腰走到她面前。 妙诀一愣,“什么彩饰?” 还不待宫人回答,东方耀天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马上就是上元佳节,我与秋儿自从定情之后,深感此树非常灵验——” “我们都隐隐觉得,这棵树保佑着我们情意不变,虽然屡有波折殇痛,但总是逢凶化吉,恩爱如初。” 妙诀:“。”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呢。 “所以我们决定,不应藏私——”东方耀天笑容邪魅,“在上元佳节单独开放我的大殿,接纳天衍国所有地级以上灵骨资质的修者们前来许愿,定能成就不少人间佳话——芊芊,你一定也觉得这是个很棒的主意吧。” 棒你大爷棒。 她问:“是不是反……是不是尘尽拾给你的建议?” “怎么对尽拾兄这样直呼其名?”东方耀天宠溺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错,我想尽拾兄也想祈祷自己的姻缘呢。” 他祈祷个鸟。 这段感情,付出最多的就是她和反派。 妙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树被宫人们团团围起来,根本无法阻止东方耀天的决定,因为他已经广发全国告示,霸气且自信地发出了邀请。 如今人们都听说了男女主二人携手屠冥、得到琅環仙庭赞赏之事,一时间,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成了有名的神仙眷侣。 神仙不过三天。 最后妙诀只同意了红绦飘带这个没有重量的彩饰,挂起来确实很漂亮,剩下的她一律通通打回,还让人在姻缘树下打了一圈围栏。 这次她就盯着,谁砍树她砍谁! … 上元节当天。 圆月辉辉,东方耀天大殿内处处飘灯结彩,火烛里燃着香兰花粉,馨香扑鼻,伴随着红绦摇曳的枝叶,灯火如星,仿佛空气中都是姻缘甜美的气氛。 妙诀站在自己的树不远处,小心听着情况。 渐渐开始有修者们前后涌入殿前庭,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牵着手在迎宾,场面好像结婚一样。 姻缘树被柔和的烛光映照着,红绦飘摇如发丝,树前围栏外摆放了香台和签筒,人们列队,为姻缘树上香三根,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姻缘愿景。 妙诀新鲜地发现,在姻缘树前敬香默念之后的祈愿,都会传入自己耳中。 比如现在举着三根线香一脸真诚的地级三阶男子,他正虔诚地祈求:“我希望我的灵骨能忽然突破天级,然后突然出现一个来自琅環的天灵骨女修莫名其妙地爱上我,最好她特别貌美还特别有钱……” 妙诀语塞。 这个,树做不到,老天也做不到。 那人说完,摇晃签筒,甩出了一张上上签,喜气洋洋地走了。 于是妙诀又意外地发现,来自于灵骨修士的祈愿力会让姻缘树得回馈,就像土壤中的水分一样,从根株输送到顶芽,让树生长。 好神奇,原来她真的是一棵姻缘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成为的。 正感受着,身后忽然传来一股阴凉的花草之息。 像是手背落了片轻柔的灰烬,那人笑盈盈地问:“郡主,求姻缘了吗?” 回身看去,尘尽拾今日的白衣之上多了几分青绿,在墨色山水之间如同蓊蓊春意,衬得他整个人长身玉立,清润又隽秀。 只是站在这里,就有无数入宫的女修在偷偷看他。 今日入宫的许多人,与其说是来向树求姻缘,倒不如说是来偶遇尘道君,向他求姻缘。 醒醒啊,谁能知道此人是个邪恶虐恋狂啊! “没有——”此刻香台前多了好几个人,妙诀脑海中的祈愿声本就嘈杂,还被尘尽拾转移了注意力。 她刚想劝说他去拜一拜,却忽然听见数道人声中夹杂着一道低低的声音。 “这秋姐儿都长这么大了!……还和那个人的儿子在一起!姻缘树保佑我,一定要为夫人报仇……” 妙诀忽而一愣。 眼前,尘尽拾笑意流淌的双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恶劣。 他已经把人放进来了,然后故意和她说话,让她注意不到异常。 现在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陷在求姻缘的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 系统当当提醒:“前方虐点来临!” “——女主母亲的道童意外出现,牵出了她母亲身死的真相!原来自己一见倾心、缘定今生的男主,竟是自己杀母仇人的儿子!” 妙诀闭了闭眼。 是的,没错,当年妙诀被砍之前完整听完了这段心路历程。 公玉秋的娘也是玉虚宗门人,先天灵骨资质极佳,却在给她留下漠爻玉环不久就殒命了。死前她告诉公玉秋,这漠爻玉环原本是一整块圆形玉璧,外圈为环,内里为环芯,两者都有同样的作用。 那年她是和自己的一位师兄一起获得了这块秘宝,而他们之所以在当时能够发现漠爻玉环祓除冥毒、鉴别序列的功效,就是因为除了玉环……他们还得到了一块冥族碎骨。 从女主他娘的视角下看,师兄不知为何一见到冥骨就疯了,女主他娘坚决要带回宗门,可那人却在她毫无防备转身时一剑将她捅成重伤,卷走冥骨,情急之下他只带走了玉芯,留下了玉环,从此销声匿迹。 等女主他娘回到宗门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告诉女主:手中持有漠爻玉环之芯的人,就是她的仇人。 女主万万没有想到,当年母亲的师兄改换身份,靠着仙法和实力建起小国,就是现在日日关在精舍中求仙问道的天衍国君——东方耀天的爹! 杀母之仇必须得报,而此仇一报,她就成了东方耀天的杀父仇人。 无可解! 妙诀服了,这当然是天命设定,两位实际的爹妈应该都在琅環仙庭之中。但既然是历情劫,他们在人间的身世关系自然是越复杂越狗血越好,而反派在其中的应用简直是炉火纯青。 系统:“请尽快化解这个虐点——” 殿前庭上熙熙攘攘,越来越多的修士走了进来,各种灵场交错冗杂,妙诀很难从中找出那个道童。 她转念一想,那盯着女主不就好了? 这个虐点归根结底发生在女主身上,只要女主可控,虐点就可控。 正想着,耳畔又传来清越迷人的笑声。 然后就见人群中某种奇特的光芒一闪,女主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挤出人群就主动追了上去。 妙诀:“??” 她拼命调动起目力,追着女主的背影,终于分辨出了那缕奇特的光芒是什么。 那是男主放在定情锦囊里的信物,一个媲美太阳光的破风珠,现在就被系在了那个道童身上——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除了漠爻玉环,尘尽拾也一直把男主的信物捏在手里,在合适的时机这么一抛,女主垂直咬钩,她怎么可能不去夺回定情信物呢? 妙诀抬脚就要追,但刚一走,白衣清隽的人影就低头挡在面前。 尘尽拾笑得春风拂面:“听说这姻缘树很准的,一起去求啊。” 求你大爷! 我保佑你这辈子找不到老婆! 妙诀被他轻轻拉住,竟然分毫动弹不得,她眼珠转了一圈,忽然向四周大声道:“诸位姑娘们,尘道君他说他今日是特意前来求姻缘的,有意者千万不要错过啊!” 现场静了一秒,然后乌泱泱的女修就扑了过来。 “道君,我心悦你已久!” “请容我介绍,我是地级七阶火灵骨——” 白衣身影眨眼被淹没,妙诀出溜一下钻出了人群。 尘尽拾掀起长眸,微微一笑。 来不及了哦。 等妙诀一路追到老皇帝的精舍外,女主已经脸色惨白地站在洞开的大门外,她看着精舍内倒在血泊中的道童,和他手里夺回的漠爻玉芯。 显然,已经从他的临终遗言里,什么都知道了。 系统:“糟糕!” 几步之外,男主同样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 上元佳节月圆如轮,天下人都来沾他们的姻缘喜气之日,可二者之间却只剩死寂。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公玉秋回头,两行清泪落下。 东方耀天侧脸绷紧:“秋儿,我……的确知道我父皇有一块玉芯,我是在你拿出玉环作为信物那一刻才知道的,但他是他,我是我,我们……” “杀母之仇!——”公玉秋一剑冲向老皇帝,被东方耀天横刀拦下,剑气和刀劲交错着给了老皇帝狠狠一下子,一个臃肿苍老的身体从宝座上摔了下来。 公玉秋挥剑再度欲砍,可手中剑却当啷坠地。 作为一个圣母,她恨自己,她恨自己根本无法对弱者下手,恨自己无法报仇,更恨自己和仇人之子缘定今生! 系统看妙诀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地急道:“事已至此,不如回溯回去,再早点赶来就能阻止女主发现真相了——” 妙诀摇摇头,思路飞快运转着。 治标不治本,哪怕回溯很多次,这个矛盾该爆发还是会爆发,毕竟反派想做的事绝不会失手。 偏偏脑海中还响起了尘尽拾悠闲的祈愿声。 “姻缘树,虽然两位天命者不一定美满,但希望你让我,得偿所愿——” 妙诀拳头硬了,他显然知道这劫男女主根本躲不过。 公玉秋泣出血泪,被东方耀天紧紧握住肩膀,“难道就因为上一辈的往事,你我之间的爱就要一笔勾销吗?!这公平吗,公玉秋,回答我!” 公玉秋一把推开他,脚下举起灵阵,那是跃迁砍树的标志。 妙诀:??又来了是吧。 砍来砍去最后都是砍我! 公玉秋痛苦到一片空白,在聚灵阵中嘶声大喊,字字泣血:“东方耀天!我宁愿——” “从没有遇见过你!” 电光石火之间,妙诀陡然悟了。 如何根治这个问题? 她将识海中的时钟顶芽定格在了女主的脑袋上。 局部定位,然后,顶芽一拨到底! 五分钟,换做局部三百天。 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女主的大脑蓦然回到了将近一年前的状态。 女主脚下的聚灵阵却蓦地散了,她看着眼前双目猩红的东方耀天,忽然一怔:“你是谁。” 一年前女主还不认识男主。 她,失忆了。 闲庭信步走来的尘尽拾:“?” 妙诀放松地抱起了胳膊,问系统:“你就说还虐不虐吧。” 系统:“???”【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必是大凶 15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女主宁愿从未见过男主,于是女主失忆。 从根源上解决所有问题! 系统生生卡住了。 真是前所未有的思路,系统对着妙诀这惊天动地的奇招语塞良久,最后还是毫无意外地咔哒判定了通过。 没办法,因为客观上这个虐点确实是被解决了啊?? 妙诀满意地听见灵骨再次悄然生长的奇妙声响,冰清玉洁地揣起了手,在反派更加狐疑的目光中八风不动。 系统特别提醒道:“你现在已经是人级九阶的木灵骨,一旦突破地级,就会引起旁人注目。但同时,地级灵骨会给你带来一种全新的突破。” 妙诀挑眉,十分感兴趣地问:“什么突破?” 系统沉吟:“那就须得突破之后才能知道了。” 妙诀在袖子底下搓了搓手,看来要毫不留情地抹平男女主的一切虐点,不惜一切代价!——指对方的代价。 “秋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了?”良久后,东方耀天颤声道。 尘尽拾也沉默了好半天。 就算是天命者的天罚也不可能这么凑巧。 一定有人在暗中下手。会是谁呢? 他清凉凉的目光掠过青衣少女的纤薄的肩膀,但横看竖看,这种逆天之力都很难在这具身体上出现。 还是说,是那个逆时追来的自己,导致了这些异状? 尘尽拾摩挲着指尖,情况诡异地有趣了起来。 公玉秋怔怔地看着东方耀天。 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可是……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眼前男人的出现如同宿命一般。 尽管她没有记忆,却似乎前世今生,已经与他无数此情愫纠缠。 公玉秋陌生又疑惑的目光刺痛了东方耀天的心脏。 他大步上前,猛地攫住她双肩,拼命摇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秋儿,你看着我的眼睛,那年杏花微雨,你我相遇在一个初夏时节,你都忘了吗?” 公玉秋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神那么痛,为什么她的心也开始作痛? 东方耀天从怀里拿出自己一张烫金的请柬,激动地展开在她面前,“我们还要一起去赤霞宗参加万宗仙比,你说过我们要携手夺魁的,你怎么能忘……都怪我,都怪我!” 妙诀瞥了一眼那请柬,她宫中案头也有一张,看来尘尽拾说的没错,她的确也被邀请在列。 赤霞宗,仅次于玉虚宗的第二大宗门,却没有玉虚宗那般戒律森严。它位于大陆东南方的极富之地,纸醉金迷红鸾心动,是一个狗血叠加、她逃他追的好地方。 妙诀瞥了尘尽拾一眼。 那么,在场只有一个人没有收到派对邀请,猜猜是谁? 尘尽拾漂亮的长眸对上了她的视线,笑盈盈又黑沉沉的,十分邪恶。 “啊!不——”东方耀天在反复确认之下,终于认清了现实。 男主邪魅的容颜上缓缓落下一行清泪:“是这样吗?是因为你说宁愿从未见过我,所以这份剧烈的痛苦,真的让你失忆到忘记了我。” 妙诀:“。” 她煞有介事地对着大脑比比划划:“太伤心了她一定是。”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大步上前拥女主入怀,“没事的,秋儿,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我会让你……再爱上我一次。” 公玉秋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这位道友,我是玉虚宗鹊阳仙座下弟子,请你……自重!”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那么心痛? 身后,皇帝被洞开的精舍大门再次被缓缓掩上,那个老道童倒下的身影被精舍内的侍卫无声无息拖了下去,连带着那些陈年旧事也再次被虚掩起来。 妙诀从未见过自己现在这个名义上的父皇,目光越过门缝向里看去。 “好不好奇?” 尘尽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斜后方,微微弓腰,发丝错过她肩上,“——你的生母到底是谁,为什么你完全没有灵骨?” 妙诀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转瞬即逝的古怪印象,似乎东方芊的童年里常有这个父皇的身影。她的确很好奇,但反派一说,她可就不敢好奇了。 这人的嘴淬了毒一样。 但有关天衍国君的事情实在不是男女主的主线,这个世界里一切都为他俩的爱情服务的,所以妙诀的视角并不清晰。 看尘尽拾眼角迤逦的笑意,总感觉这次虐点事件还有延续。 眼前腥风血雨的狗血虐恋已经唱到尾声,女主明确地表示了自己只想静静,男主破防倒退,妙诀忽然一个激灵:“等会,你干什么?东方耀天我问你,你要干——” 男主闭目眼泪狂流,脚下的聚灵阵转瞬凝结。 在今夜,在树前,他要以殇铭刻! “你给我站住??”妙诀拔腿就追,还砍是吧?? … 少女追着男人的身影离开,尘尽拾唇角的笑意在夜色中一点点转淡。 袖中的蠃鱼探出投来,轻轻啄了啄他苍白的腕骨,“这一次是赤霞宗办仙比?上次苍三传的信……衔八就关在赤霞宗呢。” 尘尽拾“嗯”了声,声调低沉,随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远处时很轻。 今夜的上元佳灯染上他的鬓发,映玉暖融一片,那副总是藏着几缕恶意的侧颜,竟真多了些隽永柔和来。 他想起小时候,衔八是最喜欢她的——那个如今他一直在找的人。 她是一个突然出现在那个避世村落里的小女孩,没有人清楚她的来历,就像尘尽拾至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衔八就像她的姐姐,教她在湖里沐浴,教她绑好衣带,在尘尽拾脾气很坏的时候告诉她,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样坏。 尘尽拾想到这里,垂眸看了看自己指尖的红痕胎记。 可惜他现在是真的那样坏了。 不过等他找到她,她不会知道他如今的坏样子。尘尽拾戳了戳鱼头,又自顾自高兴了起来。 他还要增加很多很多情劫,尽快送他们完成天命。 他指尖氤氲出涌动的灰烬,漫过那特殊的印记,而后掠过他腰间的玉质罗盘,忽而被牵引而去。 尘尽拾微顿,立刻反应过来,将磅礴的灰烬尽数漫进盘毂之中,果然,磁针像上次一样,开始倒转。 来了,他自己的传信。 上一次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木”字。 这次呢? 源源不断的灰烬化作流动中的介质,他开始隐隐察觉,那股属于自己的力量正在越来越近。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扭曲抽空,某种熟悉的、庞大的力量隐隐浮现在交错的空中。尘尽拾唇角的笑意越发清晰。 在磁针倒转十圈之后,灰烬透出的已是血红之色,开始在罗盘之上凝成笔画。熟悉的横竖撇捺之后仍继续了下去,最终缓缓在罗盘之上浮现出了一个完整的字。 ——“树。” 尘尽拾紧紧盯着那个字,直到那灰烬消散在上元节的夜中。 树? ……他要找的人,和树有关? 世上的树有成千上万棵,他要找哪一棵。 尘尽拾掀起长睫下的黑眸,看着这月光下起伏的宫城。 至少,在今天的姻缘佳夜里,只有一棵树是最重要的。 谁会对树表现特别呢? 尘尽拾抬脚走去。 … 妙诀紧赶慢赶跑回去守护自己的树,结果东方耀天这个伪人竟然还没到。 什么,他不是要来砍树的吗? 妙诀四处张望,忽然听见一道对姻缘树的祈愿传入脑海中:“希望耀天哥和公玉秋突然变成兄妹,或者突然成为仇人,姻缘树啊,如果灵验了,我这辈子都会拥护你,为你供奉香火——” 妙诀看着抽了根上上签高高兴兴转身离开的邺彩凤:“。” 那你这辈子都得拥护我了,朋友。 此刻,东方耀天失魂落魄地走在宫中,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耀天哥!”邺彩凤好不容易找到他,提着一盏红纸灯扑到他身前。今日上元佳节,她特意炼了东西想要送给东方耀天,暗暗表明自己的心意。 可东方耀天垂眸看着这红纸灯,再看着宫中的旖旎布置,就想到好好的上元佳节他和秋儿竟走到了这般田地,从此以后都有血海深仇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东方耀天突然发了狠,忘了情,在宫道中狂奔。 他并没有御风,而是全凭双腿,大步流星地跑到殿前庭,看到夜色下仍然矗立的姻缘树。红绦摇曳轻飘,落在他眼中却成了萧索意味。 东方耀天猛然抽出腰侧佩刀,仿佛只要在树干上留下一道疤痕,就能铭记这一天,铭记他们的殇痛—— 旁边忽然伸出一腿飞了出来。 “你有病啊?!” 妙诀连忙踩在他脚上,把他刀打掉。 尘尽拾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人家树招你惹你了?”妙诀想问这个问题十年了,“你要砍不能砍自己吗?” 少女维护姻缘树的样子落入眼中,尘尽拾的眉梢微微扬起一点。 “芊芊,你不懂,你不懂……!”东方耀天根本不在乎自己□□上的痛,于是他用自己的血肉拳头,直接捣向树干。 妙诀:我在乎啊!神经! 男主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带着风系强劲的助力猛地向树干捶去,妙诀的手脚根本追不上他的拳风,心中不禁大骂。 姻缘树与她共感共生,这一拳下去她的腰子绝对要碎。 就在拳头即将落下之时,她忽然急中生智,定睛看他拳头,在识海中一瞬倒拨。 小矮人,谁给你的勇气!上次双腿突然变回八岁难道还不够长记性。 妙诀灵骨承载的回溯之力已经再次升级,这次局部单位的瞬间回溯比那次还要长,于是当东方耀天的重拳落在她树上的一瞬间,化作了三岁的奶拳。 轰向树干! “啊!”东方耀天骨折了,捂着手跌坐在地上。 尘尽拾:“………” 树没有异常,但人有弱智。 妙诀挨了软绵绵的q弹一击,放松下来。 转头一看,发现反派也在仰头看树。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这么关注她的树? 尘尽拾站在香台前,拣起三根檀香,指尖灰烬一涌,袅袅烟火就飘了起来。 他遥敬晨光熹微中平静的姻缘树,潋滟的桃花眼含着笑,心中悄悄开口: “他们都不杀老皇帝,那我就杀了哦——”那人玉面佛陀般的笑容如春花一般,对树祈愿,“然后我就栽赃给公玉秋,让他们成为彼此永远的杀母弑父仇人。” 妙诀:“???” 这该死的男人还在继续祈愿:“树啊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想必是支持我的。那么你会保佑我的……姻缘吗?” 妙诀:你觉得呢?? 她面无表情地握住了自己识海中的顶芽。 尘尽拾垂眸,拾起香台上的摇签筒,长睫落下一小片阴影,心头泛起微微的热意。 他微微摇晃,签筒跳出一根,签面转过来—— 上上签。 尘尽拾心底涌起说不出的愉悦,仿佛他错过多年的春天正在降临。 然后,这根签就忽然自己退回了筒里。 时间回到了刚才。 “?”又开始了是吧。 他重新摇了一次,这次竹签跳出来,仍是上上签。 然后仍退了回去。 尘尽拾摇头一笑,怡然自得地又摇了一次,竹签跳出来: ——“大凶”。 他面无表情。 低头看着签筒,有本事时间再倒回去一次,他重摇。 然而四周风平浪静,晨光透过树影,远处少女背着手悠闲走开。 他手里的大凶签稳稳当当地停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插翅难飞 16 当夜,反派疑似微弱破防。 真是奇怪,尘尽拾长大以后实力恐怖作恶多端,怎么还会在意姻缘树下大凶的卦签。 难不成邪恶的灭世反派也会有思春的年纪? 自从十年后那场灭世劫通过胎记认出他之后,妙诀始终无法将他和当年村头丧脸的小少年重叠在一起。 小时候,村里的哥哥姐姐都说他命里是个无心之人。妙诀也那样觉得。 每次他都会说“烦死了”“懒得管你”“要不是…我才不会在意你的死活”。小小的老子又丧又凶,和现在这副春风拂面笑盈盈的样子天差地别。 如今他脾气变好了,人却变成真狗了。 很快,尘尽拾的道坛就再次悬起青铜钟。 宫中传来消息,那位幸免于圣母手下的天衍国君要亲自参加祓禊祭礼,为即将前往赤霞宗参加万宗仙比的东方耀天祈福。 祓禊意为除恶佑安,濯尘去垢,因此祭礼典仪傍水而置,是在王城内河旁设置了一个个间隔金纱帘的坐席。 老皇帝坐在上风处的一座重帘台上,厚重的身体被几层遮挡,大约是上元夜受了伤。这宫里的大臣乃至皇家族亲,都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国君,他一直关在精舍里求仙问道,这次却被尘尽拾请了出来。 反派行为必有妖,妙诀今天会严防死守。 流淌着水木灵蕴的清澈河畔,礼乐笙歌潺潺流淌,男女主一前一后入席,仿佛陌生人,没有坐在一起。 东方耀天在妙诀旁边落座,紧攥胸前衣襟,嘶声道:“我做不到,我试了无数种办法,都无法让她恢复记忆,你懂吗……芊芊,你懂这种失去的感觉吗?” 对面的公玉秋也脸色苍白,不知道在痛什么。 妙诀没搭理东方耀天,于是他又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尘尽拾,“尽拾兄,你懂这种失去的感觉吗?” 他懂个屁。 如玉如竹的声线顿了顿,温和含笑道:“我懂。” “…。”妙诀简直没眼看配合男主演戏的反派,她在琢磨接下来的剧情。 女主虽然失忆,但依然会去参加万宗仙比,而这次情节作为男女主屠冥主线中重要的一环,是因为在赤霞秘境中出现了一只逃逸的魅惑系冥族。 万宗仙比的形式和寻常宗门试炼不同,由于这是整座大陆八方共同参与的盛会,弟子选手质量自然是良莠不齐,所以开局先是一场非常残酷的秘境求生,能活着逃出来的人才有资格进行同级对决,决定魁首。 由于男女主离开天衍国的时候对彼此身负血海深仇,所以他们俩是在她逃他追的状态下闯入秘境的,两个人还很有创意地各自遮掩了面容。 在那只魅惑系冥族的攻势之下,男女主多次牺牲自己救对方,但就是不留下姓名以便产生种种误会——然而除了他们自己谁都认得出他俩。 妙诀祥和地闭上了眼睛。谁懂这种救赎感? 真不敢想象解决了这一连串的虐点她会升级到什么程度,现在已经是人级九阶木灵骨,能承载的回溯时长强得可怕。反派拿什么阻止她? “你真要去万宗仙比?不是吧?” 邺彩凤今日心情很好,因为她觉得自己对姻缘树的许愿成真了,连带着东方芊说话也越发不忌讳,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不会真以为解开一次绝杀阵就配被邀请了吧,芊芊,你知道去万宗仙比的都是什么人吗?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的。” “你不去?”妙诀祥和地睁开眼,“是不想吗?” 邺彩凤呼吸一窒,脸猛地涨红了。 上次天元镜前,那些不知内情的修士把她认定成插足耀天哥感情的第三者,导致她没有受到这次万宗仙比的邀请,否则以她地级九阶的灵骨资质怎么可能还不如东方芊? 她怎么可能是第三者?她只是和耀天哥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而已! 妙诀不禁摇头叹息,看向濯水尘雾间诵咏祭文的白衣青年。 她也和某人在很多年间一起长大,怎么关系就变成了这个吊样? 邺彩凤最后只能狠狠白了她一眼,径直挨着东方耀天坐下,俨然已经取代了公玉秋的位置。 公玉秋的脸一白,痛得很,虐心小作文正在生成,但妙诀却听见了系统咔哒一声计分的响动。 她莫名其妙地问:“虐点在哪?我还没解决呢。” 系统说:“这场祓禊活动中原本有一个虐点,但女主失忆了,这个虐点已经被自动解决。” “还能这样?” 早知道有这种一劳永逸的好事,她就早点下手了。 但是刚轻松了两秒,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是她的身体不对。 妙诀垂眸内视保守,惊奇地发现她丹田之上的那株从芽开始长的灵骨,竟然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株完整的小树苗。青绿色的灵蕴从它的根系生发,输送到全身上下这具更庞大的经脉之树中。 人,地,天,玄,她的灵骨资质,突破地级了。 在这座玄幻大陆上,不开灵的人数不胜数,人级灵骨更是遍地走。但一旦达到了地级灵骨的资质,基本就可以有资格参加各大宗门世家的选拔,成为他们的弟子。 因为人与地看似邻级,修炼起来已经是天差地别。 妙诀十分珍惜地看着自己内府中的小树苗,明显感觉到她的五感都在愈发清晰敏锐,手脚轻盈,天地间所有草木鱼虫的天然灵蕴都在蓬勃地向她涌来,就好像树木浇到了春霖,又晒到了太阳。 真舒服。 可就在灵骨突破后,妙诀却开始感受到一股视线。 带着热意沉重的阴暗,凝视着她,像是无孔不入的爬虫,让她莫名打了个寒战。 “地级灵骨能够承载的力量更加庞大,同时,经过了人级灵骨的平庸保护期,现在你的灵骨资质很容易被高阶看透。”系统提醒道。 妙诀首先看向尘尽拾,他此时正在专注祭礼,清隽闭目。 这股视线不是他的。 她又看向东方耀天,他正在和女主用眼神在半空中舌吻,看得她一阵想死,连忙转头。 四周的人并未过多关注她,毕竟能坐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地级高阶的天赋者,她的灵骨气场不会太引人注目。 妙诀感到某种不适,心头突突地跳,好像这具身体的潜意识里正在恐惧着什么。 但挨到祭礼结束,反派竟然都没有出妖招,男女主也没有开虐。 妙诀松了口气,转身离开宴席,她穿过被风吹得飘起的金纱帘,用手臂掀起又放下,就这样穿过了十数重帘,终于停了下来。 走不出去。 那股仿佛带着重量的湿热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沿着她从丹田向上攀爬的灵骨,用目光爱抚似的逡巡不去。 这不是反派的视线,尘尽拾的邪恶非常清澈,甚至有种动物性的天真无邪,他不会有这样让人发腻的眼神。 但她怀疑这一切的异常也和尘尽拾脱不了干系。 妙诀干脆停止挣动,在识海中聚焦顶芽,却发现最远处最宽阔的一扇金纱帘被掀起,里边漆黑一片,那目光就从中穿透而来。 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 妙诀突破地级之后,灵骨承载的回溯时长已经达到一刻钟,足够她跳回刚才的席间。 她靠近那漆黑晦暗的帘内,那道目光一直紧紧地跟随着她,甚至以妙诀的耳力,开始听见一些奇怪的呓语。 就在她穿过阴影的一瞬间,尘尽拾悠闲又恶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真的要进去吗?” 妙诀不知怎么,面对他这种直白的坏比,反而心头放松了一些。 还不待她回应,金纱帘内的黑暗如潮水一般弥漫到她头顶,仿佛四下全都是那股热烈的注视,她被无尽的觊觎目光窥伺着,脚下却开始生出木金之火。 “你和她好像……”那目光甚至变得痴迷起来。 妙诀看不清黑暗中的形状,她闭上眼以神识去看,渐渐勾勒出了一道身形,心里有数了。 “你长出了灵骨……她一定会高兴的……” 是天衍国君。 她名义上的父皇。 一开始妙诀就知道,东方芊并非东方耀天的亲生妹妹,她是老皇帝白月光的女儿。 但原本的剧情里从来没提到过这位白月光是谁,如今经过女主母仇揭露出了他原本玉虚弟子的身份,那么他的白月光、东方芊真正的生母……是玉虚宗的人? 可是要知道,这片大陆上的灵骨资质有着极强的遗传因素。 通俗来讲,如果母体是高阶灵骨,后代虽不一定能更高,但也必有灵骨。 反之,如果后代没有生出灵骨,那么母体一定没有。 东方芊的生母是一个没有灵骨的废柴,那是怎么在高手如云的玉虚宗生存下来的? 妙诀脑海中蓦地闪过什么,在百年前屠冥大战后,玉虚宗的资质全面刷新,涌现出了多个天灵骨,就像是全体进化了一般…… 脚底的木金之火烧得她喉咙干涸,妙诀微微吞咽,一阵清凉的草木之息扑散在鼻尖。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尘尽拾笑得迷人又温馨,“你和公玉秋的师尊长得很像呢?” 妙诀脑袋里忽然嗡的一声。 女主的师尊,鹊阳仙人,玉虚宗的掌门…… 东方芊真正的生母,其实是公玉秋的师尊……?她们之间竟然还有这一层关系。 可鹊阳仙人如果是个没有灵骨的废柴,是怎么成为天下第一宗之主的? 是了,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尘尽拾看她了然,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她直接用了一整副冥骨来造灵骨哦。” 落地就是玄级啦。 妙诀惊了惊,她看着黑暗中那位父皇的身影充满垂涎意味地靠近。他垂涎着这张比记忆中更年轻的脸,又垂涎着她这副自己生长出来的灵骨。 尘尽拾说过,吃了冥族血肉就像鸩毒一般上瘾,说明这种天生神力的物种对人类的身体绝对有强烈的副作用。 鹊阳仙人用冥族骨架搭建自己的灵骨,她的身体能否接纳,会不会排异? 但现在,妙诀让这具身体长出了纯天然的真正灵骨。如果把她炼化,亲生女儿同系同源的灵骨丹,或许就能抚平她后天造骨的所有副作用…… 那么当年的事也就更加清晰。 鹊阳仙人身边不能有这个孩子,因为东方芊的凡体会暴露她没有灵骨的真相。所以她把她放到自己最信任的舔狗身边,不惜杀了公玉秋的母亲,也要让他隐姓埋名躲起来。 “芊芊,芊芊,你都没见过她……到我这里,让我抱抱你……” 妙诀恶寒着没动,天衍国君已经张开手臂扑了过来。 这老东西在精舍中闭门修炼了许多年,竟然有着极高的修为,几乎一息之间,那恶臭的呼吸就到了面前。 “帮我,尽拾,帮我……” 晦暗一片中,反派轻轻一笑:“好啊。” 妙诀心道不好,尘尽拾他也吃冥族啊,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绝对是尘尽拾早就看出了她的灵骨生长,只是从来没点破过,等她长到一定程度就特意引出天衍国君,让他看见。 她干脆利落翻身就躲,却被一双冰凉苍白的手牢牢按住—— 该死的,丧彪,我要杀了你! 妙诀火速在识海中凝住顶芽,握住就要回拨,可下一秒,细密冰凉的灰烬凝成了雾剑,擦着她的脸颊而过,然后黑暗中忽地噗嗤一声。 灰烬的剑轻轻柔柔地捅进了天衍国君的胸口,灰烬像烟花一样在他胸膛内处处爆破,把吃了冥族强化过的血肉全都炸成了碎片,然后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衍国君轰然倒在地上,身上只留下了一个剑破的洞口。 他宽大奢华的袖口下滚出一小块玉佩。 上边是玉虚鹊阳的印记。 妙诀忽然惊醒,“不是,等会。” 你他娘的做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嫁祸女主搞虐恋??? 东方耀天看见他爹死了,周围还有一块和女主有关的印玉,他会猜得出他爹和玉虚宗的人有什么关系吗,当然不会啊! 他只会认为是本就有杀母之仇的公玉秋杀了他爹。 尘尽拾一脸温馨地消失:“不是你杀的,就是她杀的,你自己选哦。” 不待妙诀反应,一阵盛大的丧钟在王城上空敲响,冲破了这金纱帘内的幻境。 下一秒东方耀天就已经滑跪出现:“父皇!!!——” 远处,公玉秋合起了不知道是谁留给她的漠爻玉环与玉芯,面上空白一瞬,然后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妙诀:“…………” 系统:“前方虐点爆发式出现!男女主杀父杀母之仇叠加,男主误会是女主杀的他爹,女主被误解选择不告而别,在反派的缺德面前,他们都插翅难飞——” 妙诀面无表情地看向消失在天边的反派。 这狗比甚至还去姻缘树前还愿,甜蜜地敬香:“看来只有前两卦是准的,最后一卦是假的。” 妙诀开始认真思考把他回溯成小儿麻痹的可能性,毕竟只有她知道他今年多大……不是,等等。 他怎么知道他摇了三卦? 识海中,年轮表盘上的时针顶芽正在微微逆转,就像是有什么力量正在追来。 而尘尽拾在姻缘树前卷着灰烬插上了香,数了数进展良好的天命情劫,抬起身,眼前忽然闪过一些碎片……那是现在还未发生之事。 他眼底带着怡然自得的邪恶,等着未来的自己惊叹他的杰作。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追到耳边: “?你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20 第17章 销春之地反派感到害怕(撒红包包)…… 17 妙诀来回踱步。 不是,反派他是不是不受回溯控制啊? 不对不对啊,明明尘尽拾也会被控制的,但他是不是保有意识?大反派躲着全人类偷偷自己进化了? 妙诀掐住额角,反派十分棘手,眼前的狗血虐恋更是迫上眉睫。 东方耀天在跪地痛哭之后,咬牙顶着刀站起身,仿佛在丧父之后的一瞬间,他就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挥着刀直接冲出了金纱帘外,妙诀跟着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姻缘树前。 公玉秋怔怔地握着合璧的漠爻玉环,脑海中被痛苦封存的记忆纷至沓来,如今看着东方耀天的双眸,她宁愿自己还失忆着。 虐,开虐了。 妙诀停下脚步,却感受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缓慢地、精准地定格在她身上。 这眼神在尘尽拾身上十分罕见。 那双常含笑意的潋滟长眸里,此刻一点笑意都没有,略带玄金色的瞳仁里充斥着困惑,不信任感,焦虑……以及某种说不出的畏惧。 畏惧? 一个随手灭世的大反派,他能畏惧什么。 刚才妙诀就听见他对姻缘树的祈愿停了下来,变了她听不清的低语。那像是一通信号很差的电话,他像是在和谁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模模糊糊都是他自己的声音。 尘尽拾一边盯着妙诀,一边用手拢在耳边,像是试图凝神听着什么,可却听不见了。 他蹙眉,指尖不住地敲击着玉质罗盘,眉间的躁郁和焦虑感更加清晰。那双眼睛对着妙诀从上到下毫不掩饰又十分焦虑地打量。 脱下了反派那副温馨的外衣,他少年时的凶相倒是露出了几分。 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就算他能意识到有人在拨弄时间,但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具体是谁动的手脚。 该死的反派随便抖抖自己的毛,就留下了一地的鸡飞狗跳——捅死的爸,冤死的妈,还有两个破碎的他和她。 反派就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妙诀,让她甚至没法供出他来。 当然,供出来也没用,因为男主根本不会信的。 系统十分焦虑:“虐点太多了,先解决哪一个?是解开女主杀男主爹的误会,还是先阻止女主一走了之?” 丧钟响彻全国,人人笼罩在惊惶之中,东方耀天满眼都是红血丝,站在他们二人的定情之地凝望着公玉秋,半晌后再次举起了手中刀,场面让妙诀幻视十年后。 ——“公玉秋,是不是你?” 公玉秋脸上同样一片惨白。 对于女主而言,她刚刚才从失忆的冲击波中复苏,就直面了杀母仇人的死亡。这不是她做的,她自己很清楚,虽然她心中非常想要报仇,却很难真的对人下手。 然而她此生最重要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直接将罪名扣到她头上。 既然如此,她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系统在妙诀脑内焦虑道:“解释啊,快解释啊,又不是她杀的。” 公玉秋凄美一笑,倔强又清丽:“行到水穷处,方见人品真章。” 系统:“谁和她说这个了?” 男女主的嘴通通都是摆设。 东方耀天心中猛地崩塌了:“就是你,是不是?你想以恨止恨,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的爱要如何收场!” 公玉秋也崩溃了,她抱住头大喊:“就是我!就是我!你满意了吗?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妙诀举起双手投降:厚荡,厚荡。 真正的杀人凶手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女主她甚至还能主动认领。 好大一朵圣光普照大地! 尘尽拾像是也看烦了,他原地绕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飞身向白石道坛而去。 妙诀抓住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矫健到系统都没反应过来。 系统:“这是??” 妙诀一手拉住男主一手拉住女主,左牵黄,右擎苍。 她狠狠把两人扯到一起,然后托着他们盛水的后脑勺,把这两张只会放屁的嘴用力地按在一起打架。 两双猩红的目光骤然睁大,对眼,呆滞,躲闪起来。 系统:“??这样能让他们停止争吵吗?” 妙诀:“当然不能。” 公玉秋试图挣脱:“郡主唔唔、你这是——” 而妙诀已经嗖地弹了一下顶芽,时间回到了刚才。 两人仍然如同仇人一样地盯着彼此,男主满心冰冷,刚要嘶声质问她,唇上却忽然回忆起了亲吻的触觉…… 系统:“??” 懂了,她又懂了。 直接的劝架根本不会进入虐恋主角的大脑,只有他们自己的大脑才能骗过他们自己。 于是男主邪魅地闭上了眼睛,温暖的双唇怎么也无法说出冰冷的话。 女主抬起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嘴,忽然想起了他曾经狷狂霸道的吻。 在恨海情天的波浪之中。 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又拉丝了起来。 妙诀面无表情闭上眼:“……真想让他俩赔我点钱。” 一回头,刚刚飞走的反派又站在她身后,这套激情按头不确定他看没看见。但反正,他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妙诀:“。”这位更是得找个机会做掉。 尘尽拾很烦。 他现在笑不出来。 他得到的碎片就一句话,说,他完了。 为什么? 他严格遵守琅環天命印的规制,已经成功创造了十几种情劫,丰富生动,从不雷同,九九归一指日可待,只等把他们两个炼成天命珠,就能达成他的夙愿。 哪里错了? 但他自己的声音不会有错,既然他自己在阻止自己,那就说明眼前的少女和他要找的人有关。 那她就不会是东方芊。 所以,他首先需要确定的是—— 尘尽拾缓慢地靠近,长眸垂落,“你是谁? ” …你会认识她吗。 你会认识我吗。 他眼底的瞳孔闪过晦暗玄芒,隐隐有翎影浮动,只要他身上的气场轻轻压下来,对方就会知无不言。 妙诀没想到他问出的是这个问题,心里一松又一紧。 这个她更不能暴露啊!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系统就已经说过,一旦被人发现异世回溯之魂的事就是修者大忌,在琅環法则下一定会被强行抹除的。 妙诀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方才着年轮上的那股逆流,再看眼前的反派,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十年后的画面—— 他从漫天血色灰烬中追过来,苍白染红的指尖向她伸来,好像马上就能从树中揪出她的灵魂一样。 等等,不会真的能追上来吧? 如果未来的大反派真的逆天到同样能倒追时间,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尘尽拾可以抵消掉回溯之后的作用,在回溯之后仍然始终保留意识。 虽然不知道尘尽拾为什么要抓她,但一旦他真的追上来,他必定能认出她是异世之魂,那她就完蛋了! 妙诀表情没露出什么破绽,仰头莫名奇妙地看向他,“怎么,你也失忆了?” 然而她此时察觉到了脚踝处冰凉弥漫,如绸缎般的灰烬正如潮雾蔓延,一种来自未知的强大力量,从骨头深处带来压迫感,正在迫使她必须说出真话。 妙诀在这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的身体完全不是凡人可以比较的。她的地级灵骨在对方的灵骨力场之下,就像一段迎接海啸巨浪的朽木。 无法抗衡。 妙诀额角渗出了汗,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天雷劈死抹除的样子。 你要杀了我吗朋友?? 尘尽拾低头靠得更近了些,垂落在袖口下的指尖却莫名攥得紧。食指指腹的红痕胎记烧得他害怕。 他忍住这种焦虑感,身形的阴影完全笼罩眼前的少女,语速甚至快了些:“——回答我,你是东方芊吗?” 声浪落下,妙诀感觉自己的真实身份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忽然在这一刻想到了办法! 她凝聚识海,将年轮的光影笼罩在自己头脑中,将顶芽精准地弹了一瞬,将自己的意识拨动到两个月前。 她的目光空洞了一瞬,回答:“我是。” 四周的压力骤然消散,有这一个回答,其他的也就不需要问了。 灰烬散开,尘尽拾眼中有一丝错愕。 如果她就是愚蠢、恶毒、可笑的东方芊,那她和他不会有任何瓜葛,任何关系。 尘尽拾十分清楚,他这一身骨头意味着什么,所谓人间灵骨层层分级,对他来讲其实毫无意义。 玄级以下,没有人可以在他的灵场压力下说谎。 尘尽拾潋滟的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为什么,他却觉得更加坐立不安。 妙诀的一瞬回溯失效之后立刻恢复了清醒。她心跳砰砰的,悄悄握了拳头。 差点被他害死啊!还好她机智! 两个月前,她还没重溯回来,这具身体当然还是东方芊了。 反派对着她又看了半天,转过头,自言自语地小声安慰自己:“那就好,那还是可以杀的……” 妙诀:“??” 妙诀面无表情:“我能听见。” 她会先下手的,那就别怪她不顾念童年情分了。 妙诀扭头就走。 身后,那道目光重新移回她身上,仍然看了很久很久。 尘尽拾心中还有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但他不敢问。 … 妙诀回去瘫了半天,经过这一通折腾,倒是听见系统先后报送了两次计分。 首先,男女主在血海深仇大爆发之后没有用言语重伤对方,为彼此心头保留了一分爱意余地,避开了一个虐点。 其次,是女主没有不告而别—— 她是写信走的。 “亲爱的耀天,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玉虚宗的竹林中了。……” 国君驾崩,棺椁送入殡宫,由杀人凶手尘尽拾亲自领持一切丧仪。东方耀天穿着王族丧服,捧读着公玉秋的信,眼泪终于交错流淌在他坚毅挺拔的脸上。 “痛……太痛了……”东方耀天看起来孝极了。 妙诀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女主肯定会走这个流程。 作为一本狗血虐恋,公玉秋必定要先回宗门领罚,让身心得到充分的重创,然后再坚强消瘦地出现在发疯寻觅她的男主眼中,这是原本剧情的走向。 但现在,自从知道了女主师尊鹊阳仙人的真实身份,妙诀就对这段剧情的设置有了全新的视角。 鹊阳仙人以整副冥骨造修为,需要彻底将之化作自己的力量。 而原本剧情中,师尊特意命令女主必须夺得仙比魁首,为玉虚宗带回那份献礼——来自琅環赠予的大机缘。 那所谓大机缘,到底是什么? 整座大陆的人都对这次万宗仙比十分狂热,让妙诀想起了那一日的晦暗巨林之中,像漫天飞虫般潜伏着的无数高阶灵骨修士,所有抢夺的目的都是同一个。 当然,还有眼前这位得体地陪伴在男主身边、仿佛十分自然而然地一起去往赤霞宗的尘尽拾—— 这变态,肯定又是去抢杀冥族的。 东方耀天登上宫城城楼,面向自己的国民深情表示:“父皇虽已仙逝,但他对我的愿景仍在——此番万宗仙比,我定会夺魁,重振我天衍国威!” 城下天衍国的百姓纷纷匍匐高呼: “有道君在王爷身旁,就让人放心多了!” “我们相信王爷!” “求道君庇佑,让机缘降临在天衍国——” 妙诀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 一旦男主离开了尘道君的保护伞。 就会发现外边根本没下雨。 哈哈。 她视线一转,白衣无尘的青年那双长眸却就跟着看了过来,对着她点点头,“你也对万宗仙比的机缘很感兴趣?” 妙诀:“还行,微感。” “?”尘尽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小声说:“冥骨也分种类,你知道吧?” 妙诀知道,所有修士在追逐冥族骨血的时候都秉持着同系相食的原则,符合天地阴阳五行的运转规律。 “但有一种冥骨,他可以覆盖任何属性,任何骨质。”尘尽拾捂着唇悄悄告诉她这个重要的秘密。 妙诀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也明白过来了。 ……第十位,传说中最罕见,从未有人见过的冥族第十人。 他的冥骨是最特别的。 那岂不就是……?妙诀忽而睁大眼睛。 尘尽拾十分欣赏地点点头。 那就是苍古山截杀后,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上交给琅環净鹤使的那截冥骨——却在最高权力中心兜转了个来回,成了引动天下修者趋之若鹜的奖赏。 有种莫名的讽刺感。 那在赤霞宗秘境中出现的那只魅惑系冥族,是不是为了夺回同伴尸骨才出现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作为一棵树,妙诀时常觉得,动物在这方面比人更像人。 “我也会抢这个机缘的。”妙诀扶着宫城墙,第一次看向这座大陆更广袤的远方。 无论是在多年前的长明村,还是在天衍国作为树的十年,她都没能真正见识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地。 现在她握着一张请柬,带着一副不断生长的灵骨,打算真的迈步走进去看看。 尘尽拾挑起眉梢,绕着她走了两圈,半晌后才谨慎地问:“…你要吃?” 他有点高兴,仿佛是找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妙诀看着天衍国君的棺椁下葬,开口道:“——我要埋。” 连生啖人家血肉的人都能入土为安。 枯骨为什么不能? 尘尽拾搭在城墙上的指尖忽然颤了颤,然后垂眸,不以为意地看向了远方的空气。 … 翌日,他们整装准备出发赤霞宗。 妙诀没带太多东西,毕竟她的武器都在她的脑子里。她走之前只是去和姻缘树呆了许久,等到万宗仙比结束,她就回来看它。 临走前,妙诀最后扫了眼这个小国。 然后发现,天衍国 没有了国君,就像鱼没有了伞。 毫无影响。 他们三人登上早已备好的御飞舟前往,天衍国毕竟是有贮藏冥骨的密藏实力,这座御飞舟炼器技术精湛,内里十分宽敞,妙诀踩着扶梯爬进去之后,发现四面甚至还有观景窗。 从苍穹俯瞰,这座大陆的地势起伏诡谲,没有规律,八方各境灵气氤氲各不相同,但全都通向一处云烟袅绕,看不真切的海。 那就是琅環之所在,玄级以下灵骨的凡人,无法用肉眼窥见。 东方耀天乘上御飞舟之后,就开始用配套的传讯天元镜来制空,深情地寻找公玉秋的消息,然后霸道地表示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妙诀:0人在意。 妙诀看够了风景,闭目休息,却感知到反派在走来走去。 从那天少女说要为他埋骨开始,尘尽拾就翻来覆去地思考。 虽然她就是东方芊,但分别这么多年,能发生的事太多太多……有没有可能他要找的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东西? 尘尽拾长睫落下深影,他只需要一件事就可以试探明白。 尽管可能性极低,但哪怕是极低的可能性都让他坐立难安。 妙诀偷偷掀开一只眼睛的一条缝看他。 他好像很焦虑。 从长大之后再遇见,尘尽拾不是在笑眯眯地把世界扬成灰,就是在清凉凉地给男女主制造伤害,他好像永远运筹帷幄,邪恶得游刃有余。 现在这个急躁而又郁闷的丧气样子,倒真的和她小时候的印象重合起来。 “我小时候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尘尽拾不知何时靠近了她。 他冷白的颈侧上,喉结意味不明地吞咽了一下,他这次没敢用配偶这个词,只是紧盯着她,“……我在她那里放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妙诀抬起眼睛,满眼的惊讶倒是毫不作假。 什么东西?什么很重要的人? 妙诀离开长明村后的记忆几乎已经全都模糊了,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一棵树。但她对尘尽拾留下的东西毫无印象,那看来这个重要的人也不是她,可能是村里那些更照顾他们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 当然,妙诀也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他当时每天看她都很不耐烦的。 少女脸上的茫然不需要灵骨压制就能看得出来。 她不是那个人。 尘尽拾袖口下的指尖摩挲两下,重新笑了起来,“……好哦。” 他像是随口一问,根本无关紧要。这样他就更确认了,可以杀,都可以杀。 过了片刻他又起身走来走去。 反派好像在为什么事情悄悄破防,但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地安慰着自己。 在御飞舟中走了几百圈之后,东方耀天终于晕船倒了下去。 妙诀:?有病吧。 … 越向东南而行,空中的飞舟法器、御剑飞行的修士就越来越多。各种强悍的灵流和灵力场在天际绚烂绽放。 从这个时候起,暗暗的较量就已经开始了。 终于,赤霞宗地界近在眼前,翻滚着浅浅的热浪,经过界碑法阵的时候,那里正有乌泱泱的修士围着,观察着每个到访弟子们的灵骨资质。 此时来的毕竟都是万宗仙比的竞争对手,除了各大宗门世家的人热门选手,每届也不乏出现一些异军突起的黑马。 妙诀下了御飞舟,率先十分路人地穿过了界碑。 地级木灵骨的少女,一身清新的春绿罗裙,有着极为纯粹的木灵蕴,不经意亮了许多人的眼睛。 妙诀快步把自己挪开,再不走,后边的璧人就要把她撞到了。 界碑被一阵劲风吹动,男人迷人邪魅的笑声毫不掩饰地冲破法阵,迈步持刀走来,一身天赋顶点的天级风灵骨,顿时闪瞎所有人。 “是他?!” “这就是上一次苍古山屠冥有功的那位……” “我记得他的名字非常霸气,叫什么来着?” “东、方、耀、天!” 妙诀轻轻翻了个白眼。 进入地级以后,她耳力提升得更高了,在嘈嘈切切的人声之中,她能感受到几个灵力波动很强烈的人立刻关注起了东方耀天,恐怕正是其他宗门的天级灵骨者,开始互相忌惮了。 妙诀耳尖一动,却忽然听到了某些隐晦的交谈。 “东方……他们交的……冥骨……” “第十,任意……”那声音带着梦寐以求的垂涎。 “这次的魁首应该就在我们几个天级之中。” “嘘,小点声!” 那人显然明白人外有人,隔墙有耳,高声转移话题:“看看下一个了诶!这位仁兄长得真是俊美无匹,但是灵骨嘛看起来十分平庸啊——” 白衣青年正微笑穿过界碑,不咸不淡地掀起黑眸。 四周所有话音忽然止息。 无形的压迫感像是抽离了一切空气,看不出这具清隽身形之下承载的是什么灵骨,因为他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一整片未知的世界……随意地降临了一瞬间。 再眨眼,他已经消失不见。 尘尽拾笑盈盈地带领妙诀和东方耀天来到了赤霞宗地界安排的住处。 他好像终于恢复了他作为反派的正常样子,笑得非常迷人,指着身后这栋雕栏画栋的小楼,兴致勃勃地点头:“这是全城最好的地方,我们今晚就住这里哦。” 妙诀:“……” 造型确实很特别,这是一个天级冰灵骨打造的流态小楼,整体是在湖面上冰冻凝结成的建筑,庭前楼阁踩上去如同软绵绵的冰云,在高气温的东南地带十分得宜,住着甚为舒爽。 然而,妙诀看着这冰雕之上张灯结彩,花红柳绿,水袖红帕往外飘。 这不是寻常住处,分明就是烟花销春之处! 系统详解虐点:“没有错,今夜男主会在这里认识一个侠女,一个茶娘,还会遇见蒙面的女主。并且众所周知,这里的房间一定不够,你和男主会住到一间,然后被女主正面撞见——” 妙诀:“……” 她毫不怀疑,她身后那个坏东西全都能安排上。 尘尽拾已经恢复了邪恶的笑意,垂眸看着妙诀,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喜不喜欢?怎么样?” 先找个地方把他了吧。 店掌柜已经迎了上来,露出经典歉意:“不好意思几位客官,眼下城中客栈酒楼都是爆满,我们这里也只剩两间房了。” 妙诀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她的目光凝聚在脚下的流云冰层上,在没冻上之前,这里就是一片悬空湖。 她心平气和,把反派身前的那片地局部回溯了几天。 东方耀天:“那好,今晚就挤一挤吧,我订下了。” 反派温馨起步,一脚踏空,笑着噗通。 妙诀又把回溯撤回,流云重新冻住。 “好嘞!”店掌柜回头:“三位这边请——刚才那位公子呢?” 妙诀背着手,往里走,祥和地说:“他已经睡了。” 他成标本了。 第18章 夜半同床反派恍然大悟(撒红包包)…… 18 谈笑间,反派灰飞烟灭。 掉下这栋流云楼底下的冰湖,尘尽拾怎么也得冻个一时半会。要是能让反派失去意识、错过赤霞宗秘境,那接下来的一切将变得无比丝滑。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青绿罗裙的少女一脸无事发生,对着东方耀天摆摆手。 “咱们一人一间,不用管他了。” 东方耀天闻言也只能宠溺地一笑,摇摇头:“尽拾兄从前也是如此,一向行踪不定,神出鬼没——那便依他去吧。” 妙诀:“嗯嗯。” 店掌柜自然也没有异议,弓腰领着二 人步入楼内。 玉晶风铃吹开,迎面就有一阵清雅的乐修清波向他们拂来。 这冰雕流云楼从外看已经很是稀奇,内部更是霜白一片别有洞天,妙诀从没见过这样的造物,只觉东南界不愧是整座大陆的富庶享乐之地。 雕栏回廊和台阶都以冰云相连,楼内却并不寒凉,只让人觉得凉爽宜人。拐角连廊处放置的香炉中腾起的是无比清新的冰灵蕴,处处带着流岚雾霭般的动态美感,触摸上去就像是摸到了丝滑的冰云,很难想象这需要多少灵力来维持。 一楼是沽酒坐席,二楼以上便是一扇扇房门,往来修士衣着华贵,打眼一看就全都是高净度灵骨的上等人,随身的法器也都十分上乘。 从他们一走进厅内——准确地说,是从东方耀天一进门,无数的目光就直直射了过来。 不少姿容出众的女子对着天级风灵骨的男主投来倾慕的目光,然而更多的,是一种带着敌意的打探目光。妙诀看去,发现那几人身着统一的金阳弟子服。 在场所有天赋者基本都来自各大宗门和世家,在这次冥族蠃鱼意外出现之前,他们甚至从没有听说过天衍国这个小地方。 还让东方耀天踩了狗屎运截杀斩获一段冥骨,得到琅環仙庭的赞誉,一时间在全境风头无两。 天级风灵骨的确资质不凡,但哪个大宗哪个世家没有几个天级? 更不要说,他们这些世家之中流传着一个秘而不宣的事实——不久之前有许多高阶灵骨的修士忽然销声匿迹,足足有百人,不明不白地就消失了。 因此这次仙比,他们赤霞宗势在必得。 在各方打探的目光中,东方耀天缓缓歪唇,露出一个邪肆至极的笑容,霸气四射。 妙诀自己往旁边拱了拱。 从这一刻起,其实万宗仙比其实就已经拉开了帷幕。由于第一大宗玉虚宗的代表是女主,所以男女主最主要的敌人其实就是这次的主办方赤霞宗弟子。 从进入这栋流云楼开始,妙诀就感受到了无比强盛的金系灵蕴。那些投来不善目光的赤霞宗弟子竟然清一色都是高阶金灵骨,这倒是非常少见。 妙诀不由地想起在这一次赤霞宗中会突然出现的那只冥族……那是一只银狐。 金系的,冥族。 正出神想着,一道声音率先打破这种微妙的对峙,竟不是朝着东方耀天而去,而是对着妙诀吹了声口哨。 “地级初阶的木灵骨?也还可以了。”一个赤霞宗的高瘦弟子站了起来,浑身至少佩戴了七八个宝器,烘托着他不凡的灵骨资质。 他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眼前少女俏丽的五官,“你们就这么点人,进了秘境活不下去的,你陪在我身边,我护你到第二重比试。” 妙诀挑挑眉。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那少女青衫下的脊背挺直,神情平静容貌峻秀,不像是傍人篱落的菟丝,倒像是坚韧而生的青松。 “灵骨一般,气质倒是不俗……”有人小声嘀咕。 妙诀没出声搭理,那个赤霞宗弟子有点抹不开面子,大笑道:“小地方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话都不敢回?” 他指向流云楼席间所有人,“你们啊,都别跟爷装矜持,来参加仙比的,不都是为了那个最后的大奖吗?” 赤霞宗是万宗仙比的承办主体,他们知道的内幕自然更多。 那个最终大奖,来自琅環仙庭的机缘,如今已经被十重禁锢保护,存放在赤霞宗最隐秘、警戒最高的困仙阵阁中。 在第一轮秘境中就无法存活的普通人,这辈子都见不到它的零星半点! 这些凡人,知道如今供奉困仙阵中的是什么吗? 只有最后的魁首,才能得到那个……让人日思夜想、如痴如狂的天地至宝! 东方耀天蹙眉,狂霸地喝止:“尔敢嚣张?!” 男主这狷狂的模样直接吸引了一个侠女、一个茶娘、还有角落里一个蒙面女子的目光。 妙诀这次却没关注酝酿中的虐点,她看着那个高瘦赤霞宗弟子狂热到近乎狰狞的脸,露出了一种她已经并不陌生的食欲。那是对冥族血肉的毒。瘾。 可是。妙诀想。 上次露出这种神情的人…… 全都已经被某人给杀了啊。 … 此时。赤霞宗深处。 金石滚动,灵蕴翻腾,困仙巨阵之中,一尊耸立正中的沉海石上,放着一架长长的黑盒。 盒盖悄无声息地一震,一截断骨盛放出璀璨的玄芒,随后,却是无尽的灰烬如烟般流出。仿佛一个身形闲适的人,闲庭信步地淌出了困仙阵。 化作一道白衣身影。 只不过,化成的衣襟映照出了本体现在的处境,所以,那墨色萱草的衣摆是湿的,还带着几寸冰碴。 尘尽拾低头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挥挥袖。 然后负手,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赤霞宗最深最机密的地带。 灰烬雾霭他洁净无尘的鞋履旁翻腾,一黑一白,如触延伸,感知着四周的空气。 困仙阵阁被加固了十重阵法,但对尘尽拾而言并不困难。毕竟这些东西,都是从他们那里学来的。 他指尖轻轻点着玉质罗盘,在困仙阵阁之后,果然找到了一处用了同样规格封阵的斗室。 蓬勃的金灵蕴,正从封满禁咒的门中依稀渗透出来。 尘尽拾停在了门前。 微微阖目。 然后那灰烬才尽数渗透进去。 门内,八根巨型的金石锁链,从各个卦位四面八方困住一只千丝银狐。 尘尽拾目光冰冷,轻轻抬手,八根金石链应声全断。 弥漫的灰烬又轻轻托住那些断裂的链条,没有惊动任何阵法。 他这才缓缓掀起长眸。 ——“来晚了,抱歉。” ——“不晚。” 银狐的声音是一个姐姐,她缩折的前肢慢慢地从地上撑了起来,声音微哑却喜悦:“小十,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尘尽拾面无表情,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 千丝银狐把前肢铺地,后腿高高地蹬直,多年以后,终于伸了一个自由的懒腰。 她没有在意自己簌簌掉落的狐毛,只是笑眯眯地舔了舔爪子,然后看着眼前这个早已长大的小少年。 “那你找到妙妙了吗?” … 妙诀正扯着狂暴的东方耀天上二楼。 跟有病似的,非要在闯秘境之前跟人死斗,有这牛劲留着明天打不行吗? 东方耀天一边上楼一边抻着脖子和那几个赤霞宗弟子对峙: ——“记住我的名字,这四个字会成为你一生的梦魇!!!” 妙诀被喷得闭上眼,转头又听见了好几声崇拜欣赏的女声,其中还夹杂着一道十分熟悉的声线。 “他,还是这般迷人……” 妙诀睁开眼,想在人群中寻找公玉秋的身影。但按照剧情,不告而别之后的女主会遮面参加仙比,救了男主又被他人领功,和他共临险境却不被认出…… 妙诀这么一眼望去,还真没找到公玉秋乔装后的身影。 “师尊让我必须夺魁,我知道,她现在仙体不适,已有天人五衰之兆,如果我这个弟子还不争气的话,她就更加无法好起来了……” 妙诀一顿,连忙将所有灵蕴都集中到耳畔,凝神仔细地听,可惜女主似乎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男主一眼,便被其他人带着离开了。 但仅从这零星几句,也已经证实了妙诀的猜测。 鹊阳仙人用整副冥骨打造的仙体,已经有了严重的排异之病。 所以她需要第十人的冥骨,那种能覆盖一切属性、融化一切的力量。…… 可惜直到女主消失了,男主都没有发现。 不愧是夜壶一样的眼神。 到了楼上,东方耀天和妙诀的房间号相邻,走廊十分清幽。 妙诀扶着门框想了想,还是给这个璧人划了重点:“公玉秋回了玉虚宗之后也要来参加仙比,算算日子也到 了,说不定就住在这栋小楼——” “应该不会有人因为道侣戴上面罩,换了衣服,换个发型,就认不出吧?不会吧?” “自然不会!” 提起公玉秋,东方耀天眸色发痛,邪肆地绷紧了刀削般的下颌线:“她就是化作飞灰,我也认得出来!” 妙诀砰地关上了自己的方门。 不会比喻就少比喻。 … 夜半时刻。 妙诀清凉幽静的房间内,一道雪白清隽的身影轻飘飘地推开窗,弥散开的灰烬压倒了冰台上袅袅的轻烟,那人影鬼魅一般卷了进来。 无声落地后,墨色萱草的衣摆已是干爽无尘,窸窣扫过地面。 尘尽拾没什么表情,缓缓往床边走。 借着窗外并不清明的月色,他看见明珠帐内安睡的一团人形,蜷着冰丝被陷在柔软如云的水床中。 蠃鱼从他袖口中丧头耷脑地抬起头,终于吐了两口水:“你掉湖里为什么是我泡半天?” 在落入冰湖的一瞬间,尘尽拾就闭目封了心识,蠃鱼知道,这表明他的神魂离体到了另一处,是去找被困在赤霞宗的银狐衔八去了。 意外失足,反倒给了他们一处最为隐秘的空间。蠃鱼只好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在水下为他掠阵,护好他的本体。 只不过到现在蠃鱼癸六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突然掉进冰湖里的。 尘尽拾看着妙诀。 可以确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室内只有少女清浅的呼吸声,静谧安逸,他的目光不咸不淡地看着这座由天级冰灵骨维持的流云楼。 赤霞宗的金灵蕴蓬勃至极。 金生水,水化冰,此间的冰灵骨借五行相生之术,进化到了非比寻常的实力,否则绝无可能凭人力维持到这种水平。 尘尽拾看了半晌,视线再次落回床上人影,又温馨地笑了起来。 “还不醒?” 妙诀呼呼大睡。 为表睡眠质量甚至呼噜了一下。 她从这人翻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却因为心虚没有睁开眼。没想到反派这么快就杀回来了,看来天级冰灵骨冻的湖也没法困他多久……真是可恶。 尘尽拾垂眸看着她,本来沉沉的气场忽然又昂扬起来,笑眯眯地化作一片灰雾,笼罩在她上空,长眸潋滟含笑。 “再不起来,就要被抓了哦。” 妙诀一时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但是很快,她就听见门外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这节奏十分熟悉,带着一种破碎感,一种特别的心碎和迟疑,伴有几声压抑在喉间的倔强哽咽。 “不,我不相信……”来人的手已经放在了她房间的门扉。 妙诀睁开眼睛,对上眼前离得极近的一双桃花眼,一点点睁大了。 女主要推她房间门。 女主带着心碎的虐恋节奏。 要是别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眼前这个狗反派随手做了什么事情。 但是妙诀多年的虐恋受害人经验让她瞬间反应了过来—— 你他娘的,是不是把我和东方耀天的门牌换了?? 反派像是从她清澈见底的杏眸中完整看懂了她的质问,笑眯眯地点点头:“是啊是啊。” 系统晚了一步上线提醒:“虐点出现了!女主被人告知东方耀天与楼中其他女子举止亲密,他房中还有别人,推开门后直接心碎一地,误会升级,并导致了后续秘境中的多次信任危机。” 妙诀:??可是管我什么事? 现在公玉秋一推门,不只是误会男主有人的事,还会发现,原来在她离别的这段日子里,女配妹妹就已经上了男主的床——她还要跟着男主一起发烂发臭。 妙诀看着眼前这张佛子般清隽慈悲的脸,震惊地问:“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真的吗?”尘尽拾高高兴兴地低头,借着微光仔仔细细看她神情,“我还总担心自己不够恶毒。这方面起步太晚了。” 那你真是踏马的太谦虚了。 “吱呀——” 门扉被人犹犹豫豫地推开了一线,体现出了女主不愿面对、不敢相信的思想感情。 尘尽拾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她如何转变现状,依然是那副杀了人之后随时消失给别人留下一地血雨腥风的精神面貌。 就在女主即将迈步的一瞬,妙诀当机立断,一手轻车熟路地抓住反派腰带,用力一揪把他拉到了床榻上。 水床很有弹性地往下陷了陷,两个重量源开始向彼此靠近,在温温凉凉的包裹中,靠在一起的体温越发清晰,刚才还十分嚣张的人忽然顿住。 妙诀借着身形和被子,整个躲在了他身后,头顶毛茸茸地戳在了他的脊梁骨上。 “东方耀天,你竟、你竟——尘、尘道君?” 女主的声音从破碎变成了惊讶,最后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迟疑。 她松了口气,然后浅浅地、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原来道君也宿在这里,想不到你和耀天的关系这般要好。” 尘尽拾:“。” 感觉被骂了。 背后的妙诀:嗯嗯。 朦胧月色下,男人冷白如玉石雕琢,眉骨下的桃花眼却如一潭波澜微漾,倒真像个男艳鬼一样。 咔哒。 妙诀听见系统判定了这个虐点的通过。 但虽然已经化解,她的灵骨并没有直接升级。 妙诀这几日也发现了,在越过地级门槛之后,每阶升级的难度比以前高了不少,需要化解几个虐点才能让灵骨继续生长。 其实这也更直观地体现了地级高阶灵骨的难得。 这满地走的天赋者怪不得能如此高傲,因为灵骨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她借着被子的遮挡,恶狠狠地揪住身前男人的腰带,心想这个丧彪靠吃冥族把自己搞到这么强,真是没有天理。 反派却慢慢垂眸。 他看见那双细白的指尖像是缠住他的纤枝,藤生植物般抓住就不死不休。 ——青绿色的罗裙袖口下的腕骨伶仃,系着一缕熟悉的红绦线绳。 那是妙诀在离开天衍国时,从自己树梢解下来的。 树。 她和树……有什么关系? 十年后的他自己,为什么让他留意树? 自从尘尽拾自己的声音追到他耳边说了那句话之后,一种莫名奇妙的悔恨就像鬼一样缠着他。 他到底在悔恨什么? 这种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的感觉让他无比焦虑。 尘尽拾看着那段细腻的、缠着姻缘树红绳的手腕,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地被这个人牢牢锁定,于是更加无措地焦虑。 所以他焦虑地把妙诀从凌乱被子里掏了出来。 妙诀顶着凌乱的发丝和衣襟:“?” 对上女主地震的瞳孔。 … 片刻后,女主瞠目结舌地跑出了房间,像是撞破了别人奸情的善良圣母,连连表示她不会说出去。 妙诀:“…………” 反派闲适怡然地撑起来,长发如同翎羽铺展,“好了,现在你的名声和我捆绑在一起了。” 妙诀好半天才从嗓子眼卡出回答:“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说真的?” 反派遗憾地说:“还没有。” 妙诀盯着他这张脸,过了好半天反应过来一件事。 反派虽然又来积极拉动虐恋,但是他从冰湖爬出来没有报复她啊? 难道他没有发现是她在时间上捣的鬼? 毋庸置疑,结合反派残暴可查的战绩,如果发现了谁在搞他,必然会春风拂面地把她杀了。 那他为什么会记得自己摇了三次卦? 妙诀想起了那时候年轮上倒转的顶芽,忽然明白过来。 当十年后的反派追上来的时刻,他就在在时间回溯后保留意识,就像一种相互作用的抵消。 虽然妙诀真不明白他非要从十年后追过来干什么,她倒流是因为被劈断了没活路了,尘尽拾又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报仇,因为他灭世灭得好好的,被她横插一脚,功亏一篑? 妙诀杏眼一圆,合理了。 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追过来就是要把这个搅乱时间线的始作 俑者提前了结。 好在现在的反派还一无所知。那就好办了! 妙诀不禁露出了反派的微笑。 尘尽拾眼前也似乎闪过一些碎片。 漫天血红灰烬,焚化一切的力量,天命者的反抗,一棵树的倒塌,然后……发光的年轮带着光阴的力量涌现。…… 碎片一晃而过,眼前仍是少女的脸,和她腕间的姻缘红绳。 所以,难道。 她通过某种方式,连接上了“树”的力量。 那之所以未来的他自己很难直接追上来,传递的信息也会被阻断——就是因为时间在被打乱。 光阴像一条皮筋,有人在不断地弹它,导致原本的一条直线变成了波浪。 所以逆时追来的人会无数次迷失方向。 尘尽拾顿时更加焦虑。 他坐立难安地抓住妙诀,像是什么夜行的兽类,没有任何一丝困倦和疲态。 妙诀:“你不睡觉吗?” 尘尽拾忧心忡忡:“我不需要。” 他只有每次身体掉零件的时候会陷入昏迷。 如果永远被时间打乱,记忆追不上来怎么办呢。 尘尽拾忧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灰烬开始悄无声息地在水床上弥漫,缓缓地环在她纤细的脖颈处。 “要不要把她杀了呢……”恶魔低喃。 妙诀:“?我听得见。” 她愤怒地把自己弹了起来,放弃了自己的房间,火速离这个神经病远一点,并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他重磅出手。 尘尽拾唉声叹气地收了手。 片刻后,东方耀天爽朗地推门进来,“这是我的门牌没错。” 尘尽拾:?滚。 … 翌日,赤霞宗境内所有参与仙比的修士们得到了一夜的休整。 而万宗仙比的开启却是悄无声息的。 当人们从各自宿处走出来,就发现在整座域界之中,已经出现了数个漩涡入口。 “开始了?!” “今年的秘境还不知是何境地!” “总之不会好过就是了——” 东方耀天蓄势待发。 妙诀目光高深莫测。 旁边的白衣青年清隽地立在风中,有种不知道杀谁的美感。 “……”妙诀深感此人今天必作大妖,率先越过漩涡阵口,步入了秘境之中。 一进入秘境,迎面便是一片热土之地。 他们脚踩的地面仿佛被熔铸后的流体,带着滚烫的温度,流体如同湖面般折射着奇绝的倒影,细看湖面之下,仿佛还有千奇百怪的生物在游动。 所有选手们都被投放到了这片岩层融化的沼湖之中,只是稍一迟疑的功夫,再抬腿便发现已经泥足深陷。 不仅如此,一种奇诡的灼痛感开始顺着脚踝蔓延而上,迅速攻击心脉。 秘境第一关,显然是一个减人的门槛,开局直接毒倒一批。 理论上讲,这样限制行动的地方对风系男主是有利的,他的制空权可以压过众多选手。 东方耀天却嘶声道:“好阴毒的方式,令我双腿麻痹!” 妙诀:“……” 尘尽拾:“。” 而男主的出场必然伴随着与他竞争的配角,昨日那几个赤霞宗的弟子迅速在他周围集结。 那名高瘦弟子今日不仅带了七八个法器,身旁左拥右抱了好几个女修,排场极大。 看到妙诀,他就得意地嗤笑出声:“今天再想跟着爷可就晚了,爷不缺你这一号!” 反派好奇的目光追了过来。 笑吟吟地打量了他一下。 妙诀看见那人的腿上完全没有毒素扩展,不禁问:“为什么你没有中毒?” 那人瞬间得意至极了,拿出手里一株不起眼的枯草,“这就是生在沼湖边的对症之物!方才我一入境,便立刻拾走,现在只有我的人能免于毒害!” 见妙诀思考状,他爽得飞起:“小贱人,后悔了吧?是不是恨不得跪下来求我,忏悔自己昨晚不识抬举?!” “你跪得漂亮点,我可以考虑赏你一根——” 妙诀点点头,时间哐叽倒拨。 然后她重新走进秘境入口,开局就把枯草拿了,一边嚼嚼嚼一边看对面烧得吱哇乱叫。 那嚣张弟子对着妙诀嘶声大喊:“你、你为何无事!?” 妙诀微笑:“七步之内,必有解药,不知道吗?” 在她身后。 尘尽拾也缓缓微笑。 可算知道她都是怎么操作的了。 第19章 遇见故人反派坏事做尽(撒红包包)…… 19 她能在某一个节点将时间回拨,然后她可以重新走一遍已发生的事,让事情变得对自己有利。 时间的长短,她也能够控制? 好可怕的力量啊。 尘尽拾看着那口衔草枝的青衫少女,眼底缓缓流露出兴致盎然的恶劣。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调解天命者这么执着。但既然知道了她的执着,他就更想打碎了。 ——反正她只是东方芊而已。 沼湖边,妙诀低头扒拉了一下手中解毒用的枯草。 还真别说,如果不是赤霞宗那几个弟子猖狂地喊出来,这几株外形毫无奇特之处的小草根本难以被察觉。 此秘境名为千沼湿境,地广辽阔变幻万千,每次开启都会随机生成未知迥异的境况,所以弟子们在初初踏入的时候很难立刻做出反应。 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危机并找到解决办法的,不是真的高手,就是提前透题了。 四周已经飞快地有无数人中招,沼湖像是熔炉一般吞噬着所有人的皮肤,股灼烧的刺痛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了被熔断的剧烈疼痛。 妙诀把枯草嚼吧嚼吧咽下,发现刚才那种金石灼痛感果然消散得一丝不剩,心中顿时对那个叫高金源的赤霞宗弟子肃然起敬—— 你的方法很好,现在是我的了。 赤霞宗弟子一边哀嚎,一边在心中怒骂: “她、她怎会知道?!” “那女子竟有如此可怕的洞察力?!” 尘尽拾:“。” 东方耀天一无所知,豪迈地大笑起来:“芊芊,想不到你竟懂得这些。” 妙诀谦逊地说:“略通一二。” 尘尽拾:“。” 东方耀天分了一根枯草,吃下去立刻毫发无伤,立刻开始向周围的人释放男主魅力:“不要挣扎,越挣扎下陷越快,诸位听我说——尽快寻找自己身边是否有这种解毒草!” 高金源怒吼:“闭嘴,我们还用你教?!” 妙诀给女主也留了一根,毕竟归根结底,这千沼湿境就算再危机四伏,也是天命者虐恋情劫的一环罢了。狗血和误会,才是这里的主线任务。 她余光瞥向反派,忽然杏眸明亮地崇拜道:“道君这么厉害,应该不需要吧?” 尘尽拾自从进入秘境之后就没有任何波动。这些毒气池沼对普通天灵骨会有影响,但以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绝对动动手就能把整座沼湖都化成灰烬。 反派细细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双桃花眼却微微弯起,毫无真实度地开口:“嘶,好疼啊。” 东方耀天顿时道:“芊芊,不要胡闹!快把解药给尽拾兄分一些。” 妙诀对天痛翻大白眼,常常因为男女主的智力感到绝望。 反派一脸感动地吃下了对他来讲毫无用处的珍贵解毒草,长眸往远处扫了扫。 这片滚烫流动的沼湖面积很广,但解毒枯草总共只散布了几株,有法子的弟子已经飞身逃离,剩下的熬不住这熔铸一般的灼痛,开始有几片小范围的金阳灿光炸了起来。 那是选手自己点燃赤霞宗请柬的意思,会被立刻送出千沼湿境。 进入秘境其实并不会查验请柬,但若在秘境中遇到生命危险,只有点燃请柬赤霞宗才会将人带出保命。所以这就意味着,没有请柬自发进入秘境者,死活概不由赤霞宗负责。 妙诀看向那位悠然负手的白衣男人。 而他正一脸和善地给男主指向不远处: “你 看那个人,她好可怜啊。” 东方耀天定睛一看,竟是昨夜在流云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茶娘,当时对他的仗义执言表达了倾慕,没想到她竟也进了这仙比秘境之中。 “东方大哥、东方大哥救我!” 那茶娘五官娇媚柔弱,滚烫灼人的沼泽已经没到了她的腰侧,眸中含泪:“我没有请柬,我、我是误入进来的!” 见此情此景,妙诀不禁看了反派一眼。 开始了是吧,又开始了是吧,你一天不搞虐恋是不是哪里痒? 这茶娘也在原本剧情里出现过,是女主分手的众多理由之一,也给妙诀树带来了铿锵有力的一刀。 此时那女子的确可怜极了,而周围没有任何人打算帮她。 一个沽酒卖笑的茶娘,误闯秘境的凡人,救了她就是纯粹的拖累,谁会出手? 然而男主不会这么想。 如果说公玉秋是一个随时随地能为屁大点事牺牲自己的圣母,那东方耀天就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旺盛到随时降智的人形**。 他桀骜又不屑地看向周遭冷漠的人们,狂悖地腾风而起,飞身向她而去:“不用怕!握住我的手臂,我将你带起来!” 茶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勾住东方耀天的胳膊,被男主以迷人的臂力拉出了色泽诡谲的泥沼,穿过了这片危险地带。 东方耀天还十分慷慨地给这位茶娘分了一株解毒枯草,她吃下去之后,战战兢兢的颤抖才终于平息下来。 但茶娘随之想到这秘境还有无数可怖之处,她又没法被赤霞宗救出去,自己更是无力闯关,不由地掩面哭泣起来。 东方耀天见不得一个凡人如此悲惨,温柔地说:“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行动,不用怕。” 茶娘在赤霞宗地界混日子,没少被那些世家弟子冷眼调戏,此时眸中顿时闪过真切的感动:“东方大哥……” 妙诀见状问系统:“怎么还不预警?根据我的经验,当女配加入这个家,男女主这对璧人马上就要重逢了。” 系统:“。”没有人,没有人比她更懂。 远处是一望无尽的山影,仿佛根本没有逃生的出口,走出金石沼泽之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沾上了那种似岩粉似金属的流体。一开始几人还没有注意,但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片稀疏野林时,才发现身上的水分几乎都已经被蒸腾殆尽。 干渴。 头顶是秘境中不灭的太阳,四下皆是热土,野林中聚集了不少弟子,所有人都一副**燥折磨的样子,在这类秘境中,水系灵骨会最先受不了。 女主会先一步找到这个地方。 “前边,前边似乎有一小汪泉……”那茶娘嘴唇发白起皮,激动地指着林间。 在极度的干渴中,这泉水如同天降甘霖。 但凡是一个有经验的修者,都会知道在异热之地出现的天泉不能贸然饮用,但那茶娘是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渴逼昏了头,跌跌撞撞地就跑了过去。 她不断痛苦地抠弄着自己的喉咙,扑通一声力竭地跪倒在泉水边,双手掬起就要捧水喝,忽然被一击水灵波打散。 “有毒,小心!” 那是道女声,但瓮声瓮气,像是用法器变过了声。 妙诀:“。” 是谁呢?好难猜。 公玉秋和玉虚宗几名弟子是从秘境另一头进入的,他们先一步到达了这处泛白的凝泉。根据卦位测算,他们发觉想要离开这一片金石沼界,出口就在这个泉眼之下。 她戴着面罩,出声提醒也只是出于本心,却在抬起头时蓦然一顿。她看到东方耀天霸道地扶开那茶娘的肩膀,“你站到旁边,我先试一下。” 显然,东方耀天根本没认出她来。而对他来说,既然许诺了要带茶娘一起出去,就一定会负责她的安全。 东方耀天英俊不凡地单膝跪倒在泉水边,以手向水面探出。 茶娘却像是忽然下定决心,推开善良的男主,“东方大哥,我的命不值钱,我来试——” 男主:“不!” 女主:“不——” 反派:好啊。 反派在茶娘身后化出一个温馨的灰烬手掌,善解人意地,一掌把她拍飞到了毒泉里。 妙诀:“?” 真缺德啊。他是真缺德啊? 反派笑得甜蜜蜜,对上少女的杏眸。 凡人落水的瞬间,水灵骨的女主就飞身前去营救,谁知却在半空中被那茶娘慌不择路地揪住,两人双双坠入泉中,掀起巨大的水花。 系统立刻上线:“虐点出现!女主与女配同时掉入水中,已知水中有毒,三秒内把人捞起来还能救。然而男主并没有认出遮掩了面容的女主,所以他选择了女配——” 系统:“请及时化解这个虐点,是否及时告诉男主女主的身份?” 妙诀:“告诉了之后他还是会救更弱的那个,那女主更碎了。” 系统:“那怎么办?” 妙诀握着识海中的顶芽,数着秒往回精准一拨。 “?”尘尽拾的灰烬掌印再次出现在那个茶娘的后心,妙诀却看准时间,气沉丹田,猛地把她旁边的东方耀天拱了上去,顶走茶娘。 东方耀天后心忽然一沉,整个人就飞了出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谁偷袭我?!” “?” 尘尽拾心平气和地将双手负在身后。 他看了看旁边一脸无辜的少女。 她也不遑多让。 男主和女主共同摔进了有毒的泉水中,妙诀往后退了两步避免被溅,然后听见系统咔哒判定了通过。 终于,在几次叠加计分之后她的灵骨再次得到了升级!清新的木灵蕴从丹田之中潺潺流动,像是树木的汁液流遍经脉,缓解了秘境带来的干渴。 她舒服地勾起唇角,耳边却响起了轻轻的笑声。 妙诀心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妙,转头就对上了反派十分和煦的桃花眼。 而在她身后,一道柔弱的身形缓缓站了起来。 那个刚才还娇弱哭泣、瑟瑟发抖的茶娘站在岸边,指尖勾着东方耀天那把一波三折的刀,痴迷又古怪地笑出了声。 ——冥骨刀。 她是来抢冥骨刀的? 那柔媚的茶娘看了看妙诀和尘尽拾,大概是觉得这两人没有什么危险度,只要解决了那个最棘手的天灵骨,这把冥骨刀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谢谢啦,善良的东方大哥,公玉小姐——” 东方耀天你听见了吗,就连女配都能认出女主啊! 茶娘如痴如狂地看向手中的冥骨刀,“这就是封存了那截冥骨的……” 那张柔媚的脸像画皮一样颤动,眼角嘴角簌簌抖落,因为过于渴望就连肌肉都在微弱地抽搐,露出了那种熟悉的饥饿感。 她不是误入秘境。 她是为了冥族血肉而来。 因为冥骨刀能指出天下所有冥族—— 恰恰就在这时,一股飘飘扬扬宛如蒲公英的银色吹絮,悄然洒落在千沼湿境之中,短短几息之间就覆盖成了一层银色的绒毯,四周变得灰蒙蒙一片。 茶娘手中的冥骨刀立刻显示出了定位光芒,射向银雾之中—— 冥族出现了。 男女主的主线任务,这时才真正降临。 突然的变故让秘境之中大乱。 “什么情况?!” “这是怎么了,好强烈的金灵流,暴涨了百倍不止!” “这是、这是?!……” 按照原本的剧情,男女主在秘境之中发现藏匿在此的冥族,让秘境难度陡然爬升了无数倍,但为了所有选手们的安危,他俩立刻奋不顾身地展开了围杀,然后双双被重伤,虐恋你死我活。 此刻,一阵狐狸的笑声像铃铛般摇晃,让人心中的所有欲望都被骤然放大。 比如她身后这位。 尘尽拾一边笑着,一边抬起指尖,暗红的灰烬更加霸道地穿透银色绒雾,落在那茶娘犹带兴奋的头顶,悄无声息之间,就把她绞碎成 了粉末。 所以他早就看出茶娘吃过冥族是不是?谁和他抢杀冥族,他就会把这些人都杀了,像上次一样自己独吞。 四周的雾中开始有兵戈交错之声,信息差让秘境中的弟子们脚步纷乱,在惊恐中有不少人失足掉落毒泉之中。 妙诀紧张地盯着雾中,这次的冥族就在那里。 清润如玉竹的声线在她颈后若离若离地响起,尘尽拾悠闲地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把时间倒流回去? 如果在她动念的时候将她的灵力全都化作齑粉,是不是就无法拨弄时间了呢。 尘尽拾眼底的邪恶在蠢蠢欲动,只要把她的力量扼杀,未来的自己就能全部追上来。 告诉他一切消息,让他找到那个人。 灰烬如锐刺缓缓凝笼。 可妙诀却忽然一呆。 因为她看见雾中走出了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人。 那女子浅发,尖尖的下巴,上挑的弯钩眼,东张西望地从雾中走出来,向着尘尽拾靠近。 那是从前在长明村的时候,对她很好的八姐姐啊? 妙诀下意识向前了两步。 身后的灰烬却忽而停了下来,迟疑地看着她。 妙诀眼中充满劝告,八姐姐怎么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她为什么也要来参加仙比?可她明明是个普通村妇啊,这太危险了。 可惜她的眼色并未被对方接受到,对衔八而言,这个少女只是个陌生人。 她继续踮着脚尖走向尘尽拾。 可现在的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少年了,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有多邪恶啊! 尘尽拾缓慢地,蹙眉低头,忽然声音绷直了,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她,“你在看谁?这个人,你……认识吗。” 妙诀痛心疾首。 看,看,他连小时候对他这么好的人都忘了?!丧彪你真不是人。 眼看着八姐姐毫无防备地走到了跟前,尘尽拾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收紧:“你——” 妙诀忽然回身一脚。 没有任何征兆,将反派踢进毒泉中。 然后她正义感爆棚地狂弹顶芽,重复入水动作,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短时间内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喝了几十口毒水。 妙诀:还好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啊! 尘尽拾:“?” 尘尽拾:“…………?” 被踩在底下本来要浮上来的东方耀天:咕嘟咕嘟咕嘟…… 第20章 近在咫尺他的罗盘缓缓倒转十圈^^…… 20 尘尽拾只剩一个头顶在水面外,银狐衔八也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狐狸眼中浮起好笑意味:“小妹妹,他怎么你了?” 八姐姐的声音也和当年一模一样,妙诀当树被男女主砍的那些年不止一次怀念他们。 不知道她离开之后长明村发生了什么,她和尘尽拾为什么都跑出来了,这些年尘尽拾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有很多疑问,但她现在是东方芊,所以都没法问出来。 妙诀看着她那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眼睛,想起刚才自己背后那股带着攻击性的灰烬,于是回答:“他想杀我。” 衔八挑挑眉,她看眼前这小姑娘身体清灵,没有吃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所以他理应不会对这个小姑娘动手。 这片银色雾霭之中,还有的是人要杀呢。 她笑了笑,准备放过她,不料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杏眸真诚。 “他也有可能杀你!他很危险,快跑吧。” 衔八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被困在赤霞宗困仙台最深处许多年,被忌惮,被觊觎,被为鱼为肉,这还是头一回听见的这样的劝告——她和自己认识吗? 冥族目能能识骨,也有百里外嗅敌的五感,眼前这具身体,的确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少女眼中清澈见底的善意,让衔八想起了自己还不是毒妇的时光。 可惜今天她就是来当毒妇的。 衔八笑起来,狐狸眼吊梢成弯钩,身后的银雾与灰烬隐隐被扫成了三条尾影,“可是小妹妹,万一我也很危险呢?” 妙诀眨了眨眼,心想怎么会呢。 小时候的内裤都是你缝的。 刚穿到长明村的时候她两眼一抹黑。 那是一片很闭塞的地方,远离人烟,从她意外出现到她变成树之前,妙诀只见过那些村民。他们有的魁梧暴躁,有的温柔年长,男女老少零零星星,都是普普通通的老实人。 由于他们这些村民都在老实地务农,所以妙诀在很长一段岁月里都不知道这是一片可以修仙的玄幻大陆。 八姐姐说,他们都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来到这个世界的,他们互相养育,年纪大的带年纪小的。 所以尽管妙诀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孩,也被他们接纳了下来。 因为她是最小的那个,所以负责养育她的就是那个人——那个脸臭、不高兴、脾气很差的少年。 八姐姐说他们这里的每个人,一生都养育自己下一辈的那个人。 尘尽拾的下一辈却没有人了。 是妙诀的出现填补了他的空洞,所以妙诀就那样跟着他混了好几年。 … 现在,这个人正面无表情地从水里露出来。 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恶劣又复杂,带着很多莫名奇妙的深意。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是看衔八的神态,也并不认识东方芊。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人……衔八现在已经开心地甩尾巴了。 尘尽拾心头又感到焦虑。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对衔八毫无理由地抱有善意? 妙诀不禁对着八姐姐不停地用眼神暗示,你看,看他现在邪恶的样子! 尘尽拾长眸漆黑,刚才短短几秒钟,时间被她改变了几十次,这还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攻击得无力还手。 白衣男人缓缓从水中升起,灰烬如翻涌的浪花拨开四周涌动的毒泉,不曾沾染他分毫,出水的画面堪称圣洁。 但他刚刚冒出来,就被底下一张脸色惨白像水鬼一样的人给抓住了。 东方耀天激动地抓住他衣摆,一边咳水一边道:“尽拾兄,这底下有解毒泉眼!下来喝一点!” “……”尘尽拾说,“……别拽我。” 东方耀天怎能见他不解毒就走?他用尽自己中毒后为数不多的力气抓住他,用全身的重量把他坠石投湖一样地拖了下去。 于是反派又缓缓沉底了。 妙诀见状松了口气,不然反派上来单打她胜算还是不大,也没法保护八姐姐。 毒泉之外,整个千沼湿境已经完全被冥族的银色绒雾强烈包围,妙诀知道这是一种魅惑性幻境,会让身处其中的修士们放大所有欲念,而且最重要的是……同系相杀。 这个设定其实冥冥中就和冥族血肉被人掠夺的逻辑是一样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今日那只冥族的出现,其实是一种同态反抗。 火杀火,水杀水。 而这无形中给男女主的虐恋增加了一个对他俩而言十分有效的难点。 等尘尽拾一脸平静重新出水的时候,后边跟着的是脸色恢复正常的东方耀天,可同样坠入水中的公玉秋却没有出现。 东方耀天急切地望着水面:“尽拾兄,你看到刚才那女子了吗?她救了我,我不能让她有事!” 显然,男主的脑子带走了这里的大部分水。 尘尽拾微湿的发梢下,缓缓抬起一双惊奇的长眸,潋滟地浮动起对他的欣赏:“那女子——应该就在附近呢。” 他话音落下,雾中便缓缓走出来一位和刚才的公玉秋身着相同修士服、头戴面罩的女修,身形细看的话自然不是一模一样的,可重要的是…… 她也是一位罕见的天级水灵骨。 尽管知道有这个剧情,妙诀还是心中怀疑了一下。上次梅子辰说过,在籍的天级水灵骨并不多 ,反派是从哪这么恰好地扒拉出来一位的? 东方耀天看到这女子,立刻邪魅上前,“方才在毒泉之下我险些气绝,是你将我带到了泉眼处,明明你都那么痛苦了,还让我先解毒!若不是你,我东方耀天已然殒命在此,请问阁下芳名?” 这剧情,这大义,这圣母精神。 公玉秋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上大号说话。 而那女修听后,慢慢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看着东方耀天微微羞赧。 这一眼,令东方耀天瞳孔放大。这是昨夜流云楼中意外结实的一个江湖侠女,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良善的女子?! 女修低垂眼睛,又戴上了面罩,但东方耀天已经认定她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系统:“虐点已出现!是女主在毒泉之下不顾自己先救男主,事后却被人冒领功劳,男主将她认成了别的女人,令女主心碎当场。” 妙诀颈后拂过一丝阴凉的草木气息,反派含笑的声音贴得极近:“这不能怪我吧。” 东方耀天的脑回路自成一坨。 妙诀没搭理他,这虐点其实本身不难解决,归根结底只要把公玉秋揪出来对峙就行,但妙诀更在意的是——这位和女主一模一样等级属性的灵骨,是如何这么凑巧地出现在这里,成为虐恋一环的? 或者说,她是怎么恰好达到这个等级的? 她忽然看向尘尽拾洁净霜白的袖口,幽冥蠃鱼……它就是水系冥族。 难道是他那片脱落的鱼鳞? 尘尽拾像是能看懂她眼神,兴致盎然地点点头,对啊对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妙诀却忽然觉得指尖发麻。 一小片鱼鳞而已……如果本身资质不差,靠着这样一点点冥族血肉,就能将灵骨升级到天级? ……那岂不就是疯抢。 衔八吊着狐狸眼在一旁看了半天。 她渐渐看明白了这些年烬十在外边都做了多少事。 那把跌落在地的冥骨刀中,封存的不是老四的虎骨,而是烬十自己的骨头。因此所有的示警,其实都由他一人操控,此时根本照不出她。 生剖血骨,他似乎干了不止一次。他在数年之间已经牢牢锁定在琅環天命之中。 这里有两个人身上带着琅環天命印的气息,想必就是东方家和公玉家挑出来的天命者,历劫之毕则一双天命珠大成。 阴阳天命珠合璧,可以达成世间一切夙愿。 他的愿望其实从来都很简单啊。 衔八的目光莫名地看向这方天地,他们对琅環仙庭的一切,真是……太熟悉了。 毕竟从前,琅環还不叫琅環。 此时,银色雾气之中的氛围已然开始明显变了。那些一起进入秘境的同门,半路结伴的队友,却冒出了无数刀枪相对和惊异诧异的声音。 “你打我干什么?!” “你看清楚,我是你师弟啊!” “我要杀了你——” 银色绒雾渗入鼻腔,化作细小的颗粒,上侵入脑,下浸入肺。眼前迷蒙的景象就会开始开始扭曲,每个人眼中只剩下与自己相同属性的灵体,对强于自己的嫉恨、对弱于自己的凌驾、对美艳者的**、对强盛者的恐惧。 五行同系者,相争,相饕,相嬠,相怨。 这就是衔八被困在赤霞宗锁链之下的数年间,最习惯不过的一切。 越贪婪的人,在这片银狐幻境中受到的影响越快、越大。 她的身形隐没在空气中,身后数米外的尾毛慢慢成型,在雾气中勾勒出毛绒的影子,上挑出了攻击的姿态。 尘尽拾微微颔首。 从他切断衔八锁链开始,这世间已经有四位活动着的冥族。癸六,灵七,衔八,还有—— 尘尽拾自己抬起头,看着秘境之上并不存在的天。 藏在天命情劫之下,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等到琅環的巨钟再次敲响,这天地间已有将近半数的冥族行走在外。 那就会变天了啊。 衔八最后看了眼妙诀,这孩子虽然从头到脚都很陌生,但她身上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可惜今天不是好时机,否则衔八会好好深究一下她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身上会沾上了几分……“唯一”的因果。 那是冥族十人中的第一位,长明唯一。 “你要小心所有木属性的人。” 她狐狸眼翘翘的,提醒了妙诀一句,然后就扎进雾里不见了。 … 妙诀单薄的身形站在绒雾之中,过了半晌,一脸感动。 她就知道,八姐姐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自己闯进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提醒了她要防止同系相杀。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看来是有备而来。 在她走后,雾气之中弥漫出浓烈的血腥味和内斗的硝烟。藏匿在赤霞宗境内的冥族已经开始无差别收割人头,男女主的屠冥主线近在眼前。 东方耀天一凛,从地上捡起冥骨刀。 他英俊又坚毅地看着雾中:“大家都不要慌!我是东方耀天,冥骨刀在我手中,可以指引冥族位置!大家勠力同心,不要内斗——” 可他话音还没落下,方才救他的女修霍然拔剑,毫无征兆地劈向了一棵树旁的身影。 ——这就是反派的目的,二者相争,必有一虐。 显然,这名吞食过鱼鳞的女修已经率先受幻境所制,她的眸中慢慢竖起了狐狸般的竖瞳,喉咙间冒出了不属于自己的锐鸣,对着同系灵骨露出了渴望更多血肉进食的贪欲。 那被劈之人立刻回身格挡,抽出剑与之相对。 在打斗过程中,两人的面罩都被剑气扫了下来,终于露出了公玉秋那张苍白心碎的脸。 在水下,她受的金毒更重,却还是强撑着让东方耀天先解毒。等她爬上了岸,立刻躲到一边去调息压制,可东方耀天却已经将她认作了旁人。 现在,他还要因为旁人来制止她。 “秋儿?!” 东方耀天惊叫道,“勿伤她,此女救了我——” 女主浑身巨震,心已死。 来了,任四周群魔乱舞,这个世界的主线也是女主不长嘴,男主脑长包,还有反派在一旁煽风点火。 尘尽拾欣赏地鼓掌:“东方耀天真是重情重义啊。” 妙诀:“…”你为了搞虐恋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啊! 公玉秋在心脏剧痛之下干脆放弃了攻击,是不是她死了,耀天就高兴了? 系统对妙诀大喊:“就现在,翻开女主的眼皮,让男主看到她泉毒还未痊愈,是她舍身相救!” 妙诀:“然后东方耀天会说‘我怎可能将你认作旁人’?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蒙昧的人吗?秋儿,难道你连我的救命恩人都不容吗?” 然后砍树,砍树,砍树。 系统:“。” 她经历过,这没办法。 系统:“那怎么办?” 公玉秋生出了死志,那女修一剑擦过她的胳膊,鲜血顿时涌出。 东方耀天顿时双目猩红。 他明明对天发誓过,有他在不会让秋儿受半点伤! 可另一个却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是忘恩负义,有违道心,怎么办,怎么办?! 尘尽拾看着罗盘增了几圈劫数,焦虑的心情略有缓解,于是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妙诀。 倒想看看她怎么解决。 妙诀:“那只要女修不是男主的救命恩人不就好了?” 让他死,没有恩,那就不用纠结了。 系统:“???”好超前的思路。 两个天级水灵骨的打斗愈演愈烈,就在这时,东方耀天肺腑中刚刚被解开的泉毒忽然再次复发。 东方耀天脸色惨白,蓦地喷出一口血。他单膝跪地,连忙从袖中拿出水囊。为了帮助其他中毒弟子,他特意多打了泉眼的水出来。 东方耀天喝下解毒水,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然而脸色却再次泛白喷血。他继续喝解毒水,然后依然再次喷血。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毒解不开了?! 东方耀天:“噗噗噗噗——”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向妙诀。 东方耀天彻底泉毒不治,倒地抽搐,公玉秋终于不忍,飞快几步跃到他身边扶起他,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都喝了泉眼之水,为什么还是不行?我见那活泉之下鱼虫自如,才敢断定能解毒啊!” 东方耀天挣扎着睁开了猩红双眸:“秋 儿,原来是你……” 两人对望,眸中都有千百种情绪,最后化作紧紧相握的手。 妙诀鼓掌:“啊,真是可歌可泣的爱情啊。” 那女修还要再向公玉秋劈来,东方耀天一把将她护住,挥出风灵流把对方打飞,在虐够了女主之后霸气无比:“——我看谁敢伤她!” “。”妙诀顺利听见了系统判定通过的咔哒声,看了看自己缓慢长高灵骨小树苗,现在她能承载的回溯时长已经到达了半小时,四分之一个时辰,这意味着什么? 她用旁光扫视反派,笑得祥和起来。 反派,你拿什么和我比?你拿什么? 尘尽拾拿起一个东西放在了她手里。 那似乎是很小很轻的一节东西,可落在掌心时便有金色玄芒蓦然炸开,繁复的花纹和古老的字迹化作一圈星辰,带着一股极端磅礴的力量,完完整整地牢固绑定在了她的掌心。 这是? “你和衔八什么关系。”一直压在舌下的问题,在他心头从没放过去。 尘尽拾的声音阴凉又滚烫,仿佛这个回答十分重要,关乎着妙诀的生死。 妙诀震惊地看着手上的东西,抬眸看他:“衔八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放的这是什么?” 没有关系啊…… 那人向来春风拂面的脸上渐渐没了笑意,头慢慢低下头,露出领襟之后一段冷白的颈骨,像是雄鸟引颈,看起来伤心似的。 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妙诀拢着掌心那节轻巧的东西,不敢碰,也看不清,那仿佛是寻常肉眼根本无法直视的某种存在,明明很轻很轻,托着却重于泰山。 直到冥骨刀上的光芒蓦然奏响。 男女主提着刀去追逐围杀秘境之中的冥族。 而四周银色绒雾间的声息骤然一顿,空气流动,像是无数张脸同时转向她。 妙诀打了个激灵,陡然明白过来,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尘尽拾在她手上放了一段冥骨啊?!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想要脱手却已经被牢牢地禁锢。 神经病啊?他是不是有病啊?他从哪弄来的,不是,给她干什么? “——可以给你吃哦。” 尘尽拾脸色苍白,却十分和煦,微笑着低下头,轻声细语地告诉她,“吃下去之后,你好不容易长成的灵骨,立刻就会变成玄级哦。” 玄级灵骨。 哪怕是男女主这样的天命者,也不过只是天灵骨。 在这片大陆上根本没有遇见过真正的玄灵骨,那是传说中的海外琅環仙庭之中才有的存在。 如果变成玄级灵骨,她能承载的回溯之力将会多么磅礴? 是不是沧桑百年都可以在弹指间巨变?那她几乎成为了天地间的操控者,成为比肩神明的人。 她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砍伐。她可以沿着时间纵横万里。…… 尘尽拾看着她清澈的杏瞳隐隐竖起,在银狐的幻境之中,所有人的欲望都会被无限增大。 这一段无数人发了疯趋之若鹜的骨头,现在就在她的掌心,唾手可得。 如果她吃下去,他也不会阻止。 只不过他会让她生不如死。 妙诀眼前迷茫地出现了众多超然的遐想,手中的冥骨仿佛在无声地诱惑她,告诉她成为玄级天赋者之后堪比飞升,天地之间再无阻碍,她再也不是一棵树,一个人,一个凡体。…… 可是。 为什么呢? 做一棵安稳参天的树,做一个平顺长大的人,没有什么不好啊。 妙诀眼前竖起的迷蒙退潮般散开,眼前仍是那双带着深意的漆黑桃花眼。 “不了。” 妙诀矜持地对他说,“没有生食的习惯。” 反派沉默了。 反派长久地沉默了。 随后他忽然笑了起来,飞身半空,无穷的灰烬化作立地飓风,聚散在他长身玉立白衣蹁跹的身后,隐隐化作两扇巨大伸展的焚烧翅翼。 他的发丝被风吹得烈烈,一时间那张脸笑得漂亮极了。 “那我请你看场好戏。” “拿好它,你的周围会覆起一层冥骨界。只要你不伸手出去,就没人能进来。” “谁碰你,就会撞死在你面前,好不好玩?” 妙诀的手被那段冥骨生控着,表情毫不遮掩地怒瞪他,心想好玩个鸟啊! 只有那些极度渴望冥族血肉的人,才会闻着味疯狂涌来。 “然后,砰——”尘尽拾笑着眨眨眼,“灰飞烟灭。” 反派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眼,然后转瞬就消失在银雾之中。 妙诀低头看着手中不可直视的玄金色光晕,仿佛已经感觉到周围正在有东西快速靠近。她不免有点紧张,下意识凝神去看自己的顶芽。 总归,有任何危机情况回溯时间就是了。 谁知一看心直接凉了。 踏马的反派没告诉她手握冥骨灵力全无啊! 上次绝杀阵中已经有过经验,没有灵力时回溯之力也无法施展,而这千沼湿境中的树也稀缺,四下弥漫的都是金灵蕴,借力都难。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秒尘尽拾良心发现,给她上了一层冥骨界,那她现在简直就是一个人形的筛子,妖怪里的唐僧,丧尸里的活人。 我要杀了你,朋友。 可是他控住她的灵力要干什么?? … 尘尽拾缓缓穿行在起伏的雾影中,身后灰烬丛生。 每一次罗盘倒转,未来的自己追回,都以弥漫的灰烬为介质。 今天,只要困住某个人的灵力,他就能让未来的自己彻底降临。 尘尽拾悠闲地掠过秘境上空。 俯瞰整个千沼幻境,其实是仿照赤霞宗地形同维铺设,如同一方巨石上的微观四象,四面环圆,西高东低。林立石壁陡峭坚硬,斗夹着千奇百怪的湿地湖泉,以金百为底色,对金灵骨最有先天优势。 但现在,这一切如同落满灰尘。 银色的绒毛遍布各处,像是给人披上了兽的外衣。 这些来自世家、来自宗门的弟子们,正在互相撕咬,互相掠夺,互相侵犯,看起来比兽还像兽。 而当放在那少女手中的断骨出现之后。 整座秘境中的风向再次变幻了。 赤霞宗的几名弟子原本正在互相争斗,这时,高金源却忽然感知到了什么。 那是……那是和赤霞宗困仙台上被层层保护起来的那个东西,一模一样的气息! 瘾毒像是跗骨之蛆,顿时被强烈地勾起,血肉中那些不属于他们的力量正在疯狂扭动,必须要吃到下一口才能平息那种骨子里的食欲。 他们每一个人,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冥族第十的骨,可以覆盖任何属性,可以为任何人生造仙身。 高金源一脚踹开了旁边的同门,扭头就向那团光芒跑去,却被一个踮脚优雅走来的女人挡住了身形。 高金源已经被那种狂瘾掏空,他不耐烦地想要把她砍到一边,可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顿住了,然后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双狐狸眼,在他们赤霞宗内宴上,出现了无数次。只是那些时候比此刻要阴翳得多。 她怎么、她怎么?!…… “怎么,认不出我这个人了?”衔八微笑着问。 高金源一边摸向袖中,一边被骨子涌动的暴虐和优越感蛊惑,“维持个人皮,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骚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本体如何丑陋!” 高金源是赤霞宗宗主闻长山的外甥,能接触到当世最奢靡宗门之内最核心的享乐,他有无数次见过那只匍匐在地的消瘦银狐,只是因为他舅舅的善心,所以始终没有破坏她那难得的一身狐皮。 她竟然敢擅自跑出来?! 衔八看着眼前的脸,实在费解。可是,他们也是人啊。 明明在很多年前,他们和人类小姑娘相处得那么好,妙妙喜欢他们每一个人。 高金源眼中赤红,反复挠搓着手背,大笑:“我舅舅已经入秘境了,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冥族第八的银狐,被放血多年早已残身,就凭她一头畜生,如何对抗整个赤霞宗?等她被抓回去,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大卸八块。 高金源笑得猖狂极了,可就在此时,头顶却缓缓覆盖了一层阴影。 四周在绒雾的笼罩下已经非常晦暗,怎么还会有阴影出现? 他慢慢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黑圆的鱼眼。 衔八的狐狸眼吊起笑意,“那如果,这里不止一只冥族呢?” 长尾蠃鱼从银雾之中缓缓游弋而来,他短小的双鳍像翅膀,却极其有力地拨动着空气,向他探出了巨大斑驳的鱼头,长尾一落地就能把他绞死。 物种和体型上的灭顶差异,让高金源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从那狂热的瘾中清醒了些。 两只……两只…… 他的声音卡死在喉咙里,怎么会有两只冥族?! 高金源的手开始哆嗦,他控制着迅速伸向袖袋,可还不等摸出赤霞宗分发的仙比请柬,那烫金的纸片就忽然在他手中化作灰烬消散。 然后,在幽冥高耸的蠃鱼,和银铃笑声的银狐之间—— 一个白衣青年微微笑着走出来。 “兄弟,兄弟!”高金源看到他,仿佛看到救星,在入秘境的时候他就见过这个人! “你是哪一宗的?我是赤霞宗宗主外甥高金源,你把你的请柬给我,出去之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那青年面如冠玉,清隽的五官透着说不出的瑰丽,微微躬身,“你看看我是哪一宗的。” 高金源呆滞地看着他,然后看到他身后……蔓延无边的灰烬,化作不断焚烧的双翼。 他的腿真的开始剧烈颤抖。 三只,三只冥族……出现了他妈的三只冥族啊! 自从百年之后,从没有过三只战力正常的冥族同时出现的状况! “救……救命……”高金源的喉咙发出嘶哑呼救。 尘尽拾垂眸打量着这个赤霞宗的普通弟子,“就凭你,从人级三阶的土灵骨升到天级,你是吃了多少啊?” “我,我没有……我都是被逼的,他们都在吃……我也,我也……” “要找就找我舅舅,都是他给我的!都是他!” 衔八点点头:“我知道,不会放过他的,你放心。” 高金源感觉到剧痛来临的时候,才终于彻底清醒。 万宗仙比的秘境之中常有死伤,赤霞宗一向的原则是,既然已经给所有人配备了急救请柬,所以出事概不负责。 并且因为秘境是小天地,同样不在琅環公约的约束之下。 他们是故意选的这一日。 这些野兽在牢笼,在暗处,在污泥中,等了很久,要在这里杀光所有为了那截冥骨而来的人! 惨叫声悄无声息。 … 妙诀手握着冥骨,清晰地看到有人正在向她飞快而来。 尽管已经知道了这座大陆上吃冥骨的真相,但妙诀一直所见的毕竟都是人。 每个人衣冠楚楚,谈笑风生,将猩红的唇舌藏在堂而皇之的公约和荣耀高辉的门楣之间。 而现在,扑向她手中冥骨的东西仿佛根本不是人。 被血肉之瘾所操控的人垂着涎水,目光撕裂成竖瞳,喉咙间仿佛在模仿狐狸银铃般的尖啸。原本的瘾毒被银狐幻境进一步暴涨,导致他们—— 全都疯了。 第一个冲向妙诀的男修蓬发胡须,像是怪物一样地动山摇地爆冲过来。 转眼,那张血盆大口就起跳到了她头顶,目光直指她掌心托举的那节断骨,这一口如果直接咬下去,恐怕会连肉带骨撕掉她半条胳膊。 就在他腥臭的牙齿碰到她指尖之前,某种长空清远的孤啼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璀璨的玄芒如羽毛般从头洒落到地,覆盖了她的全身。 接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爆破声随之响起。 眼前的男人在一瞬间就被绞成了无数片烟花。 在她面前,纷纷扬扬。 这是妙诀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直观地接触死亡。 她握着的冥骨的手哆嗦了一下,然后又紧紧地握住了。 接着,她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有的是互相撕扯着争先冲来,有的是四下观望着单独出击。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全都是天赋灵骨不俗的人。 无一例外,全都爆成了飞灰。 一开始看到爆头的时候妙诀的瞳孔还会瑟缩一下,看到最后她已经麻木了。 原来上次在巨林中出现的,只是冰山一角。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心照不宣地共识着,以冥族血肉搭建天梯。 在冥族被屠戮的百年间到底被各大宗门世家盘剥了多少,妙诀几乎不敢想象。 她只知道,她对隐匿在幻镜之后的银狐并不害怕,倒是对这些蜂拥而至的人类感到胆寒。 等到最后一个地灵骨爆冲着消失在冥骨界外,四下彻底安静了。 妙诀终于低头认真看了看手中的断骨,虽然其上浩荡的神力让她看不分明,但隐约能看到边缘的骨刺,那像是生生被人摧折掰断的。 在万宗仙比这段剧情里,女主为了师尊的殷愿,拼尽全力也要夺得魁首,拿下琅環奖赏。 而那奖赏也是这样的一截骨头。 妙诀握紧了掌心,不管鹊阳仙人和她这具身体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打算让她得到这节骨头。 尘尽拾既然给她了,她就有权处理。 冥骨只应该属于冥族。 甚至如果她找得到这只断骨的冥族,她甚至可以用回溯之力,帮他血肉重筑。 这件事在妙诀心里悄悄埋下了种子。 … 尘尽拾始终没有出现,妙诀正琢磨着去哪里找火浣布把手中断骨包起来,忽然,断骨上那种紧紧捆绑的力量便消散而去。 紧接着,她体内的灵力也复苏了。 这半天没能使用回溯之力,好在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此时,头顶的秘境被一道强大的灵力撕开口子,显然,赤霞宗的人已经发现了冥族入侵仙比,第一关提前结束了! 妙诀连忙用手帕包好断骨,藏进自己怀中。 男女主恰好激战冥族到了最后一刻,立刻成为这场秘境闯关之中的屠冥英雄。按照剧情,他们也将在第二轮的比试之中成为最突出的两人,最后必然相对相争,虐恋一场。 等等,妙诀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秘境之中本身是有众多妖异怪兽来增加过关难度的,目的就是在第二轮比试之前先物理筛选出最精尖的那一批弟子。 通过秘境之后,所有弟子会以请柬序列、在某种特定法阵的计算下收集他们所造成的伤害,也就是说,无论是在秘境中杀了异兽,还是斗败了对手,最后都会转化成个人攻击属性得到一个全员排列。 攻击最强的人会在第二轮比试中,被所有参加仙比的选手强力关注——就比如围杀冥族的男女主。 但现在?原本应该出现的所有兽类全部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了,全部龟缩巢穴,妙诀一路走来一个都没看见。这就导致统计数据会主要参考攻击对手产生的伤害。 妙诀想起自己刚才手握冥骨,噗噗噗炸开的无数朵烟花。 “?”不是吧,大哥。 “你现在是最强的哦——” 那道鬼魅一样的灰烬人影贴着她出现,语气亲昵又恭喜,“太厉害了,你比斗杀冥族的那两人,击杀的还要多哦。” 妙诀沉默了。 反派还在喜悦地告诉她:“现在他们都在打听你的名字呢,第二轮都要来打你了。” 妙诀拳头硬了,真的硬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冥骨放我手上,你有病? 妙诀愤怒地回过头,想要跟对方决一死战,却发现此时尘尽拾的脸色异常地苍白,那白到透明的皮肤之下几乎看得到他血液流动的青色血管,就连额角的鬓发都被打湿,像是湿漉漉的春鸟。 他做了什么,会突然消耗这么多的力量?? 妙诀不知道为什么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看到他极度苍白的唇角仍在喘息着笑时,达到了顶峰。 于是她终于瞥见,在他凝着红痕胎记的指尖下,那块玉质罗盘上的磁针正在飞速倒转。 妙诀识海之中,年轮上的顶芽同样在同频倒流。 ——所以他把冥骨给她,就是故意想让她灵力断绝! 他要引十年后的灭世反派降临! 现在的反派已经如此 难以招架,一旦他拥有十年记忆,那她就真的完!了! 尘尽拾笑得脊骨颤抖。 ……他已经想明白了,之所以未来的那个他自己要从十年后追回来,一定是因为回到十年前,可以找到她。 在他现在所处的时间里,一切含苞未绽。找到她的时候,她一定什么都没有经历,没有受过苦,一切都可以像原来一样。 他可以找回自己放在她那里的东西了。…… 那个很重要,作为冥族的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尘尽拾指尖微微颤抖,感觉到恐怖的力量沿着看不清的脉络降临在他指尖。 同一时刻,茫茫不尽海之外,仙庭琅環之零的巨钟轰然作响。 他的玉质罗盘在手中倒转完了最后一圈。 只剩下最后一个刻度。 尘尽拾用尽所有期待,发烫地睁开眼睛。 却看见少女微笑的杏眸。 妙诀:“拜拜。” 时针咔地倒转了回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好难杀哦乖乖给她戴红绳 21 罗盘精准地正转了十圈。 他回到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一刻。 尘尽拾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仍是那双清澈又关切的俏丽杏眼,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妙诀认真地问,“怎么突然走神了。” 尘尽拾一双漆黑长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向来如春风拂面般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一点笑意都无。不,或者说他此刻也是想笑的,他的怒火像余烬一样烧得他几乎真要勾起唇角。 当然,他记得她回溯的行为。 但时间的拨动让那股磅礴的力量转瞬消散在他的灰烬之中,未来十年没能降临在他身上。 尘尽拾身上蓬起冷燃的灰烬,化作细细密密的交错丝线,全部贯穿进他的身躯和骨骼,像是用竹篮打捞流水。 最后空空如也,只剩一地湿润。 他用一种近乎凶恶兽类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明明很弱小的人类。 妙诀却大惊小怪:“你让所有人第二轮都来打我,我都没生气,你生气什么?” 尘尽拾的唇角缓缓勾起弧度:“不知道啊,就是有种想杀人的心情。” 妙诀:“那我去帮你把东方耀天找来吧。” 尘尽拾那冰冷弥漫的杀意被她呛回去了一点。 妙诀心里悄悄松着气,他说不知道那就最好不过,说明他回溯之后没有记忆,至于生气那就生着吧,毕竟状态是能够保留的。 她刚才按住了灭世反派降临,无异于拯救世界。 按照反派在十年后的那一劫来看,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极高的痛恨,他让天衍国化作焦土,天上天下如同人间炼狱。他化作人形天灾,将会蔓延整座大陆,包括他们曾经呆过的小村落…… 直到他达成他的某个目的。 眼前的白衣男人却缓缓靠近了她。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涌动着灭世的灰烬,羽毛般漂浮起落,他低垂颈骨的时候,长睫在骨骼上投下一小片晦暗的阴影。 妙诀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虽然她有能力自保,但对方实在变态。 尘尽拾靠近她耳边,漆黑发丝垂落在臂侧,问她:“那么,我的骨头呢?” 骨头?什么他的骨头? 哦,他这么问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这节骨头肯定是他从哪个冥族身上掰下来,或者是杀了其他吃过冥族的人抢来的。 但妙诀捂紧了怀中被手帕包起来的断骨,感受着骨头幽冷又坚硬的温度,她仰头面对他,“——给我了就是我的。” 尘尽拾眉梢轻轻扬起,然后眼底终于缓慢浮现出了那种见惯的清凉笑意,他温和又确信地点点头。 在冥骨面前,在飞升玄灵骨的诱惑面前,并且经过了银狐幻境之后,没有人可以抵抗那种诱惑。 现在就连她也想要独吞这节断骨。 尘尽拾笑盈盈的,指尖红痕摩挲,灰烬缓缓化出尖钩,一如他涌动的恶意。 面前的少女开口问他:“这是哪位冥族的骨头?” 尘尽拾眉眼弯弯,语调恢复了生机,兴致勃勃地反问:“想看看和自己的属性合不合?那你运气真是太好啦,因为这是——” “第十位的骨头哦。” “你要现在吃吗?需不需要炙烤一下,你不是不喜欢生食吗?” 尘尽拾绕着她走来走去,帮她思考烹饪手段。 在过去百年间,他眼看着他们的族群被各种各样的方式煎烤煮烙,他也几乎是一个厨艺高超的人了,想要什么样的食用方式,他都可以帮她—— “要不还是炖汤吧,连吃带喝,好不好?”他最后弯腰,在妙诀耳边充满喜悦地推荐她做法。 妙诀点点头。 既然知道了是谁的骨头,那就行了。 男女主的屠冥主线会一一遇见所有冥族,除了已经战死赤虎,剩下的几只应该都会碰面。 等她见到第十位的时候,她会把骨头还给他。 尘尽拾兴奋地等了半天,可却始终不能在那双杏眸中看到熟悉的食欲。 一汪清浅的水波里,只有深深浅浅的思考,没有半点丑陋的欲望。 尘尽拾忽然开始焦虑起来,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和其他人类完全不同,为什么原来明明残暴高傲,却装好人装得越来越像。 “你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要怎么做?”他问的声音却莫名低了些,“难道我给你的这些选择还不够?” “确实,”妙诀说,“因为我想把这个骨头修好。” 尘尽拾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似的,蓦地往后退了退。 他那张苍白又漂亮的脸上先后闪过想笑,又不知笑什么,想讥讽,又不知怎么开口……重重复杂的情绪,最后只是仓皇地扯了扯嘴角。 修他的骨头?他是先天冥族,身比天齐,神骨在脊。 谁能修他的骨头。 真是痴人说梦。 如果有其他人这样滥充好心地在他面前说要修好他,他可能会高高兴兴地把对方也拆了。 可尘尽拾心头的惊慌像烫手山芋滚了几个来回,却意识到她真的做得到。 甚至天地之间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做到。 她可以操控时间的力量,她说要修好他,就会把他的骨头放回他该在的地方。让血肉重新疯涨。 他不需要。她为什么这样。 尘尽拾焦虑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最后沉默着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妙诀瞥了他一眼,警觉地护住怀里,干嘛? 刚才听他说了那么多烹饪方式,这人肯定是没少吃,真是残忍嗜血!现在后悔了不会要抢走吧? 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尘尽拾的唇角毫无意识地勾了勾。 竟然会有人怀揣巨宝,只是小心藏好,等着拾金不昧,物归原主。 于是他就这样缓缓低头,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那送你了。” 妙诀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到底,忽然感觉怀中冷热交替。 那特殊的璀璨玄芒愈发强盛,不断伸长,像是断骨正在生长,蓦然从她领襟之中穿破而出。 孤啼长鸣四野,秘境之外的太阳洒落人间,却不敌她手中的日月,刃光明灭。 那截断骨抽长成了一柄……三孔骨剑。 剑柄上雕刻着片片翎羽,交错成瑰丽的双翼,剑尖为弧,映照清玄的虹光。 妙诀震惊地看着手中这把仿佛从天而降的剑。 她隐隐感觉到,这是一柄比男主的冥骨刀更强大的武器。她甚至隐隐能听见剑孔中正在呼啸着什么,像是自由的鸟翼掠过穹顶,传来亘古的风声。 她惊愕地抬眼,对上那人黑眸笑意。 “送你了。” “此剑名为—— 金乌。” … 秘境提前结束后,整座千沼湿境已经化作废墟。 “冥族入侵,有冥族入侵了!”人们这时纷纷反应过来。 赤霞宗弟子鱼贯而入,拯救伤员,统计死伤。 最后所有的杀戮和破坏都被归咎到了冥族的头上。有多少人垂涎欲滴地围剿冥族,为了一段骨头抢得多么面目全非,全都被掩在了几大世家家主、宗门长老互相作揖的衣冠博带之下。 一个中年宗主双目红肿地攥拳:“我最得意的小弟子被葬送在这里了,闻宗主,你可得给我个说法!” 意思是,那原本是他们最有希望拔得头筹、赢下琅環奖赏的人。 “这只冥族怎么会突然出现,难道从前赤霞宗属地内没有见到过那只冥族的踪迹吗?” 西北乾元宗的长老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意味深长,“我观此状,应该是冥族第八银狐,百年前已由赤霞宗老宗主剿灭,这才有了贵宗这百年富庶——怎么到了闻宗主这里,那孽畜又死而复生?” 闻长山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端起温文尔雅又哀痛的笑容,“冥族孽畜天生狡诈,孙长老也是知道的,我赤霞宗绝不会逃避职责,今日之事,一定会抓到那个孽畜,给大家一个交代。” “请放心,我的外甥,一个天级土灵骨,也死在了秘境之中!”闻长山说到这里已经动容,眼中泛起了泪光。 他表现至此,乾元宗等几方长老也不好再说什么。 闻长山的小儿子闻海扶着父亲,恶狠狠地说:“金源是被那孽畜害死的,一定是因为琅環的仙缘来到赤霞宗,所以那畜生闻风而来。可怜我这好兄弟,他那么勤勉的一个人,本是很有望拿下今年魁首的!” 闻长山长叹道:“金源不在,你要继承的他的遗志,替他奋进。” “我会的,父亲。”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孙长老等人心照不宣地走开了些,各自命弟子门人探查着秘境中的情况。 赤霞宗作为当年屠冥之后第二发展壮大的大宗,水深不见底。秘境之中此时还残留着银狐磅礴的金灵蕴,那不正是赤霞宗这几年频出天级的属性? 而且,整座秘境之中,只出现了银狐吗? 众人对望一眼,各怀鬼胎。那接下来二轮比试的结果,就格外重要了。 闻长山被闻海扶着走到了一边。 他指腹掐紧,目光阴冷耳语:“今日必须抓回来。” “每一只,都抓回来。”他当然也看得出秘境中出现了不止一只冥族,但他想当然地把其中一个当成了苍古山围杀中出现的那只风系冥族。 如果说之前天衍小国冥骨刀中出现的第十骨已经引起了琅環的注意,现在,蠃鱼第六,神驹第七,银狐第八……三只冥族都已经现世,整座大陆,已经开始动荡。 琅環仙庭强抬东方家和公玉家的两个天灵骨出来历劫,只是为了落成天命珠吗? 闻长山小时候经历过那场天地血红的旷世之战,他比谁都清晰地看见过,冥族——这种天生地养的神物……是的,他很清楚,那其实是神物。 只要他们心脏不死,哪怕被削到只剩一层皮,都还能活着复原。 百年过去,冥族资源已经重新孕育。在不尽海之外的那座仙庭,想要改变天下持有的格局了。 闻海问道:“那死狐狸怎么办?她能惑人心智,从前有困仙金石链锁着她,她的力量才无法施展,如今可如何是好?” “那就在秘境之中把她杀死。” 闻长山望着远山冷笑,“我这十年还是待她太仁慈。不过,第八的血脉已经完全虚空了,今日她杀的都是取过她血的人,这些人已经皆是灵骨极高的天赋弟子,她凭着那样一副身体必已是强弩之末。 ——“记住,决不能让她到其他世家手里,哪怕是死。” 闻海正色:“是。” … 秘境角落,妙诀懵懵地握着手中骨剑,她没敢随意挥剑。 尘尽拾在给她变了把剑之后就再次消失了。反派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心里有数不清的谋划。 妙诀握着骨剑,打算先去找到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进入第二轮比试之后,男女主之间的虐心矛盾会更加尖锐。 正绕泉行走,忽然看见熟悉的人影飞快掠过,快得像一道奔跃的残影。 是八姐姐? 幻境过后,她的脸色竟变差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在方才的混乱中受了伤。 其他大部分弟子都已经散落在其他开阔位置等待捞救,毒泉的位置相对偏僻,妙诀正想挥挥手打招呼,却忽然看见两道强烈的火系灵流带着杀意冲到了八姐姐的后心。 “小心!”妙诀睁大眼睛,握着骨剑冲了上去。 衔八回身弯指为爪,挥出的巨力顿时将追兵轰远数十米,但仍有滚烫的火灵流在她掌心嗤地蒸发。 她是金系冥骨,到底最惧火克,掌心顿时烂了一片,但速度并未受任何影响。 她跑到这边,是因为记得毒泉之下有泉眼可以出去。 烬十会带着癸六继续蛰伏在人群中,这是一个她非常放心的绝佳方法,因为他们之中最小的少年,就这样在琅環天命印的辐射之下悄悄羽翼丰满。 而她会引走今天的所有关注。 衔八几个起落之间就停在了毒泉旁边,然而那泛白射影的泉水已经随着秘境的打开而枯萎,泉眼显然关闭了。 必杀的火灵如流弹般被她左右灵活避开,轰进泉水中,打出数个高耸的水珠。 妙诀一边挡着水,一边匆匆跑去,没想到八姐姐竟然还挺厉害,躲避的姿势甚至带着几分灵动的优雅。 可身后的两个天级火灵骨穷追不舍,不知为何非要杀死她,眼看就要闯到跟前。 衔八却停了下来。 他们身上还带着不二火麒麟的骨息。 那双上挑的狐狸眼中终于浮现出几分怒意,她干脆直接转身,今天就是拼着再被捉回去也要弄死他们。 就在此时,一道单薄人影快速靠近。 来人身上也带着同族熟悉的气息,衔八回头一看,竟是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她手里握着的…… 难道她也拿了烬十的骨头做了剑? 衔八被困无数年,无数人想要看她那双多情的狐狸眼流露出愤怒与痛恨,或是看她哀哀在地,祈求宽恕,可她从没有。 然而接连看到族人的血骨融入别人的骨头缝里,落入别人的手中玩弄,却让她感觉到出离的绝望与愤怒。 属于银狐的尖锐裂齿将要伸出口角,下一秒,却见她那只和兽类爪牙比起来小得多的手上,夹着一张燃烧的请柬,轻轻拍到了自己身上。 那是赤霞宗的请柬,一旦点燃就可以迅速抽离秘境之外。 “快跑!”少女说。 衔八愣住了,那双带着凶相的狐狸眼一滞,赤霞宗的金阳之光瞬间笼罩她的全身,生平第一次不是刺在她的血肉之上。 在最后一闪而过的视野里,衔八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 她…… 她身上有一丝因果。一丝“种善得善”的因果。 让她竟然在浮光掠影间想起了那个和她牵着手、行走在田野间的小女孩。 … 赤霞宗的人全面追剿冥族,闻海带人地毯式搜索了整个千沼秘境,一日一夜却一无所获。 那该死的冥族畜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生天,更有可能的是,不知被哪一宗、哪一家所截胡了。 得到消息的闻宗主将他大骂一顿,勒令他必须在第二轮的比试中夺得魁首。 走进所有晋级选手即将比试的落鹜台,闻海的脸色臭得出奇,他看着在场这些渣滓们,目光睥睨,架在肩膀上的长刀也未收锋。 秘境里死了大半,剩下的这些,还有什么竞争力? 此处位置悬高,四周一片空阔,是赤霞宗门内最适宜观战之地。从孤鹜台一直向上,便是总助闻长山所在的孤鹜峰,困仙台便在此峰最深处。 此时,各宗长老、世家家主理应都在峰上围观。 峰下的孤鹜台上,所有弟子都在讨论第一轮秘境中的伤害排布。 “东方芊?”“谁是东方芊?” “她怎么会有如此高的击杀数? ” 落鹜台四周环绕的观战席上,东方耀天桀骜的目光已经和闻海对撕了几个来回,作为天生逼王的大男主,他决不允许在场有人比他邪魅狷狂。 但东方耀天也没有想到,在伤害排布上位列自己和秋儿之上的,竟是她。 “芊芊,想不到你竟如此出众,屠冥之时想必你也一直在出力,不愧是我东方耀天的妹妹!” 妙诀捂着袖中的骨剑,很诚实地说:“我没有。” 公玉秋在一旁抿唇,眼中带着敬佩之意:“郡主竟然还这么谦虚。” 妙诀面无表情地看向和自己旁边抱着胳膊的白衣男人。 尘尽拾也笑盈盈地点点头:“真是太厉害了。” 他像是完全调整好了心情。 反派心情好,必是在作妖。 尘尽拾悠长的目光落在妙诀脸上看了半晌,心里不知道嘀咕了一些什么,然后不慌不忙地看向两位天命者。 他的十年记忆没有到来,但仍然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琅環天命印,以定情姻缘树为契。这种神秘的回溯之力恐怕也承托于天命印之中。 而所有的异常,恰恰都是在他们二人树前定情开始的。 时间会被弹拨,树却不会。 ——所以,祭树。 以树为锚点,而不以他自己为锚点。让十年之后的一切追溯而来。 尘尽拾悠然地抱着胳膊,那就需要两位天命者同时出现在树前的时刻—— 十分简单。 旁边的妙诀正在思考同一件事,万宗仙比的最大虐点,就是在第二轮比试中男主和女主会各自战胜其他弟子,最终迎战对方。 东方耀天心中有琅環的宿命呼唤,而女主不能违抗师尊之命。 两个人都必须争夺魁首之位,互相怪对方不能理解自己,打得痛彻心扉,只剩残血的一点力气。 ——还用来砍树了。 妙诀忽然瞥见尘尽拾那悄无声息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腰子凉凉的。她一边捂住自己的腰侧,一边定睛发现,自己腕骨上的红绦绳什么时候到他手里了?! 是给她冥骨作剑的时候吗? 等等,他取走红绦绳,是不是在关注姻缘树? 这狗东西已经害她被砍了十年,现在又要做什么? ——“一个地级二阶灵骨,也敢刷这么高的击杀数?” 冷嗤的声音当着所有比试弟子的面讥诮地传了出来,闻海坐在所有人前边,身后的金刀毫不掩饰地彰显着他赤霞宗少宗主的地位。 以及他一身天级金灵骨的绝傲天资。 他的身法是大开大合的狂放风格,若不是刚才秘境之中他被银狐幻境所影响……这排布名次还能被一个地级灵骨混到头顶? “少宗主别跟这种小地方来的人一般见识。” “他们不知道刷出来的成绩只会更丢人显眼。” 东方耀天暴怒起身:“尔敢如此?!” 妙诀却十分淡定。 没错啊,就是某人给他刷出来的。 “待会我来和她比试,绝不会让她脏了少宗主的眼。” “还是我来会会她!” “少宗主,让弟子来打她吧——” 一时之间,整个观战席上无数人争相想和妙诀对战。 毕竟她是击杀最高、天资最弱的一个,打死她非常容易,收益却大。 闻海站了起来,讥笑地看着妙诀,那日在流云楼中,高金源搭讪眼前这个小女修的时候他也在场,如今他兄弟没了,这个女人竟然还腆着脸刷到高位。 真该给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一点颜色瞧瞧了。 “啊,他要来打你了。”尘尽拾悄悄在妙诀身旁耳语,语气关切极了。 妙诀真想照着他的脸锤一拳。 不对,她突然明白过来,所有选手同时择对手而战,原本第一轮闻海就会挑战东方耀天,然后惨败于男主的光环之下,同时女主同样战胜对手。 然后下一轮,他们就会血淋淋地对上彼此。 现在闻海的刀尖狂笑着对准了妙诀,而旁边的男女主已经双目猩红地对上了眼——既然迟早要有这一步…… 虐恋更省事了。 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又在悄悄规划什么缺德大事?还和她的树有关? 尘尽拾的手臂撑在妙诀身后,二人的体型差让他的身形几乎半保护式地笼罩在少女身前,气息清冷如草木盈动,他语气亲昵地的给她出招。 “看到你手中的骨剑了吗?我可以帮你把它催动十倍,待会下去别管他怎么砍你,你只要挥出去,他就死——好不好?” 好个鸟。 当众爆出冥骨威力,她是怕自己当靶子当得不够吗? 系统:“男女主虐点已出现,为了琅環机缘,他们决定死战对方!如何化解?” 妙诀推开反派这张漂亮得十分可恶的脸,揣着剑轻飘飘跳上落鹜台,忽然对着闻海道:“你不会只敢挑战我吧?” 闻海顿时笑得惊咳出声,看向周围人:“喂、你们听见了吗,她,就她,居然敢挑衅我?” “一个地灵骨,居然敢挑衅我这个天级??” 闻海大笑着指着观战席上的东方耀天:“那个天灵骨,等我杀了你妹妹,就来杀你。” 东方耀天立刻暴怒起身,这下顾不上和女主对战了。 好。 妙诀对男主和配角十分满意,然后静静地看起了对手的起手式。 “一招,我叫你明白什么叫天地有别——”闻海裂开的嘴角带着极度的自信。 孤鹜峰上的众长老也对这位霞宗宗主的小儿子不住赞誉,天赋一流的金灵骨,以大开大合的金刀剑法,横开山海—— 当! 眼前的少女却轻轻松松地闪开了。 妙诀凝视着识海中的顶芽,每次都在对方即将砍中她的时候突然回溯。 然后她提前站位,将手中的骨剑轻飘飘地递出去。 闻海脸色便是一惊,接连三招落空之后,他脸彻底成了猪肝色。于是招式更加狠辣,以一个极度漂亮的翻身、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弱不禁风的背后。 谁知她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精致的侧颜回过来,一脸谦虚地刺进了他的心口。 “噗——!!”骨剑入体,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把什么兵器,只觉得浑身都在碎裂焚烧。 闻海咬牙开始发狂似的击打她,可她,她竟能完全预判我的招式?! 看一步,知十步?! 在被对方连连勘破数十招之后,闻海竟完全被捅成了筛子,鲜血狂喷地倒了下去,目光惊愕中带着灭顶的恐惧。 现场一片死寂之后,爆发出了惊人的论声。 场下。 看着她反复操作了数十次的反派:“……?” 尘尽拾表情高深莫测。 “红绳还我。”少女停在他身边。 反派乖乖地把红绳戴到了她腕上。 好可怕,好难杀哦。 第22章 树下来客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22 妙诀解决了第一个问题,现在要来解决第二个问题。 该打男主还是打女主呢? 不管和哪一个打,只要让男女主互殴的巅峰之战偃旗息鼓,这个虐点就度过了。 可惜,妙诀低估了众人的震撼程度。 东方耀天震惊地忘记了邪魅狷狂,痴呆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从大陆初开,五行运转开始,从没有地级灵骨能战胜天灵骨的先例! 闻家少宗主就这样血流成河地躺在台上。 “芊,芊芊,你?!……” 尘尽拾却已经平静下来。 甚至心情不错地勾着唇角,一边哼歌一边给妙诀手腕上的红绦绳打了个蝴蝶结。 妙诀抽回手,真想说你跑调了,小时候二哥哥不是这么教的。 但她忍住了。 总感觉他这变态正 在谋划什么。 但此刻周围的所有目光全都惊疑不定地集中在妙诀身上。 孤鹜峰上,赤霞宗宗主闻长山霍然起身,“——此女什么来历?!” “她是跟东方耀天一起来的,东方耀天就是那个……” 琅環两大族姓都有天命者外出历劫,天机不可外泄,他们无法直言,但这座大陆之上并没有真正的秘密。 闻长山隐晦地朝一旁斗室看去一眼。而后他忽然看见信鸽驶过峰峦,双眼猛地一眯。他伸手招停白鸽,从爪下取出琅環印笺,看后脸色更是微变。 琅環仙庭已派出净鹤使出海,这一次将有雷公尊者降临大陆,那是司罚之仙。 这说明,琅環要降罚于某个人。 赤霞宗尚年幼的小辈惊叹:“雷公尊者,那是真神渡海吗?” 在场一众家主长老面色古怪,但又忌讳多言。 其实他们再清楚不过,所谓雷公尊者,只是琅環仙列中的玄级雷灵骨之人。 虽然琅環仙庭是这个世界的中心统御者,但自百年前仙庭率众世家宗门剿灭冥祸之后,再也未曾渡过不尽海,来到凡间大陆。 因为仙庭之内皆是羽化成仙的真神,与凡人有别,他们讲究少沾因果,少惹尘埃,才能保持仙风道骨。 即便是几大世家知情的天命历劫,琅環仙庭也并未留下任何明面上的指示。 是以联络都用廷寄传音,管理都以净鹤使代劳,除了百岁以上的年长修士们,凡尘大陆上已经百年没有见过仙人的足迹。 这次却派出了掌管人间秩序责罚的雷公神,这说明世间将有巨大的异动。 闻长山再次往斗室内看去一眼,琅環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背后深意。眼下这种情况意味着,或许人间已经不止是三只冥族同时现世。 还有比那更恐怖的存在即将降临。 …… 他都已经祭出三根骨头了。 再不发现,琅環那群废物也就离死不远了。 白衣青年笑眯眯地看着孤鹜台。 浑身血的闻海被几个赤霞宗弟子扶起,双眼仍然瞠目欲裂地盯着那少女手中的骨剑。 不细看的话,那柄剑并不起眼,十分轻巧,和他的大马金刀比起来简直是鸿毛一样没有分量。 可这样一把剑,捅进他的血肉之后,一瞬间就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都焚烧了个遍,极端霸道恐怖的力量顺着剑尖一路撕咬,把他体内被冥族血肉强化过的灵骨全部撞碎。 那可是被冥血强化过的灵骨!就这样,灰飞烟灭了1 闻海的胸膛剧烈起伏,吐出来的血已经不是血,仿佛是灰烬一般。 他出生就是地级八阶灵骨,不是高金源那种完全靠外力的草包,但此刻他的血脉灵骨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反噬共振,让他意识到那少女手中剑是……是…… 闻海喉咙嘶哑,想要说出什么。 可却像是被浩瀚的力量全都堵死在嗓子眼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观战席上,白衣青年微笑着仰起头,一双桃花眼满是欣赏和鼓励,“这把剑用着还顺手吧?” 妙诀调了调自己手上的红绳,只是问道:“你到时候还能给人家骨头变回去吧?” 虽然变成了剑,但最终还得还呢,当然——他变不回去也没事,反正她能做到。 尘尽拾默了一瞬,眼神奇怪地看着她,“你还想还回去?” 见识过骨剑的力量,甚至只是万分之一的力量,她依然没有心动。 刚才在台上,如果不是她一点杀意都没有透出来,每一剑都捅得十分谦和,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已经不是人,而是一滩血了。 她不明白这个威力吗? 尘尽拾抓住她白皙腕骨下的殷红绳坠,往下轻轻抓着,生平第一次有了种别人有眼无珠的荒谬感,甚至在推销自己。 “你难道感受不到它的力量?”他不高兴地皱了皱眉,然后摊开平坦胸膛,“要不你捅我一剑试试效果。” “?”妙诀的杏眸十分安然,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我感受到威力了,但小学成语告诉我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冥族血肉,冥骨成兵,在这个世界上被多少人觊觎抢夺,她没有这个能力操纵冥族,所以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尘尽拾表情古怪,指腹在玉质罗盘上哒哒地敲响,像是在焦虑地思考着什么。 “那好吧,”他笑了起来,桃花眼善良地眯起来,“那你们继续比试吧。” 妙诀准备单挑男主,让他没法再和女主互虐。 然而就在这一时刻,她有种奇异的连接感,手腕上系得正好的红绦绳紧了紧,空气中隐隐有阴阳双鱼的琅環天命印浮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同时听见了耳边传来遥远的呼唤。 尘尽拾微弯的笑眼却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腕骨之上。 四周喧嚣一片,两个天命者像是隔绝在了某种无形的天命结界之中。 东方耀天眼前浮现出了一片茫茫的海雾。 它弥漫在漆黑的夜海上空,在大雾尽头似乎有一圈纯白无瑕、环环相扣的宫殿群落。他看见圆心之处坐落着一尊庞大的巨钟,上边的刻度并非十二时辰,而是十个数字。 那似乎是某种古老晦涩的文字,交错雕刻在巨钟的盘毂上,滴答,滴答,世间沧海桑田的变迁,凝缩在那亘古不变的规律之中,仿若神迹。 东方耀天意识到自己是进入了玄妙的机缘境界,他在海雾中伏地叩拜,而后听见了来自圆心圣地的吟唱。 “赤霞之比,落鹜之机,见尔不凡,助尔长生……” “阻止,阻止他。……” 东方耀天心神巨震,随后被那强大的力量一拂,人便已倒退数千海里,意识回笼到了此时此刻。 而同一时,公玉秋的神识中也回荡着熟悉而空绝的女声。 “为师为你掠阵,今日必争魁首。” 公玉秋猛地握紧手中水剑,师尊也在现场! 鹊阳仙的声音一如经年来的清冷,但在公玉秋心中,师尊是她母亲走后对她如父如母的存在。师尊的殷盼,她拼尽全力也要达成。 “事成,为师将亲自授你二人定囍之结,成为玉虚宗宗规认可的道侣。” 公玉秋脸上顿时涌现出激动的神色,可想到这份幸福却要在与爱人殊死搏斗之后才能获得,幸福转瞬灰败,化作交错的痛苦。 “还有你身边的朋友,那位青衫小友,和她身边的白衣男人……”鹊阳仙的声音温和远去,“尽可一并邀请入宗。” “秋儿,不要让为师失望……” …… 公玉秋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东方耀天同样坚定霸道的面容。 “秋儿,放弃吧,你知道我必须做到。” 男主双目猩红地劝道,他不想伤她! 公玉秋为了他们的爱情独自咽下所有苦楚,剑已出鞘,“开始吧。” 妙诀一看她那苦瓜般的眉眼和头顶的圣光,就知道女主一定又独自承受了什么虐恋元素。 转眼,没有一点防备,两人已经落地打了起来。 一个是天级风灵骨,一个是天级水灵骨,两方都是先天资质绝佳的天赋者,又完全了解对方的兵器和招式,每劈向对方一次,都是一场血淋淋的虐心。 “这两人携手时那般生死相托、情深不寿,此刻却如此刀剑相向?” “是啊,听说这两人在天衍国的定情树都是出了名灵验的姻缘树,却不想还有这般磨刀向对方的光景!” 妙诀抱着胳膊,面无表情。 在场还有一个人更熟悉这两位的劈砍动作,猜猜是谁? 尘尽拾靠近了她,一边观战,一边捂着唇悄悄地说:“你想谁赢?我可以帮你。” “我想要你赢。” 妙诀转过头,纤睫下杏眸认真,“你下去和他们打。” 尘尽拾眼波之中大惊失色,往后靠了靠,心有余悸道:“你说话好肉麻。” 妙诀:“?” 妙诀真的想打他。 男女主这场打斗看起来花里胡哨刀剑纷飞,实际砍到对方身上的伤痕没有一道。在这场巨大 的天命历劫游戏中,他们俩主要负责虐心,虐身都被她给承担了。 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旁边的反派同样春风拂面地点点头。 不行啊。 这样打下去,是打不死人的。 他的指尖轻轻扣在罗盘之上,妙诀隐隐察觉袖中的骨剑释出某种冰冷又焚热的波动,像是在与其他同频之物共振。 她连忙抬眼,果然看见东方耀天腰侧的冥骨刀玄芒微现。 反派他果然不会干看着! 一瞬间,被冥骨神兵操控的战斗欲瞬间点燃了东方耀天本就很低的燃点,他以刀举天,孤鹜风四面忽然聚起汹汹长风,凝成刀尖最锋利的破风刃,伤害属性陡然高了数倍。 公玉秋的水灵骨攻击性本就略逊于东方耀天,见他突然开始下了死手,眼神瞬间灰暗破碎,于是也只能奋力运出十成的功力。 水波直面罡风,终是风破水壁,化作一万根钢针一般,飞射向公玉秋。 她手中水剑翻飞抵挡大半,却有一根风针,好死不死地擦过了她的脸,鲜血如注。 反派笑盈盈地扬了扬眉,指尖收拢。 嗯,火候差不多。 公玉秋在半空中愣住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凉凉的,在他的风灵之中格外冰凉。她颤抖着手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条入鬓的血痕。 女子的脸,留下爱人给的疤痕。 虐,太虐。 公玉秋开始仰天大笑,笑得声泪俱下,然后一边流泪流血,一边以水为锥,猛地捅向了东方耀天,贯穿了他伸手去接的掌心。 她脸上惨白与血色的极致碰撞,让东方耀天心如刀割,再也无法凝神,不小心在孤鹜台上跌了半步。 公玉秋见状下意识就去接,罡风对撞水波,竟一下子将两人同时轰出了场外。 妙诀惊了,问系统:“这怎么算??” 系统也迟疑了:“这就要看他们两人的状态了。” 两个人各自趴在地上被人扶起,吐血,绝望,虐泪。 反派不太欣赏地摇摇头:“两位都没吃饭。” 下手这么轻。 妙诀又被他邪恶了一脸。 连天命气运加身的男女主都没能夺魁,又没有人来挑战刚才如有神功的妙诀,剩下的配角们在一一对决之后都是受伤惨重的样子。 正当所有人揣测这万宗仙比如何定算时,宗主闻长山的声音自落鹜峰顶传了出来。 “此番万宗仙比,冥族孽畜的侵袭使得各宗皆有伤亡,比试已然不公。既如此,本座已得琅環仙庭首肯,便将魁首之赏展于众人之前,再择时机另抉胜负……” 这话的意思就是那个大机缘还能继续在他们赤霞宗放着,他闻家的小儿子伤成那样,谁知闻宗主会不会中饱私囊? 然而这也确是一个得见机缘的好机会,否则机缘归于魁首,他们根本连面都见不到,所以峰上峰下虽众人神色各异,但都十分统一地没有异议。 尘尽拾抱着胳膊轻笑,跟妙诀偷偷说闲话:“他们都很能装吧?其实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抢。” 妙诀:“说得好像你不想要似的?”最争最抢的就是你这个大反派了好吧? 尘尽拾讶然:“你怎么这么想我。” 一阵锁链声扭动的巨响,孤鹜台竟然原地从中劈开,露出底下向下延伸的幽暗隧道,一座金石烧筑的沉海石台缓缓从中升起,上边摆放着一架加盖了琅環印玉的黑盒。 尘尽拾笑盈盈地看着。 赤霞宗的金阳法阵从四面迭起,在一阵唱诀之后,盖印松动,那盒子打开了。 就在此时,一条毛茸茸的银色狐尾忽然直击其中! 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去护那只盒子。 相反,在意识到有人来抢那只盒子之后,所有人,都开始了。 无数人影同时跃至半空,根本分不清是哪一家哪一宗的弟子,人人高呼着守护琅環的名声,打得比刚才还要积极。 银狐在其中左右腾转,灵活极了。衔八不仅要抢回烬十的骨头,她在赤霞宗的账还没有算完。 女主见状,咬牙去挡众人,她倒不是为了抢冥骨,而是还想公平公正地获得这份机缘。 却终于被男主一把按住,“够了,公玉秋,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 在所有人一片混乱的抢夺中,男女主终于像乱世佳人一样开始了他们以所有人为背景的虐恋。 “那你呢?你流血的样子,难道我看到就很高兴吗?”公玉秋凄然道,“东方耀天,你考虑过我吗?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男主嘶声怒吼:“我又何尝不是!你叫我如何平息心中的使命感?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 “够了,够了。”女主惨笑着开口,后退,脚下开始有光阵聚拢。 “我为了能让师尊认可你我的定情,为了能带你一起去玉虚宗,为了能让师尊开心,我真傻……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东方耀天。” 以树开始,以树结束,划树为殇,你我断情。 “什么?不——”可他看到公玉秋脚下已经准备跃迁。 尘尽拾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起身。 准备祭树咯。 他看向远处天际隐动的天雷,罗天法相震慑凡人,轻轻一笑。 琅環啊琅環,来得实在是有点晚了。 妙诀整个人警铃大作,立刻也起身,随时准备动手。 他要干什么?他今天到底要干什么? 趁着男女主拉扯的功夫,反派的目光终于落在妙诀脸上。 “东方芊,”他看了一会,整个人清隽又迷人,语气遗憾又充满温情地说,“——如果以后我对你太苛刻,你不要伤心。” 等十年后的他真正降临,等一切的一切都已清晰,想找的人,想做的事,都能顺遂。 他可能随手就把她杀了。 妙诀疑惑地看着他。 他什么时候对她不苛刻了? 她没有回应他叫的名字。 “东方芊。”于是他又叫她。 妙诀又要分神盯住男女主这对重操旧业的狗男女,又要盯着眼前这个邪恶丛生的大反派,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控住哪个。 尘尽拾盯着她又看了许久,最后微微掀起唇角,竟像是带着几分怜惜地提醒她,“要是我把你杀了,记得跑啊。” 如果十年归位,他还能零星记得此时的东方芊说过要修他的骨头这种话,记得东方芊曾经把鱼鳞还给癸六,甚至记得她说犀角和象牙为什么不能用人骨代替的话—— 那他就会放过她。 矩阵的光芒骤然出现,男女主即将跃迁回到天衍国,眼前的白衣男人笑着留下这句话,然后眨眼就要消失在男女主的传送阵中。 然而那只红绦绳结下的纤细指尖早就牢牢地、死死地抓住了他。 你们三个都别想跑!! 她跟着就被带到了曾经无数次痛恨的男女主跃迁法阵之中。 妙诀只觉得眼前风灵与水灵交错,弥漫的灰烬腾绕其间,她像是被溪流冲打的枝条,弯弯绕绕,四下流淌,而后眼前忽地清明。 …… 天衍国。 东方耀天寝殿。 姻缘树仍像他们走时那样伫立着,一如十年。 相似的场景,让妙诀忽然有一瞬视角错位的恍惚。 从前十年,她一直长久地伫立在这里,每当天命男女主踩着传送阵跃迁出现,她就知道自己又要被砍了。 以前在长明村里,二哥哥、八姐姐,他们连挑水捡柴的事都没让她干过,说她不像他们那样皮糙肉厚,被扎一下肯定疼得要哭。 就连小时候的那个少年,虽然一直臭着脸,但也从没让她蹭破过半点油皮。 他们肯定想不到,后来她是被砍来又砍去的。 此刻树前的三人恰如十年后灭世之劫那日。 东方耀天握着自己的刀,双目猩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公玉秋,你当真要与我断情?” 公玉秋:“以树痕为证,你我之间——” 话音未落,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磅礴力量忽然如焚化一般迅 速弥漫。 尘尽拾一直笑着站在不远处。 就连被一起带过来的东方芊,他也不在意了。 公玉秋察觉异常,却听见身后遥远的天际似有雷鸣追击,那是琅環的天罚?是追来降罪于他们的? “原来你我的爱,是罪孽……” 公玉秋凄美地笑了,挥剑正要在树干落下,忽地被更加清晰的浩瀚之力震地飞了出去。 东方耀天忍不住飞身去接她,眼前却已经被灰烬弥漫,侵入识海,眨眼就让他们失去意识,双双昏倒在地。 浓烈的灰烬烧灼成血红之色,将整棵姻缘树全都包裹起来。 地面上以树根株为原点,向外盘亘着纹路极其复杂的古篆大阵,将汹涌滔滔的灰烬全部倒灌。 尘尽拾笑着一步步走向姻缘树。 越笑,越大声。 几乎是一瞬间,就一眨眼之间,他指尖的罗盘倒转了十圈。 在反复世界灰飞烟灭的视野之中,无人能发觉,也无人来得及。 白衣青年在舞动飞跃的灰烬之中伸出手臂,从红痕胎记的指尖开始,那股磅礴的力量和汹涌的情绪开始归位。 就像是十年后站在这个位置的他。 和此时此刻站在同一位置的他。 伸手相对,寸寸归位。 无尘衣摆被气劲吹得烈烈而动,呼啸的未来在他眼前奔涌而过,最后画面仍然定格在树前。 一双漆黑涌动的桃花眼缓缓睁开。 四海嗡鸣。 琅環之零的地牢里,苍龙蓦地睁眼。玉虚后山,熊身撑起半身。疾驰的神驹在山间停下马蹄,蛰伏的铁兽折断了手中的竹子。 这一刻,所有残存的冥族共同感知到某件事。 而那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树前。 在十年之后,他炼化天命珠将成,却忽然被人回溯时间,功亏一篑。 是因为他看到了被困树中之人。 尘尽拾忽然停了下来。 漫天灰烬悄然消失无踪,头顶雷鸣翻涌,一道霹雳已经带着千钧电闪落了下来。 他并不在意,只是慢慢回头。 桃花眼不深沉,也不笑着,只是有些茫然。 殿前还亭亭站着一个少女,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手伸向树干。 她看了看头顶劈他的雷,看了看站在树下的他,缓缓握住自己识海中的顶芽。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动。” 树下被雷劈,适合反复。 第23章 思考鸟生哦,我去杀你娘 23 “东方芊。” 尘尽拾忽然出声喊她。 这次再喊她名字,他的语气忽然变了。 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祈祷。 雷光呼啸着降落到地面,空气中的皮肤上仿佛都滚动着微弱的芒刺感,站在树下的白衣男人完全成了整座大地上引雷针。 那霹雳雷霆是玄级灵骨才有的威力,前来降天罚的琅環神仙带着超越整座大陆的力量。 一时间,整个天衍国百姓全部叩首在地,不敢直视天威。大陆东南西北四方,集体观望着玄级雷灵波带来的摧枯拉朽之力。 被劈的人却丝毫没有关注它。 站在十年光阴的废墟上,尘尽拾张狂又散漫的声音开始难以为继,脸上的表情也有点维持不住。 他的大脑正在疯狂运转,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这个人是东方芊。 他利用她,戏弄她,随时准备杀了她,又或者几度险些弄死她,都没有错——对不对? 尘尽拾漆黑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焦虑像毒虫一样侵蚀他的碎骨,空洞的地方像在钻风,他控制着唇角,让自己像往常一样笑起来。 东方芊是东方芊,树是树。 他冰凉的掌心撑在纹理交错的树干上,看着眼前的少女,大脑像是分裂成了两半。 那日他以冥骨力量压在她头顶问她是谁,得到的是确定回答。 她身上也没有半点他当年留下那个东西的痕迹,否则他第一眼就会找到她。 所以她只是东方芊而已。 那双桃花眼中有什么后怕在疯狂暗涌,唇角的笑容却慢慢变得清晰。 是的,没错。 他要找的是小时候的那个人。 那个他为自己寻找的第十一人……那个不在意他孱弱,听他说了那么多大话的人。 在十年后那场天命最终之劫,尘尽拾隐约看见了被困在树中的灵魂。她或许是沉眠在树中,或许是成了天命历劫的一环。 她失去了身体,成为了一棵树。 所以他仍然需要将情劫走完,才能炼得一双天命珠,为她重塑身体。 所以。 “……东方芊。”白衣无尘的青年再次努力勾起唇角,声音笃定地喊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抖。 “有事吗?”妙诀也缓缓微笑起来。 头顶的雷如神驹奔腾地落在他眉眼之上,灿烂恢弘的闪光映亮了眼前这副秾丽分明的五官。 妙诀看着眼前的反派,十年交错在这个人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又好像什么都变得不同了。 她万万也想不到,他竟然能通过姻缘树,追到十年前! 树身是与妙诀通感的,所以在那一刻,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瞬间难以描述的强大异动。 就好像,站在孤峰上的一树青叶忽然被阴影笼罩,扶摇万里的游鲲缓缓从她上空展翼而过。 一种浩然的力量流经了她,然后停了下来。 被他那焚烧天地的灰烬触碰时,原来是冰凉的,疯狂的力量汹涌倒灌进树干之中,呼啸成阴冷的风。 他在祭树啊!他是通过祭树为阵眼,把自己抽离过来的!这是什么恐怖的思路? 琅環仙庭派出来的天雷当然不是来围观什么男女主虐爱的,他们是循着这场浩劫而来的——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十年后阴暗的灭世反派,彻底追上来了。 轰隆! 妙诀:劈他! 可惊雷在劈到尘尽拾头顶,那道瞬雷眨眼间就消弭于无形,只掀起了他的发尾。 或者说,就像是被他无尽地吞没了。 尘尽拾终于拨冗抬头,带着郁色看了看半空中腾云的雷公尊者。 苍三的雷龙之力,被琅環用来打他。 隔着凡尘大陆的稀薄云层,雷公尊者长得一副金刚怒目,目光却惊疑不定。他耳旁渺远的传音正在催促他速杀对方,否则琅環将有大劫降临。 可眼前这人—— 冥族共十位,是一代接一代天生地养孕育而出的。从初代白矖开始,第二麒麟,第三苍龙,前三代经历了漫长亘古的上古光阴,是最为强大的三代冥族。 这第十人……明明是他们之中最小的,成熟期最晚的,怎么能抗衡苍龙之力? 时至今日,琅環仙庭都未能知晓第十冥族的真身是什么。 十環之内诸仙学说纷纭,但以五行天地论,最后一位的法相真身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越冰火雷焰四位。 他怎么能与之抗衡? 雷公尊者举起雷楔再次降罚,白衣青年终于烦了。 尘尽拾紧皱着眉头,露出了从前最常见的烦躁表情,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很忙,滚远点。” 脚下无尽尘埃汹涌而出,如风如浪,腾空后化作根根翎羽,如万箭而出。雷公尊者登时准备雷鸣相击,若真的打起来,四周恐怕都要遭到波及。 尘尽拾紧蹙眉心,飞身挡在树冠之上。 然而下一秒自己又回到了树下。 妙诀一脸友好。 知道她现在的地级二阶灵骨,意味着她能承载多少回溯时长吗?她现在能回溯四十分钟,而一道天雷,只需要一秒。 雷劈一次不管用怎么办?离开剂量谈疗效就是耍流氓,一道不行就两道,两道不行就十道。 传说中飞升成神的人要经过九千道雷劫,她这就送他飞升。 尘尽拾沉默地看着她,“等等——” 等什么? 少女终于露出迷人的反派笑容。 她沉淀十年的怒火……或者说是委屈。 也终 于随着十年后的反派出现,彻底爆发。 劈! 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劈! 你们这些臭搞虐恋的能不能爱护花草树木? 劈! 小时候说长大了带我过好日子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劈他! 站在雷光之中的反派从焦虑,到欲言又止,最后安详地接受起来。 他立正在滚滚天雷中思考鸟生。 小心翼翼地没让一片树叶沾上雷火。 … 冥族似乎就在某个瞬间突然席卷整座大陆。 同一时刻,赤霞宗孤鹜峰上,银狐破开沉海石上黑雾,一排裂齿咬住那截火浣布包裹的东西,转眼就化作银色流光消失在众人眼中。 在场各宗各派的弟子都在抢夺那份琅環机缘,但凡人如何能与冥族抗衡? 赤霞弟子惊慌失措地飞上峰顶报告宗主:“那冥、那琅環机缘被冥族抢走了!” 闻长山却不慌不忙。 此时室中独坐他一人,手中托着茗茶盏,眼神似乎还带着几分满意。 冥族当众抢走机缘,从此便谁也不知道这截冥骨的去向,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闻长山关切地回过头,看向宗主室大门外,“怎么不进来?” 门外一静,然后,一道轻盈优雅的身影踮足走了进来。 闻长山看着衔八,眼底缓缓泄露出了几分迷恋,“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银狐在困仙锁链下守在赤霞宗如此多年,这里就是她的家。 衔八在几步之外站定,嫣然看着他。 就在刚才,烬十达到了真正的全盛期——这是一种只有他们知道的信号,让兽血再次沸腾,让骨肉再次生长。 闻长山观赏着她的一切,目光如此温柔,他是真的认为,这些年他待衔八很好。 他爱惜她的皮毛,照顾她的狐爪,顶住宗门内外的无尽压力,也没有允许别人将她开膛破肚,没有抽过她一根骨头。 他可以下令弟子将她猎杀,却不会同意别人亵渎她的圣洁。 在经年的朝夕相伴里,他近乎是爱惜这只银狐的。他是这天上地下唯一身居高位、却爱惜冥族的人。 衔八一双狐狸眼中笑意更甚了。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闻长山温文尔雅地向她伸出手。 这个高居世上第二大宗宗主之位的中年修士,灵骨、修为、权力让他看上去仍然年轻,只有眼角的细纹勾勒出几笔岁月的痕迹,除此之外堪称俊雅。 这会让他眼中的疼惜那么具有迷惑性。仿佛这百年是场温情脉脉的镜花水月。 衔八向前了几步,他丝毫没有担忧。 因为她血脉之中流淌着真正的枷锁,是这位以淬炼金石为绝术的赤霞宗宗主,留在她血管中的锁扣。 他知道她根本走不出赤霞宗的地界。 数十年锁链捆她,在无数次高朋满座的饮宴上供人玩赏,而席间饮的就是她流淌的血液。 衔八魅惑而优雅地在闻长山座前站定。 他将她引血而出,同时向她的血脉中渡进一具打不开的金灵环针,那就是闻长山对她真正的禁锢。 一旦银狐野性难驯,对他出手,全身血脉都会爆破狂流——当然,每次也都没有浪费。 所以他永远也不必担心豢养的观赏家宠反抗自己。 可她是兽。 是生于长明,长于天地,每一代都独一无二的兽。 衔八恭顺地靠近他,像狐狸一样步行缓促,躬身在闻长山脸侧。 共通的金灵蕴浮动在空气中,冥骨与冥血的气息让人沉醉,闻长山眼中露出狂热,可下一秒,眼前的狐狸却笑着露出人类的牙齿,死死咬穿了他的喉管。 闻长山微微一顿,一边汩汩流血,一边艰难低头,喉咙嘶哑无奈:“怎么还这么不乖?你这样自己会死的……” 他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随后反应极快地一掌化出蒸汽灵流,猛地向她脊柱拍去。 她的血脉怎么无碍? 但下手的瞬间,他体内摄入的冥血仿佛焚烧起来,如万虫爬噬经脉,这对他这样近玄级的顶级修士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他体内的狐血变了—— 银狐灵活地避开这掌,干脆利落地直接咬掉他半个喉咙,身后狐尾化形,甩出几十根金灵四溢的银针,根根钉入闻长山的全身。 傲慢的人啊。 她跳到一边,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尝了尝这个取了自己几十年血的人、他的血是什么味道。 难吃的味道。 原来就是这么难吃的人们,折磨他们如此漫长的岁月。 那日在困仙台下,烬十切断八根锁链,告诉她,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反杀闻长山。 因为他在她的眉心灵台注入了一滴血。 冥族第十人的血,融合五行,覆盖一切。 他的骨头可以被任何人吞掉,为任何人涨灵。同样,他的血也可以吞噬一切灵蕴。 这是烬十反复抽骨,反复割血,在他们都不在的岁月里,自己找到的路。 一条注定血肉模糊的路。 以烬十的血为牢,便能逆向操控所有蚕食他们血肉的人。 将冥族所有的剥削从此全担负在他一人身上。 银狐扶了扶自己的额角,“让我们的弟弟受这么多苦,还有我们的妹妹一直没有找到,你们真该死啊……” 她毫不留情地将银针用力下压,把他钉死在了宗主之位上,兽类的瞳孔不慌不忙地看着猎物的血液一滴滴淌干,渗入脚下的地面。 闻长山仿佛只有这一刻才真的发觉她是一头野兽,他的喉咙像破风箱一样抽动,向斗室之内呼救:“你、你——还不、动手——” 衔八看着那扇洞门之后,早就已经闻见了熟悉的木灵。 “鹊阳仙人,好久不见啊。” “怎么不动手呢?”衔八脚尖轻踮向斗室内走去,“你身上那整副冥骨,出问题了吗?” 生扒竹九的骨头用了百年,可还安稳。 … 琅環巨钟反复长鸣。 天衍国内雷光反复降落。 妙诀缓缓停下弹拨顶芽的神识,看向生挨了几十道雷劫的反派。 差不多了,感觉已经把他劈疯了。 反派依旧长身玉立,在几十次玄灵级的雷罚之后,他反而缓慢地露出了释然的盈盈笑意。 真好,东方芊杀他,他也杀她,好健康的关系。 反派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身上有三处渗血,像是三个未愈的伤口。 而他似乎很满意自己遭受的这一切。 又疯得心安理得起来。 糟了,妙诀心想,打不死他的反而让他更强大了? 尘尽拾缓缓抬起眼睛,透过阳光的缝隙看向姻缘树延展的冠荫,才知道原来十重道坛这样遮挡阳光。 他闭眼,靠住了她。 就像回家了一样。 妙诀立刻共同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原来他不是没事,而是已经劈得像死人了。 隔着薄薄衣衫,他身上冰冷得像是冷却后的纸灰。 ——他很虚弱。 头顶的雷公尊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动劈了几十次,他只觉得手中的雷楔沉重得几乎拿不动,但此刻机不可失,他干脆跃下鹤云,不惜沾染了几分凡尘土,以雷箭数百根同时刺向树下的人。 那树也会被扎成刺猬啊? 妙诀刚要动,却见尘尽拾有气无力地抬起手。 第一根雷箭刺破他的指尖,沾染了他的血,而后,所有的箭竟然全部调转箭头,全部刺进了雷公身上! 这是什么邪术……? 十年后的反派果然更玄幻了。 雷公尊者却露出了某种非比寻常的恐怖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东西,一个玄级灵骨的存在竟原地立刻缩地成尺,转眼溃逃消失了。 反派没有继续追击他,只是靠着树仰头。他自言自语地冥思苦想,脸色苍白,一会高兴一会绝望,不时偷偷看妙诀一眼。 妙诀后悔了,刚才还是劈少了。 男女主这时缓缓苏醒过来。 他俩果然好命,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就继续虐恋。 “东方耀天,我要与你断情!”公玉秋话没说完,腰间的玉虚传讯玉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秋儿。” 妙诀却忽然一顿。 听见这道声音,尘尽拾立刻转过了头,他的视线越过公玉秋,径直钉在她身上。 奇怪的是,在这道声音出现之后,东方芊整个人都安静了。 杏眸看向传讯玉的位置,像是出于某种血缘本能,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尘尽拾盯着她仔细看了半天,一边敲着指尖一边嘀咕:“啊,血浓于水,她长的这副灵骨都是为了孝敬那谁的……” 鹊阳仙人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安宁:“秋儿,即日起尽快回宗。” “琅環仙庭已经全面公开檄文,冥族余孽复兴,为祸苍生,大陆能者须以灭冥为己任——” “全面围杀。”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同时一凛。 尘尽拾也很感兴趣地坐直了些。 “为师将为你行道侣典仪,见证你二人结成姻缘、共谋冥业。” 东方耀天猩红的双眸一顿,而后忽然激动地攥紧公玉秋双肩狂摇:“秋儿,你怎么不和我早说?你原来是想同我举行典礼的,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就这么傻?” 公玉秋红了脸。 然而虐点通过的系统声响起,妙诀都没有反应。 直到鹊阳仙人的传讯完全结束,她的头才缓缓抬起来。 妙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杏眸微微眯起。 刚才,她根本不受控制,神魂完全被那道声音所主导。 看来不止为了解决男女主的虐恋,她得去玉虚宗弄清楚……鹊阳仙人这位生母,在她这具身体里下了什么东西,竟能够以声音操控她的意识? 妙诀紧了紧手掌,碰到了腰侧的骨剑剑柄。 不得不说,武器的确是让人安心的东西。她指腹贴着那细腻温凉的触感,心渐渐平静下来。 “东方芊,”尘尽拾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后,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很想你娘。” 妙诀抬起头,手下意识扶住剑柄,“干什么?” “没什么,”尘尽拾垂眸看着她握紧骨剑的样子,唇角翘起来,“就是觉得太好了。” …… “你到底要干什么?” 妙诀看着出发前兴致勃勃拆自己道坛的反派,深感对方哪里不太对。 十年后的反派逆着光阴生猛地追了上来,她原本以为他会日天日地毁灭所有人,或者找到让他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报仇,但没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拆道坛。 尘尽拾轻轻松松将十重高的道坛大卸八块之后,温和地靠近她,拎起她腕间的红绳,“好了,现在可以出发了。” 妙诀:“可是你去玉虚宗干什么?” 尘尽拾:“哦,我去杀你娘。” 妙诀:“?” 所以你刚才说的太好了是这个? 尘尽拾低头靠近她颈侧,双眸潋滟声音耳语蛊惑,“你亲娘——就是鹊阳仙,你知道吧?要不要一起。” 对方发出了一个杀妈邀请。 尘尽拾十分认真。 杀了鹊阳仙,他就能彻底确定东方芊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妙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转身,可他却也紧跟着一起上了马车,挨着她坐下来。 自从追回十年记忆,他像是每分每秒都要把她控制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这导致妙诀十分紧张。 总觉得他随时都会发现她是回溯者,然后把她杀了。 一路上,她的年轮和顶芽随时定格在反派的脑袋上,生怕他突然流露出什么温馨的笑容。 反派静静靠在她身侧,鼻息之间是她红绦绳上的枝叶香,安静了许久,他又笑起来。 妙诀立刻警觉,如临大敌,很快就听见前边男女主的马车里传来剧烈的争吵。 现在反派也有了十年记忆,那他岂不是对虐恋更加了如指掌? 妙诀都是经过系统提醒才想起这段老牛反刍一样的虐点——在去往玉虚宗举办道侣大典的路上,男女主因为未能解决的杀父杀母之仇,再次撕开了心口不能触碰的痛。 此时刚到玉虚宗外山的一处陡峭山路,在几番激烈对话之后,前方的马车之内竟然再次聚起了跃迁的光阵。 这是?又要去分手砍树? 妙诀被这对璧人震撼到,听见旁边尘尽拾的笑容更轻更欢快了。 你满意了是吧? 你这该死的罪魁祸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谁知他掀开车帘,微笑着挥出一缕灰烬,落到男女主的马车轱辘下。 轻飘飘地把他俩的车厢掀下了悬崖。 妙诀:“…………?” 跃迁法阵没有了,男女主的生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尘尽拾满意地收回目光。 他们竟然还想砍树,真是嫌命太长。 反派靠在软垫上闭目,眼前却忽然浮现出十年后那棵树的模样—— 满树斑驳,刀痕累叠,生生劈开断裂。 然后他脑海中又缓缓流过那十年每一次砍树的原因中,他清晰的手笔。 妙诀正趴在窗边看男女主能不能自己爬回来,却发现车内安静了,于是奇怪地回头。 反派缩在轿厢角落,桃花眼垂落。 不知道为什么,冷冰冰地发起抖来。 第24章 伴她一路他会知道 24 真奇怪?他看起来像是在害怕。 十年前的反派尚且已经把男女主玩弄在鼓掌之间。 十年后的反派又能因为什么东西而害怕? 妙诀看不懂尘尽拾的反应,但她能看懂男女主。 被反派推下悬崖之后,两位天命者酣畅淋漓地在崖底收获了意外的金手指——真是一点都不叫人意外啊! 等东方耀天带着公玉秋一起飞回山上的时候,邪魅狷狂,灵流慨然。 “想不到玉虚仙山之外还有这样的隐世高人!” 东方耀天定定看着自己手中冥骨刀,“那须眉老者经年避世不出,却一眼看破了我手中冥骨刀的玄机,原来此刀虽强盛,用的却是十位冥族之中最难测的一骨。” “此物力道极为霸道可怖,以全盛期剖骨而出,带着强烈的执念,能覆灭吞噬一切五行灵蕴。手持此刀,会扰乱我的心智,让我战胜旺盛的猜忌和战欲。” “因此那老者告诉我,要我务必提防身边人。” 妙诀面无表情,是谁,好难猜? 她就差拿大喇叭喊:反派已经领先十年了,你清醒一点! 不得不说,琅環仙庭的行事的确很耐人寻味。 他们想给历劫的天命者送经验,但作为仙家又不沾染凡尘因果,所以只能不遗余力地给他们创造奇遇,创造机缘。 送给东方耀天那真是送对人了。 东方耀天立在悬崖之上,英俊冷凝地闭目思索了片刻,睁开锋利的双眸。 他审视的视线扫过面无表情的妙诀,扫过白衣无尘平静出神的道君,最后,落在眼中带着爱意与痛苦的公玉秋。 这个要提防的身边人,指的就是他的秋儿。 妙诀:“…………”哇。 其实东方耀天早就有所怀疑,秋儿从不是一个醉心名利的人,可在万宗仙比上她却如此强硬地要与他争魁,就好像那个琅環的奖赏是她不得不得到之物。 他东方耀天自然不是蠢人,自然猜得出是谁在幕后指使公玉秋——玉虚宗鹊阳仙人,究竟要做什么? 公玉秋眼神一点点褪色,她自问对东方耀天无愧于心,但师尊之命不可违,她的确不能对他和盘托出。 “如今冥族四处潜伏意图不轨,你确定要在这 种苍生为难之时,如此猜忌我吗?” 东方耀天深深凝视她:“好!到了玉虚宗,一切自有答案。” 妙诀也想起来了,男女主回玉虚宗办道侣大典一个躲不过的大虐点。前期铺垫的重重矛盾之所以在这个重要场合彻底爆发,是因为在某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男主领受玉虚情戒的之时骤然看到了鹊阳仙人的面容。 这一眼,和他死去的妹妹东方芊竟有五分相似,让男主的脑海惊涛骇浪,忽然回忆起了尘封在小时候的碎片——原来这鹊阳仙人就是他父皇一直心心念念之人,而此人就是公玉秋的师尊? 他惊觉,原来公玉秋来到天衍国、遇见他、爱上他,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天衍国君手里保存着鹊阳仙人的一个重要之物,同时也知晓她最重要的一个秘密。公玉秋被派来天衍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抹平那个对她师尊不利的秘密——所以她直接杀害了他的父皇。 好好的道侣大典变得头破血流,给两人的心头最深最重的一击,由此砍树多次。 妙诀的拳头缓缓攥了起来。 旁边的白衣青年恍惚地回忆着他做过的事。 ……先是杀了东方耀天的爹嫁祸给公玉秋,再用漠爻玉环铺垫他爹的身份背景,然后设计让公玉秋的师尊露面,进一步以刀骨催动东方耀天的杀意,最后让公玉秋在他和师尊之间选,虐来虐去,死来死去。 天命者为此至少牵扯出了十次矛盾。 然后每次都,在姻缘树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尘尽拾垂在洁净袖口下的指尖一直在哆嗦,神色恍惚,面如金纸。 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她也不会知道。 他再也不会让他们动一根枝条。 尘尽拾这样想着,可一身白衣还是摇摇欲坠。 妙诀悄悄观察他,发现他竟然比每次脸色苍白的时候还要虚弱。要不是知道大反派表现得越弱势就越邪恶,她真想给他来一下子。 马车重新复原上路,东方耀天全猜忌女主去了,根本没想起来思考到底是谁把他俩推到悬崖底下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尘尽拾靠坐在车厢内,没再招闲地和妙诀说话,安静得袖中蠃鱼都不习惯,悄悄冒出一颗鱼头。 漆黑圆溜的鱼眼对上了妙诀微眨的眼睛。 蠃鱼眨了眨,两扇鱼鳍呼扇了一会,指了指尘尽拾,然后摇头晃脑,像是在骂他。 妙诀忍不住笑起来,很中肯地点点头。 虽然不懂鱼语,但骂他什么都是对的。 蠃鱼也激动地笑了起来,鱼嘴在空气里啄来啄去。从妙妙之后,他们从来没有过人类朋友。长长鱼尾忍不住盘旋在尘尽拾腕上,整个身体都想探出来,却又被冰冷的指尖按了回去。 仰头看,他那双桃花眼蔫蔫的。 但明明在某一时刻,他们都感知到他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个少年,终于长成了引领全族未来的人。 尽管在他身边的蠃鱼都无从知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达到完全成熟体的烬十似乎并不高兴,反而更加惊慌失措。 蠃鱼不满地扭了扭,用冥族间特有的感应问他:“你怎么了?”都说了让他别抽骨剖血,其他人都不会同意的。 尘尽拾偷偷看了一眼趴在窗边看着遥遥玉虚山阙的少女,提着癸六的鱼脑袋小声问他,“我平时应该还算善良吧。” 他现在经常微笑,表情友好,从不辱骂别人,让人如沐春风。 总体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你在说什么?”蠃鱼黑圆的眼睛充满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和你毫不相关的事?” 尘尽拾面无表情。 把他塞回袖口,用灰烬封了他满嘴。 又绝望地倒在榻上,不动了。 … 进入玉虚宗需要七重关阙,每一重都需要更高级别的印玉等级。 此地的灵蕴极为充盈,只是在外山就已有灵云皑皑扑面。进入内山之后,不见任何楼宇殿堂,只见群山青岚环绕,一条碧水从山间蜿蜒迢迢流淌,如叆叇玉色,仙鸟栖居,渔人自得。 最高耸的山峰名为问仙山,垂直入云,有七层流云环绕,每一层分别为一重天,宛如天界。 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在七重天上坐镇的大能也都是传说级别的人物。 妙诀惊奇地看着,心想怪不得东方耀天出去之后哪个宗门的弟子都看不起他,原本以为是大男主剧本里的打脸流程,现在看来,天衍国确实只是个很小的地方。 从长明山村走出来的妙诀也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行进的马车缓缓入山道,一道银色流光先一步掠过山头。 惊起几只仙鸟之后,它们又平静地继续停靠在枝头。 衔八那日在孤鹜峰废了闻长山,也见到了鹊阳仙。她本想把那女人浑身的木系灵骨全都扒下来,对方却平静地和她达成了一个交易。 “你今日若动我,我未必会死,”鹊阳平和地坐着,“但整个玉虚宗之内,只有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若本座无事归宗,自会告诉你竹九的位置。” 衔八的齿尖磨了磨,她不相信这个女人,但她相信自己潜入玉虚宗的确找不到竹九。 百年前那场大战落幕之后,哪怕她身在赤霞宗禁地之中也能知晓,玉虚宗最终得到了最多的冥族血肉,整个宗内实力纵深万倍。 而鹊阳身上的冥骨出了问题,同样也不代表她的法力尽失,依然可以和她同归于尽。 鹊阳微笑着告诉她,“竹九的骨头我可以还回去,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找到了最完美的替代。 那个孩子…… 最后衔八在鹊阳的手臂上留下了三个齿洞,挟持着她一路进入玉虚宗之内,在得到位置之后火速离开,原地已经有困仙阵法浮空。 鹊阳缓缓被数十名弟子围起来,目光依旧平和地看着衔八,那副样子,甚至称得上悲悯……悲悯? 人类,特别是他们这些后天铸造的半仙,是最可恨不过的。 衔八把自己化作一捧银色的绒雾,叼着鹊阳身上的特殊玉印一路闯到了玉虚宗幽深的后山。山行十八座,避寒潭外有竹林,远离人烟,甚至没有飞鸟鱼虫,像是遗忘之地。 等衔八找到那里,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竹林,而像是一个巨大的、由竹篾编成的笼子,倒扣在枯黄的地面上。 衔八顿了顿,绒雾原地停下来,像是浮动的迟疑。 竹九是他们当中脾气最差的,脸最臭的,这点从他带出来的幼年烬十就能看得出来。 百年前家园巨变,竹九险些挡在赤虎封四之前战死,他是最骄傲的那个,却再也没能支起过他的脊梁。 衔八原地化出了人形,深吸一口气,缓缓穿透了竹篾扎手的牢笼。 空气中稀薄的木灵蕴已经几不可闻,但依然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一只瘦骨嶙峋的大熊猫趴在地上微弱地喘气,整个后背是完全扁塌的,听见声音,他把头往另一边转过去,声音还很凶。 “那小子呢?” 衔八抿了抿唇,脚步轻灵地往前几步,从怀中抽出一个火浣布包,轻轻半跪在他毛色灰败的脑袋边上,“那小子现在可不是个小子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大熊猫顿了顿,又费力地把脑袋从地面上蹭了回来,一双黑眼圈耷拉得快要融化,鼻尖抽动地嗅了嗅,开始剧烈地抽气,还在骂他:“谁让他、谁让他抽自己骨头了——” 衔八不忍看,别开眼:“鹊阳那把骨头已经废了,她现在都需要找新骨。琅環已经有了动作,通天围捕,其实就是要改变大陆捏在手里的冥族格局,现在的情况和百年前没有区别,你……” 熊猫却抬起黑黢黢的眼睛,往光线晦暗的竹牢外看去,忽然瓮声问。 “来了怎么不进来?” 竹外静了静,片刻后,灰烬化作无数飘扬的翎羽,穿透竹篾,落地成了一个白衣青年。 熊猫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大概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又有了些熊类天生的憨厚,黑耳朵抖了抖。 臭小子长得真高啊。 烬十垂目,半跪下来,指尖搭在他比记忆中薄了大半的熊掌上,“……你就当竹子,嚼了吧。” 吃了他的骨头,他能给他造一副新的。 衔八转过头,哪个她都看不下去。 漆黑的蠃鱼滑出洁白袖口,轻轻缠住熊掌,并未说话。 算上仍然奔袭在外随时待命的灵七,第六,第八,第九……第十。 多年未有这样一天了。 他们都知道,当烬十进入全盛期,冥族的起势已经清晰可见,琅環仙庭那两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家姓,不可能再独坐高台。整座大陆都是他们的敌人,而他们要用自己残破的血肉,去对抗他们自己的力量。 但没有什么,比大家在一起更重要。 竹九撑着自己软趴趴的熊躯,慢慢靠在一个木头桩子上,始终并未拿他那截断骨,只是环视他们片刻后忽然问。 “那妙妙呢?” 冥族十代而终,祖石再也没有生机。 对他们而言,那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女孩,就是他们的第十人。 尘尽拾的指尖颤了颤,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我马上就要找到她了。” 过了天命者的道侣大典,他就能有定数。 还有他所有的族人,他要一一找回来。 尘尽拾最后没有强行把骨头塞给竹九,毕竟他对他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在小时候的很多年间,幼鸟还会拙劣幼稚地模仿,假装自己很酷,什么都不在意。 白衣转身,化作灰烬弥漫在玉虚宗圣洁的仙境之中,像是一场毁灭前的落雨。 …其实他在意死了。 从很多年前一夜间猝失所有开始,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带着所有人,回家。 … 道侣大典已在有条不紊地安排。 妙诀随着男女主进来之后也没见到鹊阳仙人那种级别的大能,只是被安排在了三重天的弟子舍中,尘尽拾和她一样。 公玉秋原本是五重天上的弟子,但她十分圣母地坚持自己下到三重天,和他们一起。 妙诀进入玉虚宗之后,鹊阳仙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她也按兵不动。 她在心里悄悄想好了一个对策。 女主师兄梅子辰倒是来过几次,每次都欲言又止地看看妙诀,但想到什么,最终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妙诀经过观察,发现玉虚宗的确特别。相比起来,赤霞宗内的弟子有非常明显的趋同性,金灵骨最为突出,金石淬炼的法术、攻术也最为发达;而玉虚宗这里却是什么属性的高灵骨都有。 在三重天上已经遍地都是地级灵骨,等到女主的五重天,就已经是各种五行的天级灵骨了。 这说明玉虚宗这片土地人杰地灵吗?不。 妙诀仰着头,看着直达苍穹、七重云天的问仙山,像是一条层层吞咽的喉管。 …只能说明他们这里吃冥族吃得格外多。 妙诀对冥族越来越好奇了。 从前她一直待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村里,周围都是普通人,自然接触不到这个世界当中最凶悍强大的存在;后来她成为一棵树,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男女主视角下的慷慨讨伐。 但为什么,从妙诀回到十年前开始,她看到的都是冥族百年挨打的历史,怎么没听过他们曾经如何屠戮苍生,为祸四方的史实? 就好像,冥族身上披着一层血红色的阴翳,远远看去法相通天,残暴恐怖。可揭开一看,好像全是血窟窿。 “你在想什么?”舍外传来熟悉的清泉声线。 妙诀没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晃了晃脖子,“我在想,身份有矛盾的两个人到底怎么走到最后。” 道侣大典都要开始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还在鸡飞狗跳地争吵——就这种日常虐点,连系统都不会提醒了! 倒是应该很合反派的心意。 尘尽拾表情却古怪地沉默了一下,“身份不同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妙诀想绕过他向外走,拍了拍手掌心,“不是一类人,强行在一起就是互相霸凌。” 这俩璧人为了道侣大典上怎么写介绍词都能大吵分手一次,反派的插手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落井下石。 尘尽拾长睫微垂,指尖莫名焦虑地敲来敲去,仿佛思考的却不是妙诀说的事。 他兀自焦虑了半晌,再抬头的时候又笑起来。 他抬起手臂撑在门扉上,挡住了妙诀的去路,声音很近很轻,“但对有些人来说,身份是很重要的。” 比如鹊阳想要整副换骨,就必须要至亲的骨头,用血浓于水的新生之骨,平息冥骨在体内数十年的异动。 尘尽拾的目光冷冰冰又缱绻,长眸寸寸描摹眼前人的神情,像是想透过这副皮囊,看进她的灵魂里。 东方芊……你只有是东方芊,才能被剖骨相融。 百年来世人已经心照不宣,以冥骨打造仙身,自以为捷径通天。 但他们并不知道,灵骨,并不只是一副骨头。 “骨”有金木水火冰雷风焰,同属的人数不胜数。 “灵”却是唯一。因为那是一个人的灵魂,三界之内独一无二的自己。 所以吞噬了冥骨的人,那种折磨他们反复上瘾、食欲蚀骨的,并不是冥族血肉的滋味,而是被吞进身体里、那些灵魂不屈的嘶吼嚎叫。 他人灵魂,难以并融,这就是鹊阳要给自己留下一个血脉的原因。却没有料到天生没有灵骨的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几乎不可能长出灵骨。 可现在,这个少女长出了地级灵骨。 正是鹊阳仙最梦寐以求、朝思暮想、最需要的木灵骨。 可是—— 尘尽拾垂下眼睫细细看她,唇角的笑意一点点蔓延,像是灰烬入水,冰下燃烧。 如果你不是东方芊,你的灵魂就会带着你的骨头抗拒她—— 抗拒她的召唤,抗拒她的融合。 妙诀抬起脑袋,对上了尘尽拾漆黑眸光中复杂万千的情绪,几乎读不懂那到底是期待,还是恐慌。 他真奇怪。 道侣大典的钟声已经从七重天上传了下来。 仙鹤绕山飞去,吉时已到。 ——“吾徒公玉秋,天衍东方耀天。” 鹊阳仙人清和的声音像是从苍穹上传来一般,整座问仙山仿佛都在与她唱和。 在这道声音出现的一瞬间,尘尽拾清晰地看见,那双总是清澈又灵动的杏眸一瞬间失去了亮光,变得空白而温顺。 他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忽地攥紧。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尘尽拾掀起唇角,绕着东方芊转了一圈又一圈,掌心在她眼前晃了好几次,“听不见了?还能看见我吗?” “真的……听不见了?”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只被一副骨头支撑着。 尘尽拾脸上的笑意像是幸灾乐祸,可是他却连坐都坐不下来,行也不安,立也不安。 像是一只无枝可栖的鸟。 ——“乙巳三月廿二,玉虚问仙七重天上……” 鹊阳仙人的声音再次奏响。 妙诀像是得到了指令,缓步走出弟子舍,一步一步,循着声音,走上了七重天之间连接的几千级石阶。 重山道,红烛千里,少女背影清孤。 尘尽拾看着她一步步拾级而上。 就那样一无所知,毫无生机,走向开膛破肚的命运。 那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对啊。 甚至如果东方芊死在今日,死在道侣大典时,死在公玉秋的师尊手下,他要造的天命情劫又能多出无数。 “对啊,她死得很有价值……”尘尽拾让自己钉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她背影渐渐缩小,目光却越来越惊恐。 明明已经可以笃定,只要今天她会被鹊阳召唤,会被融合骨血,那她就是东方芊而已。 可他还是 忍不住跟了上去。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走过重山道阶,几步跟上了少女身后。 漫山的红烛却映不亮她的明眸,只剩木讷的服从。 “…东方芊。” 他几步抢到了她身前,倒着登阶。 “东方芊!” 哪怕是全程她有一丝清醒,一句灵魂的出声。 他都会知道她是异世之魂。 她不想被剖骨相融。 “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有很多办法吗?你知道这一路走上去会是什么吗?”尘尽拾几乎咬牙切齿,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浮现起多年前无力回天的一切。 他的指尖紧紧锁住罗盘,那种荒芜的失去感再次袭来,“——你真想死是不是?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杀你比别人痛快。” 妙诀一言不发。 从三重天,走上五重天。 过五重天,向最高处。 他送她一路。 ——“今日结为道侣……” 鹊阳仙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带出了几分违和的兴奋。 尘尽拾停下脚步,她最终被指引到了一处漆黑的炼鼎内,说不清是焚烧的痕迹,还是遍地干涸的血迹。 金木狂篆写在鼎顶,昭示着这场以血缘为引子的灵骨召唤有多成功。 他指尖冰凉,双肩抖动,缓缓笑起来。 他像是在笑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万分之一的放不下,觉得她有可能是—— “你跟上来干什么?” 少女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眼神清凌凌。 晦暗光线内,她的眸光清醒无比,映出他被命运叩响的错愕瞬间。 尘尽拾整个人表情消失。 像是站在原地被剧烈地轰击。 第25章 困鸟之焦他走来走去 25 在道侣大典之前,妙诀就想出了一个对抗鹊阳仙人控制的方法。 这方法和当时被尘尽拾逼问身份那次有异曲同工之处。 每次听到鹊阳仙人的声音之后,她的确就会陷入无意识状态,不受控地向着声音指引的方向而去,把这副自然生长的灵骨送上门去。 但这次,妙诀在自己的识海中的年轮上留下了一缕灵活的木灵蕴,一直抻着她回溯的顶芽,定格的回溯单位就是自己的识海。 相当于她从三重天走上七重天的一路,都在不停回溯自己的意识。每次在被声音操控之后就会夺回自己的清醒状态。 这仍然很危险。因为那声音就像从她出生的地方传来,在血脉之中流淌,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就像是一种依托血缘而生的蛊,而且已经在这具身体之内生长至今,牢牢地捆绑住了东方芊的身体。 鹊阳仙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才给自己准备了这样一个孩子。 可惜这具原本会早夭的身体里已经换了灵魂的芯,所以她会反抗。 妙诀必须要破除体内的这种血缘之蛊,但鹊阳仙人身负整副冥骨,她的实力根本没有真正在人前显露过,即便如今冥骨难以为继,碾死她一个小小地级还是轻而易举。 所以妙诀经过思考,想清楚了一件事:只有在鹊阳仙换骨的那一刻,才是她最虚弱的时刻。 ——那就是她解决身体控制的最好时机。 既然如此,她就必须要跟着声音走上来,亲自走到这圈套之内。 只是不知道尘尽拾为什么要跟上来? 反派现在不是应该在道侣大典上搅动风云,引起腥风血雨吗? 光线暗淡的炼鼎之下,白衣青年僵直地站在原地。 像是被人封住了浑身所有重要穴位,站姿像是死了一样。 妙诀有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双潋滟的、笑盈盈的、充满邪恶意味的桃花眼中,一片绝望的灰败。 明明是十年后焚烧世界的灭世狂徒,明明是随手就能杀几个人玩玩、拿天命情劫当乐子的恐怖分子,此刻却像是惶恐到不知所措,唇角颤抖。 像是世界反复崩塌了一样。 他怎么了?妙诀疑惑地想,这炼鼎把他吓成这样?那他跟上来干什么。 尘尽拾薄唇微张,渡出来的气息冰凉又滚烫。过了许久,仿佛有几十年那么久,他才一点点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那双眼睛。 鹊阳以血脉为蛊,召唤亲生骨肉的灵魂,让她把这副新骨自己送来。 只要她的确是东方芊,就没有挣脱醒来的可能,因为这是从她出生起就烙印在她魂魄上的至亲诅咒。 但她醒来了。 甚至不是一瞬间的挣扎清醒,而是完完全全地清醒。 这说明她的灵魂不是东方芊。 那她是谁? 尘尽拾垂在身侧的指尖一直在哆嗦,想要引颈呼喊什么,可一声也发不出来。十年前后所有画面呼啸着在眼前晃过,如同走马灯一般,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想得越清楚,越想死。 十年后,姻缘树断,年轮现世,而后他看到了树中被困的灵魂。 当他想要伸手够到她,可年轮光芒乍现,她整个人便被抽离而去,随后全世界开始光阴倒退。 他一直没有深想,不敢深想,这缕灵魂去了哪里。 可回到十年前,东方芊睁开眼睛,本该在蠃鱼夜袭时死去的人却没有死去……还有了操控时间的力量。 那就是姻缘树年轮带给她的…… 尘尽拾看着这个清凌凌站在面前的少女,心头寸寸崩坏。 原来十年后树里的那个人,比他先一步,回到了这里。 好事啊。好事啊。 他一直在找的答案终于近在眼前了。 可他浑身开始克制不住地发抖,血液沸了又凉,冻成冰渣。薄唇开合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轰隆隆地像是万雷交错。 是不是哪里不对。 她把那个东西放在哪里了呢? 她也完全不记得他交给她的信物了……那她还记得他吗? 她真的是她吗? 如果她真的是她……那他都做了什么? 尘尽拾终于闭上眼睛。 眼前蒙着一层灰败的阴翳,手足无措,明明已经有了十年的记忆,却像是回到了最弱小最无能的少年时代。 …… 妙诀感觉袖中的骨剑变得很怪,一会烫得她皮肤发红,一会又冷得像冰块一样,仿佛状态十分不稳定。 今天的怪事真是桩桩件件连着来。 她又看着眼前这张急剧变白近乎透明、毫无血色、仿佛被人暴击了的英俊的脸,又看了看四周充满诡异血腥的氛围,大概想明白了。 反派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啊! 鹊阳仙用了整副冥骨,现在孱弱到需要血亲灵骨来置换才能为继——那尘尽拾吃过的冥族血肉不计其数,把自己生生吃成了灭世通天的水准,他要遭受的报应肯定也不会小。 你看他现在就一副遭了报应的样子。 妙诀越想越合理,甚至还猜出了他的目的——尘尽拾早就知道鹊阳仙人和东方芊的关系,还是他告诉妙诀鹊阳仙人用整副冥骨打造仙身的事,以他的性格,跟上来看看她如何被剥骨,甚至还能坐收渔翁之利,抢走鹊阳占据的冥骨。 场面一阵沉寂。 妙诀捂着袖中那柄骨剑,想赶走眼前的反派,“喂——” 阁下虽然十分险恶,但在下的阴招也是创意十足。 可她一出声,眼前的反派不知道为什么抖了一下,像是猛地回过神来扎进现实。 无光的桃花眼落在地面,没有看她。 偏偏此时,炼鼎发出缓慢沉重的机扩声。 方才走入的阵门蓦地交扣,来时的千阶转眼消失不见,只听沉闷的轰隆三声之后,他们被整个倒扣在里边了! …… 四下闭合,鸟鸣礼乐都阒寂不见,仿佛整个七重天上只剩 他们两人。 妙诀顿时戒备起来,情况不妙啊——不仅要对付鹊阳仙,边上还有一个随时下黑手的反派。 好在她现在的回溯之力比从前更强,地级二阶灵骨已经能承受四十五分钟的时长! 她还可以试错。 妙诀仔细看着四周,才发现这炼鼎的内壁雕刻着众多古老的文字,还有各种飞禽走兽,每种兽类旁边都有大段看不懂的文字,像是在介绍他们。 脚下这鼎的材质也不是金石,而竟是玉质。地面分开两半,一边为阴,一边为阳,是一方阴阳双鱼结构。 在阴阳玉鼎彻底闭合之后,四方孔隙之内开始释放某种气体,像是炉息,闻着似有草木的清香,幽幽袅袅,逐渐向鼎中人靠拢。 突然,那炉息化作蛟状,拧成一股,猛地盯准妙诀咬了过去。 尘尽拾这时候才忽然动了。 身外立刻涌出蓬勃的灰烬,一手下意识牵住妙诀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身后。 灰烬翎羽像锋利的刀片一样寸寸绞烂了那气蛟,而后化作一扇巨大的翅翼,密不透风地挡在了前边。 他低头。 手掌之下,腕骨伶仃细腻,像是温热的软玉。 那段他亲手系上去的姻缘红绳硌在他掌心,让尘尽拾忽然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了他似的,猛然惊惶地松开了。 妙诀握着自己莫名被甩开的手腕,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她也没让他救,至于表现得这么嫌弃? 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关系,你装什么装! 尘尽拾把手垂在身侧。 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缓缓收紧,攥成一个无力的拳头。他想说点什么,但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成年之后,平生仅有的词穷。 而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成年之后,尘尽拾很少真正感觉到绝望。因为他总觉得什么都有余地,即便是冥族百年之业,他也能从废墟上再起高楼。 但没人告诉他已经做过的事,已经犯下的错,该如何挽回。 她会有记忆吗? 会不会她已经不记得那十年光景? 会不会她根本没有认出他来?现在重新认识还来得及吗? 尘尽拾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我——” 妙诀没想和反派交流,她在那灰烬之后把鼎壁上的几种兽类全都仔细看了一遍,惊觉恰好是十种。 她转过头,正要看到最后一只兽是什么—— 脚下的玉质忽然异动,浅刻的纹路开始流动青光,像是血管中的血液一般,淌过整个阴阳双鱼之后,蓦地变得透明。 这玉的质地极透,以至于近乎于玻璃一般透明,妙诀向脚下看去,这才震惊地发现—— 男女主举行道侣大典的地方,竟然就在他们正下方?! 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鹊阳仙以血蛊召唤妙诀来的地方,竟是七重天最顶点,问仙山的山巅。 谁能想到她在这里放了一个阴阳玉鼎,还要在这里换骨重生呢? 问仙山七重天上,像是一方巨大的青白岫玉盘。 列席者按照身份资质分坐,看上星罗棋布,浓郁的灵蕴萦绕其间,从妙诀的角度看去,整座山就像一个顶部开出青绿种水的原石一般。 玉虚宗几大长老全部到场,足见天命者的排场。端坐在上首的隐约是个绿衣女人,端庄地坐在垂玉帘之后,看不真切,这大概就是鹊阳仙人了。 公玉秋身着红衣,衣摆长长地曳地,而她身侧的东方耀天也同样一身红衣。 两人之间以红绸前巾相连,每个玉虚宗的长老都会以各自灵蕴降福其上,于是那红绸牵巾上五行流转,光彩四溢。 “秋儿,这一天,我等了太久……” “耀天,从今天起,你我就是为天道所承认的道侣了。” 但虐恋男女主的美好不会持续多久。 这场道侣大典注定是两人爱情的坟墓,反派不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妙诀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尘尽拾,随时观望他的行动,却发现,这人怎么比她更焦虑。 眉心紧紧蹙着,苍白脸色变来变去的难看。 今天他的话异常地少,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大招。 灰烬羽翼扩散的范围并不大,在鼎内炉息圈出一小块清静地,少女站在尘尽拾身前,虽然很警惕他,但又没有真的防备。 她莹白的耳后显出温热柔软的质地,发丝垂落在白皙颈后,低头仔细观察着底下的情况,身形那么单薄那么瘦。 尘尽拾站在她身后,试图透过这副灵骨,嗅清楚她灵魂的气息。 可他却绝望地意识到一件事。 如今他们目的相悖,她因为某种原因必须要让天命者顺利,而他也不得不坚持将九九归一的情劫历遍。 因为他需要炼就天命珠,带她回归自己的身体。也需要彻底打碎琅環的布局,让他们所有人回家。 所以他仍然要这样,在她眼里作恶多端。 尘尽拾下颌微微绷紧,在她身后薄唇开合半晌,最后小声说,“我会把鹊阳杀了的。” 你不用害怕。 妙诀没回头,习以为常地点点头:“我知道,你说了,你要杀‘我娘’。” 你还邀请我一起杀呢朋友。 尘尽拾语塞。 他像是焦虑的困鸟,在灰烬之下踱步,心里麻成一片。想要稍微、哪怕一点,把自己抖得干净一点。 “…我是说,我不会让她剖你的骨头。” 他小声开口,指尖攥紧罗盘。 “哦——”妙诀平静地点点头,她继续了然地指了指下边的道侣大典,“我知道,因为鹊阳对你还有用呢,你看他们俩现在就已经吵起来了。” 邪恶虐恋狂!我还不知道你? 尘尽拾抿紧了唇角,垂落在袖下的指尖掐了又掐。 而此时,红装的二人已经走到鹊阳仙人垂帘的坐席之前。 在此之前,虽然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已经为此争吵过数次,但到底师者如母,在今日场合,男女双方要向她行礼。东方耀天双手奉茶,捧过头顶递上前——他这个倨傲高贵的小王爷,为了公玉秋,到底愿意微微弯折一些。 然而垂玉帘内,鹊阳仙人却一动不动。 这让东方耀天唇角的邪魅笑容一点点冷冽了下去,在公玉秋第三次请示之后,他猝然摔碎了茶盏。 “耀天!——”公玉秋惊叫,鹊阳的众弟子也纷纷起身,梅子辰转瞬护持在鹊阳仙人身侧。 这样敌对防备的态度,让东方耀天了然地大笑出声。 “原来这就是你们玉虚宗真实的态度。” “笑话,我东方耀天从出生起就没有受过这种冷遇!” “不是的!”公玉秋眸光欲碎,急切地解释道,“师尊她、师尊她这样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其实就连公玉秋也觉得奇怪,师尊不接晚辈敬奉的茶盏,这对宗规森严的玉虚宗而言是极为不合规的失礼行为。 鹊阳仙人仿佛端坐在那里的雕像,就好像,就好像她已经不能动了……? 这些年师尊的身体一直不好,可她终归是玄级灵骨——是的,大陆鲜少有人知道,师尊自己也非常谦虚低调,这一直是公玉秋最为敬佩之处。连她都难免会因为自己天灵骨资质而生出骄矜,师尊却从未对外宣扬过半分自己的天赋卓绝。 因此公玉秋看向上座的目光就更是焦急痛苦,玄级木灵骨,五行天生,木主生机,理应是欣欣向荣的愈合生之态,师尊怎会这样? 悬于上空的阴阳玉鼎里,妙诀摸了摸下巴,看来女主对她的师尊的确一无所知。 系统上线提醒:“虐点已经出现,道侣大典上,男主所有不满终于彻底爆发,恰在此时,他发现了女主师尊的更多秘密,顿觉悬崖下那须眉老者一语成谶,原来身边的一切都是阴谋——” 只见一道幽冥黑蓝的弧光忽然从七重天上闪过。 谁指示的,不言而喻。 反派:“…。” 冥族蠃鱼骤然侵袭玉虚宗,在所有人猝不及防间,猛地掀开了鹊阳仙人端坐玉帘蓬顶。 于是,一张 似曾相识的脸撞入东方耀天视野之中,童年时父皇的喃喃自语、痴缠模样,忽然全都从记忆深处涌了上来。 原来天衍国君日思夜想、不惜为她抚养骨肉的那个女子……就是公玉秋的师尊? 小时候父皇曾告诉她,这个女人在他那里放了很重要的东西,总有一日会取走,取走之后,父皇就没有用了。 小时候的东方耀天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在自己的道侣大典上,他可笑地全都懂了。 原来公玉秋来到天衍国本身就是奉师尊之命,与他的定情根本不纯粹!她借着与他之间的亲密关系,堂而皇之地进入天衍密藏,能自如触碰到她所需的一切。 等取走了她师尊所需之物,她就对他父皇痛下了杀手!是也不是? ——“公、玉、秋!” 东方耀天站在问仙山巅,强大的风灵蕴在身后暴烈凝聚,剑尖缓缓指向刚刚结成道侣的爱人,双目猩红:“你对我可有一分真心?!” 公玉秋摇摇欲坠,不是的,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开始了,开始虐了。 妙诀一脸冷漠地回头,没看到那双桃花眼戏谑含笑,反而看到他恍恍惚惚。 尘尽拾在她面前低下头,沉默片刻,挣扎着给自己辩解:“…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妙诀很奇怪地看着他。 她不是好奇对方的原因,而是好奇他为什么这样。 大反派灭世之前都不打招呼,跟她解释这些做什么? 总之她当然非常清楚他就是个坏东西啦。 尘尽拾仔细看着她眼神,看出她根本不信,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鹊阳上来了。” 妙诀顿时一凛。底下一片大乱,梅子辰等座下弟子已经团团将师尊围了上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男女主的虐恋转移,正是鹊阳仙人暗度陈仓的好时机。 妙诀凝神感受,果然,一股强大而诡异的木灵蕴正在飞速靠近。 妙诀立刻把尘尽拾往旁边一推,还飞快在他手中塞了个东西,对方却下意识反手握住她手腕,紧紧地,像是怕她跑,声音紧绷:“干什么?” “杀我娘啊,你说的。” 妙诀在阴阳玉鼎站好,半阖着眼睛,恢复了被鹊阳仙人控制的状态。 尘尽拾犹豫地看了看她,最后到底消散成灰烬,藏于阴影之中。想了想,吞噬了鼎内所有气息,包括她的。 他的雪白衣角刚刚消弭无形,阴阳玉鼎外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 像是竹杖扣地,脚步木然靠近。 玉鼎外壁上化出一个清晰的掌印,来人解开了规格极高的玉虚禁制,随后,一道绿衣身影便蓦然出现在鼎内。 那是个尚算年轻的女子,身形秀气,有着远超于外表的灵力波动。她行止有度,目光清和,谁看了都会觉得此人不愧是当世有名的大能。那张脸上只有极其细微的纹路能透出年龄,三庭五眼的比例和呆立着的东方芊当真有五分相似。 她甫一出现,玉鼎内便被浩瀚的木灵蕴充盈。但奇怪的是,从前妙诀遇见高阶木系修士都能吸纳对方的灵蕴,可身后那个女子明明灵力极强,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只会吸纳旁人的灵蕴。 鹊阳看着鼎内年轻俏丽的背影,微带细纹的眼尾也柔和起来,缓缓向她走去,“一晃眼,长这么大啦……” 像是母亲的怀念,她的神情温柔又宽和,语调中还有种歉意。 少女依然一动不动。 “对不起呀,芊芊,我这个做娘的,没能为你生一副灵骨卓然的身子……”鹊阳说着,终于踱到了她正面,带着几分替她不平的忿然清愁,“这世道就是这般不公,若无灵骨,便谁都能踩在你头上。”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她温暖细腻的掌心抚在女儿的侧脸上,看着她茫然失焦的瞳孔映出日渐衰败自己。 “长出这副灵骨,真的难为你了,”鹊阳喃喃地开口,“今后,不需要再这么辛苦了……” 随着她的喟叹,脚下的阴阳双鱼图开始发亮,空气中逸散的木灵蕴越发浑厚,几乎凝结出墨绿色凝重的木灵之壁,映照出鹊阳仙人更加清晰的神色。 期待。 强烈的期待。 她说的所有话都出自真心,但一点不耽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妙诀半阖的眼珠没有一丝转动,心底却笑出了声。 她的真心如此真切,渴望得毫不遮掩。否则,她就不会在每一句话时都施加血蛊之力,让东方芊没有丝毫清醒的可能。 这些话,每一句,都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罢了。 用她那双连剑茧都没有的手,从一副骨,换到另一副骨,继续在凡尘大陆的顶点高坐下去,继续做这些天生高灵骨最崇敬的师尊。 鹊阳仙人微笑着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女儿,自言自语:“为娘会比你更疼,别害怕,孩子,别害怕……” 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那两个天命娃娃的事,没有人会看到问仙山顶的小小玉鼎。 等她再走出去,便又是天纵奇才的鹊阳仙人。 她的背后爆出了旺盛的青光。 那光芒像是要挤爆她的后背脊骨,明明灭灭地显露出行迹——被压抑的熊骨强行困在这副甚至算得上娇小的身躯之中,已经完全扭曲变形。 鹊阳在鼎中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一边还在笑着安慰呆滞的东方芊,“女儿,女儿,不要怕……之前都还很好的,熊骨,一整副熊骨,已经是天赐的神机……旁的整骨,不是为娘能得到的……” “这十年真的好痛啊,它的灵魂始终在怒吼,它的灵魂不服我,但女儿,你不会……对不对?” “你的灵魂会祝福我,因为我们是……血肉至亲啊……!”鹊阳几乎是痛哭着说。 撕心裂肺的凄惨哭声之后,整副巨大的熊骨从她矮小的身躯中完整地剥离了出来,血淋淋、歪扭扭,轰然倒塌在一旁。 妙诀余光里看到阴影中有一片灰烬微动,最后又强行压了下去。 她也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指尖。 说不震惊是假的,眼前这一幕带着强烈的血腥气和狰狞的欲望,残忍地冲到了她面前,让她的心神真的有一瞬无法稳住。 那凄厉的声音带着血蛊之力,几乎要冲破她的识海,将她彻底俘虏。 可轰然倒塌的熊骨骨架却忽地把她拉了回来。 一整副骨架犹在呼吸,经历无数年的强行剥离,却仍在不屈地抗争。骨骼上的青光有气无力地闪动,像是一只形容枯槁的熊趴在地面喘息着。 妙诀用力地凝神,在识海中紧紧盯着自己的年轮与顶芽。 没有了灵骨的鹊阳仙人转眼间矮了一半,年轻的面容飞快地爬上层层皱纹,像是被藤蔓覆盖的老墙皮,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生机的眼泪。 “女儿,女儿……” 她张开颤巍巍的双臂,步履蹒跚,想要环抱住她,给东方芊这一生最后的拥抱。 可她却忽然僵住了,低头,一柄温凉的骨剑,带着汹涌可怖的冥骨力量,捅进了她的胸膛。 霸道的冥骨之力瞬间顺着剑尖窜了进去,带着更加凶悍的灵魂咆哮,将不属于她的灵力全部吞噬焚化,然后,全部爆炸。 鹊阳震惊地抬起苍老的眼睛,撞见了少女清醒又平静的杏眸。 这双眼睛真像她,可又那么不像她。 妙诀指了指阴阳玉鼎的角落,一小方天元镜被一双冰冷苍白的指尖握着,记录了她刚才剥骨的全过程。 玉鼎之下,公玉秋震惊地踉跄两步,她举目望向四周,却在梅子辰眼中看到了回避。 师尊,师尊体内,那是什么? 那是……冥骨……? 鹊阳瞠目,看着眼前的少女,口角血涌,“秋儿 ,你竟然,让秋儿,看到我……” 这是她最重要的弟子,天生天级灵骨,不需要任何外力的天赋者,那是她一直想要的女儿。 “你凭什么?你只是……地级……”鹊阳伸出干枯的手爪,想要掐住眼前的人,双腕却被忽然窜出来的冰冷灰烬恶狠狠地绞断了。 妙诀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到底是谁被灵骨困成囚徒呢?尝过玄级滋味,便觉得自己不再是凡人。就好像……琅環那些不沾染凡尘因果的仙人一样。 鹊阳看着那冷冷的灰色余烬,忽然明白过来什么,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妙诀:“你……你不是……” 妙诀连忙抽剑,停了她后边的话。 血流喷涌,鹊阳轰然倒在了地上,和那副熊骨并肩倒在一起。 它带给她近百年的荣光。 也给她永恒的痛苦与废墟。 …… 妙诀听见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说明这个虐点已经被判断通过了。 女主和男主的矛盾都因鹊阳仙人而起,当女主看清了她师尊的真面目,其实也就明白了一切。 一个真实的、被琅環刻意掩盖的世界,也就在天命者眼前徐徐展开了。 妙诀的灵骨也得到了悄然升级。 缓缓步入地级三阶之后,她丹田之上那株青翠树苗已经有了清晰的高度,充盈的灵蕴自如地流动在经脉之中,意识无比清新。 妙诀在鹊阳惊惧的目光中悄悄点头,小声告诉她,“对,我还能长哦。” 鹊阳喉咙里爆发出嘶哑不公的喊声。 妙诀却已经挪到了旁边的熊骨之前,轻轻蹲下来。 她身后响起脚步落下的声音,那人白衣衣摆扫过地面,先把鹊阳往旁边踢了踢,然后挡在她身侧,垂眸。 妙诀悄悄换了个姿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把手搭在了已经变形的熊骨上。 进入地级三阶,她能回溯的时间达到了半个时辰。 整整一小时啊。 换算成局部回溯,那就是三千六百天的回溯之力……将近十年。 刚才鹊阳说,熊骨是在十年前开始畸变的。 她能让它好一点。 空气悄悄流动起来,她做得很隐秘,根本没有人能发现。 身后,白衣青年缓缓捏紧了指尖。 … 阴阳玉鼎终于被玉虚宗的弟子们暴力掀开了,公玉秋六神无主地跌了起来,身后跟着同样表情复杂的东方耀天。 “师……师尊……” 妙诀已经悄悄收起双手。 回头,看到反派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妙诀顿时警觉起来,护住熊骨,“你别抢,这么多你吃不下的。” 尘尽拾却像是忍无可忍,一手战栗地握住她腕骨,一手释出灰烬团团裹住熊骨,在其余弟子撞进来哭丧之前,就带着她消失在了原地。 妙诀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睁眼就到了一处竹林外。 这里像是玉虚宗的后山地带,问仙山高耸的七重天远远地伫立在另一方。 妙诀严重怀疑尘尽拾是把她带来杀人抛尸的,现在整副熊骨都到手了。 她正要悄悄对反派先下手为强,忽然看到一缕银光掠过,几个起跃之后,一只毛茸茸又优雅轻盈的银狐蹲坐到了她面前。 漂亮的金色狐瞳眨巴着,看着眼前这个再次见面的小女孩。 上次是她用赤霞请柬及时把她送出了秘境,还没谢谢她。 妙诀盯着眼前的银狐看了两秒,然后猛地下定决心,回身一把将尘尽拾撞到了一边,然后猛地捞起地面上的熊骨——没捞动。 可恶尘尽拾是怎么轻轻松松单手拎起来的啊啊啊? 但妙诀拖着它往前了几步,对银狐急喊:“快,这是你同伴的,快带走!” 银狐整个愣住了,那双妖娆的狐狸眼甚至呆了呆。 妙诀一边觑着尘尽拾紧绷的表情,一边孤注一掷地叫道:“快呀!” 银狐下意识往前了两步,虽然弄不明白状况,但最后竟真的乖乖扛起了本就已经到手的熊骨。然后,在少女充满期待和鼓励的视线中,哼哧哼哧地扛着跑了。 妙诀长长地松了口气。 余光看见尘尽拾越老越莫名的表情,脚底打滑。 缓慢开溜。 白衣青年这次没有拦住她。 他只剩最后一个疑问。 她有时间回溯之力,她的力量甚至能够将竹九的骨头倒流十年,那有没有可能—— 在鹊阳血蛊召唤她的时候,她也是以回溯之力保持灵魂清醒,而非源于异魂。 尘尽拾闭上眼。 ……就当他万劫不复之前,最后一点挣扎。 他只身穿过竹篾编织的牢笼,走到目光疑惑的竹九身边,指着外边那个正在悄悄逃跑的身影,声音控制得很平静。 “你叫她。” 竹九很困惑,他不明白怎么他们把他的骨头打猎回来了,又让衔八背走了。 “叫什么?”他问。 尘尽拾声音平静,呼吸却烫得惊人,“叫那个名字。” 竹九愣了愣,看着眼前少年长大之后仍然熟悉的神情,于是他那一对丧丧的熊猫眼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竹牢之外。 妙诀正在飞速跑路,心中庆幸邪恶反派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追杀上来。 可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从竹林里响起。 ——“妙妙?” 几乎是下意识地,妙诀脚步一顿,在空无一人的竹林中四下张望。 奇怪。 她为什么会听到九叔叔的声音? 妙诀小心地往四周找了一圈,都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最后只好当自己幻听。 等少女单薄的背影兴冲冲地跑掉。 无尘白衣才从萧萧竹叶之后,缓慢走出来,捏紧了指尖。 一如困鸟盯住她的背影。 双眸终于寸寸清晰地红了起来。 第26章 牵别人手他就遭受重创 26 妙诀飞速地逃离了现场,感觉今日意外地顺利。 她袖中的骨剑似乎在寸寸升温,略微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应合着心情。 背后没有追兵,前方道路开阔。 只是总觉得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像是反派在深刻地盯着她,可那目光似乎又和平时不太相同…… 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却反而更加可怕,像是蛰伏的兽类找到了自己永恒的猎物,专注得一刻也不会松开。 妙诀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看一眼,总担心他会随时鬼魅一样贴在她身后,然后兴致勃勃、春风拂面地说出一些十分邪恶的话。 简直是变态。 如今尘尽拾变态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甚至妙诀时常觉得,她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他长什么样子了。 好在他今天不知道是被什么攻击到了,战斗力竟然真的大幅下滑。 有好几次,妙诀明明听到了他靠近时衣摆摩挲的声响,可真的靠近时,对方竟然犹豫着又退了回去,好像在反复挣扎。 尘尽拾从来没有这样摇摆过。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每天笑眯眯的,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坏事。 他今天是不是受伤了? 还是像鹊阳一样,遭到了冥骨的反噬? 总之,这对妙诀来说可是好事。 灰烬不远不近地翻滚着,始终没有让那道清灵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尘尽拾沉默地跟在身后,弥漫的余烬带着巅峰状态的力量。 可却惶恐而不知所措。 ……他也想叫她的名字。 不是妙妙,不是这样唤小孩子的称呼,而是她小时候第一次告诉他的,两个字的全名。 可他没敢。 ……为什么不敢呢? 尘尽拾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潋滟的桃花眸被长睫覆影。 因为就连现在,他手里还握着随时能让天命者崩溃大劫的东西,并且依然会做下去。 过去十年,她就是因此,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吗? … 妙诀一张脸红扑扑的,一口气跑出了后山竹林。 站在山脚下,扶着膝盖匀了口气。 抬头,远远看见问仙山七重天上浓云笼罩 ,正有渊源不断的治疗系修士飞速掠过天际,直飞山顶。 她的骨剑直接重创了最薄弱时刻的鹊阳仙人,这位闻名于世的女仙长的确已经是实实在在地被废掉了。 她赖以支撑灵体的基石荡然无存,又没有新生灵骨补上位置,鹊阳仙人现在就是一个强行提命多活了百年的凡人,脏器会全线崩塌。 她不由地摸了摸袖中细腻的骨剑,这截骨头又凉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灰败之感。 妙诀悄悄抽出一点,杏眸转动思考,忽然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她现在是刺杀鹊阳的凶手,说不定马上就要被整个玉虚宗封杀,必然会引发公玉秋和东方耀天之间新一轮的虐恋矛盾。 但今日恰好反派状态异常,这把剑又本就是他给她的。 ——真是个甩锅的大好机会啊?! 妙诀摸着那冰凉的剑刃,缓缓露出了十分反派的笑容。 现在两位天命者面临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比起鹊阳仙人遭受重创,她以冥骨造仙身的事情,将会更加震撼男女主。 原来他们喊打喊杀的冥族之骨血,竟然能强提修为和资质? 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真相,就这样公之于最圣母、最公正、最有大义的女主面前,对狂放霸道最爱自燃打斗的男主来讲也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趁机把尘尽拾推到风口浪尖,今后他再搞虐恋就难了。 妙诀握着骨剑直起了上半身。 竹林中的白衣身影顿了顿,从她的表情中立刻看明白了她的目的。 那双灰暗的桃花眼忽然一亮,有点高兴地往前了两步。 看来他还是有用的。 她可以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头上啊。 尘尽拾终于找到了一丝底气靠近她,身后化出灰烬,袅袅地飘向她。 然后就听见少女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就是不知道那副熊骨能不能顺利回到原主的身体里,要是没顺利复位……” “那就是尘尽拾吃了!” “真是个讨人厌的大变态啊。” 尘尽拾脚下的灰烬停止了滚动,像是一团低落的乌云,飘散在原地。 他低头站在原地。 从前这些话他听起来兴致盎然,甚至对于不需要在这个人面前掩饰恶意而感到愉快。于是他放纵地在她面前杀了无数人,又无数次差点动手杀她。 她的讨厌真是理所应当。 妙诀双手合十,进行不点名的诅咒:“希望熊骨能回归正位,个别人多遭报应。” 垂落的长眸定了定。 那如果竹九痊愈,她就会少讨厌他一点点了。 带着红痕的指尖点了点,一缕灰烬化成的羽毛飘过林荫,别在了她腕间的红绳。然后尘尽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去竹林。 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慢慢感受不到了。 于是妙诀没再回头,一头扎进前方清晰的山道中。 刚入玉虚宗的时候,公玉秋给他们介绍过问仙山四周的几片地带,这一片应该叫通月林。她现在需要赶到男女主身边。 但就在少女轻盈的身后,蜿蜒盘绕的藤蔓却沿着地面缓慢虬结,竟似模仿着姻缘红绳的样子,匍匐扭动着系好,悄悄地追在了她的脚下。…… … 竹林之内,银狐费力地背着千斤重的熊骨回到了原位。 她小心张望着四周,没有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然后才哼哧哼哧地背了进去。 这一带原本是玉虚宗禁地,有鹊阳的法印阻挡,但今日事一出,围挡的法印失效,几乎是瞬间就有心怀鬼胎的弟子冲了进来。 衔八在竹林里解决了几个,知道烬十还在附近,便放心地带着熊骨回到了正在发呆的竹九身边。 衔八费劲巴拉地把整副骨头放到他趴的杂草堆边上,没什么把握地问:“还能复原吗?毕竟已经被侵蚀近百年了……” 可一经检查,才惊异地发现这冥骨竟然有修复的痕迹,正要叫住竹九一起看,却发现这只熊猫正在愣愣地走神,不由问:“——想什么呢?” 竹九一双耷拉的黑眼圈看向她,瓮声瓮气地说:“我刚才,叫了一个名字。” 衔八眉梢一扬,“谁?” 片刻后。 银狐吃惊地往后大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扫断了好几根竹篾,“真的吗?真的确定吗?那孩子、那就是……怪不得她救我,怪不得她第一面就救我!” “怪不得我从她身上嗅到了唯一的因果,哪怕只有一点点……” “怪不得她这么……这么……” 始终如一。 银狐愣了半天,忽然别开脑袋,那双尖细的狐狸眼中微微湿润。 妙妙,好孩子……姐姐没有认出你。 “你自己能复骨吗?”银狐在原地踮着脚跳了跳,“这玉虚宗里不安全,我去看看她。” “就这样去?”熊猫问。 他们还是兽身呢,从前在村里,他们都是普通人的样子和那孩子相处。 大熊猫撑着无力的上肢,熊掌揪住地上的杂草和竹叶,一点点把自己撑了起来。 地上的枯骨感受到了什么,开始震动嗡鸣。一种极其特别的木系灵蕴开始凝结成碧波,在躯体和骨骼之间来回游走,当灵魂得到对应,他的冥骨终于找到了自己本来的主人。 银狐又蹲了下来。 复骨的过程到底危险,她需要在这里为他守着。 强大的冥族木灵蕴会引发更多人垂涎靠近,银狐耳朵尖动着,听见竹林中传来更多的窸窸窣窣声响,然后,一个接一个爆在了外边。 她放下心来,小十在外边。 只是他今日似乎格外暴躁,灰烬炸开的声音凶得很,有点像小时候的样子了。 面前,竹九雄浑的木灵彻底覆盖了整副骨架,像是昏暗牢笼中的一艘青绿船只,他悄然咬牙绷紧了已然无肉的脸颊,压抑着痛苦的嘶吼,强召冥骨回身。 庞大雄厚的木灵带动那艘沉船般的骨架,尽数撞入他体内。那失去力量近百年的破败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立刻被冲得掀飞了出去,一边翻滚一边撞断了满地竹节。 “不用管我——”他立刻喝住了门内外的两个人,声音犟得很。 一边重新爬起来,一边从两只短粗无力的熊腿开始感受冥骨归位,渐渐地他的下肢开始有了知觉,然后是脊骨,再缓慢复位…… 寸寸埋进骨骼血肉之间,这痛苦和被剥离差不了多少。衔八强迫自己睁眼看着,狐狸眼盯得通红。 竹九从趴着变成了跪着,然后慢慢蹲住,终于支起了上半身,一边痛苦地喘粗气,一边道:“这样会吓到妙妙,她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 衔八低头上前,用脑袋顶住了他尚且不稳的身形,“但我看她一点都不怕,看到我也没觉得我是什么怪物。” 大熊猫缓缓撑着地,一点点站了起来,原来这只耳朵耷拉、黑眼圈融化的熊兽,站起来足足有两人高,比体态蓬松的银狐还大了好几倍。 竹九闷闷地说:“那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友善。” 他就不是了。 熊猫这种天生顶着一双黑眼圈的怪东西,谁会喜欢? 更别说唯一不二苍三那种上古凶兽之身。 竹九对妙妙的印象还停留在跟在烬十后边的那个瘦弱小丫头——对前边的九位冥族而言,当年的小鸟已经是非常幼小的生命,而那个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姑娘就更是弱小可怜。 竹九闭目感受复位的冥骨,浑身都在剧痛,但已经比想象之中融合得多。 他缓慢地活动着自己久违的肢干,看向慢慢晃进来白衣青年,问:“你修复的?” 白衣青年面无表情,脸上的颜色比身上还白,走过来检查了一下竹九的骨头。 “不是,是她。” 在她心里,他现在是十恶不赦吃冥族血肉的灭世大魔头。 银狐跳过来叼住他袖子,兴奋地问,“真是妙妙,确定吗?真的是她?” 问完也不等尘尽拾回答,蓬松的四条腿高兴地蹦跶起来,“我就知道,她对我很有亲近感,一点都不怕我,你说是不是冥冥中的心有灵犀?” “明明没认出我,但我感觉她很喜欢我!” 尘尽拾更加面无表情。 熊猫也握了握掌心,想到这是妙妙给她修好的骨头,有种孩子长大的老怀宽慰。 银狐蹦回来继续叼住他袖子,“你那么早就遇见她了,现在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妙妙有没有说想我们?你对她还好吧?” 你对她好吧? 空气静默了许久,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笑了。 他抽回自己的袖子,灰烬一寸一寸地拂过狐狸牙印,但心里的防线却一寸一寸地碎掉。 “不太好 。“他说。 十年前,十年后,都不太好。 银狐惊讶,“可你小时候不是说过,谁都不能欺负她吗?” 那么小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过田埂,恍惚着让他们觉得,他们这样的天地异兽,也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都是我欺负的。尘尽拾想。 然而他的表情动了动,心中又莫名死灰复燃。 有没有可能,她没认出他来? 她还不知道他就是她小时候的那个朋友。 虽然现在的形象已经无法挽回,但小时候的印象可能还没有玷污—— “也对,长大之后,我变化得太大了……” 尘尽拾开始自言自语,刻意不看他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好像找到了一种希望,唇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她不认识我,还可以补救。” 尘尽拾的心情又愉快起来,在原地走来走去。 衔八和竹九对视一眼,都觉得他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 作为唯一奔走在外的冥族,他们小鸟这些年在外边也不容易啊…… 尘尽拾笑得越来越高兴,忽然表情一顿,蹙紧眉头。 长眸冷下来,遥望了一眼问仙山顶。 转眼化作飞灰消失在原地。 … 一刻之前。 七重天阴阳玉鼎里。 梅子辰一边守在鹊阳仙人的治疗法阵之外,一边紧紧地拧眉,对着鹊阳座下的几个得力弟子下达命令: “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能越出宗外。” 师尊深受重创,天赋最高的师妹遭到巨大打击,他身为大师兄,理所当然地控制起了全局。 几个弟子纷纷点头应是,但眼神却在空气中相碰了碰——发生这么大的事,梅师兄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有无数人心照不宣、从这个秘密中获得巨大的收益,但那毕竟是小部分能接触到天机的上层人,比如各宗原本就资质出众的弟子、以及世家宗亲的亲族。 绝大多数普通修士都是天生定终生,无法超越自己的命数。 而当他们发现鹊阳仙人这样的一方巨擘,竟然都是靠外力可以达成的—— 整个玉虚宗上下,开始涌动着非比寻常的气氛。 梅子辰冷冷道:“你们几个,迅速去布洗尘阵,将所有看到了天元镜的弟子都洗一遍——包括你们自己” 众人一凛:“是,师兄。” 梅子辰回身,看了看仍然在恍惚难以置信的公玉秋,微微握紧了剑柄。 师妹生来就是天级水灵骨,她又怎么懂……师尊和他这种人,有什么错? 他这个普通地级灵骨的人,如果不是师尊收留,早就死在饥荒的山里。所对梅子辰而言,师尊之命,就是父母之命,一生不可违。 就在这时,团团包裹的治疗阵光之中响起了那道熟悉却又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声音。 “子辰。” 梅子辰立刻单膝跪在阵外,恭敬颔首:“师尊,我已经点了一批弟子,随时出发追捕凶犯。” 扶在公玉秋身边的东方耀天霍然起身,暴怒道:“我妹妹莫名被绑到这里,明显是你师尊要对她不利!鹊阳仙人连冥骨都用,足见人品,我还没找你们玉虚宗算账——” 公玉秋痛苦地拉住他,“不要再说了,耀天。” 梅子辰心中冷笑,天生的天级灵骨,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享受的是怎样的特权! 只有他这样的普通人才懂师尊的为难。 他不禁看向阵内,看见了鹊阳仙人熟悉又陌生的脸,透过皱纹丛生、皮肉塌陷的肌理表情,露出的却是一双带着诡异光亮的激动眼睛。 鹊阳仙人匍匐在玉鼎之内,嘶哑激动道:“她不是……她不是……” 梅子辰试图听清师尊在说什么,问:“不是什么?” 鹊阳仙人却始终低低地重复着。 她不是东方芊。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是木灵骨……那其实不是木灵骨啊…… 冥族十位,开天辟地之人,她的名字已经在大陆销声匿迹许久。 白矖唯一。 她在这个丫头的魂灵中留下了一丝因果,是为了让她变成这世上最特殊的,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那个灵骨啊! 鹊阳仙人浑浊的眼球中迸发出死灰复燃的激动,化作某种早已注定的意味深长。 “我……不追究她。”她缓缓开口。 东方耀天一愣,身旁的公玉秋也怔然,而后缓缓露出了动容之色。 “我不追究她刺伤我之事,”鹊阳仙人衰败而柔和地说,“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公玉秋愕然,东方耀天也彻底震惊在原地,什么?! 他心中满是芊芊的身世、父皇的过往,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她接下来的呓语。 “子辰是我座下最得力的弟子,今日秋儿的道侣大典上,我就在想,我的女儿也应该……”鹊阳仙人咳出几口血,目光慈爱地看向梅子辰,“我早就想好,在我百年之后,要让你们执掌这偌大的玉虚宗啊。” “将我的女儿带回来吧,你们会喜欢彼此的。” 鹊阳仙人浑身的血液仿佛集中到了同一处,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急剧地衰败了下去,只剩下血脉凝住的腹部却发出淡淡的光辉。 “姻缘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啊……” 梅子辰听懂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 妙诀眼前的通月林越来越狭窄,藤蔓像是不断压低的墙壁,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 她与林木之间有感应,所以方向始终没有问题,可她向前走了许久,远处的问仙山七重天始终近在眼前,她却始终无法靠近。 藤蔓间依然涌动着木系灵蕴,她却摸了摸心口。 有古怪。 但这古怪为什么是冲她而来? 理论上只有在男女主身边才会出现各种异常剧情,妙诀一边挥刀砍着眼前缓缓流动的藤蔓,一边梳理着眼前的剧情是哪一环节。 根据她的经验,男女主当然并不会因为得知冥族血肉的真相,而改变对冥族的看法。 解决虐点只能帮女主看清鹊阳仙人的真面目,但并不会影响天命者屠灭天下冥族的主线任务—— 毕竟这对璧人只爱苍生,不爱花草树木,更不爱动物啊! 按照他俩的脑回路,说不定还会觉得“冥族血肉乃是天下至毒、将引导多少人误入歧途?百年前未竟之大业如今就在你我肩头、务必屠尽天下冥族走兽!”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原剧情中,经过了道侣大典虐心分手怒砍姻缘树几刀之后,男女主将进入全面暴力屠冥的主线中。 这一阶段的虐恋都是实打实地直面冥族、被打残打伤,然后获得额外机缘升级战力,再反过来去打残打伤对方……不知道如今在玉虚宗内的那几只能不能逃出去。 妙诀微微出神,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东西动了动。 她立刻回头,发现竟是一条扭动疾冲的巨蛇,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妙诀立刻挥剑砍断,手中骨剑材质霸道至极,立刻要绞断了蛇头。可空荡荡的蛇身抽动几下,便像骨肉抽芽般迅速长出了新的蛇头。 地面虬结的藤蔓缓缓搅动,不断拧到一起,妙诀这才看清,原来这蛇就是扭在一起的藤条——诡异的是,近看每一股都结成了姻缘扣的样子,远看藤蔓仿佛张灯结彩,空气之中渲染着诡异的囍气。 她腕骨间别着的灰烬羽毛动了动,似乎在寻找她的位置。 然而这种浓郁的、凝重的木灵蕴形成了一个灵力场,妙诀握紧手中剑,再抬头,漫天藤蔓竟绞成无数蛇头,同时向她咬来—— 一道剑光突兀地出现,将蛇头齐齐斩断,掉落在地。 藤蔓之后的缺口处露出一个剑修的清秀面孔,与妙诀同属于木系,正是梅子辰 。 妙诀怔怔地看着他。 这种莫名的氛围更加奇怪了,从梅子辰出现,她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喜悦。 这种喜悦毫无来由,充满违和感,却仿佛发自内心,流动在血脉之间。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自然,旁人根本感受不到异常。 就好像她很喜欢梅子辰似的。 梅子辰目光柔和地看向她,向她递来一只手,“来,我带你走。” 话音未落,原地的藤蔓蓦然被全部清空,强大的力量席卷过每寸土地,连带着梅子辰也被轰飞,消失在原地。 弥漫的灰烬径直入场。 什么地上的蛇头,虬结的藤蔓,全都被销毁得只剩地皮,暴力又高效。 烟尘浮动的灵力场中,白衣孑然走到妙诀身边。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别开视线。 然后又看了回来,指尖微紧,低声说:“我来了…你不用担心。” 妙诀回过神,心中觉得很怪,却无法从那种凝重黏腻的喜悦心情里抽离出来,只是软绵绵地、怔怔看向尘尽拾。 目光相对,他那双总是带着恶劣笑意的桃花眼却飞速弹开。 指尖捏紧罗盘,她眼睛里那是什么? 带着欢喜的眼神,柔软地看着你……这太恐怖了。 尘尽拾飞走的目光转了一圈,又像候鸟似的地飞了回来,自杀似的撞进她杏眸的湖水里,不自觉放缓声音:“……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他很难招架这种眼神,感觉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失去力气。 他觉得太可怕了,但又不想错过一秒。 灭世的坏蛋低头在少女面前,小声又快速地说。 “骨头我也还回去了……我没吃。不是,我本来就不吃。” “还有刚才那人谁啊,你别信他。” 就算他以前再坏,也比玉虚宗这群伪君子强。 然而无论尘尽拾说多少话,眼前的少女都没有回应,好像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的声线渐渐低了下去,空荡心口泛起的波纹沉了底,沉默片刻,“……不想理我?” 不想理他也正常。 就在昨天他还要杀她。 但今后不会了。 妙诀的目光却越过他平阔的肩头,看向他身后执剑走来的男子。 梅子辰仍然温和,握着剑,向妙诀伸出手,“来,跟我走。” 公然在他面前抢人,尘尽拾眼皮微掀,法相天地隐隐勾勒在余烬之中,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带了点嘲弄的笑意,正要回头。 却见妙诀欣喜地朝梅子辰走了过去,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握住。 尘尽拾愣住了。 绚丽通天的法相消失不见,只剩掉了一地的羽毛。怔怔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同属性的木灵蕴亲昵地融合在了一起,一种猛烈而刺激的酸意让他立刻无法维持表情。 梅子辰牵住妙诀的手,转身正要走,却陡然感觉到七窍五感全部被封闭,一股恐怖的灰烬瞬间侵入了他的呼吸和识海,根本不是凡人修士能抵抗的力量—— 此人……此人…… 梅子辰七窍流血,五内俱焚,转头却看见那白衣青年自己露出了受重创的神色。 他、他在演什么? 尘尽拾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少女,过了许久才小声喊她。 “…妙诀。” 可她并没有理会。 第27章 玉虚之心“可我小时候就懂” 27 妙诀看见尘尽拾薄唇开合,似乎说了两个字。 可她却像是沉在徜徉水波之中,旁人的声音如浪花波纹一样顺水漂走,只剩下耳鸣。 除了梅子辰的声音,别的她都听不到,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屏蔽,单独给他开启了一道清晰的门。 光是听着就让她心头泛起古怪的甜蜜,在溺水中带起莫名的涟漪。 妙诀一手握住对方,另一手却狠狠地掐了掐指尖。 恰好在袖中碰到了那柄细长骨剑,剑上的温度忽冷忽热,就像尘尽拾此刻的表情一样阴晴不定。 恼火,又冷冰冰地发着抖,桃花眼毫无笑意,紧紧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妙诀心中一松,因为骨剑上带有冥族强悍而霸道的力量,缓缓渡上妙诀的指腹,竟将她从那种不自觉沉溺的情绪中抽离出了几分,恢复了一些清醒。 什么东西? 道侣大典上鹊阳仙人能以声音召唤她是基于对东方芊身体的血脉之蛊,但这就像她的回溯之力依托于灵力才能施展,当鹊阳体内的冥骨被连根拔除、法力被废,这种蛊力也就随之消散了。 这又是……? 梅子辰擦去脸上的血,勉强笑起来,温柔地注视妙诀。 “师尊不追究你的过错,她希望以喜事冲淡怨恨。”他声音一出,妙诀再次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她指尖紧紧戳着骨剑,有点明白过来了,连忙呼唤系统:“这是不是一个虐点?” 系统梳理了一下前后:“还没出现,但按照目前的走向,鹊阳仙人想将你许配给她最得意的弟子,由你们接手玉虚宗,此事必然会引起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重大矛盾,男主不会同意,女主又不能违抗师尊最后的遗愿……” 妙诀:“对,就这样,一直跟我说话。” 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但能听见的系统的声音啊! 系统是在对她说话,而不是对东方芊,这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的灵力迅速在识海中凝结感受,忽然明白为什么鹊阳仙人即便灵力俱失成了废人依然有这种控制力——这种如溺水一般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孕育在母体的羊水之中,她只能听见母亲的呓语,只能听令于与她脐带相连的意识。 在东方芊怀胎腹中的时候,鹊阳几乎是像炼蛊一样在孕育她啊! 所以她决定将女儿许配给谁,女儿就会自动产生对那个人的情愫。 梅子辰面上也有几分韫色,温和地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你我自小就有这场姻缘。” 好大一声嗤笑从旁边响起。 白衣青年一步步走过来,像是踩着别人的心脏。 “小时候?”他薄唇一点点勾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梅子辰谨慎地看着他,这人他之前也见过,可他不是天衍小国的道士吗? 妙诀听不见尘尽拾在说什么,但就现状而言,反派肯定不会错过一个现成的虐恋情劫。 所以妙诀也没有贸然松开梅子辰的手,她这次必须去玉虚宗真正的核心看看。 鹊阳仙人究竟从天命情劫中得到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天机? 琅環仙庭两位历劫天命者,一个被鹊阳仙人放在玉虚宗内,由她自己教导洗脑。另一个身边她留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从小就缠在身边,随时可以掌控情况。 如果不是东方芊爱东方耀天太深,死在了冥毒之下,现在鹊阳仙人恐怕都已经找到彻底融合冥骨的方法了。 尘尽拾停在了妙诀面前,长眸仔细看她神情。 她状态不对,显然有人在干扰影响她,但她为什么不用回溯之力? 上次她被鹊阳仙人操控送骨的时候,尚且能依靠回溯之力保持清醒——这次为什么不如法炮制。 尘尽拾忽然想起那次从苍古山回来,东方耀天和梅子辰对战的时候,她一直在帮梅子辰回溯伤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贴着她的掌心,知道紧紧攥着他的骨剑,那应该是清醒了一些。 可她却还是没放开手。 ……她真喜欢? 尘尽拾的目光缓缓看向梅子辰,带着催心肝的挑剔,居高临下地、毫不礼貌地审判了他一番。 出生地级初阶的木灵骨,靠着竹九的骨血强提到了九阶,就这样甚至都没突破天级灵骨。 他连动手都不需要就可以让他瞬间暴毙。 她喜欢 ? 不可能。凭什么? 那废了的呢? 尘尽拾看着梅子辰,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 出于应战多年的某种警觉,梅子辰几乎是立刻放开了手,千钧一发之际,十枚灰烬翎羽沿着他刚才抬手的地方的锋利滚过。 如果没有松手,他现在整条手臂已经没了。 尘尽拾露出思考的神情,语气清清凉凉。 “我留你几日,不是让你干这个的啊。” 梅子辰听见这话,目光一震,随后想起了什么,眼中终于出现了清晰的惊恐。 那日在苍古山围杀冥族,他早已按照师尊的指示,通过漠爻玉环测出了冥骨刀中那截骨头的序列——所以那一日,他们玉虚宗弟子就是去击杀第十人的。 然而却无功而返,被第十人耍得团团转,还在巨林和山南损失了一大批高天赋弟子。 那个人如鬼魅一般,杀人如同火化,暴虐地群杀之后甚至不会留下痕迹,只剩下空气中浮动的微末灰烬。 眼前白衣人清隽英俊,面如佛子,听说还心怀慈悲,敬悯天地。 梅子辰握着妙诀的手不自觉战栗收紧,他是……他就是第十…… 深入骨髓的恐惧遍布全身。 尘尽拾认真点点头,春风拂面地笑了起来,“对呀,我就是,你喊啊。” 妙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反派露出了经典的迷人笑容。 妙诀一把拉住梅子辰的手,眨了眨眼,“我们走吧。” 反派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他缓缓看向妙诀,目光甚至有几分委屈。 看我干什么? 妙诀心想,又不能指望大反派救她——她没记错的话,男女主在这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虐点,必是反派一手促成。 而她不去鹊阳仙人那里看看,这种溺水状态就无法彻底结束。 妙诀不是没想过回溯自己的识海状态,用上次同样的方法挣脱这种现状。但这次的控制源并不来自于任何外物,而是一种“胎教”,从这具身体出生就已经安排好。 除非将自己回溯到东方芊出生的时候才能解决——可那样的话,她的灵魂也就不在场了。 梅子辰强行定了定心神,拉住妙诀的手一晃,玉虚法印转瞬就将两人传送到了别处。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气。 漂亮的眉目缓缓放平。 身后的林木藤蔓间窸窸窣窣,银狐和熊猫钻出来,一路消灭了无数垂涎冥骨的人,拍了拍身上的灰草,“——走吧,去哪抢人?” 银狐衔八看了看远处的问仙山,颇为感慨:“赤霞宗废了闻长山,如今鹊阳也基本陨落,这是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最受益的两方。” 今日玉虚如果彻底崩塌,琅環的天劫将如影随影——那就是他们真正的开战。 熊猫竹九:“怕什么?把灵七也叫回来,后五位已经齐了。只要把妙妙护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都明白,往后要接出前几位,才是真正的硬仗。 白衣青年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打起精神。 “走吧——”尘尽拾笑盈盈地看向远方,“他们肯定是去地底了,那里才是玉虚宗的零重天啊!” 他食指指尖的红痕似乎变得更加殷红,像是血流淌,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东方家,公玉家……好得很,我要给他们一个大礼。” 身后,衔八和竹九对视了一眼。 以前小的时候,他只有一种情况会这样话多。 小鸟好像很伤心。 … 妙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就在问仙山最底下的一重天。 系统确实尽职尽责地在跟她交流,妙诀握着袖中剑,观察着四周。 这里可以算是山脚处,在第一天进入玉虚宗的时候,他们随着公玉秋一起,都没有在一重天停留。 “这里收留的都是外门弟子,有灵骨但资质平庸,终其一生灵骨不过地级上下,没有长老师尊,只能普普通通地度过自己比凡人漫长的人生。” 妙诀想起了长明村的哥哥姐姐们。 他们也都过着这片奇幻大陆上的普通生活,除了八姐姐和尘尽拾出来了,其他人都还好吗? 梅子辰牵着妙诀穿过一重天,妙诀依然听不见除他以外的人声,但她“看见”了一重天的沉默。 每个弟子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打理着山脚的灵田,种植灵作物,浑浑噩噩。 妙诀一路被带到一重天的正中,发现这里有一口巨大的深井,深不见底,通向地心。 当梅子辰以七重天资质开启了入口法阵,一股极其冗杂的厚重灵蕴裹在风中吹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梅子辰带着妙诀越过了透明阵法,稳稳地下降。 一重天的弟子们忽然都围到井口边,人挤人,头挨头,呼吸着风中复杂的灵蕴,根本不在意五行相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心中忽然打了个寒战。 现在的世家宗门都知道冥骨以五行同系相食,但在那之前,谁来试错呢? 或者,如果找不到与自己同系的冥骨,那有没有可能通过和自己同系的人体来转化呢? 妙诀心中滚过好几个来回,被梅子辰的声音轻柔地引走,达到了深井的地底。 越向下,反而越明亮。 这里,是玉虚宗零重天。 地底有鲛珠照明,让妙诀惊讶地看清了四周圆壁,圆弧之上仿佛雕刻成无数佛龛,里边摆放着数不清的卷宗和史册,像是玉虚宗的机密档案馆一样。 地面上十分违和地铺了一层红绸,沿着一道甬道向前,几百根红烛的暧昧光晕驱散了鲛珠的清辉,反而晦暗起来。 妙诀被梅子辰带到了尽头的房间内,戴着头纱的绿衣女子身侧,站着眉目清愁的女主。 公玉秋扶着鹊阳仙人,正焦急地说:“师尊,取他人之骨,终究不是正道,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妙诀听不见她的声音,但能猜得出。 十分荣幸她现在好歹是个人,只要是人,就在女主的大爱范畴里。 “师妹,”梅子辰抿唇出声,“够了。师尊的苦衷,你不会懂的。” 公玉秋艰难的目光看向自己信任的大师兄:“师兄,就连你也……什么时候……” 梅子辰避开了她不可置信的目光,牵着妙诀步步走向鹊阳仙人。 系统紧张起来:“她还要剥你的骨,贼心不死!怎么办?” 妙诀不语,指尖捏着骨剑,识海中凝着顶芽,伺机而动。 她始终没有松开梅子辰的手,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随时借木灵,保回溯之力不受影响。 鹊阳仙人拍了拍公玉秋,苍老的声音带几分温情纵容:“秋儿,芊芊她是自愿来的。” 公玉秋一愣,看向妙诀,发现她的确一脸平和,甚至还有几分喜悦。 鹊阳:“我今日唤他们来,是要公布一件大事。芊芊和子辰幼时就被我许过姻亲,现在他们年岁已到,而我这废人之身,也该将玉虚宗交予下一代的手中了。” 公玉秋惊疑不定,是这样吗? 师尊并不是想借东方郡主的灵骨,而是想传位给她? 妙诀不用听女主声音,她对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显然,她又信了。 鹊阳仙人从头纱之下伸出枯槁的双手,经过医修的治疗竟也恢复了些力气。 她像是想要拥抱妙诀,“我愿意将整个玉虚宗交给你们,孩子,你是我的亲生骨肉,这本就是你该得到的……” 梅子辰温柔地道:“师尊不怪你的那一剑,这就是血缘亲情啊。” 妙诀的另一手真的松开了骨剑,缓缓伸向她。 在被枯枝一样的手紧紧攫住的瞬间,她的顶芽向前回拨,径直将双臂回溯到了剥骨之时。 鲜血顿时再次从头纱下喷涌而出,双臂软软地耷了下来。 “师尊!” 梅子辰惊怒地开口:“你!——” 妙诀回手就去抽剑,然而鹊阳却整个人向她倒了过来,这具枯萎衰败的身体紧紧靠在她身上,指尖仿佛枯死一般揪住她的手,喉间嘶哑:“果然是,果然是回溯……” “唯一”带来的,这世间最特别 的,灵骨…… 妙诀忽然一愣。 透过模糊的头纱,她看见鹊阳浑浊的眼中大颗大颗滚落眼泪:“我……后悔……” “让我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回去……” 她后悔了。 她竟真的不是为了剥骨,而是想要……回到自己从未使用冥骨的时刻。 百年痛苦,高坐玉虚清宫,冥毒日夜如跗骨之蛆,她怀念的是从未遇见过仙人、从未强行与他结合,仍然行走乡野的凡女一生。 鹊阳哀求地靠着妙诀:“回溯……拨回去……孩子,让我也回去,我会告诉你她的目的。” 梅子辰同样不忍地别开视线,百岁老人,身负重伤,她此刻说出的已经是遗愿了。 更何况她还将天下第一宗拱手相让。 公玉秋从未见过师尊这样的模样,她不知道这位母亲附耳跟女儿说着什么,可她已经泪流满面。 妙诀低头看着鹊阳,低声叹了口气:“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先解开我的禁制。” 鹊阳哀颤着,从腹部缓缓取出一枚陈旧沾血的玉环,像是同漠爻玉环一样的材质,上边勾勒着卵巢的形状。 妙诀看着她,她颤抖着,将玉折断了。 当那玉环失去光芒的一瞬,妙诀溺水耳鸣的感觉瞬间褪去,人声,风声,空气中的一切再次鲜活涌来。 鹊阳仙人几乎是匍匐着求她,“女儿,让娘重新开始,做一个普通人,好吗?” 妙诀的杏眸定定看她。 “不好。” 话音落地,骨剑已经呼啸着越出袖口。 鹊阳仙人显然也有防备,眨眼间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躲开了她直入要害的一剑。 “按住她。”她血泪满脸,冷冷道。 妙诀一笑。 你看看,好险,谁信谁傻子。 回溯她的人生,且不说百年回溯需要什么级别的灵骨——她又凭什么拥有人生的后悔药? 被剥骨抽血,被扒皮抽筋,百年伏地,族群离散的大有人在。 鹊阳仙人凭什么,在坐享百年孤高之后,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 妙诀将蓬勃的木灵蕴尽数凝结,笑了笑。 “而且,你也不是我娘。” 养她长大的是一群真的很普通的哥哥姐姐——哦,还有一个脸臭少年。 梅子辰刚反应过来,愤怒地提剑相击,然而零重天四壁忽然开始震动。 无数卷宗古籍从壁龛上簌簌掉落。 深井上空的透明法阵被人外力强攻,如蛛网般龟裂。那明明是玉虚宗最高级别的阵禁,却过三击,彻底碎裂。 晶莹剔透的光点向下洒落,紧接着银狐的绒尾一闪而过,熊猫伏在蠃鱼背上,一一落地之后,白衣清隽的人影缓缓从后边走来。 他没什么表情,偷偷看了眼还站在梅子辰旁边的少女。 梅子辰猛地一咬牙,掐诀召唤所有玉虚弟子,“保护师尊!这人是——” 妙诀一剑捅到了他的后腰上。 梅子辰身形巨震,不可置信地低头,那柄骨剑里霸道的灰烬瞬间焚过他的经脉。 尘尽拾愣了愣。 然后桃花眼被一点点映亮,潋滟而荡漾。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摇头晃脑,“…好狠的心啊。” 强大的威压把梅子辰牢牢按在原地,让他一句话都挤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白衣青年高高兴兴地把他踹飞。 他整个人,被撞碎了。 妙诀转头去看鹊阳仙人,几个天灵骨的弟子已经及时赶到,正要护送她离开。 她正要追,却感觉自己腕间的红绳被人拽了拽。 转头,对上他弯腰低头极近的脸。 近距离看,这人长大之后的五官实在是英俊到有点过分,冷白的前额压着几缕漆黑碎发,长睫下的桃花眸走向漂亮极了,眼底清晰地倒映着什么人时,就像是盛满了他的全世界。 尘尽拾笑盈盈的。 但这笑意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 具体如何不一样,妙诀无法描述,只是抽了抽自己的手腕,“我有事,你别搞。” 尘尽拾没有动,仔仔细细研究着她的神情,眼睛不眨地说,“你不用管。” 一只瘦削的熊猫重重落地,挡住了鹊阳仙人逃离的去路。 鹊阳仙人抬起头,看到了一双非常熟悉的熊猫眼。 百年前,这双眼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黯淡融化下去。如今,它又被点亮了。 “竹……九……”鹊阳的喉间滚出几个字。百年呼啸而过,她才惊觉原来她的身躯仍是这么小,那副熊骨本来如此庞大。 竹九并未说话。 骨肉百年离体,他现在同样浑身剧痛。可这痛让他清醒,也让他强撑出了站直在仇人面前的力量。他对这个女人无话可说,只是伸出了熊掌,向鹊阳的头顶拍了下去。 冥族,哪怕是委顿百年的残躯,也足以雄峙天地。 “师尊!”公玉秋瞬间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却被另一道声音及时喊住。 ——“秋儿,我不许!” 公玉秋一愣,就这一息晃神,唯一一个真的会为鹊阳牺牲自己的人没来得及出现。 熊掌从她苍朽的头顶拍了下去。 原地化作一滩烂泥。 彻底身死。 这一次,她不用怀念自己的凡人一生了。 …… 整个玉虚宗开始大震,整座大陆乃至天地格局都在发生变动,而遥远的不尽海上,天雷开始滚滚酝酿。 暌违百年的风暴,已经奏响。 尘尽拾只是一味地高兴着。 东方耀天此时才姗姗来迟,他好像很忙,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妙诀松了口气,知道由那位熊骨的原主来了结鹊阳,就是最好的结果。 东方耀天邪魅降临,拔刀而出:“冥族在此,我东方耀天今日就要了结你们!” 妙诀却瞥了眼尘尽拾,从前他就能操控蠃鱼,现在更是以一己之力统御三只冥兽,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变态啊? 三只冥族对视了一眼,最后纷纷看向了白衣青年身旁的少女。 几兽推推搡搡,扭扭捏捏,最后谁都没说话,你缠我绕地跑了。 妙诀:“?” 东方耀天放了一通狠话,实际一个也打不过,好在三只冥族便自觉消失了,没有造成什么尴尬的场面。 就在这时,妙诀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尘尽拾微微侧身,笑眯眯地看她,挡住东方耀天的视线,指尖一拢,向着失魂落魄跌坐在地的公玉秋飞快弹出了一捧如雾如水的东西。 那东西殷红一片,像是……血? 妙诀连忙拉住他袖子,可那血已经瞬间没入公玉秋额间。 尘尽拾却顿了顿,低头看她红绳下细白腻人的指尖,根根用力扒在他袖子上,于是从耳侧到半身都停了摆,心里觉得好可怕。 以后她要是捅他,他连还手都没办法……毕竟她这么凶。 尘尽拾高兴地害怕起来。 妙诀根本来不及观察反派的反应,她惊疑地看着公玉秋身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先是出神,而后目光开始飘忽,如处云端般,经过短暂的几息之后,身上蓦然爆发出一阵冲斗的灵光。 女主的灵骨,晋升了。 ——那是冥血!!! 尘尽拾给女主下了冥血啊! 大反派你这个王八蛋! 东方耀天这时候才赶到,先是关切地问妙诀:“芊芊你有没有事?!” 妙诀闭上眼,我现在还有什么事啊大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问? 男主浑然不觉,几步走向公玉秋,忽然,震惊地退后。 几秒后,此地响起他震天的怒吼:“秋儿,你怎会堕落至此?” “你、竟也用了冥物提升?!” 这明明是他们最不齿的不公正行为! 好了。 此行最重要的虐点,就在反派轻描淡写的随手操作下,出现了。 系统:“请尽快解决——” 妙诀面无表情。 而尘尽拾心情很好地站在她旁边,揪着她的红绳绕在指尖。 谁能想到在刚才那样的混战之后,他还能这么丝滑地给男女主下套?而这两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公玉秋也很慌乱,她试图解释,东方耀 天根本不听。 他觉得他们的屠冥大业就这样被亵渎了,他和公玉秋再也、再也不是一类人了。 “你我之间,回不到从前。”男主双目猩红,握紧刀柄。 妙诀缓缓将年轮和顶芽定格在了东方耀天的脑仁上。 弹指一挥,回到两岁。 公玉秋经历了宗门巨震、道侣失和、师尊身陨,此刻已经完全麻木:“东方耀天,你连今日,都不能信我一次吗?” 东方耀天不语。 公玉秋心如刀割:“你今日信不信我?我只要你一个回答。” 东方耀天开口:“阿巴,阿巴。” 尘尽拾:“?” 妙诀转身离场。 尘尽拾立刻跟了上去。 他听见少女祥和地背着手道,“两岁的小孩子他懂什么?” 你再虐啊,再爱啊? 尘尽拾唇角抽了抽,然后跟在她身后。 过半晌,悄悄牵住她腕间绳尾,小声嘀咕。 “可我小时候就什么都懂了。” 第28章 实为冥祸他一点都不壮观 28 要不是小时候真的认识这个坏东西。 妙诀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随着鹊阳仙人的陨落和冥族袭来,玉虚问仙山在不停震荡,零重天随时都会坍塌,得尽快离开。 妙诀当然没有管身后的两位天命者,反正系统已经判定了虐点通过,但她走了两步,身后一步总有人跟着,她不由地停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反派也亦步亦趋地停下来,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中星光点点,看着她的目光竟隐隐有种期待感。 是啊,小时候。 你认出我了吗? 会认出我吗? 少女目光清凌凌的,落在尘尽拾身上,像是一种打量。 半晌没有说话。 尘尽拾的神情就渐渐地紧张起来,下颌和后颈肌骨微微绷紧,仿佛鸟类的翎羽立起,在审判中引颈。 …他现在不会让他们动她一根树枝的,但天命珠须得情劫历遍才能得到,这就是琅環一直保护的天机。 妙诀一边看着他,一边在心里慢吞吞地想。 要是忽略那十年、被他促成砍树的几百多刀……那她也的确能回忆起他们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也像现在的他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她。 但是,怎么忽略啊?妙诀捏紧拳头。 那是几百刀,反反复复,各种角度,砍在身上! 而就在刚刚这个该死的反派还随手给男女主虐恋增加了强效筹码,如果不是她妙手回春让东方耀天回到了童年,那这对璧人现在就已经踩着跃迁法阵去给她的腰子砍一刀了。 妙诀盯着眼前的反派。 不得不说,在天命者的屠冥主线中直接用冥血污染其中一个,实在是一劳永逸的绝妙损招。尘尽拾竭力推动天命情劫,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 可他到底是从哪弄来了这么多冥骨和冥血? 反派脸色始终很苍白,也不知道他这么强悍的实力是怎么给自己搞出了破碎的感觉。 但越是浅淡的底色,越能突出这副过分瑰丽的五官,薄唇和眼尾微微的色沉像是氤氲余烬,漂亮得像是在开屏一样。 可恶,开什么屏? 尘尽拾一直等着妙诀跟他说什么,可却只感觉四周的空气微微流动起来——像是回溯的年轮正在伺机对他下手,看看他哪里比较好变形。 考虑到东方耀天的下场。 尘尽拾默默收起了开屏的羽毛:“。” 妙诀默默地思考了许久,考虑到此人有倒追十年的恐怖实力,还是忍辱负重地收了手。 她忍不住打探:“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冥血啊?” 如果他手阴一点,那她也有可能随时被打进冥血。 尘尽拾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点头:“对啊,我还有非常多,随时都有,你需要吗?很新鲜的——” 妙诀面无表情抬手:“够了。” 你是卖肉的吗还很新鲜! 她转身就要走,掌心却悄悄捏了捏,不知道尘尽拾掌握的冥骨和冥血都存放在哪里,但妙诀已经悄悄有了想法。 她可以救回“它们”,让邪恶反派一无所有! 鹊阳换骨的时候说过,被剥离的冥骨仍有灵魂的嚎叫,说明冥族的血肉非常特别,几乎不死不灭。 而她在这次灵骨增长之后,发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进化。 这次虐点的解决,让她的灵骨达到了地级五阶,丹田之上那株淡青色的树苗已经缓缓有了枝干的模样,不仅能够承载的回溯时长已经突破一个时辰,而且—— 她开始能够感受时间了。 虽然还比较模糊,但她开始能够粗略地感知到万物存在的时间。 比如她握着袖中的骨剑,大概能感觉到它成为单独个体不过半月左右,也就是说尘尽拾这个恶毒反派十几天才刚刚把人家骨头抽出来。 更长的时间,以她目前的灵骨资质还很难精准感知到,但这已经是个很惊奇的进化。 变化似乎就在一息之间,让妙诀觉得异常神奇。 零重天的洞口就在头顶,妙诀一边思索,一边抽出那柄骨剑。 已经到了地级中阶,她打算试着御剑飞出去。 尘尽拾晃到了她身前,低下头邀请地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妙诀看了看他,在御不好摔下来和被反派亲手摔下来之间,她还是选择前者。 尘尽拾很伤心:“你怎么不相信我?” 妙诀客观回答:“你长得很不可信。” 尘尽拾大惊失色。 在少女晃晃悠悠浮起的身影之下,焦虑地对着自己的脸摸来摸去。 一边焦虑,一边悄悄用灰烬织成乌云,让那截骨头自己飞,托住她稳稳地往上飞去。 妙诀不由地又回看了一眼。 四周壁龛里的书册不断掉落,玉虚弟子根本无法从冥族一掌之力下救回已是凡人的鹊阳,最后只能扶着恍惚的公玉秋和浑身寸断的梅子辰纷纷撤退,那道碾碎的绿衣血肉,也终究一点点被掩埋在了零重天下。 妙诀耳旁不由地浮现起鹊阳仙人在生命最后痛苦祈求的哀嚎,可她是如何看出她有回溯之力,又发现了她灵骨的特殊之处? 鹊阳说,会告诉自己“她”的目的,这个她说的又是谁? 妙诀凝神感受着自己畅然运作的灵力,在内府中触摸那木灵蕴轻飘的绿叶,心中不解——可她不是木系灵骨吗? 难道她是一种特别的木灵骨? 妙诀想问问系统,但对方似乎不在线,她也没有在意。 金木水火土冰雷风焰……每种五行体系似乎都能对应一个冥族,构建了整个大陆的灵骨体系。 妙诀忽然偏头,看到一个正在焦虑抖手的灭世反派。 这世间灵骨不过几种。 那他又是什么呢? … “轰!” 人稳稳降落在地面上,妙诀还来不及感慨这御剑还挺稳,发现外边的世界已经炸成了烟花。 仙气缥缈的玉虚宗被冥族全面轰击。 银狐的绒雾弥漫在问仙山五重天以上,仰头望去,像是这截通天吞咽的喉管从上部开始了病变。 幽冥蠃鱼膨大了数倍,漆黑幽蓝的身形盘桓从山间探头,和缠在尘尽拾腕间的迷你模样大相径庭,似蛟一般。 熊猫速度不快,缓缓穿行,不时传来爆破的巨力声响。 妙诀一思索,也明白了。 玉虚宗五重天以下的弟子,基本无法接触到那个核心——只有五重天地级中阶以上的弟子才有可能吃过冥族血肉。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 有长老躲在高耸的七重天上喊话:“孽畜,你们还敢如此造反、屠杀仙人?!就不怕琅環降下天罚——” 回答他的是一尾横扫。 幽蓝的鱼鳞簌簌掉了几片,但七重天的阵禁却直接裂了一大块。 巨大的蠃鱼缓缓游弋出现,巨大的鱼头上轻轻跳上一只通体银白的狐狸,身后又缓缓爬出一只瘦削却无比高大的熊猫。 三只冥族同时出现,意味着困禁这些畜生的 宗门世家都出了重大变故。 那长老瞠目向后退去,七重天上有无数高阶灵骨,光是天灵骨的弟子就能挑出十个,他们这些百年前就开始受益的长老更是大有突破玄级之人。 可百年过后,人修在冥族残体面前,仍然无力反抗。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要屠杀冥族…… 他们不应该存在于人主宰的大陆上! 七重天上腾射出殷红如血的烟弹,昭告整个大陆,冥祸已经降临。 遥远的不尽海内,零環巨钟开始频响。 一片浓云在仙庭上空出现,随后,迅速向着大陆方向而来。 妙诀是率先感觉到不对的。 天气。 天气不太对。 不是她这里的天气不对,而是远在天衍国中的姻缘树身,率先感受到了天气的变化。 但她一时无法摸清楚这是一时之变还是某种浩劫,只能握着剑仔细感受着。 上空的银狐几人把七重天扫荡了一遍,百年玉虚宗在短短几十时辰之间元气大伤。 他们站在问仙山巅,齐齐看向某个方向—— 大陆尽头是无尽的海雾,海雾之中就是所谓的仙庭,也是……他们最熟悉的那个地方。 衔八的爪子挠了挠下巴,目光扫过地面上的白衣青年,不由地笑了。 出来之后,越来越明白烬十的深意,也越来越惊异于这经年的光景在小鸟身上的变化。 琅環必会对他们再次出手,可东方、公玉两家的天命者还在大陆历劫,而烬十早已蛰伏多年,把自己安排在了天命者的历劫过程之中。 琅環仙庭,投鼠忌器。 毕竟他们就算出现得再快,也没有烬十下手快。 于是,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降下天罚了。 衔八收了爪子,坐在癸六头上,又看向了白衣青年身旁的小少女。 她抠了抠癸六的鱼鳞,“咱们什么时候能让妙妙知道啊?” 癸六甩了甩鱼头,“从前我没认出她的时候,她就对我很友好了!——但还是等烬十自己告诉她吧。” 竹九拍了拍熊掌上的土,作为带了他俩很多年的第九人,他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他现在,肯定不愿意让妙妙看到自己真身。” 衔八也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着远方水汽凝结的浓云翻滚,轻声道,“快来了。” 妙诀感觉那种天气变化越来越明显。 脚下灵气氤氲的土地竟然开始有了裂痕,她不自觉舔了舔唇角,感觉到树身所在的地方越发干涸。 转头,尘尽拾一张苍白的脸上还在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三只冥族遥遥地望过来,像是在等他的指令。 而夕阳之下,这人一袭白衣身形清隽,看起来堪堪薄肌,分明是长身玉立的书生模样,却能随意操控天地畏惧又觊觎的凶兽—— 妙诀心头不禁缓缓浮起一小片疑云。 “你到底是怎么做得到的?” 妙诀杏眸看向尘尽拾,“…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尘尽拾回过神来,挺直的脊背忽然一个激灵,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她对他的真身有所察觉了? 妙诀其实并没有怀疑他不是人,毕竟他做的事实在是太缺德了,很难想象有人以外的物种能做出这种事情。 她只是怀疑尘尽拾或许结了什么契约来束缚这些冥族之兽,所以才能取人家血肉还操控对方。 但尘尽拾已经惊慌地走远了一些,不知道自言自语着什么,从摸自己的脸转向审视自己的身体。 不行啊。 他现在一点都不壮观。 抽骨留下了众多难以愈合的血窟窿,频繁放血也留下了很多条狰狞丑陋的血痕,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 尘尽拾不由幽怨地看向妙诀。 她对他的真身都有所怀疑,却似乎根本没认出他来。难道是因为小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成熟,只有他还是少年模样。 那他交给她的那个东西……她不记得了吗? 她扔了吗? 可是那个东西的意义那么明确。 妙诀:“?” 他这是什么眼神?好像谁伤害他了一样。 尘尽拾摸了摸空荡荡的胸膛,伤心地看向天际。 说起来,他本来就不是麒麟龙虎那种雄伟的兽类。 小时候在山里,尘尽拾问过她很多次喜欢什么动物,她没有一次说喜欢鸟。 没有一次。 尘尽拾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 …… 一团浓云搅动着出现在大陆上空,将落日残阳遮蔽得更加阴翳,就在这样隐隐不祥天色之中,琅環仙庭的十覆大印缓缓浮现在苍穹之上。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好不容易被弄了出来,坐在愈发干涸的土地上,一个恍惚,一个痴呆。 但却忽然让妙诀想起了这个剧情是什么! 脚下的地面已经开裂,一场大旱毫无征兆地降临人间。 这是一棵树最害怕的事情。 在原本剧情中也有这一环节,当时琅環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名正言顺地和天命者一起抚平人间祸乱。 当时妙诀的确非常欣赏那位真仙—— 她抬起指尖,接住了一滴从天而降的水滴。 其中一位真仙是雨神。 妙诀感觉干燥的空气开始浮起充满救赎感的潮湿,遥远的树身重新汲取到了一丝水分,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弧度。 尘尽拾默默地看着她,转过头,又转了回来,忽然一哂。 他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头顶,琅環十覆印开始震动,像是遥远的仙人震声,传遍大陆。 “冥族现世……不祥之物,引动天灾……” “大旱临没,苍生逢祸,仙神不忍,以霖降世,……” 缓缓震动的声响从天而来,仿佛遥远的上界之音,没有人会质疑。他们只知道冥族接连袭击了赤霞、玉虚这两大宗门,无数弟子遭遇不测,使天地震怒,旱情降临! 是琅環的仁慈救他们于天灾之前,于是整座大陆,八方应和,无数凡人叩首在地,感谢琅環仙庭的垂怜。 仿佛冥族是极端不祥之物,一旦出现就会让世道倾覆。 就好像过去百年被困禁在各大世家宗门的冥族不曾存在一般。 妙诀的笑意散了,抿了抿干燥的唇角。 问仙山上,银狐抓了抓尾巴,拍了拍蠃鱼的脑袋,和熊猫三个人一起悄悄离开了山头。 虽然百年间这种罪名已经不痛不痒,但他们还是……不愿意在妙诀面前被这样定论,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刚才扫荡玉虚的意气风发已经消散,他们转眼已经出现在天际。 直奔琅環方向而去。 妙诀抚干了指尖的水滴,忽然明白了。 大旱突降人间,被尽数归结于冥族现世带来的天罚,琅環仙庭因此派出了数位真仙莅临人间,与天命者携手屠灭冥族。这是为了天下苍生所计,绝没有暗中襄助天命者之意——如此,这些神仙才可以不沾因果,不惹天命。 尘尽拾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他甚至背着手,闲闲看向正在飞来布雨的“真仙”。 一双桃花眼似乎恢复了神采,扭头看见妙诀唇角干燥,还不由地笑起来:“要不要喝水?我把那个神仙给你打下来玩吧,你喜欢他吗?” 要不要把雨神绑到天衍国下雨呢。 妙诀却忽然抓住了他:“玩什么玩?你是不是能操控那三个冥族?” 尘尽拾愣愣地低头,看见她的指尖抓在他胸膛上,手臂不自觉环到她身侧,一时不知道放在哪里,“你这是……” 妙诀揪着他衣服用了点力气,感觉他衣襟下的肌肉薄而有力,“冥族珍稀,你也不希望他们有事吧?快把他们叫回来,我有个办法对付琅環来的神仙。” 尘尽拾这次表情是真的怔住了,他的手臂虚虚环着她,小声开口:“为什么?” 妙诀:“不为什么。” 动植物要互帮互助。 尘尽拾沉默了一下,指尖轻轻敲了敲罗盘。 远处天际奔涌的三只冥族一顿,霎时各自消失了。 妙诀松了口气,松开他的衣襟,想退回去,却撞到了他的手臂。 明明看起来很清瘦,可这臂肌却硬邦邦的,丝毫没动。 少女的青色裙角扫过他干净无尘的霜白衣袍,尘尽拾垂眼,紧盯着她清澈又平静的杏眸,小声问:“…然后 呢?” 妙诀扭头,指了指旁边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 两岁的东方耀天已经有了邪魅的早期病变,狷狂地看着天地。公玉秋觉得自己沾染了冥血已是不洁之人,在如此天地动荡、苍生有难之时,她决心带着两岁的东方耀天去和冥族同归于尽。 这就是尘尽拾那滴冥血的后续效果。 妙诀却说:“然后,你让他们和好。” 尘尽拾微微挑眉。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搅动天命情劫,这几乎是强行拧着他和她统一战线,哪怕尘尽拾有他自己的打算。 但他毫无还手之力。 好可怕。他想。 感觉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 尘尽拾自言自语地转过头。让他们和好也很简单… 妙诀看他神态轻松便也放心下来,大反派连冥族都可以直接操控,或许也可以将冥血抽离。 尘尽拾看了看痴呆的东方耀天和彷徨的公玉秋,一边害怕地摇头叹息,一边悄悄化出蓬勃的血雾。 血量相当慷慨。 妙诀一直观察着天边的情况,等她闻到浅淡血腥气的时候,尘尽拾已经一个响指打昏了公玉秋,慷慨大方地将那血雾移到了东方耀天脑子上。 像是一盆水一样,哗啦全倒进了东方耀天脑子里。 冥血瞬间融入四肢百骸,男主的灵骨立刻被强提出了绚烂的光芒。 被回溯之力压制的智力和记忆力瞬间复苏,东方耀天发出一声振奋天地的咆哮,睁开眼后发出震惊的悲鸣——他怎么也用了冥物提升!!! 妙诀震惊了。 她震惊地对上眼前这张脸。 尘尽拾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笑得十分幸福,悄悄圈紧了她。 “好了,现在他们俩都完了。” 夸夸我吧。 第29章 麒麟断尾耳朵好小,一口就没 29 东方耀天觉得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场梦。 在最遥远模糊的记忆中,他仿佛降生于一片辉煌灿烂的钟鼎仙境,有人将他托举起来,仿佛他是整个宇宙的中心。 后来他从天衍国的龙床上降生为尊贵的小王爷,一开灵就是无数人羡慕敬仰的天级风灵骨,万中无一的天资。 后来他遇见了同样是天级灵骨的公玉秋,两人神魂契合,相逢仿佛是命运的注定。虽然姻缘波折不断,但他们始终没有改变过为苍生灭冥的志向。 但现在,他像是做了场孩提时的梦,醒来时,一切都坍塌了。 冥血如瀑如雾,瞬间将他彻底浸没! 一种前所未有、强烈汹涌而又极其霸道的力量,开始冲破他的经脉。 始终别在身侧的冥骨刀在剧烈地震动,仿佛感受到了这种洪荒般的浩瀚力量。 东方耀天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只冥族巅峰状态下的血液,正在摧枯拉朽地改变他的灵骨和凡胎,从魂魄深处生生点燃无穷无尽对力量的渴望。 东方耀天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极其恐怖却震撼的感觉。 哪怕是他这般天纵奇才的天灵骨,依然感受到了那种远超于自身、远超于人类的浩瀚威力,正在一寸寸融入自己的骨髓。 在某个瞬间,仿佛已然登仙。 尘尽拾抱着胳膊站在远处,一边看一边点头,效果果然十分喜人。 妙诀:“……” 男主得到了远超女主数倍的冥血量,显然,那种冲击力也更加超凡。 东方耀天刀削斧砍的面容上满是怔然恍惚,风灵蕴在冥血强提的过程中凝成了风暴一片。他喃喃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就是……这就是以冥族血肉提升的效果?…… 所以,自古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上瘾?…… 公玉秋也怔怔地看着他,此刻终于清醒,“耀天,怎么你也?!” 东方耀天一阵铿锵怒吼,从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双目猩红:“秋儿,我,来地狱陪你了——” 公玉秋惊惶抬头,泪如雨下,“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再也不是公平的求道者了……” 东方耀天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尘尽拾笑盈盈地鼓掌,苍白的脸上满眼期待,扭头看妙诀:“怎么样,满意吗?” 妙诀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震怒,最后慢慢沉默,“……”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确实是和好了。 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狠狠地和好了。 这世界上确实有人比她更懂男女主的虐恋,就是旁边这位有十年从业经验的邪恶反派。 但从此之后男女主彻底走歪了啊! 一旦尝试过冥族血肉,不是飞升成功走向权力巅峰,就是变成鹊阳仙人那样、变成这座大陆上的无数权贵世家一般,一生贪得无厌。 再也不会把其他生命当成生命看待。 妙诀面无表情地打飞了他揪她腕绳的手,那他俩以后岂不是更爱砍树了! 本来就已经很不爱护环境,这下好了! 尘尽拾乖顺地眨了眨眼,桃花眼潋滟又茫然。 怎么生气了呀? 公玉秋缓缓沉重地抬头,她之所以一直这样恍惚惶然,就是因为她此刻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师尊和梅师兄他们都如此不能自拔地渴望着“它”。 因为……因为那是一种成神的感觉…… 原来天灵骨根本不是尽头,原来他们站在山巅也只能摸到宇宙的一角,当他们发现有一种简单的方法能够吞食这种力量,飞升寰宇……谁能够抵抗这种诱惑? 东方耀天邪魅狷狂地一笑,“秋儿,有我在,就有绝对的公平。我终生不会向冥族血肉屈服,绝不会吃它们一口!” 公玉秋心神巨震,这就是真正的至高大道,她的目光也渐渐坚定下来。 …… 妙诀倒是挑了挑眉。 从某种意义上讲,男女主这对璧人也是一股清澈的泥石流。 就像是仙家沾满血肉泥泞的华袍美玉之上,真的养出了两个单纯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公玉秋和东方耀天执手,看向这片正在干涸的大地,“当务之急,是苍生福祸!无论我们变成什么样子,此志不改。” 东方耀天眸中露出迷人的深情:“秋儿,我就知道,此生你我注定同路。” 尘尽拾一直在悄悄观察着妙诀的表情,见她神色又放松下来,又悄悄靠近,挨上她肩膀。 妙诀面无表情,瞥了这个岁月静好的罪魁祸首一眼。 男女主,就没人思考一下,为什么冥血会突然出现吗? 他们两个天灵骨修士,修为都不低,是怎么突然被打进冥血的呢?有没有可能是信任之人在暗中下手呢? 入玉虚宗之前的悬崖下,须眉老者都提醒他们要注意亲近之人了。 东方耀天牵住公玉秋的手,看向四周冥族造成的毁灭痕迹,歪嘴一笑:“不愧是冥族,竟能在你我不知不觉间将血引子埋伏下来。” 公玉秋也凝眉思索着,“恐怕,上次在赤霞宗参加仙比时,你我就已然中招。” “秋儿说的甚有道理!” 妙诀缓缓捂住了脸。 身侧的白衣青年挨着她肩膀,低下头小声开口:“我早就说了,他们是弱智。” 妙诀别开脸,脑海中的对策慢慢清晰勾勒。 尘尽拾的目光却随之移到她圆白莹润的耳垂,出神了一秒。 真奇怪,人的耳朵好小。 一口就没了。 ——“秋儿,你看,天边来的那是什么?”东方耀天忽然道。 妙诀转回了脑袋,主线剧情来了。 某人的眼神猝不及防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慌忙一扭,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所以你要怎么对付琅環的神仙呢?”尘尽拾抱着胳膊,假模假样地靠近她,眼底浮动着兴致盎然的微光。 妙诀总觉得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并不回答。 在原本的剧情之中,人人都说这次大旱是冥族再次出现导致的天罚,于是引动了男女主强势屠冥的一次真正高潮。 他们和琅環 派出的几名仙使共同绞杀了第八、第九两只冥族,一举震惊海内外。但在这之后,东方耀天忽然天命觉醒,零星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惊觉仙使是他二姨。 这些琅環仙庭的神仙竟然与他有着血缘关系?!那他到底是什么? 向来公平追求大道的男主登时狷狂地怒了,无论前世的他是什么身份,今生的他大道独行! 遂一刀斩断因果信物,不做皇族天龙人。 从前妙诀根本不能理解,但现在却能看明白琅環仙庭真正的用意了。 天命历劫必须要靠天命者自己完成,上界外力的介入会使天命不圆融——这也就是为什么天降金手指和机缘点醒都要意外而为之,就是要减少因果的沾染。 因果,是这尘世间非常重要的大道之“一”。 所以琅環天庭先是以天灾大旱的因由派出仙使,又因冥族祸乱而不得不出手降罚,同时被动地襄助天命者完成了屠冥之事,一切顺其自然。 等冥族死透了,再让东方耀天觉醒意识,自己斩断血缘带来的因果造业。 然后大家都干干净净,天命无暇。 ——既然结果如此,何不把程序提前? 男主现在身负冥血,正是见不得一点不公的时候。 …… 十重大印笼罩的苍穹,几位神仙缓缓悬空。 他们显然与这尘世格格不入,周身凝结着玄妙的涟漪。雨神的水灵力择要洒落人间,其身后是上次出现过的雷系神仙雷公尊者,最后还有一位披帛飘然、严肃端庄的风系女仙。 这位司风仙使先是隐隐慈爱地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东方耀天,随后便发现了他灵骨异常,显然是染了冥血——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转而移开了目光,现在还不是和耀儿相认的时刻。 奇怪的是,她像是没有看到尘尽拾一般。 那人长身玉立地站在天命者身旁,随时可以下手,可这几位仙使竟然无法注意到他的身影。 雷公尊者惊疑地看了看四周,放下心来。上次……那个第十人,到底畏惧琅環众神之怒,也随之躲了起来。 司风仙使冷漠地注视着满目创裂的泥土,她并没有在意那些匍匐的凡人,而是不断用神识扫荡着周围。 “那几个孽畜就在周围,为苍生计,杀无赦。”她开口,长风便起,玉虚宗内被破坏的石柱天梯随风卷走,七重天上下顿时有不少树木被连根拔起。 这种不环保的意识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 尘尽拾笑吟吟地看向长天,眼底却毫无笑意。 百年不见,琅環如今真是威风得很。囚占着冥族前三位的力量,得意成了这样。 他就站在面前,怎么看不到他呀? 白衣翩翩的袍角之下,灰烬悄然弥漫,像是长天下灼热涌动的暗影,随时准备焚烧几具仙骨扬成灰—— 一只小手却猛地抓住他袖子,“千万别让他们出来,知道吗?” 第八银狐,第九熊猫,都是在这次绞杀中身死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真的身陨了,还是名义上死亡,实则又进入了下一个牢笼。 妙诀没有亲历这一战,但她在事后男女主树前吵架的事后听到了始末,琅環仙使完全掌握着三只冥族属性,并且是带着绝对相克的法器和仙阵来的——他们的实力在巅峰状态的冥族面前或许不算什么,但三只冥族各自伤残,在这一战之中死伤极为惨重。 尘尽拾身后的灰烬收了收,虽然他的确没打算让他们出来,但被妙诀亲手抓着,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好。 “放心吧,”尘尽拾反手牵住她手腕,笑弯桃花眼尾,“我自己杀。” 妙诀:“??”这有什么好放心的。 东方耀天已经飞身迎至半空,眼前的几位琅環仙使都素未谋面,可他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像梦中看到一片绚烂恢弘的福地,也有同样一股熟悉之意。 东方耀天不由地微微皱眉,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皇是天衍国君,妹妹是东方芊,怎会对眼前的仙家之人有亲近感? 但冥祸当前,大地干涸,不是纠结其他的时候。 司风仙使微笑道:“东方小友,我等是为天地异象而来,不必在意。” 公玉秋飞身至东方耀天身旁,也肃然道,“冥族一日不除,旱情一日不灭,百姓等不了那么久,纵有雨神布施也只能解一时之渴,今日……不能再放过它们。” 雨神赞许的目光落在水灵骨的公玉秋身上。 东方耀天也郑重点头,可手中的冥骨刀偏偏在此时失灵了,莫非是此次现身的冥族太多,所以指引的灵力场混乱了? 方才还肆虐玉虚宗的冥族此时却蛰伏不出,这要如何屠戮? 司风仙使不慌不忙,身后绫带披帛仙气缥缈,身上环佩叮咚,缓缓从掌心释出一物。 尘尽拾眼底的笑意一顿。 那是一个微微弯曲着的尖锐之物,火红尖端之上燃着不灭之火,熊熊火光渐暗。 ……麒麟之尾。 那是从前妙诀最信赖的二哥哥。 司风仙使对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微微一笑:“无妨,这些孽畜向来狡猾诡诈,我这里有一法宝——只要将之寸寸绞断,鳞片研粉,洒落四方之中,就能捕捉到冥族踪迹。” 四野寂静了。 公玉秋惊疑的声音响起:“可此物看着……”似是活物? 司风仙使惋惜地摇摇头,声音在山峦间十分清晰:“只可惜此法宝仅此一件,且不可重复使用,磨碎之后便再无第二。” 尘尽拾无声笑了,指尖压着罗盘上的怒吼和嗡鸣,余烬已经缓缓爬上问仙山。 火麒麟只有一尾,毁而不生,法力大失。 她在激将呢。 让蛰伏着的冥族做出选择——是自己出来受死,还是眼看着麒麟彻底断尾。 东方耀天不免道:“竟是如此?那倒不如我手中的冥骨刀了。” 他毫不见外地伸手,对方眼带慈爱,十分纵容且放心地传递到了他手中。 冥二的麒麟之尾当然珍贵。 但再珍贵,也不如琅環百年之力托举的天命者珍贵。 东方耀天浑然不知地将麒麟尾来回看了遍,他身旁走出一个低着头的青衫少女。 司风仙使瞥了她一眼,知道这是耀儿历劫身份下的妹妹,灵骨低劣,并不堪用。 东方耀天见妹妹好奇手中东西,宠溺道,“芊芊,小心离远些。” 妙诀点点头,小心地碰了碰那截麒麟尾。 一瞬间,火热滚烫的光华覆没她眼前视野,妙诀却在那一瞬感知到了时间。 世间万物脱体独立之后,便有了独立的时间,非常幸运地是,琅環是临时授命,所以这些时间都非常“新鲜”。 她能摸得出,这麒麟尾断了三天。 而东方耀天是怎么觉醒、认出眼前叫东方扶风的仙使是自己二姨的呢? 是在成功绞杀冥族之后,猝然看到了这位司风仙使腰间的佩玉,一瞬间激起了脑海中尘封的上界记忆,愤怒地斩断了因果。 而现在那佩玉平平无奇,显然也经过了临时的处理——要在合适的时间才会露出真容、恰好被东方耀天发现。 只要有时间,她就有办法。 妙诀松开了麒麟尾,往后退了几步,停在静默而立的白衣青年身前。 “我有办法,”她小声说,“你别动。” 尘尽拾的目光缓缓凝在她削薄肩头。 哪怕被大反派发现她的特殊力量也没办法了,妙诀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抽干血的银狐和被剥得剩一张皮的熊猫死在今天。 东方扶风看着仍然沉寂的四野,不由一笑。 百年之后,那些牲畜倒是沉得住气多了。 但冥族向来最见不得的,就是同族之苦。所以那年冥四赤虎才会拼着自己粉身碎骨,给他们留一线生机。 东方扶风召回了那截麒麟之尾,掌心中玄妙的风刃像是万千刀 片同时滚动,这就是玄级风灵骨的仙法。 “既如此,我便将此法宝碾碎入风,让它们显形——” 风刃吹动着麒麟尾上的火光,山野尽头几乎要跃出一道银色的狐爪。 可就在风刃绞碎尾火的一瞬间,东方扶风手中的麒麟尾忽然消失了! 妙诀毫不犹豫,将定格在她掌心的年轮转移,精准地定在了她腰间的佩玉上。 时针,回拨。 天地间最特殊的灵力缓缓流动。 尘尽拾垂落的长睫微微一颤。 东方扶风看着掌心,露出了明显的错愕。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冥二的作为,到底是天地不二火麒麟,难道断尾之后犹有复原之力? 可他明明已经那般衰弱了…… 东方耀天也十分惊异,没想到这仙家之物比他手中的冥骨刀还不靠谱。 他再次挥动起冥骨刀,试图指引出冥族的位置,余光却忽然一滞。 如梦似幻的记忆骤然攻击他的大脑,让东方耀天在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眼前之人感到亲近,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笼罩在头顶,就好像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旁人安排的戏! “东方扶风。”他眼底狷狂,忽然一字一顿地说出了眼前司风仙使的名字。 对方一惊,立刻低头看去,却发现腰间那块属于东方家的佩玉不知何时去掉了伪装,竟熠熠出现在了耀天眼前。 她是要让耀天斩断血缘因果,继续完成历劫,可却不是现在! 东方耀天脑海中呼啸着闪过仙庭的记忆,仿若前世之事,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才是天地之下最不公的存在—— 可笑他竟然觉得以冥骨强提修为是多么不齿的行为,却原来他自己早已作弊更多! 他的道心遭到了激烈的动摇! 冥血强提的灵骨尚且不稳,竟开始倒流反噬。 公玉秋惊叫:“耀天?” “耀儿,你别激动,”东方扶风连忙压低声音,“截杀冥族为重,你身上担负着的可是……” “够了!”东方耀天将刀指向二姨,狷狂咆哮。 ——“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耀儿,勿要疾呼!”东方扶风疾行过来,试图安抚他。 东方耀天极低的燃点在此时彻底爆发。 只见黑衣男主邪魅无边地腾至半空,炫风狂傲地开口: “我要这大道,是我亲自悟得!我要这天地,是我亲手踏过!” “退!退!退!” 东方耀天直接向着世上最大的不公正发起了挑战! … 妙诀缓缓走到了一边,看着琅環的仙使打也不敢真打,退也不能退,被东方家的好大儿一路逼退数十里。 她一转头,看见山峦林瘴间缓缓露出一颗狐狸脑袋,后边是一只鱼头,还有一双黑眼圈耷拉的熊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男主的波及,她看着眼前的三双眼睛,竟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可她当树十年的过程里,从没和这几只大朋友接触过啊。 银毛狐狸眼中盛着许多情绪,犹犹豫豫地想对她说些什么。白衣青年的身影却晃了出来,挥着手把他们赶跑了。 “下一步去捞老二。” 几人对视一眼,神色凛了凛,扭头扎进林间,各自去做准备去了。 尘尽拾转身,对上妙诀狐疑的神色,带着红痕胎记的指尖顿时往背后藏了藏。 他们要是被认出来了,那他真身是鸟的事岂不是也瞒不住了。 不行不行。 尘尽拾长眸转动着落在少女身上。 还是做个人吧。 妙诀心中更觉奇怪,几次接触下来,似乎这几位冥族朋友也并不恨反派。 如果尘尽拾真的啖食血肉,操控奴役他们,他们应该不会如此平静吧? 妙诀不由地认真打量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他到底是什么? 尘尽拾脊背不由绷紧,目光犹疑,转移注意力地开口道:“是不是很渴?你唇角都破了,需不需要我帮你……” 说完,他自己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飞快地飘了起来。 妙诀抿抿唇,这雨神没给天衍国步多少雨,她的树身的确干燥,但一时半会还能支撑。 尘尽拾转了一大圈的视线落回她形状漂亮的菱唇上,桃花眼定了定,好可怕地掐住指尖,兀自心跳飞快,想得有点头晕目眩。 “……要不我回去帮你浇水吧。” 妙诀心想,你少害我被砍几次就好了——忽然一顿。 等等,他怎么知道要帮树浇水? 他知道她不是东方芊了?? 似乎是印证她某种不祥的预感,当天命者和东方家的仙使一路打斗远去,头顶的琅環十重印再次动了。 那大阵之上绳结密布如星辰,以某种规律罗列斗转,忽而,从中土数五之位射出一道夺目的青光,洒向地面。 妙诀感觉到自己的发顶被什么东西炙烤着。 一抬头,眼差点晃瞎。 这光竟然锁定在了她的头上?! 尘尽拾一直轻描淡写的表情这才忽地变了。 妙诀飞快地听见系统告知,琅環十重大印相当于覆盖整座大陆的警戒之法,当发现违反琅環公约、天地道法的存在,就会将之锁定,降下责罚,用以维持整座大陆的秩序。 妙诀心里咯噔一下,杏眸立刻看向面前的反派。 所以是不是反派倒追十年之后,发现了她是异世之魂的事,所以被法规抓到了? 他什么时候发现她和树有关系,怪不得他那么在意她手上的姻缘红绳—— 尘尽拾掀起桃花眸冷冷扫了眼天际,正要去牵她的手避开十重印。 忽然,对方两只手都掐住了他的脖颈。 尘尽拾一愣,感觉她整个人都出现在他怀中,掐脖子的力气好像在摸他一样……杏眸喷火,菱唇离得更近,开开合合。 她好像是在说什么都怪你,什么我要跟你拼了。 但尘尽拾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30章 还骨之时给树浇水会开花吗 30 十重大印落下阵光前的同一时刻。 遥远而幽暗的深海之中蓦然亮起一簇火光。 在这无人知晓的窒息空绝之地,那火光竟重新烧成寸寸鳞片的燃尾,这罕见的光芒映出了被深嵌海沟的条条锁链,和锁链尽头处……那个半跪着的巨兽阴影。 这巨兽不知是什么物种,竟有海底半壁那样庞大,连捆着他的锁链都像是条条深河般。 他在幽深的重压下低垂着似狮似羊的头颅,像是已经这样死寂无数年。然而就在某一瞬间,命数的流动终于漂洋过海来到了他的麟趾前。 麒麟断尾,犹能复原。 锁链挣动了一瞬,在深海掀起滚动的气泡,那全身赤金色的鳞甲却如火花般惊闪起来,巨兽的蹄玉缓缓撑起,垂眼向断尾处看去,沉寂的兽瞳中浮出了几丝诧异。 而后,那双竖起的灰金瞳孔化作某种温柔的了然。 因果之上。 ……唯一。 你把因种到了哪个孩子的身上呢? … 妙诀掐着手下那截冷白的脖颈,真想孤注一掷地掐死他。 十重天印下,她以为自己原本是棵树的事被迫暴露了。 然而尘尽拾丝毫没有挣扎,也没打算反正,她只感觉对方的喉结毫无保留地硌在她掌心中,上下滚了一下,仿佛脆弱得很。 一双桃花眼十分无辜。 系统在妙诀脑瓜里响个不停:“但似乎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异世之魂被十方大印筛选出来,将会直接销取魂魄,拨乱为正——毕竟夺舍者被视为异邪,仙法自不会管 被夺者是不是将死之身。” 妙诀掐着反派脖子的手停了停,指腹微微蜷缩一点。 好像是她草率了。 可不是异世之魂被发现,那是因为什么? 尘尽拾都已经发现她和树身的关系了,以后岂不是更好威胁她—— 系统严肃地说:“好像比那个更严重。” 十方大印同为十数,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数字。 “你在十方大印下回溯之间,碰的那块玉铭刻的还是东方家纹。琅環仙庭的零環之基石是一座巨钟,掌握着天地四海的运行规律,逆时就是逆天之行,他们应该一直在找回溯倒流之人。” 系统:“简言之,这次他们发现你了。” 妙诀忙松开了手,仰起脑袋,直面上空射下的炙热光线,仿佛在虚空中对上了什么威严浩渺的目光。 她却没有退缩,目光拉远,竟然开始思考怎么和头顶的大印硬刚。 再玄再危险,也有时间的痕迹。 妙诀凝着识海中的顶芽,在某一瞬间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种灵骨是世间最特别的。…… 她正要尝试逆转大印的光线,身侧的白衣青年不知道动了什么,她忽然觉得某种看不见的灵力场笼罩了她。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仿佛跳脱五行之外的玄妙灵流。 身侧的微风开始逆流,柔和的灰烬打着旋萦绕在风中,他洁净无尘的衣襟下,悬挂的那块玉质罗盘忽然在灰烬的拨动下开始逆转。 妙诀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若说逆时之人,旁边这位灭世反派,也一力倒追了十年光阴。 她惊讶转头,头顶的炙热光线缓缓移位到了对面,她看见了对方笑盈盈的目光。 白衣青年长身玉立,只身笼罩在十方大印的光辉中,头顶的阵禁和远处被东方耀天赶走的仙使皆瞠目看来。 妙诀愣了。 他这是……把祸水都引到了自己头上? 尘尽拾站得清风朗月,唇角却翘翘的,眸带恶意:“你刚才摸我干什么?” 妙诀又茫然,又觉得牙痒痒,“我那是要掐死你。” 尘尽拾惊异地挑起眉,点点头:“那你得用点力呀。” 妙诀简直想殴打空气。 尘尽拾还十分谦和地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希望她重掐一遍。 指导她如何找到他的死穴,如何才能真的对他造成重创……这种对身体毫不在意的疯感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妙诀忍不住提醒:“你现在被十重大印抓住了,问题很严重。” 大反派不是一直蛰伏在天命者身边有所图吗?他目的都还没达到,为什么会暴露自己? “还好——”尘尽拾低头看她,长睫下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还是被你抓住,更严重点。” 妙诀微微讶异地抬眸。 在穹顶十重印禁之下,他的身影稳稳挡住搜寻的阵光,恍惚间像是很多年前,瘦削的少年身形为她挡雨。 经年之后他长高了,变强了,也变坏了。但某一瞬间,眼前人仿佛和当年重叠起来。 妙诀莫名收了收手,心中情绪非常复杂。 幸好他只是知道她不是东方芊,别的还不知道。不然以后可怎么对彼此下手?明明有那么多年的儿时情谊。 妙诀整理了下一下思路,这次就察觉出了奇特之处,雷公尊者之前降下雷劫的时候明明已经见识过反派的存在,怎么这次再次出山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么大个祸患在场? 他是不是能隐匿自身,不被琅環发现? 那现在他自己主动站在清晰的阵光之下,难道是有绝对的上位优势? 是什么? 尘尽拾唇角勾着笑意,十重印的青光交错成符文落在他周身,像是白衣上点缀的草色,整个人清隽又悠然,就那么遥遥地和琅環仙使对望着。 此刻妙诀竟然无比巧合,是唯一能读懂这一幕的人。 当年的少年,长大了。 …… 百里外,琅環众仙愕然惊退。 即使被自家的好大儿驱逐了百里,依然耳聪目明,看得见那白衣青年身后腾起的灰烬。 灰烬无穷无形,化形大道万千,藏于风,隐于水,焚金,朽木,覆土……克五行一切,生五行万物。 那是……第十骨。 百年来唯一游走在外,未被世上任何一方找到的,最后一人。 他竟在天命者身旁?! 东方扶风惊愕地收手,忽然以风刃定住东方耀天的冥骨刀,仓皇道:“耀儿,你可知他——” 然而下一秒,她所有的话音都卡在了喉咙间。 因为她清晰地看见,东方耀天那双朗朗双眸中浮现出了余烬。 这余烬被操控着,如羽毛浮动,而东方耀天却毫无觉察。在用冥血强提灵骨之后,那股力量就这样游走在他宝贵天纵的灵骨脉间! 他用的冥血……他用的冥血是第十人的啊! 那一刻东方扶风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旁边公玉家的孩子,在对方盛满清愁的眸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漂浮的灰烬羽毛。 公玉家也用了第十人的冥血……! 东方扶风连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为仙百载,因果不过灵台,神仙当如古井无波,不为任何事由而惊心动念。 但这一刻,她只觉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百年前面对神迹那种刻入骨髓的恐惧悄然攀升。 尘尽拾平静地负手浅笑。 他敢站在这里,当然是已经有办法——扼杀琅環百年托举的天命啊。 那双桃花眼中洋溢着温馨的笑意。 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哦。 两个宝贵的天命者,就会“砰”,灰飞烟灭。 东方扶风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仙庭十環之内有百家学说,都在研究冥族第十人的真身究竟是何物,他的天地灵力到底是什么体系……至今未有统一定论。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百年前那一战后,唯一被保护着离开的这个人,他的骨血可以化作无穷无尽的飞灰。 其他冥族在骨血肉离体之后只是能保住不灭,驻守灵魂在其中;而第十人,他的骨血在任何地方都仍是他自己,哪怕是吉光片羽的一滴血,都不会逃出他的控制…… 就像是生生不息的余烬。 而现在,他的血浸透了琅環天命者的灵骨。 他能杀了他们。 他随时都能用冥血杀了天命者啊! …… 东方耀天漠然看着眼前表情仓皇震动的仙使们。 他桀骜一笑,“被我震撼到了?” 能这般心志坚定,独自大道求索,拒绝上界仙家机缘的男人——恐怕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东方耀天! 他收起刀,本也不欲跟他们真正开战。 东方耀天看着眼前的司风二姨,感受着自己师出同源的风灵力,淡淡开口道:“不管我曾经是谁,前尘往事非我能左右,但现在的我只是东方耀天,是天衍国的小王爷,仅此而已。” “勿要再干扰我们。”东方耀天搂住了目光激赏的公玉秋,两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这的确是琅環仙庭想要达成的效果,天命者自己斩断一切外因。 东方扶风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的风刃悄悄化作流动碎片,挟在风中飞速渡海而去,等候那两位的新令。然后,和身侧的雨神、雷公尊者对视一眼。 几人眼中都透露着同样的凝重。 眼下逃逸的冥六、冥八、冥九倒是没那么重要了,左右他们不过是百年后的残体,力量大不如前。而冥族真正最恐怖的力量……那前三位通天之兽,至今还在琅環的控制之中。 而且——东方扶分捋了捋身后飘逸的披帛,看向远处那身影悠闲的白衣青年。 好在这些年,他们对冥族的各种试炼也有不俗的成果。 第十人太过危险,须得他们来了结。 这千般万般,都不能直接告予天命者,否则他们历劫不纯,这因果就彻底沾染了天命,琅環百年之业功亏一篑。 东方扶风悬在身前那枚东方家印微微动了动,有了新的指示——麒麟断尾消失的瞬间,镇压那位的地方出现了震动。 冥二决不能出现闪失,而这也将是天命者光辉履历的一页。 东方扶风心中几转,而后忽地拱手场长笑,几位仙使在风中开始缓缓消散身形。 “恭喜道友,通过了这个考验。” “此等心如磐石,脚踏实地,不走坐享其成之捷径者,实在令我等敬佩不已!” 公玉秋原本还在疑惑自己对这个琅環雨神的灵力也感到同源亲熟,如今一看,不由地释然一笑:“原来是场考验,若非耀天从不攀附旁人,恐怕我们无法坚守道心。” 东方耀天邪魅一笑,露出傲然神色。 他连冥族血肉都根本不在乎,这种小小的考验又算得了什么? 东方扶风等人笑着互看一眼。 既然通过了考验,那接下来送机缘送信息也就顺理成章了。 东方扶风慈爱地笑了笑,手牵披帛绫带,在半空中轻轻一划:“广袤天地仍待二位翻阅,若为苍生所,阻止灾祸,真正的祸源在那个地方——” “冥族第二火麒麟凶恶非凡,经琅環镇压多年仍带煞气,他身负上古毒火,是导致这场大旱的真正元凶!” 东方耀天顿时正色下来,和忧心忡忡的公玉秋对上目光。 冥族第二位,那远比后位要危险得多——可他们为了苍生安危,何曾惧怕过危险?! 东方耀天抬手:“不必多言,我们定会找到那火麒麟的位置,将他彻底尘封!” 几位仙使不便再更多透露,身形渐渐消散,仿佛只是他们二人偶然的一场仙遇。 远处的白衣身影始终笑吟吟地立在十重大印下,仿佛有恃无恐。 布雨之神隐晦地看了看公玉秋,暗示道:“二位是难得的正义之士,只是一定要注意身边别有用心之心,万莫遭人暗算。我看你们结识的那位小友气度不似寻常,务必要小心对方……” 公玉秋微怔:“你是说……尘道君吗?” 雨神点到即止,微笑着消散在空中。 公玉秋随东方耀天一起御剑返回,心中不免浮起一片疑云,看着东方耀天:“仙家为何会这样说?” 东方耀天拧眉,在半空中看向某个方向,忽然一指:“你看。” 烈阳炙烤大地,旱情龟裂处处,可在他们熟悉的那个方向,那个小小国度的天空上,却有乌云凝聚,似在淅淅沥沥地落雨! 东方耀天脚下灵光凝结,两人以跃迁法阵回到了姻缘树前,发现拆掉的白石道坛地基之上仍有祈天之术正在运行,保佑着这里的生民。 姻缘树沐浴在细雨之中,枝叶舒展,红绦濡湿。 一如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眼中的动容之色。 尘道君怎会是邪恶之人? 这些年天衍国风调雨顺,灵气氤氲,全都是尽拾兄的功劳。如今大陆遭旱情侵袭,他如此慈悲之心,仍在关护着这里的百姓! 两人感动地抱在一起。 啊!尘道君他怎么会是坏人呢?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一脸信任地回到了玉虚宗。 … 尘尽拾背着手,低头小心观察着妙诀的脸色。 谁在乎天下啊苍生啊。 他只在乎。 给一棵小树浇浇水,她会开花吗? 妙诀仍在思考琅環的事,杏眸出神。但肉眼可见地,那略微干燥的唇瓣又丰润起来。 尘尽拾目光压着,满意又遗憾地直起身子。 妙诀也感受到了下在天衍国的这场雨,姻缘树从土壤中的根株到树冠上的顶芽都浸润潮湿,她不由地松了口气,但又提起了心。 头顶的十重大印随着几位仙使的离开而缓缓消散,映照出尘尽拾之后却没有对他动手。 但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琅環不仅放过了违禁溯时的人,还就这么放过了袭击玉虚宗的三只冥族?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反派掌握的上位优势到底是…… 妙诀抿了抿润泽的唇角,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了男主那柄不听使唤的冥骨刀,那是因为反派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能够操纵其中的冥骨。 尘尽拾能同时操纵三只冥族,能干预冥骨的效果,当然也能——控制冥血啊?! 他每一步都不是白做的,每一步都在推进天命情劫,那俩璧人恐怕还在对他充满敬仰信任。 反派已经彻底拿捏男女主,所以才如此置身事外,怡然自得。 可是还不对。 妙诀总觉得自己还漏下了什么关键信息。 一种奇异的焦虑感缠绕在心头,总觉得隐隐的硝烟正在无声弥漫。 尘尽拾始终唇角带笑,看着四周长风落叶,眼底浮动灰烬。 他们当然没走。 他都已经出现了,怎么可能离开? 妙诀使劲回忆。 在玉虚宗这一段剧情之后,男女主的下一个虐点同样非常惨烈,因为他们要—— 东方耀天恰好傲然落地:“芊芊,尽拾兄,接下来我与秋儿要做的事太过危险,你们便不能与我们同行了!” 公玉秋也点点头,带着殉道者的凛然:“若我们没有身死其中,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找你们。” 妙诀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截杀的是冥族第二。 虽然她并不知道押禁冥二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方位,但她知道冥族前三位的实力非常玄幻,为了压制那位火系麒麟的力量,他被困在了一处极深的水域之中。 或许是湖泊,或许是河海,但总之,这完全是一个更利于水灵骨的女主施展的地方,而风系的男主在截杀火麒麟时处处掣肘——于是,女主开始自杀式自我牺牲,引发了一系列“你是要苍生还是要救她”类的虐恋,最后几乎九死一生。 妙诀要解决他们的虐点,自然得跟上,但这次积极抢冥族的反派却没有立刻跟上。 尘尽拾笑盈盈地看了看长天上下,然后拍了拍妙诀的肩头,小声说:“你这次跟他们走,确实安全一点……” 妙诀疑惑地回头,可那道白衣翩然的身影眨眼间就已经在数十米之外,轻飘飘地消失不见了。 东方耀天知道他向来是行踪不定,无奈摇头,带着妙诀和公玉秋率先向玉虚宗外走。 就在男女主出山之后,妙诀忽然似有所感。 她站在山门口回看,整个问仙山并没有变化,但妙诀就是觉得空气中织造了一种不寻常的氛围。 忽然,她在无数草木之间感受到了一种震动——再仔细看去,发现问仙山下竟覆盖了一层熟悉的、流动的符文大印。 十重大印……落地了? 白衣身影已经遥远到像一叶孤舟。 孤零零地走在仙家法印中。 原来琅環那些仙使是要等天命者离场之后才惩戒溯时者?可那抓住的本来是她—— 妙诀下意识就往回跑去。 越往回跑,来自琅環仙法的阵力便越清晰,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灵力正在急速流失,脚下忽然一个趔趄。 一颗毛茸茸的银狐脑袋从她腿下拱了出来,轻轻松松地把她顶到了背上,扭头就穿山而走。 妙诀趴在她柔软干净的背上,惊了片刻才道:“你,他……” 难道冥族们是趁着尘尽拾被困所以跑路了? 衔八没敢出声,只是用爪子在泥土上抓了抓,写下一个“走”字。 小鸟让他们先走,跟着天命者才能找到不二被困在哪里。 而他留下来,解决这一批人。 妙诀的掌心陷在她蓬松的银色狐毛中,却不由地攥紧了些,犹豫再三还是道:“可他是替我背锅。” 是她回溯时间引发了十重大印的察觉,将光线定格在了她头顶,而尘尽拾本来是没有被发现的。 银狐停了停,脑袋扭回来,一双狐狸眼带点诧异地看着妙妙。 不是呀。 小鸟被打,是因为他是小鸟。 是整个琅環如今最害怕的,冥族烬十。 衔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他们的妙妙,甚至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就已经这么善良了。 银狐前肢撑了撑,把背上的少女往上一掂,加速往前跑去。妙妙没事,那烬十就不会有事。 冥族速度极快,妙诀只能紧紧抱住她才能稳住身形,她在风中眯着眼回头看去,几乎已经看不见那道白衣身影。 “可是——” 问仙山脚下。 东方扶风,公玉霖,雷公尊者,三位琅環真仙缓缓落下,风雷相生,织成金绿、蔚蓝、金光三重浩荡威压。 将正中那道清隽身影围困住。 没有人知道,十重印在最初就是为了冥族十人而设计,而最重要的是—— “感受到了吗?你的力量开始削弱了吧 。“东方扶风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第十人会为了保剩下几只冥族而留下。 他们冥族向来如此。 可十重印的每一道符文都以困仙石写就,足足九万九千道——困仙石,困的就是冥族。 那是一种在冥族祖地开采出的原石,是世上唯一一种能困禁他们通天法力的物质。百年间经用不衰,各大世家宗门都大量储备,以困仙锁链就能禁锢住一只强悍的冥族。 而十重大印又比困仙锁链,强效万倍。 当印阵一旦落成,阵中便达成一种玄妙的平衡态,冥族将彻底无法施展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力。 “百年前,赤虎就是死于为你们破印。如今百年过后,十重印已经迭代数次。” 东方扶风微微一笑,眼角浮起笑纹,“你对天命者的冥血控制也失效了吧。” 尘尽拾抱着胳膊,站在十重印的阵眼之处,仔细打量着四周,肯定地点了点头。 “确实比从前做得好了一点。” 东方扶风不禁哑然失笑:“百年前你尚幼,恐是不记得什么了,不过今后,也没有必要记起了——” 十重印内外都由困仙石写成的符文组成,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是坚不可摧的围墙。而这围墙的最难之处在于,外界的冥族触之亦失法力,根本没有突破的可能。 除了冥族,还有谁会救冥族? 而阵中的冥族自己,亦无法打破制衡。 “鱼,狐狸,熊,他们都已经跑了,”东方扶风缓缓抬手,三道巨力搅成风雷暴雨,“今天过后,琅環就能知道——你是什么了。” “原来你们还没弄明白我是什么。”尘尽拾一边闲闲开口,一边低头看掌心。 一缕灰烬强行冒出之后,便被一种无孔不入的平衡所消弭,原地消散。 这是一种级别很高的压制。 十重大印,的确不凡。 风雷暴雨的重击已经凝结成倒扣巨山,缓缓向下压迫那道白衣身影。 尘尽拾叹了口气。 可他有十年的记忆啊。 未来的他当然曾经破了十重大印。 法力是被困住了,但他还有骨头和血。 只需要三根骨头和一池血,捏成一个自己,就能打破阵中恒定的制衡——其实十重大印也很简单,打破平衡态只需要一股来自冥族的外力而已。 这场面是血腥了一点,但是效果很好,他记得最后这三个神仙比他的样子惨多了。 尘尽拾驾轻就熟地对自己肋下伸出了手。 白衣衣袍被狂风卷起,万顷雷光让他的发尾也立了起来,巨山相覆,几张脸交替显现,那仙家面孔也不知是人是鬼,在杀他的时候显得十分狰狞。 遥远的山外,银狐停住脚步,和蠃鱼熊猫汇合,面色皆有迟疑。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追着天命者去找不二的下落。 他们知道烬十有方法摆平。 尽管他并不告诉他们那是什么方法。 而妙诀趴在银狐背上,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问仙山下,下定了决心。 尽管他是邪恶灭世大反派,但他连武器都没有。 至少,把武器还给他。 妙诀摸着袖中的骨剑,感受到了它的时间,骤然将它回溯而去。 …… 十重印阵里,风雷雨山近乎迫近尘尽拾的眉眼,三仙齐齐着力。 他习以为常且慷慨地抽出自己的肋骨。 可就在那一刻,他掌心下的断肋之处,忽地击出一片光芒。 冥骨复位。 平衡忽然打破。 这股外力像是天外来客一般,出现得如此惊绝。 那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尘尽拾一愣,随后露出了清晰的愕然。 有人操纵时间。 想把剑还给他。 却填了他断裂的胸腔。 尘尽拾怔怔地捂住心口。 三仙轰然将巨山落下:“——束手就擒吧,你今日已经完了。” 尘尽拾身后释放出蓬勃的灰烬双翼,桃花眼愕然。 “我确实完了。” 他摸着空荡的心口,觉得这里也被她一头撞了满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手摘太岁竟然感到不习惯 31 妙诀还了剑,跟着冥族的脚步一路向前。 身后战况如何,成了一个悬于头上的未知答案。 ——十重印落成之下,是灭世反派赢,还是琅環仙家赢? 妙诀并不知道。 她趴伏在银狐背上,只见她流畅的身骨跃动时如流光一般,晶莹的毛发在风中柔顺轻拂,潇洒地化作一道飞光远去。 蠃鱼和熊猫护在她们身后,分明都是凶悍庞大的存在,却莫名给妙诀一种靠谱的安全感。 循着机缘而去的男女主浑然没有察觉身后冥族的跟随。 他俩天真地以为妙诀消失是去和尘尽拾一路了,于是一路跟随冥骨刀上隐现的指引,向着大陆东方尽头的海域而去。 银狐三两步跟上,玉虚宗的重峦叠嶂已经被抛在身后。 昔日的天下第一宗已成废墟,无数弟子都在惊慌地向山外逃窜,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啊啊—— 风雷搅滚的战场彻底被甩在了身后,妙诀一路看见了干涸的大陆。 灵气干燥颓唐地萦绕四野,由于突如其来的大旱,初夏时盛开的花木全都露出了焦烂之态,而琅環的真仙却没能真正带来降福,还在厮杀之中。 看来在他们眼中,能做出逆时之举的尘尽拾,比普天凡人重要多了。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看着民生百苦,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目光越发坚定,势必要抓住释放炎煞带来灾情的火麒麟,救赎万万生民。 两人在疾行中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深情凝望,互诉大义大爱,最后以吻封缄。 妙诀:……习以为常辣眼睛。 众冥族:……给我们家小孩看这些!! 妙诀其实再习惯不过,并且深知——恩爱只是暂时的,虐恋才是永恒的。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已经有一场大虐点在等着这对璧人。 连着翻过了数座山头,由于银狐速度实在太快,不小心甩开了男女主,他们不得不停下片刻。 妙诀本就很不好意思,连忙自觉从银狐背上翻身滑下来。 少女轻轻落地,仿佛是一个开启话题的契机,三只凶兽都莫名紧张了起来。 蠃鱼和熊猫对视一眼,鱼鳍挥动着游弋过来,熊头也弯弯地低成滑梯,妙诀看了会才明白——他们是让她换个坐骑的意思。 “不用不用。”妙诀连忙摆摆手,脑海中在思索另一件事。 一狐一熊一鱼遮天蔽日地团团围着她。 烬十那小子不在,他们还真不知道如何跟妙妙交流,想问问她离散之后过得好不好,但又怕一开口吓坏她。 阔别百年,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当年从天而降的人类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姑娘模样。 而她当年裁衣的八姐姐、挑水的小六哥、锄地的九叔叔,已是她完全认不得的模样了。 想起当年的事,这几只内外不同程度破破烂烂的凶兽都眼神暗淡下来。 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可还有三人被困在未知之地。等救出不二,才能真正知道剩下的下落。 衔八想起了什么,看着妙诀的眼神变得戏谑 等“二哥哥”出来了,妙妙一定也会非常高兴。 小时候因为妙妙说自己所有人里边最崇拜不二,某只小鸟生过无数次气。 而百年过隙,如今他们几人全力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一人了。 那只小鸟成了他们的依靠。 “快,趁现在。” 妙诀对着他们伸出了小小一只掌心,“机会难得,现在尘尽拾被琅環仙使缠住 ,我可以帮你们摆脱他的控制。” 竹九呆了呆,耷拉的熊猫眼疑惑看向衔八,衔八又看向癸六,狐狸眼生动地传递意思: 你不是一直跟在烬十身边吗,他在妙妙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癸六一双圆圆乌黑的鱼眼眨了眨,鱼嘴在空气中无力地吐了个泡泡,想起烬十在天衍国中的所作所为,种种恶行。 ……总之,似乎,不是什么好形象。 三只冥族都沉默了。 妙诀虽然不知道反派具体是以什么方式操控他们,但从蠃鱼夜袭开始,他将这些冥族收入麾下的时间并不长。 只要有时间痕迹,她应该就能解放他们。 几兽语焉不详,面露难色,妙诀还以为他们是不敢逃脱反派的控制,低头看着银狐尾巴上被剐蹭出的伤痕,掌心轻轻抚过。 时间流淌,如枯木逢春,衔八不明所以地低头,狐狸眼愣住了。 愈合。 她尾巴上的伤竟然就这样愈合了? 这是……什么灵力? 她恍然抬头,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来她在少女身上闻到的那一丝因果……唯一,这就是你留下的…… 衔八心中涌起惊涛骇浪的激动,被她强行按捺下来,只有找到不二,他们才能得到更多被尘封的信息。 妙诀收了手,点点头认真地说:“看到了吧?所以不用怕,我知道尘尽拾是一个邪恶嗜血的灭……反正,你们逃离他的控制之后可以真正自由了。” 衔八:邪恶。 竹九:嗜血。 癸六:他完了。 衔八的爪子虚弱地抓了抓地,忍不住划拉着比划——“他其实、好人” 竹九也在她歪歪扭扭的字迹按了个熊掌印。 妙诀挠了挠头,“啊?” 然而就在此刻,来时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地动轰鸣。 像是巨山倾覆,庞然大物撕裂震颤,风中传来遥远腾空的清啸孤啼,苍穹被玄金色点亮。 有什么巨大的灵流对撞到一起,带着灰飞烟灭的力量,足足绵延到百里之外,惊起一山飞鸟。 几兽一凛,立刻扭头看去。 这一击,这个力道…… 烬十毫无保留。 那是险些湮灭于光阴之中的孤鸣,是百年以来……冥族第十,第一次真正展露实力。 烬十遇见了什么?竟忽然这样放开自己? 妙诀也定定朝着那边看了半晌,眸中惊愕。 他……他被打成这样?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地壳都在震动,就算她把那把冥骨做成的剑回溯到了尘尽拾手里,他这……还能活吗? 就算是灭世反派,这也得被打死了吧? 他……会死吗? 妙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可下一秒她就被厚实的熊掌挟着,再次放到银狐背上,几人驮着她飞快地朝大陆海岸疾驰而去。 妙诀:“哎——” 两位天命者已经越过他们继续向前了,衔八记着小鸟的嘱托。 无论如何,要让妙妙始终在安全的地方。 而他那糟糕的形象,就只能自己完好地回来,自己去改善了。 … 东行尽头,近海之城。 这座大陆最东处便是一望无尽的海,和浓郁氤氲的海雾,风蚀着海岸线。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一路循着冥骨刀的指示来到了这里,仙缘便浅浅中断了。 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缀着的三兽一人也悄悄停了下来。 一座伫立在海边的城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主体由特质海淘礁石块垒砌而成,在风浪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变成蜡质的红褐色,粗犷石头不规则地排列挤压着,像是一道伫立在海边的防浪塔线,和大陆风貌殊为不同。 然而,就在几人抵达之前。 一道身影已站在城墙岗哨上等候多时。 近海城由乾元宗执掌,孙长老始终遥望着内陆。 十重大印啊,十重大印都出现了。 那不仅仅代表着琅環公约法度的俯瞰,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旁人或许不知内情,可近海城是距离海外仙庭最近的地方,忍受着海风日夜吹晒,体悟着百年间琅環仙庭所有风吹草动—— 他非常清楚,十重大印就是专为冥族十人设计的浩瀚阵法。 此印一出,必杀冥族。 不尽海中也的确飞出了司风、布雨、惊雷三仙。 但他们要杀的那个冥族,绝不是孙长老在万宗仙比上见过的冥八银狐,也不是被玉虚鹊阳消耗殆尽的冥九,而是…… 赤霞宗闻长山经脉尽废,玉虚宗鹊阳仙人化作齑粉,这几只冥族是被谁释放,由谁引领?他们的身体尚且残废,却能让当世两大宗门如此不堪一击? 要知道,冥族天生神力,却到底是畜。正因他们的心思比人稚纯太过,才会有当年的事……可如今这几只野兽窜行大陆却似有人精心布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斡旋一切。 这说明百年之后,冥族中出现了一个厉害人物。 今日,若是那个厉害人物连十重印都能破,琅環仙庭尘封百年的海雾散尽,恐怕也不会远了。 果然,在等候不久之后,大陆中部便传来一道极其磅礴的灵力震动,轰然作响。 有什么大人物动手了。 他的力量到底到了何种程度,整座大陆都不得而知。 但在那一瞬间,全世界交互的天元镜上全都亮成一片,各大世家宗门全都在互相询问消息,打探这声巨响是从何而来,琅環仙家的出动结果又是如何? ——结果未见分明,但近海城守在琅環出海之地,看得非常清楚。 司风、布雨、惊雷三仙,再也没有飞回来。 …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彬彬有礼地请城门弟子前往通传。 他们慷慨陈词,表示自己得知火麒麟就在这片海域附近,特来镇压,平息大陆旱灾。 弟子得了指示,不消片刻,就恭恭敬敬地把两位天命者迎了进去。 礁石大门被打开,湿咸的海风从石缝迎面吹来。 一道青衫少女身影轻巧地跃到了东方耀天身旁,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站在岗哨中的孙长老也随之缓缓起身,侍立在斜后方的一名女修扶住了她,低声询问:“爷爷,我们该如何做?” 孙长老将目光落在孙女孙麋身上,这是一副纯天然的、未经任何冥物强提的天级火灵骨。 天命者已经到达这里,必是要截杀尘封海底的冥二,而那位斡旋其中的冥族第十人一定也会出现。 若是她能得到那位大人物的青睐…… “其实如果知道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之因,人们就会明白,冥族的心思真的很简单,”孙长老扶着孙女,缓缓走下哨塔,“……你只要未曾啮食他的同类,对他真心以待,平等看待他,冥族就会把你当成朋友。” “归根结底,他们只是牲畜而已……只是非常非常强的,牲畜而已。” 孙麋点点头,越过石廊,看见几人背影:“那天命者呢?” 孙长老:“你要站到东方家天命者的身边,冥十才有可能注意到你。你的资质并不比他们差,天生的火灵骨……对上公玉家那个水灵骨,你还不知道如何做吗?” 东方家和冥族,他们可以押注两方。 孙长老抚摸着礁石,细细感知,爬着皱纹的脸微微一笑:“他们俩似乎已经受用过冥血了——而你,干干净净。” “这就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近海乾元宗的机会。” 孙麋点点头:“我明白了。” … “前方虐点出现!” 妙诀在城外与冥族分开,跟着男女主身后向礁石城内走,听见系统的提示不由挑眉:“我还以为你掉线了。” 系统温和解释:“离姻缘树越远,我的能量也越低,但我会一直在的。” “你还在姻缘树里吗?”妙诀心里有些奇怪,但来不及细想,已经听到石缝中传来细细的哭声。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同时停下了脚步。 “是谁在哭泣?” 妙诀心想,还能是谁,当然是虐恋配角。 在近海城中男主 会遇见一个天灵骨的女配,这是一个能引导他们找到火麒麟的重要角色,但坏就坏在这个女配虽是天级,却是火系。 在滨海水域中她完全天克,屡屡遇见险情。于是,水灵骨的女主就被男主不自觉地忽视了。在双方同时遇险的状况下,东方耀天果断选择先救女配,而女主心灰意冷,选择自己和火麒麟同归于尽。 妙诀脑中梳理了一遍剧情,她要做的,就是得到女配手中火麒麟的信息,然后告诉等在外边的银狐他们。 她跟在东方耀天身后转入了一间空旷的礁石房间中,幽幽的鲛珠映着室光,只见一个绯裙女子跌坐在地,掩面呜咽流泪。 公玉秋立刻发出圣母的光芒,走上前扶起她,“这位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孙麋含泪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几个陌生人,喃喃道:“你们、你们是……?” 东方耀天英俊一笑,“我们是从天衍国来的修士,奉机缘前来截杀冥族火麒麟,解困大旱之灾。” 孙麋眸中亮起钦佩向往的光芒,转而又黯淡下来:“我也想做出这种义举,可我……可我的灵骨在这里天生不利,所以他们逼我、逼我……” 孙麋惊惧地指着房间后边的小门,那门中似乎放着一只小盒,散发出幽幽的、强盛的力量。 男女主立刻面色一变,他们都闻出来了,那是……冥族血肉。 孙麋绝望无助地抱住自己,“我不愿这样,我不愿通过外力提修为,这是不对的!” 东方耀天深深地动容了。 他未曾料想,眼前的女子竟也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心志,宁愿忍受着先天不利的属性,也不动用冥族血肉强提自身! 这种清朗志向,在自己和公玉秋都已遭冥血浸染之后变得更加清晰可贵! 妙诀在一旁惊了。 原本剧情里绝对没有这一环节。 难道虐点也随着男女主自身的变化而升级了? 妙诀一瞬间无语凝噎,转头想瞪一下始作俑者,却只瞪到了空气。 啊。她回过神来,某位反派现在还生死未知。 她现在可以畅行无阻、没人使绊地解决虐点,非常好。 妙诀捂住额头,让自己面无表情起来。 她竟然感到一丝不习惯。 这太可怕了。 东方耀天情不自禁地扶起眼前女子,心痛地说:“你不愿,就没人能逼你!” 孙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东方耀天,似乎神色反复挣扎,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们要截杀火麒麟,我……我能帮你们。”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一亮。 孙麋被东方耀天小心地扶了起来,视线越过面色略显不自然的公玉秋,而后落在了妙诀身上。 大人物还未出现,但天命者身边怎么还有个无关之人?不过……对接下来的事,倒是正好。 在被孙麋带路穿过近海城的过程中,他们才知道原来她是城中大长老的孙女。 既然他们这里也有逼人食用冥物的陋习,那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这些外人成功截杀火麒麟。 东方耀天庆幸地道:“幸好遇见了麋妹妹,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石头城里打转多少次。” 孙麋一边警觉地查看着四周情况,一边歉疚地说:“我也不能帮你们杀死那只冥族,但我听爷爷无意中提起过,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得到……” 她引着三人躲过近海城中巡逻的弟子,猫腰来到城内一处被海水浸没过半的石门前,这里似乎已经是滩涂地带,海水咸腥地涌动着,石门深处似乎有隐约的灵力波动。 孙麋的掌心按在石门旁一处极不起眼的天然裂槽上,转头正色:“——太岁。” 妙诀想起来了。 男女主摘得太岁的过程中就已经狠虐了一次,这太岁,其实就是一朵能压制麒麟力量的肉灵芝,生长在近海城的地心之下。 那里极其潮湿阴寒,千年才能凝出一朵太岁,自然能够天克火系冥族。当然,同样也大克女配。 为了帮助男主得到太岁,镇压火麒麟,女配险些丧命于此。于是女主提议让她先出去,自己下地心寻找,却被男主误会成利用完对方就不让人家参与荣光。 “……”妙诀深深叹了口气,石门在孙麋的掌下缓缓撬开了仅通一人的缝隙。 孙麋不着痕迹地往外看了一眼,率先坚定地走了进去,东方耀天紧随其后,公玉秋脸色白了白,也低头跟进。 她还能怎么办? 妙诀低头也越过石门,在进入的一瞬间,就被漆黑的阴寒之气冲了个跟头。 “小心,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入,一定不要走散。”孙麋带头在最前,看到妙诀也进来之后,唇角略略勾起笑容。 在场三个天灵骨,那个地级还真是大胆。 妙诀扶着石壁谨慎地跟着,发现前方没有路,只有一条近乎垂直的长阶。她以识海打量着周围,小心地一层层往下。 火灵骨的孙麋在下了百阶之后,声音开始明显哆嗦起来,这里极重的水灵在侵袭着她的身骨。 水灵骨的公玉秋倒是始终平稳,提议道:“耀天,还是让孙姑娘上去吧,告诉位置,我们自己下去。” 孙麋却立刻道:“求你们,让我去吧,我在近海城里从来没什么用,这一次就让我做个有用的人吧……” 东方耀天听后好感大增,不由地斥道:“秋儿,我们得从她的立场去考虑。” 圣母女主窝囊地不出声了。 妙诀在黑暗里默默地听,有种只有自己在受苦的无力感。 好在约莫下行了三百阶之后,他们到了一处潮湿的平地,这里仿佛是原始的海底大陆架一般,浓郁的水汽压得人喘不上气,可又有一丝隐约的灵力波动。 几个黑黢黢的嶙峋洞口同时呼啸生风,通向不同方向。 “往前走,有七条岔路,跟、跟紧我,千万不要走丢……”孙麋勉强撑到其中一个洞口,却再也难以为继,软绵绵地往下倒。 “麋妹妹!”东方耀天立刻扶住她,转头对身后两人快速道,“秋儿,芊芊,我们速取速返,孙麋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边,走!” 妙诀抚了抚额角,要是真的会灵骨受损到这种昏迷程度,又谈何有用? 这个近海城长老的孙女,更像是有自己的目的非要找到太岁,可是为什么? 除了天命者有用,只有冥族必须得到它。 可银狐他们都在外边等消息,另一位那更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芊芊,跟紧我们!”东方耀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妙诀正要跟进眼前的隧道,可裂石的洞口非常恰好地震动扭曲起来,她脚下的石块裂开,缝隙中水汽上涌,蓦然变得湿滑无比,人径直向着另一个倾斜的洞口滑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妙诀下意识就要凝神顶芽,回溯时间。 可还不待她动作,刚才男女主走进的洞口更是直接被人弄塌了。 一截巨石毫不留情地往孙麋和公玉秋身上砸,眨眼就要东方耀天做出选择——救哪个? 妙诀惊疑不定,等等。 谁在制造虐点? 她心里莫名跳了跳,干脆顺着自己这条石道滑了下去。 落地,仿佛到了一处更深的位置,地面湿寒到几乎站不住,妙诀扶着石头直起身,下意识看向头顶。 错觉吗? 孙麋也不可能自己压塌洞口害自己吧,那是谁动手? 头顶幽深空荡。 妙诀又看向四周。 空无一人,只有远处裹挟着寒气的一朵微光形状。 那就是… …太岁? 妙诀收回目光,决定还是先干正事,她总觉得这太岁透着诸多诡异。 可刚抬脚,身后却传来一道含笑声音。 “你是在找我吗?” 妙诀脚步一顿,表情呆了一瞬。 白衣委地,谁的体温停在她身后三寸处。 在这地底幽深之处,无比清晰。 忽然,妙诀悬着的心竟然奇怪地放下了一点,旋即觉得自己实在是心胸太宽阔——他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 毕竟这个人,刚一回来,就在生龙活虎地制造虐点啊。 他刚才绝对是想随手压死女配或者女主其中一个,让东方耀天痛虐自己。 于是妙诀没有回头,径直抬脚就往前走。 误打误撞,她好像走了条正确的石道。 那人却笑着拉住她腕绳,微微用力把她原地掉了个个儿,青衫与白衣交错摩挲,两人在幽暗地底正面相对。 妙诀对上他清晰的桃花眼,才发现他看上去竟然没有伤。 被三个真仙打出那么大的动静,此人竟然还全身而退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变态。 尘尽拾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才笑盈盈低头。 “为什么把剑还我?” 妙诀低头向他腰侧看去,却没有看到剑,不知道他收到了哪里。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对自己的回溯之力遮遮掩掩,妙诀抬眼:“你用上了?” 她清楚记得那柄剑是在何时赠予她的,因此倒数日子,就能将骨剑单独送回他的手里。 尘尽拾唇角勾起来,“何止用上。” 现在还热着。 妙诀冷哼了声,“那你来这干什么?” 尘尽拾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指了指上边,“当然是来给他们的人生增加难度。” 妙诀:“……” 看!看! 他生死未定的时候妙诀还会分神担心,现在看他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妙诀又觉得他怎么没死在外边。 妙诀转身就走,却被身后人笑着拉住,这次完整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自己往前走。” 尘尽拾牵住她,带到自己身侧,悄悄靠在他肋骨填满的位置,在幽暗中缓缓了呼了口气。 妙诀想把他甩开,却被他一句话轻轻定在了原地。 “太岁,需要血祭才能开。” 晦暗微光中,那双桃花眼像是很缱绻。 “我再来晚一点,你就要被人生吞了。” 第32章 血祭地衣记仇得很 32 妙诀闻言一惊。 随着尘尽拾话音落下,众多不对劲的细节也忽然浮现出来。 怎么可能她偏偏恰好摔进正确通往太岁的石道里? 连男女主这两个气运之子都没这么好的运气——那只能说明,这根本就不是好运。 过去在她一棵树的视角里,只知道男女主取太岁时有过激烈的矛盾,却并不知道过程里还埋着隐刺。 可神奇的是,当尘尽拾出现后,阴湿寒重的空气仿佛被一种轻薄飘散的气息吹散,视野开始变得清晰—— 原来这地底交错的全都是深深浅浅的蚀崖,地貌极其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到深不见底的地洞中。 仔细看,脚下湿滑的地面覆盖的也并非水汽,而是层层叠叠、色彩诡谲的地衣,那是种薄软滋生的菌类,紧紧匍匐在这阴湿之地。 不难想象,在这种地方凝结出的太岁,同样也带着极强的邪性。 等心神冷静下来,妙诀再次转头看去,方才十分清晰可得的那朵微光又摇曳着飘远了。 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带着勾魂般的幻觉,引着人靠近采撷。 这种吸引力,似乎很熟悉,像是…… 白衣青年不慌不忙地扶住了她,唇角微弯,“害怕了?” 好像从他再次出现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妙诀当然没有害怕,某种意义上讲她也是无敌的,只仰头问他:“太岁血祭是什么意思?” 那人平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细雨落竹叶,清新地拨开四周阴气。 “太岁,是一种活物。既是活物,自然需要喂养。” 妙诀暗中咋舌,方才如果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那她现在恐怕就是养料了。 现在想想孙麋的反应的确很怪,从始至终她也没在意过男女主身边自己这个陌生人,大约是看出她灵骨平庸,早就想好了她的用处。 但妙诀总觉得,近海城的目的不只是帮男女主那么简单。 费尽心思开启太岁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东方耀天焦急的声音从上空盘旋吹下来,恍然竟已经隔了很远。 “芊芊你在哪里?!” “东方郡主,你有没有事?” 孙麋悠悠醒转,焦急愧疚的声音传来:“都怪我,偏偏在这时候失去意识,姑娘——姑娘你还能听见吗?” 妙诀仰头想知会东方耀天一声,以免他俩原地开启虐恋,可忽然,一只温凉的手虚虚捂住了她的嘴。 ——“跟我走,才能找到。” 妙诀一惊,下意识抿了抿唇,却还是轻轻擦过他的掌心。 尘尽拾垂眼,看着被手掌盖住大半的脸庞上,那双清凌杏眼显得更圆更大,像是莹润的灯珠一般流光溢彩。 在清凌凌地瞪着他。 瞪他,却又信他,真的没回答。 尘尽拾唇角忍不住勾起来,掌心被她的气息一点点吹烫。 如果他张开双翼,现在已经把她整个人无孔不入地藏了起来。要是他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雄伟巨兽就更好了。…… 灭世反派叹气着抬头,灰烬上浮穿过漆黑曲折的石道,眯起眼睛去看是谁要害他的人。 孙麋喊了几声之后,见底下果然没有回音,她心中了然暗笑。 那女子肯定已经朝着太岁的方向走去了,寻常灵骨的人根本无法抵抗太岁的诱惑,毕竟那可是…… 经过人血滋养之后,太岁就能释放出真正的“引子”,这两位天命者绝对无法承受那股强瘾,而她却可以。 孙麋悄悄回头,透过石缝仔仔细细盯着来时岔路口的一截枯珊瑚。那东西极不起眼,却浇铸了一分冥骨碎屑,能够使用一次——当有真正的冥族靠近时,便会悄悄粉碎。 现在,那枯珊瑚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十人,果然已经出现! 他来此处,必定是为了截走太岁,找到火麒麟。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觊觎利用着冥族血肉,一旦他发现竟有人不愿随波逐流,愿意靠近冥族,甚至能站在它们这些禁族的角度去理解它们……又怎会不对自己另眼相看? 他们近海城搜罗了大量冥族百年轶闻,听说……当年的冥二火麒麟,就曾因此而对人倾心以待。 孙麋心头微动,按住焦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强撑着站起身,虚弱地说:“东方姑娘掉下去的路不通,这里我小时候下来过一次,我带你们从另一条去找她。” 东方耀天不疑有他,连忙扶住她,猩红双目感动:“你状态已如此不好,实在是……有劳了。” “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走吧……” … 孙麋的声音幽幽绕绕地离远了,妙诀也收回视线。 顺便,把尘尽拾捂着她嘴的手扒拉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湿冷的地底一时静默。 妙诀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问点什么,但舌尖上转了几个来回,最后也没有问出来——因为那样实在是很像在关心他。 妙诀捻了下腕间红绳,语气正常:“那你现在可以带我去找太岁了?” 尘尽拾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桃花眼眨了眨,然后偏头,“——这边。” 这底下的结构像是立体的溶洞,上下左右方向错杂,她随着尘尽拾往左上方的石道拐转,上一秒已经看不见太岁的微弱荧光,可下一秒它又出现在了更近的地方。 白衣下的灰烬如薄云萦绕在四周,妙诀看着那人平阔肩头在前方引路,仿佛对一切十分了解,心中更加奇怪。 “可是你怎么知道太岁需要血祭?”她不禁问。 尘尽拾半侧过脸,起伏的骨相被勾勒出明暗交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最后却只是笑盈盈地温馨开口:“当然是因为——” “我祭过呀。” 妙诀沉默了一秒。 地底幽冷邪气四溢,都比不过他这身浑然天成的邪恶反派气息 。 想想,这人在风雷雨神同时降罚的十重大印下全身而退,琅環仙使想必是死伤惨重。 ——公然弑仙,都不止是犯禁琅環公约那么简单了,他相当于是把琅環仙庭按在地上踩,彻底闹大了。 妙诀实在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尘尽拾停下脚步,眼底隐隐高兴起来。 还是关心他啊。 他悄悄用灰烬盖住后脊上被风雷烧灼的暗伤,不让血腥味透露出来,然后笑眯眯地说:“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你。” 妙诀诧异地抬头看他,见他眸色十分认真,可她根本不信——就那一把剑,即便是冥骨所造,又如何能逆转局势? 尘尽拾牵着她躲开支棱的石硾,掌心护在她发顶,“是真的。” 巨山落下的那一刻,冥骨归位,宛如天外来物,瞬间将十重大印的平衡从内打破。 他被无数困仙石压住的力量反而暴涨到了超乎寻常的程度。 尘尽拾眯起眼睛,仿佛能看见汹涌狂暴的灰烬与三股灵力强横地对撞,纷飞的灰烬化作无穷无尽的翎羽,一声沉寂百年的清啸划破长空。 当那双玄金羽翼张开的时刻,琅環终于知道了冥族第十究竟是什么。但那已经没有了意义。 昏天黑地之后,废墟上只剩他一道白衣身影。 三位真仙的下场比他记忆里要好看一些,而这一次,他也没有开膛破肚地结束战斗。 只因为眼前这个人一瞬间的心软。 尘尽拾看着妙诀,悄悄按着自己的肋骨。 他一路赶过来,其实很想问问……她这么心软,是不是能原谅他那十年不知情的伤害。 但他看着她干干净净的眼睛,发现很难启齿。 …也很难原谅。 妙诀不知道大反派心里百转千回地想着什么,但她没有再问。 此人不需要过多关心,她需要时刻谨记,此人是毁天灭地、害她被砍、并且仍在随时准备作妖的大反派。 妙诀离他远了一点,低头继续扶着石壁往前走,却忽然觉得掌心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微微发黏,还有一丝发潮的铁锈味。 像是陈旧的血迹。 恰好孙麋带着东方耀天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像鬼火一样高高低低地飘过来。 “应该是这边,东方姑娘落下来的地点应该就在这附近。” “芊芊!芊芊?——” “能听到吗,芊芊!” 妙诀扒在石缝边,发现他们的声音响起时,影影绰绰的荧光也随之一起波动,仿佛循声向他们释放着光晕。 孙麋跟在男女主身后,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随处在石壁上描画着什么。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前边的男女主身上,而是在寻找什么。 肯定不是在找妙诀。 但说是找太岁……又不太像。 近海城到底想干什么? 尘尽拾恢复了神色,视线轻轻扫过孙麋,唇角毫无温度地勾起。 就在那三人即将转过来时,他拉住身前的少女闪进了旁边的崖缝之中,悄悄开口:“赤霞宗、玉虚宗接连报废,有些人察觉到变天了,就想换个阵营……” “你觉得,可以吗?” 妙诀听懂他的隐喻,可又没明白——这说明近海城乾元宗有投诚冥族的打算?确实很有创见,可如此的话,他们应该去城外找银狐他们叩头,或者对抗天命者保护火麒麟啊? 在这里是演给谁看? 尘尽拾事不关己地勾起唇角。 白衣袖间缓缓释出灰烬,包起她的掌心,温温凉凉地焚掉了她蹭到的湿黏水迹,在她耳边悄悄开口。 “其实这里每年都有人进来,来了就出不去,那朵太岁能消化的数量有限……所以那些一半两半的人只能拖着自己在四处爬。” “……”妙诀掌心绷直,磨着牙压低声音,“你还不如不告诉我。” 那岂不是血啊肠啊到处拖? 她反手悄悄将掌心里黏腻的感觉蹭到了他白衣上。 尘尽拾:“你又摸我。” “我没有。” 妙诀面无表情地收手,旋即问,“什么叫又?” 尘尽拾笑盈盈不语,让那缕灰烬耐心地沿着她指尖到指腹擦拭,缓缓游动到指缝掌心之间。 妙诀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她试图抽手,却发现没有抽手的空间。 这才发现他们此刻待的位置非常刁钻——这是一道勉强能通一人狭窄崖壁,此刻却挤了两个人。 她整个人都靠在对方身上。 妙诀立刻想要挪动,却被尘尽拾按着肩膀困住,“他们来了。” 妙诀不想靠在他身上,也不想撑在石壁上,只好在他脸侧咬牙问:“你不是能化成灰吗?你现在就化成灰,这里就宽敞了。” 尘尽拾语气哄人似的,把她圈住,“我现在元气大伤,化不出那么多灰了,下次吧。” 妙诀简直想掐死他,又怕他高兴。 最后只能在黑暗中悄悄磨牙。 孙麋清丽的身影在此时经过了这个崖缝。 天级火灵骨在这种阴湿之地确实不好受,她的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一样,双目却贼亮地探看着四周。 那个地灵骨果然消失不见了,看来,太岁已经得到了血液滋养,马上就要开启了—— 孙麋压抑激动地等待着。 尘尽拾安抚地拍拍怀中人,指尖上那捧灰烬裹着妙诀蹭到的血迹,悄然越过石道,投到了尽头朦胧的微光中。 ——“等等,那是什么?”公玉秋忽然惊叫。 孙麋脚步一顿,悄悄露出笑容。 开始了。冥族第十人为太岁而来,此刻一定就在附近。 地底潮湿阴重的空气似乎顿了顿,而后开始朝着某个方向流动,竟然化成了同一方向的风。 无声的吸引力更加强烈,像是在风中遍洒孢子,带来致幻的眩晕感。 一捧强光被点亮,在石道漆黑的尽头,清晰出现了一朵巨大臃肿的肉灵芝——原来这就是太岁,他像植物,又像动物,和色彩奇诡的菌丝地衣长在一起,还在不停搏动。 一呼一吸之间,地底的风中有了一股非常奇特的气味。 妙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连忙探头出去,果然听见当啷一声,东方耀天手中的冥骨刀拿不稳掉落在地,整个人似是不受控地向着太岁而去。 她忽然揪住尘尽拾衣襟,“你之前以血祭过它,用的是冥血?” 尘尽拾孺子可教地笑眯眯点点头:“对呀。” 妙诀:“你??”不愧是世界上最缺德的人! 太岁吸食冥血而成,本就有致幻性,对沾染过冥族血肉的人来说,就如同千百倍吸引力的鸩毒一般。而这是男女主在被打入冥血之后、第一次直面那种渗入骨髓的饥饿和渴望,简直可以丝滑开虐彼此。 东方耀天已经单膝跪倒在了太岁之前,颤抖地向着它伸出手,他指尖的温度急剧地被太岁吸走,那朵肉灵芝的样子反而更加清晰了些。 妙诀忽然觉得它有几分眼熟,仿佛多年前,在他们那个小村子里也有过这样的东西——那时候二哥哥带他们去山上采蘑菇,见到过形似这朵太岁的肉灵芝。二哥哥说这个东西不能吃,但可以养着玩,被尘尽拾无情地拒绝了。 眼前的太岁就像是童年记忆中扭曲变形之后的样子。 尘尽拾垂眸看她,指尖微微蜷了下。 他给她指着那朵呼吸着的东西,小声说:“其实,这太岁是从海里浴血漂到这里的,它停下的时候,已经浸满血了。” 妙诀一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什么东西的血能染红整片海域呢……?答案不言自明。 那这太岁应该是她看错了,妙诀想,毕竟他们的村子又不在海上,山上的蘑菇更不可能漂到这里。 东方耀天暴吼一声,捏紧刀柄,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按住公玉秋狂摇肩膀。 可就在此时,站在后边的孙麋忽然大声开口了。 她语气惊疑,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你们,你们竟然沾染了冥血?” 东方耀天咬牙,回头解释:“这我们并非主动——”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孙麋打断他,脸上丝毫没有被太岁蛊惑的神色,清醒又哀伤地站在那里,“我本以为你们和我一样,痛恨这种残忍的方式……” 妙诀惊了。 近 海城看来是真的要向冥族投诚,可她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孙麋脸色苍白,仿佛共情着那份痛苦,质问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冥族也是生命啊,你们就没有想过,冥族被抽血的时候,被剥骨的时候,也会疼吗?” 尘尽拾不咸不淡地笑了起来。 妙诀彻底惊了。 可是……目前男女主还没成功打死过冥族啊? 东方耀天满面讶然,他从未想过,眼前的女子会有这般见解。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的冥骨刀,自己从未思考过冥族的处境,因为从出生起、甚至在上辈子,就有无数人告诉他冥族是天地凶煞,屠灭冥族仿佛是他这个姓氏的毕生使命。 东方耀天的心境似乎动荡了一瞬,但转念又想起来时看到的旱情——农田龟裂,溪泉干枯,百姓身在苦厄之中。 “麋妹妹,你久在近海城中,并未真正接触过冥族,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可我只知道,百年来他们一直备受欺压!”孙麋说着说着更加动情,“就像……就像我明明是天级火灵骨,却因不适应海域而一直被宗门打压。但纵是如此,我也从未想过用冥族的血肉来让自己变强!” 女修清丽的身影在太岁的光芒之前熠熠生辉,彻底震动了东方耀天。 一道脚步声不慌不忙地从身后出现。 在漆黑的地底十分清晰。 哒。 哒哒。 孙麋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像是不经意间转过身。 虽然早就在暗中等待,但是在看到那白衣人的一瞬间,她还是明显愣住了。 传说中冥族能血战琅環,通天彻地,可他却有着这样清风朗月谪仙般的外表,如玉面佛子,那人眼角眉梢带着浅淡闲适,清隽得像是一幅淡墨山水。 孙麋克制住激动打战的齿关,面上不解地问:“你、你是何人?” 妙诀扒在后边,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意识到近海城这一番操作……似乎是演给尘尽拾看的。 为什么? 她盯着那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脑海中反复翻涌,忽然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信息一溜烟穿过脑海,百年血泪白驹过隙,她甚至没敢抓住细看。 孙麋见眼前男人不说话,缓了语气:“是看石门打开误闯的吗?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很危险……” 关心冥族,理解冥族,走入他们的内心。 百年之间,这些畜兽如此可怜,想必一直在等待她这样的人出现。 “你——”白衣青年的确开口了,声线如玉温和,“没用过冥族血肉?” 孙麋清秀的面庞上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咬住唇角,语气柔和:“是的,我认为,人不该这样残忍——” 白衣青年点点头,然后指尖忽然动了动。 灰烬如刀划过,太岁像是吃痛般猛地震了一下,如同被什么东西削掉了一块血肉,簌簌颤抖起来。表皮破溃之后,强烈的致幻吸引让男女主直接昏迷过去。 尘尽拾的指尖又勾了勾,那块浸透了冥血的太岁飞了过来。 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碾爆,打进了孙麋的头顶。 那是数位冥族的血液,被灌入了她的经脉之中,一瞬间,五行属性天翻地覆,紊乱成灾。 孙麋知道冥族血肉需要同系相食,或者以第十人的骨血相融,于是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火灵骨开始寸寸反噬。 眼前的白衣男人笑得很温馨,“那就多尝尝。” …… 孙麋口角喷血,不可置信地栽倒在地,双眼很快就翻了上去。 尘尽拾的脚步平静地掠过她。 又掠过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摇摇头,径直走到了太岁跟前。 那东西仿佛有意识般,开始颤抖瑟缩起来。 尘尽拾心情其实并不太好。 他勾唇,自言自语:“别怕,你还有用,我不杀你。” 要好好找到不二哦。 他十分自然地伸出小臂,化出边缘锋利的灰烬翎羽,轻车熟路地从掌根划向臂弯,玄金色的血液滴进了太岁破溃的口子里,脚下的地衣跟着猛地抖了一抖。 啪嗒。 一滴血融了进去,灰烬瞬间掌控了整个太岁。 还不等第二滴掉落,一双手已经逆着他臂上的伤口抚了回去。 掌心所过,血痕消失不见。 时间悄然流淌。 妙诀皱眉看他:“你干什么?” 尘尽拾眨了眨眼,知道她应该看不出那是冥血,于是桃花眼又慢慢弯起来,“太岁还没彻底醒过来,还需要点血——正好我不缺这个。” 妙诀目光清明:“你疯了,是不是哪里坏掉了?” 尘尽拾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弯不起来了,弧度一点点平直。 他确实不在意这副身体。 禁族百年蛰伏,所有人托举他,留他一命在外。 他的所有族人都在百年中遭受了无穷无尽的剥皮吸血,敲骨吸髓……只有他没有。 所以,他自己来。 “而且,”尘尽拾看着妙诀,半晌后低声开口,“我也还欠你很多刀。” 终于摆到了明面上。 十年后找到了小时候最重要的人,却已经成了害她无数次的仇人。 “是啊,”少女认真点点头,“每一刀都很重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尘尽拾指尖紧了紧,这一刻心底终于生出了害怕的情绪,冷热滚过胸腔。 她认不出他,记不得他留给她的东西。 也好像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尘尽拾垂下被她愈合的手臂,薄唇微微开合,“我……” 妙诀清澈杏眸看进他慌张的瞳孔,忽然叹了口气:“你你你,你什么你?” “早知道你长大了会这样,小时候就不跟你玩了。” 尘尽拾愣了半晌,眼中神采忽如少年清晰。 记得我。你记得我。 第33章 不尽海下好好好,绝交 33 从相顾陌生到彼此确认,原来只需要一瞬间。 少女眼底清晰写着我记得你。 哪怕是不高兴地记得。 海蚀的地底一片湿冷,尘尽拾的心却像落雨,淅淅沥沥地开心起来。 他忍不住低声问她,“……你怎么认出我的?” 妙诀可不敢再多说,生怕因为溯时异魂再触发一次十重大印。 她眼底映着对方潋滟生光的长眸,最后只是伸手,点了点他指尖上的红痕胎记。 尘尽拾低头看看,唇角慢慢弯起来。 连他如此细小的印记都记得啊。 妙诀的心情却没有他这么轻松。 她心里有太多疑问。 地衣上瑟瑟发抖的太岁,好像在竭力避开跟前的白衣青年,这个她儿时相依为命的乡野少年,已经长成了和记忆完全不同的大人,甚至记忆都不那么确定起来。 妙诀忽然低声问:“但你到底是谁呢?” 尘尽拾翘起的唇角顿时一顿,下意识挺直了作为人的后脊。 他身量很高,比清瘦的少年期要高得多,薄肌覆盖全身,很轻易地将少女笼罩在自己身影之下,看着十分雄伟。 从祖石降生之后,度过了雏鸟时期,他就一直是人身。从妙诀出现到她消失,无数年间他在她面前都始终是人的样子。 就像他们人间说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但青梅竹马的前提,至少得两个都是人。 尘尽拾掌心的灰烬弥漫又收紧,心里觉得紧张。 妙诀看了看地上又美美昏过去的男女主,想到此处又是深埋地底,比较安全,到底放心了些,深吸一口气。 彼此身份确认,原来是熟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用客气。 妙诀盯着他,开始了一连串炮弹似的发出疑问:“所以你是怎么离开长明村的,八姐姐也是,她怎么也出来了?这些年你在外边干什么,为什么搅进了男女——天命者的情劫里?其他人都在哪里,咱们的村子还在吗?” 数不清的棘手问题同时砸过来,让尘尽拾难以招架,狼狈地握住她手腕。 妙诀:“其他人还活着吗?二哥哥呢?还有其他叔叔姐姐……” 如果是未经修炼的凡人一生,早就已经苍老,难道那个偏僻落后的山村里,大家也都有了各自的力量。 妙诀之前以为尘尽拾是因为吃冥族血肉而获得了神力,可现在这个解释已经越来越难以成立…… “在,活着。”尘尽拾打断了她的思路,不敢让她想下去。 他忍不住伸手盖住了她那双清凌透亮的杏眸,心里觉得慌张,仿佛鸟颈被人提起,对她根本无从抵抗。 “只有一个…不在了。”他低声叹了口气。 后来他在长夜中想过很多次,封四当年战死,也就不用经历这百年身躯折辱。 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妙诀“啊”了一声,声音也低了下来,没敢问是哪个人不在了。 虽然天人尚能五衰,凡人命如朝露,生老病死都是时间流淌的自然痕迹,但如果她当时在,如果她当时就有现在这些能力……就好了。 她的脸颊被温凉的指尖戳了下。 “为什么把二哥放在第一个。”尘尽拾垂眸问。 妙诀抬起头,眨了眨眼,想开口说什么,又被尘尽拾捂住了嘴。 “好了,不用回答。”白衣青年像是想起什么,眉眼微皱,看着倒有些像小时候的臭脸了。 见她思绪被带偏,尘尽拾悄悄松了口气,长睫垂下一小片阴影。 她根本没见过他的真身,也不想让她看见。 更不想让她看见,藏在宁静祥和之下的遍地血腥。 就像他这袭白衣之下犹在淌血的肌骨。 “我只是一个普通坏人。”尘尽拾故作恶劣地笑了起来。 “是吗?” 妙诀抬头,看着这座海蚀地底,看着被冥血浸透却形状熟悉的太岁,忽然觉得脑海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脑海中有数不清的线头,比如近海城特意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的目的,比如十重大印真的只是为了抓住违禁溯时的人吗?比如他是从哪弄来源源不断的冥血和取之不尽的冥骨,再比如,她喊得习以为常的称呼,那些数字…… 好像恰恰他是最后一个。 在很多年前,他名字里也有数字的。 在最后时刻,在成为树之前,他好像和她说着什么,然后交给了她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妙诀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脑海中像是庞然大物呼啸而来,汹涌狰狞,只触碰冰山一角,就让她尚且单薄的灵骨震颤生疼。 …… 尘尽拾原本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是个人的证据,忽然弯下腰,捧起她的脸。 少女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神像是被大片的海雾笼罩,瞳孔开始涣散失焦。 尘尽拾立刻慌了:“怎么了,哪里疼?谁打你了——” 妙诀抱着自己的脑袋,恍然间觉得天旋地转,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飞快向外而去。 脚下的东方耀天三个人仿佛就要被他抛尸在这里。 妙诀按住他平阔的肩膀,缓过神来,“停、停,我没事了。” 好像很多年前,她也这样趴过他的肩头。 只是那时要比现在单薄得多。 尘尽拾半侧过头,声音紧绷,“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了……别逼你自己。” 就算想扒开他的翅膀揪掉他的羽毛,他可能也拒绝不了。 妙诀胡乱地从他背上爬下来,平复着呼吸。 她的记忆缺失了一段,从仓促离开长明村到忽然成为一棵树,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找到那段记忆,似乎就能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成为一棵树了。 妙诀撑了撑膝头,抬起眼,“那二哥哥他们在哪?” 尘尽拾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和她平视,想了想,略微涩然开口:“……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妙诀点点头。 不敢再逼自己深想。 她掌心贴着发烫的丹田,隐隐明白,那是她达到更高级别灵骨之后,才能承载的东西。 地级灵骨,远远不够。 她要解决天命者的虐点,才能让灵骨继续生长。 妙诀折返回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太岁那里走去。 身后的白衣青年静了一会,安静地跟上来,有点期待地问:“那我们和好了吗?” 妙诀走回了东方耀天的脑袋旁边,恢复了神色:“当然没有。” 尘尽拾很伤心,靠在一边墙面上,“为什么?” 妙诀面无表情。 当然是因为,这些虐点就是你造成的! 尘尽拾一边观察着她的状态,一边伤春悲秋地望着海蚀洞顶。 妙诀撸起袖子,把东方耀天的脑袋往孙麋那边扒拉。 男女主这次是为了抗拒太岁中冥血的强烈诱惑,他俩直接封闭了心识——危机面前睡大觉,这就是气运之子的松弛感。 她把男主的脑袋固定在孙麋右边,然后又把女主拖了过来,固定到孙麋左边,确保他们俩一睁眼就能看见女配的情况。 其实直接回溯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脑仁让他俩失忆也很轻松,但是她怕反复失忆有彻底成为弱智的风险,那琅環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总之——” 妙诀站起身,看向尘尽拾苍白的脸,“现在咱们两个立场不同,矛盾对立,不是好朋友了。” 在见到其他所有哥哥姐姐之前,她对这个坏东西的评价不会改变。 尘尽拾听完,莫名又高兴起来:“那太好了。我也不想和你做好朋友。” 妙诀:“?” 好好好,绝交。 她两手把男女主摇醒,两人幽幽醒转,睁眼便看见孙麋狰狞昏迷的模样。 东方耀天下意识翻身而起。 那张坚毅的面容上浮现忧色,一时间忘了去查看女主的情况,扶住孙麋摇晃:“麋妹妹,你怎么了?你醒醒!” 这样一个善良的、连冥族都会关怀的女子,他决不允许她出事! 公玉秋睁眼便看到这一幕,眸中难掩失落,心脏开始了熟悉的抽痛。 然而孙麋那番话,言犹在耳。 她作为玉虚宗首席弟子,一生以苍生为先,愿为任何一个寻常百姓而牺牲自我,可却先是发现尊敬如母的师尊以冥骨为生,天资出众的师兄以冥血晋升,最后自己也同样堕入此道…… 却从未有过孙麋这样的想法。难道,他们真的很残忍吗? 可她刚刚陷入思考,脑海尽头就仿佛传来一阵遥远的钟声,烟云浮荡。 “公玉”二字在她心里振聋发聩。 那钟声来自不可注视的地方,仿佛是祖辈的静默遥望,在公玉秋心头荡出了清晰的念头: 不二……火麒麟…… 公玉家女,命定将他终结…… “铛——” 公玉秋骤然从那遥远的钟声中回过神,意识回笼到了现实,眼神再次清明下来。 妙诀观察了一会,心下了然,天命者的主线是不会更改的。 尘尽拾蹭到她身边,捂着唇悄悄道:“你的二哥哥,以前被姓公玉的人骗过,你不知道吧。” 妙诀惊异地扭头,“什么时候?” 尘尽拾气息游离地说着坏话:“就很久以前——总之,他在这件事上跌了大跟头,是不是很失望。” 妙诀又把头扭了回却:“不。二哥哥是完美的。” 他是一个,像妈妈般温柔的人。 尘尽拾放下了手。 没什么表情。 好半晌之后,开始焦虑地走来走去。 那头 ,公玉秋已经重新坚定了心志。 她看向东方耀天:“快,拿上太岁,送孙姑娘出去,我们必须尽快去截杀火麒麟!” 东方耀天却忽然双目猩红:“难道刚才麋妹妹那一番肺腑之言没有触动到你吗,秋儿,浸了冥血之后,你……变了。” 公玉秋一愣,也凄冷起身:“你就没变吗?东方耀天……你心里到底在想着谁?” 东方耀天立刻咬牙站起身:“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他们还是那么爱虐恋。 妙诀指了指孙麋:“请问有人在意吗?她刚刚冥血比你们俩吃的还多。” 东方耀天蓦然一怔,这时才回过神来:“芊芊,你没事?太好了!” 好得很,靠东方耀天的话她已经死了八百回。 东方耀天又惊讶:“尽拾兄,你怎么也在?” 尘尽拾的目光一直在妙诀身上,闻言才不咸不淡地分给他一点注意力:“不巧,刚到,进来就看到那个女人在啃蘑菇,好恐怖。” 妙诀沉默。 明明是他强行塞别人脑子里的。 但东方耀天显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登时哗然:“什么,她竟在骗我?怎么会。” 男女主此时才终于意识到近海城目的不纯,连忙回身祭出法器收割太岁。 说来也奇,这太岁方才还释放着强烈的致幻风孢,现在却龟缩在角落,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 尘尽拾焦虑地转了一圈,又蹭回了妙诀身旁,悄悄偷看她。 妙诀倒是如愿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这个虐点通过,她的灵骨抽长到了地级六阶。 地级总共十阶,在六以上,就属于上品地级灵骨,在各大宗门之中都属于天资出众者。 但还并不够。 或许到达天级之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些被掩藏起来的记忆才能变得清晰。 身旁,尘尽拾的眉梢忽然轻轻一扬,看出她的灵骨在方才悄然生长了些。 就像是一棵树从芽苗长到枝叶…… 原来,她的灵骨是和天命情劫此消彼长。 反派若有所思,将目光落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身上。 原来他们俩还有这种作用? 反派的焦虑略有缓解,十分温馨地笑了。 男女主正在用冥骨刀收割太岁,忽然觉得背后一寒,有种被人盯上的不祥之感。 看来此行截杀火麒麟必不会轻松。 最后公玉秋用漠爻玉环压制太岁的毒性,竟意外清晰地沥出了太岁中吸纳最多的冥血,序列正是冥二。 他们如有神助,当冥骨刀、太岁、漠爻玉环三物同时运作,那朵摇曳的肉灵芝竟然真的开始转头,指出了一个方向。 那是琅環仙庭之外,大雾弥漫的不尽海。 尘尽拾的指尖动了动,同一时刻,在外边山崖上等着的银狐三人瞬间激动地跃向了海面。 地下几人顺着太岁微光的指引,竟然找到了地底蚀道的另一条出路,沿着此路越往前走,越能听见海面的动荡。 遥远的鼓声从雾中传来。 妙诀跟在后边,想起在原本的剧情里,走到这一段的男女主就彻底开启了带领整座大陆屠戮冥祸的事业。 此刻的不尽海之上,恐怕已经有八方高手汇聚于此,等待一场大战。 妙诀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而她,必须要更快地淬炼自己的灵骨。 她在脑海中叫系统,但系统没有回应。 旁边的白衣青年似有所感,立刻回应了她。 他高深莫测地看了妙诀一眼,然后忽然从指尖抛出了好几缕灰烬。 先是绊了公玉秋一跤,让她精准地撞掉了东方耀天扛着的孙麋;然后抬起东方耀天的胳膊,让他猛然将公玉秋推开,公玉秋眼圈顿时红透;同一时刻精准打落东方耀天手中的太岁,飘进公玉秋掌心。 最后提线收势,让他们二人四目相对。 妙诀:“?” 妙诀的系统终于动了。 “虐点出现,男主误会女主要害女配,惊觉在太岁的影响她竟如此恶毒?” “虐点升级,女主发现男主为了女配跟自己动手,终于明白他的心早就有所偏移!决定分道扬镳,凭借自己的水系灵骨带着太岁只身截杀火麒麟。” “虐点叠加,男主认为女主抢夺太岁,早已被控制了神智,心志不坚定的人根本不能带走太岁,于是二人刀剑相向,陷入抢夺!” 妙诀眼睁睁看着这对璧人前后破墙而出,直冲海面。 尘尽拾在她耳边期期艾艾道:“我造劫,你解决,你的小树苗可以长高了。” 他的耳侧甚至薄红,意有所指。 “…我们是不是很完美?” 妙诀忽然笑了,杏眸盛星。 尘尽拾忽然大惊,被她唇边笑意晃得眼神乱漂,胸腔狂跳,感觉到她的手平静地放到了他脖颈上。 好厉害,尘尽拾心动地想,世界上唯一能杀死他的高手出现了。 第34章 温柔第二你在可怜谁? 34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搅打在一起飞出地底。 近海城石门外早就有人在等候。 孙长老捋着胡须,看着两位天命者各自痛苦的神色,更觉他们向冥族投诚十分正确。 如今整个大陆已经四面起硝烟。 今早,西锖的风系高手顶着余波穿山到达玉虚宗的问仙山,传回的影像在天元镜上掀起轩然大波—— 三仙出海,十重大印现世之后,问仙山七重天竟然整个消失不见了。 昔日鼎盛的第一宗门几乎被夷为平地,风雷雨三神完全不见踪影……就像是,灰飞烟灭了一般。 一日之间,琅環的净鹤使连着飞出了几十只,不尽海深处传来阵阵仙鼓声,那是正式向整座大陆追出檄文,号令四海追剿冥族。 一场暌违百年的风雨已经悄然降落。 然而,他们近海城已经最快做出了反应,远比赤霞宗、玉虚宗识时务。 他们不惜将太岁拱手奉上,让那位第十人感受到可贵的真诚。 没有谁比冥族自己更深知人族对他们的伐异与剥削,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他们近海城不仅不会将他供出去,也不会将他视为牲畜,而是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给他冥族百年从未有过的待遇! 那就是所有冥族天生孤兽、骨子里最需要的东西,否则……当年的冥二也不会被公玉家骗得那么惨,举族躲了数年。 孙长老略微紧张地盯着出口,眯着眼睛等待那人出现。 然而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青衫少女。 她面无表情,拳头攥着,低头走出来,根本不看身后的人。 孙长老略一蹙眉。他知道太岁需要新鲜血液觉醒,进入地下的只有两位天命者和她——这女子怎么完好地出来了? 那是谁来血祭? 下一秒,白衣翩然的衣摆晃了一圈,一条长腿迈步走出,某种强大的、不属于任何属性的压迫感如羽毛浮空,缓缓弥漫。 孙长老顿时按捺不住地起身,是他! 那人跟在少女身后,目光委屈,另一手拎着一个什么长条的东西,随手扔了出来。 那是个完全昏死过去的人,血腥气浓到穿透了地底湿冷之气,竟然是……孙麋?! 孙长老惊疑不定,定睛细看,赫然发现—— “麋儿,你的灵骨怎么了?!” 一个天级火灵骨,说在这里不受重视当然都是假的!不靠冥族血肉的天然天级全都是可以冲击玄级的资质! 可现在,孙麋的灵骨杂质一片,就像是直接被什么东西绞碎了,化作五行混沌的一团。 孙长老惊愕抬头,刻着皱纹的额角爆出青筋,“你、你们把她怎么了?” “嗯?”白衣青年这才将目光看向他,“哦,这是你孙女?她说她没吃过冥族来着。” 孙长老张着嘴,大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是、是啊?” 白衣青年温和笑道:“所以我就请她多吃 了几种。” 孙长老:“!?” 他的脸色变化精彩纷呈,什么意思,他不是冥族吗?他怎么会用如此浑不在意的语气? 尘尽拾微微笑着,眼神温馨。 仅仅是比别人少啖两口血肉,就妄想打动这个百年禁族。 很久以前,不二确实因为轻信人类而遭逢巨祸——这件事他可以拿来嘲笑,拿来在妙诀耳边说坏话,甚至可以拿到不二自己面前戳他痛处。 但别人,又是什么东西? 冥族自祖石降生以来有无数被人所害的血泪历史,但那些伤痛曾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人类少女慢慢抚平。 他们不需要任何人救赎。 尘尽拾笑着走近了几步,声音轻轻的,却让人瞬间冒出浑身冷汗。 灰烬眨眼间覆盖整个近海城。 “你觉得自己,在可怜谁?” …… 尘尽拾就那么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远远缀在青衫少女身后。 孙长老这才终于明白,他们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脚,做了完全赔本的买卖! 他一咬牙,转头挥手,近海城四角石门立刻落锁。 尘尽拾唇角微弯,看着无数排密密麻麻的弓弩从城楼上冒了出来,瞄准在他身上。 看,他们这不是也很明白嘛。 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冥族。 孙长老额角的汗不停滑落,眼珠转动:一副纯天然的火灵骨被毁,唯一的救法就是同系冥骨。 只有分到一小块火麒麟……麋儿才有可能恢复,否则她一生都是废人了! “这里是离琅環最近的地方,我乾元宗守在滨海百年,自然有通传仙庭的秘法——”孙长老在暗示他,一旦把他的位置供出去,立刻会有无数人来围杀他。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尘尽拾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妙诀的背影,发现她真的不想理他,唇角笑意又淡了几分,转头问:“什么交易?” 孙长老飞快地道:“你还不知道……中土巨山宗负责克杀冥六蠃鱼,南焱门负责围杀冥八银狐,并有赤霞宗弟子前来报仇,这些精锐金修同时能大克木系的冥九……还有冥七神驹,北泠已经掌握了他的准确行踪。” “从十重大印现世后的一天一夜之间,整座大陆都已经出动了!” 近海城不愧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他短短一句话间,整个大陆的局势就被清晰勾勒。 妙诀的脚步不由顿了顿,情况的确不乐观。 尘尽拾矜持地看向四周弓弩的箭头,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近海城乾元宗是唯一的例外!我孙女对你没有恶意,她从小从未接触过冥族血肉,和你们无冤无仇!太岁指出火麒麟关押在海底,而我城全是水灵高手,可以入海帮你们救它——只要事成之后救一救麋儿。” 尘尽拾耐着性子听完,微微歪头,半晌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孙潜元,是你啊。” 孙长老脸色一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尘尽拾笑得十分怀念:“你比以前老了好多,我都没认出来。” 孙长老额角落下冷汗,袖口下的手指悄悄给所有弓弩手打着手势。 尘尽拾脚下腾出无边灰烬,笑得春风拂面:“你当年在沿海打渔的时候还没这么威风——你的儿子女儿呢?你孙女和冥族无冤无仇,可她娘不是啊。” 妙诀微微一怔,明白过来。 先造出高级灵骨再孕育出的后代,原来也可以成为“天然”。 可尘尽拾说的“以前”,究竟是多远的“当年”? 弓弩刷刷放出水箭,转瞬却被灰烬翎羽根根碾成粉末,就像是完全的上位压制。 在白衣青年身后,无孔不入的雾气笼罩着这座近海城,同时浸透了地底被海蚀的空腔地洞。 孙长老看见石门地缝中透出的一缕灰烟,终于明白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好!” 他上来之前已经把地底全都填满了! 然而此时反应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地底瞬间塌陷,广袤的海水没有迟疑,立刻翻涌咆哮着向着整座城池倒灌而来。 尘尽拾这才捞着妙诀轻飘飘地飞出了城外。 “其实他们也想抢麒麟,”他摇头叹气,试图找她聊天,“绕这么大圈子……” 妙诀真懒得理他,看向四周。 此处,就是不尽海。 海面四周空阔,浓雾掩着更深的远方,那影影绰绰的雾影却不像仙境,反倒像一场飘渺的海市蜃楼。 此刻风平浪静,各方高手都在藏匿身形——只有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在半空中公然虐恋,你来我往。 妙诀面无表情地看了会,瞥了眼尘尽拾。 以她多年被害的经验,这种虐恋他们过一会就能自愈。但妙诀情不自禁地想,过去那十年他是不是也这样造过很多情劫? 真想掐死他。 对方那双桃花眼十分可怜,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指尖搭在腰间罗盘上。 此时公玉秋正好一剑挑开太岁,翻身拿住,决绝地看了东方耀天一天,一个猛子就要自己扎进水里。 那朵太岁没有拿稳,啪嗒掉进了水里,竟瞬间消散透明,化作一朵肉眼难查的巨大水母,极速地向深海某个方向而去。 尘尽拾感受着他在太岁之中留下的一滴血,心底有了数。 轻轻敲了敲玉面盘毂。 转眼间,一条巨大虬结的幽蓝蠃鱼冒出头来,一个翻身蛟龙般激动地游入海中。 二哥我来了! 癸六一出现,立刻有几十名褐衣弟子乍现海上,结成六绝阵急急追捕蠃鱼。 他们一对蠃鱼动手,银狐张嘴就从后边撕咬过来。而在她之后,南焱门、赤霞宗的无数弟子同时出现,弥天大网朝着衔八扣下来。 火麒麟踪迹还未露出,已是混战一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怔怔地看着八方高手前来协助,心中忽然慷慨激昂。 “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东方耀天邪魅地祭出长刀,“今日我替天行道,便有天地英豪前来助阵!秋儿,你看——” 公玉秋也眼圈通红,心中感动不已,“你我不该再相互猜忌,今日一战,是为苍生!” 实际无人在意。 妙诀趴在礁石边上,紧张地关注着冥族被围捕的情况。 也因此,她没有看到身后。 那总是紧跟着的白衣青年退出去了几米,指尖一直搭着罗盘。 半晌后,磁针指向了一个大雾弥漫的方向,他得到了癸六努力传回的回音。 “二哥在……在!锁链……祖石……” 尘尽拾直起身,桃花眼半阖—— 啊,那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悄悄看了眼妙诀,又躲远了一点,趁着她悄悄给男女主使绊子的时候,侧颈微微绷紧收束。 仰颈,像是在忍痛,又像是很平常。 他的白衣不知道被什么吹得鼓起,似乎有一道清晰的力量在他衣襟之下游走。 而后,浓烈的血雾地从他身后汹涌抽出凝聚,像是在清隽无尘的衣衫之后结成血色披风。 灰烬如羽包裹着那色泽艳丽的血雾,让它只剩下浅淡的气味,被吹散在海风之中。 而后血雾缓缓乘风而起,像是海面上的一捧云。 各个宗门的弟子忽然停了下来。 衔八和竹九隔空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正因如此,他们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烬十做出的事,立刻趁机翻进了海面,直向不二而去。 等妙诀察觉到不对回头时,只看见了尘尽拾异常苍白的侧脸,他却笑着眨了眨眼。 瞬间,在妙诀看不见的角度。 血云化作无数滴,烟花般绚烂四散。 它落在每个弟子头顶,无数目光 从惊惧,化作食欲,最后变成不受控地渴望。 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抗拒。 成为这滴血的信徒。 尘尽拾又慢慢踱步回到妙诀身侧。 不二被压禁海底,有困仙石结成的巨链,冥族无法触碰—— 那就让别人去碰。 这个方法在赤霞宗已经得到了印证,他给了衔八一滴他的血,打进闻长山体内之后,效果非常好。 只有在这些时候,尘尽拾会觉得……作为冥族第十,也有意义。 他笑眯眯地靠在妙诀身侧。 妙诀明显感觉他这一靠不太一样,他并不轻松,像是真的脱力。整张脸色虚弱透明,鬓发微湿。 妙诀有些迟疑:“你……” 然而此时东方耀天已经慷慨地举着冥骨刀站了出来:“朋友们!今日共谋屠冥大业,我东方耀天不会忘记你们每个人的义举!” “现在,跟随我刀尖所向,击杀火麒麟,消散灾厄,解困天下苍生!” 所有人竟真的都缓慢地动起来。 他们跟随着东方耀天的号召,步调统一,甚至连姿势都仿佛被提线一般,无比整齐。 那一刻。 东方耀天被自己的号召力狠狠震惊了。 他双目猩红地闭目,然后邪魅睁开,豪气冲天:“——走!” 无数弟子同时落水,海浪翻滚汹涌。 妙诀听见尘尽拾微微喘息的声音在耳边戏谑响起:“你会游泳吗?” 妙诀看着他的状态,皱眉低声:“你怎么了。” 尘尽拾半靠在她单薄的肩头上,胡言乱语地说:“不会游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呼吸。” 这人都虚弱成这样了,偏偏还要假装很骚。 他伸手揽住妙诀,却好像同时在动用巨大的意念力,额角濡湿得太过明显,甚至衣衫都不再飘逸,他闭了闭眼,干脆带着她腾身而起。 “喂!”妙诀下意识揪住他衣襟,刚才她是想用回溯给他治疗的。 可是他根本没给自己这个余地。 在落入蔚蓝深海的瞬间,余烬化作羽毛包裹着他们,水波荡起发丝,妙诀下意识屏息,却又惊奇地发现她竟然还能呼吸。 四周游鱼惊起,成群结队地远离,像一场瑰丽的梦境。 尘尽拾,紧紧圈着妙诀,她掌心撑在他胸口。 “你知道太岁的位置?”她问。 “嗯。”尘尽拾这时候已经骚话都说不出了。 开始,妙诀还能透过微弱的光线看见他的下颌,但很快,水下彻底昏暗无光,强大的水压挤着胸腔和肺部。 这是亘古的不尽海,最浩瀚无边的时间,让妙诀心头产生了沉重的敬畏。 火麒麟,听起来就无比绚烂的存在,却被锁在这样寂静的水中。 下沉,下坠。 渐渐地,妙诀已经感受不到时间,也无法分辨方向,不知道到底下潜了多久……甚至感受不到掌心下那人胸腔里的心跳,仿佛他已经死了一样。 妙诀忍不住掐住他的侧颈,想摸摸脉搏还在不在,被对方捉住了手。 在深海里,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块。 灰烬翎羽裹挟着他们,穿过无穷水域,直到海底开始有了某种波动。 一阵玄芒破开漆黑,那是东方耀天冥骨刀上的引光。 妙诀闭目用神识扫过四周,发现她只能看到近处,更远的地方则是无法探知的一片漆黑。 她看见一闪而过的银色流光,立刻摇了摇尘尽拾冰冷的手。 晦暗之间,他停顿半晌,然后缓缓抬头。 …… 银狐伏在蠃鱼头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黑暗中,那人曾经璀璨的鳞光已经完全黯淡不见,只能隐隐看见水流中巨大的九宫困仙锁链。 九根巨型锁链像九条海底深河。 在这样百年无人知晓的遗弃之地,纵横交错。 银狐无法触碰锁链,她知道那困仙巨链与九星相对宫,以玄妙无比的方式铰链在一起,竭尽全力地锁住这座高山。 银狐感到一阵窒闷,假装轻松地敲着蠃鱼的脑袋,和他传音开玩笑:“想当初,我在赤霞宗不过八条细链就困得牢牢的——你说说,还是二哥有本事啊。” 蠃鱼是最早被烬十救出来的,他难过地鱼嘴乱啄:“这有什么好比的!这是啥好事吗!” 衔八在水下叹了口气。 小时候烬十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作为一只鸟十分不公平,凭什么他不是前三位那样通天彻地的神兽。 如今他现在的力量恐怕已经是十人之最,依然从没显露过真身。 而通天彻地的前三位,却在这里跪了百年。 “小鸟在……” 衔八转头,却见那把冥骨刀的光忽然爆发出一阵激流。 东方耀天在深海中如同灯塔,开始激动地指挥着众人:火麒麟就在这里! 他的刀光猛地破水劈去,却没有回音,就像是劈进了深渊一般。 “呵!看来还有点距离。”东方耀天继续向前,与公玉秋刀剑合璧。 可那一瞬间妙诀在识海中看得清晰,眼前的那片黑暗不是深渊,而是……而是实体。 她看不尽的前方,全都是火麒麟。 太岁没有引错路。 他就在这里。 尘尽拾微微动了。 他平坦的胸膛起伏了一瞬,而后此刻在场的数百名弟子也同时动了。 他们就像无数条鱼,一尾接一尾地落在了巨型的困仙锁链上,每个人都把手放在了那湿冷的石头上。 东方耀天借着冥骨刀微弱的光线看见此景,感动的泪水滑入了海水中。 ——天下人为我掠阵,巩固大禁,把击杀火麒麟的功勋留给我!? 东方耀天缓缓暴起了强烈的风灵,在海底形成漩涡,一场海底风暴正在酝酿,他这次会使出万分全力,不负所托! 东方耀天这人虽然愚蠢,但却是实打实的天生天灵骨,强悍程度是没有水分的。 这一刀祭出,海波诡谲,极有威力。 衔八和癸六同时做出进击姿态,准备随时偷袭男女主。 就在狂风巨刃带着海啸迎面劈出之际,数百名弟子却同时抬着困仙锁链,缓缓上移了一寸。 就一寸的缝隙,被九宫困仙锁链压抑着的冥息,暴动而出。 妙诀感受到了,那是火麒麟的气息,肯定像他的名字一般,激烈而狂暴,不羁而野性。 东方耀天的刀风瞬间被这股力量轰飞了出去,带着公玉秋一起撞到路过的鲨鱼才停下来。 “呵呵——” “还有如此威力,不愧是冥族第二,但我东方耀天也绝不是吃素的!” 他心声震天,可九根锁链却再次被强抬了一寸。 黑暗中,有某种无法抵抗,无孔不入的力量。 妙诀感觉尘尽拾的呼吸急促,明明他就站在跟前,却好像在对抗什么浩瀚巨物。 如长河般的九宫锁链竟然生生被抬起,压抑的海底火光烧灼鳞片,开始反射出辉光。 但就在此时,遥远的钟鼓震破海底,如仙人笙歌,没人知道那声波怎么穿海而来的,只知道那是琅環的仙鼓—— 无形的波纹从上而下,精准压在九宫锁链之上,猛地下禁。 尘尽拾唇角瞬间溢出血线。 神仙们发现了。 单凭两个天命者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冥二能动的时候有任何胜算,他们必须压住九宫锁链,让冥二跪着受刀。 尘尽拾含着血笑起来。 他释放出去的每一滴血都随着他的心意开始狂躁地搏动,开始强行疯狂地对抗。 冷白的额角青筋完全暴起,血涌入海,拼上了掏空自己的力气。 可就在这时,他疯狂流血的创口被一只手找到,捂住。 然后那种独一无二的力量平和地流淌过他。 妙诀将年轮放在他身上,开始慢慢回填这具快要漏空的身躯。 这感觉无比玄妙。 他洒出去的血仍在他的感知中活跃,操控着深海中的无数人。 可他的身躯却缓缓长出血肉,枯木逢春。 尘尽拾忽然很想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可是周遭实在太黑了。于是他也想笑了,捏紧红痕指尖,骤然将所有力量毫无顾忌地暴发—— 操控数百人,扛着九宫锁链强行上顶,顶着冰冷的石块,顶着琅環压下的力量,浩然抬起! 百年封锁解禁松懈,磅礴的冥息四溢而出——东方耀天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不是,他们在干什么? 这些人在干什么?!?! 东方耀天拿着刀直面深渊,发现深渊中忽然长出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剔透无比的兽瞳,平静地直视着他。 东方耀天下意识挡住公玉秋,却在一瞬间无比了然:不可能打过。 不是一个物种。 但他东方耀天是临阵脱逃的人吗?!绝不!!! 东方耀天一把将公玉秋推远,谁知她却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借着水灵骨在 海底的灵动优势,猛地将他甩飞了出去。 那交错的一眼,东方耀天清晰地读懂了她的眼神: 如果有人要为此牺牲,我希望是我。 东方耀天怒吼呛水:“不!!!咳咳咕噜噜、不!!秋咕噜——” 他眼睁睁看着公玉秋独自仗剑冲向那双兽瞳! 所有兽类、哪怕是冥族,眼睛也是他们的弱点。 公玉秋孤注一掷,自寻死路。 妙诀抬眼看见,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拉住她,因为在场只有她最明白一件事。 天命者绝不可能死,他们一旦作死,就会爆金手指! 果然,就在公玉秋即将劈向火麒麟的兽瞳时,她的身后——或者说整片海底,忽然暴起了一阵强光。 那光芒竟如同太阳一般刺眼,清晰地映照出了海底万米的沟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它的锋芒。 妙诀却忽然明白了,破风珠—— 那是当初和漠爻玉环一起放在姻缘树上的男主信物,足以媲美太阳的一颗神珠! 火麒麟百年深埋海底,深海动物的视力全都会集聚退化,这突然暴起的强光和直接刀刺没有区别! 无声的咆哮震动海底,四周的海水开始翻滚,像是巨物在挣动。 尘尽拾却忽然松了口气。 成了。 妙诀强忍着刺目,想要看向那久仰的火麒麟—— 可视野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 尘尽拾看着眼前通天彻地的巨兽。 他冰冷的胸膛靠在她身后,下颌贴在她发顶,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许看。 东方耀天在怔愣之后抓住了机会,他强行压抑着面对那个东西的恐惧,带着破风珠极速向前—— 衔八和癸六揉着眼睛反应过来,从两边立刻冲上去。 两位天命者使出了真正的全力,天级以上的风水灵骨发挥出了真的足以抗衡冥族的一击—— 不! 就在这时,麒麟之尾点燃了。 在水下,如花火,无声地绽放。 那双兽瞳仍然紧闭着,可凶恶通天的巨大身形,缓缓地站了起来。 曾有人把他的断尾还给他。 ……这分因果,今天到了。 于是麒麟抬爪,猛地撞出了已经松散的九宫锁链。 入世人间。 破风珠在狂流中乱摇,华光如炬,忽而被一片灰烬精准地打碎,海底再次恢复了漆黑死寂。 然后妙诀只觉得一只巨爪伸了出来,精准地捞住银狐、蠃鱼,又托住了她和尘尽拾这捧灰烬羽翼,往上一送。 水流急转向下,妙诀只感觉几个眨眼之后,自己竟然就破水而出。 巨大凶兽的身形并未跟出水面,他们竟被送到了一座小岛上。 衔八吐着水趴在地上,蠃鱼呆呆地扭在原地,灰烬散去后的尘尽拾微微一晃,又站稳,看到什么之后,还是捂着妙诀的眼睛。 他半侧过脸,目光警告地看向几步之外的那个单衣男子。 那人的年纪看上去比尘尽拾略大一些,俊逸的五官没什么变化,瞳孔是熟悉温和的灰金色,只是肤色久不见光,白了很多。 长发铺在身后,身量很高,眼神清亮,看人时如水一般。 不二仰头看了看天光,然后对上小鸟的视线。 再看见他半揽着的少女,眼角温柔地笑弯了起来。 他慢慢走过来,捡起癸六被石头剐掉的鳞片,给衔八的狐尾烘干了水,然后走到白衣青年面前,搭了搭他的脉搏,很不赞成地摇摇头。 最后摸了摸妙诀的发顶。 妙诀好不容易扒开尘尽拾的手,没有看见通天彻地的凶兽,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这里,笑着开口。 “好久不见,孩子们。” 第35章 无人幸免鸟落荒而逃 35 “是妙妙吗?” 熟悉的琴弦般的嗓音流淌在耳边,像是跳跃的轻柔音符。 妙诀记忆之中最可靠、最温柔的男人就这么出现了。 于是脑海中更深的记忆竟然也无比鲜活地翻涌出了片羽。 她想起小时候降落荒山之中,她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第一个捡走她的就是二哥哥。 那人背着竹篓,挽着裤脚,像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农人,把她放在了堆满草药的背篓中,也没过问她的来历。 妙诀并不是真正的幼童,她有模糊的认知,一心想回到熟悉世界中,觉得这只是个意外。 他却笑而不语,告诉她凡事皆为因果正数,然后抽出几根竹条,编成一种从未见过的小动物塞给她玩。 妙诀问,这是狼还是羊还是狮子?他说都不是,是很厉害的东西。 妙诀不信,说她在动物园里什么动物都见过。他笑得很宽和,捧场地说那动物园应该是神仙住的地方。 妙诀又问他能不能给她送到来时的地方?他说恐怕很难,因为她出现在一个根本不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他也不知她从何而来。 妙诀看着他一步步背着自己走向山中袅袅飘烟的小山村,知道那是他的家。他用竹筐背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回到了家人之中。 于是小女孩问,那你不怕我是什么可怕的坏人吗? 那时候的二哥哥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妙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双灰金色的瞳孔,恍惚间想起了那个眼神。 那是一种知道你说了个很好笑的话、但又不忍心戳穿你的骄傲、更没料到自己有生之年能被这样提问,于是只是很温柔又怅然地笑了起来……那样的神色。 就像是真正的通天巨手不会碾压路边的小蚂蚁,他只会收好力气,轻轻拍在你头上。 妙诀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 就那样茫然又仓皇地在眼前呼啸而过,什么都抓不住。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白衣青年。 从过去到现在,他总是离她最近、最好抓住的人。 很多年前当二哥哥背着竹篓带回一个小女孩时,整座山头唯一和她一样年龄幼小的男孩第一个表示了反对。 他明明眼睛很亮,脚步悄悄靠近。却扁着嘴,皱着眉,脸很臭地要轰她走。 妙诀听不见那些大人们在远处说着什么,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迟疑和跃跃欲试。 小少年蹲在她篓边,回头看了很多遍,都没能等到其他人来劝他勉为其难地接纳。 最后他忍无可忍,将她从竹篓里提溜了出来,小手拉住了小手,拽了吧唧地说: “从今以后就由我来养育你了。”…… 多年后的此刻。 妙诀眼底清明地看着尘尽拾。 他浑身愈发绷紧,不自觉别开了视线,桃花眼到处飘忽,一脸苍白的纠结。 ……该怎么解释水底下的大怪物出现又消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呢? 他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是个人的证据。 妙诀慢慢叹了口气。 这口气包含了很多意思,像一缕惊云,缥缈着无法着力,满心的不可思议,最后难过地落了地。 她转头看向了灰金眸子的二哥哥,点点头,悄悄说:“我是呀。” 不二眼尾微弯,颔首低声:“谢谢你。” 他并未明说是因何而谢。 麒麟断尾,本是不可能复生的。百年前种因,百年后结果,原来是她让他绝处逢生。 妙诀似也未能理解,眼神茫然,转头看这座浮岛上的其他三个生物。 狐狸眼、鱼眼、桃花眼同时若无其事地弹向四周——不会发现了吧?应该没有吧? 妙诀又有点想笑,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杵在天衍国被男女主砍来砍去的时候、重回十年前发现是反派来回作妖的时候,妙诀想过很多次,等她见到哥哥姐姐们了,一定要把尘尽拾害她的那几百刀狠狠拿来告状。 告诉他们现在这个人已经变成了无比邪恶无比恐怖的灭世大反派。 可是现在她看着湿哒哒的银狐、蠃鱼、在麒麟消失后仿佛从天而降的二哥,还有反派那苍白到快要猝死的脸色…… 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经年之间。 无人幸免。 …… 少女似乎很平和,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并未察觉。 以鸟为首的几只凶兽悄悄松了口气。 不二安静的目光温和而安谧,再次抚掌在少女发顶,打算摸摸她的头,但这次却被一道轻飘飘的白衣身影撞开了。 尘尽拾其实仍然一脸虚弱。 他目光不善,倚在妙诀身旁,比比划划地发出疑问:“真奇怪,刚才那个长得巨凶还呲火花的麒麟怎么不见了?” 既不凶残、也呲不出火花的不二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明白烬十的担忧,从前他们从未妙诀身前显露过真身,她从小被一群人拉扯大,如果猝然发现原来这些人都是天地通缉的巨兽变的,自然难以接受。 银狐和蠃鱼互相点点头,爪子和鱼鳍一起挥舞,假装很忙地四下寻找。 尘尽拾一边疑惑,一边用眼角眉梢悄悄扫她。 想说什么,又坐立不安地不敢多说。 好在妙诀没有多问。 她仰头看了看天,然后悄悄握住了自己的掌心,一个人走到小岛的另一边。 背对着众人,那张俏丽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却一言不发地看向了遥远的、被浓雾包围的仙家之地……琅環。 过去她只觉得世界是男女主的一场游戏,所有血腥的真相只是流经她,并未停下,并未有关于她。 但现在,她也想把那些人杀了。 妙诀静静地蹲在海边,看着海面,像是一棵树那样安静无声。 幸好,她知道自己用处很大。 尘尽拾悄悄观察了一会,远处的少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焦虑又狐疑地看了半晌,最后收回目光,看向不二。 他微微吸了口气,薄唇开启,“所以——” “唯一,苍三,央五,现在在哪?” 后位五人他全都能找出来,但前边四位完全销声匿迹,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衔八和癸六闻言纷纷转过头来。 不二却仍看着青年那苍白脸色,一边悄悄向他脉搏间渡着力,一边叹道:“你不可再这样了,烬十。” 以血骨为引,是同归于尽的寂灭之法。 冥十是祖石诞生的最后一位,混沌无边,故而五行融合,坐化万千。 他的骨血是无穷无尽的自己,可以操纵为杀招。 但也因此,他的伤是不可愈合的。 离开的骨血就剩下空洞,在他这里永恒破碎。 白衣青年扯开手腕,笑得浑不在意。 “比你情况好点,不用管我。” 不二的目光却很不忍,灰金色眼眸中难得露出几分严肃,“难道等救出他们所有人之后,你就不打算活了吗?” 尘尽拾低低笑了声。 当年最小的少年,如今已经完全长开了。在阔别百年后,那副瑰丽如羽的眉眼之间,已是他们理解不了的神情。 “我活不成之前,会让他们先死的。”尘尽拾唇角带着笑意,桃花眼潋一片,看向远处蹲着的背影。 “而且我有事未成,不会死的,放心。” 不二不赞同地摇头,只觉得自己失职:“我们找到所有人,为的是一起活下去。” “所以,他们在哪?”白衣青年扬眉。 不二微微闭眼,而后看向茫茫海雾,琅環仙鼓仍在遥遥地鼓奏着,“央五没有声息,苍三就在附近,唯一……她在那个人那里。” 尘尽拾点点头,有了信息,那海底那些人就没用了。 杀完大陆,打进琅環。 他的指尖缓缓抬了起来,却被不二按住,“以血控杀极耗你气力,没有必要。” 尘尽拾却慢慢地、不容拒绝地拨开了他,唇角笑起来,“二哥,你没变,世道也没变,所以——我变了。” 疯狂地报复这个世界,才能拿回一切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十年后,他除了弄错了一个人,几乎已经成功了。 尘尽拾犹带血痕的指尖敲了敲,那双桃花眼中邪气毫不掩饰地四溢开来,黑发被微微吹起,像是无形的力场荡漾在四周。 海面仍风平浪静,然而很快,血色大面积地从深处染成一片。 不二眼神伤感,却是对烬十。 这是他最小的弟弟,在祖石失去光彩之前,最后飞出来的一只鸟。 如今他毫不掩饰的锋芒,是因为独自行走的光阴里无数次绝望,因为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族人被拖进炼狱锁链加身。 于是自己也忘了如何自由地飞。 把海底的各宗弟子全杀干净之后,尘尽拾的身形微微一晃,然后眉目松散下来,温温凉凉地开口:“二哥,你当年就足够善良,可是结果呢?” 天生火麒麟,身负蒸腾四海的力量——所以有一点琅環没有说错,如果麒麟不二有这个意愿,他的确可以带来席卷大陆的炎煞,让旱情百年不绝。 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这样做。 被押禁百年之后重见天日,他也仍是这副温柔模样。 不二负手站在海岸上,目光柔和遥远:“我只是开始能够感受到唯一留下的意志。” “她似乎在所有因果之中,找到了一种……别的可能。” 正在此时。 辽阔的海面忽然一阵震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嗯?还有活物? 尘尽拾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先以灰烬弥漫笼罩,遮蔽了他们的踪迹,然后抬手准备继续杀。 下一秒,就见公玉秋拖着呛水昏迷的东方耀天,狼狈地从海下御剑飞了出来。 尘尽拾默了一秒,收回手。 忘了这俩玩意了。 他们是死不了的,结实得很。 妙诀也同时在岸边抬起头,她问过了系统,已经猜出男女主下个虐点是什么方向。 从截杀麒麟之后,他们的历劫主线也就要开始回拢到最重要的地方……回到琅環,击杀最重要的几只冥族,成就大业。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天命者会开始觉醒自己的真实身份。 妙诀看看自己的掌心。 她刚刚一直在想,她为麒麟复尾,如今麒麟已现世……那琅環对她的注意,虽迟必到。而这大概率会化作虐恋的表现形式。 她要看看,还能为所有人做点什么。 浪花四溅翻涌,男女主两人狼狈落地。 尘尽拾嫌弃地移开视线,偷偷去看妙诀。 天命者,阴阳天命双珠……不二的目光落在公玉秋的脸上,眉梢轻轻扬起。 肖似故人。 公玉堇……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 公玉秋勉强拖着昏迷的东方耀天上了岸,剧烈地咳嗽。方才海底乱流汹涌,若不是她为天级水灵骨,极有可能就折损在下边了。 可中土巨山、南方焱门、赤霞弟子,他们再也上不来了! 都怪她、都怪她没用! 公玉秋悔恨地捶着地面,眸中神色渐渐坚韧。 方才她一个人带着耀天穿梭在幽冥般的海底,几度陷入力竭的昏迷,但就在方才临近海面出水之前,她忽然突破了灵骨极限。 而后她听见了一道女性长者的声音,如水波荡漾,轻声低语。 “屠冥……千秋之业……你为公玉……天命如此……” “在你身侧,冥族蛰伏已久……” “它有世间最特别的灵骨……你所遇一切错时之事,皆因它而起……” “找到它……那个异世之魂……” 公玉秋勉强睁开被海水刺得生痛的双眼,震惊又茫然地看向四周。 那道仿佛从骨中传来的声音清晰指向了一个人:东方芊。 她说的是东方芊? 在离开天衍国之后, 他们数次生死与共,公玉秋并未怀疑过她,可细想之下,的确有诸多端倪…… 东方芊从某一日起忽然性情大变,和以前全然不同。 而后便一直不顾安危跟在他们周围,每次她与耀天身上出现异常之事,东方芊也都在旁边。 她对他们的很多事了如指掌,又对他们格外在意。 而最关键的一点,鹊阳仙人在死前曾对她痛呼,求她某一件事……这一切,都不是原本那个没有灵骨的东方郡主能做到的。 所以…… 公玉秋惊愕地从这一切之中得出了一个信息: 东方芊是冥族?! 要印证东方芊是不是冥族……就要看她身上是否也有冥族之物。 一种强烈的指引催动着她做出什么。 …… 妙诀远远看着女主的神色天人交战。 以她对这对璧人的了解程度,现在女主应该是发现了一件足以影响她和东方耀天之间的感情的事。 这事的准确性姑且不论,但总归和冥族有关。 妙诀站起身,掸了掸裙角。 在这边她帮不上什么忙,但在男女主身边她危害极大。 可刚一动,白衣身影已经晃到了她身后,拉住她腕绳,声音紧绷:“你去哪?” 妙诀回头看他,尘尽拾目光又移开,避免和她对视,但手却没松开。 见她没说话,悄悄挪动眼珠看看,然后又转回去,焦虑地抖了抖指尖。 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啊? 海底的时候他捂眼睛捂严实了吗?她不会看过麒麟巨兽眼光就高了吧……不是,那又狼又羊又像狮子的东西又什么好看的? …嗯,妙诀想,他像是什么炸毛生物。 少女杏眸明亮,指指男女主:“我要去解决他们俩。” 尘尽拾顿时把头扭了回来:“我和你一起。” 然而事与愿违,他话音刚落,腰间坠着的罗盘震动了一瞬,磁针瞬间打转指北。 尘尽拾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立刻看向北泠的方向。 灵七被抓住了。 他是天地神驹,一直游走在外打探信息,能被人困住……必是受伤。 不二几人也跟着面色微变。 一只手忽然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胸膛,“我可以重来。” 尘尽拾一愣。 少女悄悄说:“他被抓了,我可以让时间倒回去。” 尘尽拾反应过来,握住了她手腕,眼底笑起来,“重来也会被抓,所以我亲自去抓。” 少女点点头,于是推了推他,“那你去吧。” 尘尽拾低头,对上妙诀清澈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睛。 他的指尖莫名蜷缩一瞬,心里觉得很害怕,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期待。 “这里有我。”妙诀说出了很有本事的一句话。 哪怕没有和好,她也会帮他的。 尘尽拾愣了愣,桃花眸忽然揉成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心底冷热交替的酸麻,忍不住笑:“……好厉害啊。” 好厉害啊好厉害啊。 他白衣无尘的背后缓缓腾起灰烬,飞快掠到不二身前。 不二伸手拦住他,低声道:“你还未恢复,我和你一起。” 有只鸟现在很得意,于是扒拉开他,“你浑身筋都被人挑断了,以为站着不动我就发现不了吗?” 衔八和癸六立刻抬头,惊慌地对视一眼。 他们就没发现。 火麒麟温柔又无奈,像是在看逞强的孩子:“北泠如今的冰死士比当年只多不少,火攻,最快。” 尘尽拾对上他目光,知道灵七的情况不允许意外,于是点了点头,灰烬携上他一起。 在走之前,他又一瞬出现在妙诀身前,悄悄往她袖间塞了个温凉的东西。 妙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这又是什么骨头?” 尘尽拾心里得意地想,看来她应该还是没完全猜出来。 于是一双桃花眼高兴了些。 “捡的——上次那把剑你还了我,现在送你一把新的。” 送她第一根骨剑时,还不知她就是她。 而此时这一截,是他的龙骨突。 ……雄鸟的飞翔之骨。 留下骨头,尘尽拾彻底放下心来,雄赳赳转身。 背后传来一道轻快声音。 “那或许……你是鸟吗?” 白衣背影顿了顿,从脊柱往上开始僵硬。 然后携风卷云,落荒而逃。 第36章 北泠之因可能他是什么虫吧? 36 妙诀没有什么依据。 哦——她摸着袖口之中那截被他强行塞进来的骨头,心想,或许也有过一个依据,尚未得到证实。 这句提问随心而至,只是因为她在某一时刻,的确觉得他很像一只……翎羽绚丽、飞来飞去的雄鸟。 不过。 什么鸟能像他这样,有这么多骨头不要钱似的往外抽? 妙诀的小脸上又陷入沉思。 她小心地摸了摸那截微微弯曲的断骨,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像是海面上的雾气一样灰蒙蒙,最后摇摇头让自己平和下来。 ……可能他是什么百足虫吧?妙诀心想。 就是那种有很多腿、也有外骨骼、还阴暗爬行的动物……想想真是十分符合他邪恶反派的气质。 妙诀沉思着点了点头。 那果然是树最讨厌的动物了。 好在,乘风远去的白衣青年没有听见她此刻的心声。 他只觉得她的手攥在他骨头上,已经让他浑身焦虑得没有力气。 只好疾冲向北泠,不敢回头看。 目送灰烬飞速远去之后,妙诀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后的银狐、蠃鱼呆呆地对视一眼,就见少女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尽管已经和妙妙相处多次,但此刻莫名有种仿佛自己没穿衣服的羞涩感。 没发现吧?她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吧? 两人也不敢说话,低头蹲在比自己小一大圈的少女面前。 妙诀的语气却很笃定:“接下来,天命者会去截杀苍三,他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所以我现在会回到他们身边,一旦有消息就立刻传给你们。” 衔八愣了愣,狐爪往前掏了掏,不安全吧?妙妙自己一个人过去。 她立刻张嘴想说话,又怕被认出声音,只好嗷呜了两声。蠃鱼立刻嘬嘬嘬地附和她。 “不用担心,”妙诀目光认真地安抚他们,“我对他们两人非常熟悉,而且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得到最准确的指引——哥哥姐姐请听我说,还有那只熊猫哥哥——他人呢?” 竹九一直守在外边,远远看见不二和烬十离开,也赶了过来。 衔八和癸六听见妙诀喊他们哥哥姐姐,险些热泪盈眶。 妙诀眼神认真:“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件事。” 三只凶兽闻言,立刻从地上凶神恶煞地立了起来。 巨大的蠃鱼扭动长尾,银狐磨了磨裂齿,熊猫两只熊掌叉在腰上,看起来随时可以为自己家孩子去干仗。 三只凶兽点点头表示:说吧。 妙诀仰头看着笼罩自己的阴影,呆了一秒,然后有些哭笑不得。 “我需要你们回忆一下自己身上都受过哪些伤,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受的,距离现在过了多久,”妙诀握了握掌心,杏眸中缓缓露出光彩,“——时间越准确越好。” 她看着远处满脸震惊痛苦之后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女主,以及昏迷中仍然带着邪魅神情的男主,心中做好了打算。 解决完这个虐点,她的灵骨就会进阶到地级上阶,天灵骨不再遥不可及。 她能承载的回溯之力将会无限延展,用在单位伤口上—— 她可以治好他们所有人。 …… 灰烬疾驰往大陆北端,不知道谁的碎碎念撒了一路。 “好可怕,好可怕……” 随着靠近目的地,半空中的气温也越发低寒,冰冷的粒子裹挟在对流的空气中。 这捧灰烬看起来像是一团疾驰冲向北泠的不祥乌云,强悍的灵力压得过境之处无人敢以神识探查,只知道有什么巨大的生物从头顶飞了过去。 然而如果到乌云之上看,只能看到一个灰金眸子温和柔软的男人,和另一位位面容如玉的青年。 这个人正脸色发白,焦虑地哆哆嗦嗦。 “为什么猜出来了?为什么?” 不二虽然眼底带着几分不理解,但还是试图宽慰他:“何须如此紧 张?你也是天地之下绝无仅有的——” “不。”尘尽拾打断他说出自己的真身。 跟他们这种通天巨兽没什么好说的。 尘尽转到一边继续自言自语。 “她确实很聪明,但猜我真身也不至于猜得这么快。我死不承认。” “想必她也只是随口一说。” 尘尽拾忽然一怔。 “但随口一说的不会是她心里最普通最随便的东西吧?” 尘尽拾面露绝望,而后渐渐面无表情。 “果然,她就是没有喜欢过鸟。” 他恨这个世界。 …… 不二心中的怅然被身后小鸟滔天的怨气冲散,回身,无奈地摇摇头。 他想起以前妙妙对他们一缕按照外形来定义称呼,因此冥族上下每个人都差着辈,但每个人都任她这样叫了下去。 那双灰金色瞳孔中浮现怀念的柔光。在他眼里,每个弟弟妹妹都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无论是小马还是小鸟,都同样可爱,美丽,珍贵。 但不二还没开口安慰,白衣青年就已经自己好了,眼底全是毁灭世界的兴致。 他低头看看脚下。 这一路上,不二眼见整座大陆焦土遍生,旱苦无边。他并不做声,却一路将这场人为降下的煞气一手化掉了。 漆黑的乌云扫过四野,洒下了久违的水滴。民间田里满面愁容的百姓激动地东奔西走,满怀感恩地叩谢琅環,敬谢仙家。 他们都说,火麒麟一定是被琅環降服了,大陆的灾厄煞气才终于平息了啊! 不二的神色平静悲悯,并未出声。 尘尽拾看了片刻,嗤地笑了声。 他催动灰烬化成的羽翼,飞得更加迅速,天地尽头一片白茫茫,北泠那泛着冷蓝的广袤冰川已经隐隐露出形状。 他以一种十分平静的神情走过来,指尖的灰烬蠢蠢欲动,看样子准备把整个北泠都给焚烧殆尽。 不二轻轻按住了他,目光看向灰烬浓云之下——冰蓝交叠的冰凌大陆已在脚下,向着更远处绵延不绝。 冻结之土。 …时间凝固。 他隐隐察觉到一分流淌的因果,千丝万缕地萦绕至此。 北泠,聚集着整座大陆最少的冰灵骨修士。 这里气候极端,世家宗门不愿驻扎此地,但留在这里的人却皆能忍旁人之所不能忍,炼成古冰术,化作永冻,不死不灭,成为“冰死士”,力量极为可怖。 尘尽拾半阖着眼睛,释放出数重灰羽,沿着各个方向去探查灵七的位置。 如果灵七情况正常,风中必有神驹的气息,但他们一路追过来,只有极淡的稀薄冷气。他应该不仅是受伤了,而且被困了起来。 尘尽拾的目光落在整座冰川上,俯瞰时那双桃花眼显出居高临下的漠然。 他和不二同时出手,其实整个北泠都可以荡然无存。 他的指尖轻轻地点着。 此番入境,他毫不隐蔽,完全是大摇大摆,已经有不少冰死士发现入侵者后警觉地聚集起来。 某种远超人类的压迫感如同雪山般缓缓降临,越来越多的冰死士悄悄从冰川中冒出来,几乎和冰蓝白色融为一体。 “这些人未曾沾染过冥族血肉。”不二的目光扫过他们,沉吟着道。 “古冰术讲究意志锻体,修行者的心性上确实比较特殊——但是,冰灵骨的人修稀少,恰恰也意味着冰系冥族稀少,那是最难得的那一位。” 尘尽拾目光没什么温度,唇角凉薄,“他们那是不想吃吗?” 明明是吃不到。 他们都很清楚—— 冥族第一,白矖之兽,便是在天寒地冻的亘古中破生,冰夷之蛇。 唯一,她的灵属就是冰。 冰死士隐隐在冰川之间组成了某种阵法,冷空气中的冰灵显然浓郁了数倍,他们也知道交流无用,准备在主场直接应战。 “这些冰死士的确用不上小七的骨血。”麒麟炽火从不二足下延展而出。 同时,焚烧的灰烬飘飘扬扬,像是给这冰冻寒天之间洒一把纸钱,白衣青年也缓缓笑了。 “所以,他们会把他冻起来。” 献礼琅環。 尘尽拾缓缓理了理袖口,在他敛首的一瞬间,冰川之上骤然飞出几道数十米的冰锥,径直朝他们的灰云之上捅去! 这是冰死士的奇术,速度快得如雷如电,可那道白衣身影却瞬间消散在原地,化作万千灰烬,只留下一缕托着不二。 而汹涌的麒麟炽火直接吞没了冰锥。 空中发出腾腾的“呲——”声,滚烫的水汽像是要蒸发这座冰雕之地。 “火麒麟?”“他们不是去杀他了吗?” “不要慌。” 整个冰川裂缝间冒出了数千名的冰死士,他们一言不发,冰灵交错,顶着炽火一道又一道地轰出尖冰,几乎要堆叠入云。 可下一秒,冰死士中隐隐指挥的天级修士忽然觉得耳畔一热。 转过头,一缕灰烬凝成虚化的五官,精准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那笑意竟然温和极了,这位冰死士指挥却感觉如坠冰窟,立刻全身化冰作甲,试图抵挡对方的近战攻击。 可是预想中的刀剑劈刺或者利爪獠牙都没有出现,他只看见了一滴血红,穿透冰甲,印进他的灵台。 麒麟火化开四周,不二的声音遥遥传来:“不可——” “就一点点。”尘尽拾半阖眼睛感受了一下,而后目光看向远处一座最为高耸的冰山。 那人却立刻惊恐地挣扎起来,拼命往前跑了几步,然后砰地碎在了原地。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一个苦修多年的天级冰死士既然毫无还手之力! 尘尽拾眨眼间已经出现在冰山之前,汹涌的烬下一秒就要把它焚烧倾塌,却被不二及时制止。 “等等。”他灰金色的眸光直视着眼前透蓝的百年冰层,在冻结的气泡和结晶之间,极低的温度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时间的痕迹。 尘尽拾微微蹙眉,“灵七应该在这底下,恐怕他们有自己的法子送下去,外力只能烧。” “我知道,”不二忽然开口,“……唯一来过这里。” 尘尽拾微微一愣,这次仔细地沿着冻结的冰体向内看去。 在深蓝的冰层里,竟然凝固着一缕剔透的白丝。 在这里停留了百年。 仿佛在等待他们。 不二伸手,掌心温和地贴在冰山上,“她来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尘尽拾微怔,在极寒之地,冰山之芯。 唯一拿走的东西……是用来保存什么吗? 尘尽拾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茫然了一瞬,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不二掌心下轻缓地释放出炽火,这座巨大的冰山开始“出汗”。 然而四周的冰死士开始像疯了一样地冲过来。 如果说方才他们来抢灵七时,还只是几百人冒了出来,此刻当他们对着最古老的冰山下手,所有冰死士瞬间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上地面。 他们口中喊着古老的语言,前仆后继地冲向冰山。 尘尽拾身后凝出灰烬羽翼,扇动而出,这下明白了什么,抬眸和不二对视一眼。 他们在意的不是灵七被抢走。 而是这座冰山之中的某个东西。 焚烧的灰烬和麒麟炽火同时向下钻入冰层,冻土开始震动,整座冰山跟着摇摇欲坠。 就在地壳松动之时,一道极其清灵的风不知从哪条冰裂缝里吹了出来,尘尽拾立刻抬手焚出一条通道。 激动的嘶鸣传了出来,而后是一双馒头似的圆白马蹄,他飞快地在空隙中撞来撞去,终于给自己辗转腾挪出了位置。 从冰洞底下露出一张很少有人眼能捕捉到的纯良马脸,他通体青白色相接,鬃毛挂着冰碴子,常年奔波在外,满脸风餐露宿之态 。 这便是神驹第七。 此刻看见他们两人,小马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二哥!小十!” 不二温和地慢慢蹲下来:“别急,有没有哪里疼?” 尘尽拾扶住他这个半残的,又弯腰单手拎着马头提了出来,顺便打量上下——受伤倒是不重,多半是在这里冻太狠了行动迟缓,才被人抓住的。 小马激动地在地上哒哒哒,看着四周汹涌而来的冰死士,愤怒地打了个响鼻。 “他们偷袭我!不然我是不会被抓住的,我的速度你们也知道!” 在看到他们捞出灵七就未有继续动作后,冰死士们竟也谨慎地停了下来,目光盯着他们身后埋藏着唯一白发的冰山。 这让尘尽拾越发笃定,这里有远比进献冥族更重要的事。 他静默地站立片刻,心中若有所思。 忽然转头问灵七:“你为什么会往北泠跑?” “不知道啊,”小马又打了个响鼻,目光单纯,“我只是隐约记得……唯一姐告诉我,一旦我有跑不动的那天,就一路向北。” 尘尽拾没有说话。 身旁的不二缓缓闭目,心中的因果线缓缓抽丝剥茧。 他们随着某种冥冥中的指引,寻找唯一留下的蛛丝马迹。 来到北泠,并非偶然。 唯一,你想让我们得到什么? 不二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冰死士,声音如朗月,慢慢梳理,“北泠已过百年,这里现在的人以这座冰山为信仰。” “这里每个冰死士都是天然灵骨,没有强提的痕迹。他们不吃冥族血肉,除了小七的灵属不对,大概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明显的弊病。” “上瘾。”尘尽拾抱着胳膊。 不二点点头,声音平和:“还有一点鲜为人知。” “从前公玉家曾得出一个结论——所有非天然的灵骨,在强行破阶时都有坍碎风险。” “特别是越过天级,越过玄级……若无护持,很难支撑。” 可他们皆是天生地养的灵兽,落地则成。 就算这里有进化灵骨的护持之法,于冥族而言意义并不大。 不二难得露出了疑惑之色,所以到底为什么……她草蛇灰线,伏脉多年,执意要让他们来到这里呢? 在他身侧,白衣青年的目光缓缓变了。 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在微怔之后,终于了悟—— 他想起了一棵悄然生长的灵骨树苗,在少女的怀中,如春天般壮大。 那是她的生机,是因果之因。 半晌后,尘尽拾低低地笑起来,指尖的灰烬再次焚热,看向身后静默磅礴的冰山。 他已经知道,今日他为什么会来到北泠了。 他要给妙诀带回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保护她的树苗长大。 … 妙诀盯着三只冥族找地方藏好,等着二哥哥他们回来。 然后才拍了拍手,向公玉秋和东方耀天的方向走去。 他们回到了坍成废墟的近海城中,毫不意外,此刻二人正在捶地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看到妙诀,公玉秋立刻噤声,目光挣扎又痛苦,却仍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中剑。 东方耀天立刻上前几步,“芊芊,你去哪了?你没事就好,刚才我们在海底斩杀火麒麟的余波没有伤到你吧?” 妙诀的表情十分祥和。 第一,斩杀了吗?第二,他不是呛水昏迷让人拖出来的吗? 妙诀纵容地摆了摆手:“我没事。”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显然,东方耀天完全不信公玉秋刚才说的那番话。 她竟然说,芊芊是冥族……? 东方耀天看着眼前熟悉的妹妹,在父皇走后,这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秋儿怎么能这般挑拨我们的关系?! 公玉秋垂下头,紧紧咬住嘴唇,面上没有血色,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 她微微拍了拍手,像是某种信号,于是从近海城四周走出了服制各不相同的修士,缓缓地将妙诀包围到了中间。 仔细看,那些人便来自这次入海围剿的中土巨山宗、南焱门、赤霞宗……还有公玉秋自己所属的玉虚宗,以及妙诀熟悉的天衍国金钩邺门、叶家等等。 那些宗门的弟子们一入海就再也没回来,冥族却一个都没落网。他们必须要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此刻就在眼前。 青衫少女心平气和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东方耀天的脸色已经彻底难看了下来,目光看向公玉秋:“秋儿,你这是何意?” 公玉秋其实也非常痛苦,但屠冥一事涉及苍生福祸,她容不得半点闪失。 她看向妙诀,缓缓从袖中掏出一物,在众人面前举起。 东方耀天定睛一看,登时呲目欲裂:“秋儿,你当真?!——” 妙诀也终于听见了系统提示。 “虐点已出现!屠冥一事屡屡碰壁,女主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竟有冥族潜伏!然而血淋淋的事实却让男主难以接受,亲情与爱情的抉择再次如囚笼般困住了男主,让他痛苦,让他彷徨——” “但无论如何,男主都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受到女主这般怀疑和侮辱!” 妙诀祥和地闭上了眼睛。 她到底是哪点比尘尽拾长得像反派了? “请尽快解决这个虐点哦——” 妙诀揣着袖子,开始思索起来。 公玉秋扬起手中的漠爻玉环,缓缓开口:“我在不尽海下偶得机缘,得知一直围绕在我们身边、参与屠冥之业的东方郡主,竟疑似冥族潜伏。” 话音一落,无数目光立刻针扎般落在了妙诀身上,或是疑惑,或是怀疑,又或是蠢蠢欲动。 公玉秋目光有些伤痛:“细细想来,东方郡主的确从某一日起忽然性情大变,以前从未有过灵骨的她却忽然拥有了灵力,修为并不高却总是积极前往屠冥前线,最终,我们的屠冥总以失败告终。” “……东方郡主,”公玉秋深吸一口气,看向她,“我手中的漠爻玉环,乃是玉虚宗不传秘宝,能够验明冥族序列。” “今日各宗世家同在此,请允许我以漠爻玉环验看正身,若东方郡主并非冥族,我将以玉虚宗顶格戒罚自领。若东方郡住实为冥族……” “公玉秋。”一道冰冷狷狂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不由循声看去。 “你说够了吗?”东方耀天木然地看着她,眼底已经痛得血红。 公玉秋也缓缓抬眸,眼底破碎,却凛然:“东方耀天,在苍生安危面前,你能否分得清轻重?” “够了!芊芊是我的妹妹,你如此质疑她,何不质疑我?来啊,用漠爻玉环检验我啊!” 公玉秋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惨痛地看着他。 金钩邺门立刻有人出声:“小王爷勿要动怒啊,若郡主并非冥族,验一验不正是还她清白了吗?” “是啊!”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 东方耀天眼底猩红一片,“可我根本就不信!” 公玉秋也冷然坚定下来,双手捧着漠爻玉环,从他身边缓缓经过。 没有人知道,这曾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如今却这般争锋相对,言语中伤。 痛,太痛了…… 公玉秋就这样走到了妙诀面前。 系统有点替妙诀着急,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冥骨?这要是被检验出来,你就被坐实了——这可如何解决?” 妙诀回过神:“很好解决啊。” 系统 想了想,也是,毕竟有回溯之力,“你可以将时间倒回,先把冥骨藏起来。” 妙诀:“不不。” 系统:“难道是你是想直接把冥骨倒回?” 妙诀:“不不不。” 妙诀:“你还是想事情太复杂了。” 妙诀揣着袖中冥骨,经验丰富地看向男女主。他俩最主要的虐点分歧是,一个信,一个不信。 那让他们彻底统一就好了啊! … 此刻另一边,北泠冰川。 庞大的古老冰山彻底焚化消失,严寒之地一片氤氲水汽。 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踩着几个冰死士的身躯,蹲在冰芯之中,优雅地捡起了某个深埋百年的东西。 而不二伸出手,从空中接住了轻缓飘落的那缕白发。 冻结之地,时间永存。 她留下的因果,就是时间…… 不二缓缓抬眸,看见北泠的冰川开始四分五裂地漂向更远的无人之地。焚烧带来的氤氲水汽化作海面上的浓雾,渐渐地,仿佛和某一片海雾接壤。 不二终于明白了唯一留在北泠的最后一个意思。 大陆回环相接,其实没有什么所谓北方,他们永远与不尽海相连。 想抵达琅環,就要看透“雾”。 尘尽拾站起身,抬头时也微微一怔,不知这诡谲又绮丽的一幕是如何形成,薄透的冰层与倾塌的冰山相互辉映,在氤氲水汽散开之后,他们面前竟然是来时的那片海。 仿佛咫尺相连。 这片海正是麒麟封存百年之地。 原来唯一封存的白发,就这样和他相望百年。 不二轻声叹了口气。 灵七却“咦”了声,“好神奇,连对面的海浪声都能听见,但我却跑不过去诶。” 这始终包围琅環的海雾究竟是什么原理? 尘尽拾走近了几步,他看见一堆人聚集在近海城,围在青衫少女四周,像是要讨伐她……? 妙诀平静地揣着袖子站在众人视线中。 尘尽拾眯起眼睛,忽然看见了公玉秋手上的漠爻玉环,瞬间站直了,灰烬腾起,“——走。” 对面的声音却伴着海浪声传了过来。 “她究竟是不是冥族,一验便分明了!” “若是不敢让漠爻玉环检验,那就是心虚——” “东方小王爷,你也不希望自己身边有冥族蛰伏吧?这也太骇人了。” 尘尽拾皱起眉。 这帮弱智。 少女脸色却很平静。 她身上还有他留的冥骨,她提前藏好了吗?还是要还给他? …… 此刻的近海城内。 妙诀十分平静地抬起手,“——验吧。” 公玉秋见状,猛地松了口气,她这般坦然,必定不是了。 东方耀天冷哼一声,公玉秋的心痛着,拿住漠爻玉环落下,妙诀抬起自己微微鼓囊的右手臂。 “当——” 玉环轻扣,而后蓦地激荡。 一道玄光从玉环中间平地而起,在半空中缓缓平划,最后勾勒成一个交错的“十”。 妙诀微微一笑:“我就是。” 场面死寂。 海的另一头,尘尽拾却愣住了。 她、她在代替他……她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十到底有多危险,她怎么就敢这样? 明明可以把冥骨提前丢掉。 或者像上次那样把骨头随意丢回他的胸腔里。 为什么不? 妙诀看着东方耀天惊愕掉落的下巴,公玉秋震惊后退的步伐,听见系统在极致的沉默之后“咔”地一声通过了虐点。 系统:不是,真的很奏效啊??男女主哗一下就不虐了! 小树苗向上伸展,灵骨抽长成了地级七阶,离天灵骨只剩三步。 妙诀揣着手微微一笑。 她当冥十,男女主永远手拿错误答案,琅環的动线就会越来越清晰。三叔,五姨,大姐姐究竟在哪,也就更清晰。 而且—— 她摸了摸袖中弯曲的断骨。 知道这是谁的骨头之后,知道那人是如何拆自己之后……妙诀确实就不想随意把它丢在哪里了。 海另一边。 小马呆滞地抓了抓白衣青年,“啊,那你是谁?” 尘尽拾低头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指尖颤抖又发麻。 她在帮他,帮所有人。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只猜他是只鸟而已。 近海城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径直就要向她冲过去:“你是冥十?!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 尘尽拾的心已经麻成一片,他只想更快点瞬移到她面前,挡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身后不受控地抽展开辽阔鸟翼,那不再是灰烬翎羽,而是真的、属于他的…… “你究竟是什么?!”有人问少女。 冥族第十人,从未以真身现世,百年来争论不休。 今日终于要揭开面目—— 妙诀微微一笑,“我就是——” “百、足、巨、虫。” 尘尽拾疯狂跳动的心脏骤然停了下来。 尘尽拾:? 第37章 飞来何物竟然感动(含补更)…… 37 “百足巨虫是什么?” 神驹小马甩了甩鼻孔,天真地发问:“没见过诶。” 尘尽拾沉默。 海对面也鸦雀无声。 当漠爻玉环鉴定出第十序列的时候,在场无数人眼神暗涌,各怀鬼胎。 火麒麟下落不明,各宗痛失数百名弟子,却没有任何收益。恰在此时,冥族第十人却出现在了所有人视野之中。 那可是冥十啊…… 灵属混沌无穷,幻化万千,可以覆盖世间一切灵骨,可以被任何人所用! 从前天衍小国炼刀时的一截冥十之骨就足以在全境掀起轩然大波,在苍古山密林时至少有数百名高手前去围堵,万宗仙比之上为了这个机缘,同样在千沼之间血流成河。 而现在,冥十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消息已经如同插上翅膀般迅速传遍整座大陆。 无数双眼睛贪婪地钉在那俏丽少女的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汲取她的骨骼血肉,抢夺她的内脏。 然而当她轻轻开口,对着世界公布了最神秘、最鬼魅难见的冥十真身,所有人随着那铿锵有力的四个字而浮现出对应的异兽之姿。 每个人的心头骤然泛起一种恶寒。 百足巨虫? 是那种满地乱爬,无数节肢密密麻麻,蜿蜒曲折,像蜈蚣、像长虫,有冰冷的复眼,尖锐的口器…… 有毒啊!那是什么妖怪?! 妙诀笑得十分自然。 不瞒他们说,她自己设想了一下,也觉得十分吓人。 眼前浮现出那人水波潋滟的桃花眼,长身玉立,衣袂翩翩……谁能想到是大虫虫? 但这确实是最符合他情况的真身了。 妙诀邪恶地扭动了一下,周围人“哗”地一下退开了一大圈。 海的另一端,不二远远看着她,灰金色眸子无奈地浮现笑意。 灵七反应了一会,机灵的脑袋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马嘴嚼嚼嚼:“那是……妙妙?!” 尘尽拾的表情一直处于魂游天外状态。 白衣青年漂亮的长睫之下满眼难以形容的复杂。 鸟已经是一种并不雄伟的动物了,但她真正的猜想,竟然还不如鸟。 尘尽拾目露痛苦,焦虑的目光扫到看着海雾思考的男人,并不想跟序列第二的麒麟比较,于是移开,目光转而落在青白飘逸的小马上,上下打量。 疾风神驹,鬼斧神工的天然流线 型,四肢健美,竟然也颇有几分神勇。 凭什么?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回想整个冥族职中,竟然只有竹九的真身还不如他。 毕竟两只黑眼圈耷拉的熊也太——尘尽拾忽然一顿,想起来小时候问妙诀喜欢什么动物的时候,她竟然说过好几次熊猫。 尘尽拾潋滟的桃花眼中浮现绝望。 他要毁了这个世界。 灵七马蹄跺地,着急地说:“可是我见过她的呀——当时在苍古山的时候,你不是还把她丢进了绝杀阵里让她自生自灭吗?” 尘尽拾:“。” 尘尽拾清醒了过来。 闻言,不二温和但责备的目光看向他,满脸都是“你这孩子怎么还做过这种事”的神色。 “……”尘尽拾想到了什么,那双灰败的桃花眼更加绝望了。 可是他做的远比这些还多。 灵七原地哒哒地跑了一圈,大彻大悟了:“哦!因为妙妙和你有仇,对你有恨,所以才在所有人面前假冒你,还说你是大虫子?” 尘尽拾面无表情:“……谢谢你提醒。” 当虫他也是活该。 … 妙诀心平气和地成为了冥族第十人,男女主却仍处于晴天霹雳之中。 他们无法想象,这几个月以来的朝夕相伴、生死与共,竟然是和一只……冥族?!是和他们最深恶痛绝、立誓要屠尽的东西在一起? 他们应该觉得愤怒,觉得自己被欺骗,然后立刻手刃她。 可是……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漠爻玉环上的铁证让他不得不信,可他却根本无法下手:“芊芊……你,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冥族的?” 他试图寻找她作为冥族的证据,但是满目深黑思来想去之后发现——她没有做任何危害苍生的事啊?! 冥族……也会如此安分守己吗? 妙诀表情很淡定,微微一笑。 前期的所有铺垫,在这一次的助推之后才能真正奏效。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眼中露出了比太岁前听闻孙麋那番话时、更明显的动摇。 那一次孙麋的发问振聋发聩,但他们还从未真正设身处地地思考过冥族处境。 毕竟他们从小就知道冥族天生神力,他们痛恨人类,他们残忍杀戮……两人忽然一顿,想到自己的血液中还有冥血。 如果眼前的东方芊是冥族,那冥族并未割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反倒是他们……反倒是这百年前各大宗门各大世家……是赤霞玉虚是剖骨为仙的鹊阳师尊…… 妙诀清晰地感受到了男女主的思想地震。 琅環绵延百年,幽藏海雾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今的具体情况,那些真仙掌握着何等实力,以及……对前三冥族的开发到了什么程度。 但好在,他们有最大的软肋在外边。 这两根软肋还正好没怎么开智,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虐恋。 妙诀甚至能想象到公玉家的神仙会是什么心态,千方百计躲过因果给女主透题,她愣是能把答案写到错的人身上。 这大好的机会怎么能不顺水推舟? 他们终有一日要进入琅環仙庭,而其实她能掌握的最重要的砝码,就是这对她已经熟悉了十年的男女主。 她了解他们的脑回路,了解他的龙傲天和她的圣母,深知他们是两个愚蠢、冲动、满脑子虐恋的傻蛋,但也清楚他们人格之中……那抹善良的底色。 妙诀平静地看着男女主:“我愿意被交由琅環仙庭处置。” 堵住了各怀鬼胎的视线。 东方耀天率先动了动,他面孔坚毅,率先走到妙诀身旁,“好,我会对此事负责到底,以我手中的冥骨刀为誓——” 公玉秋也随之一起走到了妙诀的另一边,隐隐形成一种保护之势。 “耀天哥,这样恐怕不稳妥。”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邺彩凤此次率领金钩邺门前来响应琅環的檄文,以金炼神器克制冥九,因此并未下海,也没来得及出力多少。 她本来目的是为了东方耀天而来,却没想到却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 邺彩凤眼底隐隐带着兴奋,看向东方芊:“这百足巨虫如此危险狡诈,一直蛰伏在耀天哥的身边,如今被发现之后必定会对你们不利,仅凭你们二人怎么能行?你若是有事,在天之灵的的国君必会伤心。” 她旁边站着叶宁,也是前来协助中土巨山宗结出土系六绝阵,一起围杀冥六蠃鱼。 叶宁一直在寻找那道白衣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但东方芊的惊天秘密曝出之后,她忽然明白了尘道君为什么改变了对东方芊的态度,又为什么对她言行亲近—— 尘道君定然是比所有人更早地、看出了她的冥族身份! 为了保护天衍国百姓、为了更多的天下苍生,他才一直待在东方芊周围。 叶宁的内心顿时一片心酸忧虑,目光不善地紧盯着妙诀:她是不是对尘道君做了什么?!东方芊既然是狡猾残暴的冥族,道君现在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她必须向东方芊逼问出尘道君的下落。 叶宁立刻附和道:“彩凤说得对,谁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不只是危及我们,更是天下苍生面临的重大隐患!” 这算是戳到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的死穴,提到苍生安危,他们顿时目露犹豫。 在场各宗之人本就各怀鬼胎,闻言纷纷响应:“在等到琅環廷寄之前,这只冥族须得在我们所有人的见证下被关押,再做下一步处置。” “没错!我等相信东方小王爷的人品,但兹事体大,还是稳妥些好。” “正好我知道乾元宗在城外还有一处水牢,近海城虽然已经坍塌,但那水牢乃是百年前仙人所造,固若金汤,用来关押冥族最适合不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而后绷紧了刀削斧砍的侧颜,再次抬头:“既如此,就将她关押到琅環净鹤使到来为止,在此之间,我会亲自看守,诸位放心。” 无数双眼睛流动地交错,纷纷同意了这个处理方法。 妙诀倒是非常淡定,她刚才检查了灵骨达到地级七阶之后的变化。 承载的回溯之力已经达到一个半时辰,足足三个小时。换算到局部之上……她几乎可以将单位时间倒流三十年。 她隐隐看到远处衔八等人探头出来,目露凶恶,她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等二哥哥。 妙诀被男女主押着走,经过邺彩凤的时候她满面担忧地扶住了东方耀天。 “耀天哥,你以器物缚她便好,不要直接碰她——谁知道这百足巨虫身上有没有什么毒?公玉仙子也真是的,怎么连这事也没有想到呀……耀天哥,你在外边这些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妙诀看了看邺彩凤,忽然嘶嘶地冲她扑了一下。 邺彩凤瞬间吓得惊声尖叫,“啊啊啊”地窜出几米,一脚崴在地上。 人类对巨虫的恐惧简直是条件反射一般。 妙诀笑眯眯站在原地,俯瞰她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想自己做反派也真是得心应手。 叶宁从地上扶起邺彩凤,恨恨地看着妙诀:“你把他怎么了。” 妙诀倒是一愣,“什么他?” 叶宁眼眸中流露出痛色,咬牙切齿道:“尘道君是那样慈悲出尘之人,你若是对他做了什么,我拼上叶家全力也要为他报仇,哪怕你是邪尖冥族也无所畏惧。” 妙诀眨了眨眼。 慈悲。出尘。人。 短短一句形容,一个词没对。 “。”百足巨虫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 水牢在近海城外不远处一座壁立海崖下的低洼之地,在尘尽拾随手引海水倒灌全城之后,这里的确仍是完好的,四四方方透风,浪花呼啸着冲击蚀石交错的牢柱。 之所以叫水牢,因为牢内有一半是浸在海水中。人在其间,不仅要日夜听着浪涛汹涌如兽吼,还要被海浪冲打洗刷。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都顿了顿,他们脑海中翻涌起了从天衍国到这里的点点滴滴。 公玉秋看了看青衫少女始终平静接受的侧颜,再看看牢内情况,目露不忍,到底默默地去推了块石头放在牢中。 但她作为屠冥正道,终究和冥族对立,声音清冷疏离,“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事端,廷寄最多一二日便至,到时我和耀天会带你进入琅環仙庭,等候发落。” “芊……”东方耀天开口,旋即停了下来,最后只是闭上了猩红的双目,“且在这 里凑合一二吧,莫要出牢去。” 妙诀点点头,杏眸清透明亮,“你们最好在牢外设个阵法,我不放心别人。” 两人目光巨震,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巨浪般撞上心头。 她说不放心别人,意思是在这世间,她只相信他们二人。 这是怎样的托付,这是冥族的信任……冥族竟会这样,相信人类。 东方耀天狷狂狼狈地别过头,不让海风吹落眼泪,然后霸气地双手一挥,和公玉秋共同结印,在水牢之外划地而禁,落下了一道防护阵法。 然后落锁,两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水牢。 妙诀在石头上盘腿坐下来。 她能感受到无数逡巡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游走在水牢之内。 半空,水中,远处……太多人觊觎着这具冥体。 妙诀不由地想,难道这就是百年间哥哥姐姐们感受到的吗?在所有暗无天日之处,被人用目光刀片万次,被放在砧板上分段挑拣。 妙诀闭上眼睛,不理会那些目光。 不知道尘尽拾和二哥哥带回了小马没有。 她自从发现了他们的真相之后,已经在心里悄悄对应了所有人。神驹是小七哥,一个不是很聪明的俊脸男生,竟然能这样……马不停蹄地疾驰几十年。 有二哥哥在,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尘尽拾他肯定有办法。 他在无数年之间独自奔走,已经带回了这么多人,只差一点点了。 妙诀摈除杂念,凝视内府,让灵骨中充盈的木系灵力缓缓游走在四肢百骸。 灵骨的提升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悟。如果不是她的灵骨是从无到有的长大,否则对已有完整灵骨的人来说很难看出器质上的改变。但一旦灵骨晋升,就仿佛落蝉蜕,花新生,一切仿佛没变,但已全然不同。以外力达到这种感觉,的确会上瘾。 妙诀的灵力一片青绿,如同夏日木叶,缓缓沿着树干向上落于冠顶,仰头望向巍峨山顶。 停留在人级和地级下阶的时候,妙诀从不会感知到上方的遥远,但此刻却隐隐感觉到了一堵无形的壁障。 天级灵骨与地级天差地别,级别的跨越如同天堑。越过它,恐有坠亡的风险。 妙诀并不激进,在灵力运转几圈之后,便睁开了眼。 正是黄昏,落日余晖倾泻海面,如同熔化的流金,本是一望无尽的壮阔瑰丽之色,然而浓稠而遥远的海雾分割着更远处的大海。 仙与人之间,是一道并不天然的界限,他们该如何抵达琅環? 袖中的断骨忽然动了动。 妙诀目光微动,低头,悄悄用另一条袖子挡住怀中,便见那截骨头化作一阵清凉的灰烬之雾,慢慢沿着她的小臂内侧向下,越过腕骨,飘了出来。 像是探头看看她此刻的状况。 哦——真正的冥族第十人,他的一滴血、一片骨,都能被操纵自如。 厉害得很呀。 灰烬明明没有五官,可不知怎么,莫名让人想起那双情绪万千的桃花眼。 有点焦虑,有点恶劣的样子。 妙诀不确定尘尽拾能不能听见她的声音,但还是悄悄把这边的情况跟他们同步了一下。 “现在我作为冥族被抓了,但他们可以抓着我去琅環,天命者肯定有突破海雾的方法,到时候你们跟在我后边一起闯。……” 她絮絮叨叨地掩袖说了半天,那一捧灰烬化作一节节的模样,连接在一起,像是一条仙气缥缈的长虫,抬起脑袋,点了点。 妙诀一愣,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远在千里之外,怎么知道她是如何编排他的? 不知道“百足巨虫”够不够他灭世大反派的形象? 接着,就见这捧自由无穷的灰烬继续变幻,像是展示成什么形状。 灰烬先凝出了强健修长的后肢,然后生出一条粗壮有力的短尾,如同鳄鱼,接着向上捏造出了块垒分明的肌骨鳞甲,带着通天神兽的力量感,又贪心地加上优雅的鹤颈、信天翁般的巨大翼展,最后神气地抬起了鹰隼般的脑袋。 妙诀:“?” 妙诀若有所思地观摩了半天:“啥玩意。” 这只好似非常拉风的动物停了下来。 哪怕没有表情且形态诡异,妙诀仍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焦虑感,像是要走来走去。 她眼底忍着笑意,声音正经:“还是百足巨虫更威猛。” 那只拉风神兽猛地痛了,痛得飞快后退,仓皇失措。然后一团灰烬又飘了回来,试图重新捏脸。 忽然,灰烬消散,退回妙诀袖中。 某种力量悄然出现在四周,毫无征兆地切断了冥骨的力量。 妙诀表情一怔,立刻凝住识海顶芽,警惕起来。 她清晰地察觉到,这股压制力直奔的冥骨——是专门针对冥族的。 妙诀抬起头。 落日散尽,海面逐渐深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困仙石…… … 另一边,白衣青年同时睁开眼睛。 冥骨的感知直接断了。 只有一种可能。 尘尽拾蹙起眉,指尖微微捏紧,看向眼前的海面。 他们一直疾行在海上,按照他们的速度,理应已经过半。然而此刻四海相接,无穷无尽,仿佛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只有一模一样的海,一模一样的遥远海雾。 无论通向任何方向,世界的中心都是环绕琅環的百年大雾。 不二一直思考的神色终于一顿。 他一直在想,唯一让他们来到北泠,最后看到不尽海相接的因果是什么……此刻终于明白了什么。 尘尽拾缓缓笑起来,指尖磅礴的灰烬如阴云笼罩大海,“想拦我……” 就凭这种海瘴。 不二目光伤感地看向前方,声音温和:“海瘴可破,只要速度够快。但是,不能伤及海雾。” 尘尽拾忽而看向他,目光微震。 不二轻轻点了点头。 灵七:“啥,速度够快就行?那我开跑啦?” … 妙诀看着夜色下缓缓涌动的海波。 她缓缓握紧袖中的冥骨,准备给他们看看百足巨虫的威力。 海浪中传来不易察觉的渡水声,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水牢,但以妙诀的耳力还是听得清楚。 他是从海另一头游过来,一是为了躲避男女主落下的阵法,二是不想被其他宗门的人发现,独吞冥族。 为了万无一失,提前在水牢之外放下了困仙石,就像是不尽海下束缚火麒麟的巨链,专门压制冥族之力。 妙诀袖中冥骨的确凉了下来,失去余温……就像她每个哥哥姐姐被迫失去天生之力的无力感。 妙诀心头涌起愤怒。 紧紧盯着水牢的门,是谁如此按捺不住,第一个来对冥族下手? 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冒出海面,然后迅速地向水牢靠拢,竟然真的鼓弄起了牢门的锁,看来对结构很熟悉。 妙诀的心提起来,在那人开门进来的瞬间,将冥骨做剑刺了下去—— “芊芊!” 东方耀天狼狈一躲,然后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急急道:“晚上他们都被我灌着吃多了酒,现在都睡下了。” “你快跑,不要再回来了。” 妙诀一愣,看着海月之下男主的脸。 做出这个决定,东方耀天用了巨大的意志力,放走一只冥族,简直是对他信仰的折辱! 可在经过冥血的浸染,看过那么多人争抢冥骨冥血之后,他还是做出了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东方耀天坚毅的侧脸上强装出邪魅:“当然,这些人我也能对付——可是送入琅環之后,你多半没有好下场。既然是条虫,就去森林里、或者什么山村里生活吧。” 妙诀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她真不想承认,有朝一日竟然会在男主身上,产生感动的情绪。 东方耀天拉着她急匆匆向外走,“沿着海里一直游,游到大陆另一头避避风头,好了,你快变成虫吧,这样比较隐蔽。” 妙诀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低头迈出水牢的男主头顶突然出现一根棍棒。 “等等!” 还有别人在这里,多半就是放困仙石的人! 然而东方耀天做好了承担骂名的准备,心头松快地回头,冲她最后一笑:“不用担心哥——” “梆!” 那棍棒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东方耀天的后脑勺上,连着脖颈上的大穴,瞬间就把他敲昏过去,软绵绵地倒在了水里。 妙诀:“……” 停止感动,停下吧。 东方耀天无力的身体被两双早有准备的手接住,拖了出去,开始在他身上搜寻着什么。 一道压低的声音从水牢外传进来,“快,东方小王爷和这只冥族绑定过安危结,能单边决定对方的安危,只要你们找到这个结,就能控制冥十。”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最简单的操控冥族之法! 妙诀捂住神色复杂的小脸,开口:“叶小姐,你就这么恨我吗?” 这当然不是邺彩凤干的,她可舍不得动打她耀天哥的头。 外边压低的声音顿了顿,随即想到对方在困仙石阵中无法施展,遂放心地涉水走了进来。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便也不掩饰了。” “东方芊,”叶宁背着手走入水牢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石头上的妙诀,“说,你到底把尘道君怎么了?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妙诀:“?” 妙诀:“我能把他弄哪里去啊,他能跑能飞的。” 叶宁眸光恨恨,“别装了,他早就发现了你的冥族身份,所以才一直在你周围,关注你,亲近你——你如今身份暴露,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殉道了?” 说到最后,叶宁已经哽咽了,眼前浮现出那人长身玉立的清隽身影,视线模糊。 那样完美的佛子之身,是天衍国多少贵女的梦中人,却被邪恶的冥族所害! “……?”妙诀彻底震撼了。 她甚至有一瞬的迷糊,到底谁是冥族? 不会我真的是虫,他真的是人吧? 叶宁看她不正面回答,心头越来越恨,冷笑一声,“尘道君若有事,你也不会好过。你还不知道吧,今夜所有宗门其实都在伺机而动,互相灌酒,但其实都没醉,他们都想把你截杀带回去。” 妙诀仰天笑着闭眼。 东方耀天,我信了你的鬼。 “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背后的人在东方耀天衣襟中摸出了一个略旧的绿结,上边绣着安危双边符篆。 叶宁:“拿着吧,有了这个,你们就能操纵天至高的冥十了。” 她倒是根本对冥族没有兴趣。 几个宗门修士眼中闪着光,低头往水牢中走,狰狞的贪欲开始显现。 他们一个是水灵骨,一个是土灵骨,但是有什么关系?这可是冥十……一整副冥族之躯,他们甚至不止能升为天,还能变成真玄,成为神仙! “多谢叶家大小姐,我们定会为你找到你说的那位白衣道君……” “这冥十虽然是条虫子,但却挺漂亮的啊……” 几人带着酒气,狞笑着靠近。 一道剑光忽而破空来。 “你们在做什么?!” 惊疑的声音愤怒响起——公玉秋晚间并没有和各宗门一起饮酒寻欢,她脑中乱得很,一直在海边踱步,反复思考,终于下定决心到水牢来。 不料却见牢门已破,有人闯入? 叶宁脸色一变:“是公玉秋,快!她必是要将冥十送入琅環的。” 同一时刻,妙诀凝住的顶芽一拨,“是啊。” 下一秒,叶宁脖子以下骤然回归了不到一岁的婴幼儿状态?整个人只剩几十厘米高,扑通一下掉进膝盖高的水里,惊疑剧烈地呛咳溺水起来。 剧烈的恐惧瞬间涌上她的大脑,可她连出水斗做不到。 几个修士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忽然止步。 这……这是……冥十的力量?! 天上地下从未见过! 妙诀看着他们,摇摇头,这两个和叶宁合作的修士水平有限。困仙石都出现了,她却还能施力——难道不够他们想明白? 她目视出了两人的年龄,于是又扑通扑通落水两位,在水牢里疯狂扑腾。 水面之下的地面开始隐隐震颤。 真正的高手现在才开始悄然出手。 妙诀抬起眼,心里清楚,一旦有人开始抢夺冥族,岌岌可危的平衡就会瞬间打破。 整个世界都会来抢夺。 当初在苍古巨林第一次看到数百名抢杀冥族的修士时,她心头震撼,却到底不能感同身受。 时至今日,她也终于“成为”了冥族。 她在意的人们经历过的一切,也开始清晰入骨。 “你没事吧?”公玉秋提着剑闯到水牢外,目光担忧地看了看妙诀。 她低头把咕噜冒泡的东方耀天从水里提出,忽然一惊急退。 一道方正的巨笼从天而降,纵横着古老符文,完整地框住了整个水牢。 百倍的困仙石织成牢笼,符文之光在每一条锁链上浮动,竟十分眼熟。 一种熟悉的吸力平衡铺展在四方牢笼的每一寸,不仅让袖中冥骨彻底死寂冰冷,而且她体内的灵力……也开始被吸走。 妙诀表情一滞。 十重大印,这是和十重大印一样的存在。 原来十重大印就是无数困仙石所造……!在那一瞬间,妙诀骤然明白了那一次问仙山下,尘尽拾是如何逃出生天。 她还给他的那一柄骨剑……打破了平衡。 十重大印克制冥族,却也只有冥族的力量能破。 不好。 熊吼乍现夜空,银光幽蓝交替闪现,蛰伏的衔八他们再也等不了了,怒吼着窜了出来。 对他们用过的招数,竟然用在孩子身上—— 可她不是冥族啊!!她为什么遭受这些! 夜色下的海岸开始混作一片。 “冥族,冥族出现了!” “八、六、还有九!” 妙诀仅仅握住拳头,想叫住八姐姐他们,但困仙牢内的平衡让她传不出声音。妙诀迅速动用剩下的灵力,试图倒转光阴,可顶芽的光辉在支撑一瞬之后也被彻底压制下来。 能有这种程度的困仙石存量的,必然是大世家出手,要抢在琅環之前夺走冥十。 幽蓝之光和银色绒雾四散一片,妙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被她遗忘的光阴,他们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分配,被剥离,最小的女孩被送走,最小的男孩被托举,从此游走人世间。 他们要抢你,杀你,鱼肉你,还要你受着,忍着,不能动弹,不能躲避。 只要这种压制他们的力量存在,冥族就永远为奴。 识海中的年轮开始强行发光。 妙诀将浑身经脉中仅剩的灵力全部灌入识海之中,激发顶芽时针的光。 她目视着这座困仙石的牢笼,强行逆转了一息,将它微末地打开缝隙—— 银狐停下撕咬的齿尖,忽然怔愣。困仙石,祖地之物,百年来每一只冥族都因此而失去自由,赤虎封四更是身陨于此。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困仙阵被解开。 妙诀在海面夜月下睁开眼,浑身因为用力而簌簌发抖,然而一种清晰的力量浮现在脑海——是遗憾。 遗憾让溯时成立。 成就天地之间,最特殊的一种灵骨。 是冥族之外,第十一种力量。 她开始明白了…… 就在那一息的缝隙之后,更多的困仙石链从浮出海面,向妙诀而去,要压住这分冉冉升起的生机。 那座牢笼竟被提着升空,打算直接将少女带走。 这一刻,孤啼终于划破长空。 在一望无尽的夜空中,神驹踩着长风都追不上前边那道展翼的背影。 他破海而来。 后边的小马一边追一边有点想哭,他都多少年没见过烬十的真身了啊…… 妙诀感觉自己的灵力正在极速消失,为了对抗困仙石而过度消耗的灵骨隐隐阵痛,她抬起模糊发黑的眼睛,见晦暗夜月下,有什么东西极速飞来。 烈烈踆乌,颉颃玉月,凛于高岗。 啊—— 妙诀想。 他真的是啊。 第38章 你不是人眼皮上被轻轻盖了一片羽毛…… 38 金乌现世的一瞬间,妙诀心里唯一的依据得到了证实。 人还在困仙牢中,心却莫名放松了。 大概是因为那人一己之力突破过琅環的十重大印,又或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依靠,再或者因为他是最有办法的邪恶反派。 她眼前阵阵发黑,只看见那道展翼飞驰的身影被神 光勾勒。 无尽的翎羽是焚烧不绝的灰烬,赤乌之下烛心滚烫,如玉石俱焚,茫茫烈烈,不祥而炽热。 辽阔的双翼像是夜月下的一片浓荫,所过之处,人人惊愕地停下了动作。 “那……那是什么?!” “看不清,从没见过这样的——” 金乌,那是暗夜的太阳。 黑子风暴焚烧融化一切,足以让世间万物灰飞烟灭。 全盛期的真正神翼,疾驰划过长夜,像是一道燃烧拖尾的流星,在漆黑的海与天之间划出璀璨的分割线。 直指半空中的牢笼。 灵七追在那片暗影之后,只有他的速度才能勉强看清,金乌身上那些无法愈合的血洞和淋淋疤痕,错落在他原本漂亮瑰丽的羽翼之间。 癸六、衔八、竹九在同一时刻抬起头,看见那道百年未见的的身影。 冥族十人,全都是某一方面的极致。 而烬十是冥族最后的太阳,枯寂长眠之前,孤注一掷的炙热。 海岸上夜伏抢杀水牢的修士中,终于有人指着天空颤抖道: “那、那才是冥族……” “从未见过的冥族!他、他才是冥十——”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诡谲巨鸟,遮蔽月影,他并不磅礴厚大,也并无太多美感,可他的强悍是全方位的—— 速度堪比神驹,力量比肩麒麟,他天克一切灵属,却并不被任何五行所克…… 祖石最后一挥,凝结亘古之力,最完美的金乌降临于世。 等他们意识到他们费尽心思搭建的困仙牢竟然困错了人,早就为时已晚。 冥十处于愤怒之中。 他展羽呼啸,汹涌灰烬几乎填海一般,所过之处如毒龙落地,枯焦的气息如同死亡的味道。 海岸上的人开始惊慌逃窜,他们只是不想被别人吃了独食,谁都想在分一口——毕竟困仙牢一下,冥族束手无策,可谁知那困的不是冥族啊?! “漠爻玉环不是鉴别了吗,怎会有错?!” “公玉秋不是琅環那位——她姓公玉啊……公玉不可能啊?” 妙诀脚下的困仙牢越发摇晃,她头晕目眩地扶住石柱,心想谁信男女主、谁没好下场! 天命者的爱情是要献祭别人的,这个道理他们都不懂。 方才她一直在思考今夜的主谋到底是谁,这一次琅環全面号召,所有人无需顾及公约,几乎全都来参与火麒麟的围剿,而“白族巨虫”是意外之喜。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带来这个存量的困仙石,必是大宗门,甚至或许不是单一宗门。谁在近期遭受了最大损失?绝非刚刚赶来的中土南焱还有天衍国这种凑数的群演…… 除非集赤霞玉虚两大至高宗门之力……力求全力一博。以一个冥十恢复全宗元气——绰绰有余,甚至一个弟子喝一口冥血,高阶长老一人一根骨头,两宗都能超越从前的水准。 谁让她说冥十是百足巨虫呢? 百足,能造出多少天灵骨玄灵骨啊? 一旦牢笼拉走,两宗会立刻开始分赃,甚至为了一劳永逸,他们不会将冥十豢养起来等候琅環追剿,而是全部生吞独吞。 妙诀直面了这样的恶意,于是非常明白此刻他的愤怒。 胸腔之内燃着同样一股怒火,困仙石可以困住冥族的力量,却压不住他们的灵魂。 他千里赶来,一点即燃。 在瞬息间到达囚笼之外,疾驰的速度却骤然滞空停顿,赤乌双翼笼罩整座水牢,月光密不透风。 妙诀看不清外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是谁在附近,她只能竭力继续对抗困仙石,忽然听见不二温柔稳定的声音很近地传来—— “妙妙,不要透支灵骨。” 困仙石,那是祖地几千年的东西。 以她一己之力开启一条缝隙,已是惊天之举。 妙诀以为外边的是不二,立刻扶着石柱对外喊道:“可是这和十重大印一样,你们不能直接碰——” 黑夜般的翎羽似是动了动,明明离得很近,却没有回应她。 她并不知道,自己拼尽全力开启的那一条珍贵缝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不然,他是要直接放血渗进牢里打破平衡的。 虽然那样更高效,但免不了要被在场所有大人阻止。 她给了他们所有人一种全新的生路。 一缕焚烧的灰烬飘出,刁钻地顺着困仙石牢的缝隙劈刺进去,里边的禁制瞬间失衡,撬开一条更大的裂痕,灰烬汹涌如水地全部灌了进去。 牢笼四分五裂,轰然入水。 妙诀一直抗衡的力量骤然一松,头晕目眩地下落。眼前仍是漆黑一片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自己被放到了柔软沙地上。 妙诀伸手乱摸,摸到了锋利的鳞片趾爪,冰凉一片。 她下意识问:“二哥哥?小七哥回来了吗?” 金乌趾爪微微一顿,疾驰来的呼吸还没平稳,他没有说话,低垂的鸟颈像是弯折的花茎。 怎么不问我? 妙诀没听到回音,心头不免紧张起来。难道在北泠的情况不好?小马在那边受了重伤?他—— 可下一秒,妙诀感觉到自己眼皮上被轻轻盖了一片羽毛。 轻飘的余烬温热,轻柔覆着她的眼睛。 啊。 是你啊。 金乌燃烧四野,那样毁天灭地。 可原来一片羽毛像轻絮一般,毫无攻击力,反倒很容易失落。 从未示人的金乌之影此刻笼罩在她身上,妙诀看不见,却闻得见。被北泠的冰寒风压了几分,犹有血腥味。 妙诀唇瓣微启:“你——” 灵七的声音夹杂着达达的马蹄喊过来,耳朵很灵地抖抖抖:“妙妙,我在这!我没事——当初在苍古山我没认出你来,不然我肯定不让烬十杀你——”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带飞了。 小鸟完全成年之后的速度真可怕!灵七被禁制再提及苍古山的任何事,终于安分地缄口。 衔八等人四脚并用地围到了妙诀周围。 但是有些人的心情并不太好。 … 金乌暴力地清扫着剩下的所有残兵,烬火焦化一切。 偷偷运渡困仙石来的两宗修士被围堵到绝处,忽然看见了人群中持剑的公玉秋。 那个玉虚宗的修士立刻一把拉住公玉秋挡在身前。 公玉秋今夜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中,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抗谁,她不能加入宗门抢夺冥十的行列,更不能加入冥族之中,她只能竭力保护着普通修士。 拉住她的是玉虚宗的一位峰主,年过百岁,但因为灵骨修为极高所以看起来就像中年人模样。 此刻他已经面容扭曲,丧心病狂地拿剑比着她,对着天空中漂浮的几个身影大声喊道: “都别动!这可是公玉家的人——”那峰主却不是对着金乌,而是精准地找到了那位灰金眸子的长发男人,“冥二,你不眼熟吗?你下不了手吧,这不像你那位重要的故人吗!——” 公玉秋一愣,什么故人,什么公玉家? 她不是被母亲被天衍国君所害、而后被鹊阳仙人收养的普通孩子吗? 不二立于灰云之上,微微叹息着抬起头。 他仍是谦和,英俊,温柔的样子,目光落在公玉秋那怔愣的神色上。 的确很像,很多年前,他也是遇见了这样一张面容。 一无所知地闯入,战战兢兢地相处,也曾真心以待……却带来冥族百年浩劫。 现在,还要让最小的孩子们承担这些。 此刻在不尽海前,被这样公然唤起回忆,不二莫名有些怅然。他看向四周,从六到十,他们全都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头感慨。 麒麟火从足下飞涨,和焚烬一起划破夜空。 那峰主挟持着公玉秋,眼神惊恐地向后退。 公玉秋看着那漆黑如烬的神鸟,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还未来得及惊愕,就被身后的峰主打晕了。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琅環不会坐视公玉家的天命者出事! 可他抬起头直接窒息——金乌展翼,麒麟尾火,两个攻击力恐怖的冥族同时垂眸看着自己。 那峰主腿一软,终于瘫坐在了地上。 金乌神鸟似笑非笑,“抓也抓个有用的东西。” “弟弟妹妹们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不二喃喃地说,麒麟火映照出鬓发间宽和的眼神,“别的,都不重要了。” … 夜海下,所有抢夺冥十、食用冥物者,都被这场烬火覆盖,消失不见。 浪涛中仍有鼾声,今夜真正醉酒的人反而幸免于难。 盛怒的金乌缓缓恢复了平静,抖了抖焚烧的双翼,上边还洞开着几个不停流血的血窟窿,数不清的疤痕被他用翎羽挡住了些,但依然翻着血肉。 他看了看四周情况,若无其事地飞走了。 “哎,你的伤!——”小马试图叫住他,但小鸟一去不复返。 过一小会。 白衣青年自己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回来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被众人围起来的妙诀,少女揉了揉眼睛,一脸灵骨透支的倦怠。 他咳了声,侧颜骨相优越出众,理了理自己洁净无尘的衣摆。 人模人样的。 仿佛刚才的金乌降世只是一场幻觉。 但莫名不好意思走到跟前去,于是尘尽拾走到了刚才的水牢处,指尖从水下捞出一个绿色陈旧的安危结。 红痕指腹轻轻一碰,纤缕烧灼,转眼成灰了。 他耸了耸肩,往外走两步,发现水里还有几个……半人。 他揪着头发把人拎了出来,只见女子脸色惨白双眼紧闭。 好像有点眼熟,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尘尽拾看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使人局部回到童年。 他不禁眨了眨眼,“百足巨虫”的实力真是可怕,放眼整个冥族无人能抗衡。 “她以前是不是对我还手下留情了啊?”尘尽拾忽然心想,自言自语片刻,又有点高兴起来。 他把手里的半人扔了出去,水里剩下两个吃过冥族的半人,更是扔远了些。 然后溜达着走了回去。 东方耀天一直躺在沙滩上吐泡泡,公玉秋被打晕之后随波逐流漂回了岸上。 两人就这样宿命般地躺在彼此身边,在危机四伏的一夜躺到赢,等他们幽幽醒转的时候,所有飞天遁地的巨兽和争抢打杀的宗门弟子都已经偃旗息鼓。 眼前只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那人身影清隽,桃花眼潋滟,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们。 尘尽拾看得出来,水牢外有天命者的防护阵,带着琅環天命双鱼印的气息,他们试图保护妙诀。恐怕琅環仙庭这辈子也想不到,他们的天命印还能用来保护“冥十”。 虽然没什么大用。 虽然冥十也是错的。 但尘尽拾抬手摸了摸眉角,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二位。 公玉秋还在怔怔出神,眼前仍是那只暗夜烬鸟的神威,她怔忪了片刻,忽然转身拉住东方耀天:“不对,那才是、那才是——” 东方耀天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偷偷放跑芊芊时,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就昏迷了,忙问:“才是什么?” 公玉秋终于笃定地说:“今夜出现的那只神鸟才是冥十!” 东方耀天一愣,然后桀骜凝视:“果真吗?” 公玉秋语速飞快:“我确定,那种威压世间绝无仅有,那股力量若无收敛、甚至能焚埋海域!——除了冥族,还有谁能做到?!” “冥族第十人,并非百足巨虫。” 东方耀天怔忪片刻,然后朗声大笑:“我就知道芊芊怎会是冥族?哈哈哈——” 公玉秋也松了口气,眼底松快下来。 东方耀天重拾信念,邪魅握剑—— “那么,真正的第十人,是谁?” 尘尽拾平静地站在他俩面前。 白衣出尘,歪了歪头。 公玉秋目光清愁,沉吟了许久,郑重地摇头:“可惜那神鸟转瞬即逝,幻化万千,鬼魅一般,我没能发现他隐匿去处。” 尘尽拾:“?” 尘尽拾:“。” 他又溜达着走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谁没有和鸟同时出现过,谁就是那只鸟呢? 他高深莫测地想。 但这么天才的想法,是不会出现在天命者脑海中的。 走出百米,二人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激烈吵了起来。 “但是,东方耀天吗,我且问你。” “尽管东方郡主不是冥族,但你却在以为她是冥族的时候将她放了出来,”公玉秋的声音凛然,“耀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东方耀天目光猩红,“可你能眼睁睁看着芊芊被送去琅環吗?” “你这样做,是对苍生的不负责!” 东方耀天:“其实我亦有所感,琅環之内潜伏的冥族更是厉害万分,那可是序列前三的凶兽,你我尚且没有把握……” 公玉秋却坚定了语气,“或许冥族的确分好坏,但若是灭天凶兽,我粉身碎骨也要将之屠灭。” 在关押东方芊的时候,公玉秋也犹豫万分,但她的原则性向来比东方耀天更坚定。由此,他们的争论又上升到了东方耀天触犯原则性问题、没有边界感、对感情不忠上。 妙诀脑内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她真的叹服了。 真正的冥族就在眼前,两位仍在一心一意地搞虐恋。 但不得不说,她的灵骨升级全靠他们。 两人的争吵声远远传来:“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如分开。”“那就以姻缘树见证!刀落,一别两宽!” 妙诀:“……” 妙诀虚弱地抬手,被八姐姐等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 刚一坐直,视线就对上了白衣青年。 尘尽拾的视线先是避开,但余光已经瞥见了她微微苍白的脸色,又蹙着眉转了回来。桃花眼上上下下扫视她过度透支的灵骨树苗。 最后,若有所思的目光又看向了东方耀天两人。 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邪恶的羽毛悄悄抖动。 小树苗要长高,就要多浇水。 妙诀连忙叫住他,“等等!” 尘尽拾背影一僵,然后连忙转了回来。 高高兴兴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叫我?虫虫姑娘。” 妙诀唇角一抽,真想揍他。 眼前这白衣委地的清隽模样,真是和赤乌翼鸟毫不相干。 妙诀心里腹诽,也不知道那个鳄尾豹身鹰眼的大怪物和眼前这人有什么关系。 她没好气地说:“你先别动他们。” 她当然也非常想突破天级灵骨,承载更多力量,但达到地级上阶之后,灵骨的增长须得是更重要的节点之上。 在火麒麟之后,男女主马上就要破雾入琅環,直面自己的身世,迎来一个惊天动地的真虐点。 尘尽拾眨了眨眼,挺乖地点头,“好哦。” 不二不赞同地看了小鸟一眼,然后伸手探了她脉搏,温和道:“妙妙,你灵骨的增长已经史无前例,低阶时尚能平稳,但你承载之力愈高,对自我的消耗也越高,太快冲击天骨并非好事,不要急。” 妙诀也挺 乖地点点头,回答二哥哥:“好哦。” 尘尽拾眼底潋滟的笑意收敛了些。 垂眸看了看,唇角一抿。 此夜将尽,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深黑的海面被渲染蔚蓝,远处那团大雾依旧平稳在原地。 蠃鱼从海面下“哗啦”一下冒了出来,吐了点水。 “我问了底下的鱼,这雾他们也过不去——能进去,但是回不来。” “从前也有渔民划船进去,想成仙,结果人没死,却过了几十年才再次回到这里——这是底下百年老鳖告诉我的。” 尘尽拾微微眯眼。 不二点头:“唯一预料到了这件事,海雾连接四海,从一头进去,会从另一头出来,无法真正抵达琅環。” 衔八化出人形,妩媚的狐狸眼中满是忧虑,“可唯一姐他们都在里边。” 妙诀看着那片大雾,知道自己也有什么东西在里边。 她的记忆,她成为树的谜题,还有那个她没有照管好的东西。 妙诀看着大吵大闹的男女主,微微一笑:“不用怕,跟着他们就能进去。” 尘尽拾也抱着胳膊十分淡定。 没记错的话,在进入琅環之前男女主大虐一场,分头行动,这是他们的好机会。 比起那个,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如果说大陆上的各大宗门冥族尚且能够降维打击,但是琅環真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如今全族负伤,破破烂烂,如何抗衡? 妙诀悄悄地将年轮定格在不二的身上。强攻困仙牢虽然让她有些疲倦,但对抗巨大时间体的经验,却也意外地让她更加清楚如何治愈冥族这种古老生命了。 不二微微一怔,伸手去按她发顶:“不必——” 她方才已经力竭。 但这样一个小姑娘,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阻止她,虚空中无形的流动就已然发生。 不二浑身寸断数十年的麒麟筋,竟然复原了大半,他的腿甚至能动了。 灰金眸子愣了半天,作为家长,却这样劳动家里的孩子。 他忽然看向周围几人:“我们快走。” 衔八也被妙诀治过,连忙抄起小马,拉上竹九,几个人火速弹跳着消失了。 “别被她看见,她只要看见就知道怎么治你……”八姐姐捂嘴。 妙诀呆了呆。 尘尽拾也默了一瞬。 只留下他,是知道她不会治他是吧。 毕竟他以前要杀人家,人家还替他扛了一夜冥十的遭遇。 天光大亮了,海雾氤氲朦胧,他垂眸伸手牵住她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白衣之下的身形非常利落,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样子。 妙诀只好转而看向他。 少女目光清凌凌,在混战一夜之后,终于完整地映照出他一个人。 尘尽拾有点高兴了,又有点紧张,脊背绷直,挺拔落拓,悄悄向自己怀里摸去。 他从北泠给她带回来一个礼物。 虽然从前她弄丢过一个,但这个不要弄丢就好了。 尘尽拾一边掏,一边故意洒脱,“你不会真想治我吧?小树苗,省着点吧,等你长成大树、或者大虫虫——” 那个东西在化形之后不知被塞到了哪里,他又摸向自己袖口。 妙诀真是难以想象。 从前的少年,此刻的反派,血骨之下的真实模样。 这股观察和探究的目光让白衣青年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开始焦虑他昨夜是不是暴露太过。 就听少女叹了口气,轻声开口:“尘尽拾,你真不是个人。” 白衣青年唇角一直若无其事衔着的笑容一顿,有点垮了下来。 “但你是个好冥族。” 她小小的手掌,悄悄按在他后脊抽过无数血雾的长痕上。 尘尽拾怀中揣着的护骨冰衣甚至还没拿出来,就感觉血肉重新长了回来。 原来没有礼物,她也在意他的身体。 “不、不用了。” 他觉得什么东西很难压抑,汹涌来临,挣扎想往后退。 妙诀却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截冥骨,“还有这个,也还给你——” “不。”尘尽拾薄唇一哆嗦,闭眼,“你留好。” 求你。 …… 远处跑远的几人停下来,灵七回头一看,倒抽一口气。 “龙骨突?他把这个给了妙妙!” 竹九:“那不是飞翔之骨?” 衔八也十分惊异,狐狸眼兴冲冲地在两人间看来看去。 灵七震惊跺蹄:“那他还能那么快?!” 衔八:“?”重点是这个吗。 不二温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远方。 烬十还给过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就在大雾里。 第39章 囍庆之鸟我们是私定终身的关系 39 最后尘尽拾那件礼物没能掏出来,妙诀就自己窝到一边草丛里睡着了。 灵骨的过度使用就像是跑完八百米,没到动不了的程度,但是浑身酸酸的,头也昏昏的。 杏眸困得一眨一眨,眼前的白衣青年也跟着一闪一闪的。 如果给自己回溯,那是不是就可以无限使用了?在陷入昏睡之前,妙诀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那是不是回溯的时长也能累积? 竟然都没有思考一下就这么睡过去安不安全,好像潜意识里,在金乌夜来的一刻,她就已经安全了。 少女青绿裙衫,趴成了一小团。 尘尽拾愣了半天。 最后蹲下来,低头看着她。 力竭成这样,最后一点力气竟然给了他。 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 尘尽拾伸手握住她红绳下的腕骨,下意识想割点血,喂给她补一补。 又想起她的灵骨举世无双,冥血不能沾染,有点焦虑。 灰烬沿着细腻的腕侧皮肤探了一圈,周身经脉倒是无恙,就是太累太累了。 明明是个人类小女孩,却感同身受了冥族的一切。 然后为他们,竭尽所能。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尘尽拾不笑了,桃花眼十分严肃地思考起来。 后脊上血肉长好的伤口好像很痒,连着脊背腰峰痒到他的胸腔之内,呼吸起伏好几瞬,还是克制不住那种痒痒的感觉。 无数枝叶在他胸膛里抽长,他一边端详着眼前少女的睡颜,严肃的脸色一边慢慢变化。 最后悄悄在她耳边嘀咕:“虽然你忘了,但迟早会让你想起来……” “从前,我们也算私定终身的关系。” 虽然妙诀完全听不见,也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尘尽拾并不给她反对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彻底苏醒过来,唇角要翘不翘地勾着。 鸟,一旦展开双翼就再也收不回去。 好半天没等到他俩动静的众冥族面面相觑,派灵七跑回去看看情况。 小马蹄哒哒哒地赶来。 就见白衣青年笑盈盈地坐在少女侧卧的旁边,一手圈着她,一手竖起指尖,“嘘。” 柔软的灰烬羽翼铺了满地,她青绿裙上被人放了好多小野花。 灵七一头雾水:“你干啥呢?” 尘尽拾一脸“你懂什么”的表情,眼角眉梢全是潋滟得意,让小马想起了那种靠斑斓羽毛求偶的雄鸟。 尘尽拾眼底笑盈盈,有点恶劣。 就在刚刚,春天过境。 他要守护一只小虫子。 … 等妙诀醒来的时候,周围围着众多熟悉的面孔。 看到她无恙地醒过来,纷纷松了口气。 妙诀茫然地眨了眨眼。 狐狸眼妩媚动人的八姐姐,一双黑眼圈大块头的九叔,蓝头发黑圆眼吹泡泡的六哥。 俊秀灵动的小七哥凑到她脑袋上方,“妙妙,你还困吗?” 要不是人在废弃的近海城里,妙诀甚至一瞬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小山坳。 睡了一觉,大家都还好好的,只有几个没回家。 癸六摇头晃脑地埋怨:“妙妙在这睡也睡不好,要不是烬十把整座城都给弄塌了,至少还能找张床出来。” 抱着胳膊靠在角落的白衣青年:“……” 显然已经遭受了所有家长的批评。 妙诀看着他丧了吧唧的神情,简直想笑。 在外呼风唤雨的丧彪,回了家也是咪咪。 灭世大反派再邪恶凶残,也是这里最小的男孩子。 尘尽拾瞥见她眼底笑意,心底也哼笑起来,容光焕发地蹭到她身边,拉着她手站起身,“还累吗?” 妙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骨和灵力,那种困乏感已经褪去, 身体反而很轻盈。 她摇摇头,“本来也没什么事——继续吧。” 她已经大概试过了,四十年之内的伤,她都能治! 回溯之力真是有大有妙用。 然而周围一圈的哥哥姐姐们都悄悄挪远了点,根本不想累着孩子。 尘尽拾握着她的手压根就没松开,眼角含春带笑,捂着嘴在她耳边悄悄道:“我也能,你省省力气。” 妙诀甩不掉他的手,只好面无表情地掐着他角力,心想他那种放血养人的方法难道二哥哥就能同意吗? 尘尽拾悄悄挑眉,很高兴地开口:“你摸我太用力了。” 灵七一头撞进他们俩之间:“说什么悄悄话呢?” 尘尽拾牵着的手被撞散了,不太高兴地别了他一眼:“听不见,就不是给你听的。” 灵七跺脚:“我不管!” 总感觉金乌显形之后,小鸟整个人都……很春天?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骚骚的。 礁石塌废的破房里充斥着热闹的声音。 妙诀走到三面透风的墙边,不二静立在那儿,眼神怅然地看向海的一头。 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笑了笑:“好些了吗?妙妙又救了我一次。” 妙诀摇摇头。 小时候不二背着药筐把她捡了回去,他捡的草药没人能用,却能拯救不时三病两痛的人类小孩。 她指向海面,“再过不久,天命者就会出发。” 不二点点头,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眸中流动的金光似是参透了很多玄机。 “辰时化龙格,雾开一线天……这个你拿着。” 妙诀手里被塞了一个珊瑚石刻符,抬头,不二温润的表情难得羞赧:“在海底的时候只有一根爪子能用,刻得歪歪扭扭,凑合用。” 火麒麟的符篆……那样庞大如一海之壁的巨兽,在还没手掌大的珊瑚石上刻字,符文甚至还十分复杂繁密,组成一尾火簇的形状。 简直难以想象是怎么做到的。 “关键时刻能保一命,可惜我能动的时候太晚,只有这一个。” 其他众人毫无异议。 进入海雾之后要面对琅環的一切都凶险万分,二哥就算多刻了十个符石,那也是都给妙妙拿着。 妙诀接过来,心里很暖。 其实她身负回溯之力,不会真的有什么危险。 白衣晃了过来,从她手中拿走,翻来覆去地打量半天,满脸嫌弃。 “用不用我把骨头也刻成符给你?”他勾起唇角恶劣地问。 妙诀从他手里抢回的麒麟石符,眼神有点狐疑。一觉睡醒,这人的邪恶气质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又邪恶又荡漾的感觉。 尘尽拾背起手,垂眸任她打量。 那双桃花眼实在深得很,一种莫名的氛围如春藤般攀,就像她树枝上飘摇的姻缘红绦似的。 系统此时忽然冒了出来:“注意,虐点出现。” 妙诀连忙别开视线仔细听,“现在就开虐了?不是入雾之后吗?” 系统:“经过反派的提醒,男女主意识到他们体内的冥血来自冥十,同时冥骨刀出现指示指向大雾中,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涉险,但他们词不达意!于是在冥血的促发之间狠狠打了一场。” 妙诀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男人:“?” 妙诀面无表情:“你在我睡觉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尘尽拾一惊。 难道他偷偷在她手心写囍字放红花的事被发现了?于是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走到墙边上,看见男女主一刀一剑地互相追逐着嘶吼。 “你为何不信我一人足矣?若此生找不到冥十,我这一身血肉,就供你到死!”东方耀天狷狂怒吼。 冥十,撑着下巴靠在墙沿上,煞有介事地观看他俩。 公玉秋一边流泪摇头,一边看向大雾尽头。 那团海雾看似一动不动,却又如流云一般,瞬息万变。 这雾没有具体的成型时间,只知道从世上有琅環仙庭开始,这边大雾就一直存在,成为仙庭的高高围墙。 冥冥之中,仿佛一切答案都在那百年神秘的仙庭之中。 可她怎能让东方耀天一人面对命运? 妙诀从尘尽拾身后探出半只眼睛。 她十分经验丰富地读懂了女主的表情——她打算独自面对,自我牺牲。 公玉秋最后深深地看了东方耀天一眼,忽然一个猛子扎入海中,水灵骨立刻消散隐匿,独自向着海雾游了过去。 “不!!!”东方耀天颓然地跪倒在海边,双手徒劳地捶打水面,浪花四溅。 妙诀连忙伸手一指,“我们还是得跟着她——”女主肯定会遇见指引机缘。 她指尖却被人拎着握住了,男人犹带红痕的指腹捏着她软软的指骨,闲闲地说:“慌什么,我的血跑不掉。” 而且癸六比公玉秋速度快得多,还得在水下等等她。过了片刻后,蓝发男人湿哒哒地回来了,一脸不满。 “那只老鳖告诉她等辰时雾开再进——”癸六拧了拧头发,黑圆眼睛很委屈,“他怎么不告诉我??昨天他只告诉我渔民消失的事。” 尘尽拾气定神闲,“他不仅不会告诉你,还会告诉外边那个蠢蛋。” 东方耀天在痛苦了半天之后,岸边踱步悟道,头顶灿阳晃眼,他隐隐看见海的尽头出现了一只大海龟。 海龟走进,颈上带着公玉秋的玉环,口吐人言指路。 东方耀天精神一震,立刻向着海那头追了过去。 癸六:“??” 妙诀也缓缓站起了身。 辰时将至。 破房内的几人对视一眼,气氛忽然有些不寻常。 回到琅環……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明明一直在等这一天,可真的临近之时,竟然感觉到畏惧。 时间却从不停留,当苍穹之上的天光移转到某一刻,不二从墙边直起身。 “跟在我身后,入雾之后,只有一点。” “……不要伤雾。” 妙诀神色一怔。 众人也同样隐有所感,凝重点头。 穿过岸边沙滩的时候,磨磨唧唧的大海龟忽然被飞来一条鱼尾“啪叽”甩进了海里。 “?”大海龟张开大嘴,仰着脑袋看天,四周却已经空无一物。 谁来给他做主?! …… 妙诀记得,在后来女主的自白中,不尽海上的这片大雾会化作一座虚幻世界。 一旦有琅環之外的人进入,就会变成闯入者最陌生的环境,关联并映射着他的思想。 而最奇诡的是,虚境的变幻由外来者中力量最强的那个人所主导,因此有可能随时切换。 当时男女主分头进入不尽海雾,起先由于东方耀天的力量更强悍,所以在进入之后他们迎面遇见了一片残破枯槁的待救之地,那是前世今生都为皇族的男主最陌生的环境。 而后东方耀天大战苍三身受重伤,公玉秋的力量便更强。 虚幻世界化作了一片鹤吟阵阵的辉煌玉殿——显然这里就已经开始夹带私货了,旨在让两个外出历劫的天命者开始觉醒。 不知道这次入雾会是什么景象。 妙诀心头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琅環必知冥十现世,冥族集结,怎么会不阻止他们呢? 她被白衣青年揽着掠过空中,见青灰色的浓雾越来越近,心头也莫名收紧。 “恐高吗虫虫姑娘?”某人闲闲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掠过耳侧。 妙诀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并不恐。鸟公子。” 尘尽拾抱着她的手臂哆嗦了一下,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不二的炽影悬停在雾外,几人一前一后伺机等待,雾开也只有一瞬,他们必须把握好时间。 尘尽拾的指尖不慌不忙敲击着玉质罗盘,在某一瞬间,忽然消失原地。 只剩一缕灰烬羽翼飘然落海。 当世所有幸存冥族,同时进入了琅環的高墙。 ——“欢迎回来。” 妙诀听见他这样说。 …… 无数冷空气灌入鼻腔,像是穿过一场风暴,霹雳与雷电交错而下,远方似有龙吟。 妙诀不自觉张开嘴,接着口鼻被人捂住,温凉的草木气息取而代之。 那人清凉凉的声音很近,好像薄唇碰上耳廓,撞得清晰。 欢迎回来。 妙诀被吹得有些怔愣,什么叫回来? 在雾里,远处晦暗不清,尘尽拾的声音却稳稳入耳,给她介绍。 “琅環仙庭分为十環,十環各分五行灵场,适宜不同灵属的真仙所居,但这是只是最低原则——” “只有前三環是真正核心,剩下的外圈人不过都是些捡了狗屎运当上真仙的俗子。” 妙诀眨了眨被雾气沾得湿漉漉的眼睫。 这个狗屎运指的是什么,他不用明说,妙诀也知道。 …就是吃到了。 妙诀勉强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因为有十年的记忆,他曾经到过这里? 青灰色浓雾中,那双桃花眼也显得朦胧氤氲,笑意似有万重深意,好像在说,她也应该记得。 “总之,”尘尽拾靠近她,悄悄说,“十環之内,越靠前,力量越盛。零環,就是最机要的地方。” 妙诀眸光讶异,“那不是和……” 尘尽拾笑眯眯点头,下颌碰到她额角,“是啊,是不是和我们很像?” 整个琅環,完全按照冥族所生。 而他们却进不去。 好不好笑? 妙诀怔然。 在辰时化龙格的一分之后,眼前青灰色的浓雾和电闪雷鸣忽然散开,云销雨霁,全然不同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虚幻世界会化作最强大的那个闯入者、最陌生的场景—— 他们看到的……是商铺鳞栉、锣鼓吆喝、食肆高楼吟唱说书,一派熙熙攘攘的喧嚣之景。 竟是……繁华市井? 妙诀眨了眨眼,回头看着几个大人。 一时不能确定现在谁的力量最强,但她看着哥哥姐姐们,莫名品出了一丝村里走出来的可怜巴巴。 那些通天彻地被世人忌惮的冥族神兽,其实不过是蜗居山角、只能在山上打果子摘草药的一群老实村民。 从没去过大城市,就被各自囚困百年。 尘尽拾在妙诀身旁负着手,半阖桃花眸,嗤笑一声,“这肯定不是我想的。” 谁对繁华都市这么陌生?真让人笑话。 妙诀缓缓抬手一指:“你看那里有个糖人画的是毛毛虫。” 尘尽拾顿时很有兴趣地睁开眼,“哪呢?我给你买。” 妙诀:“。” 分明就是你想的。 灵七已经嗷嗷地冲了进去,“哇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都是假的,我啃两口没关系吧——” 不二在后边操心地跟着,一边告诫他们不要被虚幻迷惑,一边目光也悄悄称奇。 原来外边的世界发展如此之快,他在海下百年沉寂,出来之后随便一个捏造的熏香镂烛,对他而言都闻所未闻。 不二不由地羞愧,看来给妙妙雕的那个石符是实在是太简陋了。 衔八一扬头发,红唇得意一笑:“孤陋寡闻,这些玩意我几十年前就见过了。” 她被封在赤霞宗里,宴会上各宗世名流衣香鬓影,当然什么都见过。 不二回过神,叹息着拍拍她的肩膀。 妙诀跟在最后。 明明是最平常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却那么难得。 一道争吵声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这钱币是谁给你的,告诉我!”东方耀天急急地问眼前的小贩,“是不是曾有一个女子在你这里买东西?!” 虚境中的小贩并不回答他,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令东方耀天无比抓狂。 妙诀记得,男女主应该在进入雾中不久后就遇见了苍三,在与苍三殊死搏斗之下男主才身受重伤,场景改换。 但她并没有看见苍三的行迹? 印象里的老三哥非常沉稳严肃,是全村最靠谱的大人。 话不多,出手必是大事——比如村里那几间破草屋的命名都是他动的笔,比如长大后的那些年给妙诀单独盖屋,比如判定闹矛盾的妙诀和烬十到底谁对谁错,又或者给弟弟妹妹们不知从哪弄来破破的话本…… 他会在哪里? 四周人头攒动,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这街景似乎无比真实。 可妙诀指尖抬起,仍能感受到雾气的存在。 她略一思考,试着将年轮凝在指尖无形的雾气之中。 她将顶芽回拨到底,可却并没有发生变化——她几十年的光阴还不够回溯到看清雾气的原貌。 但就在妙诀收手的时候,忽然发现指尖一亮。 一粒细微的青灰色粉末在她皮肤上,竟有黯淡微弱的光芒。 妙诀微微出神,忽地被人往旁边一拉,“看路,快撞别人怀里了。”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 妙诀正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这是……” 敲锣打鼓的喜庆声响忽然划破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往两边散开。 红花大马、红轿座伞的仪仗队从远处走来,红彤彤的喜庆一片,竟是一队接亲人。 妙诀疑惑地看着。 转头看向若无其事的尘尽拾。 那人长身玉立,气质出尘。 可他是这场虚幻中最强的那个人,一切景象都是他脑海中的映射,陌生事物是他没见过、却感兴趣的事。 妙诀:“你感兴趣这个干什么?” 尘尽拾:“。” 看天看地不说话。 妙诀一脸天真地扒头看他:“你想成亲哪?” 尘尽拾脊背一僵,狼狈地低头。 少女却根本没想放过他。 妙诀突然想起什么:“你之前说过你有配偶,在哪啊?” 汹涌的灰烬忽然弥漫在她眼前,像羽翼,挡住那双清凌凌的、让人破防的杏眸。 她听见喜庆的唢呐声中,他声音紧绷干涩。 “你——” 远处突然暴起男主的刀光,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了,散落的几个冥族对视一眼,瞬间冲去。 妙诀看清了尘尽拾灰败的眼睛。 她揪着耳朵:“什么?我什么?” “没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笑了声,然后抱住她,“我恨你。” 第40章 强弱之间苍龙卧海,眺望人间 40 “我也恨你。”她说。 自从有了百足巨虫这样的邪恶称号,妙诀脸上的反派笑容就越发娴熟。 : 尘尽拾圈着她的手臂僵了僵,抬头觑她神色,在绝望伤心中生出一丝灿烂,“你在学我?” “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 “是不是?” 好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鸟。 “…这不是重点,”妙诀绷紧脸蛋,指了指远处,“重要的是东方耀天要开始发力了。” 虚幻的街景是此中强者意念所化,但天命者所遇见的一切都是历劫的一部分,在进入雾中之后,两人越是靠近琅環仙庭就越会受到影响。 似乎受到了别人结亲的影响,东方耀天陷入某种幻觉,天命情劫在体内强烈共振,让他误以为那大花轿里坐着的新娘子是公玉秋。 东方耀天双眸猩红,持刀挡在大路中央,周围的小商小贩吓得散开一圈,十分逼真,让他更是难以自拔。他跌跌撞撞地冲入仪仗队里,就要拉开新娘子的轿帘—— “秋儿,是不是你,你为何背叛我!” 轿夫连忙伸手阻拦,反应竟如真人一般,推推搡搡,“哎,哎,你什么人啊?你干什么?!” 尘尽拾抱着胳膊围观,不知道从哪看出了几分优越感,唇角的笑意又怡然暧昧起来。 少年时,他们可是被苍三见证过的。 雷木苍龙,命与天齐。 苍三那个老古董是最公正的,被他见证过的东西不会更改。 东方耀天被轿夫拦着,终于暴怒:“我是她的道侣,记住我的名字!东、方——” 这个姓氏一出,整条市井街巷都开始震动,仿佛触动了什么违禁词,轿夫惊声扑了上去,招呼旁人: “快拦住他呀,这人是个疯 子!” 系统上线提醒:“虐点出现,男主迷失在雾中,误会女主和旁人结亲,他盛怒出手却引来整个虚幻世界的反噬,重伤之后终于被赶来的女主所救,两人却因真真假假而误会虐心!” “等等?” 妙诀突然反应过来,揪住尘尽拾的袖子,“不是,你故意的??” 在意识到自己是入雾之后干预虚幻变化的最强者后,就调动意识生成一个最适合男女主虐恋的情景让他们自己演,简直就是大反派最擅长的事。 白衣青年英俊缄口。 高深莫测地摩着她指尖,放到自己掌心,“不是,我真的好奇。” 妙诀:“我不信。” 尘尽拾伤心地捂住胸膛。 冥骨刀光映亮四周。 旁边酒肆里的“食客”顿时惊叫着四散逃命,街上一下子混乱起来。 不二率先冲过去接住了东方耀天的刀,麒麟火却格外收敛,没有一点外露。 妙诀见状连忙往前跑了几步,“二哥哥,小心不要让他攻击幻象,咱们还需要他找到雾眼——” 原本剧情里,东方耀天正是发狂攻击幻境遭到大雾的反噬。 琅環仙庭永葆这片“高墙”的目的,就是阻拦外边的下等人玷污仙境,一旦闯入者入雾之后开始进攻,这里幻化的一草一木所有假人,都会开始反攻清除外来者。 “慌什么?”尘尽拾一把拉住了她,又带回自己身边,垂眸,“看见东方耀天手上那把刀了吗?动不了的,放心。” 妙诀也知道,当初在天衍密藏中祭出的冥骨本是赤虎封四,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自己的骨头。 所以男主手中这把天命历劫的重要道具从始至终都在反派的掌控之中。 妙诀略略放心下来,神思再次放在方才她回溯雾气后看到的东西。 两人此刻站在道旁飞檐树下,尘尽拾嘀咕着看她好几眼,自言自语地不满:“……知道在这里谁最强的还不跟紧点。” 尘尽拾捏着她的指骨,天命者有新情劫,那小树苗就会生长。 要是在这里突破新一阶灵骨,他得随时看着,毕竟离天骨已经越来越近了。 妙诀甩开他的手,掌心摊开,让他看自己指尖上的那一粒青灰色微光,“这是雾里的。” 她总觉得,这像是什么东西被磨成了粉。 尘尽拾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眼,忽然一怔。 然后表情慢慢变了。 呼吸忽然放缓,眸色变幻万千,他骤然间明白了什么,扯扯嘴角笑了声,但那笑声根本难以完整。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四周一切,那双桃花眼中已经满是痛恶。 他在生气。 已经有太多愤怒封尘于百年之间,到如今他们甚至都可以开自己的玩笑,比比困仙链的粗细,谈论自己是如何被和血入口。 可靠近琅環,如此轻易,就能点燃他压在深渊里的怒意。 尘尽拾带血的指尖开始深深浅浅地敲打罗盘。 妙诀不由地握紧了指尖。 不二和飞来的衔八一起控制住了大闹花轿的东方耀天,那些轿夫竟还拱手相谢,脸上每寸肌肉和表情都栩栩如生。 不二温和的神色越发忧郁,温和地按住了这个东方家的孩子,“醒醒。” 东方耀天忽然狂笑:“我就知道,因为我是这雾中最强之人,尔等全都冲我而来,是吧?!” “无!所!谓!” “这就是强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东方耀天根本分不清真人假人,气血翻涌,挥刀就开打。 可手中刀无论如何都无法灌入灵力,变成一块死气沉沉的废铁。 “为什么!为什么!”东方耀天双目狂怒,最后一刀急转直下、劈向了地面。 尘尽拾顿时神色一变,立刻血控定住东方耀天。 不二同时直接以掌心去接刀,可东方耀天力竭后刀尖直接甩了出去,当啷撞在地面。 “轰隆——”整个虚幻街道都震了震。 那动静,不像是巨物落地的抖动,反而像是被劈刺之后痛得激灵颤抖。 喧闹的市井间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摊位旁扇着扇子的小贩,茶馆里长嘴铜壶里的茶水,摇摇晃晃的花轿,所有动态之物全都静止,像是被冻结一般。 而后,所有目光骤然看向一个点—— 树荫下抱着胳膊的白衣青年。 妙诀一惊。 不好,开始反攻了。 这里的一切以雾中最强者的精神世界而幻化,反噬入侵者的底层逻辑,是从最强的开始集中攻击。 把最强的那个抹杀之后,第二强就成为最强,再集中攻下去——直到将闯入者全部抹杀殆尽。 于是就在一瞬间,所有敲锣打鼓的轿夫、高头大马的新郎官、甚至坐在轿子里的喜面新娘子,忽然都拿起手边之物,刀光剑影地朝着尘尽拾扑了过来。 尘尽拾掀起眼皮,漆黑双眸对上不二的浅金瞳。 恶与善,黑与白,两双迥然不同眼睛,却是同样的心境。 明明心头已经沸反盈天,却不能动。 因为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大雾所化……大到楼市青砖,小到一片树叶,都是妙诀溯回之后看到的、那一粒光芒黯淡的尘埃。 尘尽拾身形动了,她将妙诀送到竹九旁边,闪身躲过砸向他的轿木,避开铜壶里泼来的沸水,白衣衣摆旋过一圈。 “灵七,衔八,公玉秋在西南方向十里外,去找雾眼。” 青白光和银流顿时消失在原地。 妙诀被竹九藏在高大的背后,怔怔地看着尘尽拾在人群中左右闪避。 他明明已经非常生气,前所未有地生气,可却第一次强压着没有动手,不敢伤及半分幻象。 似乎有某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因为心痛,所以二哥哥他们闭口不提。 妙诀拢着掌心,捧住看不见的雾气。 在十几把剪子斧头扫帚同时落到白衣青年的头上时,远方雷鸣轻闪,映亮了一小片天际。 和琅環雷公尊者的降罚之雷完全不同,那雷光有气无力。 云雾之间,传来哀哀的一声龙吟。 那是龙啊。 龙生九天,呼风唤雨,他的清啸当若雷霆落地,引世象汹涌。 可这声龙吟却如此哀痛,像是垂垂老者的摆手,是问好,也是告别。 好久不见,但不必管我。…… 尘尽拾忽然闭了闭眼。 妙诀掌心回溯的雾气化作淅淅沥沥的一片光点,每一粒尘埃都应和着龙吟,微微震颤,而后飘落在地。 ……鳞粉。 龙鳞化粉。 妙诀电光石火间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琅環能如此轻易地让他们进入雾中直逼仙庭,为什么辰时开雾丝毫没有阻拦。 这一片高墙海雾,从最开始,就是专门拦冥族所用。 因为这大雾就是苍三…… 在雾中反抗攻击任何东西,伤的都是他而已。 他已经化成无数尘埃,独守百年寂灭。 苍龙卧海,眺望人间。 … 零環巨钟长鸣三声。 在它玄妙如宇宙的玉石表盘之外,瑶草琪花浓郁葱茏,成片簇拥着。 外環的事,并不会惊动这片神的后花园。 这里离大雾实在太远太远了,远到就像是隔了一百年。 巨钟之下有一架长椅,雪白花瓣的 衣摆浓烈地绽放一地,一个捧着泛黄《因果律》的男人指尖触着古旧书页上的某个词。 ——“唯一” 他抚摸着那个词,声音低沉儒雅,语调像是耳语般,“唯一……你等的孩子们来了。” “你似乎做了很多,可谁的谋划能绵延百年呢。时间,是最无能为力的。” 他的指尖落在脆弱艳丽的花瓣上,轻轻一碰,花枝就连根枯萎,过一瞬,却又恢复如初,似乎时间的流走只是一场错觉。 那指尖顿了顿,而后掐断了纤细的花茎。 花瓣簌簌掉落在因果律的书页,被男人“啪”地合上了。 “我常常因为你的善良,慷慨,温暖,而觉得悲痛。”他仰头照着阳光,鲜花长袍的腰封上印着东方两个字。 可是唯一。 只有不再做人,才能为神为仙呀。 … 妙诀怔怔地站在长街巷尾。 识海中的年轮钟表明明灭灭,头顶浩渺的天空忽然给了她强烈的悲怒。 在某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了些许碎片,她记得苍三叔叔沉默平和的神情,记得他明明是脸最严肃的那个,可小时候的他们从不怕得罪他。 记得他给自己搭了女孩独住的草屋,记得他带来山坳里最难得的话本,记得他后来敲着十几岁少年的脑袋说他必须想好了再说那种话—— 什么话? 妙诀的思路抽离着回到此刻。 尘尽拾飞身避开向他涌来的几十只手,身上已经多出了几道血痕。 不二、癸六、竹九努力引开集中向白衣青年的攻击,这些身负神力的巨兽却因为无法还手,显得极为狼狈。 浓雾无形无迹,可他们的族人就困在这空气之中。 妙诀握紧了掌心。 ……用冥族来困杀冥族。 这就是琅環仙庭最好的、最坚不可破的围墙。 尘尽拾被无数双手撕扯着,几个起跃之后落在一处小楼的房檐上,缓缓笑了起来。 他还有一个办法。 目光缓缓看向人群中东倒西歪的东方耀天。 衔八和灵七恰好在这时带着公玉秋回来了,她也受天命情劫影响,双眸木然,在看到东方耀天的一刻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担忧地向他扑去。 不用想,就算系统没说,妙诀都知道这个虐点具体会怎么发展。 男主在遭到幻象反噬之后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虚假,然而此时女主却刚好赶来救他,男主立刻误会女主也是幻象,于是一刀砍在了真正的女主身上! 东方耀天一转头,见公玉秋空中飞来,果然狷狂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挥刀刺向她。 妙诀连忙对着小七哥喊了声,“给他一脚,快。” 灵七毫不犹豫,一蹄子给他踹飞到了一边。 公玉秋还以为这是幻象在攻击东方耀天,顿时心疼大喊:“耀天,耀天你没事吧?我已经找到雾眼了,这一切都是假的,解开雾眼我们就能进入真正的琅環!” 妙诀接着道:“听到了吧!” 灵七和衔八对视一眼,架着公玉秋立刻又飞了回去。 公玉秋挣扎着想摆脱他们,可是这两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她竟完全挣不脱,“放开,你们放开我,耀天!——” 虐点很好解决。 系统判定通过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灵骨缓缓抽长,妙诀翻身往屋檐上爬。 不好解决的是眼前那人。 尘尽拾的指尖已经悄悄勾起,在冥血的操控之下,趴在地上的东方耀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尘尽拾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着周围所有“幻象”“假人”。 “还演呢?诸位。” 所有小贩、轿夫、新娘新郎的瞳孔微动,在天命者被控制的一刻,都有了一瞬的迟疑。 “琅環众仙家,在这雾中扮演贩夫走卒,”尘尽拾闲闲地点着罗盘,唇角勾起,“不愧是仙庭的上等人,你们真有闲情逸致啊。” 空气静默片刻。 众人缓缓对视一眼,一道雄厚男声诡异地从大红喜服的新娘口中传出: “冥十,你应该看得出——” “我等只是借魂在此,此身却是雾中身。” 这场面堪称奇异,想到刚才东方耀天对着这个新娘大喊大叫,简直有种不合时宜的幽默。 换言之,并非他们动手,而是大雾对他动手。 他们只是顺应因果,却并不干预因果。 尘尽拾甜蜜地点点头,“当然,不然我早就弄死你们了呀。” 众仙对视一眼,眼中愠怒。 身在琅環百年高枕无忧,俯瞰人间,第一次直面冥十这般,嚣张不敬的恶意。 冥族,畜生而已。 这群掩藏在幻象人影下的真仙之中,就有上次风雷雨三家的族仙,他们在外边死得粉身碎骨,皆因眼前这人! 不再犹豫,此地就是最好时机! 火麒麟和金乌都在这里,却无法对幻象还击。 浓雾幻象会自觉攻向最强之人,先杀金乌,再杀火麒麟! 尘尽拾指尖抬了起来,却忽然被一只手着急握住。 指尖微微一顿,转头,对上少女明眸。 妙诀简直太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此局难破,源于他们不愿与雾自相残杀。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攻击转到别人身上,可他既为全盛期的金乌,如何能比别人弱? 尘尽拾的指尖摩挲了一下,避开视线的样子有些心虚。 可妙诀已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毁灭式的方法: 像苍龙一样,他也把自己的骨头打成万千粉尘,给东方耀天灌进去,让他变成无敌强者。 如此,既受他冥骨控制,又能转移伤害。 琅環如何对他们珍贵的天命者动手呢? 妙诀紧紧拉住他,飞快地说:“可苍三叔叔会愿意看到你和他一样吗?” 尘尽拾默了一瞬。 那怎么办呢。 除了让自己也一样痛,还能如何抵抗这种愧疚? 妙诀凝视着自己的灵骨,就在刚刚,她已经抽长到了地级九阶。 当初公玉秋的那个师兄梅子辰就是地九木灵骨,在大陆宗门间,这个等级被称为“近天之骨”,足以算得上一宗翘楚。 到达天灵骨她能承载怎样的力量?她能承受的记忆都在哪里?突破玄骨之后又会如何,够不够得上对抗这些仙?这些妙诀都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灵骨近天的这一刻,体内那一棵树开始发烫。 遗憾,不甘,心痛……组成了这副灵骨最初的“因”。 而她能带来的改变——比如只是让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反派停止自虐,都是种因得果。 头顶无数形态各异的“幻象”之人精准地向尘尽拾出击。 他的强悍在这片虚幻之中无可置疑,因为强大,所以被攻讦,被迫害,这不就是冥族的百年? 百年种得一树开。 就在这一刻,妙诀忽然灵台清明,悟到了什么。 眼前仿佛流淌着一地绵延不绝的根脉,时间就这样滚滚而去,如长河一般,上游和下游都已然发生。 时间如实体一般清晰可触,抬头或是垂目,一切同时存在。 过去她只能向前回溯,但近天之骨,如果……她向后拨呢? 尘尽拾把她往身后藏好,声音绷紧地安抚她,“…这不算什么,我悄悄地做,苍三看不见。” 妙诀却将年轮凝结在东方耀天丹田之处,猛地向后打到底。 结局的天命者终会成为最强存在。 而那时,或许他们都已经成为尘埃。 无形的流动荡漾在空气之中,所有幻象之人来不及反应,忽然全都消失在原地。 因为“强者位”发生了变化。 四周的幻象也跟着变化,街巷市井不见了,贩夫走卒仪仗队不见了,大雾虚幻变成了原本男主遇见的破败之地。 东方耀天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到自己身上突然汹涌暴涨的玄妙修为,片刻后仰天大笑:“我就知道!此境之中,我无敌手,这就是最强者要经受的一切!!!” 苍龙化雷,龙卷成风,全都照他劈了下去。 妙诀安抚地回手拍了拍白衣青年,“没事的,我还能给他 拨回去,等出去了就给他变回去……” 还能让他真的成天下第一吗?那不适合耀天哥哥。 可她的手却被牢牢攥在手心。 尘尽拾掌心滚烫,掀起长眸,眼底映出青灰雾色中隐隐约约的龙纹。 苍龙……从前你凿打家具的小女孩来救你了。 东方耀天果然没承受太多攻击,琅環就立刻止住了攻势,迟疑地退了回去。 东方耀天没被打死,更加嚣张,拿刀指天:“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呢!哈哈哈!——” “……”妙诀连忙叫住二哥哥等人,回身看向尘尽拾:“现在快去公玉秋那儿吧,雾相变了,但眼位应该是不变的。” 尘尽拾握着她的手,桃花眼明明灭灭。 有很多暧昧不清的话想说,竟然都有些说不出口。 龙吟却忽然送来一道钟声。 像是回应妙诀拨动时间向前的低语。 零環巨钟前,长椅上只剩一本《因果律》,男人站在巨钟前,微微抬手。 …… 妙诀眼前的场景再次变了。 以男主主导的破败之地消失不见,四周幻象竟然变成了……天衍国?东方耀天的寝殿……? 一棵姻缘树立在殿前庭中。 东方耀天也愣了,看着四周自己无比熟悉的场景,情不自禁地怒拍大腿、猖狂笑了:“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针对我!” 妙诀愣了愣,感觉到某种注视落到了自己头顶。 不对。 因果倒置了,逻辑也随之颠倒。 大雾虚幻被人正反改换了,从最强之人的最陌生环境,变成……最弱之人的最熟悉环境。 妙诀惊呆了。 意思是我呗?? 身后终于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他的胸腔离她后背很近,震动酥酥麻麻地传到她身上。 尘尽拾抬眼看着四周缓缓凝聚下落的攻势,眼底的恶念却不见了,如春天一般。 而后少女身后浮现无边灰烬,凝成漆黑鸦羽般的双翼,如天使般绝丽。 “谁告诉你们,她是最弱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年少的吻坏鸟批斗大会 41 姻缘树的红绦垂枝在天衍国王宫中轻拂摇曳。 这幻象无比逼真,宫灯墙砖都无比熟悉,而那些往来行走的宫人、带刀的侍卫,此刻全都向着妙诀疾冲而来。 现在,她是这片幻象中的靶心。 妙诀揣袖握住二哥哥给的石符,却见灰烬羽翼从身后缓缓蔓延,仿佛她也生出了翅膀,又像是一只鸟的合抱。 羽翼轻轻飘动,她就被带着飞了起来,躲过了幻象的第一波攻势。 尘尽拾玉竹般的声线在身后长吁短叹,“从现在开始,我必须每时每刻都跟在你身边了。” 妙诀扒拉着羽毛回头,杏眸明亮:“怎么,你也觉得我是最弱的?” 脑袋却被人固定住,又看向了前方,男人声音清晰入耳,十分笃定:“当然不是。” “你明明是这世上最凶残的女人。”他说。 妙诀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尘尽拾长眸掀起。 天空空无一物,高傲得一如既往,不露真身。 但高贵的神仙应该已经惊觉,他们追寻百年而不得的因果,已经在这个单薄少女身上悄然落成。 她能轻易改变天命者身上的时间——这甚至,比他给那两人打入冥血还要严重得多。 这株小树苗还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贵。 妙诀低头看着,那些侍卫发现无法近攻之后,纷纷从身后凭空掏出弓箭,无数箭头对准了他们。 如何才能压制幻象,如何才能救出苍三? 题眼一定还在天命者身上…… 东方耀天原本举着刀应战,却见所有幻象越过他去攻击旁人,愣了愣,邪肆一笑。 “尔等竟不敢与我正面为战?!” 虚空索敌,无风自燃。 东方耀天猖狂地藐视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究竟是谁在捣鬼,出来啊!?” 妙诀悄悄地把年轮再次对准了邪魅狂笑的东方耀天。 不知道琅環东方家和公玉家看到自己精挑细选的天命者指着自己痛骂是什么感觉。 但他们改换幻象的因果,有没有想过,她既然能让耀天的实力快进到大结局的最强,当然也能后退到让他拥有婴儿般的睡眠—— 还是让东方耀天来扛幻象比较合适。 她缓缓调动灵力,凝神看向识海中的顶芽,灵骨开始微微发热。 然而诡异地是,当她准备拨动时,庭中的姻缘树忽然同步发生了变化。 满树的红绦开始无风自动,树枝上绿叶齐掉,一瞬又结成无数花朵,仿佛时间的流逝在具象展现,如同在映和着她灵骨的力量。 一刹那,所有幻象中人,那些侍女、侍卫,竟然齐刷刷地看向姻缘树的方向。 这一幕诡异至极,就好像他们发现了妙诀的本体一般。 妙诀下意识立刻凝住顶芽。 然而低沉的雷鸣忽然划过天际,像是某种提醒。 尘尽拾也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动,他们还在试探。” 妙诀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动弹。 果然很快见宫墙腐朽坍塌,护城河干涸枯裂,那试探的注意力悄悄游走,没有停留在姻缘树上。 时间之力究竟因何而生因何而起,他们还并不能看得分明。 妙诀稍微放下心,看着半空中衰弱的雷光低低道:“我们得解禁雾眼,才能把苍三叔叔救出来。” 哪怕一身龙鳞都已经消散,龙吟低衰,但他还是顽强地撑在这里。 这片海雾百年笼罩仙庭,雾眼被东方、公玉两家合力封锁,阴阳相扣,须得天命者两人的血脉交融才能打开。 然而,原剧情里的男女主找到雾眼之后并没有将之解禁,因为琅環的目的本就不是让男女主解开大雾。 他们是要再完成人间历劫后“意外”进入真正的仙庭,相当于一次洗精伐髓,从此真正脱离凡尘人间,魂归本位,开启最后的仙缘虐恋。 如果大雾消散,高墙不再,岂不是随便什么渔民什么老鳖都能闯入琅環,海外仙庭将不再神秘。 妙诀心思转动,今天必须让男女主解开雾眼。 尘尽拾看向一直未曾言语的不二,低声对她解释:“解禁之后才是真正困难的地方。” “只有一次机会,能收得住苍龙。” “他全身尽碎,几乎已经是半魂体,”尘尽拾声调很低,但吐字清晰冷静,“需要至少一个更高序列之人在这里承接他,带他回到祖石旁……诞生地,重塑真身。” 光是听着,妙诀就已经感知到了这其中的重重阻力。 怪不得八姐姐他们一直面色凝重得滴水。 且不说这里只有二哥哥一个人比苍三的序列更高,就是祖石究竟在哪里,如何找到诞生地,都还需要时间。 更糟糕的是,妙诀抬起头对上他视线—— 如果没记错的话,“烬十”之所以是冥族最后一位,就是因为在他之后祖石黯淡,再也没有诞生冥族的力量。 如果带着龙魂回去,却无法为他重塑了呢? 妙诀不禁攥紧了拳头。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有一种唯一的解法。 她在冥冥之中好像更加懂得了自己这副灵骨的意义。 “没说让你上——别这么苦大仇深。” 尘尽拾手臂圈住了她腰侧,捏了捏她无意识绷紧的唇角,“先解开雾眼,办法一定有。” 最坏的打算,还有他呢。 不二终于抬起了金眸,看向幻象天衍国的某一卦位。 这是苍龙出尘之位,在解禁之后,他须得在这里接住苍龙。 与此同时,远处城外也亮起了银色流光,那是他们挟着公玉秋找到了雾眼位置。 不二对上尘尽拾的目光,又看见妙诀满脸的不安, 温和地压下了自己的忧色:“有办法了,我们走。” …… 幻象的攻击追逐着妙诀,刀枪剑戟全被挡在了灰烬羽翼之后。 他们很快到了公玉秋找到的雾眼,竟是城外一口平平无奇的枯井。 那井看起来并无一样,然而凑近井沿,却竟能听见龙吟一般的风声。 与天同齐的雷之苍龙,被困在这般狭小的阵眼之下。 先后赶来的几个冥族脸色都十分难看。 公玉秋以为他们全都是幻象所化,一直十分警觉地握着剑,直到看见从后边狷狂追来的东方耀天,才急急喊道:“耀天小心,我怀疑这雾眼有诈,我们不能解开!” 妙诀挑起眉梢,又有人悄悄给女主开提醒了是吧? 站在公玉秋身后的衔八闻言顿时焦急,狐狸齿尖缓缓露出,险些按捺不住化形。癸六和灵七缓缓游走在四周的阴影中,伺机动手。 妙诀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几步走出来。 强逼他们并不难,但现在男女主都还没有真正觉醒天命身份,简直是反咬一口的大好时机。 “没错!”妙诀鼓掌赞同,“我也怀疑琅環仙庭其实并非他们表现得那般良善。” 公玉秋一愣:“东方郡住,你……” 妙诀:“我一直跟在耀天身后,因为仰慕琅環仙庭之名,所以想进来看看。” 公玉秋面上刚刚露出欲言又止的怀疑,就听妙诀平静抬手:“不用怀疑我是不是幻象,你们在树前定情的誓言一共说了一百八十八个字我都知道。” 公玉秋一愣,顿时放下心来,忙问:“郡主你怎么也闯进来了?有没有受伤?” 妙诀顿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没事,因为刚刚,琅環仙庭派出无数仙使攻击东方耀天,他一力承受了所有攻击。” 刚刚落地的东方耀天愣了愣,对上公玉秋担忧崇拜的眼神,顿时深刻凝眸,和着硝烟邪肆一笑。 “这算什么?不用担心。” 妙诀继续痛心道:“他们显然不接受凡俗之人进入仙庭,否则怎会以大雾阻挡百年?哪怕你们是资质出众的天灵骨,在他们眼中竟然也如此不值一提,真是傲慢!” 东方耀天立刻燃了起来。 从入雾之后他就一直有所察觉,所有的一切都奔他而来,先是针对他这个最强之人,又幻化成天衍国的样子……原来竟是仙庭在阻挠他! 他略一思考,就冷笑着摇头,知晓了原因——多半就是因为上次他遇见东方家的仙使,却坚守大道,蔑视前世仙身。 如今他偏偏如此狂放不羁地以肉。体凡胎闯入仙庭,给了所有虚伪真仙有力的一击!他们自然容不下他—— 合理,一切都合理了。 公玉秋也拧眉,看着东方耀天满身的狼狈,心疼不已,“……琅環仙庭竟如此残忍?” 经过上次误会东方芊是冥族之后,她就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再也不会有任何怀疑,她说什么都深信不疑。 妙诀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 尘尽拾沉默地看了半晌,悄悄靠在了一边。 好可怕,他就说了,她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以后会把他骗得团团转。 妙诀:“所以你若是听见他们阻止你解禁雾眼,恰恰要反其道而行之。幻象一直在攻击耀天,他们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东方耀天已经狂放大笑指天,然后指着脑子:“还想告诉我什么?你们还想在我脑海中灌输什么?!” 尘尽拾:“。” 妙诀大力鼓掌,看来琅環还真的直接脑内传输信息,生怕天命者历不成劫。 东方耀天仰天挥刀,仿佛在与看不见的皇权仙家作斗争,浑身血液沸腾:“这天、这地,这一切真真假假,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们吗?告诉你们——” “从今以后我脑海中听到的、看到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公玉秋也被他的气魄所振奋,与东方耀天携手面对着未知的仙庭:“我公玉秋亦如此!” 远处仿佛响起震怒惊骇的钟声。 两人却对视一眼,深情一笑:那些高贵仙家自然会愤怒,因为他们以身入局,挑战天威! 妙诀鼓励道:“他们又要攻过来了!快——” 无数天衍国百姓双目锃亮地冲过来,这一刻幻象中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仙人所控,他们焦急地冲过来,试图杀了妖言惑众的少女,阻止两位天命者做出有损琅環之事。 此刻出动的仙族绝不仅仅是方才市井街巷的数量了,这一刻,几乎从三環之外的数千名仙人全部出动了。 然而他们越是动作,越是激发了东方耀天二人心中的大爱大义。 妙诀往后退了两步。 毕竟,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龙傲天和大圣母的心理—— 两位天命者凝视着那口龙吟深井,体内的天命阴阳双印仿佛与之共振,一种自然而然的意念降落心头。 此刻,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二人双手交握,以风灵水灵为刃,刺入自己的指尖。 两滴血交融在一起,化作一道金光,蓦地滴入井中。 这高傲的雾墙,只有他们二人能解,想必这就是上天降于他们肩头的大任—— 仙人并无不同,人人生而平等啊! “滴答” 井水泛起涟漪。 幻象之中的一切骤然开始震动,所有“百姓”停在原地,然后抽干了灵魂似的软绵绵倒了下来。 井面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当那滴溶血彻底浸入井中,水面的波光忽然凝结,所有涟漪的弧度化成青金鳞片,密布在一起。 雾眼,就是苍龙的最后一片鳞片! 那坚不可摧、无法磨碎的护心逆鳞—— 尘尽拾靠在墙上的身形顿时直了起来。 这意味着苍龙出世会带着逆鳞的气力,弥漫的灰烬顿时落在八方点位,压出浩瀚的灵场。 那口深井骤然开始勃发井喷,像是破开了无形的壁障。 男女主瞬间被一道强力的龙气所冲,飞身撞在墙壁上,再次晕了过去。 碧绿色的井水如蛟龙般腾空成水柱,几人头顶开始电闪雷鸣。 尘尽拾飞身落在井口最烈的阵位。 衔八、癸六、竹九、灵七纷纷跃至他灰烬停留之处,不二早已在遇龙坤位站定。 剩下两个卦位,妙诀连忙跑到其中一个站好,“最后一个呢?” 尘尽拾脸色微白,牢牢盯着井口,苍龙的出世只有一瞬,那被压制了百年的魂体几乎全压在了他和不二身上。 “我的……骨头。”尘尽拾微微咬牙。 妙诀立刻反应过来,在井水绞动成龙的一瞬间,将袖中骨精准地投入灰烬落点中。 八方落成。 不二低低一喝:“苍三——!” 雷暴交织中,他和尘尽拾同时抬眸。 水井从地底裂开,仿佛一棵通天巨树挤破地面,破土而出,哀痛的龙吟震慑九天。 苍龙被困百年,浑身已无一片龙鳞,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 他吟啸沉痛,清气冲天。 可龙魂离井之后却直冲天际,蓦然撞散大雾,而后,一场大雨就落了下来。 坤卦出宫,雷行雨施,润泽大地,而生万物。 雷之东方……生生不息。 撞散了自己鳞身所化的大雾,那苍龙之魂才蓦然消散,原来他的真身只余蟒蛇大小,滔滔撞入了不二张开的身骨。 在百年之后,终于停靠在了族人身旁。 …… 眼前的幻象忽然开始变得透明,随着雾气消散,渐渐露出了原貌。 雨点从头浇下,可妙诀的视野却越发清明。 他们仍在不尽海上,身后是凡尘大陆,脚下是海面孤岛,前方则是…… 琅環。 此刻整个大陆已经掀起了巨大的震动,尽管近海城已经不在, 然而依然有无数宗门世家立刻发现了异动,然后——他们全都倾巢出动了。 妙诀凝视着前方。 仙庭百年神秘的面纱被掀开。 那竟是一片环环相扣的巨大迷宫。 玄妙的结构错落有致,玉白的原石构成了辽远神宫般的每一環,簇拥着中心的金光,无法看清,却像一座遥远的仙山。 所有冥族都停了下来。 龙吟从不二身后传出,虽然无法听清,但他们全都懂得他在说什么。 百年暌违之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可是这山海气息不会变,祖石的指引不会变。他们终将回到这里。 “烬十,辛苦……”苍三的龙吟发出音节。 他自然明白,被托举在外的那个孩子坚持游走人间,才能把眼前这些人重聚眼前。 尘尽拾轻轻一笑,“赶紧睡吧苍三叔叔,等到了祖石再叫醒你。” 还有很多要你见证的事呢。 妙诀的神色一怔,好像到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回身去找那双桃花眼,撞上了一片深沉笑意。 他眉梢轻抬,点了点头。 妙诀心头微阵,原来他们那个小山坳,破村口,原来她碰巧降落的地方…… 就是如今的仙庭啊。 她的心头好似被轻轻一弹,随着苍龙的出世,更多封尘的记忆簌簌抖落下来。 苍龙魂体伏在麒麟后颈,缓缓吐出最后一息,而后便要陷入休眠。 不二侧颈低声道:“休息吧,你已经百年未合眼了。” 苍龙的魂尾却轻轻一扫,众人随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他竟指向了消散的天衍国幻象中最后的斑驳树影。 那是姻缘树,却是伤痕累累的姻缘树。 昏沉龙瞳心疼地看了看妙诀的方向。 苍三并未明言,但他将某个琅環一直试图发觉的因果信,隐晦地传入众冥族脑海中,然后便终于休眠消散了。 幻象也彻底消散无形,没有半分透露。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因果。 妙妙原来成为了树。 烬十已经走过十年又重来。 树上的伤痕就是他干的。 尘尽拾抬头,无数双眼睛严厉地看向他。 尘尽拾:“。” 他们都未能开口,但用严厉的目光强烈地谴责了他。 癸六:怪不得妙妙从醒来就看你不顺眼啊!原来都是应该的! 竹九:你完了小鸟。 衔八:小鸟你还是个人?? 灵七:妙妙这都没杀了你,她真是对你太好了吧?! 不二最后用那种温柔的眸光看了看他,语气坚定:“以后处置。” 尘尽拾:“……” 尘尽拾表情平静,但脚步发飘,转身去找走远了的少女。 妙诀并不知道他们在刚刚得知了什么消息,只是看着远处冒出来的琅環仙庭,任海风吹拂发丝,怔怔出神。 尘尽拾从她身后冒出来,见她并没有搭理他,有点焦虑地绕着她走了一圈。 最后终于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有点委屈地低声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 妙诀还是怔怔地看着“家”的方向出神。 白衣青年指尖收紧,忍不住把她转向自己,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你真不理我了?” “对不起。” 尘尽拾吸了口气,薄唇焦虑地开合,孤注一掷道:“但是我们之前已经……” “我只是在想——”妙诀转头看他。 随着大雾散尽,好多记忆碎片扑棱着像羽毛一样落了下来,其中的一些片羽格外斑斓。 尘尽拾连忙站定了,紧张地等候发落。 少女那双清澈的杏眸却看着他,开口问他: “好多年前,在村口的小水潭边。” “你亲我干什么?” 第42章 热情似火他得杀点人冷静一下 42 世界在眼前天崩地裂。 尘尽拾的笑容和眼神都缓缓地崩塌。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因为我疯了,哈哈。 白衣青年仍然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地,但人仿佛已经走了一会。 可怕,好可怕。最可怕的是,当她这么问的时候,只能说明她丝毫没有与他相同的情感。 他瞪着妙诀看了半天,试图从那双漂亮干净的瞳孔里看出点什么,但是一无所获。 羽毛掉了一地,最后他干巴巴地笑了,“啊,是吗。” “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记忆恢复了?” 妙诀揣着袖子,平静祥和。 其实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只是在看到琅環故地的一瞬间激发出了一些……比较鲜明的记忆碎片。 似乎越靠近琅環内核,她被封存的部分就会越松落。 这副灵骨能承载的真正深意,都在远方这片巨大的迷宫之中。 至于为什么少年闭眼靠近的画面如此鲜明,伴着初夏的浓荫,浅潭的水声,第一个跳到眼前……妙诀也不清楚。 其实,作为一棵树龄十年的姻缘树,她当然是很懂“感情”这个东西的。 虽然她懂的主要都是一些,误会重重、痛心疾首、虐来虐去、分分合合的感情。 她默不作声地看了看远处从水里爬出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 最后又高深莫测地看向眼前的白衣青年。 这位更是重量级。 长大之后的少年烬十,可是毁天灭地的虐恋狂魔啊! 妙诀的目光逐渐变得深刻,狐疑,自我保护。 此人是这世上唯一比她更懂虐恋、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反、派。 她大惊失色地捂住自己的嘴唇,不会她丢失的记忆里都是虐恋吧?难道他那些虐恋经验都是从此而来……! 尘尽拾低头,看见她捂唇的动作。 少女惊惶的目光像是把他骨头拆了又组装。 他实在觉得自己胸口空得厉害,于是开始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哦,我也想起来了。” “你可能记错了,”尘尽拾脸色苍白,煞有介事,薄唇笑着,“其实是你亲的我。” 妙诀大惊。 那不会她自己这些虐恋思路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吧?妙诀进行了十分公平的自我检讨。 所以,我们俩到底谁搞过虐恋?这记忆不全就是麻烦啊。 尘尽拾狼狈地伸手,盖住了她眼睛。 没虐过。 最虐的就是十年没找到她。 尘尽拾一点不想看到她此刻毫无情感全是思考的灵动眸光。 …他就亲过两次。 然后飞了一天一夜。 那时她明明也有点高兴……所以她到底喜不喜欢? 果然她就是没喜欢过鸟类。如果他是龙是凤是麒麟… 尘尽拾捂着她眼睛的手哆哆嗦嗦,最后被少女抓着拿了下来。 妙诀仰头观察了一下这只鸟。 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万千,闪过无数种焦虑、绝望、强撑的情绪,最后冷冷地、恶劣地看向琅環仙庭,眸中尽是“我不高兴你们也别好过”毁灭欲。 这样倒很像年少时候了。妙诀心想。 丧丧的,焦焦的,把她当成第十一只冥族在养,像个大佬。 …但亲的时候睫毛都在抖。 … 海风之中。 众冥族排开一列。 久违的浩瀚压迫感不再压制,向着这座海外仙庭蔓延。 三四環以内在大雾散开之后短短几息就 开启了某种空间阵法,消失于迷宫之中。 但外環远没有这么强大,龙吟彻底震响了这片高枕百年的世外桃源,众多品级不高的小仙惶然跃出,震惊四顾。 无数净鹤使从巨大的纯白迷宫中飞了出来,像是纷扬的宣纸碎片。 “我去杀点人给你看看,”尘尽拾似乎恢复了气场,玩味地活动一下侧颈,“看看能不能帮你回忆起更多东西。” 妙诀眨了眨眼,她的记忆须得灵骨达到天以上才能承载。 某人邪恶大反派的气质又回来了。 尘尽拾笑吟吟地收回捂她眼睛的手,仿佛刚才的狼狈都是一场错觉,他只是演着玩。 他摩挲着指尖,用手指比划着五環之外的地界,“你看那些仙,我不会把他们杀死,那样不好玩。” 他修长的指尖又点了点身后的凡尘大陆。 八方隐隐地动山摇,不知道有多少宗门世家正在往不尽海奔袭而来。 “他们早就已经没的吃了,经过百年的不均分配,大部分人饱受瘾毒,早就灵属失衡,就差——一个机会。” 尘尽拾眼底闪耀着恶劣的邪光,低声在妙诀耳畔暧昧吐息,“而这些琅環真仙,就是他们新的‘冥族’养料。” 妙诀一怔,从他唇角的嗤冷笑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真仙,就是得到了更多冥族血肉的升华,借着祖地之灵小心地避开了越阶之劫,成为了比天灵骨更高的玄灵骨之身,脱胎换骨,位列仙班。 像鹊阳仙人那样的显然就是没能融合好冥骨,整副冥骨百年不能与她相融,所以才会越来越衰弱,而琅環仙家显然成功得多。 妙诀对这个人人吃冥族的世界感到恶寒。 就因为冥族太大太大了,冥族真身生而通天,所以他们可以供养如此多的人,一步登天。 一鲸落而万物生,何其残忍。 而其实这些真仙和凡人的区别,就是他们更无限接近于冥族。 尘尽拾指尖汹涌的灰烬涌出,像是凶兽进攻前的闲适等候。 等到这些真仙被打得失去行动能力,却无海雾分隔,大陆上被他们养出的蛊就会蝗虫过境。 倒时候是谁吃谁呢? “吃起来虽然差点味道,但效果可以凑数呢——”尘尽拾笑眯眯地看向妙诀,“看他们撕咬在一起,好不好玩?” “不好玩。” 妙诀叹了口气,握了握这只鸟冰凉的指尖,“有什么好玩的?我宁愿他们都没吃过。” 尘尽拾那强撑的恶意又熄灭了。 垂眸,落在她握着自己的小手上,浑身洋溢的竖毛的邪恶气息像是被水兜头浇灭,羽毛柔软地落了下来。 他的唇角要笑不笑地勾起来,有点高兴,又开始不安。 她随便说这么两句话,拉一下他手,他就很高兴了。 以后可怎么办? 尘尽拾抿住了唇角,悄悄告诉她:“虽然你忘了,但你还干过更严重的事,我可以慢慢提醒你想起来……” 他形状漂亮的薄唇离得很近,潋滟的眸光带着妖异的勾人,释放着幽幽的信号。 比亲吻还严重的事。 妙诀一惊,目光不自觉又迟疑地往他身上…身下扫去。 不是吧,她会做出那么严重的事? 她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个未解之谜,就是她和尘尽拾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凑巧地在天命情劫中相遇对抗。 此刻她心头难免浮现出一个猜想:不会这就是她和他一个成为姻缘树、一个成为虐恋反派的原因? 都是孽缘报应啊? 尘尽拾一愣,反应过来。 什么啊,她在想什么—— 他没说。但是,这是可以想的吗。 刚才还邪恶不可一世的反派忽然绷紧浑身肌骨,从脸侧烫到侧颈,冷白肤色染上某种氤氲的红热,一路直冲向下,不受控的兽性一瞬出笼。 最后这只鸟仓皇转身跑了。 “开门,放我进去。”他一边跑一边喊。 他得杀点人冷静一下。 … 琅環之内。 金木水火的灵流交替如瀑如海,汩汩涌向四環外紧密的玉石高墙,惊涛拍岸一般,像是向上的求告,无数双手趴在迷宫上。 仙人的求告竟也和凡人没什么分别。 “冥二收走了苍龙!海雾大散了,求公玉上仙出面啊——” “冥十解放了从六到九的所有冥族,他们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还有大陆上的七大世家皆疾驰赶来,这些泥淖之人怎能入環?恳请两家再开雾禁,苍龙虽不在,但三環之内不是还有……” “公玉上仙,东方上仙——” 无数仙家惶惶地涌入上環,试图离外边的杀神远一点。 虽然整座仙庭看上去是如出一辙的纯白迷宫,但若是以手触及,就会发现四環的外墙质地已经和更外圈有所不同,那石料之中磨进了其他材质,他们都很清楚那是什么。 从四環以内,就是公玉、东方两家之地,整整四環高墙都打进了困仙石粉,绵延万里,自然不惧冥族! 可他们这些外環之仙该如何应对? “吵什么?”一道女声终于幽幽从四環之上传来,“十環聂家可在?” “在。”人群之中一道浑厚声音恭谨答道。 “你们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聂家底下是什么吗?” 四環之上的女声轻飘如云,远远近近,她并未露出行迹,然而墙下众仙已经低低俯首拱手。 在仙庭之内,每一環的差距可不是凡尘大陆那般微渺,在这里,东方和公玉两个姓氏是他们敬仰如日月的存在。 聂家之人嗫嚅片刻:“可,可一旦开启地底之物,整个十環也就……” 那道女声却已经幽幽远去,仿佛远离了他们这下環之事,“冥族就在你们眼前,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的命数了……” 众仙对视一眼,而后十環聂家悄悄退了下去。 …… 任凭外间如何吵闹。 零環之内,仍是寂静悠然的,只有细弱的鸟鸣。 这片静谧灿烂的后花园内,身着白袍的儒雅男人长久注视着巨钟上的表盘,目光悠远凝重。 纷乱的错线缠绕,只能从那千丝万缕中看明白一点她的意志,伏脉百年。 她要带来那份力量……那改变一切的、连他都未能拥有的……力量。 “唯一啊唯一,你快成了……” 男人闭上眼睛轻轻喟叹,“不过,究竟还差一些。” 身后的长椅上,《因果律》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散起来,书页翻飞。 一片纯白的灰烬从那人指尖飘出,掠过他腰间悬挂的“东方”金镜,像是洁净无尘的鹤羽一般。 那纯白烬羽轻轻盖落纸面,压住了书页中的某个字。 男人轻轻低语,声音如同音律:“要把他们留在十環——堇,你不会不舍吧。” 明明四周阒静无人,但这音符如空中涟漪一般弹拨而去,轻轻落在一環,被恭敬接住。 他抬手摸着那座质地冰凉的巨钟,看着钟表盘上的宇宙群星与山峦浓云,微微叹息。 走到这一日,残破禁族的作用其实已经不大。 “情劫已过七成,只要保住天命者就已足够,但……” “那个小女孩,她很重要。” 唯一,她的灵骨很难破天,更难入玄。因为那承载的力量太过庞大……每一关都是生死劫。 那我帮帮你……帮帮她。 纯白之烬鹤羽如树叶一般被吹起,飘出零環,而后向十環而去。 … “找到唯一,央五,祭拜封四。” “回到祖地。” 不二小心地存好苍龙的魂体,正色看向琅環仙庭。 他们的目的,从来都很简单。 身后麒麟火终于敢释放,映出他温柔但坚定的金眸,对所有人道:“第一要务,不要受伤。” 身旁的白衣青年早就已经开始动手,汹涌的灰烬已经将十環之门焚得一片狼藉,像是在借此泄愤——或是泻火。 衔八、竹九等人同步开始进攻迷宫十環之墙。 百年过去,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曾经的家园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妙诀其实也悄悄探查了一下这迷宫建成的时间,但它的时间非常巨大,不是她现在的灵骨能够回溯的。 她只好往旁边退了退。 男女主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仙庭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正义之中,回头发现大陆上各宗各派都在向着琅環而来,于是自发地回去带领众人通向平等。 亲自带鬼子进村。 妙诀十分祥和地收回目光,实 在是大善。 系统在提醒她:“虽然男女主现在对琅環产生了极强的不信任,但是他们的真正身世仍会带来强力虐点。两个家族,两个姓氏之间的爱恨情仇,让男女主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妙诀:“知道,我搞虐恋,你放心。” 她又看向不远处绷紧侧脸焚天灭地的尘尽拾。 察觉到她目光,凶悍之鸟似乎哆嗦了一下,然后几乎狂轰滥炸,热情似火。 可就在此时,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迷宫高墙浑然一震。 整个十環是仙庭最外圈,绵延最长,也最高耸,说是摩天巨物也不为过。 此刻它却忽然整体震动起来,像是被人从内打开,开始缓缓向海下沉去。与此同时,某种压在十環之下的东西也似乎随之解禁。 打开大门欢迎他们?怎么可能。 众人眉心蹙起,拱成一个半圈,警觉地看着。 尘尽拾已经重新飞回妙诀身边,表情恢复自然。 妙诀问:“所以琅環对照冥族而成,每環都用了冥族骨血而成,那……走入十環,我们要面对的是和你一样的灵属吗?” 尘尽拾一顿,然后微微一笑。 “不是哦。” 他笑眯眯地揽住妙诀肩头,又忍不住凑近,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忘了一件事,苍三在琅環之外,海雾也是一環。” ——“所以,其实一共是十一環。” 妙诀心头怔忪,“那多出来的那一環是……” 尘尽拾垂眸看她,并未多说,只是掐了掐她脸颊,“总之,对应我的不是十環。” 他在最深之地。 恐怕,她也是。 纯白玉石的迷宫外墙全部沉入海水之下,蒸腾的水汽散开,十環之景向他们缓缓展露。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赤色岩浆化作狂暴的一圈护城河,缓缓流动在仙庭的十環,宛如火山口。 强烈暴怒的焰灵力呼啸着向外喷涌,让他们很轻易地就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脾气暴躁的胖脸大哥,那个干农活一把好手、无论跟大人小孩都很爱吵架,却在最后关头身碎千万重保他们逃出去的……封四,赤虎。 十環,是他的坟冢。 万千碎骨小部分击飞到了海外,落在大陆西部,其余则被最大程度地保留在了琅環之内,化作海底岩浆,百年流动。 而后封四神魂俱裂,彻底陨落。 如今,他给族人留下的逃出家园的最后一道防线,变成了阻拦他们的,第一道关卡。 …… 众人死寂,一双双眼睛被岩浆映得发红。 尘尽拾的指尖用力掐出血,眼底漆黑。 死了就是死透了,苍龙尚有出井之日,兽王之虎却死得彻彻底底。 妙诀用力地看着这岩浆之河,眼睛被热气灼得发烫,却仍然触摸不到那庞大的时间。 她在脑海里用力记下这件事,抿紧唇角。 她必须达到天灵骨,甚至玄灵骨,才能做到很多事。 不二的麒麟火缓缓凝成尾,他声音平和却低了数度,“没关系,等我们回来再……为他殓骨。” 现在,先保活的。 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随着外墙的下坠,虎骨焰力组成的岩浆却开始上涌,化作一道道竖起的喷火柱,沿着绵延不绝的十環根根立起。 这画面堪称壮阔,不过几息之间,琅環仙庭的外圈就竖起了辽远的岩浆外柱。 同一时刻,来自大**面八方无数人飞驰而来,包围成圈。 为首的公玉秋和东方耀天兴冲冲地带着所有人远赴正义,见琅環仙庭竟竖起岩浆阻挡,更是慨然长笑: “他们不屑我等凡胎踏入,我们便偏要入!” 东方耀天横刀在前,长风狷狂而起:“我命由我不由天!!” 妙诀拉住灰烬汹涌的尘尽拾,告知二哥哥等人:“让天命者打头,他俩身上有琅環印,怎么都能进去——” 况且这里还有一个虐点,通过之后说不定能冲天灵骨了。 她的脸很热,掌心也很热,尘尽拾被拉住后忽然皱眉低头,指腹落在她腕侧。 从刚才开始妙诀就觉得体温很高,她以为这是赤虎岩浆导致的。 好像整副灵骨都在震动发热。 尘尽拾忽然一顿,反手捏住她手腕,捋起袖口,沿着她细白的小臂一路向上找着什么。 妙诀细腻的肌肤上带着薄汗,热得有些头昏脑涨,惊悚地心想难道他们真做过什么严重的事所以他才这么开放…… 尘尽拾的指尖一路找到她肩颈,沿着领口锁骨向下一指的位置,终于—— 发现了一片悄然无声的纯白鹤羽。 静静别在少女肩骨下。 无形,无声。 金仙手笔。 他的眸光一停,而后冷恶地笑了起来,杀意毕露。 灰烬毫不犹豫地倾泻而出,像恶鬼一样吞掉了那纯白尘烬的鹤羽。 漆黑的侵略性远超圣洁白色。 妙诀一边扒拉自己衣服一边努力看着前方的情况,可灵骨热到眼前白光一片,头脑深处开始隐痛,被尘封的记忆像是被人生拉硬扯,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 有人,在强提她的灵骨?! 妙诀从无灵骨到地级九阶的每一次提升都是与天命情劫共振而成,从没有外力强提过。 而且还是在天灵骨的关头—— 妙诀下意识地就要去找男女主,如果快速解决一个情劫虐点或许就能稳定灵骨秩序。 可她没能走远,却被拉入了一个怀抱。 而后一片冰凉的雨降落在她了发间身上,渗透肌骨,如冰衣包裹,严丝合缝。 因果之线悄然显现,妙诀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在纷杂的记忆碎片中回过神来,发现躁动的灵骨被安稳地拢在了一人怀中。 这是他的第二个礼物。 这个好像不会忘了。 第43章 胡思乱想越过家门 43 白烬鹤羽骤然绷断在尘尽拾的指尖。 一股阴恶的力量沿着羽管脉络毫不压制地倒灌,碾碎成尘,一声冷嗤。 赤虎岩浆疯狂喷涌,那片尘埃消散在热浪海风中。 一片蜉蝣般的微末却悄无声息地控制,极其吊诡地穿过岩浆高柱,越过迷宫上空,飘摇地飞回了静谧的零環花园之中。 身着白袍的男人抬起指尖,接住它。 而后目露讶然。 这片尘埃之上浮动着来自冥十的冷焚气息,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湿。那是十分独特的冰灵,亘古不化的北泠冰川,绵延万里才能偶得一片。 “北泠冰衣……” 那只鸟竟然这么聪明,他是如何得到的? 男人目光中的讶然转深,纯白的绸衣簌簌摩擦,华贵的光泽如冰如水般倾泻流淌。 他继续凝视着指尖上微末的尘烬,指腹微微摩挲许久,终于哑然一笑。 木骨。 原来是这样…… 那少女的灵骨并非显象,她的真身也不在这具身体中。 男人儒雅的眸光里流露出某种近乎痴迷的欣赏,暗自喟叹,反复倾吐着“唯一”二字。 即便你身在琅環之中,你的意志竟然真的能绵延百年,依旧被人衔走吗?你又是如何让她躲过了诸天的探查,灵骨悄然长大了呢。 他需要拨开乌云,看清脉络。 你是把这种力量,藏在了“木”之下吗? … “这是北泠冰衣,能在灵骨越天破玄镇定住暴动的灵场,保人无痛越阶。”系统在妙诀脑海里解释道。 系统的声音也颇带几分心有余悸的意味:“刚才的情况太危险了!若是冰衣来得再晚些,强行破天,你的灵骨承载不了就会寸寸熔断。” 妙诀点点头,喘了口气,杏眸渐渐清明。 归根结底她的本体仍是姻缘树身,而姻缘树的起点是源于天命情劫。不是经过男女主的虐点升级,就相当于拔苗助长。 系统:“只是可惜,冰衣在完全被身体容纳、汇入灵骨之后只能用一次,而且目前整座大陆中应该只能找到一 件。不过没关系!解决虐点是与天命情劫共振,不会如此拔苗助长。” 妙诀在心里回了好。 身后的胸膛始终很稳地停在那里让她靠着。 灵骨之内的灼热渐渐被冰冷压制住,在岩浆柱火之前,仿佛被人放在珍贵的温凉水中。 妙诀凝视自己的内府,发现寸寸经脉之上果然覆盖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蓝色“外衣”,而她丹田之上的那株小树苗如同落雪一般,青绿光芒之外勾勒了浅浅霜白。 亘古冰灵,清清凉凉地落了满身。 “吸收还得有一阵……”身后的声线平稳冷静,呼吸却仍是灼热的,洒在她而后。 “在这期间不要动用灵骨之力。” “好。”妙诀点点头,转身看向他,“你也先别生气了。” 那双桃花眼中全都是阴恶凶狠的暗光,盯着琅環深处看了半天,像是要咬死谁。 妙诀对这突如其来的下手也有诸多猜测。 她的灵骨承载溯时之力,麒麟复尾时就已经被琅環发现,在苍龙海雾中又直接对天命者动了手,被琅環仙庭发现是迟早的事。 他们越是急于毁灭这种力量,就说明他们越是忌惮,或是稀缺。 妙诀眯眼看着眼前磅礴的迷宫,如果每一環对应的是冥族的一种力量,有没有可能……第十一种力量是空缺的。 否则为什么不直接消弭她的灵骨? 既然已经发现了她,何不将她回溯到还未生长的状态? 冥冥中有人千方百计才把她送到了这里,让她承载了溯时之骨。 尘尽拾低头看了看她状态,指腹贴在颈侧感受片刻,见冰衣已经缓慢渗透,这才慢慢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我没生气啊。” 妙诀看了看他身后翻腾汹涌的灰烬,低声道:“刚才那片白色鹤羽似乎和你很像。” 虽然她眼前一片模糊,但还是努力去看清,它由一种洁净无尘的白烬组成,带着圣洁气息,和尘尽拾这种邪恶暗涌的灰烬迥乎不同。 琅環之内,有人在仿照冥十的力量。 尘尽拾眼底泛起疯狂的毁灭感,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已经发现了她灵骨的特殊,可不能让那老不死的再发现更多。 他当然更不会比对方弱,哪怕是缺件少骨的身体。 尘尽拾想到了更好的方式,把今天这些人,里里外外地,都杀了。 “你看,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白衣青年瑰丽的眉目间重现生机,揽着妙诀完整嵌在自己怀中,垂眸看了眼,“看着干净的不一定真干净,看着黑咕隆咚的有可能才是最纯粹的,当然我没有任何言外之意——” “……”妙诀仰头能看见他走线漂亮的下颌,真想揪一把他那黑咕隆咚的羽毛。 那夜金乌飞来之后,其实她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在刚才灵骨被动冲击天级的时刻,她脑海中还是被激起了呼啸而过的记忆碎片。 她隐隐记得,在她已经遗忘的某些时刻……她是见过他真身的。 金乌拼命飞向她,而她被一双手紧紧握着,说着什么。 看样子更像虐恋了啊! “妙妙——有没有事?小鸟你看好妙妙呀!” 离得比较近的八姐姐喊了一嗓子。 尘尽拾看天。 妙诀连忙探头:“我没事的,八姐姐,待会天命者会闯进十環里,我们跟在他们后边——这样不需要攻击岩浆中的虎骨,后续我们可以完整地收殓走。” 马上就有一个虐点要出现了。 “好——”衔八抓了抓发尾,眨眼一笑,“别怕妙妙,一旦进去了,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祖地终归是他们的祖地。 妙诀:“嗯!” 此刻男女主也终于领着大陆上的修士绕着岩浆高柱围成了长长的一圈。 两位天命者已经彻底走上了反抗仙庭霸权的大道。 他们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十分壮观,每双眼睛都锃亮地盯着拨云见日的神秘仙庭,不同灵属的修者们纷纷看向不同的環层,贪婪地感受着玄妙的更高阶灵骨之力。 东方耀天浑然不觉,激情开喷:“琅環仙庭,收起你们的傲慢,这岩浆难道真能拦住我泱泱凡人吗?安知众志成城,还不速速放下界限?” 公玉秋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坚定。 此刻,仿佛没有人可以改变她和耀天心中的大道——天下公义。 九環内的众仙此刻苦不堪言。 他们靠在高墙之下,外层赤虎骨焰的高温炙烤着玉石,让整个九環都陷入酷热之中。 这群仙人常年生活在怡人舒爽的仙境之中,早就忘了风吹日晒是什么感觉。他们之中有的是木系玄骨,有的是水系玄骨,自从成仙之后已经优渥轻松地活了百年。 偏偏外间叫嚷的那两人身份特殊,他们必须要将二位天命者放进来。 可谁愿意进入十環那烈焰地狱里去呢?封四的亡骨那是多少因果怨怼啊。 早年间压制他们自己体内的骨血冥魂就花了不少功夫呢。 几个玄骨神仙身姿优雅清冷,抬手拭去额角的汗。 “清远仙人,承接天命者意义重大,此番就交由你去吧。” “不不,本仙一向从不抢功夺势,如此良缘还是无忧上仙最为合适。” “这怎么使得,还是聂家亲自……” 众仙人相互推脱着,一道衣袂蹁跹的身影,忽然使得众人噤声。 整个九環之间纷纷垂首,恭敬行礼,心中暗想。 公玉家的人出面了,虽然不是那位,但看来天命者之事果然重大,不容任何纰漏,他们便不需要去十環了。 众仙目送那道静默的身影越过九環上空,一抚胡须,笑着谈论起十環外闻风而动的凡人们。 “我感受到了不少恶心的目光,真是痴心妄想。” “靠着散落大陆的边边角角,走了大运,他们也成了不少天骨呢。” “但也不过如此罢了——人一生所能到达的高度,从出生起就已然定格。” “所以,我们是仙哪——” …… 尘尽拾抛着手中的罗盘,看向远处,“来了哦。” 妙诀的灵骨还在吸收北泠冰衣,闻言直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 一道身影从远方而来。琅環之间看似是一座迷宫,可从上空越过时仿佛缩地成尺,给人一种缥缈诡异的感觉。 “仙人,是仙人!”有大陆修士激动地喊道。 “好强烈的冰灵——” “这、这就是玄骨,这就是仙骨!” 妙诀眼睛微眨,觉得体内的冰衣隐隐有共感,远处来人身上的冰灵力似乎与她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尘尽拾在妙诀耳边闲闲地解释着,“你知道吗,这世上的五行流转,有个已经很少被人提及的高位法则。” “火水金木土,上位为焰冰风雷烬……同等灵骨等级下,高位灵属会压过低位。” “这也就是为什么,真打起来,不二的战斗力要被封四压一头。” 因为赤虎之焰是麒麟之火的高位。 妙诀对这个说法十分新奇,还来不及细问就被他环住,在耳边轻轻地继续道:“同时,相生相克也存在高位,比如对付这片焰灵岩浆,水灵已经不够——” 妙诀明白:“需要冰灵。” 发顶被他鼓励地轻轻摸了摸,然后尘尽拾冷白的指尖很自然地落在她颈侧,摸了摸温度,“比如你现在就是一个小冰人。” 妙诀抱着胳膊,脑海里琢磨着。琅環出来的人是冰灵骨,可她又不会平息岩浆。妙诀试着感受体内的北泠冰衣,如果她能借一股冰灵…… 尘尽拾低头看了半天,见她丝毫没有索要更温暖怀抱的意思,焚烧的灰烬羽翼只好臊眉耷眼地自己拢了上去。 另一端的岩浆柱前,东方耀天迎面相接,他隐隐感受到了来 自远方的召唤。 但他不会屈服,若他入仙庭,就需要人人都有同等机会! 那冰灵骨的神仙沉默地飞至众人眼前,是一名蓝衣女仙,面容清冷忧郁,有着和公玉秋无比肖似的气质。 不二微微一顿,平静地看着眼前人。 东方耀天两眼如漏,全无察觉。 他只知道自己面对真仙也绝不弯折傲骨,刀削斧砍的面容坚毅无比,桀骜开口:“放下岩浆阻挡,仙与人既同在凡尘之中,本就无需这种界限划分!” 他自信地回头看向公玉秋,理所当然地道:“秋儿,你也与我一心无二吧——” 然而此刻公玉秋却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位蓝衣女仙,与她目光相接之后,自己的水灵骨仿佛在与冰灵骨高低共振,一种同根同源的血脉之感清晰浮现。 她忽然觉得恍惚,仿佛在这一刻忽然离前尘远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玉虚宗的母亲并非母亲,她怀着母仇痛苦多年,原来真正的母亲在前方。 只要跟着眼前这位女仙,她就能回到她的家园…… 蓝衣女仙广袖一挥,赤虎岩浆间便出现了一个冰冷冻结的入口。 东方耀天冷呵一声,“你以为我们会抛弃身后百姓,只顾自己前程?做——” 公玉秋却怔怔地向着入口而去。 东方耀天一愣,忽然震怒:“秋儿,你?!你向仙权屈服了?!” 系统提醒:“虐点已出现。” 妙诀瞅准时机,蓦地将掌心积累的来自北泠冰衣的灵力挥出,精准裹住了不二衔八等人,在岩热中勾勒出浅浅的霜衣。 尘尽拾惊讶地低头看了看她。 就这么一时片刻,她怎么做到的? 清霜绕着木骨,少女的侧颜如同一场雾凇绽放,呼吸间都是清凌的木香。 他一边满眼惊艳,一边捏住了她的掌心,随手托着灰烬在空中释放出了什么,“不让你用自己灵骨,就用别的是吧?你还没完全吸收呢……” 从他指尖之上,一段霜白的“线”飘逸在空中。 如发,如线。 尘尽拾笑盈盈地牵住她,悄悄说:“一道门不够的,你看。” 同一时刻,无数修士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个窄窄的入口。 “仙门!那就是仙门!” “百年了、百年了哈哈哈!可惜我父我祖见不到了——” “东方小王爷若是不去的话就让我先——” “让我先、我离得近!” 琅環中的灵蕴带着剧烈的吸引,那空气中都是……都是……他们垂涎的骨血之息啊! 无数人狰狞兴奋地涌向蓝衣女仙,那女仙蹙了蹙眉,伸手一挥,打算从人群中拉出两位天命者。 可她忽然一怔,抬眼看向某个方向。 冰透的霜白丝线折射出光线,在海面上迅速延长,划成一个半圆,飞速连接两端。 最后竟隐隐围住了整个十環! 尘尽拾悄悄啄妙诀,告诉她:“这是唯一的东西哦。” 引领他们找到北泠冰衣的那个大家长,还要带他们走过赤虎之冢。他也是刚刚抱着妙诀才想到,原来唯一早就想好了一切。 妙诀怔怔,唯一,冥族之祖,她的力量哪怕只是一根发丝…… 众冥族也反应极快,瞬间配合地环绕四周。 蓝衣女仙清冷的五官微动,抬手便要断它,可冰灵波刚刚打出,就被一道麒麟火瞬间融掉。 金眸长发的男人缓缓落下,温和开口:“不要阻止她。” 在海底困禁百年的火麒麟终于出手了,所有冥族挡在尘尽拾和妙诀之前。 终于,霜白之线彻底圆融。 海面上轰然结冰! 那冰层沿着海面竖起如山,化作绵延冰川,向着岩浆高柱倒塌—— 冰焰相碰,潮湿的热气立刻密布海上,呲呲作响,像是暌违百年的争吵。 最后却是冰川包容地环着岩浆,像一个滚烫的拥抱,缓缓倾压下去—— 九環的真仙们原本还在轻摇玉扇,头顶忽然便暗了。 抬头,岩浆巨柱向整个琅環横斜着塌了下来,“什、这是什么?!” 冰火壮阔。 这座迷宫的围墙就这样倒了下去。 尘尽拾抱着妙诀,哇了一声,“看,没有门了。” 大陆修士愣愣地看着这万年不遇的奇观,在寂静片刻之后,轰然闯了进去。 在赤虎岩浆的融化之下,众多灵属相克的仙人立刻重伤,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甘甜的血香…… 当仙门不再,谁为人,谁为仙? 大陆修士像蝗虫一样涌入了九環,外環众仙更不会坐以待毙,食物链在这一天发生颠覆,他们终于厮咬侵吞在一起。 故土之上,化作血肉地狱。 …… 尘尽拾揽着妙诀越过界限,兴致勃勃地给妙诀指:“啧啧啧,你看谁更像动物。” “哇,开膛破肚了。” “手法一般。” 这种感觉比他亲手把人碾成血雾还要好得多,可惜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在这里欣赏。 妙诀低头看了片刻便不再看,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她现在越来越想见到唯一,问问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不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辨寻唯一的气息。 被冲击着摔进来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抬起手,震惊地看着四周的景象,呆滞过后开始四处阻止。 “你们在做什么?!” “停下!快停下!” “你们不要再打了!” 两人的世界观在短时间内再次坍塌,崩溃地靠在一起,发现还是只有彼此陪伴。 妙诀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没想到这个虐点竟然就这样通过了?? 头一次这么轻松,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有点不安。 北泠冰衣快要和木灵彻底交融,冰衣之下的木灵之树流转着,只要虐点通过,她的灵骨就或许会再次升级。 可妙诀忽然隐隐察觉到一种窥视,仿佛在等着她灵骨增长的那一刻。 先是白烬鹤羽出现,又是注视如影随形,这不对劲——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白衣青年同时一顿。 尘尽拾清醒了,从疯狂的报复中回过神,目光猛地看向零環方向,又看向两个天命者。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紧紧相拥,意味着又一个天命情劫度过。 但此刻不同的是,他们身在琅環之中。 两人身上的天命印清晰地共振,连接的是远在大陆中的那棵树—— 她的溯时灵骨源因在此。 姻缘树不能被发现。 尘尽拾瞬间化作灰烬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一手提起女主,丢到了身受重伤的蓝衣女仙身边。下一秒回到男主身后,冥骨刀锃然在手,提着他就捅进了蓝衣女仙的后心。 这一切快到妙诀来不及反应。 然后就听见系统卡住,虐点没能通过,反而更虐了。 尘尽拾这才放心地回到了她身后。 妙诀仰头看了他半天,终于叹为观止地赞美道,“真是虐恋高手啊。” 尘尽拾顿了顿,想说我会的不是虐恋,而是—— 而是什么,他说不出口。 妙诀拢住自己的双臂,北泠冰衣已经完全消融,她的里衣潮湿一片,被他用外衣兜头罩住,裹得只剩一个头,塞进自己臂弯里。 妙诀眨了眨眼,脸颊侧颈濡湿白皙,“所以你说的,我做过的更严重的事是什么?” 尘尽拾像是终于从焦虑中找到了一个出口,立刻语气严肃开口:“你又想那种事了?能不能少想点, 我……” 妙诀:“什么事?我就想。” 尘尽拾垂眸,看见她唇瓣微张,自己想了一大堆,后脊哆嗦起来。 他的目光像飞了一圈的鸟,最后颤抖着栖回她的身上,那你别光想…… 妙诀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站在面目全非的故土,但眼前人仍是故人。 经年之后,至少走回家门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杏眸如星璀璨,尘尽拾看得愣住,好半天才捂住胸腔。 “……不许笑了。” 第44章 姻缘在我你怎么一副心疼死了的表情 44 北泠冰衣融化于灵骨后,少女的脸仿佛也渡上一层柔光。 弯眼浅笑时,周身都是冰肌玉骨的盈盈之感。 尘尽拾过了半晌才恢复呼吸,恼羞成怒地别开视线,长睫乱颤,“小树苗,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你笑成这样,在野兽的世界里是很容易被捕杀的你知道吗?……” 妙诀拢着自己潮湿的袖子,一时没看出野兽在哪里。 只有一只抖来抖去的坏鸟。 翎羽绚烂,身姿漂亮。 应该是很凶猛的猎食者…却好像自投罗网了一样。 妙诀拧了拧袖口,瞥他两眼。 那人自己哆嗦了一会,强行让自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平静。 妙诀一边思考一边道:“琅環想找到溯时之力的来源…如果整个仙庭现有的力量体系完全以冥族十种灵属而积淀,他们没吃到过这第十一种力量,因此信息差处于劣势。” 男女主以姻缘树定情,作为被迫和他们一起历劫了十年的人,她的灵骨内嵌在天命情劫之中,与之共振。 只能先按住虐点了。 尘尽拾有一分心不在焉:“嗯,嗯嗯。” 妙诀忽然想起什么,忽然用湿手捂唇,小声问:“所以你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你这么努力地狂搞虐恋推动天命情劫,是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吧?” 尘尽拾一顿,连忙看向远方。 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敢说。 “我……我有我的安排,总之,”尘尽拾指尖透出灰烬,轻飘地钻入她潮湿的袖口,干燥地焚烧着,“在你冲破天骨之前,不能被他们找到溯时之力的源头,先让他们两人痛着吧。” 妙诀扶额。 看看,多么反派的发言啊。 他指尖的灰烬烘烤着她濡湿的衣衫,轻柔的触感微微发痒,妙诀挠了挠颈侧:“…你这样不会把冰衣融掉吧?” 很快她就发现并不会,因为他的灰烬其实是温温凉凉的,簌簌摩挲着,沿着肌骨之上,把湿意全都带走,留下干燥暖融的一片。 “好了好了。”妙诀抽开了手,略微不自在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这段时间不是在海里就是在风里,一直被尘尽拾随身携带,现在总算进了仙庭,踩在地上,她可以自己行走了。 ——“所以,这就是当年欺骗了二哥哥的公玉家的人?” 妙诀指着远处的蓝衣女仙问。 “不。” 尘尽拾有点遗憾地收回胳膊,再看向另一方时,目光冷嘲,“这是那个人的——妹妹,公玉落。” 百年不见,这满地爬的公玉似乎更多了啊。 在场的几个冥族脸色都不太好,隐隐环在不二身后。 他们成为禁族被困,而对方却繁衍成群。 …… 妙诀沉吟着没有出声。 公玉家的人当然是来推进天命情劫。男女主的最终成长,才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母题,同时关系着她这棵树的未来。 一道视线却不着痕迹地落在妙诀身上。 那目光像是从极高极远处俯视着她,打量着她,要透过她这副肉。体凡胎找到内里隐藏的脉络。 妙诀抬起平静的眸光,不躲不避,反向打量起来。 北泠冰衣稳稳地包裹着她的一树灵骨,她隐隐能够感应到对方身上的冰系属性与冰衣千丝万缕相连,却又差了些什么。 唯一的冰灵之力……落在了公玉家手中吗? 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身形一晃,挡在了她身前。 尘尽拾唇角勾着恶毒的潋滟笑意:“这位仙人还没死透?看来刚才这一刀不够用力——” 东方耀天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刀,仍然无法从仙人相食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常年当摆设的嘴巴在这一刻更是宛如夜壶。 “耀天,你怎么如此冲动!”公玉秋扶着怀中的蓝衣女仙,有些焦急。 公玉落和自己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上一次在问仙山前耀天遇见东方家的亲族时,她虽然坚定支持他不受仙机偏袒之行,但心中其实隐隐有些羡慕。 此刻公玉秋心中涌起不受控的亲近之感,嗫嚅着问:“你……你是……” 对方身上冰灵与她的水灵融合在一起,就仿佛……她是从对方湖海之中流出的一条小溪。 蓝衣女仙落撑起身形,并未出口解释,然而褶皱的水蓝裙裾拂开,露出了上边清晰纹绣的精致图腾。 那是一片……被雪花冰棱冻结的波涛,似清冷孤高,又仿佛暗涌奔腾,带着濯濯清雅之气。 公玉家的雪浪图腾。 妙诀看明白了,显然对方并不能直接牵涉到天命历劫之中,所以又在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推动公玉秋觉醒。 就从上次不尽海出来之后公玉秋莫名猜出身边有冥族开始,这种送金手指的方式就越来越直接,偏偏还要盖上一层遮羞布。 所谓仙家,真是自欺欺人。 明明因果遍身,却自诩不染一分。 就像他们明明就是人,却偏偏画地为仙一样。 公玉秋的脑海中的确随着这枚图腾闪过了无数片段。 遥远的钟声,记忆中的声音,她开始明白自己真正的身世,似乎她本就来自仙庭,眼前这位女仙是她的亲族,是她生母的至亲…… 公玉落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引导。 不过,东方耀天这突然的一刀,倒是与她之间产生了直接的因果联系,公玉落掌间化出冰棱碎雪簌簌落在刀口之上,眨眼间都冻结了汩汩血流。 而后,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那个金眸温和的男人身上。 如今他们公玉家,是这仙庭之中仅次于东方家的高贵仙族。 他们选出的公玉秋,当然并不是一个年幼丧母的可怜女子,而是历经血脉迭代之后无比纯然的、天生自带玄根的天灵骨。 这意味着,仙根已经在传承了。 一切都和从前完全不同了,百年光阴足够改变无数。 尽管,眼前这个男人在深海困禁之后仍如记忆那般模样。 …… 公玉落出神了一秒,低声道:“不二哥,百年不见了。” 他们此刻站在**環之间,场面实在有些混乱。 岩浆的倒塌不仅毁灭了外墙,还几乎沿着层层圈层熔出了直通向深处的长径。 仙门之内涌入了大量凡尘修士,内環会派人镇压,只是这场面的确不够体面……如果堇看到了,会伤心的。 衔八吊着狐狸眼笑出了声:“这是什么称呼啊,这我们二哥哥可当不起——公玉落,你当神仙当得神志不清了?脑子没事吧。” 不二并未理会公玉落的寒暄,只是沉静开口:“唯一在何处?” 公玉落淡笑着摇了摇头。 可他们怎么会让冥族踏过外環呢?知道唯一在哪又有什么用。 毕竟他们的祖石也早就……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二哥,当年堇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公玉落微微一笑,“其实她还不知道你来了,就不要让她知道了吧,以免你们徒增伤心。” 不二这次不说话了。 禁族百年,不是来叙旧的。 麒麟之火在他足下烈烈铺展,金瞳仍是一片平静,却转瞬就咆哮着烧到了眼前。 所有冥族前前后后带着压迫感地靠拢过来。 公玉落微顿,冰灵被灼痛,往后退了几步。 她当然不打算和他们在这里硬碰硬,尽管她非常清楚这几只冥族的战力已经大不如当年,甚至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但是……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众人身后那个身形松散的白衣青年。 冥十的恐怖不容忽视。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了一个能力特殊的女子…… 公玉落转而看向东方耀天与公玉秋,她出来的目的就是带他们走,飞入内環完成剩下的历劫。 至于那个少女……东方家会来处理。 他们应该才是最关心的。 公玉落翻手洒落一段符文,十分不经意,却能让身负琅環天命印的两人立刻感知到一 种指引。 只要进了内環,冥族绝无可能跟进来。 至于这周围的炼狱—— 十環到八環之间已经满地鲜血,处处哀嚎。 但这对公玉落并没有影响。 因为整个大陆都不会有一个冰灵骨修士,没人会来吃她。当然,也没有人能。 公玉秋果然恍惚地下意识跟上来,公玉落唇角微微一笑,又看向东方耀天。 东方耀天的注意力却在不二散发出的强大火灵上,他非常熟悉这火光,更熟悉那双眼睛——随着太岁去不尽海深处截杀火麒麟的时候,他就直面了这双眼睛。 原来、原来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就是火麒麟? 东方耀天猝然后退几步,看着公玉落,再看看那个男人,再看看这周围地狱一般的仙庭,终于明白了什么。 火系修士在撕咬火系真仙,木系真仙在反击木系人修。 他关心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可怎么世界的真相竟是如此狰狞? 他以为的大道公义,其实并不存在。 所谓的仙,都是伪仙! 原本东方耀天还对误伤了公玉落而心中惊惶,此刻胸中却骤然生出了一股荒唐之感。 他抬头看天,往前看仙,向后看人。 天被割裂,仙是伪造,人在吃人。 东方耀天在这一刻,觉醒了! 妙诀在旁边一直观察男主,凭借着十年相伴对这对璧人心性的理解,她以在场最快的速度拼凑出了他此刻的心境—— 在经过大宗门蚕食冥族的真相、自己误食冥血、误会妹妹是冥族并关押、号召着仙人平等闯入琅環却直面同系相食的地狱…… 层层铺垫之后,男主的心性彻底变道了。 他,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耀天开始邪肆地笑了起来,笑声越发狂放。 公玉落微微蹙眉,她对东方家选出的天命者其实并不了解。 以为他是因为方才那一刀而心有芥蒂,公玉落便道:“这位小友,我知方才并未你所为,而是一直蛰伏在你身边的有心之人——” 白衣青年站在不远处,一脸百无聊赖地看天,像是不太满意东方公玉两家就只派了她一个人来。 那是成熟体、全盛期的金乌…… 哪怕身躯残缺不全,也还是如此骇人。 公玉落一边安慰着东方耀天,一边眸中覆起一层雪花状的冰凌,眼前的光影折射变幻,试图找出端倪。 金乌丢失的那部分究竟在哪里? 但白衣青年大摇大摆地背着手,丝毫不在乎这份探究。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公玉落收回目光,没能找出来,毕竟她不是那个立于冰灵顶点的女人。 眼下天命情劫已经进展到了七成之上,只要等阴阳天命珠落成,他们仙族的未来就能彻底改写。 眼前这对年轻的天命者才是最重要的。 公玉落也顾不得完全的疏离了,语气温和宽容,“小友不必介怀,我知你并非故意……” “谁说的?”东方耀天狷狂地寸寸抬头。 刚才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他动的手,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就是以手中刀,抹去你们这些伪仙!改了这荒唐的世道!——” 遥遥的钟声忽震,惊起一圈飞鹤,琅環天命印隐隐在半空中浮动,天命者的醒世箴言振聋发聩! 公玉落惊得表情空白了一瞬。 孩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姓东方啊! 妙诀满眼震撼。 真正的龙傲天完全体,出现了。 从天龙人进阶成了逆天之人,不愧是热血自燃大男主?? 就连旁边的大反派都安静了一瞬,小声问妙诀:“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妙诀审慎地点头:“应该知道。” 尘尽拾目光悠远,抱着胳膊高兴起来:“光靠他肯定很难,但我会帮他的——到时候东方千业就留给他杀好了,自己的爹自己杀,很公平啊……” 妙诀:“……好好好。” 东方耀天一刀已经朝着公玉落挥了出去,尘尽拾指尖轻轻一动,冥骨刀中封存的骨头顿时爆发出千倍之力,重重地化成杀招。 公玉落瞳孔骤缩,猛地一扫雪浪裙裾,旁边的公玉秋想也不想就一步向前护住自己的亲人。 她挥剑挡住东方耀天这一击,天命印的情结被冥骨刀浩瀚的攻势狠狠一震,两人顿时一起“噗”地吐出鲜血。 公玉落急唤人来,根本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模样,两位天命者怎么会打起来?! 公玉秋与东方耀天目光交错,知道他们心中的大道已然出现分歧。 亲情,是她从幼时就极度渴望的东西。在人间的母亲死后,她一直怀揣着师母仇恨和眷恋,将鹊阳仙人视作父母,鹊阳死后这份情感便再度空落。而这时她才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亲人—— “耀天,别这样。”公玉秋双目发红,带着请求意味。 与她相反,东方耀天从出生就是众星捧月的小王爷,天衍国君对他极好,身边还有东方芊一起陪伴长大,他并不会因亲情而牵绊自己求索大道的脚步。 东方耀天眸中猩红一片,狂冷地笑了:“公玉秋,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公玉秋怔在原地。 东方耀天心碎但残忍地开口:“一旦发现自己的亲族是仙门之贵,便忘了你心中的道!” 不是,不是的!公玉秋眼中潸然落泪,可紧咬嘴唇无法为自己辩解。 妙诀脑海中的系统提示虐点连着弹出来,她捂住额头,这一串要是连着解决,她必会在找到唯一他们之前就冲破天骨。 姻缘树的本体恐怕会立刻被东方家的人发现—— 尘尽拾垂眸看了她一眼,悄悄地又牵住了她的手腕,“怕什么?我会找到地方孵化你的。” 妙诀只恨他人形没毛可揪,不然一定会给他揪秃。 你心情是不是太松弛了大哥! 远处已有数道冰蓝身影飞速掠过内環而来,雪浪图腾整齐划一,冰系灵流弥漫在整个巨大迷宫的上空。 外環挣扎的仙人们高呼:“是公玉家!公玉家来人了!”“这帮大陆的臭虫,都会被碾碎了赶出去!” 冰灵流并未在地上停留,直奔冥族而来。银狐化形,神驹踏风,几人立刻做好了迎战准备。 但就在此刻,不二忽然看向冰灵涌动的方向:“唯一。” 从进入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唯一和央五的气息,感知着唯一遗留的意志。 找到了。 在圆心之外,正北之北。 几个冥族顿时一惊,立刻便要飞去,却被一片雪浪服挡在了前边。 这几个公玉族人,有男有女。 全都是品阶极高的玄灵骨。 在祖地的荫庇之下,他们升得极稳、极高,目光冰冷,身姿绰约。 显然,在被自己盘剥了百年的冥族面前,这个姓氏的人已经没有了恐惧和敬畏。 毕竟谁会害怕自己的盘中餐呢? 何况这盘中餐早已不如当年肥美丰硕。 衔八、竹九、癸六、灵七各自被两名玄骨围住,几个来回之间,庞大的灵流就在半空中碰撞成烟花般,招招直奔冥族死穴。 百年间,他们太熟悉序列前九位的的身体构造,此刻都在下死手。 他们接到的命令:全力护持天命者,击杀冥族。 公玉落蹙眉,东方家没有派人来带走那个溯时少女吗? 他们在等 什么? 情况不容细思,公玉落挥手指道,转身决绝道:“冥族,一个不留。” 等她身边的冥族都死了,琅環自然能弄明白她身上的时间之力究竟从何而来。 妙诀看向还在和女主打架的男主,顿时高呼:“仙家真是好胃口,派出这么多人来分食冥族,还是公平均分!” 东方耀天闻言立刻狂暴起身:“伪仙何在——” 相比被吃的冥族,这些背叛了大道的仙,在他心中更加可恶! 一刀破风而出,在东方耀天的强势入局之下,这些玄骨顿时遭到掣肘,开始相形见绌。 他们能对着冥族下死手,却怎么敢伤及天命者半分? 冥骨刀毫不留情地携风劈刺,那些人震惊对望:天命者疯了?! 东方家绝不能作壁上观。 不断有公玉家的人受伤,公玉秋终于哭着追了上去,这些人,这些人都是她的兄姐弟妹姨母姨夫都是她的亲人啊! “耀天,不要!求你了不要——” 东方耀天心如刀割,却势不可挡。 终于,在他即将要斩杀其中一个公玉玄骨之时,公玉秋以身挡在了他们之前,“要杀,就杀我吧。” 东方耀天猛地收刀,可惜此处没有一棵树来承接刀伤,那刃风还是连着撞上了数人。 妙诀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不祥之感。 男女主若是度过情劫,天命印震动会暴露相连的姻缘树。 但男女主若是不度过情劫,他们俩会—— 砍树啊! 东方耀天脚下忽然生出了熟悉的跃迁法阵,刀削斧砍的面容上爬满痛苦,嘶声道:“既如此,不如你我恩断义绝!” 再觉醒他也是虐恋主角啊! 如今海雾不在,琅環一览无余,他们一飞回去,姻缘树本体立刻暴露。 于是不等妙诀出声,在跃迁阵出现的一瞬间,灰烬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尘尽拾如鬼一般用脚踩住阵口,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要不你们再谈谈?” 公玉秋也已是满面泪痕:“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不如就以刀为笔……” 尘尽拾立刻带动冥血定住了他们二人逼逼赖赖的嘴。 他伸手摧毁跃迁阵,忽然掀起长眸。 钟声再起。 一股巨力从零環袭来,那像是一场滚滚汹汹的纯白之烬,眨眼近在眼前,亟待穿过跃迁法阵。 妙诀一怔,这绝对是足以与尘尽拾匹敌的恐怖力量。 它没有清晰的灵属,仿佛包含万物,浩瀚无边,汹涌疾驰。 远处的公玉落见状一顿,眯起眼,这下明白了东方家那位的意图。 他怀疑溯时之力与天命者有关…… 尘尽拾立刻捏爆了一个跃迁法阵。 但东方耀天已经彻底虐入心头,痛苦咆哮:“尽拾兄,不必阻拦,今日我们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一个跃迁阵刚被毁了,立刻再次浮现一个新的,就像过去那十年出现过无数次那样随便。 公玉秋也满面泪光冲向跃迁之阵,今日注定要在姻缘树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刻痕。 刀光,剑光,白烬巨手,三方力量同时冲向阵口。 妙诀不再犹豫,凝神年轮之上。 与其如此,她不如重新改变男女主的虐点走向。 可在他们冲进跃迁阵逼向姻缘树的那一瞬间,三重力量却直接撞在了现场的一具身躯上。 尘尽拾用灰烬覆盖了阵口,一人承接住全部巨力。 不二微怔,麒麟火忽然滚动着冲了过来,东方千业竟已修到了这种程度。 “小十,你怎么样?!” 白衣青年指尖的红绳一闪而过,妙诀才陡然发现——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悄悄解走了她腕骨上的姻缘树红绦绳,藏在掌心。 只需要一根红绳,因为他是灰烬之骨,是变幻无形,他以姻缘绳绑定自己,就转走了男女主对姻缘树的锚点。 他们现在找不到姻缘树了。 尘尽拾笑着擦擦唇角,吞咽了什么,反手就还击。纷纷扬扬的灰烬恶鬼般凶残地反咬了回去,把那股巨力白烬追着咬成了碎片。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终于颓然落地。 妙诀睁着眼睛,忽然冲过去,扶住了尘尽拾。 “怎么样,”尘尽拾从善如流地靠在她身上,捏着红绳,“这算不算还你一刀了?” 妙诀抿唇没说话,小心地用木灵探他的经脉。 尘尽拾缓缓喘息着,浑身剧痛,但丝毫不露痛感,垂眸看了她半天,忽然捏着她下巴尖把她脸抬了起来。 “你怎么了?”尘尽拾放缓呼吸,唇角勾起来。 “怎么一副,心疼死了的表情?” 第45章 深渊内府朋友不会亲亲 45 妙诀缓缓扶住了怀中的人。 托他接这一击的福,现场很快就被稳定下来。 公玉家派出的玄灵骨被东方耀天误伤无数,在场冥族看到烬十受伤,战意陡盛,兽性被猛烈激发,打得公玉落等人咬牙后退。 东方家隔岸观火,只在关键时候遥遥推了一手,可对抗冥族的死伤却是公玉家在独承—— 他们每副玄骨都珍贵无比,没人想折损在此。 虽然理应带回天命者,但到了眼下这步,也只有将今日之事做成天命情劫的一环,方能不沾染因果。 几人对视一眼,公玉落眼中凝结出繁复密集的冰棱雪花,遥遥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公玉秋,而后指尖一挥,几人转瞬消失在冥族爪牙之下。 妙诀这才仰头看向尘尽拾。 他体温很烫。 给她烘衣服的时候还温温凉凉的灰烬,此刻像是发烧一般,烧得那人苍白侧脸上唇角殷红如血,宛如邪恶艳鬼。 妙诀伸手。 木灵温柔如枝叶,缓缓向着眼前白衣之下的身躯探视。 以灵力探查对方内府,就像是握着一面镜子去映照另一个人的内在。其实是一种有些亲昵的行为,对方只有在极度信任或是极度无所谓的情况下才会放任通行。 眼前的白衣青年绷紧了后脊,看着她樱粉指尖扶上来,其实是想拒绝的。 验伤,看他伤势?心疼他当然很好,但是看伤口实在是…… 尘尽拾强压着喉间的猩甜,小声嘀咕:“关心我就不能干点别的吗……” 妙诀面无表情:“别动。” 尘尽拾一滞,“…哦。” 于是当那一股涓涓清凌的灵流涌过来时,尘尽拾终究慢慢撤去了竖起的翎羽,打开了他漆黑一片的城堡大门。 她的枝叶向他伸了过去。 妙诀不需要看他苍白的脸色也能感受到这一击意味着什么。 这里如今是琅環之界,天命者并剑的威势得到了无限的加成,劈向跃迁法阵的时候都让妙诀一阵强烈的幻痛。 但那都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应该是那无边无际的白烬—— 妙诀阖目,以灵识看见了他暗无天日的内府。 这里辽阔乌黑,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 妙诀以为金乌应该如太阳般灼烈,可尘尽拾的体内只有乌羽蔽日、一望无尽的焚烧炼狱,被妙诀带来的灵光能映照出一光影。 她继续探向深处,仿佛是到了他胸腔的位置。 尘尽拾浑身一抖,靠着她的身形开始真正地战栗发抖起来,倒吸了一口气,“妙……差不多……” 妙诀却忽然顿住,在他的内府深处,看见了那一击的后力。 涌动的白烬正在吞噬他的黑暗。 像是从漆黑深渊中缓缓升起的一轮惨白之日。 白日所过之处,尘尽拾的内府便被强行映照,可那些乌羽却仿佛见不得阳光般灰飞烟灭地消散成了碎末。 黑白冲撞的场面诡异又刺目,那白光就像蔓延的病菌,尽管灰烬乌羽毛凶恶地吞噬着白日,可他漆黑 漆黑涌动的深渊如今却正在迅速变得花白,像是被什么白絮入侵。 所过之处黑白冲撞,灰烬为了压制那正在极速吞噬,可白烬同样极快,过境之时让他无数乌羽焚成碎末,最后化作了经脉上的灼伤。 果然,男女主的刀剑虽然强横却远不致命,真正能伤害到这个灭世反派的,是仿照他而生的力量。 同样汹涌,同样无尽,对照而生。 妙诀抽出灵识,抬眸,看见他颤抖地抽了口气,然后缓缓吐纳,侧脸硬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看完了?”他薄唇哆嗦,另一侧的手悄悄捂住心口,“怎么样,我好看吗?” 妙诀满心都是忧思, 根本没搭理他的骚话。 琅環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其实进入仙庭之后就已经发现,这些玄骨真仙的确与凡间大陆修士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公玉落双眼中结成的冰棱,带着仙人居高临下的冰冷窥探,前来围堵的公玉家各个高手,全都有非常显化灵属的杀招。 而这股白烬之手竟已打进尘尽拾的经脉之间。 不二已经到了面前,眉间担忧地递出一个东西:“不要逞强,小十,把这个吃了吧。东方千业这一击还并未使出全力……看来他已经找到了化出烬骨的方法。” 这是最让人忧心的事。 冥族几人都围了上来,面色微沉。 妙诀非常清楚大家在担忧什么——因为,无论是大陆还是琅環,无论是人还是仙,现有的力量体系都是通过割裂他们的肌骨血肉而得到的。 可烬十,是曾经被他们全力托举逃出去的唯一一个冥族。 他并没有……被吃过。 尽管尘尽拾在大陆到处抽骨头洒血,但他的每寸骨头每滴血都在他自己的控制范围内,绝没有流落到仙庭之中。 那么,琅環之内,那个人是如何复刻出了他的力量呢? 他制造出的甚至是毫无残缺的烬骨之力…… 不二温和的金眸中满是严肃,百年实在太长,从公玉落等人的态度便能看出,世道已经沧桑巨变。 “吃了这个,”不二抬起掌心的丹丸,“我们去找唯一和央五,只要人数破九……” “对!”众人纷纷点头。 妙诀也有印象,在原本男女主的屠冥主线后期也曾提到过,在世活跃的冥族一旦破九,就能自动形成某种特有的血脉共振,将会极难对付。 现在这对他们来说却是必争的优势。 但尘尽拾看都没看那丹丸一眼,闲闲地搭在妙诀肩上,一条胳膊就把她环了一圈。 脸色都白得透明了,嘴上还对着不二嗤笑:“还捯饬你那草药呢?你又不是真郎中,以前偏偏小女孩也就罢了……” 妙诀就知道他不会吃。 因为他知道吃了也没用,只会让不二自责。 她的手悄悄按在了他腹腔之上,脑海中已经凝聚顶芽,无论多难解的伤势,无论来自何种灵力,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五行灵属各有不同,相生相克,而“时间”才是恒定的唯一标准。 这就是唯一引着他们去追逐的因果…… 她可以将那白日回溯。 尘尽拾腰侧的肌理顿时一紧,低头看她,一边按着她的手阻止一边小声说:“对我动手动脚,这么自然……” “好吧,我知道你心疼我心疼得受不了,但现在动用你的小树苗,就该我心疼了。” 尘尽拾脸色煞白,却笑眯眯地说,“——别让我功亏一篑。” 妙诀的动作安静下来。 尘尽拾把她的手拿开,却捏着指尖没松开,腕间的红绦绳摇曳着,与他苍白皮肤相映,像是他给自己套上的姻缘结。 现在他已经把姻缘树的锚点转到了自己身上,琅環找不到她。她的灵骨需要平稳过渡到天级,在那之前贸然使用回溯之力,依然有可能被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强行提骨。 北泠冰衣可就只能用一次。 没了这个他只能把自己赔上去。 妙诀最终沉默下来,发烫的灰烬绕在她颈后,显然他根本没好。 但二哥哥已经找到了唯一的位置,只要唯一出现,一切就都有了眉目。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比你们好多了,”尘尽拾慢慢直起身,看向一张张担忧的脸,唇角勾着闲闲的笑容,“唯一的位置能确定吗?” 不二不赞同地看着他,终究点点头,“按照他们现在的分层,大约在四環之处……我感受到了唯一的气息,她似乎被……埋了起来。” 众人顿时一凛,直接准备走,“找到唯一之后去找央五。” 不二目光忧虑。 他和唯一是在祖石之中前后诞生的最早二人,在漫长等待的光阴里,在还没有弟弟妹妹们出世的时间里,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存在。 唯一的气息,他不会认错。 只是她留下的意志扑朔迷离,经过百年的演进,总让他心中不踏实。 他希望所有人都活着,回家才有意义。 妙诀扶着尘尽拾,看向岩浆融出通向迷宫深处的长径。 唯一的位置出现,尽管还情况不明,却依然让所有人都隐隐松了口气,毕竟那是他们所有人的家长。 然而在妙诀的记忆中,其实央五的印象要比唯一更深。因为唯一总是不知去向,神色匆匆。而央五,则是她记忆中朴实安宁的五姨。 她在所有人当中存在感很低,仿佛因为五正好是承上启下的居中序列,她总是在屋檐下坐着,凡事不争不抢,干活踏踏实实,会给所有人的衣物缝缝补补,自己的身上总是有股干净淳朴的皂角味。 妙诀还小的时候,有好些晚上都在她的身边安然睡着。 所有哥哥姐姐都各有个性,只有五姨是最平凡的一个。 尘尽拾曾说过一次所有人的灵属,妙诀在心中一一对应之后,那央五就是那最后一位,土系。 就像五姨那个人一样,脚踏实地,不常说话,安宁的目光却总是在孩子们的身后。 妙诀轻轻叹了口气。 似乎就因为她永远是存在感很低的那个……于是他们竟要到最后才能找到她。 肩上的重量似乎沉了些,妙诀抬头看去,尘尽拾抬手蹭去了什么,然后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除了身形松懈,他看上去似乎的确没事,甚至低头恶劣地勾了勾唇:“是不是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 妙诀杏眸遥遥,点头:“是啊。” 尘尽拾直起身子,悄悄缓了缓快要五内俱焚的内息,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絮絮叨叨:“所以承认吧,你就是很心疼我。” 妙诀眼底明亮,也没否认:“确实。” 尘尽拾脚步一顿,眼底一点点潋滟生光,心底有一场花开,又像一片浓荫。 他喜不自禁,捂着胸腔的指尖抖来抖去。 少女被冰衣渡过的眉眼肌骨如柔光勾勒般精致。 妙诀语气悠悠:“毕竟,你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了啊。” 山野间,小时光,两个少年,你追我赶。 说完唇角翘了翘。 然而,尘尽拾眼里的光瞬间就消失了,因为骤然心碎,所以也没留意到少女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失去了语言,像行尸走肉一样被妙诀扶着往前,开始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要烧坏了。 她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升到天灵骨之后能不能想起来?胸腔中经脉间压制的白烬乘风而起,酸得他有点疼。 尘尽拾焦虑地靠在她身上。 不知道她那边习俗是什么。 “反正我这边,朋友不会亲亲。”他磨着牙说。 “哦,是吗。”妙诀揣手。 她这边也不会。 第46章 何处唯一扑通一声栽倒 46 有些人神色恍惚,生无可恋,怨气冲天。 妙诀扶着这个人,觉得有点好玩。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恶劣的人类,努力压住了唇角的弧度。 听见系统在脑海中提醒:“虐点还在升级中,请持续关注哦!” 系统的声音十分温和,妙诀看向颓废跌坐在地猩红对望的东方耀天两人。 由于姻缘树的坐标被转移到了尘尽拾身上,这对璧人第一次失去了分手砍树的这个传统项目。 “我们,我们竟找不到定情之树了,我们的爱走丢了……” 公玉秋缓缓抬起双眼,两行清泪滑落,“是不是说明,你我当真走到了尽头?” 东方耀天忽然指着公玉众人消失的方向,痛苦咆哮:“你看,所谓真仙,不过是轻易放逐别人!秋儿 ,你一向最懂我的道心,和我最能共鸣,可你怎么变得、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你的道呢?我问你心中的道呢!” 公玉秋紧紧握着拳头,从小失恃,握着母亲留下的玉环长大的她、肩负着公玉家希望的她、怎么能被东方家的天之骄子所理解呢? 她再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个字,任凭东方耀天如何狂摇她的肩膀。 妙诀若有所思,又看看正在集结的冥族众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计划逐步成型。 接下来他们要闯入琅環深处,困难重重。仙庭外圈还主要以散仙分布为主,他们是偶尔得到机会实现了凡尘跨越的阶层。而越向内,越是家族盘踞,实力也就越强。 更何况,他们要找到唯一……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虽然她并不知道唯一和东方家的渊源,但唯一是冥族之始,她的力量独一无二,对方绝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 合理利用天命者,才能将他们的伤亡降到最低。 虽然她扶着的这只鸟看起来并没受影响,但那股打入他内府的白烬绝不可能自己轻易消失。 不能再受伤了。 东方耀天:“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沉浸在悲伤中的尘尽拾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忽然又自己调理好了。 他额角发热地转过头,瞥了眼妙诀。 这棵小树苗现在只把他当朋友,是因为她忘了很多事,只剩十年恩怨。 但现在他有了还债的方法,因为他成了“姻缘树”,而天命者这对璧人会一路虐到最后,他们俩还能交替砍他很多刀。 尘尽拾抚了抚唇角,看着妙诀,又摇摇晃晃地得意起来。 等还完了债,他将毫不收敛、毫无心虚、不加节制。 妙诀感觉到自己身边涌起一团熟悉的反派黑气,连忙回头看。 只见这人摩挲着自己冷白腕骨上的红绦绳,那浓艳的色彩冲撞出几分旖旎,薄唇间气息滚烫哼哼唧唧,像是在盘算怎么让男女主彻底疯狂。 “啊,我知道了,”他捂着胸腔,自言自语,“有个方法可以让他们再补个十刀八刀的……反正他们俩的刀剑也伤不到我的骨头,根本不痛不痒,不如一次多砍几刀……” “?”妙诀按住了他,莫名有点生气,“你能不能正常点?” 现在尘尽拾转移了东方家的窥探,要是被发现他与男女主的天命印共振,那白烬将更加腥风血雨地向他袭来。 找到唯一之后,冥族人数过九成阵,他们能得到喘息的机会,那时她突破天骨,抚平他的伤口根本不在话下。 结果这人还自己找砍。 谁说还债是这么还的? …… 尘尽拾神神叨叨的低语停了下来,氤氲发红的桃花眸微眨,品味了一下她的神情。 这下是真有点高兴了。 妙诀闭眼不想看他,凝神看向自己内府中的灵骨。 和尘尽拾那灰烬深渊般的内府不同,她的世界是清灵的浅绿之春,莹莹如烛,在丹田之上,被一层透明薄冰覆盖的小树轻轻摇曳着,树冠之上最高的顶芽几乎已经碰到内府边沿。 人的识海有边界,天却没有。 一旦这棵树越过了人体内府的边沿,那就真正到达了天——唯一留给她的因果究竟指向哪里,也就能够看清了。 再睁开眼,男女主的争吵在没有外力的介入下已经升级。 ——“东方耀天,你以为只有你的道才是道吗?” 公玉秋摇摇欲坠地看向四周仙人相互撕咬的地狱。 那些十環、九環的仙人好不容易等来了公玉家的上仙们,然而他们完全没有要赶走这些发狂的大陆修士救他们的意思,因为在那些世家仙族眼里,他们其实和凡尘修士没有任何区别!一时间四处弥漫着对公玉、对东方的咒骂。 公玉秋又看向远处互相磨着爪子、给尾巴安鳞片的冥族,一时分不清究竟人和冥族,哪个更像动物。 可人,究竟是人啊。她从出生起就关心每一个人,她可以为了道旁妇孺牺牲自己,平生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她只是渴求被爱,渴求母亲的爱,亲族的爱,渴求东方耀天的爱,可这份爱也已千疮百孔。 “够了,停下,停下啊……”公玉秋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土地,终于执剑飞了出去,“停下,你们都是人啊!难道你们忘了自己是人吗?” 可她的声音根本无法阻止这些相食的人,当看到一个大陆修士即将扯断散仙胳膊的那一刻,公玉秋终于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前面。 东方耀天:“不!!秋儿——” 妙诀平静地看着,心如明镜。 她实在太了解男女主了。 他们过去的所有矛盾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一次尖锐深刻,因为到这一天他们会幡然醒悟一个残酷的真相—— 那就是,他俩根本就不合适。 前期天命者的情劫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引起,她逃他追、女配搅局就能狂虐好几集。但随着天命历劫的深入,他们真正要面对的问题也逐渐显现。 无论在仙庭,还是在凡间,他们其实都是一对极其不合适的伴侣。这俩人从骨子里就不合适。 一个是猖狂邪魅双商极低、但意外地真正心有大道的龙傲天,一个是的确极其善良随时自我牺牲、但又的确过于窝囊摇摆无法割舍任何人任何事的大圣母。 妙诀在树里被砍的那十年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仙庭选出他们俩,就是故意的。 如果是很合适的两个人,还能产生这么多情劫吗? 固然有大反派在其中兴风作浪,但其实他们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发现作恶多端的人,但偏偏就要误会重重大虐特虐。 妙诀在心里默默准备好了计划。 冥族众人准备沿着赤虎岩浆融出的通道,直接穿过八環至四環之间的区域去找唯一。狐狸熊猫磨爪子的磨爪子,小鱼小马甩尾巴的甩尾巴,蓄势待发。 灵七第一个发现了异常,马嘶一声:“诶??这墙还会变的?!” 八環之内是金灵属之地,被熔断的迷宫外墙却出现了重炼趋势,就像是纯白流动的铜墙铁壁那般。 几人对视几眼,不敢再耽搁猛地向前冲去,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远远望去,琅環迷宫的层层灵蕴各不相同,但他们能看到的每一层迷宫都在缓缓复原。 六環蔚蓝的水灵流掩盖了缺口,而后七環的风灵大作吹起泥沙建筑高墙,八環的金灵流悄悄熔铸在一起…… 由远及近,一扇又一扇的门在他们眼前闭合。 原来每一環迷宫的外墙都是灵属所化! 不二神色微变,心头泛起忧虑,这种复原再生的巨大石阵……整座琅環,似乎是借用了祖石之力而形成的。 癸六鱼头愣愣的,探头探嘴,“这怎么办?这迷宫像是活的一样。” “无所谓——” 尘尽拾靠着妙诀,声音低而闲,“那就一层层破。” 焚化的灰烬滚烫地贴地弥漫。 衔八看看他脸色,前肢撑起,“我们来,你和妙妙退后。” 八環之内是金系灵场,银狐露出尖齿,冷艳一笑。 从六到九每个人很快分好了任务,麒麟火给所有人助攻,哪怕是靠他们的身体一人撞倒一墙也不成问题。 妙诀却抬手:“等等等。”靠这么撞人都要撞烂了! 好不容易治好了一点点可不能再这么毁。 整座迷宫以圈层划分,代表着琅環仙庭坚不可摧难以上下移动的阶级,破壁没有那么容易,但有人可以。 可在原本的剧情中,当男女主觉醒自己的天命者身份之后,发觉自己原来代表了琅環仙庭的两大力量,在最后做了一件大事。 他们号召平等,强调仙与人不该有高下之分。 于是,将琅環层层迷宫的高墙给拆了。 虽然那原本是因为男女主之间爆发了身份差距的冲突,女主所在的公玉家长期处于东方家之下,她的族人认为二者都是天命者,公玉家应该和东方家平起平坐,于是男女主在大吵一架之后才有了这一癫狂壮举。 但既然他们要入 内環,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提前? 妙诀看了看正在徒劳地阻止众人的男女主,让冥族几人都各自散开,然后悄悄探向袖中……只能借用一下这个了。 尘尽拾看了她一眼,作为在场唯一也有十年经验的人,他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眉梢一挑,他捂了捂唇角,慢慢直起身子,“不用这么麻烦。” 妙诀一把按住他又要放血的指尖,然后以灵力裹着袖中的那截冥骨,悄悄送到了八環高耸的外墙之上。 冥十的气息缓缓降临。 撕咬的两方忽然都停了下来。 吃过冥族的仙人血肉,和真正冥族的血肉,怎么能比? 此刻来自大陆的修士们还只是浑浑噩噩地察觉到了这个东西的珍贵,外環的真仙们却是立刻闻风而动,他们当然比那些泥点子识货! 那是不寻常的冥十之物—— 自从近海城外金乌降世之后,十環之内已经做了大量研究。这缕冥息极其不寻常,类似于骨息,而且是金乌身上十分重要的一根骨,才会有这样的力量场。 吃任何冥族都比不上冥十,在百年榨取之后,其他灵属的格局都已经被各大姓氏奠定,只有冥十,有着全体冥族融合万化的力量,得之即可脱胎换骨。 要是能得到这块金乌骨血,别说是被遗弃在外環,就是踩在公玉东方两家的头上都不是没可能。 顷刻间,这些被抛弃的仙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高墙。 公玉秋愣住:“你们,你们这是……” 东方耀天的目光也随着落在围墙上,他忽然意识到,真正挡住他们的是什么?是高居上位的仙家吗?不,正是这些墙! 整个琅環被它们层层分割,将凡人隔绝在海外,将仙也分成三六九等。 八環之外,仙人在前,大陆修士在后,层层叠叠堆积在墙下,鲜血淋漓地拍打着迷宫之墙,一边嗅闻一边寻找,试图撞破刚刚复原的壁障。 “我有这么香吗?” 尘尽拾抱着胳膊啧啧称奇,看妙诀一脸认真地盯着,忍不住低头悄悄问:“你真的不想吃吗?我可以给你咬一口,新鲜的……” 妙诀推开他的脸。以前还没认出她的时候,他这么问是要弄死她,现在倒是真的引颈就戮心甘情愿。 妙诀抓住了他的手,这人絮絮叨叨的神经发言顿时偃旗息鼓。 “你能控制自己的骨头吧?”妙诀翻开他苍白耳滚烫的掌心,“我写,你照着比划。” 开启大男主剧情,其实只需要一句初始代码。 ——他自己的台词。 尘尽拾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掌心上,柔软的触感烙印在他的掌纹上,那截冥骨自觉地化作漂浮的灰烬,随着她指尖动作而动。 “我、命——” 东方耀天看着半空中肆意写就的一句话,不自觉喃喃念出了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的心猛然如洪钟巨震。 是啊,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东方耀天就是自己的天! 八環之外无风自起,男主邪魅的身后头发狂飞,被这一句仿佛出自内心的箴言、彻底击中了内心! “奇也怪哉,这句话仿佛本就该出自我口!” “我的灵魂都在与之共振!” “我东方耀天要改写这不公正的一切,仙人平等,没有阶层之分,若天道拦我,就逆了这天! 没人知道东方耀天经历了怎样短促有力的思考,但苍穹之下,他,蓦然出手了。 东方耀天一边咆哮着一边挥刀砍向八環高墙:“什么環,什么数,都不作数!” 用琅環天命印和琅環对撞,谁更硬? 公玉秋怔怔地看着他桀骜狷狂的背影,忽而紧咬嘴唇跟了上去,挥剑与他一起去拆这层层高墙。 她想让他知道,她并非追求仙阶,并非虚荣地渴盼仙族之身,这些等级、这些尊贵都不是她想要的! 那就拆掉吧,那就都拆掉吧! ——轰隆,高墙露出裂缝。 琅環仙庭当然不敢真的对撞天命印!否则但凡撞碎裂了半点,他们多年谋划全都毁于一旦。 八環高墙轰然被劈塌了。 妙诀连忙让尘尽拾收回了自己的骨头,然后悄悄朝着四面八方惊呆了的哥哥姐姐们挥挥手。 “走!跟在他俩后边。” … “不能让他们再拆下去了。” 零環花园之外,压不住的高声打扰了这里的静谧,鸟鸣悠悠远去。 一身蓝衣的公玉落站花茎缠绕的门外,咬牙但仍然恭谨:“明主,耀天和秋儿已经拆到了六環,若是再往前……” 她不明白,东方千业明明已经出手了,可那一只白烬巨手打出之后,怎么毫无回响?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门内却只有闲适儒雅的反问:“堇还不知道他来了吗?” 公玉落一顿,垂眼:“相逢也是难过,何必呢。” 门内男人的声线优雅游走,“怎会?像我一直思念而不得见,才是难过呢。” 公玉落一急,“可是明主,他们转眼破了五環,再向前就是四環,那里不正是……” 不正是“唯一”深埋之地吗? 而一旦连这一環都洞开,彻底引狼入室,三環就是他们公玉家的地盘了! 花园内,巨钟下。 男人白色花袍膝上的《因果律》翻到了第十页。 他轻轻一笑:“让圣洁的日光再照一照……” 照灭他全部的暗影,留下纯白的光明。 … 尘尽拾一手揽着妙诀,一手捂着腹腔。 漂亮的眉目丝毫没有端倪。 此时他们已经深入到了五環。 越向内,他的脸色就越白,眼尾和唇角却烧得更厉害,氤氲如血雾般。 妙诀每次想回头都被他按住了肩膀,然后兴致盎然地给她指位置。 “这里是不二挖野菜的地方,他这个人就适合挖野菜。” “这座山怎么被推平了,以前上边有一种刺果很甜,我给你摘过好多。谁削的山我要杀了他。” “这条河我们来过,不记得了?我在里边洗过澡,你还偷看我——” 妙诀回手捂住了他的嘴,“……”她根本不信。 对方笑嘻嘻地啄了啄她掌心。 妙诀连忙收回了手,蜷了蜷指尖,没回头看他。 从前的家园已经物是人非,经过男女主的狂虐拆除更是一片狼藉。 八姐姐他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不解,到后来完全平静接受地跟在了发疯的天命者身后。 那两人一路破坏迷宫之墙,双臂震得流出血来,而他们跟在后边一点力气没使,只是沿途解决所有阻拦的仙人。 尘尽拾勾着唇角一路飞驰到五環深处的高墙。 半空中,不二身影悬停。 唯一的冰骨之息就在四環之内,打开之后里边会遇见什么,他们无法预料。 这已经临近整个仙庭的核心,如果这其中的仙人全都吞食了唯一的力量,那将会是异常恐怖的场面。 众人缓缓沉了口气。 妙诀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胸膛正在起伏,他的呼吸也比平日急促。 发烫的气息克制地扫过她颈后发丝,然后又平稳下来。 妙诀察觉到自己的灵骨似乎仍随着天命情劫的进展而动,冰衣盈透地裹着她,带着唯一遗留的意志。 时至今日她也明白,她就是唯一留下的那一丝因果。 妙诀运转着体内冰木交融的灵流,隐隐能感受到唯一的方向,就在这里—— 谁知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站在四環的高墙前虐了起来。 “你还要疑我吗?东方耀 天,我根本不在意仙阶,我在意的只是、只是……” “是什么?!”东方耀天凝视着她,“是什么,我要你说出来,亲口说出来!” 妙诀背后的胸腔似乎吸了口气,然后忍无可忍似的让他们体内的冥血直接暴动。 拎着他俩直接往四環墙上撞去。 这速度堪比金乌疾驰,高速运转。 男女主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双阴阳天命印眨眼就要撞碎在四環的高墙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墙面如冰雪消融忽然洞开一个口子,将男女主二人接了过去。 四環之内果然是冰灵场!那冰冻入口眨眼就要重新弥合,然而紧紧一息之间,麒麟火、银狐光、蠃鱼水柱和神驹风鬃、携着滔滔灰烬,全都暴射而去。 冰冻高墙被彻底豁开一个巨洞,众人想也不想地闯了进去。 男女主已经不知所踪,他们眼前白茫茫一片。 此时不需要二哥哥指引,妙诀已经感受到了空中纷纷扬扬如落雪的冰骨之灵。 那是冥族之始,白矖唯一的灵息。 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比熟悉。 在冲进来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对困禁唯一的地方有过诸多猜测。 她可是唯一,她能在百年变迁之后给所有族人留下草蛇灰线的指引,在痛苦之中留下生机与意志,她或许已经在绝路之中找到微末的自由,所以才能做到如此。 她或许被困在琅環深处的核心,或许在东方家或公玉家的人利用中周旋,或许坚守着百年意识不曾昏睡,到今天她的所有弟弟妹妹们终于能闯到她的面前,让她等到光明。 而四環之内也与他们预料的一样,眼前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可当所有人看清前方一切,全都噤声寂静。 此地的确已经临近内環之心。 ……却是净鹤使的豢养圈。 整整一環之间,纷飞的都是清清冷冷白色鹤羽,和那天神不知鬼不觉贴在妙诀身上催动灵骨的鹤羽如出一辙。 老幼高矮的无数蓄鹤被圈养在此。 他们发出尖细的叫声,压出满地混乱的爪印,在这之下,是他们所有人的姐姐。 这些往返于仙庭与大陆之间的蓄鹤经年累月地吸取着唯一的冰灵,保持得优雅、高洁、出尘,已经成为凡尘对琅環之貌的想象。 每一只蓄鹤的头顶都标着一枚白色灰烬,那白烬仿佛连着看不见的提线,被高居仙庭的某个人牵拉在手里。 原来他并不能直接食取唯一的冰灵,于是他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让唯一,成为了仙庭形象的养料。 冥族怔怔地站在原地。作为动物,他们总是想不通人会怎样对待他们。脚下的土壤经过百年冻结,冰得他们从腿凉到心脏。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寂静而已,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从四面八方地铺天而来。 麒麟火汹涌探出,沿着冻土烧出一道火线,精准地冲向冰骨气息最强烈的位置——四環至北至阴之点。 银狐的金光和麒麟火融合在一起,化作滚烫流水,暴力熊猫支起上半身捏断了周围无数鹤颈,幽蓝鱼尾圈地掠阵,和小马一起守在外圈。 可鹤顶微不可查地微动了,接着,像是被看不见的提线所操控,所有蓄鹤身上忽然爆发出了纷纷扬扬的白烬。 那人果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找到唯一! 四環冻土之上竟像是骤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所有蓄鹤层层叠叠地堆积在至阴之点。 它们的长颈诡异地耷拉下来,羽毛互相覆盖,浓到阴寒的冰灵力淤积在一起,竟转瞬化作死气沉沉的深冰。 埋藏唯一的位置,上上下下冻成了破不开的坚冰。 “哈。” “学我的东西,还挺会自创招数……” 阴冷声音响起,尘尽拾唇角勾着冷恶的笑,身后终于瞬间铺展开漆黑辽阔的双翼。 漫天灰烬暴涨而起,追着焚烧每一片白烬鹤羽。 妙诀就在他羽翼包围的范围之内,却明显感觉金乌双翼带动的风无比滚烫。这不是他的正常状态。 “你——”妙诀试图转头。 “嗯,”尘尽拾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往前看,戏谑如常的声音响在耳畔,“好好看看,还是我厉害吧?” 他在向她证明,她在内府深渊中看到的白烬压不过他。 灰烬翎羽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灵,沿着冻土处处焚烧。被焚烧的蓄鹤灰飞烟灭之后又重新在纷扬的白毛中吹又复生。那些以高洁出尘而闻名、每次带着琅環廷寄而来的净鹤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只剩一片纯白圣洁的怪相。 尘尽拾悬挡在半空中,辽阔的双翼以黑抗白,没有让任何攻击绕过他落在地上。终于,在麒麟火与银狐金流的熔铸之下,深深的坚冰开始松动,于是更加清晰的冰灵骨息从地底幽幽地传来—— “唯一,唯一!” 尽管还看不见情况,衔八已经忍不住向下呼唤。 癸六:“是唯一吗?好像还不够深,看不到啊!” 竹九沉声:“挖!” 当地底的冰息冒出之后,所有蓄鹤猛然引颈,快速吞食着这灵力,然后集体大涨成暴风雪般。 白色巨流直逼尘尽拾而来。 妙诀在转瞬之间意识到,这是试探。 在天命者化出跃迁法阵的那一刻,他及时转移了姻缘树的锚点,而他与天命印的共振一定已经被人察觉——更凑巧的是,在他的身上的确也发生过光阴的回溯。 对方的重压在试探这最特殊的回溯之力究竟从何而来,却被他全都扛走了。 “你们继续。” 他在上边声音如常,众人只得继续去瓦解冻土。 只要再找到一个人,血脉结阵,祖地就会庇佑他们。 到最后除了暴起的金木水火灵流,他们四脚并用,蹄爪鳞趾熊掌还有双小手同时往下挖。 直到面前豁然一股寒流袭来,终于在幽幽白气中终于看到了卧趴的一道影子。 可那是…… 妙诀扒在洞口向下仔细看,看见一捧土系地灵的身影蜷缩合抱半条白鳞蛇尾,那身影被冰层完全覆盖着,安详宁静地闭着眼睛。 那是…… “五姐,五姐?!” 银狐又惊又急说不出话来,试图用舌头去舔舐她身上覆盖的冰层。 妙诀恍惚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以身困于此地,被飞禽踩踏百年,却将真正的唯一托举而出,留下冥族的生机。 印象中那个存在感最低、最温和朴实的五姨,在这里代替唯一等了百年。 因为她是土系。 她的上位灵属,是什么? 是“烬”。 烬骨幻化无穷,变化万千。 土骨亦如是。 尘尽拾撑在原地,垂下的目光难以形容。 整个冰雪地寂静无声,妙诀抿唇伸手,时间骤然在央五的身上倒流。 她的灵骨一动,更深处的内環似有钟声响起,琅環的核心,动了。 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已经流淌的时间像是伤心的车辙。 在找到倒数第二人的时刻,妙诀终于不再克制这份无数人相送的力量,年轮与顶芽在识海中发光,她掌心之下的局部一瞬倒转数十年。 五姨身上的冰衣消融了微末,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一小片寒冷的呼吸、缓缓地吹拂过在了冰层之上。 冥族第九人,醒了。 暌违已久的血脉终于被祖地感受到他们的归来,脚下的地面在震颤,以每个冥族、每个祖石的孩子为点,缓缓拉起了金光笼罩的冥族之阵。 这是祖地留给他们呼吸的地方。 谁也不会料想,松懈这一口气,对他们而言竟然如此珍贵。 妙诀终于收回手。 身上却忽然一沉。 她慌忙回身去接,尘尽拾已经扑通栽倒下来。 那双总是潋滟恶劣的桃花眼安静地闭上,妙诀抱住他,愣住了。 他总是戏谑,说话半真半假,总是开玩笑,总是说骚话,故意让人忘记—— 不可一世,无所不能的坏鸟。 也会坏掉。 第47章 他的春天天灵骨疯狂抽长 47 “当——” “当——” 钟声遥遥。 妙诀动用了溯时之力解冻央五,这庞大的光阴流动必然与男女主的天命印产生了共振。 琅環核心的钟声一出,她明显能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注视再次出现。在被尘尽拾强行带偏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次精准地、落回了她的身上。 无数净鹤使的一双双红圈黑眼珠同时看向她,虹膜上浮动着白色烬絮,看起来诡异非常。 一场真正来自内環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他们头顶四周金光闪烁,古老的象形文字盘旋如符篆,祖地的荫庇如无形之气罩,保护着他们 。 正因如此,撑到了这一刻的某人才敢倒下。 妙诀的怀里像是撞进了一块滚烫的陨石。 尘尽拾的体温高到快要把自己焚烧了一样,就像是小时候发烧那样对抗着入侵免疫系统的病菌。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反派,妙诀有一瞬手足无措。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她从没见过尘尽拾这个样子。 “小十?!” “烬十你——” 央五尚未化冻,烬十又倒下了,不二和衔八惊顿一瞬,但很快就默契地沉住气,帮着妙诀一起扶住烬十躺放下来。 癸六是陪在尘尽拾身边最久的,见状支起鱼头瞪眼:“我就说了,他这样下去迟早不行的!他在天衍国的时候抽过三四根骨头,放血的血窟窿没让我看但肯定也不少——” 灵七接过话:“我知道!我跟在烬十后边从北泠飞回来的时候看见过,他身上一直在流血。” 竹九耷拉的熊猫眼中满是责备的关心:“这臭小子小时候就这样,受了多大伤也不会说。” 不二半跪下来,指腹搭上苍白滚烫的腕侧,“不,对他而言,那些伤只是痛,但并不致命。” 最致命的那股白烬巨力。 仿照他而成的烬骨…… 尘尽拾的后脑压在妙诀腿上,长发铺散在白衣上,呼吸极低,从脸侧到耳际乃至全身肌肤骨骼,滚烫一片,隔着衣料镀在妙诀身上。 妙诀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重量。 那样骄傲的飞翔之鸟,极速掠过天空向她飞来的时候,轻盈如同流星。 钻入她袖口的温凉灰烬,托着她升空的羽翼,也是轻轻的。 他的试探,他偷偷牵住的指尖,全部轻轻地小心翼翼。 可在失去生机之后,他却变得如此沉甸。 妙诀抬头看向所有面色担忧的哥哥姐姐们,看看头顶好不容易结成的血脉荫庇,表情渐渐平稳下来:“不用担心,我可以治好他。我们先把五姨接出来。” 今日,她必须破天灵骨。 众人尾爪并用,小心地将地底的一大块冰抓了出来。 强大的冰骨之息完全覆盖了央五的土灵,她几乎把自己化作了脚下的土壤或尘埃,才能瞒过更多人,伪装成唯一。 她被深埋在四環豢鹤之地下,开始时化着她的模样,但随着百年光阴流淌,她渐渐地被冰冻昏迷,力量一点点消散,等到他们找来时,已经变回蜷卧的姿势,怀中仍紧紧抱着那段蛇尾。 那就是唯一,上古白矖,龙头,凤羽,蛇尾。 而央五几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世上还有冥五的存在,她是土系之兽,狡鹿。 妙诀微微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出掌心,她现在的灵骨已经非常接近于天,溯时之力的使用强度也更大,现在用光时长也没关系,突破天级之后她就会再次更新。 百年冰冻之层再次被光阴逆转。 一众哥哥姐姐小心地围着他们最小的女孩。 那场面其实是很玄妙的,因为他们只能用火、用温水去解冻央五,可妙诀掌心之下浇灌的,是时间。 冰层缓缓消退,妙诀也终于力竭,手臂无力地放松下来,被衔八小心地接住。 当央五蜷缩的身形完全露出的时候,那截白矖蛇尾也清晰地冲出了旺盛冰灵。 央五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是浅褐色的,如大地一般简素,意识到自己被族人找到之后,慢慢地从地面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温和宁静的笑容。 央五并没有问自己是怎么被挖出来的,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抱着唯一的断尾在这里,她只是扭动着冻得僵硬的脖颈,一一仔细地看着百年未见的族人们,最后看到妙妙,怀中的蛇尾似乎告诉了她什么,央五浅浅一笑。 她眼角的细纹淌出安然的意味,而后又看见她抱着的、双眸紧闭的烬十,终于开口:“小十怎么了?他看起来伤得很重。” 妙诀握了握五姨冰凉的手,“他只是…太累了,别担心,我会治好他的。” 央五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眼隐隐看出了她灵骨的特别。 心中怔然片刻,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有些腼腆地收回了自己冻得青紫肿胀的手,最后有些小心地问大家:“苍三呢?” 苍三的序列太高,只有唯一不二能承接他。但唯一的情况不现实,如果不二也没能……但这根本无法苛责任何人,孩子们都太难太难了。 不二温暖的手掌再次握住她,同时微微倾身侧颈。 苍龙之息被他小心地收持在颈骨之后,仍然沉眠,却活着。 央五顿时松了口气,眼尾释然地散开。 活着就好。 妙诀觉得心里酸酸的,印象中,三叔和五姨是看上去最像长辈的两个人,她一直胡乱地叫他们,但所有人都很纵容她。 衔八收起爪子,狐狸尾巴慢慢地搭在那一段蛇尾上,冰冷幻紫的白色鳞片昭示着唯一曾面对的痛苦。 此刻,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浮出水面。 那唯一呢? 央五隐藏了自己完全的灵场,怀抱着唯一的蛇尾,让整个琅環都以为这里埋藏的是唯一,豢养净鹤使来吸取她的冰灵,可是真正的唯一去哪了? 央五安宁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妙诀身上,她代替唯一守在这里,是因为唯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所谓因果,就是一条顺流而去的河,种因得果,以果得因。 百年前,他们站在悲痛的下游,想要送一个孩子回上游去。 她做的很好。 央五抱着蛇尾,温婉地开口:“我并不知道唯一去了哪里,在消失之前,她曾说如果我醒来,我们都会再见的。” “那一天她给了我她的蛇尾,然后从妙妙那里拿走了一个东西……她将因果种在了妙妙的身上,我参不透那庞杂的缠线,但我知道唯一还活着。” 妙诀臂弯压着尘尽拾的脑袋,忽然隐隐觉得心口微窒。 这些全部发生在她遗落的记忆之中,只有她的灵骨达到更高的位置,才能够承载得住。 哥哥姐姐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又不免产生了一丝惶恐。 她身在因果中,她将不遗余力地保护所有人,竭尽所能。 可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对冥族而言再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胎,生如朝露,短短一生,真的能够力挽狂澜,挽救所有人百年清孤? “不要怕,也不要苛求自己,让因果自然地发生。” 央五宽厚如父母辈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抬头去看。 冥族血脉的荫庇之阵,竟有一个光点是落在她头顶的。 所有人笑着轮番摸了摸她的头,又摸了摸尘尽拾的头,在他醒着的时候,这肯定是做不到的。 妙诀微微怔愣,她一直以为破九结阵是因为他们接住苍龙、开启封四之冢后带上了他的骨头,却没想过,原来是她也被算在其中了。 可为什么?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 是真真切切的凡人之躯。 “你的一滴血曾流进祖石之中,被认定下来,”二哥哥金眸温柔,“只是你忘了。” 她是他们的第十一人。 妙诀怔然,心中的惶恐渐渐化作安定。 原来那些时候,尘尽拾将她算作冥族的第十一种力量,并非开玩笑。 原来小时候他总是当她大哥,带她摘果,给她抓鱼,非要把她养大,也是真心。 恰在此时,压在她怀中的滚烫人形忽然动了动。 他冷白的侧颈濡湿一片,眉间紧蹙,是熟悉的凶丧神情。妙诀看了看,忽然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因果与命运如此神奇,从她介入男女主的天命情劫开始,她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有这个邪恶反派跟她一起。 做得到的。 妙诀杏眸明亮,问系统:“下一个虐点是什么?” …… 远处三環迷宫高墙之上,东方耀天正狼狈地举着手中刀。 “为什么,这三環为什么破不开!?” 前边他们一路从八環之墙拆到了这里,几乎没有阻碍,可是在这里却遭受了巨大考验。 站在内環分界的高墙上,眼前氤氲不明。除非越过環墙,才能看清一片虚无背后真正的仙人之地。 仙庭最核心的一切并不轻易示人,这份傲慢更是极大地违背了东方耀天的平权大道。 东方耀天愤而回头,却忽然发现公玉秋手中的剑并未举起。 她神色 恍惚地看着三環的方向,清愁面容带着一丝犹豫。 东方耀天忽然冷冷地歪唇一笑,“琅環第三圈层,便是公玉家的属地——秋儿,你下不了手了,是不是?” 公玉秋:“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如果就这样挥剑闯进去,她在自己的族人面前将是何等模样?她的母亲又会如何看待她…… 东方耀天狷狂又绝望地笑了:“所以你一路陪我摧毁仙阶高墙,却终究还是有高低之分!在你心里,公玉这个姓氏就比别人高贵吗?!” 公玉秋眼圈红了,“你就……这样想我?” 心痛得不能呼吸,仿佛被凌虐重伤,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明明仍有爱意,却将尖锐的刀尖对向了彼此。 虐,太虐。 恰在此时,从内環氤氲不明的虚无之中忽然飞出几道身影。 公玉家的雪浪图腾出现,在那之后,是东方家的白日纹印!数十名真仙同时出现在迷宫上空,面色凝重,向他们而来——或者说,是向他们二人身后四環内的某处而去。 两家,都出动了。 东方耀天看着那青天白日的印记,蓦地眯起眼睛,难道东方家也要来劝他回去? 他邪魅地横刀而出,彰显着旷世男主不屈的原则和逆天的英姿,绝不会为了仙庭高贵的身份而放弃心中之道! 谁知下一秒,东方家为首那个仙人忽然一记火灵打了过来,直直逼向东方耀天。 公玉家的族仙也同样以水灵流滔滔冲向了面色惨白的公玉秋。 ——他们要杀了天命者!? 怎么可能! 几位真仙神色大惊,他们出来的主要目的是接天命者入内環,同时带走明主点名指出的少女——可他们手中的灵流却不受控制、纷纷打向天命者! 公玉秋狼狈地接招,东方耀天仓皇后退,刚刚还在虐恋的两人在混乱的攻击中抵靠住了彼此的后背。 … 一刻钟前。 后花园中的钟声传遍内環。 两位天命者站在三環的高墙上看不见前方,但内環之中的人却看得清他们。 “已经拆到这里了,不能再拆了啊!” “拆不掉的,整个三環……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一块砖都是那种石头啊。” “冥族那些畜生已经活了多少个了?” “——明主还没有旨意吗?” “公玉落已经在零苑外等了许久。” 神的后花园外零零散散地站了数位上仙,这一次,公玉、东方两家的人都有,恭谨地对着花园内俯首道: “明主,四環之内出现了冥族血脉荫庇,他们的自由人数已经达到了九位——这倒也不足为惧,毕竟三環以困仙石垒砌而成,冥族根本无力跨越,只是……二位天命者实在棘手。” 谁知道他们二人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心要跟仙家对着干? 花园内静谧得只有虫吟鸟鸣。 半晌后那道优雅如器乐的声线才缓缓倾泻出来:“不必担心他们,很快,就没有九位了。” 视线越过花园圣洁的墙壁,纯白花袍的男人静静坐在长椅上,闭目。 他的掌下飞出白烬鹤羽,铺散在花园之中,像是在模拟着什么真实的路径。在他身后,笼罩着一轮几乎没有光亮的白日。 凝滞又灿烂地悬在巨钟之下,垂直映照着一切,不再有一丝黑暗阴影。这本该是光明的场景,可不知为何那白日像是正午至阳之后的真阴时刻,刺目的光线像是虚假的一般。 像是在侵吞真正的太阳。 男人微微睁开眼睛,开口:“等到他们不足九数,就让他们都留在四環吧。” 那里的唯一不是唯一,他很清楚。 “但是,要将那个少女随着天命者一起带进来。” 金乌——真正的太阳坠落那一刻。 他想藏起来的宝物也就无所遁形了。 … 妙诀扶着唇角彻底失去颜色的白衣青年,仰头,看见男女主站在環墙上紧紧靠着对方的后背。 这个虐点是在破入三環前的互相猜忌,虽然妙诀听不见两人的台词,但用屁股也能想出来。 男主误会女主为了公玉家而违背道心,女主根本并不在意家世但就是不解释——两个人来自的不同世家本就暗藏着分庭抗礼的矛盾,其实这本就是两人在琅環阶段的情劫之根源。 既然如此,怎么解决这个虐点呢? 妙诀看看身边的哥哥姐姐姨姨们,人心的险恶,小动物们其实并不理解。 “这些上仙真仙身上各种灵属的力量,是不是都来自你们?”妙诀问。 几人不约而同点头,恍然大悟:“明白了,妙妙,你是想让我们各自去打各自灵属的人?高位压制,小十告诉过你吧。” 在冥族之间存在高位压制,在冥族与人之间,就更存在了。 “不。” 妙诀却摇摇头,指向環墙上,“是控制住你们各自灵属的真仙,去打他俩。” “好——啊?” 妙诀笑了一下,患难见真情啊。 于是,所有东方公玉两家的真仙,忽然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火灵流突然拐着弯呼啸着撞向东方耀天,水灵流翻腾着旋涡撞飞公玉秋的的剑,木灵咆哮着乱窜乱炸,金灵流甚至追着东方耀天两人的剑去销融。 一种被支配的恐惧降临在所有人头上。 东方耀天两人被打得吐血又倒地,公玉秋看着那翻飞的雪浪服,终于哭了:“耀天,我们只有彼此了……” 东方耀天猩红闭目,掐着她的手嘶声道:“秋儿,我要你记得,你的背后永远有我!” 几个真仙神色仿佛见了鬼。 最后干脆直接抛弃了武器,想要绕过天命者去带走那个青衫少女。 妙诀早已经在金光荫庇之下坐好,颊旁的发丝被吹起了一缕。 她听见系统的声音也隐带激动,提示她虐点已经通过。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妙诀仿佛听见树木生长的声音。 像是一场雨后,含苞的嫩芽舒展起来,树木的年轮又走了一圈,追寻太阳的顶芽向着光芒更近了一寸。 她的灵骨之树,长高了。 汹涌的青绿光芒忽然在体内大盛,灵骨经脉像是风吹过的树叶簌簌震动,包裹她的冰衣开始透出温热。 冲击天骨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能承受多少的回溯之力,她的灵骨又会变成什么样?一切都是未知,但她已经走向了未知。 妙诀忽然将掌心压在了眼前白衣青年的胸腔之上。 她的灵力再次进入了尘尽拾的内府之中。 … 原本漆黑如地狱深渊的内府已经完全变了。 惨白一片,到处都是炽光。 这光线像是杀菌的明灯,对原本的地狱原貌刮骨疗毒。 尘尽拾踩着打卷的灰烬,漆黑羽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清隽孤独的身影,垂目走过纯白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又似乎不是。 他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可是他从出生就被赋予的所有力量都在寂灭,走向混沌。他的意识,他的骨头,他的血,烧痛得昏昏沉沉。 好在他一向非常能忍痛。 他拖着自己的身体走到了深渊岸边,看着眼前的硕大白日。 原来那是无数白烬鹤羽攒积在一起的球体,向整个世界辐射着它惨白的光明。 当尘尽拾靠近,脚下虚弱弥漫的灰烬碰到白光的瞬间,那羽毛般打着卷的灰烬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白光就是这样驱散黑暗,在他力竭的时刻彻底吞噬侵占。 所有角落都被纯白之光挤满,没有阴影,没有灰暗,却像是一个假的世界。 尘尽拾垂眸看着深渊,那里有最后的一点漆黑地带。 他看了片刻,纵身一跃。 跳了下去。 漆黑的羽翼在下坠过程中冒出了几缕,让他恍惚间 有些清醒,想起了自己是什么。 是啊,他是金乌啊。 三足金乌,日出扶桑。 他才是太阳啊……。 尘尽拾坠落在深渊地底,向头顶的白光望去,那它是什么? 他站在漆黑的深渊之下,开始十分不爽地思考起来。 但他的意识将要走出混沌,整个内府就开始动荡,忽然,深渊上空飘下一片纯白花袍的衣角。 有人乘着袅袅白烬,仙气出尘地落在了他的前方,精准停在了黑暗与白光之间。 男人微微一笑,率先开口:“烬十,想不到百年后再次相遇,是在这种场景之下。” 尘尽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看了看周遭的一切,这只金乌的内府已经几乎被白烬全部净化,只剩这一点负隅顽抗之地,是对方识海残留的精神力量。 “不愧是天生烬骨,祖石收官之作……”男人的声音带着赞叹意味,喃喃道:“即便被吞噬到这种程度,你仍然能保持清醒吗?不疼吗?” 内府被污染到这种程度,正常人会为了抵抗这种痛苦而主动彻底沉沦。 那是一种逃难。 可眼前的青年始终保有最后一丝神智,具象所现,就是这片白日照不亮的深渊地底。 “不得不承认,你做的一切令我刮目相看。”男人轻轻叹息。 谁也想不到,他竟会藏在天命情劫之下,发展到如此地步,让冥族复活了八个人。 “让我猜猜……”男人也不需要尘尽拾的回答,出神地思考起来,“那股溯时之力,就是与天命印共振才达成的。或许是让天命者受劫,又或许是让天命者度劫……然后,灵骨便能长大……是不是?” “唯一,这是她的手笔吗?可这骨必有基石,木……是木吗?……” 白袍男人缓缓看向面无波澜的尘尽拾,摇头失笑,“我和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足下轻云般的白烬下落,每落一寸,这最后的深渊黑暗便消散一寸。 等到黑暗完全荡除,这世上也就不再存在金乌。 尘尽拾看着他,缓缓蹙起眉,嗤笑,“你这白毛是什么东西啊。” 哪怕已经被吞噬至此,他仍然骄傲得很。 他是天然出世、带有不世神烬的金乌之鸟,自然看不上后天淬炼而出、拼尽全力模仿天然烬骨的样子。 白袍男人顿了顿,下压的速度忽然加快,语气无奈:“我已经近百年没有过心情上的不悦,为此,的确要谢谢你。” 尘尽拾掀着唇角,疼得之间战栗,声音却仍然刺人:“混沌五行很难吧,你试过了冰火木水,应该是都不行,才选择融合为烬吧——东方千业。” 东方千业身形一滞,而后那儒雅俊美的表情上终于被激出了怒意,笑了:“烬十,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力量是收敛的,因为我的本意并不是给你带去痛苦,但现在我发现——” “你受的苦可能还不够。” 站在深渊之下的白衣青年笑了起来。 白光骤然大炽,刮骨一般沿着悬崖刺下来,在他人内府中如此行事无异于置对方于万劫不复。 “冰,火,水,木……这些我都用不得,又如何?”他优雅地开口。 “——这些灵属也救不得你。” 眼看惨白的光线就要压到尘尽拾的头顶,最后一丝黑暗即将当然无存。 可就在这一秒,所有白炽的光线忽然倒退。 深渊之下的漆黑滚动着灰烬羽翼,一寸寸复原了回去。 所过之处,竟然生出了萱萱花草。 她并不侵吞他的黑暗,她的时间只是流经这里,就像清风拂过树叶,枝头红绦摇曳。 东方千业蓦然被抽离回去,那儒雅的面容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这股力量,这种气息,这是天级…… 头顶的巨大白日在转瞬之间就打回了白烬的四散状态,大面积吞噬如菌的纯白之地像退潮一样倒退。 不是任何一种灵属在救他。 是时间在倒流。 东方千业在惊愕中终于看向尘尽拾—— 白衣青年仍站在深渊最深处,却捂着自己的胸腔。 “你放白毛太阳的地方原来是什么东西,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尘尽拾说,“所以我一直很清醒,我就是想看看你要怎么吞掉我。” 东方千业一愣,目光中带了一分不可置信,在被抽出他内府的最后一刻,听见那人勾唇开口—— “可是怎么办呢?” 他笑着站在满地灰烬之中。 桃花眼清明潋滟。 “我的春天她来了。” 第48章 我即是树滚烫的怀抱拢了上来…… 48 尘尽拾仰着头,内府被吞噬的溃烂正在消失,留下酸麻的触感。 他站在原地。 静静欣赏春天出现在深渊之上。 就像阴暗的井口凭空伸出了一枝青花。 内府被破坏到一定程度,他的神识就会被困在此,陷入混沌状态,他的确能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但也的确一直没找到突破之法。 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已经来救他了。 “这……这是……” 东方千业仓皇后退,可那撤离的速度其实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掌下白烬仍在极速释放,很快就被那股溯时之力无情地收回。 这是东方千业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唯一想要缔造的这份力量意味着什么。 “唯一……唯一?……” 在时间面前,任何灵属,任何仙法,都无力抵抗。 因为这一切都与时间并不在同一时,同一相。 当白毛的太阳彻底被打散,照耀深渊的惨白光线缓缓被黑暗重新吞噬。 尘尽拾背着手,灰烬的羽翼重新在身后凝聚,然后他神气地抖了抖。 展翼一振,人就飞了出去。 这是他的内府,外力的攻击会对他产生极大的损伤,同理,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当然都能感受到。 在小树苗探进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她一定是非常非常担心他。 非常非常心疼他。 非常非常想见他了。 尘尽拾飞出漆黑的深渊,眼底雀跃地看见外边的内府世界慢慢变回焚化烧灼的炼狱,清隽之身白衣无尘,背着手,走过焦土。 欣赏了一会,他才终于回过身,面向深渊—— 幽幽漆黑,四面环着骨骼。 原来所谓内府中的深渊,就是在他体内最核心之处,一座巨大的空落落的坑洞。 这个深邃的洞口停留在他胸腔之中,经年累月地钻着冷风,藏着他所有阴恶潮生的意念,成了天然的恶鬼盘踞之处,所以东方千业都很难照到地底。 可现在,他背着手站在深渊洞口。 他闻见空气之中的冰木灵蕴,清凌凌地拂过他脸侧。 北泠冰衣护着她的灵骨,第二个礼物她用得很好。 尘尽拾小声自言自语:“那好吧,那我不再怪你忘了。” “……反正,我们会找回来的。” 他眼尾氤氲出笑意,伸出掌心,接住了在他内府中降临的一片落叶,垂眸,忽然一顿。 抬眸向上疾冲而去。 … 妙诀紧闭着眼睛,让自己的灵流流经尘尽拾的四肢百骸,沿途回溯着蔓延成灾的白烬。 这一路越是看,越是触目惊心。 从尘尽拾受了白烬一击,直到昏倒之前,一直在强行压制。可闯入四環数次不得不全力抵抗进攻,在他力量抽空之时 ,所有白烬鹤毛趁虚而入,开始了大面积传染。 妙诀刚进入他内府的那一瞬间,几乎认不出他来。 仿佛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人。 这座内府之中蔓延的白光烬羽盘踞错杂,有些已经像树木根株一样深深地扎了进去……那应该是非常疼的。 探入别人内府之所以是极其私密慎重的事,正因为稍有不慎就,会给对方灵骨神识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 寻常修士的内府哪怕被人窥探都会有剧烈动荡之感,更不要说被入侵内府寸寸吞噬。 这感觉和被雷劈死、反复切割脑仁没什么区别。 可他是怎么忍了一路,有说有笑,还能扛在所有人头顶的呢? 怎么这么变态,这么能忍痛啊! 妙诀紧抿唇角,额角渗出汗意。 她在他的内府世界中仔仔细细又凶神恶煞地追着所有白毛,毫不留情地消灭每一寸,像是在他的世界里做一场大扫除。 她需要保持极端清醒,极其小心,将回溯之力控制在白烬之上,而不影响他的原貌。 不消片刻,妙诀浑身衣物就被冷汗湿透。 但她不敢停下来,一鼓作气冲散那可恶的白光,将这场传染灾变彻底逆转,直到他的内府终于再次漆黑下来。 妙诀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的灵识也被对方重新强大的保护机制弹了出来,睁开了眼睛。 “妙妙!” 几双手和爪子同时扶住她。 “他……”她神识回归本位,开口才发现声音微哑,“他应该没有大碍了,别担心。” 白衣青年的双眸仍然是闭合的,但他们能感受得到,金乌冥息正在变得平稳。 只不过内府被人侵吞后,识海会混沌自封,突破走出只是时间的问题。 妙诀的眉梢微微放松,却再次紧闭双眼。 属于她的危机从此刻才真正开始。 天灵骨正在疯狂抽长,树木长高,树冠之上最高处的顶芽,终于越过了无形的界限。 不二的金眸忧虑地看着她,“以人身破天骨本就有风险,而你的灵骨又极为特别,我们的灵系都无法与你相融相生,妙妙你——” 妙诀来不及回应,整个人就被一阵剧烈的动荡冲离,蓦然跃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之中。 暴涨,飞天。 从外人看来,眼前这个单薄如青松的少女,似乎忽然就长在了巍峨山巅。 一股巨大的力量波动忽然在她身上涌现,那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种灵属,可这股灵流是缓缓流经时…… 就连冥族这样的天生巨兽都感觉到了汹涌的意味。 仿佛一条通天长河在眼前滔滔而去。 “她的灵骨增长本来是很稳妥的,”不二和央五对视了一眼,他隐隐能明白唯一留下的意志,“一阶一阶累积上来,妙妙的经脉原本是受得住的,但为了救小十,她刚突破天级的瞬间就过度使用——” “并且,她方才回溯对抗的还是几乎等同于小十的力量……”不二神色凝重,“零環内的那个人,已经仿制出了烬骨。” 众人全都露出了惊怒的神情。 少女脸色发白,浑身都在颤抖,像是竭力在这条汹涌起伏的长河中飘摇掌舵。 北泠冰衣护着她的经脉,周身溢出了冰蓝色的灵光粒子,震动对撞。 这显然是凶险万分,可围着她的大人们却什么也不能做,急得转圈。 央五摸了摸妙诀的灵台,“北泠冰衣是唯一留下的东西,妙妙的灵骨可以挺过去,只是不知她的意识能否能保持清醒。” 衔八:“那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啊?” 竹九:“可是贸然帮他们俩,万一适得其反怎么办?” 灵七哒哒哒地跺着蹄子,忽然抬头:“不好。” 沿着三環迷宫的高墙,幽寂地出现了一道接一道、越来越多的人影,像是悬伏在天边的乌鸦。 偏偏此时,琅環仙庭之内真正的攻势开始降临。 不二等人神色凝重起来。 尽管他们能以更高的同系灵属之力压制操纵比自己力弱的人,但那终究不像烬十的血控之力,能直接从内而外将人化作傀儡。 显然,琅環仙庭也明白这一仗的时机,烬十昏迷,妙诀动荡,众冥族一路闯到此刻早已如困兽。 血脉荫庇虽在,但冥十一死、九数不再,不攻自破。 几息之间,盘桓一圈的三環高墙上,乌压压地站满了真仙。 经过百年繁衍、长生、迭代,他们全都是纯度极高的玄灵骨,仙法不凡。 此刻他们都在静静观望着,居高临下的眼皮微微松弛着,目光只露出一线,显得出尘世外,不染因果。 这些仙人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冥十,以冥族现在的残躯之力,他们平均三到五个玄骨真仙就能击杀一名冥族。 “白矖不在,苍龙也已经只剩魂体,土狡鹿非强攻兽,剩下的后位序列虽各有难缠之处,但到底不是通天之物。” “只要金乌一死,血脉荫庇一开……” “那火麒麟呢?” “他也不必担心……公玉家不是专克火麒麟吗。” 環墙上的声音漠然悠悠,看着四環之内的冥族,犹在看此间豢养的净鹤一般无二。 于是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冥族困兽犹斗,虽然已经被盘剥得七七八八,但到底是真正的神体…… 要是能在这里抬走一二,再保家族繁荣百年,不成问题。 眼看那少女浑身惊颤,状态极差,冥十仍然紧闭双眼,未曾醒来,时机已到。 几个内環仙族对视一眼,数十人率先冲了下去,想要抢夺血脉荫庇消散后的第一血,然而就在落地冲击之时,那些冥族就像是被人靠近了幼崽的凶兽,猛然嘶吼着发起狂来。 率先犯禁的仙人直接被麒麟尾甩飞,灵骨直接被震碎,而冥族头顶的金光护阵仍然存在。 “不是说能破解血脉荫庇吗?!明主他?” “冥十已经那样了怎么还活着——” 環墙之上,东方家的几位年长仙人微微眯起眼睛,飞快又精准地做出了判断。 “困仙石呢?快——” “搭十重大印。” 十重大印一旦落成,笼罩在血脉荫庇之上,在印阵内的冥族之力依然能够被阻断,那时便如瓮中捉鳖。 这是琅環打磨百年之物,为的就是谨防这一日。 天命情劫纵然状况频出,但毕竟已经历至尾声,大业将成。 当然,只有东方家的人此刻最为清楚,他们每个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冥族身上,而是在——冥族身后的那个少女之上。 明主指示,无论以任何代价,必须将她控制住。 如果不能,就将她彻底销毁。 那股力量决不能彻底落成! 于是,半空中开始层层搭建起了繁复的印阵,仿照弥天十重大印,以无数困仙石为基,像是垒砌高楼那样迅速成型。 “就算冥十没死,被明主探过的神识也绝不可能那么快醒来。” “他走不出混沌内府,就算不死,也得昏迷十天。” “这些时间,足矣。” 两方之战一触即发,冥族众人反而平静下来了。 和百年前相比,这场面根本不算什么。 不二彻底化出麒麟真身,续接的巨尾把妙诀和尘尽拾圈在了里边。他原本想把刚刚解冻的央五也一样护起来,她却朴实地掸了掸身上土,慢慢站了起来。 所有人纷纷守成了一个环状,把两个人彻底拱卫在最中心,只剩一个清晰的想法。 妙妙在灵骨晋升的关键时刻,烬十在挣脱混沌内府。 “保护孩子们。” …… 妙诀仿佛一片摇摇晃晃的树叶,意识陷入某种虚幻状态之中。 恍惚间,她好像变成了一只小虫子。 正在顺着一株通天巨树,爬向她看不见的、直达苍穹的浓荫深处。 这只小虫子并不稳当,因为她攀爬的巨树正在震动,仿佛树身迎接着一场开天辟地的震荡。 而她只能紧紧地扒在树皮上,勉强不跌落下去。 要是她真是百足巨虫就好了…… 那 样应该就能牢牢地抓住,不会被吹得东倒西歪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茫然的意识骤然回笼了一瞬,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突破天灵骨。 哥哥姐姐们守在她身边,尘尽拾还没醒来。 系统的声音远远近近,妙诀听不太清。 “……你冲击灵骨比其他人还要未知……但北陵冰衣会保护你的,不要害怕……” 系统也知道,琅環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地任由她破境。 因为在那只鸟的识海里,她不遗余力地碾碎了东方千业所有的白烬,他必然会阻止她。 妙诀隐约感觉到了阻力。先是似有若无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让她放弃,让她停下,告诉她,继续往上很危险。 妙诀没有听,这只小虫子扭动着往上爬去。 很快她又听见了冰刃相接,水火相撞的声音,化成烈烈狂风吹向她,像把她从树上吹落,摔个粉身碎骨。 妙诀还是没有听,也没有停下。 她开始觉得热,她的骨头深处仿佛升起一股庞大的力量,流过她的骨头时,带起了极高的温度。 她又觉得凉爽,因为她穿着一件冰凉的外衣,轻柔地盖着她的身体。 可是随着妙诀越向上爬,这件冰凉外衣也被磨损得越发明显。 就在她快要将它磨出第一个口子的时候,她看到了树顶。 这棵树的树冠,竟然是一轮无比辽阔、层层累叠的硕大年轮,青翠的光芒沿着年轮生长的痕迹熠熠生辉。 而她攀爬上来的树干,就像是倒置在年轮盘上的一枝顶芽,被她这只小虫子握在手中。 妙诀见到这熟悉的画面,茫然的意识又回笼了一些。 于是她伸出了手。 通天巨树、圆月年轮、高耸顶芽忽然全都化作汹涌如河海的灵流,尽数向她的指尖奔涌而来! 可她、可她在这些东西面前,真的只有一只小虫子那么大啊。 那一瞬的场景如同狂浪扑向蚂蚁,远超尘世的天骨之力像是洪流一般。 一叶轻舟,如何承载? 可妙诀没有缩回指尖。 她必须承载—— 妙诀在洪流淹没的一刻彻底清醒过来,指尖和侧脸一起绷紧,听见冰衣发出了第一声碎裂之音。 她不是什么小虫子。 她就是巨树本身。 …… 滔滔不绝的洪流开始分野,冲入少女四面八方延展如枝叶的经脉之中。 妙诀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长。 所有经脉枝叶都在快速地淬炼、增长,像是冲向天空的藤蔓。她内府中的那棵灵骨之树快速地长高,几乎要冲破她的身体。 妙诀在剧烈的震荡中一直在想,如果是其他常规五行灵属,在晋升为天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一种具体的表现? 比如他们得到天地间所有同属性灵蕴的共振,从而获得更强的力量。就像地级火灵骨能操控一片火海,但天级火灵骨却能操纵绵延百里的火山。 普通冰灵骨能点水成冰,而玄级冰灵骨能让整座大陆进入冰河世纪。 他们晋升的力量都非常直白。 那时间的灵骨呢? 这种力量似乎没有具象化的体现,妙诀忍着体内动荡的力量,慢慢颤抖着伸出手。 她在手中轻轻抓握,忽然整片天空就产生了衣料褶皱般的涟漪。 雨滴变回尘粒,流云变回清风。 她继续用力,天空中的褶皱就寸寸断裂。每一处断裂截面都可以抽出来,那是一个又一个时间截点。 时间,完全可视化了。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 妙诀听见体内的冰衣发出了第二声碎裂之音,而糟糕的是,它又接连发出了三四五六声。 裂痕在冰衣之上蔓延,好消息是这说明她的天骨快要落成了,坏消息是在冰衣碎裂之后——天骨的力量直接汹涌了数倍! 妙诀胸口一闷,手中的灵流几乎瞬间脱力。 她眼前一花,隐隐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什么东西轰裂的声响。 …… 四環之内,冥族强撑着血脉荫庇,与十重大印强行抵抗着。 可困仙石困住了他们百年,这种力量就是专克冥族而生,他们不断地攻破印阵,击杀仙族,可能够喘息的空间却越来越少。 远处的内環之墙更是完全由困仙石搭建,就在他们曾经的家园,他们的祖地,遍地生出了抗拒他们的东西。 “放弃吧——” “你们这辈子也无法踏入内環了。” “把那个少女交出来,保你们全尸下葬——”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道无形的灵流从少女身上爆发,轰然向前! 众人惊愕回头,却发现她并没有醒来,气流吹开了少女额前的发丝,强渡天骨的模样看起来易碎又精致,可爆出的这股灵流直接冲向了三環的高墙。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圈绵延百里的高墙,在眨眼之间。 荡然无存。 内環之界,消失了。 这一瞬别说在场仙族、内環观望的仙门、更核心之处高枕无忧的上仙们,就连不二等人都完全惊愕在当场。 可少女身上爆发的灵流仍然没有停,像是包裹着宇宙的恐怖炮。弹、落在哪里,哪里就发生畸变坍缩。 “这、这是什么鬼啊?!” 一种前所未有的破坏性震撼出世。 在少女身侧,白衣青年袖间的指尖终于动了动。 … 外界如何毁灭,妙诀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体内的灵骨越发滚烫,极速的生长快要到顶,而冰衣也已经薄如蝉翼。 冲击天骨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 是心智的淬炼。 是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 还有…… 在动荡的最后,是呼啸着涌向她的记忆。 天灵骨开启了她部分尘封的脑海,可她掌控不了现有的力量,看所有碎片都如雾里看花。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这些失去的记忆之中,大多都有一个人存在。 无数场景在眼前飞快划过,快到抓不住,可她终究想起了什么…… 想起一个礼物。 想起他满手鲜血,孤注一掷的眼眸。 妙诀很想看清,于是她拼命地拼命地看,终于在看清他手上之物的瞬间,听见一棵巨树在自己体内轰然落地。 北泠冰衣在一瞬间碎裂成碴,纷纷扬扬如同落雪。 无法掌控的余波冲向四周,天骨蓬勃的灵流四散,她听见外界惊慌逃窜的声音,听见哥哥姐姐大喊她的名字。 最后,一个炙热的怀抱环上来,把她的力量全部拢了回去。 … 妙诀陡然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一片狼藉。 冥族众人都无恙,但四環遍地碎石,三環高墙消失不见,满地死伤的仙人。 ——“看看你干的。” 戏谑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恶劣得一如既往。 妙诀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才转过头,对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体内的大地震余威仍在,她现在还是懵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看清他当年礼物的那一秒。 尘尽拾被她看得有点紧张。 远处洞开的内環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女子身影,在一片狼藉中寻找某个人。 尘尽拾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冲破混沌内府的时间总算没有晚。 他没在意别的任何,只是紧紧盯着妙诀的双眸,千言万语滑过咽喉,最后拢着这株珍贵的小树苗站起来,咳咳两声。 “你在内府中看到我了吗?我把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气死了。哦你可能找不到我,因为我在一个被你忘了的角落。” “你这棵小树苗真是不要命了,是不是很怕我死啊?” “我死不了的,放心吧,我的时间会一直向前。” 尘尽拾一边安抚着她暴涨的灵流,一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像是怕她睡过去似的。 “哦,看见那个女的了吗,这就是你二哥哥当年被骗的对象,啧啧啧女人心海底针,不二那种老实人当然是被害惨了,我就不会……” 妙诀终于从他熟悉的声线中回过了神,仿佛大梦初醒,筋疲力 尽。 叽叽喳喳。 吵死啦。 妙诀闭着眼睛感受天骨在体内彻底长好,蔓延伸展,翡翠般的绿意在她的经脉之间流动,蓊蓊郁郁。 尘尽拾真像一只鸟。 还是衔着春天来的那种。 他从濒死之境走了一遭,却更有活力了似的。他环着她的腰侧,捏捏她的肩膀,又揪揪她的小指,到处摆摆弄弄。 最后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现在想起什么了吗?” 妙诀没说话。 她觉得很累,于是往他身上靠了靠。 尘尽拾垂下眼睛,眼尾不知怎么弯了起来,压着唇角:“干什么啊?” 妙诀半阖着眼睛,声音温温软软,像是落在他深渊里的小花。 “可是——”她慢吞吞开口。 “嗯?”尘尽拾忙低头。 “可是即便回溯了时间,痛感仍然存在——”妙诀靠着他慢慢地说,“还是很疼吧。” 尘尽拾愣了愣。 漆黑眼底浮动着说不出的碎光,“哦,不疼——” 可怀中少女靠着他,终于力竭地耷了耷脑袋,额角靠在了他起伏的胸口。 静了片刻后,妙诀伸手摸了摸他空荡的胸腔,“这里也很疼吧。” 尘尽拾瞳孔骤缩。 忽然觉得血液正在极速流向那里,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 他摸着心口,心想。 …好奇怪。 明明已经空无一物。 他却又听见了心跳。 第49章 让我栖息“我们是虐恋的关系”…… 49 “我不疼,真的。” 有些人说着说着,唇角就莫名其妙地逸出笑意,“我感觉非常好。” 前所未有地好。 他圈着妙诀,她安静靠在他胸膛。 就好像,被剜掉的心脏已经回来了。 砰砰地跳。 妙诀几乎听见这副胸腔下有力的搏动,哪怕他是无心之鸟,可做的每件事都出自真心。 四肢百骸弥漫着冲击过后的酸胀感,但她闷窒的心情却也被这一声声鸟鸣,吵得轻快了起来。 时至今日,阴差阳错,他们竟然还能这样靠在一起。 真是一场宿命的馈赠。 于是妙诀毫不客气地把全身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调节着自己动荡的内息。 不按着点,这只鸟好像已经要振翅飞起来了。 她想起在翻涌着归来的记忆之中,那一夜她见到了他一向避不示人的真身,那是唯一的一次。 金乌如坠,他的漆黑光辉万丈,比一切都耀眼。 那么,他的心脏究竟去哪了呢? 妙诀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尽管尘封的记忆掀开了箱角,可越来越多的谜团却如蛛网般笼罩下来。 唯一又去了哪里? 东方千业曾经和唯一有过关系,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蔓延成灾的白烬,像是和金乌一阴一阳相对相生,黑色极阳,白色极阴,东方千业又是怎么得到了烬骨之力? 他拿走了金乌的心脏吗?可如果那样的话,他的力量又似乎不会止于此。 东方千业分明也没能完全参透唯一的伏线。 更多晦暗如深海涌浪的记忆,或许需要等她彻底掌握天骨之力,又或者是达到更高的那一级,才能完全领悟…… 但仅仅是这部分记忆的复原,就已经让妙诀开始明白。 当年两眼一闭,好像只是莫名其妙地睡了一夜,醒来就成为了天衍国中的一棵树,她一直以为那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可现在,看着饱经沧桑的一道道背影,才发现百年光阴已经仓皇过隙。 她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分别也远比她想象得久。 成为一棵树的光阴也远比她想得久,或许是从土壤中的种子开始,又或许是从一滴雨露开始滋生。 这场持续百年的谋划,倾全族之力的缔造……远比她想象地深远。 好在,现在这股最特别的力量,落在她手中了。 妙诀闭着眼睛看自己内府中的灵骨之树—— 现在,那棵小树苗已经是参天大树了。 粗壮的树干是她灵骨深厚的基石,枝繁叶茂的脉络中流动着苍翠的色泽。识海中的年轮更加辽阔,顶芽仿佛染着晨露,支棱向天,昂首等待着什么。 现在她对天骨的掌握仅仅是能够让自己不随时暴动、无差别攻击,但还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力量,天骨倒地承载着怎样的回溯之力。 因为从前的回溯时长还能以年轮表盘和顶芽时针来表现,现在却已经完全超出了量化的界限。 妙诀慢慢将气息调晕,睁开眼,发现四周的灰烬拢成一个圈,帮她到处扒拉回灵力。 见她安稳下来,尘尽拾才啧啧地拎了拎她领口,“北泠冰衣完全碎了,晋升天骨就这么难受,上边还有一级,你破玄境的时候可怎么办?” 玄骨。 如今天骨已经是一股超越肉身的力量,玄骨究竟通向哪里,妙诀简直不想想象。 尘尽拾自言自语地哆嗦,“不会得用我的身体来做你的冰衣吧……” 妙诀看了他一眼。 尘尽拾的指尖嗒嗒地敲击在玉质罗盘上,说不清是焦虑还是兴奋。 他假模假样地蹙着眉尖,心算了一下,“天命情劫九九归一,现在只剩下最后十劫了,你的玄骨恐怕也会在那时候降临,我得早作打算……” 妙诀不禁仰头问他:“做什么打算?用你的羽毛给我织一件?” 尘尽拾大惊失色抱臂:“你喜欢这种?我织了你必须要穿哦。” 妙诀:“。” 跟鸟说不清楚! 尘尽拾逗完了她,眼见着苍白的小脸缓上了血色,灵骨也渐渐稳定,他终于咳了两声。 明亮的桃花眼竟有些期期艾艾。 他顾左右而言他,“北陵冰衣……第二个礼物虽然没有了,但第一个,你已经想起来了吧?” “你连这个都想起了——” “应该明白,咱们俩是什么关系了吧。” 白衣青年挎起胳膊,得意哼笑。 “知道了。”妙诀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恶劣又漂亮的脸,这次无比确认了。 确认他们历经种种,千难万险。 带着满身伤痛,再次找到彼此。 尘尽拾浑身一震。 没急着问,若无其事地等了半天,对方没有下文,他终于急不可待地低头,“所以什么关系?” 少女杏眸带笑,像是清风沉醉的晴天,多看两眼他就感觉自己正在春暖花开。 而后她启唇,笃定地说: “我们是虐恋的关系。” … 灭世反派伤心欲绝。 灭世反派沉默寡言。 妙诀忍着不由自主往上翘的唇角,眼睫忽扇来去,听见系统的提醒。 “注意注意,新的虐点已经出现在前方!” 妙诀知道这个虐点,女主要迎接精神上的洗礼了。 好在,头顶的血脉荫庇仍在,烬十已经醒来,她也得到了力量升级,目前他们冥族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一股浅浅的水灵流从内環流淌出来。 当三環墙消失在原地,从琅環之心缓缓走出来那个人,让冥族和仙族两方都同时安静了下来。 ——公玉堇。 尽管和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但衔八他们还是悄悄看向了静立的不二。 灵七和癸六对了个眼神,用不用他们出面啊,不二看见她会伤心吗? 央五却轻轻摇了摇头。 作为冥族第二人,其实不二比他们都要成熟得多,也想得更多。 麒麟巨尾仍然盘踞,那金眸男人不退不避,始终静静地看着。 大约是觉得被女人骗过的二哥更惨,尘尽拾破防了一会,又自己调理好了,溜溜达达地回到妙诀身边。 “看,托你的福,”尘尽拾若无其事,指尖十分闲适地点着此刻内環如临大敌的全部仙族,“那么大个三環,说消失就消失了,琅環仙庭的核心直接示人,眼不眼熟?那片山坡,那棵枣树,我们都去过……” 在他的絮叨中,妙诀又意识到一件事。 曾经的长明村就在前方,而他们曾说过,那是冥族遭到背叛之后、不二举族搬去的地方。这说明,公玉堇遇见二哥哥是在他们搬去长明村之前的事。 那么问题来了。 妙诀的目光看向只剩最后两圈迷宫高墙的琅環内景,并没有看见山的半分影子。 他们待过很多很多年,在那里劳作生活的小山村,去哪了呢? 那片她以为破破烂烂的小山村,似乎比琅環更深处,还要深。 公玉堇缓步走到了四環之地,这是一个极其消瘦的女人。 眉眼看得出端正秀丽,但两颊深凹,眸光无神,因为体弱而常常心悸发作,体态如惊弓之鸟。 作为一个仙族,甚至公玉家的家主,她看起来实在不风光,甚至有些可怜。 大约是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内環之外,她的身形并不舒展,当她微微瑟缩着站在外边的天光下时,那双眼睛被光照一映,众人才发现她视物有碍,几乎是半瞎的状态。 一双蒙灰的眼睛有些彷徨地在人群中寻找。 终于,她似乎找到一直在等待的一缕金色。 “不二——” 火麒麟的巨尾在身后耸立,炽火像是一盏燃灯,男人目光温和却平静:“公玉堇,好久不见。” 被囚禁深海百年,麟筋断尽,历经族人离散,到如今,面对形容枯槁的旧识。 不二没有怨怼,没有指责,更没有卷土重来的傲意。 他只是依然很温和。 听见他的声音,公玉堇灰蒙蒙的眼睛落了泪下来,就好像她已经这样哭了百年。 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也怔怔地走了出来。 妙诀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到了她。 公玉堇的出现,就是这一场女主虐点的来源。 公玉秋一身狼狈,方才她被琅環仙庭打得措手不及,意外撞到飞,和东方曜天一起摔倒在三環墙根底下昏迷了一会。 再悠悠醒转时,便听见一道脑海深处十分熟悉的声音。 一股强烈的感召出现在心头,她有某种强烈的预感,似乎她此生一直在寻找等待的人就在不远处。 公玉秋抬头望去,目光不可置信。 身后的东方耀天率先邪肆惊叫出声:“秋儿,那人,那人怎么长得如你一般?!” 是啊,怎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公玉秋失魂落魄地一步步朝着那极度消瘦的女仙走去,在历劫中失去的记忆就这样步步觉醒,血脉之中的亲近让她无比清楚—— 这是她的母亲,她真正的生母。 她听见别人喊她,公玉堇。 …… 呼啸的记忆涌入心头,公玉秋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这里……她出生在这里。 从记事起,母亲的面容就如此忧虑。 在自己降世之后,她一天比一天瘦削、枯槁,这让襁褓中的公玉秋在蒙昧中就暗暗意识到一件事:是她的到来让母亲越发衰弱,她今后需要偿还这份罪孽。 所以她将苍生放在心中,她随时随地可以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 每天面对着幼婴的她,公玉堇总在喃喃自语地忏悔,流泪。所以幼年的公玉秋就已经明白,她的降生并非母亲所愿,她不是在爱和祝福中出生的。 可公玉秋毕竟太小了,她眷恋她并不温暖坚实的怀抱,总是试图伸出弱小的手拭去她的眼泪,总是露出乖巧的笑容,试图让她开心一点。 可从她稍微大一点能走路后,就几乎没见过她的母亲了。 她到处去问,沉浸在被母亲抛弃的惶恐之中,听大人们说她如今是公玉家的家主,没有时间养育孩子;又在仙仆的窃窃私语中隐隐听见,他们说公玉家主已经疯了。 随着年龄增长,灵骨开智,所有人忽然开始对公玉秋笑脸相迎。他们告诉她你是公玉家的希望,你是纯天然诞生的天级水灵骨,你生来不凡。 有一场重要的、事关琅環未来的事要落到你的肩头,公玉秋立刻答应了,她怎么会不答应? 仿佛她一生都在等着这个机会,能偿还给母亲,能让所有人都高兴。 这种与生俱来的不安与讨好,深深地植根在她的骨血之中,即便再世历劫,都不能磨灭它的痕迹。她降临玉虚宗,在人间的母亲去世后,她惶惶地又将鹊阳师尊视作母亲。 在遇见东方耀天之后,尽管倾心,尽管会因他没有边界感而伤心落寞,可公玉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争取自己想要的。 于是他们的感情总是出现重重波折误会,明明被误解,明明在意对方没有边界的言行,可她只会窝囊地憋进肚子里自己消化,就好像她天生就该如此。 而此刻,公玉秋再次见到了公玉堇。 她真正的母亲。 她比从前更加枯槁了。 公玉堇像是燃尽的油灯,那双灰败的眸光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而是定定地、失神地看向一个人。 于是,这一生的哀伤幽悔似乎都有了答案。 妙诀听见系统的声音:“虐点出现,公玉秋彻底觉醒了天命者的身份,知晓了仙门与冥族之间的渊源,她一生都想得到母亲的认可和关怀,注定难以割舍。可男主却已经彻底看清了仙门的本质,六亲不认,两人即将爆发更加尖锐的矛盾!” 妙诀:“你这个‘六亲不认’用得太有灵性了。” 公玉堇缓缓向着不二的位置走去,越靠近,就越是佝偻,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豢鹤冻土之上,“对不起,我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如果当年不是你收留了我们,我们早就死在海上了……” 可谁能预料后来这一切的沧桑巨变? 当年的东方千业,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遇见入海河边濯发的唯一,一眼定生死。 那时候的公玉堇和东方千业,只以为这是一片世外桃源,以为唯一不二他们是这里的岛民。最初时,单纯的人们相遇了,都以为他们可以成为至交,甚至相爱…… 可在某一天,暴雨倾颓,她在滂沱中看见了如深河般的麒麟巨尾,她惊惧地叫来东方千业。 “他们不是人啊!堇,他们是妖兽!” “他们是妖兽变的,这里是他们的祖地,他们拥有这世上最玄妙的力量,这力量……”东方千业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那一日之后,一切如常。 他们接来了他们的亲族,几百人渡海而来,踏入了这座世外之岛。在最初的多年间,一切也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公玉堇以为,那一天看到的麒麟之身就像一场梦,已经被人忘了。 直到唯一和不二不知从何处抱出了一个孩子,那是他们的最后一个。 在他降生的那一刻,无数灰烬如羽毛飘飘落落,不慎被一些人吸入鼻腔,吞食进去。 那些人一边呸着,一边就那样…原地“飞升”了。 灵骨直接晋升到从未设想过的地步,力量滔滔不绝地凭空产生……人,转眼间就尝到了脱胎换骨不做人的滋味。 一片灰烬而已。 于是那一日,不二他们抱着那个新生的孩子消失了。 东方千业发了疯一样地寻找唯一,几乎踏遍这座海外之岛的每一寸土地,可是在很多年间,一无所获。 直到后来,他找到了…… … 公玉堇痛苦的诉说,让妙诀理清了心中不少疑虑。 所有冥族都很平静。 亡族之苦,烙印在他们血肉之上,而非别人的言语之中。此刻当着琅環诸仙,他们难不成还要哭吗? 身后的尘尽拾更是毫无反应,只是搭着妙诀的肩膀,若有所思地盯着公玉堇打量。 公玉秋怔怔地看着她的母亲泣不成声,她的大脑已经嗡嗡作响。 这百年的悔恨和歉疚,将这个女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她苦熬到现在,就是想要祈求原谅。 她们母女连心,公玉秋觉得自己也要被那份愧疚压垮脊梁。 东方耀天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一点,霍然惊起,“什么?!竟然、难道?!” 琅環仙庭的一切,都是侵占别人得来的? 甚至侵占的是他们一直在屠戮截杀的冥族的土地?! 公玉秋忽然缓缓看向站在人群之后的白衣青年,他仍然是无尘之貌,清隽非常。 但事到如今,公玉秋已经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的事实。 妙诀看着公玉秋神色的的动荡,摸了摸下巴。 “尘道君,其实他也是冥族。”公玉秋重重闭上眼睛。 “他就是……冥十,对不对。” 话音落地。 无人表示震惊。 只有一个人惊得连连倒退数十步。 “什么?!”东方耀天惊 愕狂放地举起手中冥骨刀,“尽拾兄,怎么会?!怎么会!” “。”妙诀收回视线。 “。”尘尽拾假装没听见。 东方耀天猝然倒塌,用冥骨刀顽强地撑着自己手中刀,仿佛精神世界遭到了翻天覆地的洗礼。 “啊啊啊啊!”他痛苦不堪地抱住脑袋。 但有一件事东方耀天可以确认,那就是—— “琅環果然皆为伪仙,秋儿,到今日,你还要认贼作母?!” 男女主的虐恋矛盾已然成型。 公玉秋面如金纸,痛苦至极,她看着公玉堇忏悔到几乎跪下,她知道、只有她知道,公玉堇真的用了一辈子来后悔。 那是她从幼年就植根在骨肉中的不安和讨好,她是公玉堇并不想要得到的孩子,因为公玉堇深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却为了天命情劫而有了她。 公玉秋一生都想为她做点什么,想要向她证明自己或许可以不被抛弃,可是,可是…… 消瘦的女人已经走到了血脉荫庇之前。 隔着一重金光,她灰败的瞳孔终于影影绰绰地看见了那道梦中身影。 终于能听清他的声音。 不二终于开口。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某一刻,那双温柔的眼睛露出了兽瞳的清晰。 天生麒麟,他命与天齐。 在所有弟弟妹妹出世之前的漫长光阴里,他都在和天地共处。 他有无数寂静无声的光阴,是龙吟鹿鸣、鱼跃马蹄、鸟鸣吵闹……这些声音,让他的世界真正变成家园。 所以,人的相逢,人的背叛,只是麒麟生命中的一段插曲。 他后悔的是连累。 麒麟不二心中真正最强烈的、经年无法磨灭的情绪,是愧疚,是不该因为一丝善念而招致后边的一切,害了弟弟妹妹。 “你以为我一直因此耿耿于怀吗?不必如此。”不二温柔地说。 “我并不在意你。” 公玉堇愣住了。 灰败眸中的最后一滴泪啪嗒落在地上。 接着,一缕白烬从她鼻腔中涌了出来,直奔荫庇金光袭来! 蒙昧的双眼彻底圆睁着失去了神采,直直对着青天。 原来白烬早就已经掌控了这具身体,这是烬骨的血控之力。 尘尽拾瞬间动了。 从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只是有些事到底需要不二自己解决。 “老不死的东西……”尘尽拾冷笑一声。 白烬操控着这具身体,通过公玉堇的灵骨蓦然释放出了巨大的冰灵之棱,刺向他们的庇护罩。 众冥族同时出动。 妙诀定睛一看,感觉到公玉堇灵力中熟悉的冰息。 所以东方千业通过这种方式,能够使用任何一种灵力——整个琅環之内的所有仙族,都是他豢养的灵武器。 那冰灵似乎融入了唯一的骨血,竟然真的缓缓破入了他们的荫庇金光之中! 直直地、向妙诀而来。 东方千业的目标就是她。 可妙诀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在恐惧。 他害怕唯一,他害怕唯一指引的力量彻底落成,他拼尽全力也只能仿照出烬骨,可他不知道要怎么追上唯一百年前的布局。 时间,奔流不息,最是无情。 那冰锥层层破入,砍断之后又不断再生,转眼离妙诀已经很近。 “妙妙,退后!” 众人还是习惯性地保护她,挡在她前边,让她安全地待在大人们的身后。 尘尽拾眨眼间就出现在她身侧,焚烧的灰烬涌上冰锥,汹涌烧着,唇角闲闲地安抚她,“小虫姑娘,不用担心,我对付这白毛绰绰有余。” 让她知道,什么虐恋?他们明明就是……就是…… 妙诀却道:“我想明白了。” “嗯?”尘尽拾抽空垂眸。 妙诀飞快地道:“我想明白唯一姐让我达到天骨之后能做什么了,冥族序列,逢三为组,所以破九结阵。而我可以救回苍三叔叔,加上二哥哥,三角只差一个点,就能找到唯一在哪里。” 尘尽拾微愣,看着她缓缓抬起掌心。 一个宇宙正在她这里成型。 “果然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女人……”尘尽拾嘀咕着,眼底满是不受控的心动,指尖发烫。 妙诀挥向那冰锥,侧脸正经:“还有,我不是小虫姑娘。” 尘尽拾忍着强行亲一口的冲动:“嗯嗯,知道——” “做虫子,是要被鸟吃掉的。”她说。 “但做一棵树,可以让你栖息。” 第50章 想啄就啄“我都要” 50 尘尽拾浑身紧绷地放出汹涌灰烬,把刺入荫庇阵的冰锥寸寸绞烂焚烧,然后继续爆冲向被白烬操控的公玉堇。 只不过那双桃花眼始终处于出神的状态,愣愣地、机械地进行着攻击。 像是心神巨震,勉强支撑。 一直打到公玉堇跟前,尘尽拾才哆哆嗦嗦地回神。 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个随意说出那种让人方寸大乱的话的少女,只是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向所有仙族。 他眼尾红晕,小声喘息:“我要你们都死……” 先把这个公玉堇杀了,再去杀东方千业,还又不管什么,都杀了。 然后,带她回到他们的家。 ——“家主小心!” 站在荫庇金光之前的公玉堇似乎已经听不到了。 白烬源源不断地从她的七窍之中涌出,她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稻草人,彻底被人操控,不加节制地释放着高纯的冰灵流。 一捧鬼火般的人形灰烬出现在她面前,涌动扭曲地伸展出金乌之翼,轻轻一挥,将那道瘦削枯槁的身形直接吞没。 那应该是极其可怖的正面攻击,然而冰蓝色的灵流仍然透过无尽灰烬透出来,就像是彻底沦为他人手中没有灵魂的武器。 妙诀一直凝着识海中的顶芽,随时准备出动。 但这副天骨同时带来了超乎寻常的敏锐嗅觉,妙诀心中一动,觉察出了不对。 公玉堇身上爆发的灵场强度已经超过界限,东方千业不是要通过公玉堇把自己这个溯时之人抓走。 这几乎是……要让她自爆的程度啊? “姐姐!”公玉落焦急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从白烬突如其来从公玉堇的鼻口窜出,她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恨。 她心中暗暗发恨,带领数十名公玉仙族围了上去,“保护家主!” 不能让冥族进入内環,否则公玉堇会被明主利用至死。 “水落成冰,玄阵破——”公玉落咬咬牙。 数十名公玉仙族雪浪袍裾整齐翻飞,他们步调一致地冻结那些被冥族击落的困仙石、以一种更加稳固的冰棱结构、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堪堪搭建出了冰雪肆虐的十重大印雏形,倒扣在血脉荫庇金光之外。 从冥族卷土重来开始,公玉落一直有意地屏蔽了所有信息,不让堇知道半点。 可今日三環高墙突然消失,有人趁她不注意时将堇带了出来,见到了不二,有了刚才那番场景。 公玉落知道,他们对不起冥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她不会带着自己的亲族拱手就戮。 火麒麟的巨尾横扫过来,分散着尘尽拾的压力,“你刚恢复,不要大动。” 尘尽拾勾唇,指了指对面结成的玄阵,“你再看看呢,人家专门针对你的。” 冰水合灵的十重印对火麒麟的压制明显更为强烈,随着冰冻的困仙石越来越密集,他的炽色尾火也开始明明灭灭。 公玉家的确专克火麒麟,毕竟——当年选址囚禁他的时候,就是公玉家选出的位置。 妙诀眼睛微微一眨,心中叹息。 所以公玉堇那些懊悔,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百年的眼泪倒是只有一个人全心接住了,成全了一个绝佳的虐恋人格。 不二的尾火接连被冰水灵熄灭,他也不恼,只是平静地抬头看了看大印,又看看大印之后、公玉家繁衍生息的一张张脸。 他们都有出色的外表,不俗的天资,百年光阴足够他们更迭五代。 可他的族人却停在了百年前。 不二的身后慢慢浮现出了炽火勾勒的通天法相,像是在空中浇铸而成的一副金光璀璨的兽画,高度直接越过琅環迷宫的高墙,在男人身后驯服地垂首。 “麒……麒麟法相!……” 那不是麒麟的真身,而是纯然的火灵凝结出的虚幻狂影。 结冰水玄阵的几十个公玉仙族不得不从俯视慢慢变成了仰视,掐诀阵法随之不断扩大,却怎么也无法将他完全笼罩。 公玉落心中一沉,不二的力量……恢复了? 麒麟法相直接向着冰冻的困仙石喷出火炬,在空中与衔八的金流汇聚,瞬间把十重大印销融了大半,继而冲向公玉堇。 自从妙妙把不二断裂的麟筋复原之后,到今日,他总算有了当年五成的水平。 公玉家的弟子不住地后退,公玉落同样暗暗心惊。 怎么做到的?难道是…… 她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个站在冥十身旁的少女身上,明主第一次如此冒进,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少女的特别之处。 溯时之力……竟能如此?可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吗? 公玉落口中发苦,眸中冰棱如蛛网凝结,掐诀让冰水玄阵强行大涨,低喝身后小辈:“莫要退缩,快把家主带走!” 越来越灼目冰蓝色光芒在公玉堇的身体中隐隐爆发,某种巨大的力量正在凝聚。 “是!”公玉家的小仙挣扎着上前,麒麟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他们身上。 金光灼热地烧在头皮之上,他们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原始的恐惧。 这就是人类与冥族的差距…… 即便吃了再多骨血,人也是人。 尘尽拾扫了麒麟雄伟通天的法相一眼,“啧啧。” 刚嗤了声,一扭头,看见妙诀一眼震撼仰慕的目光,顿时牙酸。 冥族序列前三都是通天彻地的巨兽,某只金乌紧了紧自己的后脊,捏着妙诀的手腕把人调转了回来。 “看什么?”尘尽拾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麒麟可没法栖息在你的树上。” 只有鸟可以。 妙诀在关注战局思考虐点,视野蓦然被他占满,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他真是幼稚死了。 于是妙诀故意若无其事地仰头:“不会啊!我现在也是通天大树,龙凤狐狸熊猫鱼马鹿都可以栖息。” ……气死。 尘尽拾桃花眼亮得吓人,掐住她脸颊,憋了半天才道:“你看着。” 他简直是摧枯拉朽地收割人头。 在恢复五成力量的火麒麟和莫名其妙十分亢奋的全盛期金乌面前,仙门修士简直是一败涂地。 事实上。 他们根本无法阻挡冥族回到祖地的决心。 …… 三環之外终于成了屠杀之地。 琅環最深处的宁静也终被波及。 神的花园之门紧闭,没有了悠然的虫吟鸟鸣,也没有微风吹拂书页的声音。 只有巨钟表盘转动的声响。 咔哒,咔哒,某种神秘的灵力场缓缓降临。 纯白花袍的背影虔诚地闭目,站在巨钟之前,喃喃自语,“唯一,唯一,我该拿你怎么办……” 深入金乌内府之中,被那只凶恶的亡族之鸟追着狠咬了一口,让他的神识受到了反噬之创,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虚弱之态。 然而金乌的凶悍在那个少女面前不值一提。 天级时骨…… 在冥族奠定的十种灵属之外,世上最后一种、近乎传说之中的,时间之骨…… 被唯一缔造出来,甚至达到了天级。 自从见识到真正的溯时之力,东方千业已经明白——在那个人绸缪百年的布局之下,琅環之壁终将荡然无存。 好在天命情劫已到尾声,而他百年的准备也总算…… 东方千业睁开带着细纹的双眼,凝视着巨钟表盘上的重峦叠嶂、宇宙星河,世间奥妙万法仿佛都凝于此中。 当他深深地看进去,一片浓云般的阴影缓缓在表盘上流动而过。 像是隐天蔽日般的某种巨物。 东方千业深吸了口气,身上的纯白花袍簌簌颤抖,虔诚地将前额贴到了巨钟冰冷的石体之上。 半晌后,他又平和地抬起眼眸,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明主模样,看向乱作一团的三環方向。 “堇,你总是自怨自艾,总让我想起……今日的一切都非我所属。” “但今日你可以为我,也为自己,完成一件大事。” 白烬鹤羽从他衣袍上浮现,一些化作纤细的纸鹤,活灵活现地振翅飞远。另一些在空中拧成细如发的丝线,指尖跳动,仿佛在隔空操纵提线木偶。 公玉堇的一身之力,就是他设置的最后一道关卡,足以重伤所有冥族。 “他们不能再回到这里,堇。” “以你的身躯,给琅環降一场大雪吧……” … 四環内所有仙人们很快就被压制,火麒麟和金乌两个强攻型冥族根本势不可挡。 公玉落重伤倒在一边,冰水玄阵结成的所有困仙石几乎被碾碎消失。 妙诀扶着五姨一起向前走去。 公玉堇站在内環界外,枯槁的四肢垂落,头颅耷拉下来,像是一个并不结实的界碑。她体内暴涨的冰蓝色灵流已经停了下来,身上开始凝结六重冰棱的雪花。 尘尽拾表现得差不多了,溜达着回到妙诀身边,“走吧,回家了。” 妙诀点点头,各处厮杀的哥哥姐姐们也重新汇聚在一起,一直走向曾经的家园。 可就在此时,妙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公玉家的雪浪服东倒西歪地四散了一地,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渐渐没有了东方家白日图腾的身影。 他们悄无声息地撤退了,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六重冰棱的雪花已经从公玉堇的身上蔓延到了脖子,爬上她瘦削凹陷的脸颊,结进了眼睛里。 空气中的氛围隐隐变了。 公玉落从地上挣扎着撑起,喉咙间溢血模糊,“不二哥,别让堇……” 堇是她的亲姐姐,她非常清楚她的体内贮藏着怎样的力量。尽管她这些年来从未使用过这份力量,可她毕竟是天命者的孕育之母,也是最早来到仙地的人—— 不二微微一顿,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家的脚步顿住,然后默默离开了众人。 几步间不二已经想好了方法,他可以将公玉堇带到深海之下,这样不会伤到众人。 这没什么好说的,这本就是他欠弟弟妹妹们的。 他刚刚走出三步,就被白衣青年拦了下来,尘尽拾吊儿郎当地看着他,“干什么?想独自解决?——跟你说,虐恋这事我比较在行。” 他背着手越过众人,灰烬羽翼却已经悄悄展开。 央五咳嗽了一声,给剩下几个还没明白的弟弟妹妹解释:“公玉堇体内,有唯一的东西,她现在要自爆……” 衔八蹭地站了起来,银狐化作一道银流抢在前边:“小鸟你干什么,你回来带好妙妙,先回家看看——” 神驹小马蹭地一步就飞踏到了她前边,比她更快:“我知道,就是把她带到别的地方爆炸不就行了?比速度那当然是我——” “……等等。” 少女一声轻叹,掌心之内苍翠的灵力倒流翻涌,独一无二的溯时之力收拢。 “我来。”她说。 一众哥哥姐姐瞬间噤声。 狐狸眼、鱼眼、小马眼、熊猫眼面面相觑,心中大震。 他们家小姑娘,好帅!好帅啊! 尘尽拾捂着心口,头晕目眩:“……早就说了她是这世上最 强的女人。” 不二却制止:“不行,妙妙,她体内的力量至少已经存在了百年,你……” 就在此时,一道碎裂的声音从公玉堇身上传来,随后,冷风开始呼啸。 雪花彻底冻结了公玉堇的全身,在这片豢鹤之地,化作一座人形的冰雕。冰层之下,冻蓝色开始如海滚动,四周所有的冰灵在同一时刻化作了震荡的冰粒子。 不二当机立断,难得肃了脸色:“你们先进去,我会将她带到海下——” 可没有人发现,一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公玉堇身后。 妙诀看着面无血色、沉默持剑的公玉秋,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个虐点到底会如何展开。 天命情劫只剩最后十次,传说琅環天命印一旦炼成,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归根结底,男女主也只是被各自家族所利用的棋子。 公玉秋这颗棋子会如何做,她很清楚。 十年树生和这些时日的相伴,妙诀实在是太了解她了。 她了解她的软弱和窝囊,了解她的摇摆不定,听过她无数次的自白哭诉,也了解她原生而来无法抗拒的渴望。 但公玉秋到底会在误会妙诀是冥族后趁夜走到水牢外,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道究竟能送她到哪里。 如今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听过了公玉堇毕生的残忍心事,看见了仙庭混战的这一切,属于她的道心觉醒也终将姗姗来迟。 当然,那依然是和东方耀天完全不合适的、注定虐恋的大道。 公玉秋从刀剑灵流狂舞的战场上一路走向她的母亲。 没有人攻击她。 琅環的人避开她,因为她身负天命印。 冥族的人不打她,因为她也并没有攻击他们。 公玉秋就那样一路走到了公玉堇身侧,却已经无法看清冰层之下她冻结的模样。 蓝色的水灵冰灵核爆般凝结酝酿,任凭金乌焚烬和麒麟火冲都没有阻断这个进程,她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仙庭想用母亲身上的力量再次重创冥族。 公玉秋听见了逃窜的仙人惊呼的喊声:“公玉家主……家主她要自爆了……” “玄级冰水之骨自爆啊!” “那几乎赶得上当年赤虎封四的死状了!——” “还不快跑!” 百年前赤虎自爆时的效果,已经化作琅環历史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没人想要亲身回忆。 人们挥舞着自己的灵流,慌不择路地撤退,他们身上流淌的、口中谈论的,都是另一个种族的血泪历史。 公玉秋领悟了,原来所有人,原来整座仙庭,真的都是在冥族血肉之上铸成的。 而她和东方耀天被这样的仙庭托举而出的。 公玉秋垂着头,身上同源的水灵骨让她能够在震荡的冰粒子风暴中稳住身形,她终于走到了公玉堇身后,充满眷恋地、像小时候那样抓住了她的衣角。 作为她不愿拥有的孩子,她对不起母亲。 作为食肉仙庭托举的后代,她对不起冥族。 作为天赋灵高的正道修士,她对不起苍生。 那么如何才能弥补这所有的对不起呢? 公玉秋这一生,有什么能握在手里的呢? 她有……她有的…… 从凡尘历劫开始,她就隐隐察觉到自己肩负着什么使命,这份使命,就是她存在的最大价值,也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东西。 于是公玉秋最后看向了东方耀天,目光凄美。 东方耀天拔刀四顾心茫然,双眼向来如夜壶漏风,根本看不明白局势。 妙诀到底提醒了一句,“你还不动?” 东方耀天愣愣看了眼妙诀,然后狷狂一笑:“放心,芊……我会杀光这些伪仙的!!” 下一秒,只见公玉秋身上灵力跃动出一个巨大的水泡,将她和公玉堇完全包裹在了里边。 公玉堇身上的冰蓝光也几乎同时碎裂地迸射出来,就像是在这样的时刻真正达成了母女连心,在如此恰好的瞬间,公玉秋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浩荡的冰灵流四分五裂地冲进了公玉秋的身体,被她用自己的身体全部阻挡了下来。 几乎是瞬间,琅環仙庭的所有人崩溃了。 “天命印!” “她在做什么?!天命印要碎了!” “公玉家的印碎了,东方家的也就没用了啊!” 操纵的白烬猝然停下,堪堪压住了即将彻底完成的自爆,气泡应声冻脆碎裂,若非强行停了下来,此刻三環之外的整个仙庭土地,都会变成一座海上冰川。 “快啊,快救天命者!!!” 公玉秋经脉俱断,紧紧地拥抱着怀中只剩骨架的母亲,感觉到自己来自她腹中的灵骨正在寸寸冻裂,心中终有大石头落地。 东方耀天隔了足足一个世纪,终于爆发出剧痛的悲鸣:“秋儿!!!!——” “为什么!为什么!” 男主几乎是屁股尿流地扑了过去,接住公玉秋坠落的身躯。 “你的道我相信了,你的道心是大义,”东方耀天痛哭流涕,“秋儿你醒醒啊!!” … 妙诀脑海中系统发出了虐点通过的提示音。 她的灵骨仍在生长,在最后的情劫之中,走向大成。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这对璧人会生龙活虎地活到最后,这点她并不怀疑。 身旁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这才是虐恋,看到没有。” 尘尽拾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血腥虐恋让白衣青年打了个哆嗦,看向身旁这位也要搞虐恋的少女。 妙诀回过神,和叔叔姨姨哥哥姐姐们一起走向内環。 她和尘尽拾在最后,就像是当年的两小只一样。 原来这界限也不过一步之遥,越过去,天也不变,光也不变,人间已过百年。 苍龙,赤虎,唯一。 就差三个人了。 “哦——”妙诀袖间的手和他挨挨蹭蹭似有若无地碰在一起,唇角弯起来,“学到了,谢谢哦,毕竟你跟二哥哥说你最擅长虐恋了。” 尘尽拾语塞,无法反驳,走来走去。 但这次他看清了她唇角的笑意,于是过了会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棵小树坏得很。 一边说他们是虐恋关系,一边又说那种“让他栖息”暧昧不清的话。 什么意思? 尘尽拾焦虑又甜蜜地出神半晌,心中确定。 他这辈子最想养大的一个小女孩,在经年分别之后告诉他,这次我会保护你。 不管那是什么意思,总之—— “我都要。”他恶劣地笑了起来,眼底浮动着雀跃的灰烬,在她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妙诀惊讶地捂住脸,抬头想告状,却发现家长们都沉浸在回归家园的心情中,没人注意到这只坏鸟在做什么。 “我都要。”他眸光清晰地强调。 我不仅要栖息在树上。 我还要把虫吃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58 第51章 雄性本能天骨之威,苍龙复苏…… 51 有些人的眼神一下就从小时候跨越到了成年。 妙诀看着眼前的尘尽拾。 这是一只全盛期的、完全体的、冉冉雄起的金乌之鸟。 他猛地啄了你一下。 而那双潋滟生光的桃花眼还跃动着,漂亮的唇角抿舔了一下,仿佛这一口只是开胃小菜。 这时刻提醒着妙诀—— 即便是鸟,也是飞天彻地的一种猎食凶兽。 一个啄吻陡然将气氛改变,就在他们回到祖地的时刻,空气旖旎摇曳起来。 尘尽拾嚣张了一会,终于紧张起来咳了两声。 垂眸扫了扫她唇瓣,然后又咳了两声。 妙诀揉了揉脸颊,指腹下的温度也有点高,她别开视线,故意小声逼逼,“有些人,心都没有了怎么还这么烧包……” 心都没了的某人立刻精神一振,长眸兴致勃勃:“放心吧,小树苗,这是雄性动物的求偶本能,我就算心肝脏肾头骨尾骨飞羽尾羽都没有了也依然可以雄——” 妙诀怒:“能不能咒自己点好!” 她直接打断了他,捂着耳朵跑去了哥哥姐姐们身边。 身后的人哼笑得十分得意。 漆黑悠长的目光随着她放远,越过最后的一道迷宫高墙。 尘尽拾眼前都是他们小时候的画面,所有人挤在那几座小山之间,没吃没喝,却是最后最好的日子。 但现在他目光所及—— 不二扶着央五,另一边的胳膊交给衔八,竹九的大块头闷声跟在后边,回头看他这个臭小子有没有欺负别人,癸六和灵七正在争吵到底是水里游的还是天上飞的速度更重要。 他目光所及,已经回来了大半,只差最后一点了。 他看 向被众人询问脸怎么红了的少女,更大声地哼笑了一下。 曾经他以为最难找到的那个人,以为要炼出琅環天命印才能找到的人,变成更厉害的存在回到了他们之间。唯一,这是她安排好的吗? 他盯着妙诀估计绷直的纤薄后背,眼尾带笑,指尖在袖口之下轻轻点了点,灰烬卷着羽翼飘落到他的掌间。 小树苗,穿新衣。 冰衣没有了,他会用最好的给她再织一件。 小时候他总是担心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人生老病死,冥族的一生太漫长,她只能活他一个午觉的时间。 达到玄骨之后,她几乎就与冥族相齐,这也是唯一想到的吗? …… 妙诀感受着背后的视线,没回头,默默看向前方。 整个琅環都在因为天命印的碎裂而动荡,到这一刻他们反而轻描淡写地进入了内環。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清雅的亭台楼阁与纯白色迷宫交相辉映,就连地面都铺着洁白的砖石,百年来不染一丝尘埃,呼应着琅環仙人不沾因果的准则。 从他们进入之处起,灵木花草簇拥着一间间飞檐独栋的雅舍,仙气缭绕氤氲。门扉上多是公玉家的雪浪图腾,占据着灵气最盛之处,只是现在房舍内都空空如也。 冥族众人就这样呆呆地看了一圈。 这些精致的院落居舍,不说作为兽形时幕天席地的生活,后来搭建村庄破破烂烂的草屋瓦房,和眼前的景象实在云泥之别,也难为妙妙从来没嫌弃他们。 衔八缓缓叹了口气,“真是大变样了。” 妙诀看向四周,即便处处都已变迁,可仔细看时祖地仍然顽固地为他们保留着细微的熟悉感。 山坡的走势,山峦之间的远近,溪流的方向,土壤的松软湿度,这些烙印在土地上度量无法改变。 这就是她失而复得的小时候。 尘尽拾不知道什么时候挨到了妙诀身侧。 妙诀心中有疑问,小声捂嘴问他:“当年东方公玉两家人在你出世后发现了冥族血肉可以晋升,然后二哥哥带着大家一起离开藏了起来,然后我才凑巧出现的,对不对?” 尘尽拾指尖牵着她的手,闲闲点头:“对。” 妙诀目光困惑:“那我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按理说她认识的是他们的避世之地才对。 “因为那与这里其实就是同一个地方,却不在同一个层面,”尘尽拾捏着她软软的、却能承载宇宙的掌心,低声解释,“…那就是唯一的能力。” 妙诀“啊”了一声。 空间… 同一空间下的不同维度。 妙诀脑海中的弦轻轻被人拨了一下,恍然明白唯一为什么会如此布局。因为她能以冰骨的极点分割空间,所以也想到了以某种方式来拨弄时间。 必须要找到她… 这个安排好了一切却从未露面的女人究竟会在哪里? 妙诀深吸一口气,握住掌心,也不自觉把尘尽拾的手握紧。 抬眸,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所有人。 逢三成组,唯一、不二、苍三是冥族祖石之中最早诞生的三位,也是冥族中体量最大的三只巨兽。只有相同等级才能产生类似同频的共振。 当三角只差一点,他们可以凭借共振找到她。 这还是原本剧情里,男女主曾经用过的一个方法,不过现在龙傲天和大圣母已经彻底走歪,系统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俩了。 “所以,”妙诀握了握自己掌心,苍翠的绿意在素白指间轻淌,“我要彻底带回苍三叔叔。” 不是现在这样龙鳞尽碎、只剩灵体的样子,而是真能行于九天的雷之苍龙。 如果这件事她都能做到,那她也已经领悟了唯一的意志。妙诀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平静踏实的神情。 对面的狐狸眼、鱼眼、小马眼、熊猫眼却目瞪口呆。 这是何等浩大之事,众人听后久久惊愕不已,傻傻看着他们最小的姑娘,最先的反应不是激动,却是坐立难安。 这是逆天之行,艰难得毋庸置疑。至少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这么大的事,这种从未有过先例的事……他们这些活了那么久的大人都不能承担,却要让她独自来承担? 央五怔然许久,才道:“妙妙,你的天灵骨根基不稳,尚且刚刚落成,若是控制不好有可能再次发生暴动,你的神识也会受损。” 妙诀摇摇头,握住她朴实宽厚的手掌。 沉默寡言的叔叔和温婉安宁的姨姨……她一直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不提。 妙诀开始渐渐明白唯一精密算好的每一步,天骨之下,承载的正是百年光阴,严丝合缝。 尘尽拾并没有劝阻,他知道劝也没有,这棵参天大树决心要让所有人栖息,谁也劝不住。 “我只需要你们帮我留意四周。”妙诀说。 尘尽拾懒散地往前站了站,半侧眸看她,“我看着呢。” 不二的目光还是优柔挣扎,“可万一你……” “快呀!”妙诀抬头看了看天,俨然指挥着所有家长们,“至少要赶在琅環解决天命印之前。” 男女主随时会被琅環送金手指、或者是比金手指更可怕的东西——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尘尽拾直接伸手推了不二一把,苍龙魂体从麒麟侧颈中缓缓游动而出。 妙诀缓缓闭上眼睛,巨大的年轮和通天的顶芽在她识海之内绽放光芒,映得内府明亮如昼。 青衫裙角被无形的风吹拂,猎猎飘动,而她雪白的侧脸线条平静,像是一棵不畏山风的青松。 这是百年光阴第一次有形地淌过冥族。 那些苦痛,折磨,不甘,第一次有人为他们平反。 妙诀唇角抿紧,在识海中缓缓推动着巨大的时针—— 相信我。 相信唯一。 相信祖地之庇佑。 … “可我们就这么放任冥族进入三環了吗?!” 在一墙之隔的二環内,青天白日图腾赫赫悬于圆心四周,仔细看那便是无穷白烬鹤羽所组成,像一轮阴白的太阳。 这里是东方家仙族聚集之地,位于琅環仙庭的最核心深处。 “你以为琅環天命印布局至今,明主会那么简单地放任这群孽畜践踏仙庭吗?” 出声的是一个长得和东方耀天极为相似、一身白日华袍的年轻上仙。 冥族破内環,他们带着昏迷的公玉秋及遭受重创的东方耀天紧急撤了回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维系天命情劫的稳固。 水灵医仙的疗光如浪般涌在公玉秋身上,却并未起效。 “天命者浑身经脉寸断,灵骨也严重受损。” “东方少主一直紧紧抱着公玉仙子,我们没法更加直接施展救术啊!” “天命情劫还能否完成?” 天命情劫已经发展十余年,其内核掌握在明主东方千业手中,但所有仙人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琅環天命印能够炼成关系着“仙”的根本。 因为,每个仙族的心愿都是——成仙。 即便在仙庭繁衍百年,即便与凡尘大陆隔海相绝、不沾染任何因果,即便几乎人人都已经是玄级上品的灵骨。 但他们终究是人。 能否成为仙,全系在天命情劫之果上。 如今公玉秋重伤,公玉家支离破碎,但天命圆满讲究阴阳合极,九九归一,少了哪一环节都不行。 东方家人丁 兴旺,全是年轻谪仙面孔,和东方耀天都有几分相似。 他们都是同一个人的孩子,东方耀天共有九个兄弟,却只有他被选中成为天命者。 这些人看向东方耀天的目光透露着说不出的漠然。 一身白日华袍的东方远山正是他名义上的大哥,在东方家内部颇有威势,明主不现身的时日都是他在主持仙庭大小事宜。 此刻那张脸缓缓从白日之后显形,开口道。 “为今之计,只有以冥血浇灌,才能焕发生机,重塑灵骨经脉,说不定还能从中顿悟。”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将天命历劫提前完成。 公玉秋本身已是先天的天灵骨,想要修复她的灵骨……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只是没有人率先出口罢了。 东方夜海是他的三弟,紧跟着配合附和:“公玉仙子是水灵骨,匹配的冥血只有冥六蠃鱼,他是最早被冥十找到的、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一只,恐怕为难啊!” 东方远山静默道:“如此……那便只能用公玉家自己的血了。” 话音落地,四下微哗。 在今日之前,琅環仙庭都是东方、公玉两家分庭抗礼,正如天命情劫也是两家共同缔结,家主公玉堇,那可是和明主同时抵达仙地的祖辈之人啊…… 二環之内,非东方家的仙者纷纷侧目。 鹤羽白日下,一张张漠然高悬的东方仙族面孔影影绰绰,传递着某种信号—— 公玉堇疯了,公玉落重伤,公玉家仙族弟子们被火麒麟报复,已经折损大半。 现在他们没有选择权。 在场隐隐有人目露惊恐,悄然退后。 有冥族的时候,他们吃冥族。 没有冥族的的时候,他们吃人。 “公玉家主如今已经不能胜任其位,而琅環天命印绝对不能有事,”东方夜海配合着大哥悄然的威压,“而且,以她为引子、修复公玉秋的灵骨,岂不是最合适不过吗?” “诸位有所不知,其实公玉家主恰好是罕见的冰水融合之骨。” 话音一落,方才还隐隐退后的仙族忽然竖起耳朵又靠近了些。 “融合之骨,三哥,还有此等存在?”东方家的后生问道。 “是啊,怎么从来未曾听闻?” “不会东方家已经暗中试过多次了吧——” “诸位莫急,”东方夜海看了看大哥的视线,又隐晦地一瞥零環方向,而后笑着解释道:“我们都知道,这天地间的五行灵属存在高位压制,冰系乃水系之上位,攻击力度不可同语,自然有人试图打破这层壁障……” 人群中窃窃私语,目光各有所思。 “而冰水融合之骨,就是停在了进阶的半途上,这本是极为凶险的,幸而公玉家主内蕴深厚,保住了性命,只不过人也陷入疯癫混沌。” 在场众仙一片虚情假意的唏嘘。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浑身寸断的公玉秋被东方耀天愣愣地抱着,许久后他才终于缓缓抬头。 这周围有很多张脸,都长得跟他很像。 东方夜海见他恢复了神智,笑着劝道:“耀天,我们知道你心急,不过先将秋仙子放下,我们才能治疗她啊。” 东方耀天看着自己怀中气息微弱的公玉秋,再看看周围这些人:“你们要用这种方式救秋儿?” 他顿了顿,忽然狂风大作地咆哮:“你们难道不知道她是因何而牺牲自己的吗!?!她就是不愿看到这人吃人的仙庭,不愿你们忘记了做人的道义!” 龙傲天男主铿锵有力的怒吼响彻仙庭,像是要把自己化作洪钟,点醒他们。 “而你们,吃完了冥族,还要让秋儿食母?!你们还是人吗?!”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喷出了自己心中最凛然的心声。 然而二環以内寂静无声,零環花园里的男人更是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还是东方夜海率先出声了,他面带尴尬:“耀天,你冷静点。我们知道你在外边待久了,所以想法也受到了凡尘的影响。” 他们当然不是人了。 这仙庭之中,芸芸众仙渡海离岸,就是来当神的啊。 东方耀天停止了咆哮,呲目欲裂,抱着公玉秋的双臂竟失了力气。 公玉落拼着一口气闯入二環,咬牙:“住手,你们怎敢——” 东方远山轻而易举地将公玉落轰了出去,敛袖静静地落在她身侧,优雅从容地开口:“落姑姑,不要阻拦。你应该庆幸自己是冰灵骨才对。” 毕竟你资质如此之高,若非内環没有其他冰系,她现在这毫无抵抗力的状况,自然也凶多吉少。 公玉落颤抖地抬起眼,直到此刻才明白,究竟什么是恶,什么是真正的恶。 百年前通天彻地的巨兽给人带来的惊恐是恶吗?他们的血肉能为人晋升是恶吗? 公玉落踉跄着逃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些兽勾肩搭背相互扶着走进内環,明明他们不像人一样有血缘关系,明明他们没有人才有的人情往来,可怎么他们才更像人……? 当公玉落看着整个二環讨论着剖公玉堇的骨血供养天命者,心中的钟声终于敲响,多年前挥出手的镰刀砍中了自己的眉心—— 但那已经太晚了。 东方远山遥遥地冲着零環恭谨一揖,向明主请示之后,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指尖。 他优雅地负手,告诉公玉落:“其实父君他准备得远比你们想得多。” 东方远山的目光中全是对明主的崇拜,渐渐狂热起来,“父君他会成为真正的神!冥族?冥族又算什么?再如何扑腾,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早就是盘中之物——” 可就在此刻。 龙吟扶摇九天。 苍龙,现世了。 … 一道苍雷直接劈到了东方远山身上。 “轰隆!” 万顷雷电带着祖地天生的洪荒巨力,直接把他的身体劈成了焦炭—— 这力道,根本不是琅環后天所出的雷公天劫所能比拟! “大哥?!”东方夜海目光难以置信,东方远山几乎是瞬间就废了。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接着数百道雷鸣电闪如砸下的巨石般集中下落在二環之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龙!?” “他怎么会、他明明都已经碎了啊?!” “啊啊啊啊!” 妙诀脸色微微发白,仰头看着龙行天际,青苍龙鳞的每一片都复原如初,层层叠叠映照着天色,宛如万千镜面,见青天白云。 龙行雨过,雷电疾风,他的身形蜿蜒如墨迹,在被打磨成粉雾拱卫仇人的百年之后,终于自由穿梭在云海之中。 苍三其实已经不记得这百年的事了,妙诀的天骨回溯之力,直接将他整条龙带回了从前。 但他只是在复生那一刻看到了众人,看到五姨含泪的眼睛,听见不二长舒一口气,最后听见烬十闲闲笑着让他随意反击——苍龙立刻飞至天空,看到了这些宵小之辈在他们的祖地上胡乱搭建的一切。 苍龙怒降。 央五望了许久,终于悄悄擦掉了眼尾纹上的泪水。 衔八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不二怔怔地一直望天。 他们当年怎会知道,从背篓里背回的那个小姑娘,带着百年后他们的解药。 “所以二哥哥,别愧疚了。” 妙诀一边悄悄调息,一边笑眯眯地,“——毕竟是你把我背回来的。” 不二神色微震,歉疚和动容交替浮现在他温柔的金眸中。 有人听见这话不太乐意。 在妙诀旁边摇头晃脑地增加存在感,又咳又叹地走来走去,妙诀没有鸟他。 她现在不能浪费时间,于是深吸一口气,缓解整副灵骨的沉惫感,“二哥哥,趁现在,你带八姐姐他们去敛骨。” 现在琅環之内被苍龙降雷打得措手不及,正是收殓虎骨的最好时机。 只要能把封四的骨头都带回来,她有把握——复活他! 这下 不二的眼中都不仅仅是动容了。 尘尽拾终于不满地拎着少女回到自己跟前,手臂圈住她,“逞能也得有个限度,连续回溯百年,你想干嘛。” 脸白成这样。 尘尽拾眉心皱得死紧。 不二深吸一口气,走到众人之前。 不能再让妙妙替他们操心了。 他微微闭眼,麒麟之骨开始震荡,很快,半空之中的龙骨同时发出光芒。 两点衔接,冥族前三序列的两人同时现世。 指向那个唯一—— 尘尽拾忽然一顿,身后的灰烬汹涌而出,转眼间凝成辽阔漆黑的双翼,挡住四下的窥探。 当然不止他们在找唯一的下落。 尘尽拾眼底阴恶,灰烬丛生,正要反击,忽然感觉怀中的人抖了一下。 妙诀猝然低头,捂住丹田,灵骨忽然反震了一瞬,顿时灼痛一片。 尘尽拾眼底的恶念顿散,慌张地低头抱住她,“过度使用,这么严重?说了让你不要逞能,我真的会生气……” 妙诀却用力拉住他的袖子,声音断续:“不…不要停下,挡住所有视线,不能让他看到唯一的位置。” 系统:“男女主重新上线,天命印被修复了!” 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强行修复,但一定是东方千业插手了—— 恰好琅環天命印出了事,恰好让他发现了……嵌套在天命印之中的异常。 溯时之力就藏在天命历劫之中! 东方千业只要掐断天命情劫,就能磨灭溯时之骨的存在。 然而琅環已经发展至此,如何将天命情劫功亏一篑? 两边的平衡如蛛丝一般。 “看不见,放心,别怕……”尘尽拾咬牙切齿,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恨不得揉进骨血,这样他的血就能融化她的痛苦。 可她偏偏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一棵小树苗。 尘尽拾在她耳边不停地絮叨,“找到唯一就好了,你的灵骨她最了解……” 妙诀额角渗出汗珠,不断被温凉的指尖抹去,汹涌的灰烬几乎笼罩了四野,没有任何人能看见麒麟与苍龙的交点。 终于,炽火光芒与青苍雷光交界,凝成一线,而后射向了某个方向,千里定格。 唯一在何处? 妙诀心有所感,和尘尽拾同时抬头望去。 目光穿过灰烬浓烟,渡海西行,越过大陆,看清那宿命的落点。 在天衍国。 在他们来时的地方。 在…姻缘树下。 第52章 此树姻缘因为所以—— 52 妙诀似乎短暂地睡了一觉。 灵骨被反震脱力,细密的酸麻涨潮般簇拥着她,她被谁接住后摇摇晃晃地做起了不太平稳的梦。 在梦里,她恍恍惚惚回到了作为一棵树的时期。 风吹在她的背脊,雨落在她的发顶,没有人为她遮盖。 在最初从人变成树的时候,妙诀经常气到流泪。 一动不能动地扎根在泥土里,宫中的小皇子小公主会在她身上打秋千,缺德点的小宠物会在她脚下尿尿,风吹日晒下雨落雪她都站在原地,挠痒痒成了毕生遗愿。 后来男女主历劫开始,她成为了姻缘树。 什么是姻缘树呢? 妙诀在梦中游离天外地想,是啊……她到底为什么就成为了姻缘树呢?明明她自己也没有什么要死要活的姻缘执念。 这份千丝万缕的因果,到底是什么? 成为树,是这百年布局的第一步。 成为姻缘树,似乎才是以身入局天命劫的真正开始。 她成为了男女主定情的见证,成为了他们虐恋的记录,她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最后彻底麻木,只希望这对璧人赶紧砍完了事,她要变回人去找自己的同伴们,不管是哥哥姐姐谁都好,哪怕是那个凶凶的少年都好。 她这样想着,梦中的时间也自然滑向了最后一天——反派出手灭世,男女主反目相对,虐恋的最后一劫。 在梦中,妙诀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经历过这一切。也记得身外的自己看到了苍龙和麒麟的指向,唯一就在姻缘树下。 时间在流淌,而她仿佛是这洪流之中的岿然不动的砥柱,她已经独立于时间之外。 她看见男女主依然站在姻缘树前双目猩红刀剑相向,可在某一刻,他们忽然感知到什么,纷纷看向天空之上。 妙诀没法抬头,因为她是一棵树。 可她的目力耳力都是等身的天骨水平,并未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 于是她听见了远处天际似雷似雨的风声,簌簌吹动她的叶片。她从男女主震惊的瞳孔中,看到一片倒影。 那似乎是某种活物,极其庞大,如同掠过天空的阴影,缓慢地向他们而来。 妙诀在梦中微微揪紧了心脏,意识到这是本会发展下去的场面。 如果她没有断裂年轮、回溯十年之前,在男女主的大结局那天这个巨物就会出现。 那巨物是什么? 来不及仔细看,妙诀再次感受到了向自己腰子袭来的力量,这一次却不是男女主,而是头顶那个巨大的阴影发出的侵袭,他要打断这棵树,挖空她的根株,找到深埋树底的某个东西—— 可脚步声和翅翼更快一步,呼啸着向她而来。 妙诀在自己倾倒惊颤的一瞬间,又见到了那双苍白伸向她的手。 指尖上的红痕胎记如此明显。 一如他那仓皇的双眼。 妙诀一颤,从梦中挣醒过来。 …… 她正窝在辽阔漆黑的羽翼笼罩之下,被一人稳稳地抱着,背后是熟悉的胸膛肌理,和那人温凉的呼吸。 他们正在飞向大陆,不知道已经飞了多久。 妙诀松了口气,揪紧的心脏在熟悉的气息之中微微放松。 她没有回头,在灵骨的酸软中出神地想。 原来尘尽拾那时候已经认出她来了,认出了她在树中的十年。可他又是如何倒追了十年,避开每一次时间倒流形成的错序,再次找到她面前的呢? 时间有无数种走向,于是这其中也有无数种可能,比如他们没有相遇,又或者他没有认出她,而她也没看见他的胎记—— 那又将是长长的一段歧路。 而溯时之力,就是唯一的修正之法。 她越来越明白唯一从大道万千中找出这个唯一方法的玄妙。 她的细微动静被身后人发现,圈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尘尽拾平稳悠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做噩梦了?” 妙诀摇摇头,低声开口,“不算噩梦。” 她能感觉到那场梦就是“时骨”的具象展现,告诉她如今已经能置身于时间之外,得到更多信息,能旁观其他平行支线,就像唯一能独立创造一个栖息地给所有人。 她们是时间与空间的两端。 现在他们向着大陆疾驰,飞回他们来时的方向,无数的谜团笼罩在前方,只有找到唯一才能解开。 可唯一代表的意义实在太重大了。 眼下东方千业已经通过男女主的天命印裂痕发现了嵌套其中的端倪,这几乎捏住了妙诀溯时之骨的一端,如果他足够狠心、舍得下多年谋划的天命情劫,便真的能够毁掉溯时之源。 但妙就妙在,唯一把她嵌在了天命印中。 她深知人类的贪婪,她明白东方千业的渴望,于是做成了这游丝一般最危险也最坚固的平衡。 她究竟在姻缘树的哪里?为什么妙诀在十年之中从未察觉? 尘尽拾一直凝神关注着四周,闻言才微微垂眸,唇角微勾:“什么叫不算噩梦?那就是有点噩?” 妙诀看了看他牢牢圈着她的臂弯,想了想,轻声开口:“意思是是……本来是噩梦,但,梦到你了。” 就不太噩了。 尘尽拾猛地一顿,脊背往下一弯,跟着手臂又圈紧了些。 长睫扇了半天,嘀咕着别开眼睛。 她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暧昧,好可怕,从哪学的? 这样真的很影响他,要是飞在空中亲来亲去的也有点…… 尘尽拾的指尖微烫地敲了敲,却忽然手也被她抓住了,脊背整个一僵。 这女人主动得让人害怕。 尘尽拾想控制住,但指尖还是一个哆嗦。 妙诀忽然发现了什么,举着这双骨节分明的手翻来覆去仔细看过,确定。 他那一缕红痕胎记,消失了。 “去哪了?”妙诀问。 尘尽拾顿了顿,然后声线之中带了几分得意:“小树苗姑娘,你连我这么细节的改变都能立刻发现……喜欢我喜欢得有点过分了吧?” 妙诀语塞,真是花枝招展的一只鸟。 她揪 着他的手看来看去,左右手都检查了一遍,那缕红痕竟真的完全消失无踪了。 她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再结合尘尽拾此人的前科。 所以,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这只鸟又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在她身后,白衣青年并不回答,唇角衔着得意的笑容,“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知道金乌化为人身之后,指尖的那一点红,到底是什么。 …… 长风烈烈,妙诀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只是凭经验觉得此人语气越是轻描淡写事就越大。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身后方向轰隆作响。 妙诀下意识要回头,却被尘尽拾按住了肩膀。 “向前看,”尘尽拾声音很稳,双翼一振,“我们去找唯一。” 妙诀这才恍然惊觉,扒着他袖口:“只有我们两个去找吗?” 其他冥族都留在了琅環,这让妙诀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尘尽拾的声线仍然很稳,甚至带着懒散笑意,仿佛故意让她安心:“因为他们要留下,把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抓出来。” 在妙诀彻底脱力昏过去后,他们手忙脚乱地拼凑出了信息,知道东方千业手中捏着能反噬妙诀灵骨的方法。 所有人面色严肃,即刻就要打进他的老巢去。 妙诀眨了眨眼,零環…… 在原本的剧情中男女主甚至都没有走入过,因为那是整个琅環最深处的隐秘之地。据说进入一環之后的空间并不像其他環墙那样固定存在,而是虚无缥缈的真正“仙境”,男女主还因此爆发了一番阶级矛盾。 所以妙诀问:“留下这么多人,是很难找到吗?” “不,”尘尽拾理了理她被翼风吹散的额发,“……是打不开。” 他漆黑眸中浮现央五哀伤的目光,狡鹿已经在四環的地底埋了太久,久到她的土灵已经和祖地的土壤融为一体,久到她可以感知土壤相连的最深处……那里伫立的是什么。 二環之后是东方家的繁华带,一環之后是虚幻境,零環之后……她看不到,却能感受到。 “因为……那就是祖石。” 在时光的尘埃中,祖石化作了仇人的最后一层庇护之地。 妙诀瞳孔微缩。 脑海之中电光石火地串联了什么。祖石,那是冥族诞生之地…… 如果在这百年之间东方家已经完全把控了祖石,那是不是…… 妙诀眼前瞬间划过梦中见到的那一片庞大活物之影,这场梦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看到。 那原本剧情之中会出现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它现在已然存在? 如果东方家掌握了祖石,是不是,也可以强行诞生近似于冥族的存在……? 妙诀心中腾起巨大的不安,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不要慌,不要慌。 幸好她是时骨,幸好她能改变一切。 只要找出唯一,将灵骨彻底突破玄级,她一定能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但厄运早已悄悄追来。 背后一道微不可查的闷哼声忽然闯入她耳朵,被妙诀敏锐地捕捉到,她立刻转过头,看到了尘尽拾没来得及收回的紧蹙眉尖。 系统的提醒也恰在此时接踵而至。 “男女主的虐点仍在继续!女主经过琅環仙庭的救治之后寸断的灵骨得到了修复,但醒来的她却彻底道心破碎,质问东方耀天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侮辱她——” “男主并没有同意以公玉堇的骨血喂养女主,但他无法为自己解释,因为他发现这一切的幕后指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于是男女主彻底爆发矛盾,化出跃迁法阵劈砍姻缘树——” 妙诀眼睛睁大,但现在跃迁法阵的锚点仍被尘尽拾转移,所以他们砍的是…… “男女主发现已经找不到定情的那棵姻缘树,感情走到陌路,双双崩溃,交替砍树——” 妙诀握紧了拳头,猛地伸手摸向他后背。 尘尽拾一边侧身躲一边戏谑:“干什么?你再主动下去我是不会把持的。” 妙诀真想把他的毛揪掉堵住嘴,可一手下去摸不到血液,因为这个人最擅长隐藏伤口和血痕,然而无论怎么藏,浓郁的血腥味还是从翼展中泄露出来。 “干什么这副表情,”尘尽拾抽出一只干净的手摸摸她脸颊,“明明你也都经历过。” 妙诀没说话,心头闷重。 “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已经知道你的灵骨是怎么长的了,他虽然舍不得动天命者,但找到你的姻缘树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能多挡一时是一时,只要找到唯一,就能明白这份让妙诀成为姻缘树的因果……到底是什么。 执果寻因,解脱桎梏。 她的灵骨才能不受制于人。 妙诀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在历经几个剧情高潮之后,男女主的虐恋彻底爆发——甚至很有可能,这就是东方家有意的引导,顺着天命印的塑成而循迹因果。 所以尘尽拾始终神色自若,没有露出半分端倪,否则对方会顺着天命印的共振立刻发现。 就像他说的那样,男女主的刀剑对他不痛不痒。 妙诀闭了闭眼。 是啊,毕竟是心都能掏出来的金乌。 妙诀觉得自己鼻尖发酸,却被他重重揉着脸颊,抬头看向前方。 “看,快到了。” … 系统的声音同步传来。 “琅環一片狼藉,大陆灾变四起,男女主最终决定回到天衍国,亲身回到他们定情相爱的地方,亲手刻下绝恋的一笔,而后携手救世。” 当男女主回到姻缘树前,东方千业就会立刻明白一切。 男女主一出琅環,就会有无数仙族相送。 所以尘尽拾飞得这么快,他在给她抢生机。 妙诀低头看着脚下掠过的景象,整座大陆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竟也发生了变化。 从东向西,不断有洪灾、虫灾、如土地的伤口一般处处溃烂。 凡尘大陆如遗弃之地。 那些越海入仙庭的大陆修士大多死在了十環之内,几大宗门世家几乎全部没落。 这一切,在普罗苍生眼中,都与冥族有关。 是冥族卷土重来,带来不祥祸端。 想到曾经为了给火麒麟泼脏水,琅環仙庭就能给大陆带来旱灾炎煞,现在这种种灾变也毫不意外。 人们叩首向琅環的方向祈求神仙降福,祈求救世之人的出现——这又成了天命者写好的剧本。 尘尽拾对这些根本不在意,带着她疾冲入天衍国境内。 远远地,妙诀发现这座小国竟然也已经模样大变。 两人落地天衍国王宫内,灰烬羽翼焚烧着消散。 白衣衣摆轻轻下落,长眸掀起。 曾经搭建十重白石道坛的地方如今已经杂草丛生,还被铁链锁了一整圈,打上了不祥晦气的字眼。 曾经白衣无尘、保天衍国灵气氤氲、百姓安居的尘道君,原来竟是潜伏在人间的凶恶冥族。 从近海城之后,琅環大雾散开,终于隐秘地传回了大陆。 整片大陆都承受着天灾侵袭,这种苦厄让他们将愤怒投向了现成的对象。 在看见这道白衣身影再次出现之时,天衍国之内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而是仇视地抗拒。 “他怎么来了……” “冥族,他是冥族…真看不出来 !” 尘尽拾笑容不改,妙诀却抿了抿唇,无声走向前。 取代了曾经道坛最高点的,竟然是…… 树。 是她的姻缘树。 当她已成天骨,她的树尖便高过了当初的道坛,亭亭矗立。 她成了人间的姻缘圣树。 宫内源源不断的香火供奉如流水般出现在树前的香台上,人们向她叩首祈祷,发出愿景。 在妙诀回来的那一刻,树影摇曳婆娑,灵气氤氲四溢。 她的灵魂在与她的躯体呼应。 妙诀忽然就明白了。 她的灵魂回归真身,带着天骨所能承载的力量,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神树,神树显灵了!……” “求姻缘圣树抚平冥祸,让冥族彻底覆灭,给世间带来平和!” “那个男人城府恐怖,心机深沉,求圣树显灵,收了他吧!” “求圣树显灵!” 满目翠色,红绦飘荡,高耸的姻缘树静默不言。 一如静立的少女。 尘尽拾抱着胳膊在一边缓了会身形。 其实他根本不介意这些人在说什么,对他是什么眼神,就像他当初保这里灵气氤氲,也只是为了顺势打入天命情劫之中。 可是他的小树苗好像很在意。 他摸了摸空荡而发烫的心口,再次晃到她身边。 妙诀没有回头,却在纷纷扰扰的流言之中抬起手,沿着四周划过一整圈。 时光无声流动。 她把这些人的记忆全都划回了从前。 回到从前他们还受白衣道君的恩惠、对他感恩戴德、目光敬仰的时候。 虽然只是亡羊补牢。 …别这么对小鸟。 尘尽拾愣了愣,说不出是什么神色,眼底光影交错,最后只是默默牵住了她的手。 他想要她喜欢他。 但她要是对他太好,他真的也受不了,“你……我……” 尘尽拾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桃花眼底重新清明,看向半空。 “来得真快啊……” 姻缘树亭亭如此,实在太显眼了。 金乌的双翼缓缓浮现,玄芒璀璨地映照树影,给她镀上一层金边。灰烬从冷白的颈侧浮上眼眸,他没有回头,只是道:“小树苗,你去找唯一,其他的不用管。” 妙诀也同时听到了系统的提醒,提醒她男女主已经快要来了。 可她的心却已经如树静止。 其实一切都很明显…… 从飞回姻缘树开始,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从前系统就告诉过她的—— 离姻缘树越远,她的力量也就越弱。 为什么?因为她被困在树下…… 是谁? 是谁在年轮现世时出现? 妙诀一步步走向那片已成巨树的长荫中。 为什么她没有细想,这世界是一本书吗?还是只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有人以剧情任务来介入天命劫呢? 是啊,一直陪在她身边,一直对天命情劫了如指掌的,还能有谁呢? 她一直指引着她。 让她跟随天命者的脚步,和尘尽拾一起救出了每一个被困的冥族,而从未提及过自己。 而如果这一切顺利,妙诀必然已在天命印的掩盖下成就了天骨,那时妙诀一定会解脱麒麟,救回苍龙,找到她的方向。 然后一定会回来。 看见她。 看见因果。 妙诀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轻声开口:“唯一姐……” 这一路真难,真难啊。 浓荫之上已经悬空出现了众多仙人。 大陆上的百姓奔走雀跃,以为是琅環派仙人来消灾降福。 尘尽拾冷淡抬眼。 仙家衣袂翩翩,仙容肃穆,他们警惕地围着姻缘树排成了一圈。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能除掉明主的心腹大患! 此时其他冥族被琅環拖住,在场只有经历了内府侵吞、又被明主发现了重大弱点的冥十。 “攻他心脏!” “金乌无心,击之必死。” “解决冥十,然后销毁姻缘树。” 众多仙家兵器凭空祭出,忽然被一道疾风和水灵挡住。 尘尽拾也不恋战,趁机几个起落,飞跃到怔忪的妙诀身边,“——如何?” 妙诀抬起手,掌心抚在姻缘树的树身上,“…我知道她在哪了。” 她以天骨之灵,探入树身,沿着她熟悉的每一寸纹路。 尘尽拾问:“唯一在树底?……” 他话音未落,却忽然感觉心脏搏动。 紧跟着,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 在已成天骨的妙诀抚摸自己的姻缘树干时,这棵树被尘封的负载终于拂去尘埃,露出内里。 是唯一守在这里。 是唯一等待着她。 沧桑百年,还有,还有…… 尘尽拾忽然怔怔地开口:“……妙诀。” 他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我感觉到……我的心脏了。” 妙诀以为他到这种时候还要说骚话,用微微发红的眼睛转头怒瞪他。 可脚下地面再次震动,不是错觉,那震动仿佛沿着巨树无限延伸的脉络,清晰地纵横……在地底交织成了无数血管。 一声声地搏动,像是心跳。 尘尽拾目光错愕,抬起手,覆上她手背。 两个人一起触上姻缘树。 一刹那,万枝震动,满树绽叶。 随着心跳的频率,一下、一下摇曳。 妙诀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在这一刻仓皇地看向他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给金乌护好了最后一股神力,她怕孩子们遇不见彼此,所以始终等在天命情节开始的地方。 冥族之祖,带走了烬十的心脏,守着一棵树长大。 尘尽拾急促地喘了口气。 “原来你没弄丢它。” 他声音干涩,目光看着妙诀。 这份因果终于清晰。 相隔百年,红绳的两端牵着你我。 尘尽拾眼底藏光,笑着捂住眼睛,胸腔震动。 “原来你的根株生在我的心脏上。” “所以你成了姻缘树啊。” 第53章 为她簪羽向你求姻缘 53 妙诀的手心抚着树干的外衣,树身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战栗颤抖着,应合脚下地面中的心跳搏动。 心脏被埋在这里多久了? 她是哪一天忘记的,是不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天呢? 尘尽拾也无法回答,只是眸色越来越清晰。 太多疑问被尘封在时间里。 而时间,恰恰是妙诀现在拥有的东西。 空气微微凝滞,天级时灵骨开始缓缓运作,青翠浓厚的灵流从少女纤细的指尖浮现,沿着她的掌纹触摸树的脉络与年轮。 四周的天衍国宫人全都看呆了,怔怔地簇拥在远处,一时不知道到底是神树显灵了,还是郡主成了神仙。 外界的目光妙诀已经完全感受不到。 因为这一次,带着天骨回到树前的她,终于看到了自己作为树的时间…… 原来远远不止十年,原来不是一闭眼再睁开就成了一棵树。 他们早就一起在这里了。 尘尽拾紧紧站在她身侧,命运的指引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少女紧闭双眼,挥动着灵流,识海之中那座年轮的木纹开始一圈圈被抽页,像是滚轴一般旋动,一幅拉直绵延的画卷便展现在眼前。 百年光阴从此刻翻阅前篇,像是一本漫长的折页画,让她清晰地看清何为因果,何为原委。 一切如 草蛇灰线,能够找到唯一的她,一定已经达到天骨之界;而只有天骨,才能看得见这棵姻缘树百年生长的脉络轨迹,看见她被一颗心捧起的起点—— 时间,就是一棵树的注脚。 妙诀到最后几乎拥抱着自己的树身,被光阴的隙风吹开了额发,闭眼看见那画卷上的一页页。 当前这一页,是高耸伫立、被天骨支撑的姻缘圣树。 向前翻阅,是曾经还会被道坛遮挡阳光的纤瘦小树。 再向前,向前,她看到自己第一次抽芽时的样子。看到她第一次破土而出的细雨。再向前,看见她尚且是一颗种子…… 再向前,她终于看见时光深处,深埋土壤里的一颗心脏。 就在她站立的地方。 在她的正下方。 妙诀抱着树的指尖开始颤抖起来,又被一双温凉的手掌紧紧握住。 所以……她以为自己独自承受的十年间,他的心脏也陪着她。 妙诀看见了那一页。 金乌的心脏,如地底灿阳。 即便闭着眼睛,也被那光芒刺到几乎流泪。 他的心脏血管延伸如根系,流淌的血液成为她的养分。 是他的情感让种子发芽,是他的姻缘让他们两个人……天衣无缝地融进了天命情劫之中。 然后给亡族灭种的家人,找到了一条路来。 光阴画卷渐渐消散,妙诀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尘尽拾垂眸。 “嗯……”妙诀几乎脱力地被他扶住。 冥族不死不灭,只要心脏还在跳动,无论受到何种程度的磋磨,都还能复活。所以,心脏是对所有形态各异的冥族都最重要的脏器。 ……唯有烬骨金乌。 他的一滴血、一根骨离体之后都仍然存在,他是幻化万千的灰烬,即便没有心脏,也能活下去。 所以当他想要给她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他可以孤注一掷地奉上自己的胸膛。 但那时的妙诀根本无力守护那颗心,而唯一已经看懂了未来东方家会做的事。 于是她带走了心脏,央五代替她藏在了四環的地底,让唯一彻底销声匿迹,由此保存了冥族最后最重要的一股力量……开始了百年之局。 可时至今日,妙诀已经明白,其实唯一并不确定能成功。 因为只有妙诀达到天骨,只有她心里的这棵树真正长成了,她才能看得清自己站立在何处,才能看得见这一路时间的轨迹,因此唯一从未在她的识海中提及半句自己。 就像被灵骨限制封存的记忆,在妙诀无力改变任何的时候,让她知道真相,只是一种残忍。 唯一只是等待。 等着长大后、长成后的孩子再来找到她,如果妙诀没有回来,说明她的天骨没能走到力挽狂澜、救回苍龙的地步。 那么,她也就不必知道这些……这么沉重伤心的往事。 妙诀扶着树干,呼吸颤抖几息。在识海中轻轻喊她。 系统微顿,但声音仍然平稳如常,语气隐隐有了一丝欢快,却仍然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系统”。 “男女主已经到场了哦!他们发现琅環仙庭竟派人销毁他们的姻缘树,误以为自己的爱情为天道所不容,一边对抗仙庭,一边心中绝望……” 妙诀无法碰到她也无法看到她,只能徒劳地在心里用力点着头。 我明白,我明白了唯一姐。 你彻底把自己修饰成了天命情劫的一环,伪装成“系统”,是因为系统只需要“播报”,只需要“传达”,只是一种虚幻的存在……从不真正触碰其中的因果,也就不会与天命印产生任何共振,不会被琅環发现。 她成功了。 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看自己的布局如愚公移山般前进,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果。 可妙诀小时候听八姐姐说过,在最初的最初,唯一其实是一条活泼的大蛇。 她从祖石中诞生时,身边还没有任何伙伴,天地海阔是她一步步自己丈量出来的,等到不二出世时,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一个族群。但她并没有带大不二的想法,这个外表凶残的火麒麟其实温吞柔和,一直被她欺负到苍三出世,从此冥族才有了养育下一代的传统。 而这条活泼的大蛇再也不能活泼,连自己的声音都完全改变,就像是蛇的保护色,完美让自己守护了百年。 系统仍然在尽职尽责,仍然笑着,只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堵塞:“请尽快解决虐点哦——” 她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为小姑娘缔造时间之骨的过程中,会被天命者反复划伤。 也没想到那个臭小子介入得这么不凑巧,偏偏对立,又如此相逢。 可她看见最小的男孩行走世间找出所有族人,看见最小的女孩成就了天级时骨,她几乎是感恩地看着他们长成这样。 妙诀也笑着捂住眼,“好。” 唯一将自己彻底藏进天命情劫直到最后一刻,可前路仍是一片晦暗不明,她依然只做一个“系统”。 就像遥远记忆之中那雪白的发丝掠过山巅,一张明媚的脸,总是忧伤却又认真的样子。 于是妙诀仿佛听见了她心底的喟叹。 ——很抱歉我不能对你说出最亲昵的称呼,但是妙妙,我知道你是妙妙,现在你也找到我了。 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那天这糟糕的、让我愧疚的树生终于倒塌,我终于在年轮开始轮转的那一刻来到你的耳边,对你说: “恭喜你终于死了。” 恭喜你终于能开启新生。 恭喜你终于走向全新的世界。 … 妙诀彻底松开手,半靠在尘尽拾的心口。 脚下的心脏还在跳动,白衣青年低头眸光深热看着她。 四目相对,姻缘树下。 年少的心跳一下子涌到眼前,在彼此的胸口逐渐同频。 妙诀仰头望进他的桃花眸。 她想,究竟是她生长于他,还是他栖息于她呢? 总之这一辈子,他们是注定要如根系一样缠绕在一起了。 妙诀轻轻叹气:“唯一就在树下,你的心脏也是。” 简简单单没有始末的一句话,就足够聪慧无双的大反派想清楚一切前因后果了,尘尽拾垂眸低笑起来。 虽然有关那一天的记忆仍然有未明的细节。 比如妙诀是如何将心脏交给唯一,又是怎样变成这棵树……但此刻的尘尽拾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他眼底烧着光亮,唇角一点点勾起,“……嗯。” 妙诀却根本笑不出来。 如何解放唯一、拿回心脏,全都是新的问题。因为他们几乎已经和姻缘树融为一体,是姻缘树的源头,于是这变成了二选一的难题。 尘尽拾攥紧她的手,勾着唇角,“愁什么?解法已经来了啊。” 东方耀天呼啸着冲到天衍国上空,强悍的风灵刃挡住了围阵的琅環众人,对为首的东方夜海更是毫不客气地愤怒咆哮: “你们动摇我们的道心也就罢了,安敢动姻缘树的主意?!” “这是我与秋儿的定情之地,就算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已经狼藉不堪,也只有我们能动……!!” 这已经是天命情劫的最后几步了。 琅環天命印完成在即,怪不得仙庭如此之急,要把溯时之力这个巨大的变数彻底扼杀。 尘尽拾提醒她:“天命情劫结束之时,你这棵树就长好了。” 这人眼底说不出是在笑什么,可是波光潋滟,此刻不再像是要给男女主的爱情制造困难的大反派,而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宿命里彻底开屏。 妙诀一顿,也跟着反应过来。 等到天命情劫全部完成,她的灵骨就会晋升到最后一步,越过玄骨的门槛。 当她心里的树彻底长成,她即是巨树,这棵姻缘树身其实也就不再存在。 到那时,唯一就能解脱。 他的心脏也可以。 妙诀看向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那就需要男女主真正走向结局。可这一次,热衷于搅动虐恋的大反派却丝毫没有再管他们俩。 因为尘尽拾已经知道了。 重要的姻缘不是他们,而是…… 于是他在这样被人当做灾厄、被到处围追堵截、心脏空空、前途不明的时刻,依然觉得生机盎然。 东方夜海心中焦火丛生。 他携着众仙进入天衍国,本来是最好的时机,却被东方耀天横插一脚,急火攻心只能强行耐下性子暗示: “耀天,你先冷静下来,明主有令,要将危害苍生的巫乱之树抹除,你看,你二人虽以此树定情,却情路多舛、充满坎坷,岂不是此树的晦气不祥所害?” 东方夜海眼神阴郁地瞥了眼树下的那两人,他大哥已经直接被苍龙劈废,就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棵树! 他已接到明主的纸鹤,知晓了其中缘由,天命印落成在即,今日他必须解决冥十,除掉这棵树。 东方家的长辈、他的叔伯姑舅们早已德高望重,不愿沾染天命印的因果,因为那会影响他们在天命印中达成的愿景。 其实东方夜海本也不用出手,可眼睁睁看着东方远山化作焦炭,他心中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已经被研磨成粉的东西还能活过来?凭什么已成定局的事还能翻盘?凭什么冥族已经被磋磨百年,仍然能有这种震动四野的力量? 只有失去回溯之力,这一切就能拨乱反正。 “耀天,你看啊!”东方夜海指着姻缘树下的香台,“这棵妖树已经成了民间的信仰,得供奉香火,可她根本不能保太平!只会危害苍生啊——” 他也算摸清了天命者的大义路数,说的话完全踩中了他们两人的心坎。 然而公玉秋的目光看向大陆,被诸多灾变吸引了目光:“值此之际,你我皆应帮助百姓,祓除灾厄,诸位仙人既有此心,速速与我一起出动——” 东方耀天眸光猩红,举起刀尖:“绝爱之后,你我各奔西东。” 公玉秋再次含泪:“东方耀天,难道你看不到百姓都在受苦吗?到底是你的情爱重要,还是苍生重要?!” 狂乱的风灵和水灵流完全挡着他们,根本无法去攻击树下的两人。 东方夜海脸色铁青,他真的没空跟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闹了。 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明示,“耀天,明主一直在等你,他对你寄予的厚望,就连我都不曾……” “什么明主,什么父亲!”东方耀天忽然慷慨咆哮:“琅環除他之外已无環墙,我终会消除他的最后一层仙阶壁障,带来平等——” 尘尽拾的眉梢忽然一扬。 他倒是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东方千业从未真正显形。 他如此渴望唯一的始祖之力,如果有唯一在,他对祖石的掌控将会百倍不止,可他明明知道了姻缘树的渊源,却仍然只是派了这些杂碎来。 是太放心金乌实力有损,还是……他自己无法走出零環? “我们可以去杀东方千业了。”尘尽拾思索两秒,低头悄悄告诉妙诀。 妙诀扶着树干,很焦虑:“可是唯一还在这里,还有你的心。”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是在我心上长大的小树苗。”他笑得神气四溢,唇角殷红,“我当然要对你负责。” 尘尽拾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 东方夜海一直在紧紧观察着冥十的反应,再也不能错失机会,他眼珠一转,忽然对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惊叫:“你们看,灾情扩大了!” 同为风灵之属,东方夜海乃是玄骨之级,他指尖轻轻拨转,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不绝的“嗡嗡”声响。 越来越近,笼罩在夜色中。 “是、是虫灾!” “虫灾降临了?!” 公玉秋两人神色一凛,见百姓惊慌逃窜,终于分散了注意力。 天命者不再挡道,众多东方家的人瞬间冲向姻缘树下的尘尽拾,剑尖明确,直攻他的心口之缺。 东方夜海指尖再一动,大陆生起的万千蝗虫便在风中全部涌向姻缘树,像是虫翅组成的狂暴风眼,眨眼间就浓云一般涌到了树前。 东方夜海隔着虫潮眯起眼睛,冥十明明残缺明显,内府也有伤,怎么还是这么泰然自若? 妙诀凝住识海顶芽,却见旁边的白衣青年抬起指尖,语气闲适:“干什么?这种虫子我可不吃啊……” 尘尽拾平静地合拢掌心,嘀嘀咕咕:“因为我要吃的虫子只有一只……” 失去红痕胎记的指腹显得异常苍白。 妙诀有点恼火地想说什么,一簇焚烧着的、乌色透红的翎羽却出现在他掌心之间。 四周嗡声如海,场面极为不祥。 这捧乌红的翎羽飞跃到了树顶,而后瞬间如羽倾洒,自上而下为整棵树穿上外衣,将这百年之树、树下之魂、他的心脏全部笼罩其中。 当这棵树化作完全的玄灵骨消失那天,这件翎羽就会穿在她的身体里。 “所以小树苗,你再长高一点点——” 就能穿上我的羽衣了。 “北泠冰衣算什么,冻得你直哆嗦……”尘尽拾小声嘀咕着,丝毫不顾忌地下的唯一会不会听见。 他眼角眉梢都是复苏的春天,眸光潋滟生辉,在今天确定了一生的事。 妙诀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那根翎羽和他指尖红痕有关? 尘尽拾丝毫不解释,只是在晦暗光线中看她,“现在我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带你飞回琅環,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他想从这头亲到那头。 妙诀心头一跳,然后越跳越快,好像已经被他眼神亲了好几遍,“你、你干什么?” “还不明显?” 在看清血泪包裹的真心之后,反派再次露出如沐春风的恶劣笑容,唯有语气藏着虔诚。 “我在向你,求姻缘。” 第54章 却闹别扭想起了一棵树的因果 54 鸟类求姻缘,献上自己的羽毛。 什么求姻缘啊。 他分明就是在求偶。 如此直白,可妙诀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将那根翎羽别在她树冠顶芽之上,就像是……站在自己的心脏上,为一棵树簪花。 少女怔忪着,心头难言地悸动。 这根翎羽绝对非比寻常,如果这就是尘尽拾指尖的红痕所化,那必定是金乌最重要、最特别的一羽。 所以这只抽骨、洒血、剖心的鸟……又给了她什么呢? 她在心头的悸动之外,又感受到了萦绕逡巡的焦虑。 他就想这样用自己的身体血肉一路向前吗? 妙诀又抿起了唇。 他不知道,刚刚在以天骨探查到树下的时刻,其实她的脑海中又扣扣索索地释放出了事关那天的一些记忆。 那记忆仍然不够明朗,可妙诀想起来了,她是怎样选择成为一棵树。 也想起,明明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他受伤的。 可这一路上,谁都没少受。 …… 焚烧的翎羽层层叠叠如灰烬落下,像是为姻缘树完整地披上了一件漆黑华丽的外袍。 四周所有人全都顿住了。 玄芒明明灭灭,远空似有清啸孤鸣,那是冥十金乌的羽衣?!就这样套在了姻缘树上—— 树顶的那片羽翼如灾厄地狱一般滚烫焚烧着,却带着人类难以企及的旺盛生机。 明主说的没错,此树果然意义重大,可东方夜海等人顿叫不好,怎么心口有缺的金乌毫不受影响,就好像十分亢奋一样?! 玄骨级的风灵大肆集结,以东方家为首,在大陆上肆虐成了一道龙卷风,嗡动的蝗虫口器盘旋得如同无数风刺,朝着羽衣庇护的树身不断冲击。 人群中,东方耀天震惊地看着姻缘树被灰烬保护笼罩,那是他们的定情之树,却被人如此保护! 半晌后,他邪魅的视线动了。 他深深地凝视着尘尽拾。 ——尽拾兄,竟如此守护我的姻缘?! 是冥族又如何?!如此拳拳之意,岂不比那些伪人伪仙真诚万倍。 尘尽拾刚从树顶羽冠收回视线,唇角勾起,现在还不是最漂亮的颜色…… 最漂亮的颜色…会在最恰如其分的时间,披在她的身上。 而此时,这个小树苗还一无所知。 尘尽拾有点满意地笑起来,指尖轻轻敲打着玉质罗盘,看无尽的蝗虫如雨点撞上树的灰烬“雨衣”,立刻就被焚化成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香。 他想到了一种更保险的、保护这棵树的方式。 然而正要开动,忽然对上了东方耀天感动得溢出的表情。 尘尽拾:“?” 男主瞠目,男主感动,他双目猩红地看向反派,声音动容: “尽拾兄,想不到你为我和秋儿的姻缘,尽心至此……” 尘尽拾:“?” 尘尽拾:“你误会了。” 东方耀天一挥手,嘶声道:“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 回想这一路上,他和秋儿都少不了尽拾兄的帮助。 在这天衍国境内受到他多少提醒与恩惠自不必说,就连这氤氲灵气百姓富足都是他带来的。 而自己手中握着的冥骨刀,正在与树顶的那根翎羽的力量隐隐呼应——原来他祭炼的刀材,就是尽拾兄的骨头!! 合理了,一切都合理了,后来他和秋儿深陷危难之中,头顶 忽然出现冥血打入他们的体内,虽并非他们所愿,却强行帮助他们提升修为。 东方耀天愧疚地闭目,当时他们表现得那么厌恶,尽拾兄心中一定很受伤吧?! 他为了他们的友情牺牲至此,为了他们的爱情保驾护航—— 这、就是兄弟! 妙诀:“……” 毫不怀疑,她可以通过此人的表情清晰地猜出他所有的心路历程。 认贼作父不过如此了,大男主!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地看向公玉秋,发现对方也已经满目含泪,原来……即便他们的爱已经千疮百孔,但仍有人在背后支持着他们。 “尘道君……” 他们并肩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怎能因为他是冥族,就弃往日于不顾呢?! 尘尽拾:“…………” 尘尽拾面无表情:“我绝非为了你们。” 东方耀天满脸义气,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我知道,你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你知道自己是冥族,觉得不会被我接受,所以才一直伪装自己的身份,就是放不下你我的这份兄弟情!” 在这一刻,在他们的定情之树如此被珍重保护的时刻,男女主彻底放下了人与冥的族别偏见。 都是生命,都有情感啊! 青天之下,人人平等。 尘尽拾薄唇开合,语言竟然如此无力,他虚弱地说:“我是在保我自己的姻……” “我都懂!”东方耀天露出了一个健康坚毅的男主笑容,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我们是好友,这就是友情,是羁绊啊!” 妙诀惊呆地转过头,去看尘尽拾的表情。 生平第一次,她在灭世大反派的脸上看到了心虚。 尘尽拾一脸荒唐地飞到半空,对上东方夜海怒火狂喷的目光,觉得此人还正常一点。 东方夜海瞪着一脸深情对望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已经快被这两个人气到失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们琅環仙庭选出他们在人间历劫,不是让他们去理解凡人、甚至理解冥族的! 他们是仙,是人上之人,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东方家庞大的风灵化作回旋九天的罡风,刮到眼前,傲然的仙家威势几乎要将整个天衍国连根拔起,终于向这片凡尘大陆露出了真正的仙家面容。 “跑啊!快跑啊!” 东方耀天勃然大怒:“你在对百姓做什么!” 公玉秋连忙以水灵阻挡,避免凡人被虫灾波及,可在仙家眼中,那些人与这虫灾没有区别。 东方夜海紧紧盯着白衣身影,冥十有先天优势,但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忽然,东方夜海灵力暴聚,引动虫灾化锥,如一个硕大的口器,尖锐地冲向他心口。 无尽的蝗虫以量取胜,几乎要盖过他那弥漫的片片灰烬。 “冥十,死心吧,明主早就已经达到了你们都不曾达到的高度——” “他才会是真正的神仙——” 尘尽拾歪头,指尖微动,“狗叫?” 他在气人这件事上向来轻车熟路。 东方夜海的脸眨眼就气成了猪肝色,仙家之姿抛到脑后,与东方家的兄弟各引一股虫灾,于半空中结成白日血杀之阵。 “你的内府被白日探过,至今还在痛吧?” 妙诀的眼睫顿时一停。 整个世界都在找他的缺漏,然后用力碾碎。 尘尽拾懒得理会,像是终于觉得麻烦,白衣之下忽有猩甜之气隐隐浮现。 “我忙得很……” 妙诀忽然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捧血雾精准地化作无数血滴,然后慷慨地喂给了每一只蝗虫。 半空中的白日血杀之阵出现了一瞬的暂停。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而后每只虫子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挣脱东方家法力,随着尘尽拾指尖的挥动,立刻反向倒扣了回去。 尘尽拾笑得如沐春风:“这种虫子我不吃,你们慢慢享用。” 他退回树边,被妙诀一把按住,“你又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 站在他的心脏上,从他的血管中长成树木,妙诀变得越发难以接受他的伤口。 心掉了,羽拔了,现在又要洒血。 妙诀触目所及,几乎全是这只鸟掉落的零件。 破破烂烂有瘾是不是? 不二说过,他的伤口根本不会好。因为烬骨无时无刻不在幻化,因为无穷,所以也无尽。 妙诀杏眸眼底发亮,其实她气的是,明明她也可以逆转局面,明明他可以不切割自己的。 尘尽拾并没意识到她目光中的严重性,笑眯眯又习以为常地道:“当然还有别的办法,只是这样最快了啊——” 他实在对自己很下得了手。 不然当初也不会那样毅然决然,要把心脏留给她。 尘尽拾指挥着亿万虫灾,一脸温柔地啮咬吞噬着仙人,等到把他们全部吞干净,这虫灾又可以留在树的身边,替他守在这里。 “放心吧,我不会让这棵树有任何闪失。”他眼尾笑得自满。 妙诀盯着他苍白异常的脸。 她有一点生气了。 … 东方夜海等人以飓风灵流阻挡着发狂的虫灾,最后干脆故意向的姻缘树的方向带去。 嗡鸣不断的虫翅之声打断了树下两人的对话。 尘尽拾“啧”了声,姓东方的就是难缠。 一道更强烈的、同源的风灵却极速而来。 神驹带信而来,落地就急急忙忙地抓住尘尽拾:“二環打不开,不二苍三从各个方位都试过了,东方千业那个老东西一直躲在里边!唯一呢,妙妙呢妙妙有没有事?” 妙诀连忙上前:“小七哥,我们没事。” 她和唯一都安好。 神驹松了口气,这口气却又让他发现四周的飓风灵息很熟——这是靠他的血肉长成的玄骨啊?! 是谁吃了他的尾巴,吐出来! 灵七怒了,把信带到后即刻开打,非常符合风系的疾速作风。险些和东方耀天打在一起,结果发现此人竟然是友非敌。 妙诀眸光忧虑,眼前又浮现了梦中看到的巨大黑影。 尘尽拾说二環就以祖石所建,那可是生养冥族、集合天地精华的玄妙之地。 东方千业能复刻出烬骨,已是极为危险。 她焦虑地看向琅環方向:“如果东方千业在祖石中潜伏了百年……” 在纷纷白烬之下,究竟是何等面目? 祖石要如何打开呢? 尘尽拾抱着胳膊,垂眸,看向姻缘树扎根的地底,像是自言自语,但又知道那个人能听见。 “东方千业藏在祖石之后,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她是冥族之祖。 是当年祖石之中开天辟地诞生的第一个人。 妙诀也伸手,摸了摸身披灰烬羽翼的树干。 唯一,这一步她是不是也已经想 好了呢? 尘尽拾半阖着眼睛,琢磨了会低声一笑:“其实我也知道该怎么打开——用我的血把它彻底浸泡,我有九成把握能掌握它。” 毕竟他是从祖石中诞生的最后一个,收官之鸟。 妙诀抿了抿唇,丝毫不怀疑他真的做得出来。 她没有说话,掌心扶在柔软灰烬包裹的树干上,感受着这其中流淌的心跳声。 化作系统的唯一并不直接回答他们,但这声声心跳,如此平稳,已经在向他们传达一个确定的消息。 此刻,携手走到这里的两个孩子,就是她给祖地留下的钥匙。 妙诀抓了一捧他温凉的灰烬,抿唇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能呢?” 我已是天骨之树。 你这只……很坏很坏的鸟。 尘尽拾垂眸,不是不信她,但语气很直:“祖石存在万万年,你触碰它,就像是回溯宇宙——” 话到这里,忽然也顿住。 可是他在这里。 唯一诞生之日已经久远到不可考,可他是……祖石的最后一位。 他的时间,就是她的指针。 她可以将祖石回溯到一切都未发生之时。 尘尽拾长睫微动,姻缘树被灰烬羽翼包裹着,冠顶翎羽熠熠生辉。 仿佛他们相拥。 只有他们都走到了这里,才有可能打开祖石,回到故地。 姻缘树在羽衣之下轻轻摇曳,一根红绦绳再次掉落尘尽拾的指尖,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这就是唯一铺下的路。 “我们真是……天作之合。” 尘尽拾半晌后才习惯性地捂住了心口,桃花眸惊异潋滟着,薄唇间溢出滚烫气息。 …… 从这里疾驰向不尽海的尽头,在风里,他低头去寻找她的唇瓣。 很急,很想亲。 温暖的脸颊挨蹭在一起,他着急地沿着她眼尾找到唇角,不需要心脏在胸腔之内,他也阵阵悸动。 可妙诀趴在他心口之上,抿起唇,并不让亲。 唯一已经做到了极致,他们也险之又险地走到了今日。但心脏只能被他们留在身后,他身体里就始终有一座深渊的空洞。 妙诀眼前不住地回想着那一日的记忆碎片,在祖地彻底被闯入,困仙石阵毫无征兆地困住了每一位冥族,那是她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看到金乌的真身……而这些呼啸着的记忆,最后都停留在那颗新鲜掏出的、犹在为她跳动的心脏上。 年少的分别原来这样惨烈。而当初他们约定好的事,他根本没有照做。 她说再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 如今的尘尽拾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树吗? 他不知道。 她却想起来了。 她成为一棵树的因果,也与他有关。 …… 妙诀别开脑袋,那人带着热意的薄唇蹭过了她的耳际,颤抖一下,然后垂眸。 看见少女清凌凌的杏眸全是伤心。 尘尽拾停下来,后脊微微绷紧了,不喜欢? “…很坏的鸟。”她说。 客观意义上,到处都坏了的鸟。 尘尽拾彻底不敢亲了,后颈滚动,往后靠了靠。 索吻被拒绝,来自年少的焦虑感于是如影随形,跗骨而生。 她还是不喜欢鸟……。 到现在为止,其实她都还没有真正见过金乌真身……就算见过,也忘了。 那他的羽衣她会喜欢吗?其实不喜欢吧。 尘尽拾往后仰了仰头,颈部线条很漂亮,喉间却短促地笑了声。 声线低了下来,用一种有点凶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委屈,“就算不喜欢鸟,现在也不能反悔了。” 他故意得意又可恶地啄了啄她被风吹凉的鼻尖:“你和我的姻缘才是命定的解法,你还看不明白吗——” 妙诀在风中凌乱的发丝里抬起杏眸:“谁说的?” 谁说她不喜欢鸟的。 尘尽拾以为她回答的是姻缘命定这一句,得意的眉梢停了停,然后不受控地,一寸寸耷拉了下来,像是开屏的翼鸟错过了求偶的花季,开始褪色。 他不甘心,却不允许自己追问。 只好泄愤似的用力在她鼻尖咬了一口,然后伤心地闭了嘴。 妙诀叹了口气:“我是说——” “不许说,”他又凶又丧地说,“再说就亲你。” 妙诀看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往上够了够,可他太高了,飞得也太快了。 琅環之地眨眼就到了足下。 那好吧,不亲了,妙诀慢吞吞地想。 整个琅環仙庭已经彻底变了天,在二環之外,仙族全都避难不见,剩下的只有残血。 二環的四个方位都被冥族所占,麒麟炽火、苍龙雷鸣、还有金木水灵流同时向二環破去,整座環墙仍然纹丝不动。 尘尽拾带着妙诀落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从旖旎直接变得冰冰凉凉。 尘尽拾若无其事,绕着環墙走了好几个来回,心里空空得难受,掌心自我安抚地压了压。 妙诀也没有看他。 只是缓缓运作着天骨,将掌心放在了白玉般的環墙之上。 温热的触感传到皮肤,祖石中曾有她的血液,她也与它静谧相通。 百年共此刻。 见状,尘尽拾终于给自己的手脚找到了任务,晃到她的身边,垂眸:“看我。” 声调如此委屈。 ……看我,才能知道回溯多久。 妙诀终于抬眸,轻轻看进他的眼中。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触摸,就能看出个体的时间。 从这只金乌之鸟的出生,到他伫立面前的此刻,把他的存在看得清清楚楚。 他明明这么重要,明明被那么多人珍视着,从诞生开始,就是绝无仅有的小鸟。 妙诀凝结巨大年轮中的顶芽,开始逆转光阴。 …… 環墙动了。 光阴在它的表面上倒退,像是有迹可循。 二環之内惊起无数灵流,遥远的钟声撞击而响,被四方冥族精准镇压。 这次他们势必回到祖地,就像流亡迁徙之后的归人。 尘尽拾守在少女单薄的肩身之后,薄唇抿着,心有很多话却说不出。 但就在祖石沿着他的光阴轨迹倒退到百年前的那一刻,姻缘树上掉落的那根红绦绳忽然消散成灰,一条片红尘蒙在他眼前。 那是在姻缘树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竟然是一小段……记忆? 那不是他的记忆,却搭建起了他始终想不通的一环。 那记录着亡族灭种分别的那一天。 他化形金乌,却被四散的族人掩护,要他藏起冥族最后一股真身之力。他最后找到妙诀,剖心给她自保,而后被所有人的残力送出了祖地。 百年后,他一个一个地拾起他们每一人,在路上不停地找他的心。 所以尘尽拾并不知道,唯一和妙诀曾有过那样一小段……决定未来走向的对话。 那一天,唯一看着他收不起来的漆黑双翼,胸膛被洞开的心脏,最后看向眼前仍然青涩的少女。 她穷途末路,已经保不住所有人,只有唯一的一种因果……可能改变一切。 她眼神歉疚,“时骨绝无仅有,缔造艰难,妙妙,你……” “我可以。” 少女小心地摸了摸散落地上的羽翼,她那时已经知道大家都不是人了,可惜是以无比惨烈的方式。 于是她抬起头,眼神明亮,“——也只有我了呀。” 唯一此时也已经断尾,真身快要消散,“时骨会改变未来,我需要将你的灵魂藏起来,可能要藏很久很久,久到你都已经不记得……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最合适的载体。” 她用最后一点余力问少女,“你想要成为什么?” 妙诀最后摸了摸那个少年的灰烬羽毛,想到这个人从不让自己发现的真身,想到他原来是金乌神鸟,于是在那年轻轻开口: “那就当一棵树吧。” 这样我会等得很耐心。 而他总会飞到我的枝头。 第55章 听见山音现在是第三次 55 于是,本就如深渊的胸膛之内,最后的高墙也坍塌成废墟。 疯狂的灰尘满腔四溢,尘尽拾张了张唇,可是发不出声 音。 妙诀只觉得身后的人寂静得可怕,气压也低到如坠深海。 嗯,可能是在和她冷战。 于是她也赌气不回头看,掌下的回溯之力完全释放,苍翠笼罩如荫。 做一棵树。 做一棵树。… 尘尽拾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她挺直的后脊,领襟上雪白纤长的脖颈藏着淡青色的血管,他茫然而又仓皇地仔细看着每一寸。 从人,毅然化作一棵树。是因为看到了他从未示人的鸟翼。 在那段记忆的碎片中他终于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迟来百年。 他好像应该欣喜若狂。 可心脏怎么剧痛无比。 少女闭着眼睛,额角到唇边绷紧。 天骨爆发出激烈的灵力气场,显然是正在动全力。 能诞生冥族的祖石的确存在如大千宇宙,力量非比寻常。妙诀拨动年轮上的顶芽时,明显感觉寸寸阻力,自己仿佛洪荒中逆行的方舟。 可时间才是最不讲理的力量,她终究一寸寸地推着它,繁复古朴的象形符篆开始隐隐浮现,化作颠倒轮转的的图案。 最后沿着巨石表面几乎并不存在的缝隙纹理,回到了诞生金乌的时刻。 以烬十存在的时间,将它彻底复原。 当環墙消失,眼前就是真正的…他们曾居住过的祖地。 妙诀的天骨停止嗡鸣,慢慢抬起头。 在这座百年迷宫之心被打开的那一刻,四海震动,她听见苍龙似长吟,麒麟在低吼,听见哥哥姐姐们难掩激动到不太顺畅的咆哮与欢呼。 是妙妙,只有她的力量,只有她能做到…… 幽幽的白玉石壁障消失,如今的祖地模样终于向他们露了出来。 眼前却是蒙昧一片,似河海又似浓荫。 赤霞依稀坠落在地,和瓦蓝天色撞成一片,浓绿交织在其中,金光冰白间或如裂纹游走,完全是一副混沌氤氲的画面。 仔细感受,才发现这竟是所有灵属交错的庞大灵场……十种灵属纷杂地糅合在一起,掩去了脚下的土壤,远方的山川,还有他们一手搭建的村庄。 四下各个方向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没有贸然动弹。哥哥姐姐们看到之后一定很失望。 妙诀深吸一口气,她大概知道该如何让这些灵场消散,但这就需要身后那个人。 妙诀的耳朵尖动了动,可是从刚才开始,后边就莫名彻底没了动静。 看来冷战得很彻底。 但妙诀觉得自己生气得有理有据,她只是不愿意他继续把自己掏空成填不满的血窟窿,而且,她明明也付出了很多很委屈啊—— 妙诀不满地回头。 这一眼,却撞上一双通红到可怕的眼睛。 乍看之下那双眼睛还是镇定的,可黑色瞳仁里像是有万千余烬在浮动碎裂,尽管他的唇角抿到平直,竭力保持平静。 可那看上去,仍然像是一个近乎崩溃的神情。 指尖红绦带来的尘埃碎片已经全都消散,他根本无法从那一段记忆里回神。 恰恰站在祖地之前,恰恰在一切开始又结束的地方。 他因为自己的心脏供养了她的长大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原来她就是……为了他而成为一棵树。 尘尽拾哆嗦着抱住胳膊,像是努力收拢羽翼,掩盖自己迅速坍塌的样子,碎玉般的声线已是语调崩溃:“…妙诀。” 他怎么办? 原来她这棵树的每一秒,他都欠她的。 天命情劫中的每一刀尚且能用骨血伤痕还她,可如果她在一开始就对他如此珍重,他要怎么再拆碎自己还给她? 妙诀愣了愣,然后也抱着胳膊看了他半晌。 最后叹了口气,伸出柔软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是拍拍他的翅膀。 “我知道你很激动,”妙诀很识大体地不和他闹脾气了,“百年没有回来,我也很激动……但你看看这里现在的样子,已经变成了东方千业五行混沌的炼化炉,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这恐怕就是……” 话未尽,忽地被拉入滚烫怀抱。 密不透风地把她压在胸腔之上,像是竭力填补心口的破洞。 妙诀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他好像不是在和自己冷战。 这只鸟明明没有心脏,可他贴着她脸颊的颈侧之上,脉搏跳得剧烈极了。 那样仓皇跳动的力度,就好像已经走投无路的归鸟,只是喃喃自语,“我飞回来了……飞回来了。” 他的栖木。 她留给他的栖息之地。 妙诀从他的肩旁勉强抬起头,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怔忪于他发红的眼尾。 尘尽拾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身下腾起了无穷无尽的汹涌灰烬,追着二環之内所有杂糅的灵属吞噬过去。 混沌之气被他一寸寸清理干净。 这一刻,他们终于看见了远处的花园,钟声正在其中叩响。 而脚下,已是熟悉的地面。 … 祖地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曾有群山环抱,空谷生花,水潭鱼跃,青草绵软如绒毯,簇拥着一片僻静村庄。 尽管那座山村已经不见踪影,可真正的故土气息随风送入鼻腔,空中仿佛传来那些年自由回荡的山音。 暌违已久的人啊—— 踏上旧地,是否就算回家。 通天彻地、飞山下海的巨兽集体缄默,竟然许久未有声音。 等引颈的银狐回过神来,抬了抬爪子,衔八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不二的身影站在最前边,他揣好怀中收殓的虎骨,慢慢地抬起脚,带着他们走向前方。 走到这一步,说明唯一的意志,已经被他们的小姑娘执行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于是被困在流水宴席放血的狐狸,被抽空整副骨架的熊猫,被困在池塘的蠃鱼,被冻结地底豢养的狡鹿,被囚禁深海浑身筋断的麒麟,被磨碎全部鳞片化作大雾的苍龙…… 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回来。 遥远的天衍国中,留下来善后风系的神驹忽然侧目看向远方,打了个响鼻。 这么多年,灵七一刻不停地跑了许久许久,直到按照唯一留下的指引跑到北泠,才总算停下来。 可他依然没有到达终点。 而此时,灵七的马蹄落在姻缘树下的地面,他知道唯一现在就在这里,他哒哒不停的马蹄终于彻底慢了下来,鬃毛下马头垂落,轻轻拱了拱土地。 “好像有家了,唯一姐。” 小马也不知道地底的唯一能否听见。 可是满树枝叶轻轻摇曳,垂枝拂过了他流线的马背。 … 唯一的意志传承在妙诀这里,虽然带着希冀,但依然危机四伏。 东方千业占据祖地百年,能将整个冥族吃到这种程度,必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跌落自己的神坛。 她挣开尘尽拾异常滚烫的怀抱,看着远处纯白无瑕的幽静花园,面色渐渐凝重下来。 冥族众人此刻也沿着整个環内探查着,找到不少逃无可逃的高贵仙族,但真正最紧要的人却仍未找到。 妙诀紧盯着那白玉生辉的最后一堵墙,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祖石的时间被回溯,它应该回归了原本的位置。 可妙诀看着远处那静谧安宁之地,“零環”,这仙庭百年未曾示人的核心,它的外墙怎么也是…… 祖石的质地? “那是石核。” 旁边的白衣青年此时总算回过神,眼尾仍然红得氤氲,盯着前方变得冰冷,“老而不死是为贼,东方千业这个老贼,他把祖石切割了。 妙诀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真正诞生冥族的地方……” 尘尽拾点点头:“是石核。” 没有人知道这这样的天外来物因何降落在远离尘世的海外孤岛。 但在那玄妙万千的石核之海中,孕育出了第一条浮游的小蛇。从此,开始了千万年的衍进。 妙诀却不知为何浑身一震。 在心神的动荡中她对上尘尽拾平静下来的眼神——他也猜出来了。 在彻底突破进入祖地之后,他们终于明白…… 东方千业是如何获得烬骨的了。 妙诀曾以为是当年金乌第一次降世时意外飘落的灰烬被他收集起来进行了复刻研究,又或者是像方才这里五行灵气混沌的试验,因为烬骨就是一种融合。 原来都不是。 东方千业用了一种最隐秘也最直接的办法。 他切割祖石,将外石化作二環之界,只有少数人能够进入这里,得到明主的指令。 而他真正所 在之地是祖石之核,是冥族生命孕育之地。 于是这百年,他从未走出石核……他在自我孕育! 他要将自己孕育成冥族?! 祖石的力量在诞生金乌之后便自然收官,因为天地五行灵属到这里彻底融合万千,烬骨是无穷无尽,无生无克。 到这里,天然的孕育已经结束,行至尾声。 而东方千业强行延续了这种力量,他复刻出了人身的烬骨,那难道还能…… 拥有真身? 妙诀指尖下意识地抓住了尘尽拾的袖口。 如果不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第十一种力量的出现……他真的会用百年时间,彻底将冥族生吞活剥。 百年前,唯一想到了这种因果,她了解这个人,她知道东方千业绝不仅仅想止步于冥族血肉的晋升,即便已经困禁了所有人,仍然不够。 他想成为冥族。 就像他当年找到并开采了大量能够困禁冥族力量的原石,怀揣着幽深的心思,为它取名“困仙石”。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这样飞天遁地、天生地养的强大生物,才是真正的仙啊! 所以他推动琅環天命情劫,要炼得一双天命珠,达成他最终的目的—— 他要真正成为冥族。 那座洁白的花园之内传来轻轻的低吟。 从花园深处,男人的纯白花袍衣摆,蔓延到墙沿之上,一朵朵裂冰花开了又生,像是蛇藤一样倾泻而出。 东方千业坐在巨钟之下,缓缓睁开眼睛。 隔着零環花园的高墙,他仿佛看到了金乌漆黑的双眼。 东方千业长长地喟叹,将头颅靠在巨钟下,“唯一,我总算追上你了……” 花园之外,尘尽拾的指尖敲击着玉质罗盘的表面。 天命情劫,只剩最后三劫。 妙诀揪紧了指尖。 一旦天命印落成的那一刻,东方千业会立刻收割天命珠,化作完全体。 而同一瞬间,妙诀体内之树会瞬间突破晋升为玄级之骨。 赌的是那一缕游丝般的平衡。 究竟天命会倾向谁?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恰好就在此时携手飞来。 他俩看见二環之墙消失不见,立刻露出了高兴又感动的神色。 妙诀不由地扶额。 ——如今全世间最重要的一件事,竟系在这对璧人身上。 东方耀天毫不客气地站到了花园之外,拍门喊话。 没想到花园之内竟真的传出了悦耳动听如琴弦的声音,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抚摸着蔓延丛生的裂冰花,开始对他们讲述一个故事。 “你们身体里的阴阳天命印,其实是我和她一起做成的……” 东方千业的声音婉转动听,讲述了一个相遇相爱却惊觉物种有别的故事。 妙诀根本不想听,可却看见男女主露出了一副深思沉痛的表情。她忽然意识到,原本的结局是反派灭世、男女主互相猜忌反目。可在姻缘树前,男主被反派感动,再也虐不起来了。 所以现在这里竟然成了他们的新一环虐恋。 “琅環天命印,其实可以以其他形式历练,可唯有情劫,才符合我们创设天命印的初衷。……” 东方千业似乎也并不在意外边的人是否在听,“可我从未在意,她究竟是蛇还是人。……” 他爱唯一,但不爱她的族人。 可唯一,只爱她的族人。 东方千业目光忧伤,看见麒麟苍龙狡鹿正在向他而来,一如当年那样团结,历经百年困苦,改变的似乎只有他们佝偻残破的身体,可被唯一深爱着的每一颗心,竟然不改分毫。 他悲伤的目光总算有些喜悦起来,抚摸着满地初见唯一时盛开的裂冰花,“但现在,我终于能与你相配了……” 他伸手一推,白日便从花园上空缓缓升空,在落合的夜色中,变成惨白的阴月。 他已经在祖石之核呆了百年,挥挥手,就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听完这个故事,果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东方千业隐在夜色中,祥和地闭上了眼睛。 … 太烂了,太烂了。 妙诀紧紧握着拳头,她觉得恶心。 就算他们带着所有人的残躯一起回到这里,可心里的伤痛,百年的阴霾,永远也无法回到山间村落里平静质朴的快乐。 而始作俑者竟然敢冠之以爱的名目。 就好像这一场天命情劫是他深情的献礼。 妙诀看着满目疮痍的地面,在涌上喉咙的恶心感中,忽然被一双温凉的掌心捂住了耳朵。 “这不是爱,”尘尽拾的声音清晰平静,笃定地说,“你不用听。” 他的气息清晰地从袖口灌入呼吸。 就好像,他很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爱一样。 可妙诀竟然真的也平静了下来。 她在他掌心之间,双眼看着被白日笼罩的祖地,遍地了无生机。 她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东方千业的声音,拼命地想要撕开他那虚伪的脸,可却似乎没有章法,只能等待天命印落成的一刻,争一个可能。 忽地,鼻尖蹭过一小缕尘埃。 那似乎是他袖中残存,红绦绳化作的碎屑,竟带着遥远的记忆,划过她的眼前。 她终于明白尘尽拾反常的神色都是因为什么,同时一瞬间,也点醒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 “我好像知道到达玄骨意味着什么了……” 妙诀怔怔地抬头,对上尘尽拾平静漆黑的双眼。她在这一刻,临近天命情劫的结尾,终于隔空明白了唯一在百年以前的悲悯眼神。 悲悯,心痛,又带着无尽的希望。 她心口堰塞的湖泊好像忽然就有了出口,在那一刻感觉到释然。 有一种方法啊。 有一种,唯一的方法。 尘尽拾眸光似乎也微震。 半晌后压低侧颈,低声开口,勾唇笑起来:“…我也知道了。” 现在,只等天命情劫完成的那一刻。 尘尽拾竟也在这样黎明前的晦暗时刻心头松散,在少女如水清澈的眸光中,忽然小声自白:“那一次,我在最后准备炼掉他们,做成一对天命珠……” 妙诀眨了眨眼,她当然知道,“那一次”指的是原本的十年结局。 尘尽拾漂亮的眼底完全倒映着她,声音中带了丝懊悔的笑意,“天命珠能让一切心愿得偿,我是想……找到你。” 妙诀扇动的眼睫微停,而今回看这阴差阳错的一切,最后也无奈又轻哼地笑起来。 “那我们和好了吗?”尘尽拾抱着她问。 妙诀摇摇头,看见他垮塌的神色,笑起来。 “就没坏过呀。” 百年前到如今,最好的朋友,年少的心意。 热忱至此,从没坏过。 妙诀看着远处缓缓开始回神发作的男女主,悄声喊了他真正的名字:“烬十。” “嗯。”他声音微微紧绷。 “你要做好准备了,一旦我真的突破玄骨……我可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脑海中尘封的一切细节,酸甜的,惨痛的,一切都会鲜活如初。 和洪荒逆流的溯时之力一起向他们涌来。 尘尽拾顿时紧张地思考了一番。 但他说过的坏话做过的坏事实在太多,一时竟无从抓取。 “比如现在我已经想起来了,”妙诀说,“我没偷看过你洗澡,也没主动亲过你,但你亲过我两次。” 尘尽拾心口一跳,紧张又慌乱。 哦,之前他因为伤心,胡说过是她主动的。 可长夜当前。 少女唇角弯弯,杏眸也弯弯。就在他们过去蹲过的小潭边,她一如少年时仰头。 “好了,现在可以第三次了。” … 她最后呼吸了一秒,然后氧气就全被滚烫滴夺走不见。 第56章 可知我姓依然邪恶大反派 56 太阳落在了她的唇舌之上。 亲吻是这种程度的炙热。 玄骨的巨大造化, 肩上的百年责任,祖石之中孕育的力量……这些隐忧在妙诀的脑海里不停挤压。 此刻都被眼前的人急迫地焚化消散了。 尘尽拾得到了一个追逐多年的确切答案,他一点都等不了。 滚烫的唇舌陌生而又亲密,没有空隙,密不透风,像是火炉内膛里焚烧。 这是一个和年少时期完全不同的亲吻。 发生在相同的地点,触感却天翻地覆。 百年前单薄的少年还在掩盖着自己的烬骨双翼,弯下靠近时脊背薄韧,神色小心也青涩。 而此时,妙诀紧闭的眼皮感受着白衣青年火热焚烧的注视,禁锢她的怀抱已经是全盛期的、成熟体的成年金乌。 尘尽拾强悍的臂弯和狂风骤雨的深吻像是太阳表面的黑子爆炸,带起层层热浪的涡旋。 妙诀被亲到没办法呼吸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吻得有多深,脸颊在茫然的呼吸中彻底窒红成了一颗苹果。 明明他的气息是温凉甘冽的,可怎么像是在亲吻一捧烟火。 越来越绽放。 裙摆被风吹得漂浮,巨大的玄黑翼展出现在夜色之中,融为一体又暗自烧灼,沸点如同星辰密布。 好像有些鸟亲到快要飞起来了。 妙诀不敢睁开眼看。她本来只是想,在这么苦涩的时刻…悄悄亲一下,慰藉这许多年的阴差阳错。 对方却像一场核爆般卷了过来,要把长夜全都烧成灰。 “唔……唔!”不能呼吸了呀。 她揪住对方衣襟,手掌不自觉压在他空荡的胸腔之上,却好像更加刺激了这只鸟。 尘尽拾压低头颅向前,鼻腔中荡起一点融化的恶劣笑声。 真受不了。… 原来人类圈在怀里亲到融化就像一块糖,很软很甜。 妙诀勉强地睁开眼,对上他璀璨吸光的眼底,很难控制…这个人好像完全进化到了另一种形态。 恰在此时,几股庞大灵力降落在他们附近,似乎是二哥哥或是苍三叔叔找了过来。 妙诀一时分辨不出他们的灵属,因为呼吸之间挤满了一个人的气息。 但家长的出现总算及时制止住了这只濒临失控的鸟。 有些人这才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停靠在她干净温暖的颈窝间匀息,那焚烧的风却更加明显地洒遍少女颈侧,微微松懈了禁锢着的臂弯。 妙诀差点没站稳。 她红着的脸颊上露出一分含羞的懊恼。 她作为一棵见多识广的姻缘树,还是夸下海口要让对方有枝可栖的参天大树——区区一个亲吻怎么能让她腿软呢? 于是妙诀强行杵在地上,双脚微微打开,稳定住自己的身形。 不二几人刚好找到他们,面色忧虑,浑然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从几个方向试过了,东方千业那道花园比方才的環墙更深厚,那是完整的祖石……” 妙诀悄悄以袖口擦了擦唇角,立刻若无其事地响应,“二哥哥,我们怀疑东方千业是靠祖石孕化出了烬骨,做出灵骨是在人身之上锻造,但我最担心的是如果他还能孕化出真正的冥族之身……” 旁边,白衣青年敛着衣袖,神色悠然自若,唇角艳红。 他好像已经完全从崩溃坍塌焦虑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彻底清明强大。 癸六和他在一起时间最久,直观感受到了他状态的变化,好像一直以来困扰着小鸟的某种焦虑消失了。 黑圆的鱼眼瞅着他,甩了甩尾巴,“你刚才干啥了?” 闻言,妙诀顿时后颈一紧,面上发热。 …干啥了。 亲到喉咙了。 却听某人声音温润如玉竹清泉,气定神闲:“刚吃饱。” 他唇角艳红,神色餍足又不足,慢慢勾起来。 又像艳鬼了。 蠃鱼“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动物们毕竟想不到作为一个男人的鸟会是何等模样,温柔的火麒麟更不知道坏孩子会做什么,二哥哥甚至有些欣慰地点点头:“许久未曾见你进食了。” 妙诀饶是觉得自己心理很强大,此刻都忍不住脸颊发烫。 幸好八姐姐不在这边,不然肯定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尘尽拾波光潋滟的眼神碰她一下,然后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嗯,以前没得吃。” 现在有了,真是食髓知味。 妙诀绷紧表情,狠狠偷偷踩了他一脚。 …… “——总之,我已经完全达到了个人巅峰状态,”尘尽拾唇角勾着,熟悉的、邪气四溢的神情再次出现在灭世大反派的脸上,他阴恶地盯着夜色之中白日悬空的花园,“今天必须把东方千业那个老东西揪出来。” 癸六一脸疑惑,鱼尾拍打着地面,“啊?” 但鸟的巅峰状态不应该是**季节吗?好吧,烬十诞生之后全族事情太多,这方面没有人引导,所以他可能不太懂吧! 妙诀连忙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思路引回正题。 小脸正色下来,杏眸看向远处,“东方千业筹谋这场天命情劫,多半是想以天命双珠缔造更强大的仙身,只是他一直以来诓骗整个琅環仙庭来共谋此业,最终真正想送往飞升的只有他自己。” 东方家、公玉家的仙族都已经元气大伤,只有始终不曾离开石核花园的东方千业至今安然无恙。 经过刚才东方千业的自白,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已经毫不意外地激烈争吵了起来。 天命情劫走到最后,一路上分分合合、无数次想要割树分手,最后都再次执起彼此的手。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历尽千帆、尝遍虐恋,这样的情深之爱竟然是一场安排好的局。 “究竟什么是真的,耀天,你告诉我,你们东方家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公玉秋眼中满是崩塌的脆弱之色,“即便不是我,即便换一个女子,是不是也会同样与你经历这情深一场!” 东方耀天心头剧痛,双目猩红咆哮:“秋儿,难道我们这些年的感情也是假的吗?!” 公玉秋已经完全陷入到虚幻泡影之中,双目垂泪,以为她恍然间发现——走到这一步,她自己的宗门没了,师尊没了,亲生母亲没了,真正的亲族也没了。 公玉家几乎阵亡,而这一切竟然都是眼前深爱之人的父亲在背后操纵所致。 那她呢?她手中握着的除了剑,还有什么? 连这份缘定三生的爱,都是假的?! 虐,虐起来了。 妙诀听见识海中的系统提示音,最后的情劫已经开始。 她的灵骨几乎是同时有了反应,一种强大的奔流正在迫近。 如果说上次晋升天骨的感觉是成为通天巨树,这一次她甚至无法描述那盛大生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尘尽拾扶住她的胳膊,垂眸微眯。 妙诀捏住指尖,飞快思考:“理论上讲,他要炼化天命珠也需要时间,但天命者完成历劫的一瞬间我就会突破玄骨……应该还是我们更占优势一点点。” 尘尽拾桃花眼之下的眼神很笃定,提醒:“但你过天骨时就昏睡了一场,破玄骨之后…一切未知。” 所以,他不能赌那一瞬。 他要的是另一种破釜沉舟的办法。 妙诀心头一紧,知道他说的没错。玄骨……如果达到那种成都真的能以沧海变桑田,那么以区区人身承载它的那一刻必定是浩瀚无边的冲击。 妙诀握住拳头,眸光定定,再次看向前方。 既然如此,就再将祖石打开一次。 现在除了唯一和封四,所有冥族都在场,如果能在天命印落成之前把他截杀,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尘尽拾按住她的肩,眸色深深。 妙诀心底同时浮起一丝隐忧。 东方千业已经在天命印中看出了时骨的玄机,自然也知道她会在男女主历劫完成之后便突破玄级,但为什么却并没有控制起来男女主? 她可不信东方千业真的因为痴迷唯一,所以想让她也得偿所愿。 他那番话,倒像是一种尘埃落 定的剖白,仿佛已经有了某种确定性的把握。甚至,已经不惜介入这场因果,亲身推动天命情劫的最后走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识海之中的系统忽然示警。 “虐点已升级,男女主的最后三次情劫将会层层累进,同时爆发!” 妙诀精神一震,唯一在提醒她。 体内如树伸展的灵感似乎隐隐在为即将到来的力量而簌簌震颤,累积着生长的脉络。 与此同时,妙诀感觉到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动了。 这动静却不是灵骨的生长,而是……流动在血液之中,途径她的血管,如同絮状的鹤羽,蓦地抓住了她的浑身经脉。 妙诀瞳孔微缩,身体开始失控,她的手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和她自己的意识抗衡起来。 怎么会? 这种情形非常眼熟,妙诀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这是烬骨的血控之力啊?! 可在打入琅環以来,白烬鹤羽只是出现在她领襟之下,并未被她误食过,怎么能从她的体内形成操控之力? 尘尽拾反应极快,立刻旋身箍住她的手臂,眼底明暗交错,微微咬牙:“黑白逆向……” 东方千业在祖石之中自我孕育了百年,但冥族每一序列、每一灵属都是天地唯一,独一无二的,他能做到的只有逆向复刻,不断倒退模拟祖石之中孕育冥骨肉身的过程—— 因此,他最终生成的是和玄黑金乌天生烬骨截然相反的白烬。 同样,他的力量虽然和尘尽拾近似,却也在某种地方截然相反。 妙诀竭力控制着自己被操控的指尖,心头惊涛骇浪,已经明白了过来—— 尘尽拾是以自己的骨血入他人,从而操控对方。 而东方千业锻造的冥骨自然不会这么“利他”,他的方法是反的……他得到别人的血、就能操控对方! 所以连公玉堇都能完全被他操控、引爆自身玄骨,还有那豢养无数的净鹤使,每一只头顶都压着一缕鹤羽。 早该想到的……吃了别人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别人吃进肚子里呢? 妙诀额角沁出了汗意,感觉到那股操控她的力量正在逼近识海之中——可她的血是什么时候被东方千业拿到的? 在尘尽拾身旁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受过伤,也不可能被采血…… 不,不对。 妙诀听见耳边一声清冽的低叹。像是在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那白衣领襟之上的头颅,看向了远处已经化作他人庇护所的祖石。 妙诀明白了。 在血脉荫庇出现时,二哥哥告诉过她的…… 她曾将一滴血落入祖石之中,得到了祖石的认可,因此血脉荫庇的金光同样笼罩着她。 那一滴血…… 被身在祖石之中的东方千业,找到了。 东方千业的声音幽幽低吟着从白日下的花园中传来:“唯一,我知道你想让所有族人活着,可是为了他们,你谋划百年,连自己都快消散了。我只想让你活着……” 话音一落,妙诀体内的控制力陡然大涨。 “当心,都离我远些!”妙诀失声喊道,一瞬间的巨力竟然挣脱了尘尽拾的怀抱,识海中的顶芽被外力强行握住。 不二苍三眸中惊异,有些无措,不知道妙妙突然怎么了。 “这就是时骨……这就是时间之骨的显化……”东方千业的声音带着欣赏和惊叹。 “天命者屡次被时骨所累,竟能让某一处回溯光阴,实在是玄妙。” 花园上空,鹤羽白日的惨光更加大盛。 在妙诀的体内,一滴血大小的白烬,简直就像是汇雨落大海,难以精准捕捉。 妙诀抵抗着那股力量,猛地瞳孔骤缩。 在他试图操控拨动顶芽的一瞬间,她及时闭上了眼睛。 没有了凝视对象,回溯之力也就无法发生。 虚空中微妙的涟漪像是碎叶般消散,微风送来东方千业充满遗憾的低叹:“我也想试试,将谁的状态回溯到那一天呢……” 所有冥族重创倾塌、集体流离的那一天。 “是麒麟,还是苍龙,又或者是你们最疼爱的小金乌呢?” 妙诀浑身战栗,心头的怒火难以遏制,紧闭着双眼却唇角冷笑:“你很想念唯一?但你知道吗——” “从我认识她开始,她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你。” 那滴操控的白烬蓦然一顿,妙诀立刻精准地找到了。 与此同时,尘尽拾久候的灰烬终于敢汹涌而来,沿着她的侧脸到太阳穴,想要冲进去撕碎那缕白烬,但又极端谨慎地精准控制着力道,去抵消对方的攻势,却不敢伤及她的内府。 东方千业让人作呕的声音的确停了下来,显然被精准地戳中了痛处。 但那缕白烬更加释放,一寸寸强行控制着妙诀的手抬了起来,掌心之下苍翠的灵力四溢,对准四周。 在天骨刚刚落成时,她的暴动就让整座三環之墙消失不见,现在,这股力量正在推动她再次暴动。 东方千业不需要精准,毕竟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都不想留。 不二他们此时也看出了这暗涌的角力,苍龙盘旋在花园上空,想要以雷鸣击碎那鹤羽组成的白烬,可电闪与火光交替,他和麒麟的灵力全都被吞噬进去,消失不见。 他们非常清楚,因为烬灵是一切灵属的融合,没有任何外力能与他相生相克。 几人又急又怒。 现在的局面非常清晰,东方千业用祖石给自己孕育出了仿照的烬骨,用这股力量控制了唯一能回溯开启祖石的妙妙,让她无法正常施展灵力,更无法在天命印落成之时顺利破骨,而他们竟然束手无策。 蠃鱼猛地甩尾,瞪着鱼眼:“他不就是仗着自己躲在祖石中吗?!——” “可那是、那是我们的祖石啊?!” 说到这,癸六甚至觉出了一丝荒谬的委屈。 他们只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这些人莫名其妙闯进他们的家,吃他们喝他们,还待在他们家里一百年都不走。 ——这个问题,就连向来温柔的不二都没法开解。 因为这也是他深埋海底想不通的问题。 “没关系——”尘尽拾平静的声音响起。 妙诀紧闭着眼睛,眼睫剧颤,感觉自己再次被簇拥进熟悉的怀抱中。 她忽然想,一滴血带着白烬之力,在她的经脉之间横冲直撞,这效果就让妙诀领教得非常痛苦。 那天在尘尽拾内府中看到的满地花白,白烬几乎吞噬掉了他的每一处存在,那究竟是怎样的刮骨之痛? 弥漫的灰烬将她整个人笼罩了下来,抵消着白烬的操控之力。 妙诀感觉自己微微缓了过来,绷紧唇角将掌心对准了花园的外墙,“我感觉可以,我现在就把祖石打开——” “不用。”尘尽拾按住了她的手。 外层被回溯之后重新包裹住了石核的心,现在的整座祖石比她刚才感受到的还要完整悠久。她现在这个半失控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尘尽拾慢慢抬起头,眼底是毁灭的阴恶,也是孤注一掷的凉意。 “打不开祖石,没有关系。” “那就连他一起毁了。” … 狂暴的焚烧灰烬一路顺着地面一路生灰。 眼前的一切都在化作焦土,那座曾经诞生了所有冥族的天机石腹,转眼间就开始急剧升温。 东方千业躲在祖石里百年? 那就瓮中捉鳖,把他烧死在里边。 死局不就明朗了吗? 尘尽拾没有表情,将真正的金乌烬骨滔天一般挥舞而出。 从花园深处蔓延而出的裂冰花第一个枯萎,绷断,化作碎屑,变成袅袅的飞灰,就像是东方千业那不堪一击、不堪推敲的深情厚意一样。 焚烧的暗火顺着纯白的裂冰花茎撕咬攀升,灰烬终于彻底覆上了白玉般的石面。 祖地仿佛迎合着它的孩子,隐隐有某种亘古的波动。 癸六和随后赶来的衔八竹九等人全都怔愣着,试图向前制止:“可是,可是小十……” 那是 我们的出生之地啊。 “烬十,我们……”我们的家就没了啊。 东方千业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花园深处的鸟语花香全都停了下来,像是怎么也没料到,这个人会疯成这样。 相当于连自己祖坟都刨了,老家烧了,亲妈都杀。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尘尽拾焚吞着石面裂痕,声音却很冷静:“我一个人不够,癸六,外水截拥,拦住他别跑。” 尽管心神已经快疯了,但长期待在尘尽拾腕骨上的蠃鱼还是下意识做出了反应,水灵如海啸四溢,掀起了高高的水壁,赶来的小马差点被挡在外边。 灵七越过水壁,还来不及震惊眼前的场景,就听白衣青年冷静的声音继续道。 “风雷相搏,灵七来得正好,二哥三哥困阵。” 以风助火,雷木加成,炽火烛天。 麒麟和苍龙对视一眼,在强烈的不舍之中还是伸出了爪子,两只通天巨兽的冥力一出现,与金乌焚烧同时压向祖石,几乎是瞬间,那幽静安宁花园之内就传来了一道不再优雅的痛呼。 百年来,东方千业从未感受过疼痛。 “八姐九哥,围阵,五姐坐好。”尘尽拾最后喊醒了还在呆愣的两人。 金流与竹节交错编织成笼,倒扣在祖石之外。 固若金汤的死牢。 如今,东方千业抢占了百年不曾离开的祖石,想逃也逃不了了。 每个冥族都在不遗余力地挥出自己从祖石之中得到的力量。 强烈的震动让不尽海掀起风浪,整个大陆都能听见来自远方的咆哮和动荡,像是真神的惊怒。 龙吟与麒麟低吼响彻天空,在那片焚烧家园的火光中,每双眼睛、每双兽瞳都被映得发亮,像是含着剔透的眼泪。 妙诀体内的操控力渐渐消散,显然是东方千业遭受了重创。她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按住尘尽拾灰烬缠绕的手臂,用力吞咽着干渴的咽喉。 “我可以了,我现在可以……” 好难过,好难过,她看见八姐姐一边掉眼泪一边烧,看见五姨呆呆地坐在地上。 在摧毁的家园面前,尘尽拾低垂的桃花眸却仍然清晰笃定,声音流过她的耳际。 “没关系。” “如果你的玄骨出现,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妙诀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在光阴之上,一切都可以重来。 …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被困在水壁风雷之间,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什么比一个族群的求生更让人震撼。 在那一双双悲凉的瞳孔面前,什么小情小爱,谁真谁假,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们两人心头震动,体内一阴一阳的合印开始轮转。 似乎只需要再转动两圈,某种巨大的因果便要落地。 可是一道渐渐大笑的声音却从已经化作焦炭的花园中传来。 每一声,都带着痛到极点的喘息声,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东方千业喉咙像是已经被烧断,那优雅婉转如琴音的声音变得如破落风箱一般。 “唯一,唯一,你看到了吗?你的孩子们,族人们,把你的家都烧了……” “万年以前,你从这里出世的时候,会想到这一天吗?……” “只有我……嗬……只有我在等你,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和你一起……” 那嘶哑痛极的声音带着恶鬼般的执念。 东方耀天看得眸中巨震,共情了那种深爱的痛。他身侧的公玉秋也一样目光怔然,两人体内的阴阳双印不断轮转。 这……这是跨越冥族与人族的爱?绵延百年!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喃喃自语:“难道爱到这种程度才是真的爱,不在乎身份,不在乎族别?” 他们两人负载的天命印,似乎正是源于东方千业与冥族唯一的过往,因此格外能感受到那股跨越时间的虐爱。 “唯一,我真的……” 东方千业痛苦的自白还在沉沉低吟。 ——“真你个鸟毛啊真。” 折竹碎玉般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尘尽拾冷漠地振翅,白衣后脊上延展玄黑无边的羽翼,千万根灰烬翎羽化作刀锋,沿着祖石的缝隙寸寸渗入。 焚化如岩浆的热气彻底像核炮般扎进了花园的核心之中,将躲在里边的人焚烧成碎屑。 痛苦的自白总算化作了痛苦的惨叫。 “啊啊啊,冥十!!!——” 苍龙垂首,麒麟压趾,所有在世冥族围成一排。 白衣青年站立中央,扶着怀中少女,掀起眼睛,看见祖石被寸寸破开。 东方千业终于从内开启一线,曾经遍地鲜花,长椅书籍,静谧温馨的花园内景,只剩一地焦黑。 人形的焦炭勉力向外爬动,仿佛轻易地就被冥族所经历过的痛苦所打到了。 正中心一座漆黑的焦柱,钟表已经不再转动。 不二见状微微一怔,忽地化作人身,越过地上的人影,跃至那焦柱之前。 他仰头,以手抚去石柱上滚烫的灰烬,露出一面几乎看不清的表盘,上边有几座模糊连绵的山,像是一幅古老画卷。 不二微微一顿,缓缓地低下头,以额相触。 尘尽拾靠在妙诀脸侧,给她指了指,“看见了吗?那才是我们的山。” 妙诀愕然抬眼,原来他们那个村庄被藏进了巨钟之间。…… 所有冥族都化出了人形。 一个个小心地,靠近那石柱,小心地摸一模。 尘尽拾揽着妙诀的肩膀,走过去,一脚踩碎了东方千业几乎焦化成纤维的肩膀,惊起剧痛的颤抖。 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略带不忍的目光中,他嗤笑出声。 “什么不在乎族别?” “什么爱到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笑得像鬼,脚下碾动,“因为你是人啊,你当然想和冥族永远在一起。” 妙诀目光一震,终于明白了。 尘尽拾的视线落回妙诀身上,话是对别人说,桃花眼却始终盯着她。 “如果爱,我会陪凡人生老病死。” 那个又凶又丧的少年,在很多年间,就是这么打算的。 琅環百年,人人缄口,仙族心照不宣,锻造天命印,求的都是一件事—— 像冥族一样。 长生不死,长明不灭。 此刻所有冥族围在那座石钟前,额头抵靠,像是终于行到港口。 “我们本就不是什么生而不祥的‘幽冥’,也不是世人口中的十个序列编号。我们的诞生之地,这块石头的名字,就是我们的姓氏。” 妙诀心头的震动难以言表,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姓…姓什么?” 尘尽拾笑了,低下头靠近她耳边,“你早就知道啊。” 那个小小村庄叫什么呢。 “我姓长明。” “长明烬十。” 第57章 红羽嫁衣守着她的玄骨 57 所以,每个哥哥姐姐,叔叔姨姨,他们都有自己的姓氏。 长明唯一,长明不二,长明烬十…… 长明之族。 天生神体,生命永存。 这才是百年来无数人汲汲所求的东西。 生啖神仙血,擢升神仙骨……从凡人意外踏足这片海外之地,被好心的两位始祖冥族救下之后,这场厄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 血腥的幻梦狂欢在大陆维持了百年,可人类犹嫌不够。当有了更纯净的灵骨,更傲然的修为,更显赫的世家全力,然后人们就想要永恒—— 永恒地持有这一切,永恒地向下俯瞰。 妙诀怔忪许久无法回神,尘尽拾真正的名字回荡在她的耳边。 心中既觉得凭什么,凭什么人心欲求要一个无辜之族来血肉负担;可又觉得历来如此,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所以他给自己的化名……不仅藏着烬十的自我,似乎也正是他所做的一切。当百年离散之后,他终于踩着灰烬尘埃,一片片地将族人拾取,走到这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内府之中的那棵树迎风而动,挺立树脊, 像是最后的正直之地。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她能否给所有人带来公平? 妙诀低头看向地上匍匐的焦炭。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在突破天骨之后做的那场梦里,妙诀曾看见过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那是在原本剧情走到结局、男女主历劫结束之后即将发生之事。 如此诡异的活物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间生出来的,在那之前它必然已经酝酿许久,那么何处是最适宜、最隐蔽的孕化之地? 妙诀再抬眼看向四周,即便已经彻底化作焦土,但这里是长明祖石之内,天地灵蕴蓬勃之源,又作为琅環仙庭之心被拱卫居中——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但那个巨大的活物在哪里呢? 妙诀慢慢看向花园正中的那座巨钟。 那是真正的长明石核,被东方千业雕刻成了巨钟的模样,似乎藏着什么巧合的隐喻。 巨钟外层已经焦烂腐朽,簌簌掉渣,但几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手努力地擦拭着它的表面,想要看清表盘之上他们思念百年的山峦轨迹。 钟内是一整个空间。 这不就是……唯一当年在避世之时曾用过的方法吗? 唯一在原本的祖地之上切割出了新的平行空间,让所有人在那里安然生活了十年。 东方千业,已经将唯一的空间之术也参悟了! 即便巨钟已经被烧焦、几近倒塌,但钟表内封存的长明世界,仍然无恙。 在这里吗?那个活物是不是东方千业给自己创造的‘真身’?它到底会有怎样的威力?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那个活物就在钟内,那方才的法子此时已经不适用,就算把巨钟烧成了碎屑,里边的东西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们只能把东方千业彻底解决。 妙诀抬起头,撞上了那双漆黑的桃花眼。 这双眼仍然十分清晰果决。 焚裂祖石,大逆不道,但他说做就做了。 尘尽拾勾唇一笑,桃花眼地浮动。 向妙诀正式介绍完自己的姓氏之后,好像了却了一个多年心愿,神情松散了几分。 他一边用鞋底碾碎地上的焦炭,一边思考着什么。 地上的东方千业挣扎着抽动了一下,惊得离得最近的癸六吓了一跳,总算从激动之情中回过神来。 只是看见了村庄的剪影,他们就已经激动得忘了仇人。百年过去,真是没长进……要是封四在,就不会这样了。 “他还没死?”癸六有点难受,问道。 “当然,”尘尽拾垂眸,话音嘲弄:“这可是烬骨。” 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没那么好死。 癸六:“……”好地狱的夸奖,是该说不愧是你的能力,还是夸他学得像? 尘尽拾踢了踢他,“醒醒。” 东方千业蓦地伸出一只枯骨的手,在地上爬弄时不断地掉落人体组织,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准确的声音,却竟然用砂纸般的音节拼凑成笑声。 “你们的……家,已经……不在……” “就像你们,也不是,过去的你们……” 离得最近的衔八立刻一爪子锋利怒拍了下去,“还狗叫。” 竹九一屁股压在他的下半身上,直接把人坐碎,可是纯白的灰烬包着碎屑再次织在一起,变成絮状,那似痛苦似嘲弄的声音仍未停止。 “我……死不了……烬十,你知道的……” 方才他们八个人同时出手,现在当面直攻,他竟然都不死。衔八目瞪口呆,恨得牙痒痒,“小鸟,我从没这么讨厌过你的能力。” 作为同伴时强大得逆天可靠,作为敌人时难缠得撕心裂肺。 “我来处理。”尘尽拾缓缓露出盎然笑意。 天命情劫还没完成,玄级时骨也没出现,唯一更是还没从树底现世……东方千业会死的那么容易?尘尽拾都不信。 他的族人们被人吃了百年,仍然过于善良。 尘尽拾喃喃自语:“我也想善良一点,怕有些人觉得我太凶了……但你真是,该死啊。” 东方千业浑浊全黑的眼珠竭力向上看:“你知道吗,当时,我是可以……吃了你的……” 他说的是金乌降世那一天。 “我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直接吃了你,这世上,只需要,我和唯——” 尘尽拾敷衍地应着话,指尖垂落,灰烬收束成刀,轻车熟路地沿着对方的身躯,开始一根根拆他的骨头。 大到胫骨,小到指骨,每一块被烧焦的骨头都被剥离出来,在极热的焚烧中瞬间冷却凝固,然后一根根被灰烬带着,流箭一般,撞向四環立起的困仙石壁上,寸寸龟裂。 变成人屑。 东方千业的声音彻底熄火了,竟开始出现了一种求死的意志。 疼吗?那肯定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尘尽拾理解地点点头,表情闲适,手法娴熟,让人不禁怀疑他都是在自己身上练出来的。 全部拆骨之后的身躯只剩肉和组织,尘尽拾的指尖微微动,灰烬化作一只手,很清爽地掏空了东方千业的胸腔,将心脏如法炮制。 身旁的众人一开始看着还有点解气,但看到后边纷纷不说话了。 烬十如何处理东方千业的身体,其实就是在展示如何毁灭他自己。 他为什么这么熟悉? 在找不到他们的很多年里,在独自行走拯救亡族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绝望至此吗? 妙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等到彻底焚剖干净,尘尽拾总算满意了一些,他随风展袖,大方地把这位明主的人屑洒遍琅環:“大家随便吃啊——” 真不愧是邪恶大反派,这气质简直浑然天成。 最后一把碎屑被远方哄抢之后,尘尽拾收了手。 杀完了。 妙诀识海之中听见系统音发出长鸣,天命情劫的落印者死亡。 众人愣愣地围在巨钟之下,就像是从前围坐在夏夜的村口。 空气中只剩下带着焦糊味的风,东方千业这个“人”,这个存在了一百多年的肉身,的确死了。 说是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那个百年前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人,死得透透的,死到不能再死了。 爽快吗? 看对方对自己曾受过的凌辱感同身受,也有点爽快。 可是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们本不必经受这一切啊。 不二在松了口气之后就微微失神,看向天衍国的唯一所在的方向,目光惆怅。 妙诀也闭上眼睛,这就是她最难过的地方。 这一切灾难的起因只是一丝善意,是自由穿梭天地的天真兽类的一丝善良。这真是无比残忍的因果。 零環巨钟沉默伫立着,只要唯一回来,就能将空间再度展开。 可就像东方千业说的,即便他们回来了,即便他们身上被剥裂被抽空的伤口能被时间抚平,但已不似当年。 巨钟表盘上焦黑一片,像是乌云笼罩。妙诀隐隐有某种预感,当玄骨达成之后,那一缕因果会指引她带来最后的颠覆。 她是唯一的转机。 再睁开眼,眼前被人挡住,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眼中是和她同频共振的预感。 只有他们能猜到这一切会通向哪里。 白衣青年黑发垂落,领襟袖口已经清理得洁净无尘,低头挡在她面前,“那……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清楚了?” 重点不是自我介绍姓氏。 妙诀有点懵地抬眼,“清楚了啊……” 她的小村庄,这百年的过往,她无时无刻不在心痛。 尘尽拾却叹了口气,提醒道:“我说了很重要的字,我是说……” ——“爱!是爱啊!” 妙诀一愣,转头看向远处花园外的东方耀天,他双目猩红地向他们俩看过来,似乎终于在琅環之心、在天命情劫的最终局参透了什么真爱奥义。 “这,这才是爱。” 东方耀天从东方千业的虐爱中彻底回过神来,可笑地倒退了好几步,一边摇头一边道:“爱不是强行追上对方,而是甘愿自毁也要与你同行……尽拾兄,你和芊……你们二人明明只认识了 这短短时日,竟比我与秋儿的感情还要深刻?!” 妙诀沉默了一秒。 两位天命者明明是整个局里最关键的一环,却仿佛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何尝不是一种好命? 这次尘尽拾却没反驳,他给周围几人递了个眼神,不二苍三悄然地将天命者围在了中间。 这才低头看向妙诀,声音悠悠:“我说的可句句属实,比起有些人为爱长生不死,为爱杀她全族,我更欣赏为爱下地狱——我可以和她一起死。” 妙诀眼神正直:“…请停止你的虐恋反派言论。” 况且……什么一起下地狱。 有些人分明只会把心脏挖空了,给自己留下永无天日的炼狱,然后用自己的骨血喂养爱意。 可她耳边这次清晰地提炼出了那句“我愿意陪她生老病死”—— 妙诀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少年的确悄悄问过很多很多次。 她按住自己的丹田,感受着灵骨之树的生机,似乎随着玄骨界线的迫近,她脑海深处诸多被遗忘的细节也渐渐鲜活。 就像是……已经被时间赦免,一切时间的痕迹都在淡去,重新变得浓墨重彩。 于是妙诀想起了凶丧的少年问过她五次最喜欢什么动物,她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那时候她真的以为对方问的是动物。 也想起的在连续三次说出和“鸟”没有任何关联的动物之后,他满脸快要爆发的不爽,最后恶狠狠地说,我也不喜欢死得太快的人类,那样我也活不长了。 妙诀仰头看着此刻的青年,原来在那些年,他就已经暗暗地说过很多次爱了。 尘尽拾观察她神色,微微歪头,眼底松散。 总算是明白了。 妙诀心头悸动,别开他的视线,正好撞见男女主对望的眼神。 “。” 看着这二位的表情,妙诀心中忽感不妙。 她太熟悉了。这不是“历尽千帆痛心疾首可我还是爱你我们只有彼此”的虐恋结算表情吗? 万万没想到,在天命情劫的最后,东方耀天和公玉秋竟然被大反派的爱震动了彼此,不愧是三观随时随地重塑,极容易受人影响的一款虐恋男女主—— 脑海之中系统的长鸣又起,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急。 妙诀伸手:“等等。” 然而男女主已经深情一吻,就在那一刻,巨钟忽然“当”的重响。 琅環巨钟荡出百年未有的震动!声波直接越过重重坍塌的迷宫,掠向不尽海面,凡尘大陆都能听见这道钟声。 而眼前的零環之内,以巨钟为中心,半空的时空都被扭曲成水波般的涟漪,那层层的波纹不断融合,最后分列两边,化作线条圆融流畅的阴阳双鱼—— 阴阳双鱼出现,琅環天命印完成了——?! 这两个人果然丝毫不讲武德,虐和爱像呼吸一样随便。 在天命印落成的瞬间,妙诀只看见巨钟上有什么东西掠过,而她的体内突然天降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存在—— 就像是浩瀚宇宙抱星而来,又或是九天银河灌入她的树枝,远超“人”的理解范畴,妙诀瞬间喉间猩甜,这样不行。 强撑着凝神识海,猛地回拨了顶芽。 这是以生于天命情劫中的回溯之力、扭转天命情劫的落成,相当于左右互搏,因此时间仅仅倒转了一息。 天命印的落成是天地大玄机,不可抵抗。 妙诀捂着自己的腰子,来不及多说,急切地抓住尘尽拾的袖口:“巨钟里好像有东西要出来,我的灵骨马上就——” “我知道,”尘尽拾的动作比她的语速更快,灰烬已经沿着巨钟腾起,另一手稳稳圈住了她,“不用怕。” 玄骨将至,他已经为她批好外衣。 周围人都没有察觉,哥哥姐姐们都不知道天命者会这么突然地完成历劫,而男女主也正要重新进行一遍结算之吻。 只有尘尽拾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妙诀在电光石火间抬眸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条,长睫之下桃花眼清醒暗涌,她忽然意识到。 原来他也被时间所赦免,因为他的心也一样深埋在年轮树底。 那么,当玄骨带来的巨力呼啸而过,只有他们两个,能在任何回溯后仍然记得一切。 这究竟是福是祸,妙诀已经来不及想清楚了。 “当——” 巨钟再次敲响,磅礴浩然的力量再次袭来。 妙诀猛地捂住了口鼻,苍翠的青光几乎如瀑地爆发了。 四下众人也提前一步控制住了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以防这两人随时被夺走炼成天命双珠。 “妙妙要破玄骨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天黑了?” “把他们护在中间。” 苍龙立刻化形,麒麟紧随其后,然而雷光和炽火都照不亮四周,天黑得仿佛吸光一般。 天色压得越来越低,仔细看,这夜色仿佛是流动的液体,在众人身侧缓缓游动。 苍龙扶摇直上,破云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坠回地面。这一次,就连一向沉稳寡言的苍三都脸色发白,沉声道,“这是个活物。” “?!” 他们竟是在一个巨大活物的身下? 不二:“我看见它的身形已经越过不尽海,延伸向大陆,覆盖到天尽头。” 以苍龙麒麟的通天之身,竟然看不到他的边界,更看不出他的形状。 不二的脸色十分凝重:“最要紧的是,那全部是余烬组成的……” “他一直活在东方千业创造的空间之中,或者说,他现在……即将成为东方千业。” 当年东方千业之所以能在他们举族消失之后再次找到他们,就是因为他已经参透了唯一的空间术法。 而现在,在巨钟之内空间独立,时间凝滞。 他自困于冥族祖石之中复刻出了烬骨,这百年来无限制地将余烬释放进巨钟内的长明石核祖地之中,孕育成那个东西。 经年累月,衍化了百倍,还不受外界空间的攻击影响。 那个东西就是东方千业想要成为的神体。 所以东方千业是故意要人身消亡—— 因为他要彻底魂归“真身”,成为真正的长明之族。他是故意让他们把他磨灭的。 如果不是刚才及时控制住了天命双珠,现在东方千业已经彻底借力归位,成为天地之间最骇人的存在。 而现在,这团由余烬组成的庞然大物没有神魂融合,彻底成了无序的、混沌的怪物。 浓郁的烬体涌向四野,焚破云层,烧向农田,又被苍生百姓误以为是金乌冥十所为,大陆哀声遍地、怨声载道。 衔八细嗅着空气,眉目凝重:“感受不出他是什么灵属,但是他煞气非常重!” 这场“夜色”降临在大陆的每个角落,一切灾变都在加速发生。 大地开始溃烂,这才是真正的灭世之劫。 东方千业这个疯子……他真的想毁掉一切,只剩下他和唯一。 “他们说这就是金乌的真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灵七已经飞快地窜了一圈回来了。 “无所谓。” 人群之后,尘尽拾低头,心脏的律动正在放大。 妙诀靠在他胸口之上,身子剧烈颤抖着,内府中的苍翠光芒彻底璀璨成了金白一片,溢出她的指尖。 玄骨的晋升,远超她的想象。 世界在她眼前分割成了数页,无数的字眼如 天文般印上树干,留下古老的文字,每一个字符都带着沧海桑田的厚度。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坝口,滚滚光阴的洪流正要泄闸而出,冲毁她的脉络。 想要承受洄天之力,就要经历洪荒洗礼。 天地间最特殊的力量正在这副单薄的身躯中降临,头顶那混沌巨物似有所感,在一片混沌之中调转了方向,向她而来。 它发出轰隆震动的声响,“时……最后……” 瞬间,所有人全部化形,青红蓝白各种灵光交织在一起,挡在妙诀之前。 妙诀紧闭双眼,看到一个清晰的大字眼浮现在识海之中,烙印在骨树之顶,她看不清,却觉得下一秒就要决堤。 她这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 天骨暴动时她可以让整座環墙原地消失在光阴中,如果玄骨暴动,她难以想象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或许所有人会被她带到错位的时空中,在时间交错的乱流里再也无法相见。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重聚—— 然而,内府中的塌毁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缕璀璨张扬的红光。 一根火红色的翎羽落在她簌簌颤动的树冠之上,而后,无数红羽如瀑落下,化作一袭锦绣红衣,护住了她内府之中每一寸枝柯。 “我唯一的红羽,你穿上了。” 妙诀在洪流之间心也重击。 大日金乌玄黑焚烧,烧到尽头处,有一羽泣血似的红痕,那是他的正羽。 就像是满地阴恶中唯一的花。 现在,他以遍树红羽替她挡住玄骨冲击,还在她耳边絮叨着唤醒她的神识:“看见了吧?满红裙衫,这叫什么?……” 尘尽拾一手牢牢圈着她,另一手灰烬涌动,抬眸对上那正在肆虐的塌天巨物。 玄级时骨将会改变一切,或许光阴会百年倒流,但他的心跳会始终跟着她的枝头。 “——这叫嫁衣。”他勾唇。 妙诀被他这无赖的说法彻底激醒了,挣扎着睁开眼睛,视野一瞬清明到不可思议。 近处的一切分毫毕现,她看见尘尽拾的桃花眼里带了几分决绝意味。 他唇角却十分无赖地笑了。 “所以未来,无论时间如何改换,如何变序。” “你已经嫁我了。” 第58章 送我团圆谁要打我族人? 58 如果说破天骨时的北泠冰衣是清凉温柔的覆盖,那此刻灵骨中灼灼的红羽嫁衣就像灿烂的合抱。 那是金乌燃烧自己送上的拥抱。 拦住了即将决堤的洪荒巨力。 而正因为他的心脏血液也融化在天命情劫之中,此刻只有他能最快地压制这场玄骨降临的地震。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姻缘让这一切得以成立。 所以他说,你已经嫁我了。 可那人话说的嚣张,字句之间都是未知的惶恐。 桃花眼下,那句嫁娶来得强横,却更像是预料到了前路的曲折,所以带着隐忧,孤注一掷地笃定声明。 当时间之骨到达玄级,当一人之力可以逆流乾坤,她会变成什么模样?这颗以心头血浇灌的小树苗会去往何处? 一切都是未知。 因为这是世间万万年不曾出现过的唯一灵骨。 此刻尘尽拾只是揽着她在身侧,双眸清晰深恶。当那巨物越靠近,模糊蒙昧的面目就越清晰,在一片流动漆黑的阴影之中,渐渐生出了和东方千业形似的虚伪眼睛,向着时间之骨涌来。 它所过之处,吞噬万物,流淌的混沌之气让草木枯萎,大地腐朽。 那流动的液体是一切五行灵属的融合,一切相生相克相融,最后化作一种超越万灵的腐蚀之体。 难以想象在深居祖石之内的百年里,他到底用烬力融合了多少血肉灵骨在其中—— 绝不仅仅是长明族的骨血,以他获取他人滴血就能操控对方的能力来看,整个琅環仙庭之内,所有仙人或许都是他养料……简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养蛊。 从当年误入海外仙地,带着所有亲族百人一起上岛开始,这些人就全部是他的养分,并且代代为他繁衍,为他淬炼。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有人问。 此时这巨物还没来得及用天命双珠融合东方千业的神魂,所以比起抢夺天命者,它更是本能地迫近妙诀,因为那是他唯一没有吞噬过的灵骨。 如果能吞掉时间…… 巨物混沌的深渊之口一点点张开,含混不明的啸叫声像阴风般阵阵鼓动。 长明族的每一个人,都挡在妙诀之前。 尘尽拾阴恶冷笑,灰烬汹涌地化作金乌之喙,向着这养蛊而生的东西撕咬而去。 在玄骨落成之前,没有人可以越过他。 …… “呼。” “呼。” 妙诀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的意识被那股从天而来巨力留在了内府之中,她感受着包裹灵骨的柔软触感,那既是轻盈的羽衣,又是她身披的甲胄。 “当——” 足以改换乾坤的时间之力彻底点亮了内府中的参天大树。 那一瞬间,妙诀不知道是一秒钟,还是一百年。 一切销声,时间仿佛已不存在。 在她的眼中,万物化作慢动作。 于是她能看见那红羽之衣如翼展,在她灵力暴动的内府之中伸展,护住她疯狂蔓延的每一寸脉络,让这棵树真正长到尽头。 她开始看清他的那一根红翎正羽,坚硬的羽轴贯穿上下,无数羽枝细小地钩连,层层羽片交叠成了繁复锦绣的红衣。 她似乎又听见遥远的孤啼,骄傲,蓬勃,尾音带钩,像是那人一贯恶劣的低笑。 妙诀看着无数天书般的文字沿着灵骨之树向上爬,融入光阴年轮之中,每一个古老字符都承载着一种时间单位,就像这棵树苗的抽长之路—— 从一秒钟的回溯,到转动数百年的乾坤。 她的玄骨,彻底降临了。 时间已经不存在,一切都弹指一挥。 此身之外,一切静止。 被养蛊而生的混沌巨物停了下来,白衣青年指缝间汹涌的灰烬不再蔓延,苍龙悬停在天,麒麟静立原地。 口中怒骂的银狐和蠃鱼大张着嘴,疾驰来去的神驹残影清晰停顿,化土防守的狡鹿忧虑地眨眼到一半…… 远处结束了天命情劫、满目惊异的男女主,互相对望的动作也停止在了某一瞬。 妙诀的眼前,无穷无尽的透明根系像是蛛丝一般蔓延,覆盖整个尘世,通向更远的彼岸。 每一条纵横交错的根系之上,都是一颗时间的果实。 玄级时骨意味着什么呢?…… 无论千年万年,流淌的时间成了一段段根须,每一个节点就是一颗种子。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就像是妙诀从前对“哲学”“物理”的模糊理解一样,那是一种离她很遥远的概念,类似于……在更高维度的人眼中,浩瀚银河也不过是一只可以观赏的蜉蝣。 而现在,身负玄骨的她,被强行送入了这样的高纬视角之中。 所有人在她眼中静止而渺小。 甚至连不可一世的金乌都简化成了一瞬的片影。 爱与恨,生与死,花开与花落,涅槃与寂灭,一切都在同时发生,同时存在。 世界是鱼骨,人头,草履虫,潮水的总和。 那她变成了什么…… 在于天地同寿的时间长河之中,她什么都不是,又是一切。 光阴变得唾手可得,随意拨转,随意湮灭,而她也同时被这无边无际的力量吞没! 妙诀才终于明白,玄骨和从前的任何一种等级都不同。 她感受不到自己,每一秒都像是过了百年,而这就是玄骨…… 时间之骨的最高级别是—— 她可以化作时间本身。 在某一瞬间,在胸腔起伏、纯净无比的呼吸声中,妙诀感知到自己触碰到了“神”的界限。 只要脱离肉。体,让这股力量彻底覆盖她的全身。 她就会成为无形无边的时间,成为无喜无悲、 亦不存在的神。 不要啊… 不要……! 这是一种比天骨暴动还要恐怖的感觉。 做一棵树的十年,那种无力和困囿已经让她惶恐难捱。 化作时间本身,那她还是人吗?还能拥有微笑的面孔和拥抱的手臂吗?还能感受温度、微风、羽毛的触觉吗? 她还能记得遗憾、沉痛、亏欠,记得这些让时间得以倒流的情感,记得一切因果的尽头是爱的不甘,记得要把所有人带回去吗?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还能牵住谁的手,走过他们曾经的家园吗? 她不要做亘古不变的时间,消散于天地寰宇。 她要做活生生的人啊! 妙诀猛地咬住舌尖,强行扭动年轮上的顶芽,参天巨树开始吸收所有弥漫的力量。 她就要让时间承载于她的年轮。 即便是洪荒宇宙。 … “妙妙怎么了?!” 银狐甩尾,放出千万金灵箭羽射向混沌巨物,然后一个漂亮的旋身,前肢半蹲下来,神情焦急地问烬十。 所有灵流都会被吞噬进那个怪物里,果然一旦拥有了烬骨之力,就是难缠至极! 他们所有人的攻势只是将它靠近的速度放缓,却无法真正伤及它的本体。如果再靠近,苍三和不二已经打算亲身相搏,用通天之躯比命。 妙诀承载着唯一留下的最后希望。 当对方融合成了超越灵属的存在,只有一种力量能凌驾于上。 “时间玄骨落成很难,刚才她身上的灵力场简直像是……”不二凝眉。 “像是祖石诞生的强度。” 亘古悠长,仿佛已经不是一个凡人少女。 尘尽拾蹙眉垂眸,看着怀中人。 他也感受到了一瞬的波动,那种辽阔之感虽然只存在了万分之一息,却比头顶的混沌还要广阔。 又或者那不是万分之一息……尘尽拾眸光漆黑,齿间咬紧。 他曾经逆着时间追到现在,每一次她回溯时间,未来的一切就会错序发展。所以他始终焦虑不安,时间玄骨的尽头,当她睁开眼睛,到底会发生什么? 想要以凡人之身让日月移转,要承受的代价会是什么? 可只要羽衣未破,就说明她体内灵骨还未受损,只是时间的力量超过了她的理解范畴…… 尘尽拾只能在怀中把人箍得更紧,只要她始终在身边,总会守到玄骨彻底融合的那一刻。 可下一秒,他眼底映出的人影却消失了一瞬。 在他臂弯空了的那一秒,尘尽拾的心脏重重一跳,空无一物的胸腔之内急剧下沉。 可一秒之后,她的身形又再次出现在他怀中。 妙诀双眼紧闭,像是在与无形的力量对抗。在时间的巨力中,存在又消失。 尘尽拾胸腔的空洞冒着凉气,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靠在妙诀耳边,“……你要杀了我吗?” 但这似乎代表着她的玄骨正在向前,因为头顶的混沌巨物突然加快了奔袭的速度。那臃肿庞大如黑夜的身躯翻滚着,向着妙诀身上散发的独一无二的灵属之息而来。 “看清了,那是——”不二忽然道。 这东西从巨钟中飞出后直接是背面示人,此刻彻底扭转回来,他们才看出东方千业养的蛊究竟是什么。 那竟是一条辽阔无边的鲲鹏。 能鱼游万里,扶摇九天,能化飞鸟展翅,又能于深海中存活万年,是传说中的神物。 这就是东方千业给自己准备的“冥族真身”。 “想成仙想疯了……” 它能吸收所有人的灵属,金木水火的蓬勃灵力刺入他的身体之后便被吞噬殆尽,反而让对方积蓄了更多能量。 除了尘尽拾身上同样的烬骨之力能绞断他靠近的肢触,其他人只能亲身近斗。 混沌巨鲲的头已经缓缓回到了二環之外的的位置,就连琅環的土地也已经被完全蚀没,曾经所有雕楼玉砌的仙居、层层阶级分明的迷宫高墙,在混沌过境之时全部化作絮状的朽物,活物全部陷入意识的虚无。 整个大地回归蒙昧。 从百年前到今日,注定是一场死战。 既然东方千业拼尽全力想要一副冥族之身,那就回归兽类最原始血腥的血斗,斗个你死我活—— 就在此时,刀剑率先冲了出来。 “天下苍生做错了什么?” 一道慨然声音响彻大地,对着混沌巨鲲慷慨指责。 男主握着刀飞至半空,没有回头,对身后众人道:“诸位退后,救世之责,我东方耀天义无反顾!” 在他身边,公玉秋也持剑而立,满目心痛:“何等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将凡间肆虐至此,为了自己的私欲,便连苍生也不顾。” 东方耀天:“这样的人也配为仙?这样的人怎能得永生?” 尘尽拾掀起长眸。 在天命情劫结束的那一刻,男女主好像终于从一场经年的癔症中苏醒。 东方耀天坚毅的侧脸写满正义愤怒,公玉秋圣母的眸光中满是忧国忧民的坚定。 或许正因为天命印的缔造者以畸形扭曲的爱恋刻入其中,所以他们的天命情劫注定是一场奇形怪状的虐恋,这对璧人注定要癫狂一路。 而现在,当光环褪去,大浪潮落,留在岸上的只有这个人的本心。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对视一眼,他们的实力,自然不可能对抗巨鲲,但他们有一个最后的绝招,一个推动他们走到此刻的原因。 两人灵台处忽然都亮起明亮的光芒,一阴一阳的双鱼印在他们背后勾勒,两人双手交握,灵台处的光芒忽然大炽如火,将两人包裹其中。 他们要自化天命珠?! 让天命珠达成他们自己的心愿—— 东方耀天嘶声长笑,依然非常邪魅狂霸:“我要这盛世如我所愿!!!” 公玉秋也发自内心地露出了松快的笑容:“惟愿苍生安康,万物自由。” 不只是人,一切纯善的种族都应有自由活着的权力。 …… 阴阳双鱼金光闪烁,那场面其实堪称壮烈。 然而他们烧炼天命珠的气息太过浓烈,瞬间盖过了妙诀身上释放的时间骨息。 头顶的混沌巨鲲立刻掉转了巨口,猛地向着那两人吞没而去。 金乌双翼立刻振开千米,汹涌的灰烬挡在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两人的头顶,和混沌之气互相腐蚀吞没、层层下压。 苍龙、麒麟立刻从两端冲上前,龙爪与鳞趾直接撕扯着巨鲲的头颅。 这一幕通天彻地,堪比创世画面。 然而那巨鲲变幻无穷,一根触须落地直接将男女主捅了个对穿。 理想在顷刻间在现实中坍塌。 灰烬化喙,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触须,然而阴阳天命珠的气息被猛地吞噬了一半。 巨鲲的混沌之体停了停,而后竟然寸寸实体化,生出了鲲鹏的鳞片与鸟羽,生出了山峦重叠的锯齿,口吐人言。 “我说了……我死了……” 银狐、熊猫几人落地抢救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脸色都十分难看。 难杀,实在太难杀了。 刚才的混沌虚体就已经如此难缠,如今他的实体简直是…… “烬十,小心——” 庞大的触须变幻莫测地出现在白衣青年身后,试图捅穿他的胸膛,刺向他胸前的身影。 尘尽拾回身掌心暴涨灰烬,眼底阴恶了一瞬,捂住怀中人的眼睛,身后猛地放出了血雾。 血控。 这是烬骨对决,但他终究技高一筹。 巨鲲触须立刻来抢夺尘尽拾的血,然而极其精准强大的操控之力让那捧血雾立刻消散,融入他实体,开始力挽狂澜地操控这座巨大怪物。 那的确太过庞大了,他只能增加血量,强压着对方往后退,然后血雾寻找着他的内核,试图从内捏爆这只巨鲲。 血越流越多。 熟悉的、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周身。 妙诀的身躯忽然动了一下。 咔嚓。 微不可查的一道声响之后,羽衣尽碎。 纷纷扬扬的红羽飘落。 尘尽拾额角绷紧,在极度精细的操控之中抽出一眼低头看她。 玄骨完全落成了。 可她怎么还不醒来? …… 妙诀竭力想要睁开眼,可却无法用力。 所有滔天的时间之力都被她强行灌入了自己的灵骨之树中,她没有成为时间,而是被时间挤满了。 就像是独自承担了天地间的暴雨,又像是一个人看了万万年的花开花落,她困在某一刻不能动弹,只能让意识竭力地向上攀登。 哪里是出口? 谁能让她在漫长的光阴中醒来? 现在是几点? 妙诀努力地寻找,终于听见了某种声音。 带着律动,一声一声,向她靠近。 那种规律有力的响声,像是玉珠落地,又像是磁针跳动,像一场因果的答案。 她终于靠近了那道声音,好像在光阴中走了许久,她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轻风落在她的周身灵骨,让挤满的时间缓缓流动起来。 “辛苦了,妙妙。”在律动之外,一道女声温和地长叹。 妙诀便知道了那一声声是什么。 那是唯一带着金乌的心脏回来了。 那是他的心跳。 …… 一道冰白身影出现在浑噩天空,带着天地初开般的清冷微光。 琅環天命情劫结束,玄骨之树彻底在少女内府中长成,姻缘树不再以实体存在。 树下的唯一现世归来。 心脏复位,尘尽拾愕然 垂眸,看见少女的杏眸和他的心跳一起复苏。 ——这场百年因果彻底走通。 麒麟炽火停了一瞬,所有人全都抬起头,像是归巢一般望向那道冰光加身的断尾凤蛇。 混沌巨鲲也浑然停下了缠斗和撕咬,笨重地向唯一看去。 “唯一……” 上古白矖,像是黑夜中的明月。 巨鲲在惊顿之后,忽然开始彻底暴动,东方千业的声音挣扎着从锯齿巨口中混沌传出,那双形似的人眼流露出狂热的渴求。 “唯一……你我……” 唯一已经重返世间,这一次他也如她一般了。 他不再是渴求神力的凡人,他是不可磨灭、不会死亡的冥族之身,这世间只需要他们二人存在,别的都是阻碍。 混沌暴涨出了无数触须,祖地已被完全侵吞,大陆几乎遍地惨叫,所有凡人陷入蒙昧,土壤絮状腐朽。 可就在此时,妙诀抬起了眼睛。 她离开了尘尽拾的怀抱,站直青松般的身躯。 她看向东方千业那只巨鲲。 在那一瞬间,尘尽拾几乎从她的侧颜中看出了陌生的触感。明明只是几息相隔,她却像是已经走了许久。 妙诀平静的眸光带着岁月从容,落在东方千业身上的一瞬间,他的巨大身躯忽然开始挛缩。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道理,那浩荡无边的灾厄之身就回缩了大半! 东方千业惊愕低头,发现通天的鲲鹏之身竟然看得见头脚:“你?!你……” 某种玄妙的灵力场流经他们所有人。 年轮无声生长。 东方千业百年来抢占祖石,养蛊铸身,足以灭世的混沌鲲鹏——在时间的巨力之下,也只是一段不堪折的细枝。 鲲鹏发出疯魔愤怒的嘶吼。 尘尽拾垂眸,指尖微微扣紧。 妙诀的侧颜依然冷静,根本没有半分停留,指尖一动,一股轻盈又磅礴的苍金灵力化作溪流,落在不二的袖口之中。 ——十環收殓的所有虎骨,此刻就在那里。 鲲鹏肆虐地向所有人吞噬地冲击下来。 但就在那一刻,赤色岩浆四溢喷洒,一声雄浑虎啸咆哮出世。 庞大的金赤猛虎轰然落地,浑身黑色横纹,圆大的脸盘上凶神恶煞,脾气巨差地怒视四周。 恍惚间百年离合从未发生。 那双虎瞳一点点睁开,神魂还未彻底清醒,汹涌的战意却已经醒来。 “谁要动我的族人?” 百年前为他们战死的长明战神—— 赤虎封四,复活了。 … 即便是在瞬息万变的斗争中,长明族所有人还是彻底怔在当场。 唯一复位,封四出山。 他们惊愕地看着赤虎咆哮着冲上去狂撕暴咬,明明不会飞,却打得巨鲲节节败退,战斗力凶猛一如当年,从未改变。 就在这一瞬间,在时间之中,一切已然发生。 “人,人齐了……”灵七愣愣地说。 妙诀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玄骨漫上胀痛的酸涩,回身去找那人心跳的位置,脸上的陌生之感已经消失,只剩下淡淡的自我肯定和等待夸奖。 尘尽拾一直紧紧盯着她,到此刻才敢懈了紧绞的心脏,慢慢捂住胸膛。 隔着晦暗天光,他眼底滚烫,对上玄骨少女清凌的目光。 指尖的红痕已经消失,可还是蜷缩得发烫。 从那一日剖心别离,背负亡族之恨,错失之痛……他独自行走凡尘无数年,试图拾起一切。 而今天,她送他一场团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正文完】 第59章 正文完结(上)万万年也喜欢你 59 妙诀落下指尖。 那双杏眸仍然澄澈清晰,像是盛满流淌的时间之河。 在玄骨落成、树木参天之后,她身上的气息隐隐发生了些许变化。 那青衫罗裙的少女,已成此刻战场上最强大的杀器。 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鲲鹏原地骤缩,即便是金乌烬骨都无法比拟。她掌心拂过,碎成千万片的族人就重回眼前。 战局似乎转瞬间就已被扭转。 “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凶猛的虎啸震动琅環,重击在鲲鹏身上的狂暴岩浆鲜活蓬勃,再也不是那十環外的熔岩骨冢。 赤虎封四再现人间,但他的意识还停留在百年之前,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粉身碎骨地战死在困仙石阵下、所有族人之前。 他看着脚下一片狼藉的祖地,虎目圆瞪:“这都是这只鸟不鸟鱼不鱼的东西干的?” “他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身上怎么有祖石的气息?” 大老虎说话时瓮声瓮气,像是在骂人……一如记忆当年。 所有人终于如梦初醒。 那是一只体型极为庞大的赤黑色老虎,岩浆流动在他浑身的每一条横纹之中。 作为序列第四的高位冥族,他的体型几乎虽然无法比拟苍龙麒麟,却几乎直追凤身蛇尾的白矖。焰骨是火骨上位,他的攻击力比麒麟炽火还要凶猛,是长明族中当之无愧的战神。 而在妙诀的记忆中,他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疤,看起来凶神恶煞实际上只爱种田的宽脸老大哥。 封四一向是个很粗心的人。 所以他没看出族人身上被时间覆盖的伤痕、血洞、断口,没察觉他们身上脸上被岁月添上的几笔,他看不懂他们望着自己满脸难掩的激动,也眼大漏光地错过了狐爪熊掌马蹄悄悄擦掉的眼泪。 因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在啊。 从唯一到烬十到妙妙,他所有的族人都在这里,一切如常。 仿佛中间只是一息的晃神,他出了窍,走了神,再睁眼就被人弄脏了家园——但只要所有人都在,就没有关系。 “你们怎么都傻了?”封四扭头看向悬停半空的冰白身影,“一姐,他们都怎么了?” 没有人能回答封四,所有人求助似的看向唯一,却意识到唯一也不过刚刚回来。 妙诀抬眸看向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却又从未照面的姐姐。 冰白的鳞片像是层层霜花,堆叠覆盖着只剩一半的蛇尾,但那断尾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气质,凤羽簇拥成她的上衣,眉目清冷悲悯地看着所有弟弟妹妹。 这道半人半蛇的瑰丽身影,就是种族伊始,长明唯一。 唯一静静垂下泛白的瞳仁。 她留下的一丝希望在百年后当真开花结果,此刻她却没法向封四解释,他们都怎么了。 要如何告知,你曾在这里战死成万千碎骨,所有人流离各地被飨宴为食。 “唯一……” 巨鲲仓皇地、试图飞向她。 在一片混沌氤氲的身形之中,那双东方千业的人眼显化得越 发清晰,露出悲伤与狂热的意味。 封四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他已经本能地投入了族人的战斗之中,追着混沌巨鲲的熔烧撕咬,扯碎了好几段。 巨鲲那遮天蔽日的身形破开数个大洞,于是天光就这样泄露进来。 不二、衔八、所有人红着眼一个个飞身而起,带着近乎感恩的心情,投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的、和封四并肩的战斗中。 他是被时间带回来的。 在多年以后,在所有人再次团圆的时刻,他们当中最小的那个小女孩保护了所有人。 妙妙微微仰头,涌动的长风吹起她脸颊的发丝,而她宁静不动,如山之木。 洪荒宇宙般的时间流经了这个少女。 那一刻,她仿若有了神性。 尘尽拾悄悄捂住已经重新跳动的胸腔。 这颗心被唯一用冰灵冷藏了百年,他的心口现在冰凉一片。庞大的时间走过时,他害怕妙诀脸上的陌生,担心她在那条长河中走散,但又感觉到自己与她相连。 当姻缘树彻底落成在她的灵骨,他心脏每一次跳动带出的血液,都仿佛已融入她的枝干、她的年轮、她的脉络之中。 同频地心跳着。 灰烬人形飘到她的身侧,尘尽拾垂眸看她,没有问她在玄骨落成时看到了什么,只是忽然开口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怎么从十年后追来的吗。” 妙诀抬起眼眸,眼底清晰映着他的脸,半晌后声线柔和清亮:“我已经知道了,因为你的心头血就在姻缘树中,所以你也被时间宽容。” 尘尽拾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也被你宽容了。” 他在未来的十年结局时逆着光阴追来,就是用全部灵力顺着那截年轮逆推,倾身而入。在她的每一次回溯时间,他都会短暂地迷失在时间中,直到罗盘终于逆转十圈正位,他的灵魂追到现在。 当他追回过去,过去已经改变,未来也就已经不再存在。 时间真是最可怕的东西。 “所以我很害怕,”白衣青年垂眸,坦诚自己的焦虑,“害怕你在时间中走错,我们就不在一起了。” 妙诀眨了眨眼,握住他冰凉的手,从心脏抽动出的血液还是凉的,此刻被她捏住,开始慢慢回温。 她的确差点迷失在时间中,一秒仿佛沧桑万年,可少女语气中故意带了得意,“我觉得你还没有理解时间玄骨是什么意义,我现在强得可怕。” 桃花眼笑起来,尘尽拾反手握住她的手,“我不担心你的强大,我担心的是你被加诸更加漫长的光阴——比如现在的你记得我,万年后还记得吗?……” 妙诀又眨了眨眼,他还在继续絮叨。 “……比如现在的你喜欢我,万万年后还喜欢吗?” 那人说完顿了顿,“反正我会的。” 妙诀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像是生怕时间发生任何意外,所以不遗余力地、无数次地向她告白。 如此焦虑如此不安。 “可无论时间走了多远,太阳永远都在啊——” 少女声音柔软,却让他的那颗冰冻心脏猛地灼烫,薄冰破裂融化,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要再次深吻到咽喉。 因为这棵树生长于他的心上。 所以无论走了多远,妙诀听得见他重而有力的心跳,引着她走出万万年光阴的泥沼,不沉溺于成为时间掌控的神,依然选择做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生如灿阳的金乌,永远飞驰在她的世界。 … “但你又剖自己洒血了是不是?” 妙诀抽了抽鼻尖,这血腥味重得要透骨了。 尘尽拾失神的桃花眼一哆嗦。 在她将巨鲲挛缩、又让赤虎再临之后,他的血控压力顿时小了大半,此刻,释放的数捧血雾开始悄无声息地回收,假装从未发生。 妙诀抿抿唇,掌心在他后脊上的出血处轻轻拂过,血液就全部回流。 尘尽拾微微挺直后脊。 她继续抬掌,苍翠光芒隐隐化作无数交错的丝线。被苍龙、麒麟、赤虎追着封锁尚且可以反抗,然而时间的力量毫无道理、无边无形,那只巨鲲就再次坍缩,只剩下从巨钟飞出时的三分之一大小,宛如一场逆向生长。 “你……你……”轰鸣声从头顶不不甘地传来,又被岩浆吞没。 妙诀转头,东方耀天和公玉秋还躺在地上。 两人腹部洞开两个巨大的窟窿,脸色急剧苍白下去,天命印的光芒明明灭灭地闪烁着。 “……”她微微阖目,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前因后果就如一条明线般涌现。 在她的视界之中,两人身上涌现出纵横交错的根系脉络,每一颗节点上的果实都是一幕画面,穿插在两人身前身后,一幕幕清晰展现—— 于是妙诀清楚地看见,东方耀天和公玉秋为苍生而挺身而出,看见两人牺牲自我自化天命珠,又目睹他们好心办坏事给巨鲲送去了一丝天命珠息,让东方千业找准了机会唤醒神魂。 她的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她还能拿这对璧人怎么办呢? 指尖抬起,轻轻挥开,前因后果的无数根系消散成光点,当她垂眸,时间的力量扫过他们,腹部被鲲鹏触须捅穿的巨大窟窿就开始倒退弥合。 开炼的天命珠倒转回他们的腹中,千丝万缕地交错复原,昏迷的二人再次幽幽醒转。 所谓炼化天命珠,就是要将天命者二人烧铸得只剩两颗灵丹。 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变化,远处那个少女仿佛已经遥远得高悬天际。 她做这一切时,四海长空似有震动。 因为琅環天命情劫是藏天地大玄机之事,凝结着天道气运,而她方才只手叫停了天命珠,又强行逆转回去,简直算得上只手遮天。 妙诀平静地看了看远方,无垠的土地上已是无穷的蒙昧,无数凡人被混沌所吞,眼中写满惊恐……这就是百年天命情劫的终点。 如果这就是“天道”所带来的,那她不如“灭世”好了。反正她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灭世大反派,现在他们更配了。 东方耀天扶着自己丹田中的天命印,看天空中的巨鲲挣扎着靠近那蛇女,一瞬间,两人的阴阳天命印都似有震动。 在最初,这对天命印似乎真的是出于爱而产生,然而当脱离于情劫之外,他们才终于知道这份“爱”究竟带来了什么。 “唯……一……” 被熔得四处破洞的混沌鲲鹏,又被白鳞霜花的坚冰冻得僵硬如尸,还是落在了唯一的脚下。 落地之时,他化出了东方千业的人形。 天命珠未能完全得偿所愿,所以他的人形切换并不像其他长明族一样自如流畅,头颅四肢错序地收拢。 那场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怪物被重新塞回了人的皮囊之中,看起来既不像人,也不像他们,彻底不伦不类。 妙诀的瞳孔定格在他身上,随时准备抹杀他的存在。 东方千业像是四肢失衡的木偶,勉强地站在唯一面前,他的面孔竟然年轻了许多,一如百余年前第一次出海的青年,在海面上看见了一生走不出的迷幻梦境。 她自由自在地穿梭在遥远蔚蓝的大海,冰霜白鳞所过之处,海面便结冰,像是绽放的一朵朵裂冰花。 她就像神女,是降临在一个年轻渔民眼前的神迹。 什么冥族,什么怪物呢?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不是人。 公玉堇会因为麒麟真身而恐惧地退缩,同意了他后来的所有计划,她以为他同她一样是出于忌惮和恐惧。 并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只想和唯一一样。 百年后的东方千业再度站在唯一面前,他已经经过了长明祖石的孕化,他体内藏着一个和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强大的真身。 “唯一,我一直在等你。” “现在我已是不死之身,千年万年,我都可以陪你……” 他的瞳孔涣散,身形零落,向着记忆中的冰白身影伸出手去。 唯一的目光十分平静,悬停在原地没有动。 她观察着他从巨鲲化人的过程,目光中忽然有一丝隐忧。 因此她就那样等着东方千业的手伸到了面前,在不二和封四皱眉冲上来的瞬间摇了摇头,也制止了妙诀,她接住了东方千业。 她冰冷的触感,让东方千业涣散的瞳孔几乎落下泪来。 他真的等了很久很久,他从未想过伤害唯一,那年的断尾亦非他所为。他可以对这世上任何人做任何事,却从未动过心中的神女的一鳞一发。 众人蹙眉环成一圈。 东方千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同位的金乌烬骨远超于他,四周是长明族全员环伺,更重要的是,还有时间玄骨随时落下 悬刀。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绵延百年的亡族磨难就要结束。 哪怕过去如何惨痛,如何受辱,哪怕祖地已经毁于一旦,都没有关系了——他们都活着,他们就要走向团圆。 妙诀的心头却忽然动了动。 她蓦地按住微窒的心口,身侧的尘尽拾也同样心跳失律。他们感受到了同一种不安。 某种因果的缠线仍未消散,细细密密地扎进了他们的命运之中。 妙诀看见,唯一的目光始终悲伤,从她归来的那一刻,她似乎就已经参透了某一种可能。 身侧的灰烬悄然涌出,她也静静地凝结年轮顶芽。 众人屏息,唯一指尖之下,天地伊始的冰灵涌动而出,沿着东方千业的手臂向上结成霜花,忽然化成冰锥,以一种肉眼无法感知的速度,扎进了东方千业的胸口。 既然他已经自我孕化成了长明族,那心脏就是他唯一的死穴。 “哗!” 冰棱如蛛丝般瞬间爬满他的身前,整个人像是冰裂般,从胸膛之下全部被碎成了冰碴,一如他口中的“爱”。 他的整个内府都已经碎裂。 东方千业沉醉的双眼彻底灰败下去,那颗拼命仰起的头颅失去力量,软软地垂了下来。 混沌的灵属蓦地从这具皮囊中轰然离散,再也不成鲲鹏之形。 “他死了?!”灵七激动地问。 妙诀犹嫌不够,追上去以蔓延的根系将那团混沌散态完全收拢,不留一丝一毫,全部回溯。 彻底掐灭在时间之中,烟消云散。 旁边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混沌之气完全消失,才怔怔地吐出一口气。 衔八:“真、真死了?” 几秒之后,尘尽拾却忽然飞身而起。 辽阔的金乌双翼平地展开,玄黑色挡住从天而降的另一股同类气息。 烬骨再生了。 这是不可能,心脏被碾碎之后,没有任何长明族还能活着。 尘尽拾桃花眼中阴恶难看,从灰烬羽翼之下缓缓露出,看着头顶裂变的天空。 妙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去看唯一。 心中的隐忧彻底实现,唯一重重闭上了眼睛,霜白蛇鳞开始发光。 “这……这是怎么了?!”灵七惊叫。 他们头顶的天空忽然变成无数层,像是一本无限翻开的书页。 无穷的空间像是同时存在的数条支线,在每一重空间之中,混沌巨鲲都在肆虐。 在祖地的上空,竟然累叠了无数的相同空间?! 他以空间之力,并行养蛊。 同一时间线上的他消失,空间便会向下合并一重,崭新的混沌鲲鹏将会重新降临,直到毁灭万物,只剩下他和唯一。 东方千业……他成了唯一可对抗时间之力的存在! … 妙诀眸中错愕,这一缕伏脉百年的因果也终于明晰。 百年前,唯一将长明村祖地投入分隔的空间之中,保全族十年无虞,后来空间被破。她找到新的因果,将时间之骨的善业留在妙诀这里,可同时,空间之法的孽业也被东方千业攫取。 正如世间万物不外阴阳,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是绝对的,无可破解。 空间之道……就是唯一能破时间之法的存在。 在无限的空间之上,时间将失去头尾。百年深居祖石之中,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妙诀紧紧握住掌心,眼底如星飞转,暴涨的玄骨之力在内府中翻涌。 赤虎不懂这事的严重性,暴怒地吼道:“这东西怎么还有?没事,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杀一群。” 头顶的混沌鲲鹏向下奔袭,东方千业的声音轰隆如鸣:“唯一,时间之骨也不过是……抚平伤口,逆转逝者……唯一,我才是……永恒……” 漆黑如夜的混沌之气如九天瀑布一样落了下来,腐蚀着一切。 这一次,甚至更胜上次。 妙诀依然可以用时间将他挛缩消失,可下一重空间他依然会更完整地出现,脚下的土地能承受几次? 不需要更多,五次以内,整片大地都会融蚀消失,世上不会再存在任何生灵,回到天地初开的混沌。 他们将彻底无家可归。 凭什么,凭什么? 尘尽拾的桃花眼彻底漆黑,唇角露出疯魔的笑意。一片璀璨玄芒划过,金乌神鸟现世,化作一道残影极速地冲向鲲鹏。 如何反向吞噬掉他,彻底掌控他的意识,就能让所有空间消弭,停止重叠。 金乌振翅而去,所有人愣了愣,然后也极速跟上。 ——“小十,等等!” 地面上,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怔怔地看着头顶这远超他们认识范围的场景,在呆愣片刻之后,翻身坐起来。 他们面面相对,不约而同地伸出了掌心,合掌相对。 阴阳天命印在共振,这一次只关乎于他们彼此。 东方耀天邪魅狷狂地一笑,公玉秋也坦然地露出笑意,经过了那重重误会、虐心虐身的波折,他们明白自己或许本就不合适对方,可到这一秒,他们终于真正地心意相通。 不要让那个少女救他们了,如果他们能结束这一切。 天命珠再一次无风自炼,这次,隐匿其中的天机锁住了进程,不会再中途停止。 妙诀无力地握着拳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如镜头般一幕幕交叉,竟然不知道该先救谁。 所有人都在救这个世界,为了家人,为了故地,为了爱。 混沌巨鲲长大深渊巨口,与九天金乌困斗,两种烬骨终极相对,半空中全是厮杀出的血腥味,灰烬如落羽洒了几十米。 从没见过烬十受这么多伤的封四立刻瞪红了虎目,他把妙诀往唯一后边一藏,踩着石头就猛地飞跃到半空。 越过所有族人,骑到了远大他无数倍的巨鲲头顶。 “都退后!”虎吼霸道又决绝。 赤虎浓烈的岩浆自上而下地喷涌,对着鲲鹏的双目熔下去,自己也被混沌腐蚀了四条粗壮的肢爪。 即便封四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但无论重来多少次,赤虎封四依然会走向他自己的命运。 挡在所有族人面前,为他们而战死。 妙诀眼底慢慢红了。 所有人都在受伤,所有人都在为了最后能有一个家可回而努力,凭什么? 她战栗着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飞驰的金乌,心中做好决定。 站起了身。 身前的唯一先一步直起凤羽包裹的身躯,白鳞蛇尾的光芒已经彻底绽放,带来天地伊始的冷风。 “妙妙,这是我该做的。” 唯一半低下头,白色瞳孔里是一如当年的歉疚,“带着我们走到今天,多谢你啊。” 青衫少女摇头:“还没结束。” 唯一笑了笑,依稀仍是诞生祖石时的活泼眉眼,“该我啦。” 妙诀还来不及反应,冰白蛇尾已经在眼前一闪而过。 上古白矖跃入混沌之中,拥住了不断翻涌的鲲鹏。 “唯一,唯一……” 那场面堪比创世,白鳞凤羽化出无边的裂冰花,漫过混沌五行的鲲鹏和她自己,然后碎裂在这个空间之中。 灰飞烟灭,血肉消散。 下一秒,无边的裂冰花出现在更上一层的空间中,带着混沌鲲鹏继续坍碎。 纷纷扬扬的冰凌霜花落下。 唯一与他同归于尽。 东方千业参悟了空间法则,而唯一才是真正的鼻祖,只有她能解决裂变空间的混沌鲲鹏。所以她将与他困斗在无穷的空间之中,永恒地将他破碎在无垠的宇宙之中。 她觉得亏欠,她终于弥补。 不二愣了愣,麒麟化身为人,惊愕地向天空大喊,他从未那样失态,因为他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到永恒的死刑。 赤虎咆哮着追上天空,险些摔下来,被尘尽拾和灵七一起接住。 头顶犹有余震,隔着一重空间,他们能看见巨鲲反应过来、激烈地挣动,而后被更加强大的冰灵所弥漫,互相厮杀着,可他们却无法越过空间。 东方千业似乎到这一天才终于明白长明族的 意义。 以此身长喑,换族人长明—— 他们全都愿意。 他在一次次碎裂的空间中终于明白,没有独属于他和唯一的世界,唯一能许诺给他的、只有共同的永死。 东方千业咆哮着挣扎起来,混沌将白鳞腐蚀吞没,“唯一,唯一!” 爱到尽头不过是求生,何其可笑呢? 龙吟在天,麒麟滚火,赤虎不断地冲击着无形的空间壁障,银狐熊猫徒劳地一遍遍冲撞。 没有人愿意这样活下去。 尘尽拾齿关咬紧。 将成的天命双珠释放出一阵青光,照亮他的指尖,他垂眸,猛地握紧。 烬骨之身彻底消散成无数细碎的分子,如果他能带着天命双珠破入苍穹,彻底湮灭东方千业的存在—— 然而他身形还未散去,一只手拉住了他。 起风了。 在这样狼藉的大地上,这样蒙昧的尘世间,起风了。 … 妙诀慢慢抬起白皙的脸颊。 在她身下,无穷无尽的纤细根系蔓延整座大陆,越过不尽海,通向人间。 她站在纵横交错的根系正中,一棵随风摇曳的参天巨树伫立在她的身后,释放出春天般的和风,千枝摇曳。 某种巨大的力量流经四周,流经所有人的伤口,流经他们百年的伤痛和此刻的崩溃,流经爱到最后为长明而牺牲的男女主,流经尘尽拾没有了红痕的指尖。 她抬起双手,合拢在心口。 ——谁说时间玄骨,只能抚平伤口,逆转逝者? ——凭什么他人带来的灾难,要让他们以百年万年偿还? 如果此处的横向时间无法消弭纵向的无尽空间—— 那她就带着全世界一起回去。 散尽玄骨全力,做这一场盛大因果。 这就是时间骨的终极能力。 尘尽拾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收拢双翼狼狈地奔她而来,在万千光点中找到她清凌的双眼。 妙诀看向他的桃花眼,也学着他那样反派地笑了起来。 这算不算一种灭世呢? 回溯时间之后,只有她和他能记得这一切,只有嵌在骨树中的两人是时间的赦免者。 回到过去,改变一切,扼杀罪孽发生的节点。 让所有人忘记这百年离散悲苦,自由地活到现在。 然后我们相爱。 妙诀在弥漫的光点中再次看到了尘尽拾伸来的手,这一次她仍然是巨树,但这一次她接住了他。 他指尖冰冷,掌心却滚烫,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心脏似乎也就镇定了下来。即便时间如何过境,死都不会松开。 妙诀闭上眼睛。 年轮层层向上,爆发出灼目的光芒,一轮巨盘出现在她的脚下。 她即是树,她即是逆转的时针。 指向,百年。 第60章 正文完结(下)一生的心事…… 60 折叠空间之中的混沌巨鲲向下俯冲,愤怒地嘶吼着。 东方千业作为凡人的脸隐隐在鲲顶涌现,仓皇又狰狞—— 他百年基业,他已然登顶,怎能灰飞烟灭? 以凡人之力,怎可回溯百年光阴? 然而那少女站在巨树之上,生于密布大地根系脉络之间,这一切真切地、发生了。 混沌腐蚀的土壤在眼前分化、抽离,晦暗蒙昧的人间、压抑扭曲的苍穹全都消失不见,像是疯狂退潮的海浪。 “这……这是?……” 被烧毁的长明石重新浮起点点荧光。 化作焦土的祖地褪去黑灰露出地胎。 悲怆的龙吟与惊吼的虎啸开始渐行渐远地消失在耳边,留下遥远的回响。 在风暴之眼,漩涡中心,青衫罗裙与白衣袍裾被风吹鼓动,纠缠地飞绕在一起。 妙诀体内的满树玄骨滚烫到像是一个宇宙正在诞生,当万千根系的光芒彻底普照人间,刹那如同银河流转,万星倾泻。 在洪荒移转间,唯有那个人的心跳一声声鼓噪,始终在场。 扎根在你心上长大……再回到一切的开始。 于是百年离恨苦难在光阴之中倒转,被抚平,被遗忘。战死的碎骨,生断的尾翼,抽空的血脉,一切似乎从未发生。 …… …… 再睁眼,海阔天空。 璀璨之阳高悬,清和明亮的光晕洒满绿意盎然的凡尘间。 这一年的尘外孤岛,只有滚滚海浪,漫山野花,和低细的虫鸣。 妙诀轻轻抬眸。 她眼底像是晨雾散开,露出被光阴长河洗濯过的清润,那是她真正的模样。 她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内府滚烫的余温仍在。 让世界倒退百年,玄骨之树发挥了几乎全部的力量,而今只剩淡淡的树影,但仍然在。 妙诀抬起眼,看着这片曾经的祖地。 她没有刻意确定某一时日,而是在玄骨发威的时刻顺着那一缕百年因果,让时间带着他们回到一切罪恶悄然埋下种子的那一天。 那就是,东方千业意外渡海而来、被唯一救下的那一日。 妙诀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也像浅淡树影般处于半透明状态,像是天机之下的某种倒计时。 因为在这个时间,她还并不存在。 某只鸟,也并不存在。 时间玄骨的巨力将他们送到因果的起点,当因果消散,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时间线中。 这就是光阴赋予亡族改写命运的权力…… 身后的草丛窸窸窣窣,妙诀往旁边躲了躲。 片刻后看见一条胖乎乎的虎尾巴拍拍打打地出现,却被一只手掐住,团了起来。 一个背着竹篓的金眸男人从草丛里走出来,低头救下了险些被赤虎尾巴拍死的一只小老鼠。 老鼠叽叽喳喳地钻入了地里。 不二放下虎尾巴,目光温和:“在外边别吓着其他小生灵。” 妙诀这个小生灵,在雄霸赤虎和火麒麟的眼中也小得像蚂蚁,即便他们察觉到这里有东西藏着,也不会刻意抓来吓唬。 于是妙诀就扒在一棵树后,看着百余年前的哥哥们。 封四虎背熊腰,化作人身后笨手笨脚,不二满脸柔和的无奈,不时藏好百兽之王过于慑人的尾巴和脸毛。 两人说着最近的海浪不太平,聊着长明祖石许久没有动静,声音粗粗细细高高低低,悠闲地往山中走去。 妙诀下意识从树后出来,跟着他们向前。 这是一个平常的山中午后,一切都未发生。 倘若后来的般般件件都不存在,他们本该过着怎样的生活? 妙诀就像一只小虫子,偷在时间的缝隙里,悄悄地看着他们。 路上银狐蹭地钻出草丛,叼着根竹竿探头问,“唯一呢?又去游水了?祖石今天好像动了一下,但又停了。” 妙诀连忙竖起耳朵,唯一的位置就是她最需要获得的信息,还有…… 祖石即将要诞生的长明族。 不二摇了摇头,然而目光忧虑地看了看远处的山头,“唯一现在应该在祖石边了。” 封四瓮声瓮气地吐槽,声音却是藏不住的期待:“这老十也不知道是个啥东西呢,都憋了多少年了,真不知道出来了是个什么脾气!” 妙诀的眼睛忍不住弯了起来。 这个时候,长明族的所有哥哥姐姐都已经诞生多年。 而祖石收官之作,一只灰烬中来、灭天灭地的小鸟,还在酝酿。 站在百年前的光阴,妙诀更加深入地看懂了这个当年被自己当做贫困山村的地方。从哥哥姐姐们的口中,拼凑出长明族的种种—— 那是一座海外仙山,山名为徂徕,意为生长大材之山。但山中并没有巨木,只有一块亘古存在、不知多久的巨大石胎。 石胎上天生有刻印,这里的原住民称之为,长明祖石。 在最初时,这块石头还不像如今的白玉羊脂般质地,而是一座普普通通、尘土杂草丛生的灰褐岩石,质地极其复杂,像是承 载着冗杂着诸多种颜色。 它第一次震动是约千年前,一股来自远古的冰气释放而出,寒冷的灵流冻结了这块巨石,而后在某一天,冰衣细细崩开化作天然瑰丽的冰裂纹路,石胎中的冰白冷色消失不见,像是经历了一次洗精伐髓,洗出了一种冰天雪地的浩渺灵蕴。 从此,世间有了冰属性的灵气。 这块石胎的动荡并不规律,有时间隔数百年,有时只隔几日。每一次震动,石胎都会洗掉一层颜色,而后天地间便多了一种灵属。 直到九次之后,长明石中只剩下黑色。 玄色,乌黑,一望无尽的黑,黑到近乎有了一丝红光。 这会是什么呢? 冰,火,雷,焰,土,水,风,金,木,这九种灵气已经让整个凡尘人间氤氲充盈,各种属性相生相克,纯然天成。 还会有一种新的灵属诞生吗?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我们到底会有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银狐磨着爪子,忍不住畅想,眼前仿佛是很远很好的未来。 妙诀跟在他们身后,几度开口,好想好想告诉他们,都会有的。 你们会拥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他们会带你们回到幸福的时刻。 不二回到徂徕山间才化出通天巨大的麒麟之身,小心地安置好自己的鳞尾,侧卧在乌黑的祖石旁,像是在孵蛋一样。 他用一种和自己的外观毫不相称的声音温柔叹息:“山周围几十里都都不见小鸟小兽,想来是被我们的威压驱逐了,出山之后,我们还是多以人身处世,给其他生灵留有栖息之所。……” 银狐和闻声出来的蠃鱼熊猫都嗯嗯啊啊地敷衍他,伸手小心地抚摸着祖石。 而妙诀远远地趴在山口,看着前方的震撼一幕。 在她熟悉的山坡上,麒麟横亘整个山川谷地,尾火自由地升起,像是一盏长明灯。远处巍峨山脊,苍翠的雷龙缓缓盘绕,龙鳞层层如镜,映着狡鹿穿行林间。 仿佛神话开天辟地的传说…… 这才是,他们本该生活的样子。 “唯一姐?你果然在这儿。”麒麟身后转出一道冰白身影。 凤羽蛇身的唯一迤逦地游弋了过来。 在这年,唯一的眉目仍是清丽活泼的,远没有被尘封百年后的无尽隐忧,她浅白的瞳孔对着祖石上看下看,抱起了胳膊。 “我近些日在外海游水,发现很深的海底下有一种奇怪的石头——每次靠近之时我的力量都会被遏制。” 唯一拍了拍安静的巨石,隐隐察觉某种因果正在缠绕,“我去看看是不是那石头的力量影响了长明石。” 妙诀眼睛一眨,那就是,困仙石…… “靠北边有条很深的海沟,那里有大量的这种原石,真是奇怪……” 妙诀眼底不知怎么忽然一热,她猜出那是什么位置了。 在经年以前,唯一不会想到,这些石头会绞成万千锁链,而那条海沟会是火麒麟幽禁百年的地方。 妙诀不能再听下去了,她紧紧跟着唯一的身影,找准了她的方向,而后借着时间的拨动,比她更快地去往海面上。 身后众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祖石啊祖石,这次诞生得这么艰难,出来的得是个什么混世小魔王?” “唉,咱们都这么大了,以后谁陪他玩呢?”…… 就像是一个宁静温馨的午后,就好像时光会温和宽待他们的以后。 …… 妙诀抿着唇,飞快地出现在海上。 唯一会先去海底查看困仙石,再出来的时候,她就会遇见渡海遇难的东方千业,又或者,他并不叫什么东方千业。 他只是一个在大陆饥荒中活不下去的普通人。 在逆转的百年中,妙诀已经看见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年靠一瓢浮木就往海上划的年轻人王家业,尚不知晓自己未来会成为天下仙庭的明主。他只是太饿太饿了,他抱着浮木漂去海上,为的是家中爹娘不要吃他。 大陆饥荒,他是家中老二,面黄肌瘦手不能提。 在渡海前的那个晚上,他听见爹和娘讨论先从他的哪里吃起。 王家业吓破了胆肺,抱着根木头灌入了无边无尽的海中,祈祷能有一条鱼跳到木板上。 他这一辈子没有人帮过他,只挨过无数的打,他生如蜉蝣的短暂人生,从没吃饱过,从没有任何好东西朝自己而来。 可那一天,他遇见了一朵裂冰花,得到了神的垂怜。 后来他用了沧桑百年来回报这场垂怜。 妙诀极速掠过海面,这一年的不尽海上根本没有海雾,只有茫茫蔚蓝的一片。 比那片浮木更先出现的,是一道白衣背影。 白衣青年脊背挺直,单足落在浮木一角,另一头没有翘起半点。 他静静垂眸,桃花眼中看不出情绪,就静静地看着被海水泡得浮囊肿胀、仍然颊凹眼陷的干巴庄稼汉。 妙诀的身形忽地顿住,停了下来。 王家业在烧心烂肺的饥饿晕眩中勉强睁开眼,还以为有食物落在了他的木板,努力看了看后,涣散的眼中忽然流露出狂喜。 能渡海而出,能这样站在浮木上,是仙人,是仙人啊! “仙人,救救我,救救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去抓尘尽拾的衣摆,眼泪混着海水流了下来。 “我爹娘要吃我,我爹娘要吃我呀!” 尘尽拾垂眸看了他许久,才终于缓缓笑了。 他身形稳当,脊背挺直,慢慢在这瓢浮木上蹲下来。 桃花眼潋滟浮动,唇角的笑意一点点露出了汹涌的阴恶,“哦,那你应该吃你爹你娘啊——” “为什么,要吃我们呢?” 王家业愣住了,粗糙的手指紧紧抠着木板,肿胀的喉咙咿呀地问,“怎么会,我怎么、我哪能吃仙人呢?” 尘尽拾闭了闭眼,他感受到了身后来人的风。 伸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未来的东方千业在这一年终于落在了正确的手中,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已经被对方轻描淡写的力量掐断了颈骨。 他的脸发紫、眼球突出爆起,极度痛苦地抽搐着:“为、呃为、什么——” 在这草芥般的生命最后,他只看到这个面目俊美如神祇的年轻人微微一笑。 “不为什么。” 东方千业死了。 在百年前的生命转折点,被捏爆在烬十手里。他的血肉碎骨引来大大小小的鱼群,宴飨了这片被他封锁了百年的海。 两天后,想要渡海来找她的邻家妹子小堇脑袋被打穿,倒在了船上。她再也没有机会在饿昏之际卷入海浪,被命运冲到长明祖地岸上,用毕生的运气遇见一个天性善良的金眸男人。 世间不会再有琅環仙庭。 未来百年,烟消云散。 这场浩荡的因果,终于在一棵树的长成后彻底改写。 尘尽拾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气息甘冽滚烫,回过身,看到自己和妙诀都开始透明消散。 妙诀终于笑了起来,像是记忆里的春天。 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 尘尽拾眼底满映着少女此刻的模样,生平第一次有叩谢上苍的冲动。 但冲动来去,只想叩拜她一人。 这棵……长在我心上的小树苗。 尘尽拾闭目感受着时间的巨力最后推了他们一把,他们应该会去往印证因果已被改写的那一天—— 长明族的空间不会再被外族打破,困仙石不会结成漫天锁链降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他们也不会在那一天流离失所,颠沛失散。 那一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 … 大梦一场。 尘尽拾睁开眼睛。 徂徕山,长明村。 所有族人都在,这一天,的确天朗气清。 在曾经亡族的这一天,苍三与央五正在一起搭建新的茅草房子,封四还在地里疯狂耕田,和竹九两个大块头悄悄竞赛,癸六和灵七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追跑大闹,最后被衔八一人给了一个拳头。 尘尽拾一点点勾起唇角。 就这样吧,就这样遗忘一切,忘掉所有折磨和苦难,平静地活下去吧。 这是她的心愿。那棵小树苗…不需要他们记得自己为他们做了什么。 然而,在尘尽拾归位睁眼的那一瞬间,所有人似有所感。 他们莫名茫然了一瞬,停下了动作。 半空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流经了他们,却没有形迹。 某一瞬间,全族所有人的脑海中隐隐有无 数画面闪过,毫无章法地汹涌过境,快到抓不住,却带来一种强烈的后怕和心悸。 在这阵心悸中,他们隐约觉得……这里还应该有一个小女孩。 ……是谁呢? 尘尽拾悠闲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困难不再存在,那解决苦难的那个人呢。 他猛地抬头,眼底从惊愕,渐渐变得疯狂。 “小十,小十?你怎么了——” 金乌瞬间化形展翼,沿着整座祖地的每一寸疯狂寻找,上上下下,始终没有那道身影。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透骨的恐慌。 因果消散之后,刻在祖石序列中的第十金乌仍会如期诞生,可她呢? 她只是在金乌诞临之后,偶然地、天赐般地出现在了徂徕山。 如果她的从天而降本就是天赐长明族的一场救赎,如果她这棵树的长成就是为了改写那无人知晓的百年劫难,那当因果消失,渊源改变,罪孽不再需要力挽狂澜…… 她还会如期出现、天降般来到这座群山之间吗? 尘尽拾疯狂地去找唯一,唇角开始哆嗦。 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当过去发生改变,未来就已经不再是原样。 妙诀知道吗? 她是玄骨的负载之人,她肯定也知道。 所以她想用自己一个人消失,换他全族幸福无知吗?别扯了。 尘尽拾猛地裂变四周,掌心抓住毫无踪影、无处不在的时间,作为金乌神鸟却险些跌落半空。 你要杀了我吗? 你要杀了我吗? 我才刚找到你啊。 尘尽拾冲到了徂徕山巅,唯一和不二正在对坐,怔怔地彼此对望。 就在刚刚,他们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们因为善意,险些毁灭了全族。哪怕是在梦中,他们都无法原谅自己。 幸好那一切并未发生,因为在梦里,曾有一个小女孩为他们全族做了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大梦当觉,醒来却没有这个人。 唯一抬头,便见金乌仓皇飞来。 这一年的烬十已经要成年了,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说——你说因果是必然,已发生之事必然发生,”金乌落地化作青年,眼底发红,“你早就知道世上有时间之骨对吧,时间之骨是绝对自由的,对吗?” 改变了轨迹的时间,原本发生的事就会错序,但她是时间中的自由人。 他可以相信她。 这一连串的发问没有前因后果,明明说的都是人话,可组合起来像是天书。 不二根本没听懂,他小心地扶了一把,“小十,你怎么了?” 尘尽拾却目光绝望,几乎恳求地问他们的姐姐,“时间是世间最绝对的东西,对吗?” 唯一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桃花眼里,多了很多……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东西。那厚重的绝望和几乎坍塌的废墟,就像是已经独行了无数光阴。 唯一心头忽地一动,在那一刻有了某种难以置信的察觉。 她郑重地、慢慢点头:“世间的确有最后一种、最特别的时间之骨。如果这世间有人曾经炼成,请你放心,这种灵骨的负载绝不可能消失。” “因为没有人可以让时间消失,她无论身在何时……总会找到自己要的方向。” 尘尽拾的心脏重重地落地,额角冷汗落下来,劫后余生一般。 …… 从那天起。 他开始种一棵树。 除了唯一,全族的人轮流问他成年想要怎么过,他并不回答。 当长明族成年之时,他们的心脏也会彻底长成,从此成为最重要的脏器,只要心脏不停,就长明不灭。 他会得到最有力的心跳。 那棵长在他心脏上的时间之树就有方向。 当真正成熟体的那一天,灿阳照样悬空,金乌的灰烬弥漫在整座徂徕山。 尘尽拾送走了每一个人,慢慢不笑了,最后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种的小树苗前,一枝一枝地数他种出来的春枝。 是的,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啊。 一枝。 两枝。…… 每数一枝,他的心脏就重重地跳动一次,流淌血液。 尘尽拾闭上眼睛,按住心口。 七枝。 十枝…… ——“第十一枝!” 我来了。 少女柔软清亮的声音出现在背后。 甚至她的话音还没落地,疯狂战栗的漆黑身影就已经旋身落了下来。 尘尽拾死死地、狼狈地把她按在怀里,耳边轰鸣半晌。 他知道,一生的心事终于尘埃落定。 他急切地、仓皇地找到她的唇角,沿着唇缝疯狂地、用力地吞吻了下去,像是要把所有体温和触觉镌刻在自己身上,揉碎她的身体化进他心头血里。 心脏跳动到快要脱离胸腔,耳鸣不止,好半晌才从她柔软温暖的颈侧听清她在说什么,他喘息着抬起头,深刻的桃花眼撞进妙诀仰头望他的明亮双眸。 她在说话,她跨过时间朝他而来,是来与他相爱—— 百年前她说。 那就做一棵树吧。 他总会飞到我的枝头。 经年后她眼眸含笑,清晰地喊他名字。 “长明烬十。” “你可以飞向我啦。” (正文完结)【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