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和陈老师》 第1章 第 1 章 “……不合适?没有意义?”虞玉之蹙眉,不悦地说,“何培,我能理解你跟随市场风气,去做些毫无技术含量的玩意儿,但你不应该失去自己的思考,复制黏贴一堆垃圾。” 何培低着头,不敢说话,交握的两只手指死死锢住,不断搅动。 虞玉之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脊背挺直,身着灰青色的新中式衬衫,气韵古典秀雅。 他面容如玉,是标准的美人脸,连眼尾淡淡的纹路也蕴藏几分风情。长发如墨,拢成一束直直垂落到腰部,后脑别了一根细长木棍。 他曲着手背,撑在脸颊,语气愈发冷厉,“整整三个月,你都在做这些东西,把自己的理想抛之脑后——” “我对你很失望,何培。” 何培嘴唇颤抖,“对不起,老师,我……”他说得哽咽,盯着地板,有点无地自容。 虞玉之按了按眉心,摆手道:“你不用和我道歉,路是你自己走的,作为外人指手画脚,恐怕还惹你烦。” 他见年轻的学生掉眼泪,“我说话难听,你别放心里,实在气不过你骂几句,何必哭?” 何培摇头,哑声说:“我怎么会怪您呢?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我不应该走岔道的。” “也不是岔道,只是……”虞玉之叹气,向来毒舌的他放缓了语气,“好了,别说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吃点好的,多多休息吧,调整调整心态。” 何培擦了把眼泪,“好、好的,谢谢老师。” - 郑喜坐在后门的摇摇椅打盹,阳光懒洋洋洒在他脸上,眼睛半睁不睁,昏昏欲睡。 忽然,眼前石子地落下一片阴影,他倏地惊醒,喊了一声:“哎,陈老师?” 陈克微笑着颌首,脸庞俊朗温和,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极富成熟男人的魅力,亲和力十足。 “下次睡觉可以带个眼罩或者用手臂遮遮眼睛,日光隔着眼皮也是有伤害的。” 郑喜不好意思,嘿嘿笑,“好的,谢谢陈老师。” 他问陈克是不是来找虞老板,见他点头,立刻挪了挪椅子,“那您直接进去,老板估计在塌上休息。” 陈克说:“好,谢谢啊。” …… 学生走远了,虞玉之肩膀松懈下来,慢慢起身,躺在旁边舒服的美人椅上。 没等他彻底脱去鞋袜,耳边响起熟悉又温和的笑声。 “小玉,你太凶了。”陈克撩开帘子,嘴边噙着浅笑,“我看你那学生头快埋进地里,边哭边走,上气不接下气的。” 虞玉之身子一僵,“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克注意到他的动作,暗暗叹息,但面上依旧如往常一般。 他温声说:“后门守着的郑喜见是我,直接放我进来,没和你说一声,是我的问题。” “哦哦。”虞玉之低下头,视线游移。 “还是不舒服吗?”陈克坐到一旁问。 虞玉之一开始没明白,等反应过来,往后挪,脸颊有点热,“没、我还好。” 陈克凝视,郑重地说:“小玉,上星期的事情师兄很抱歉,给你带来了伤害。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尽力弥补,也希望你——” “师兄,那天我就说过,你不用道歉。”虞玉之快速打断,“这不是什么事,我没怪你” 陈克打量虞玉之,无奈地说:“但你这星期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很担心你,小玉。” 虞玉之嘴巴张张合合,微不可闻地说:“没有,我就忘了回你……” 他虽然这么说,实则自个心里也不大信,忐忑地看着对方,尾音渐渐消匿。 好在,陈克善解人意,“好,只是忘了就好。” 他把搁在歇茶台的木盒子拿起,“小玉,这次来我是想把这个送给你。” 虞玉之接过,打开盖子,是一只绿意盎然的水草飘花玉镯。 “之前绾绾拍了一批料子,成色很不错,我去买了几块。”陈克说,“打了镯子后,余下的板料我还磨了几颗珠子,雕纹还没做好,到时晚点再给你。” 虞玉之看着陈克的微笑,克制内心奇异的情绪,轻声道:“谢谢师兄。” 他拿起玉镯试戴,尺寸恰到好处,幽深的墨绿和青翠的浅绿融合,变成飘逸的水磨状图案,自然光下泛着莹莹的润色。 “非常漂亮,很衬你的手腕。”陈克赞叹道。 虞玉之不是第一次被陈克夸,但少有的感到一丝局促、窘迫。 他想起上星期那场意外导致的旖旎夜晚,对方也是这么掐住他的腰,大掌温柔地拂过,用微哑带有几分醉意的嗓音说道:“……真美,白里透粉……银色的链子很衬你。” 暖黄的光线氤氲,虞玉之眼里全是散光的碎片,理智抛在混沌里,难以脱离幽暗的水潭。 他才知道,向来温柔守礼,永远含着笑意的师兄,凶起来竟如此可怖,强势得不容他有丝毫抵抗,宛如绝对的暴君巡视自己的领地,残忍狠戾。 “……我记得有一对耳坠,水滴形状的和田玉,和这镯子挺配的,你要不要试试?”陈克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小玉?” 虞玉之回神,整个人躁得慌,往后退,后背贴着扶手。 陈克一顿,迟疑地唤:“……小玉,怎么了?” 虞玉之撇过头,“我去拿耳环。”说完,他快速起身,往旁边的木柜走去。 几分钟后,他拿着木匣子回到原位。 “是这款吗?”虞玉之问。 ——这也是陈克亲手制作送给他的。 “嗯,没错。” 虞玉之捏着耳坠,自己摸索耳垂,准备戴上去。 他心神不宁,好几次都穿错了位置,刺得耳朵痛。 陈克注意到,“小玉,我帮你。” 虞玉之手一抖,尖细的针再次刺进软肉。 “不用,我——”他见陈克蹙眉,本能地递过掌心的耳坠,“师兄,你来。” 对方比他大几岁,亦亲亦友,几乎陪着他长大,但大多时候承担着管教的角色。 陈克沉默,半晌说道:“小玉,如果你对师兄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说,不用憋在心里。” 虞玉之闷不做声。 “小玉?”陈克稍微抬高声音。 虞玉之其实有点怕陈克,尤其对方严肃说话时,打心里慌张,不敢轻易忤逆。 或许习惯使然,或许儿时经历,他在陈克面前总低眉顺眼,常常沉默挨训。 陈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揉了揉眉心,“抱歉,小玉,我不是凶你,只是——” 他欲言又止,其实这只手镯上星期就应该送出去,但因为那天晚上稀里糊涂的意外,被搁置在手里。 “真没怪你,师兄。”虞玉之轻声说,“也不是心里有不满,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陈克以为对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认真地说:“小玉,只要你心里好受一点,哪怕你希望我为此付出法律的代价,也……” “你在说什么?!”虞玉之错愕,打断道,“就因为你上了我,我要送你去监狱?我疯了吗?” 陈克哽住。 虞玉之挺直腰,往日的模样回来,推了一把陈克,掌心朝上。 翠绿的吊坠光泽盈盈,他绷着脸说:“师兄,帮我戴。” 陈克:“……好。” 他捏着指腹去穿耳洞,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让人疼。 效果很好。 虞玉之确实没疼,只觉着挠心的痒,耳垂的温度烫得惊人。他搭在膝盖的手用力,灰黑色的丝绸被揉皱。 “好了。”陈克轻声说。 虞玉之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指尖拨弄冰凉的耳坠,敲击指甲的瞬间,发出轻灵的叮铃声。 “很美……”陈克坐在一旁凝视,脸上是纯然的欣赏,温柔地说,“我的作品只有在你身上,才能展现它极致的美感。” 虞玉之指尖战栗,无端掠过几簇小电流,发麻发胀。 他看着陈克眼里纯粹的赞美,心脏颤了颤。 这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与那个晚上几乎毫无差别。 虞玉之撇开头,“师兄……我有点夏乏。” 陈克微怔,像是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起身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师兄,再见。” 男人来得悄无声息,走时也只带走一阵风。 虞玉之僵直的手脚总算能动,四肢百骸的麻意涌上。他思绪杂乱,蜷起身子,头枕在手臂上,神情茫茫。 本以为遗忘的画面涌入脑海,那种蹿过尾椎骨的酥麻感仿佛再次滑过脊背。 两颊的热度逐渐滚烫,玉镯压着此处,传递丝丝缕缕的凉意,温度却节节攀高,怎么也消不下去。 虞玉之叹气,心里说不上什么情绪。 原本就愁些乱七八糟的旧事,如今更是愁上加愁。 愁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虞玉之最近烦心事多,闭门不出,连铺子也少去,倒不是躲师兄陈克,而是楼下有个癞皮狗,怎么也赶不走。 他想到这,又是一阵冷笑。 徐怀德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把他当什么了?五年前一句“我要回到正轨了”,跑得无声无息,活像后面有狗撵他! 现在呢?腆着脸回来,还装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说曾经自己深有苦衷、身不由己,如今摆脱了镣铐,要和他重温旧梦,追忆往昔。 ——真不要脸。 虞玉之恶心得够呛,对付这样的人,冷脸、拉黑、嘲讽都不管用,对方还假模假样地低下头,说什么这是我欠你的,你想怎样都行,我甘之如饴。 虞玉之想到这事儿就烦,计划着搬家,但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只能暂且搁置。 在家待着,虞玉之不无聊,时不时能给自己找些事做,沉下心来,一天天过得很快。不出门的趣味渐渐兴起,愈发怡然自乐。 但今天不得不出,约好的顾客要来加工室看玉料,非要虞玉之陪同。对方是多年的老客户,十几年如一日的相信他的雕刻手艺,他也不好拒绝。 “这绿做出来会不会太假了。”何女士弯腰,捏了捏切割好的原料板边缘,“好看是好看,料子也透,但打成镯子后绿就一点地方,咔一声转成淡青,见着我的人,十个有九个要死盯着看真假。” “这类镯子最近挺火,但找料很看运气,有时候真花心思,还不一定能找到,纯靠缘分。”虞玉之笑了笑,“其实样品没这么突兀,之前我们工作室也做过几款这样的,我给你看看视频。” 他用描线笔点了两个位置,“尤其这些地方,是镯子的点睛之笔。中间剩下的镯心,去掉有一点点棉絮的部分,刻个玉佛或者其他小玩意儿,也是漂亮的。” 何女士好奇,“哦?我看看。” 虞玉之找到手机里存着的视频,点开展示。 何女士眯起眼睛,越看越喜欢,指尖戳着屏幕,“不错不错,成品比我想象中好看。” 她不再犹豫,“行,就这块了,镯子弄完料子还剩的话,你给我刻些花童的吊坠,成不?” 虞玉之点头,伸手在料子画了个标记,“可以,样式……到时给你些稿子选。” 何女士:“好,回头我让财务给你打钱,辛苦你……咦?” 她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住虞玉之手腕,“你戴着的镯儿很漂亮,私藏品还是?” 虞玉之微怔,下意识用掌心盖住,反应过来后尴尬地缩回手。 “……是私藏品。” 何女士:“还有类似的料子吗?这飘花的墨绿看得我心动,种水也透,搭旗袍肯定漂亮。” “是朋友送的,我回头问问。” “好,你帮我问问,多少钱都不是问题。”何女士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爽快地说。 “嗯。” 虞玉之陪顾客看完料子,已经是中午了,他没什么胃口,去街口的老铺子喝了一盅田鸡参片汤,回工作室转了一圈。 前门看店的郑喜聚精会神地揣着手机,玩斗地主,外放的音筒一直“炸、炸、炸”。 虞玉之敲了敲柜台,神色喜怒难辨,“好玩吗?” 郑喜差点摔下椅子,讪讪地收回手机,殷勤开口:“虞老师,您怎么来了?” 虞玉之似笑非笑,“我不能来?” 郑喜赶紧拍自己嘴巴,“能能能,必须能,谁说不能我第一个不同意。” 虞玉之凉凉地说:“本来想着后门你待得枯燥,见了个人就放进来,给你换换地儿,来前门热闹,现在嘛——” 他视线一转,“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是能给自己找乐子的。” 一番话下来砸得郑喜脑子昏,试探地问:“哈?我把谁放进来了?” 虞玉之笑了笑,“好问题。” 郑喜看着那张美人脸,茫然不解其意。 虞玉之懒得理会,大步踏入,掀开挡风的叶帘,准备去自己房里的躺塌休息一会儿。 这一觉睡到太阳落山,虞玉之醒来时,房间一片昏暗。 他按了按眉心,眼眶有点发涩、发胀。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六点了。 “这么晚了啊……”虞玉之喃喃自语,不再多想,静坐片刻,准备回家。 嗡嗡嗡——手机突然震动。 虞玉之摸出手机,接通电话。 对面是个大嗓门,“玉之,我回B城了,好久没见,聚聚呗?燕子也在。” 虞玉之有点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昨天。” “哦,行。地点?” “嘿嘿,老地方,平安这儿,唱k哈。” 虞玉之好笑,“你真不愧为麦霸之王。” “唉,我就这点爱好了,你快来!” 虞玉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我现在过去。” - 虞玉之刚到包厢门口,就听见高明撕心裂肺地在唱《一万个理由》,称得上魔音贯耳。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么理由,一万个够不够?早知道你把感情看得太重,当初说什么也不让你走……” 虞玉之推开门,包厢内的照射灯四处游荡,高明注意到虞玉之,立刻热情地挥手,包厢都是他的大嗓门,“呦呦呦!玉之!你来了!” “燕子醒醒,人来了。”他对旁边嘶吼。 被吼的人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起身,“哎,玉之!” 虞玉之笑了笑,“这你都睡得着?” 肖岩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短岔的青皮割手,“害,习惯了,他那破锣嗓子,每天不嚎两声怎么行?” 高明不乐意了,听听,这都什么话。 “肖岩峰,给你机会再说一次?”他手里的话筒扩音极好,还对着人耳朵吼,逼得肖岩峰讨饶。 一米九的大汉子掐着嗓子说话,“怪我,哎呦,高少那天籁之音,哪里是平常人能比的,是我俗气,欣赏不来,哎呦呦~” 高明故意往旁边呕,鸡皮疙瘩起一身,笑骂道:“你够了啊,搞这套,成心让我吃不下饭!” 肖岩峰摸肚子,“别说,一说就饿,要不点些花生果盘烤肉啥的。” “我都行,玉之,你呢?”高明问。 虞玉之摆手,“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就好。”他最近都没什么胃口,吃得少,睡眠浅,总容易困乏。 “矿泉水总喝吧。”高明扔过一瓶没开的农夫山泉,“喏,燕子自己偷偷摸摸带的,说来这边喝水太亏了。” “要我说,哪有不亏的,零嘴和肉盘不都一样?” 肖岩峰笑道:“你不懂,这是一种自我补偿性观念,不一定对,但不做就不得劲儿,浑身难受。” “玉之,你说是不是?” 虞玉之知道两人爱斗嘴,一般不参与他们,“嗯,各有各的道理。” 肖岩峰捂住胸口,“啊”了一声,“天哪,你就不能站站我们某一边吗?” 高明也幽怨地盯着人,“我们知道,在你心里就老陈最好,师兄最棒,我们这些都是次等人。” 虞玉之心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斜斜睨过去,“说什么呢?怎么又扯到陈克了?” 肖岩峰忽然“哎”了声,“话说,老陈去接个电话这么久!你都唱了多久?我起码眯了十分钟,他居然还没回来?” 虞玉之手猛地晃了晃,惊讶,“师兄也在?” “是呀,看他朋友圈也在B城,想着也很久没见了,就顺道把人叫过来。啧啧,也不知道从哪个展会回来,一身西装革履,皮鞋锃光瓦亮的,老帅气了。”高明接话,“人家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我们是开残了,他还盛开得咧。” “唔?他点的歌轮到了,我延后几位……”他念叨着,在屏幕上操作一通。 “燕子,有你的《黄昏》。” 肖岩德在掰脖子,咔咔作响,“那给我吧。” “玉之,要唱吗?”高明把话筒递过来。 虞玉之看了眼,没接,“我最近嗓子不舒服,就不唱了。” 高明恍然,随后感动,“没想到啊,玉之,咱俩果然是好兄弟,特意为我赶来,只为见一面。” 虞玉之:“……” 他敷衍地说:“嗯嗯,为见你一面。” 心里却想早知道师兄要来,高明把嘴皮子磨破了,他今天都不可能在B城。 肖岩峰个子高,全身肌肉发达,典型的北方汉子,但唱起情歌来有铁汉柔情。他坐在立麦前,像所有歌手唱到情深时的模样,皱眉别腮,眼睛眯起,微微摇晃脑袋。 “……依然记得在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伤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 高明挥舞手臂,身体左右晃动,嘴巴念念有词跟唱,但手中的话筒没有举在嘴边。 肖岩峰很入戏,**节奏间断的一刹那,和他互动起来,直接把人逗笑了。 “这边的朋友,举起你的手!”肖岩峰向虞玉之抬起手臂,“和我一起唱!!” 虞玉之撩起眼皮,不动如山,肖岩峰也没强求,只是过个戏瘾。 伴奏是现场版,钢琴声在背景音里很明显,慢慢转入新拍子。 虞玉之抬头,无声地跟唱:“……唱不完一首歌,疲倦还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 这首歌的调子有种莫名的悲戚,哪怕在ktv这种五光十色的场地里,也能让人渲染足情绪,虞玉之靠在沙发,渐渐失神。 “呦!老陈,你总算回来了。”高明大笑,“谁的电话?煲这么久的电话粥,咋地,老树开花啊!” “没有,就工作上的事。”陈克含笑摇头,长腿一伸,跨过低矮的茶几。 “小玉。”他唤了声小名,顺势坐到虞玉之旁边。 虞玉之应了声,“师兄。” “最近忙什么?”陈克随意地挑起话题。 “和以前一样。”虞玉之指腹摩挲矿泉水瓶的边缘,“没什么变化。” “下个月的‘辞行’展会你参加吗?他们是不是给你发了评委邀请?”陈克问。 虞玉之一怔,“对,发了邀请。” “参加吗?” “还没做决定,看我之后的排单多不多,忙得过来去,忙不过来就算了。” 陈克笑笑,“身体最重要,活儿是干不完的,多注意休息。” “知道了。”虞玉之应道。 这时,高明他们点的果盘、零嘴小吃、烤肉都到了包厢,服务员留下一句“慢用”就离开了。 “老陈,吃点不?”肖岩峰跳下台阶,刚才吼得撕心裂肺,嗓子有点哑,“刚才你不在,我和高高饿了,就随便点了些。” 高明轻啧一声,“你这称呼够呛的啊。” 肖岩峰摸了摸鼻子,“顺口顺口,看你一身运动装,像你小脸嫩生的时候,唉,岁月不饶人,老黄瓜刷新漆。” 高明没好气地踹他,“把你能的,说这个!” 肖岩峰灵活地躲过,哈哈大笑。 “老陈,咱们吃喝,别管这损货。”高明把碟子推过去,“玉之,来,吃点水果。” 虞玉之稍微松口气,伸手接过,“好。” 西瓜是冰镇过的,清甜爽口,一口下去唇齿生津。 虞玉之象征性地吃了两块,就没再动叉子。 “中午吃太饱了?所以不饿?”陈克抿了口啤酒,侧头问道。 虞玉之不擅长说谎,视线移开,“还行,就是没饿。” 陈克不信,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弟,从小挑食,饭量和猫儿一样,每次就几筷子,天热就苦夏没胃口,天冷就懒得动弹不想吃,人薄得和纸片似的,每次风吹来他都担心会不会把人吹倒。 陈克用剪刀剪了点大肉排,放进干净的碟子,递给虞玉之。 “知道你没胃口,但中午就喝些汤不够,吃点肉。” 虞玉之也不吭声,拿竹签挑肉吃,咬得用力。 陈克微笑,和以前那样夸赞,“乖。” 高明和肖岩峰一边吃烤肉,一边喝啤酒,看着屏幕跟唱,你一句我一句,情绪高涨,满脸通红,还招呼着陈克来唱。 陈克说:“等我吃完先,一张嘴巴不能同时兼顾。” “哎哎哎!老陈,你点的歌!”高明拼命伸长胳膊,要递过来话筒,“《有没有人告诉你》,快唱,好久没听你唱过了。” 陈克也不推辞,“行。” 肖岩峰立刻鼓掌,当个合格的气氛组。 虞玉之转过头,右手的指尖勾着左手尾指,也看着陈克。 说实话,他也很久没听过师兄唱歌了。 印象中,这首歌第一次听应该是大学时,对方一身黑衣,抱着吉他在足球场上自弹自唱,面容清俊温和,笑容舒朗,如沐春风。一群人围着他,手机后面的手电筒闪烁,像一片亮晶晶的星星。 陈克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手肘撑住沙发把手,头顶霓虹扫射灯在他脸上变幻,姿态随意自然。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早已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曾在你……” 陈克的嗓音低沉,蕴藏岁月的沉淀,微微的沙哑充满故事感,像一杯醇厚的美酒,经久不散。 虞玉之不自觉出声,跟着他哼唱。 陈克和虞玉之对上视线,唇边的笑意加深。他往前一点,揽住对方肩膀,将话筒递过去。 虞玉之后知后觉,想要推拒,却没辙,最后只能轻轻唱了几句,就急忙躲避话筒,说什么也不肯转身。 陈克也不勉强,自己继续唱。 虞玉之松了一口气,悄悄看对方的反应,被陈克一眼捉到。 他尴尬,再次侧过头。 陈克失笑,这孩子真是—— 和小时候一样。 唱歌还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这KTV局持续到晚上十点,虞玉之有点困,陈克轻拍他肩膀,“想睡觉?” 虞玉之揉了揉眉心,“还好,只是坐久了,骨头乏。” 高明和肖岩德醉得东倒西歪,两人瘫坐在沙发呼呼大睡,各自在嘴里嘀咕着什么。陈克给他们喂了解酒药,大概有十多分钟,药效估计起来了,人渐渐清醒,能撑起眼皮嘟囔。 “那回去吧。”陈克说。“他们一个麦霸,一个死撑着当麦霸,你熬不住早点说。” 虞玉之抿唇,“哦。” 顿了顿,他问:“你头晕吗?我看你喝了不少酒。” 陈克摆手,“这点啤酒不至于,我酒量还好,不是红白混着,等会儿把他们两个送回去,你要不要——” 他蓦然收声。 虞玉之呼吸微紧,半个月前他和陈克参加一个正式的饭局,全国雕刻协会的负责人和几个文化局的领导是主桌,其他来的都是领域内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样的场合很难不喝酒,他酒量差,沾点就上头,胃更不舒服,每次几乎都是用杯沿抿湿嘴唇,一小口咽下,就不再多喝。 饶是如此小量,轮轮敬酒的人许多,虞玉之有点难受,往陈克身上靠。 “小玉?”陈克低头,关心地问,“不舒服?” “还好。”虞玉之摇头,“主要桌上的酒度数太高,喝一点也……咳咳。” 陈克揽住人,轻轻拍他后背,“那别喝了,等下谁给你倒,桌下倒我杯子里去。” 虞玉之像回到小时候,不高兴、不舒服了,酒靠在高高的身影背后,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安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嗯,谢谢师兄。” 桌上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有人注意到虞玉之的“小气”,嚷嚷着要和他喝,怎么也要干了一大杯。 虞玉之为难,坐在一旁的陈克便挡在他身边,举起酒杯,云淡风轻地说:“我师弟最近胃不舒服,跑几回中医了,把师娘愁坏了,天天担心,让我多多监督师弟——” 他不等对方说话,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一杯就我替他喝。” “陈先生豪气。”男人笑了笑,又推了几瓶没拆封的酒,“那今晚不醉不归。” 他说着,还问主桌的大领导,“哎,黄主任,您觉得如何?” 黄主任乐呵呵地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红光满面,“喝酒嘛,就是要尽兴,今天各位带来的都要喝完!” 他嗜酒如命,饭桌上的人都识趣地带了酒过来,有讨好的意味。 陈克笑容不变,“那是当然的。” 就这样,什么红的、白的,加上特色自酿酒,蚕蛾公补酒、蛇酒、枸杞酒、参马酒等等,一杯接一杯,几轮下来,陈克喝下去的量不少。 他喝酒向来不上脸,算不上千杯不醉,但酒量暂时没遇到对手。 用老话说,这是天生能泡酒坛子的。 陈克平常对酒没有特殊的爱好,都是小酌怡情,私下喝的次数远远比不上在外面应酬喝得多,基本没有醉过。 不过那次还是醉了。 虞玉之自然当仁不让地把人带回家,又是擦脸、漱口,又是喂解酒药,还帮人放水。他照顾到半夜,精神不济,头昏昏沉,吃了点舒缓的中药粉,状态才好点。 虞玉之想等人睡过去,再去休息,没料到对方突然从床上坐直身体,看起来眼神清明,不复醉态。 他当时疑惑,这牌子的解酒药这么好? “……奇怪……”陈克低低说话。 虞玉之听不清,凑前问:“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反而被对方紧紧抱住,横在手臂的力道,快要折断他的腰。 “你是谁……好好闻……”陈克埋在脖颈,鼻尖亲昵地蹭了蹭。 他思绪迷障,像清醒又不清醒,只觉躁得慌,怀里像抱了一块冰。若有似无的绿檀味萦绕鼻息,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里闻过,自己是极喜欢的,但混乱的脑子无法思考,只能任由清冽的梅子香气钻进脉络,浑身舒坦。 虞玉之僵住,想要挣扎,“师兄,你醉了……” 陈克全凭本能,牙齿厮咬颈间的软肉,用手臂压制住对方的反抗。他不舍得离去,唇在下巴攀沿,最后还寻到柔软的唇舌,强势探入扫荡。 虞玉之瞪大眼睛,口腔的津液被人吮吃,喉咙咿呀地唤人名字,词不成意,“陈、陈……唔唔……嗯……克……”他抵不过对方的压制,被迫缩在陈克怀里,像要被人揉进血肉,后背的手臂死死禁锢着。 他被亲得眼神涣散,极细的手腕向后弯折,指尖搭在厚实的肩膀,用力得透明,微微颤抖。 氧气被完全掠夺的那一刻,虞玉之终于被人放开了。 他脑子嗡嗡响,缺氧的后遗症,令他眼前闪过老旧电视机的雪花,飘然零落。 没多久,虞玉之觉得全身凉飕飕的,等他反应过来,那张极盛的美人脸彻底涌上艳色,咬牙切齿地唤道:“陈!克!” 陈克搂住他,哑着声音乱喊一通,什么宝贝、心肝儿……诸如此类,磁性的嗓音低低恳求他。 虞玉之脑子晕乎乎的,或许今晚的酒精侵蚀理智,他最后在一声声醉话里,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 期间虞玉之有问过对方,认不认得自己,对方显然不认得,仿佛无师自通地用些亲昵的称呼蒙混过关。 他心情复杂难言,一方面是陈克确实不记得自己是谁,才做出这样的事,另一方面,自己还有残余的意识,却…… 因此,等虞玉之醒来后,四目相对,他低下头,“师兄……应该是把我当成其他人了,我当时脑子也不太清醒,所以你不用感到抱歉。” 陈克愣了愣,话卡在喉咙,眸色难辨,最后说:“事情发生了,无论怎样,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虞玉之心神微松,“嗯,没事。” 果然是当成别人了。 说不清什么感受,但慢慢的,心里却产生一种微妙的情绪。 ——当成谁啊? …… 哒! 陈克在虞玉之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这么入神?” 虞玉之怔忪,直直地看着陈克,唇瓣翕动,像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陈克手一顿,在对视的瞬间,心神被攥住。 他放轻声音,“小玉?” 虞玉之呼出一口气,抬手指了指旁边。 “把燕子和高明送回家吧。” 陈克细细打量,最后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陈克叫了代驾,先把高明和肖岩峰送回酒店,两人脚步打晃,勾肩搭背,和陈克说自己能走,准备挥手说再见。 没想到话音刚落,高明就打了个踉跄,扯着肖岩峰摔了一跤。 陈克无奈,解开安全带,送两人上去,来返一趟,才重新坐回车里。 “酒店离你那边近,先回你家。”陈克对虞玉之说。 虞玉之心不在焉,“嗯,好。” 车辆平缓行驶了十分钟,时间不长不短,虞玉之只觉得晃了晃神,就到小区门口。 “小玉,到了。”陈克提醒道。 “哦哦,好。”虞玉之下意识摸索座位,忙活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出来没带什么琐碎物品。 他攥紧掌心的手机,“师兄再见。” 陈克颌首,“再见,早点休息。”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对方头顶,“别想太多,师兄永远是你的师兄。” 虞玉之一愣,嘴唇微微翕动。 刚才自己在包厢想什么……那么明显吗? “明显。”陈克笑了笑,没办法,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弟,一些细微的表情熟悉至极。 虞玉之移开视线,脸颊有点发烫。 “我走了。”他推开车门,下车的动作有点仓促。 陈克抬手又收回,目送虞玉之离开的背影,最后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对代驾师傅说:“师傅,可以走了。” “好勒。” - 虞玉之这几天都在赶工,随着七夕的到来,不少人找他定制雕刻。 基本都是老客户,他不好拒绝,只要时间不太紧的,他都接单。 “虞老师!”郑喜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大喊,“街头有人打架!” 虞玉之头也没抬,手里的刻刀不停,“为什么打架?” “流动的摊贩子缺斤少两,被游客看穿,据说两人吵着吵着就动手了。” 这一带靠近景区,日常人流量大,游客熙熙攘攘、连绵不绝,自然少不了挖空心思想发财的商户。 这种事不新鲜,但平时顶多吵一吵,这会儿的游客估计是个暴脾气,就直接带起来了。 “你看热闹别凑太近,不然像上次那样,被橘子砸到眼睛,倒大霉了。”虞玉之掀起眼皮,凉凉说道。 郑喜讪讪一笑,“哎呀,上回不是意外嘛,谁能想到都隔着几米远了,还能要飞天橘子袭击。” 虞玉之扯了扯嘴角,“你不拍掌叫好,吵架的老头能注意到你?” 郑喜嘟囔,“明明是那老头不讲理,还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嘿,要不是有东北大哥仗义出手,我说什么也要挺身而出。” 虞玉之敷衍两声,忙活手里的事。 忽然,外面有人高声喊:“店里有人吗?” 郑喜赶紧应答,“有的,等一等,马上来。” “老板,我出去了哈。” 虞玉之吹开指间残留的粉末,把手柄头的圆头直牙换成剑形宝剑刀,南红上的喜鹊大致有了轮廓。 他叮嘱郑喜,“如果是这两个月定制的就不接了,半年后不确定的也不接。” 郑喜:“好!” 隔着一层珠帘,虞玉之依稀听见外面的交谈声,但说什么不清楚。 他没再花心思,继续南红的雕刻。 “哎哎哎,都说了不接,你听不懂人话吗?喂!你别进去……你站住……靠,你谁啊,放开老子,去你大爷的……” 郑喜的嗓门愈发嘹亮,因为着急,最后的音调都掐尖了。 虞玉之皱眉,朝外面看过去。等他看清擅自闯入的人后,脸色立刻冷下。 “玉之!是我!你在忙吗?”徐怀德两步蹿到跟前,含情脉脉地盯着虞玉之。 虞玉之放下南红和刻刀,冷淡地说:“徐先生,在别人的店里乱跑,不是一件有礼貌的行为。” 徐怀德充耳不闻,痴痴地看着他,“玉之,你最近瘦了。” 虞玉之绷紧脸,不耐和他打交道,“徐怀德,出去。” 徐怀德自顾自地说话,“上星期因为公司的事要处理,所以我才没在你家楼下等。昨天事情弄完,我连夜坐航班来B市找你,早上敲你家的门,你一直不理,领居说这家搬空了……” 他走前一步,“玉之,你为什么躲我?你怎么能躲我?你告诉我,你去哪了?” 虞玉之冷笑,很想抄起石头砸破这厮的脑袋,好看看里面是不是草。 骚扰人还有理了? “我去哪里不需要和你报备,也请不要胡乱攀关系。”虞玉之眯着眼睛,“别在我面前晃悠,我看你恶心得想吐。” 徐怀德面色算不上好,咬牙说:“玉之,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但我有苦衷的,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虞玉之冷冷地说:“你真是神经病。” 他懒得废话,“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不嫌丢人就赖着。” “玉之……” 虞玉之面无表情,“徐怀德,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他知道这人好面子,做事浮夸的表演人格,只享受众人的叫好声,受不得旁人的打量,一点点都要记在心里,当时不发作,事后反复琢磨。 徐怀德攥紧拳头,眼里掠过沉痛,深吸一口气,“玉之,你一点也不看我们从前的情分。” 虞玉之冷眼看着,“我们之间没有从前。” 徐怀德气管闷住,呼吸不畅,后牙槽死死咬住。 他不理解,当初这人泪流得如此汹涌,望向自己的眼神如此绝望、悲戚,如今竟是半分过去的念想不存,亏他—— 亏他念念不忘,总想日后弥补一二。 “……靠,你再过来,信不信老子让你断子绝孙!”郑喜总算摆脱人,气喘吁吁地过来。 他眼神如电,说话噼里啪啦,“你个不要脸的垃圾玩意儿,来骚扰我老板什么意思?你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配吗?你配个******” 徐怀德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脸色乍青乍白,好不精彩。 “好,玉之,我明天来找你。”他胸膛起伏厉害,气得不轻,但又不敢还嘴,怕遭虞玉之的嫌。 他肩膀耷拉下来,朝门口走去,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会放弃的。” 虞玉之嘴角浮出讽意,更添几分厌烦。 他直接无视,坐回原位。 郑喜叉着腰,恶声恶气地赶人:“滚滚滚,说什么呢?你早上起来撒泡尿,自己照照多寒碜!” “还有你,物似主人形,狗随主子叫,还扯老子的衣服,再有下次,我踹断你的****” 虞玉之继续刻喜鹊,因为烦闷,手没有轻重,差点损坏料子。 他立即停下,深呼吸,把东西放进盒子里。 算了,改天再弄,现在根本静不下心。 虞玉之按了按眉心,躺回软榻,一想到徐怀德的嘴脸,整个人躁郁至极,心情糟糕透顶。 嗡嗡嗡——桌面的手机震动。 虞玉之看了眼,是高明,接通电话。 “哎,玉之,明天去钓鱼吗?”高明大大咧咧地问。 “钓鱼?”虞玉之想了想,“去哪里?” “南郊农场,顺便烧烤什么的。” “有谁?” “害,还能有谁?我,你,燕子。” 虞玉之顿了顿,问:“师兄呢?” “你怎么就知道挂念师兄。”高明幽幽地说,“我叫了他,但他有事,来不了,本来想四人行,变成三人行了,你再不来,就我和燕子的二人行,多没意思。” 虞玉之松口气,师兄如果不在的话,明天…… 可以去郊外散散心。 “行,我去。” “哎哎,这才是好兄弟嘛。”高明嘿嘿一笑,“那说好了,明天早上八点集合……卧槽!” 虞玉之问:“怎么了?” “老陈有时间了!”高明喜滋滋地说,“那我们就是四人行,真好。” 虞玉之:“……” 高明又叮嘱了一些事宜,虞玉之不好改口,只能一一应下。 他挂了电话,手机扔到塌边,呆坐片刻,有点后悔刚刚的决定。 这下好了,本来是散心,现在又变烦心。 第5章 第 5 章 “玉之,这里!”高明正塌着腰,整理自己的钓鱼装备,忽然,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他大喊虞玉之的名字,整个人蹦跶起来,颇有宝刀不老的架势。 虞玉之脚步一顿,嘴角抽了抽。 离得远,他其实不太看得清高明的的脸,只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但对方嗓门太大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虞玉之随口问道。 “燕子和老陈去找伞架子了。”高明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虽然这边山多树荫,凉爽是凉爽,但日头刺眼,坐久了也不得劲儿,戴个黑超有装逼的嫌疑,还不如有伞罩着。” 虞玉之“哦”了一声,坐到旁边的折叠椅。 “这样的天气你还想着钓鱼烧烤?” 高明笑了笑,“没办法,难得回B城,总想干点以前经常干的事。” 虞玉之想起什么,也笑了。 别人都说钓鱼是中老年觉醒的天赋,但高明是从小觉醒。 “至于烧烤,这个月份是摘蘑菇的好季节,尤其南郊这边,那菇鲜哦。”高明闭上眼感叹,唇齿生津。 “你不会钓完鱼还要自己去摘吧?”虞玉之瞥一眼,“精力这么好?” 高明赶紧摆手,“嘿!一把老骨头,摔地上就嘎嘣脆,还摘啥哦,旁边农庄有每天限时的鲜野菇挑,我预订了几个品种,晚上一半炒和煲汤,一半烧烤,怎么样?” 虞玉之对菇类感官一般,能吃但没有高明这么痴迷,就觉得是家常菜,所谓菇的鲜味也不大能体会。 “不错,那我等着了。”虞玉之也没打击高明的兴趣,出来玩嘛,讲究的还是朋友之间的氛围,其他都是次要。 他坐在湖边,感受微风拂过脸庞,耳边的碎发挠着脸颊,有细微的痒意。 高明忙忙碌碌,偶尔念叨那两人怎么还不回来,时不时和虞玉之搭话。 “玉之你看看,我给你搭的高度,合适不?” 虞玉之顿了顿,“你还给我搭了?” 高明无所谓地说:“反正闲着也闲着,我就喜欢倒腾这些玩意儿。不过就算我不弄,最后就是老陈弄呗。” 他说着,又笑了,“玉之,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非要师兄给你的才更喜欢。” 虞玉之睨过去,“你别乱说。” 高明抓了抓头发,幽怨地说:“不是吗?小时候你多可爱,一堆哥哥姐姐围着你,你就躲在老陈后面,连吃饭时递筷子都只接他的。” 虞玉之往后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幼儿园啊,你忘了?” 虞玉之真不记得这件事。 高明没好气地说:“你幼儿园时忒抢手了,大院里我们这群小学生都爱逗你玩,但你只跟在老陈后面。” 虞玉之是四人年纪最小的,其他三人同龄,差了有四岁。 虞玉之按了按手腕,淡淡地说:“那时候我刚到老师家,最熟悉的就是师兄,当然跟他啊。” 他又补了一句,“当时还是师兄介绍我给你们认识,才慢慢一起玩的。” 虞玉之不太会交朋友,当时在幼儿园不搭理人,小朋友之间就是你理我才理你。他孤僻地呆在角落,一开始还有人围拢过来,慢慢见他不说话,就又散去。 “是哦。不过我们一开始把你当弟弟看待的。”高明说,“后来发现你说话做事都不幼稚,我们玩的你也玩得起劲,就熟起来了。” “不过你还是最黏老陈,说到这,我们当时给你起了个外号。” 虞玉之还是第一次听这件事,“什么外号?” “说你是——” “你们聊什么,这么来劲儿?”肖岩峰呼出一口气,把肩膀的架子卸下。 高明说:“没啥,就说玉之小时候总黏着老陈,咱们当时都叫他小尾巴。” 肖岩峰乐了,“还真是。” 虞玉之正要说什么,头顶的忽然覆下阴影,头顶传来温热的重量。 他肩膀一僵,意识到是谁后,又慢慢放松。 但想到什么,变得不太自在。 “热不热?要不要开个小风扇?”陈克淡笑着问。 虞玉之眨眨眼,“还好,不太热,有风凉爽的。” 夏末的日子不难熬,因为初秋迈着步子,燥热的气流总未凝聚就被吹散。 陈克大掌揉了揉他的发顶,“嗯,那就好,往前坐点吧,等下就晒到你后背了。” “哦。”虞玉之听话地挪椅子。 高明见陈克回来,就不说话了,望天望地,假装自己手里忙活东西。 陈克问:“什么小尾巴?” 高明讪笑,“害,也不是什么事,就……” 他大概把事情说了一遍,偶尔去看陈克的脸色。 陈克神色平静,“你们当初也是闲得慌,戏多过台上的。” 高明一哽,摸了摸鼻子。 “老陈,过来搭架子。”肖岩峰在湖边招手。 陈克应了一声,又对虞玉之说:“你等下钓鱼吗?还是就在旁边看着?” 虞玉之点头,“钓。”来都来了,更何况原本就说好是来钓鱼的。 “那我替你去弄杆子。” “不用,高明弄了。” 陈克一顿,看向高明。 高明挠脸,“哎,老陈,我抢你活了……要不你拆了重搭?” 陈克:“……” 他不理高明,低头看虞玉之,“行,等架子搭好就能钓鱼了。” 虞玉之自然应了声好。 - 不知道是风水不好,还是鱼今天太聪明,几小时过去了,没有一个人的杆动了。 高明自然不服输,嘴巴念念有词,不外乎些迷信话。 肖岩峰笑他白做工,钓不上就钓不上,还赖天赖地的。 高明不乐意了,白他一眼,振振有词地说这是向鱼神大人祈福。 肖岩峰懒得搭理他。 虞玉之和陈克钓鱼都不急,不在意能不能钓上,得失心没这么重。 两人坐得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今年你带研究生?”虞玉之问。 “嗯。” “前两年都没带,怎么今年突然又带了?” “学校的任务,没办法,缓太久那边有意见。” 虞玉之“哦”了声,“忙吗?” “没有什么忙不忙的,这么多年带出经验了。等十月份回学校,对一对他们的课表,一空闲就带他们飞全国的展,真要算,和平时区别不大,就当带小孩了。”陈克说。 虞玉之垂眸,“师兄很尽职。” 陈克笑笑,“这有什么尽不尽职?我其实贪懒,想着研一就把东西一股脑儿交出去,后面就让他们自生自灭。” “我就得闲喽,学校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他含笑看着对方,“嗯,还白得些名声。” 虞玉之侧过头,认真地说:“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陈克哑然。 虞玉之被盯得不自然,移开视线,“怎么了?” 陈克凝视,停顿半晌,才说:“在你心里,给我的滤镜太厚了。” 虞玉之抿唇,“还好吧,是因为师兄人很好,所以……” 他始终觉得陈克是完美的,这种观念在他小时候播下种子,日复一日,生根发芽,至今根深蒂固,无人可以动摇。 哪怕是他自己,也不可以。 ——虽然最近看到师兄总觉得尴尬,忍不住想躲着走。 陈克短促地笑了下,“也就你这么觉得。” 虞玉之蹙眉,“有谁说师兄不好?” 陈克嘴角微弯,“那多得去了。” “比如?” 陈克摇头,“太多,记不清了。” 虞玉之说:“那就是没有。” 陈克不说话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良久,他轻叹,“那师兄努力,当你心目中很好的人。” 虞玉之低声说:“本来就是。” - 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虞玉之的杆子动了,动静还不小。 高明眼尖,噌地从小马墩起来,嘴里大喊玉之别慌,我来了。 虞玉之:“……” 说实话,他半个人还躺在靠背上,腰陷得深了,一时间还赶不上高明的敏捷。 至少陈克都替他提杆了,自己还挣扎着起身,高明这厮已经如狼似虎地拽住鱼竿,眼神灼灼,热切地盯着陈克。 陈克迟疑:“你来?” 高明嘿嘿笑,又看向虞玉之。 “……随你。” 高明得令,立即精神抖擞。 陈克说:“刚才我提了提,鱼口估计沟深了,我看重量不是很重,可以慢慢拖到湖边。” 高明“嗯嗯”应声,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 没过几分钟,那条小草鱼被钓上来。 不过两个巴掌的大小,算不上什么大丰收,但高明却喝彩声不断,眼睛快要放光了。 “啧啧,这整齐的鳞片,这发亮的光滑度,这会动的小嘴,哎呦喂,玉之,咱们晚上就把它烤了,你看怎么样?” 虞玉之没有异议,一口答应了。 高明抖了抖肩膀,提着水桶,大手一挥,“走走走,我们吃点东西去。” …… “这么高兴吗?”虞玉之跟后面,只觉匪夷所思。 陈克走在一旁,笑道:“高明真的爱钓鱼,从小钓到大,但就是不讨鱼喜欢,多好的饵、多好的杆、多好的耐心,全都没用,钓不上就是钓不上。” 虞玉之:“好吧。” 山里的气温到夜晚降得快,昼夜温差大,尤其近来B城天气莫测,变脸极快。 如果说白天的凉意是轻柔的爱抚,晚上则有点钻骨缝了。 这边是农庄特意设的烧烤区,不止虞玉之他们一行人在这烧烤。 这块地方热热闹闹的,偶尔会有笑声倏然划破空气,又随风声消匿。 炭烤的干气寥寥升起,弥漫着孜然的香气。 虞玉之吃得不多,喝点汤,吃了几颗蘑菇,再加几串牛肉粒,就不再动嘴。 “饱了?”陈克问。 虞玉之说:“晚上不要吃太多,八分饱就够了。” 陈克好笑,“那点东西就占你胃八成了?” “嗯。” 陈克无奈,倒也没再劝对方继续吃。 “之前你说要烤的玉米还要吗?” 虞玉之犹豫,确实是他要师兄烤的,但这条玉米看着份量不小。 “你先吃。”陈克看穿他的想法,“吃多少算多少,实在吃不完给我。” 虞玉之微微点头,接下了玉米。 高明喝了点啤酒,人没醉,但很亢奋,嘴巴不停地说话。 陈克和肖岩峰都时不时应声,你来我往的。 三个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但没断过,扯东扯西,没什么实际意义,什么都说。 虞玉之默默地吃东西,基本不主动说话,除非有人问他。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藏在陈克背后,不吭声也不走,安安静静地坐着。 那时候,高明调侃陈克,天天出门怎么和揣个吉祥物似的,去哪带哪,就搁在身边。 但渐渐的,这样的相处模式变得熟悉,其他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习以为常。 虞玉之的玉米吃到一半,实在没有胃口,余光暗暗瞥向陈克。 陈克有所觉,回看过去,“给我吧。” “嗯。” 虞玉之和陈克挨得近,尤其风大时,他下意识往对方肩膀靠,借着对方的身躯挡风。 “冷?”陈克问。 “还好,就是风容易迷眼。”虞玉之眼皮眨了眨,眼眶有点干。 “等我一下。”陈克起身,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陈克重新出现,手里拿着一件长袖防风衣。 “盖头。” 虞玉之:“……” 他冷淡地拒绝,“不要,很奇怪。” 陈克挑眉,“又没人看你。” 肖岩峰问:“玉之,冷啦?” 虞玉之叹气,“不是,就风吹得眼睛不舒服。” “哦哦,可能风把烧炭的气流往你那边吹了,要不要换个位置?” 虞玉之摇头,“不用,这风四处吹,没有规律,坐哪都差不多。” “行吧。” 最后,虞玉之还是很傻地把衣服盖头顶,只留呼吸的小口。 他原本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住下巴,静静地发呆。 呼吸之间,从衣服上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师兄身上常常出现的。 淡淡的木质檀香,掺杂些许苦涩,余韵悠长。 没过多久,虞玉之思绪渐渐昏沉,身子往旁边靠过去,头一坠,抵住陈克结实的后背。 …… “小玉?醒醒,回去了。”温和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虞玉之有一瞬间的茫然,艰难地睁开眼。 “师兄……”他嗓子沙哑。 “嗯,是我,回去了。” 陈克半蹲着,虞玉之几乎倚在他怀里,大半个人的力道靠他支撑。 头顶的衣服落下,虞玉之按了按眉心,支起身子,“回去了?” “对。” “哦,那回去吧。”虞玉之慢半拍地回答。 远处,高明正在和农庄的老板娘结账,肖岩峰则检查周围有没什么遗漏的东西。 “抱歉,师兄,我睡着了。”虞玉之打哈欠。 昨晚因为烦心,有点失眠。 “嗯,没事。”陈克不太在意。 虞玉之舒展四肢,骨头咔嚓咔嚓响。他将衣服折叠好,抱在怀里,乖乖一旁等待。 “行了,走吧。”陈克朝虞玉之招手。 虞玉之还是有点困,眼睛睁不开,但亦步亦趋地跟上。 这里只有高明喝酒了。 虞玉之自己开车来的,高明和肖岩峰是坐陈克的车来。 陈克见虞玉之迟缓的步伐,便和肖岩峰打招呼,让对方开他的车搭高明一起回酒店,自己则搭虞玉之回家。 “没问题。”肖岩峰接住车钥匙,挥挥手,“那我们走了,老陈。” “嗯,注意开车。”陈克说。 高明伸懒腰,“你也是。” 虞玉之在后面也跟着挥手,随后跟着陈克走。 “我先送你回家,到时车我开走,明天还你。”陈克扭动钥匙,发动机的轰鸣响起。 “好。”虞玉之没有意见。 陈克开车很稳,虞玉之在副驾驶反而没了睡意,车内的空气有点闷,他降下了车窗,几缕凉意迎面而来。 山路曲折,路灯有限,过往少有车辆,只有前照灯将幽幽的前路铺开。 虞玉之单手抵住脸颊,任由风吹乱发丝,但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是这短时间不曾有的宁静。 时间被黑夜缩短,熟悉的大路重新出现,虞玉之恍然意识到,已经回了市区,离家不远。 忽然,裤兜的手机响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是陌生号码,不认识,便直接挂断,拉入黑名单。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响动,这次是一条短信。 还是陌生的号码。 虞玉之匆匆扫了一眼,尽管没有署名,但一下子就知道对方是谁。 他面无表情地删除,再次拉进黑名单。 没过几分钟,手机再次响动,还是陌生的号码。 不出意料,又是徐怀德。 虞玉之烦不胜烦,没有犹豫地挂断,手机调静音,搁在裤兜里,不再理会。 他思索,自己是不是要换个手机号码了? 但这个号码用了二十年,一朝换掉,麻烦事不少。 虞玉之暗暗叹气,原本的心情被破坏彻底。 他盯着绿化带,神思不属,一阵风掠过,他猛地闭眼。 什么……东西?虞玉之皱眉,眼睛发痒。 进沙子了。 他尽量隔着眼皮揉眼睛,但效果甚微,揉红了还是没有缓解。 “小玉,到了。”陈克踩住刹车,慢慢在楼下停住。 “嗯,那师兄晚安,拜拜。”虞玉之眼睛眨得很快,准备下车。 “拜拜,晚上……”陈克单手搭在方向盘,手腕自然垂落,曲起的骨节轻敲内壁。 他往旁边瞥去,在对方转头的一瞬,脸色却蓦地变冷,“小玉!” 虞玉之茫然,侧过头,“师兄,怎么了?” 陈克春线绷紧,沉下声音:“为什么哭?发生什么了?” 他审视着虞玉之微红的眼尾和覆着水光的眼眸,拧起眉头。 虞玉之“啊”了一声。 他摸了摸眼皮,解释道:“不是哭。” “是眼睛被风吹进了沙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实话?”陈克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虞玉之面前,说出事实,“你眼睛很红。” 虞玉之无奈,“真的是沙子进眼睛。” 陈克神色缓了缓,“好,是沙子进眼睛了。” “但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和师兄说,不要自己扛着。” 虞玉之听到一半,就明白陈克没有真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师兄……”他仰起头,将那只发红的眼睛露出,“喏,你看,真的只是进了沙子,现在还痒。” 陈克伸手扣住虞玉之的后颈,将人拉进一点,仔细看他的眼睛。 他垂眸,“我看看。” 虞玉之微微睁大眼睛,灼热的温度从一侧的脸颊蔓延到后颈,大动脉的跳动在意识变得清晰,令他浑身僵直。 “只是痒?不痛吧?”陈克问。 “不痛。” 陈克指腹慢慢摩挲微红的眼尾,低声问,“用手揉了?” “隔着眼皮揉的……”虞玉之呼吸放轻,“没有用力。” 不知为何,他脑子有点昏沉,开始说胡话,“其实没有很痒,吹吹就好,回去我再滴点眼药水——” “嗯,下次无论痒不痒,最好都不要揉。”陈克掌心微拢,耐心地问,“我帮你吹? 虞玉之眼皮颤了颤,睫毛轻轻扫过眼睑处。 “好……” “不要眨眼,睁大点。”陈克小心地对准他的眼睛,吹了几口气。 凉飕飕的风拂过脸庞,凉意刺激泪腺,虞玉之闭眼,眼尾渗出些许泪水。 “好点没?”陈克问。 “应该好点了……” “别动。”陈克忽然说。 虞玉之没动了,他感觉眼睛被人用什么轻柔擦过,那股轻微的痒意有了触角,仿佛突然转移阵地。 “现在痒吗?”陈克用纸巾揩去他的眼泪,意外发现黑色的小点和极细的棉絮物。 “好点了。”虞玉之眨了眨眼 陈克微笑,“真是进‘沙子了’。” 虞玉之抿唇,“我没骗你……” “好,怪师兄不信你,是我的错。”陈克立刻认错,声音放柔,像小时候哄人那样,“小玉,可以原谅师兄吗?一路上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你没有接,师兄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但不好意思和人开口……” 虞玉之心一跳,无端有些心虚。 ——当初师兄强烈反对自己和徐怀德交往,直言对方年轻没定性不可靠,只会花言巧语、毫无担当,但他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什么也听不进去,和对方死犟,几次争吵不欢而散,后面一度断绝联系,谁也不主动见谁。 而在他和徐怀德分手时,师兄如果不是被自己拦着,恐怕要亲自上门揍人。 虞玉之想到师兄当初额角冒青筋,眼珠猩红、怒不可遏的样子,微不可闻地打了个寒颤。 算了算了,千万不能说,暂且不论那玩意儿多讨人嫌,万一师兄被气出个好歹…… 师兄也四十多了,这个年纪经不起折腾。 虞玉之握住陈克的手腕,笑着说:“师兄,你想到哪里去了?境外诈骗电话而已,最近总能收到,拉黑都拉不完。” 陈克凝视,像在判断真假。 虞玉之怕对方察觉端倪,努力回看过去,不敢移开视线。 “好。”陈克沉默许久,只蹦出这一个字。 他揽住虞玉之,手臂横在对方腰间,力度很轻地将人抱进怀里。 “小玉,无论如何,师兄都是你的后盾。” 虞玉之一怔,半空的手落在陈克肩膀,回抱住对方,轻拍几下。 “嗯,我知道。” 他眉眼低垂,“同样的,师兄如果有什么事,也要告诉我。” “我也能当师兄的后盾。” - 虞玉之最近找了几个中介看房子,想快点搬离原来的住处,但跑了一星期,始终没有找到合心意的。 “虞先生,这是最后一家了。如果您还是不满意,我也没辙,再找恐怕得给点时间。”中介叹气,“毕竟房源就那么多,不可能一下子冒出新的,更何况是要满足您的几项条件。” “或者您再调整要求,我帮您重新筛选一遍。” 虞玉之对最后一套的房子还是不满意,闻言,摆摆手,“没有就算了,我不想降低要求,不然最后住下去还是闹心,继续奔波。” 中介不甘心,又问道:“虞先生有考虑去其他城市挑选吗?周边不少宜居城市,房源充足,您要不要看看?” “我住惯了B城,其他地方旅居还行,真要长期安家,到底住不惯。”虞玉之说着,怔忪了一下。 旅居…… 他细细琢磨片刻,瞬间醍醐灌顶。 虞玉之唇角微扬,对中介说:“可能我和这些房子都没有缘分,下次有机会我再来找吧。” 中介遗憾,“好吧,虞先生,后续我会给您留意房源的,如果有合适的,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好的,谢谢。” 虞玉之告别中介后,回了店铺一趟。 郑喜跑上跑下,手里的的抹布换了又换,把小叶紫檀展柜擦拭得锃光瓦亮。 “老板!”他听到声响,猛地抬头。 虞玉之应了一声,“这半个月的单子全清了吗?” “哎,我去看看。”郑喜连忙去前台的柜子,开始算单子数。 “2号到15号的已经结单,还剩20号、21号、25号的三单……” 郑喜算好,做了记录给虞玉之。 虞玉之翻了几页,都不是很难做的玩意儿,快的话月底就能结束。 “下个月我要出去一趟,回来的时间不定,如果有人上门预订,你就说今年排满了,不接单。” “哦哦,好。”郑喜眼珠子一转,好奇地问,“老板,你要去哪?” “休息、旅游。” 郑喜艳羡,“真好。” 虞玉之斜睨一眼,“你要想,我给你放假。” 郑喜摸了摸鼻子,“算了,我还要存老婆本,继续干着。” 虞玉之笑了,“你想得还挺长远,有规划的。” 郑喜一说来劲儿了,挺直腰板,“我是个成熟的男人,自然要有责任有规划,讨媳妇就不能让媳妇吃苦,得好好对人。” 虞玉之:“嗯,不错,这个思想觉悟很好。” “但可惜……”郑喜摸摸脸,“就没有人看得上我。” 他长得不丑,甚至颇为周正,个子快有一米八,大眼睛,鼻梁挺拔,走出去怎么也要人说一句帅小伙。 “总会有缘分的。”虞玉之随口安慰。 郑喜叹气,“如果我能长成陈老师那样就好了。” 虞玉之顿了顿,没有搭话。 郑喜自顾自说话,“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成熟英俊……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他都有,不敢想象,有一天我成为这样的人多酷。” 虞玉之淡淡一笑,“师兄确实很好。” 郑喜像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陈老师送过来的东西堆在仓库,要不要去看看?” 虞玉之:“哦,我知道,不着急,一些料子是吧,先放着,之后我会去看的。” “不止料子,还有水果、风俗画、野货……”郑喜掰着手指算,“东西不少,因为水果容易坏,昨天刚送过来我就放冰箱了。” “全部昨天送过来的?”虞玉之惊讶。 “不是不是,有些是之前送的。” “之前?”虞玉之蹙眉,“送了几次?” “七八次。” 虞玉之沉默,有个猜想浮现在脑海里,轻声问:“都是师兄亲自送来的?” 郑喜奇怪地看过去,“当然是陈老师亲自送来的啊。” “……哦,这样啊。”虞玉之摩挲指骨,“我以为是他叫了配送什么的。” 以前师兄没少送东西给他,种类繁多,彼此间的联系也极为紧密,电话、短信一星期至少三次,如果刚好在同一个城市,频率可能更高。 但最近见面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或者说在两人有意无意的回避中,连通讯也少之又少。 甚至送东西这样的事情,陈克也是默默送到店铺这边,只在事后电话发个消息。 ——原来还是师兄自己送过来的。 “每次陈老师过来,老板你都不在,真是可惜。”郑喜遗憾地说。 虞玉之走神,“嗯……确实可惜。” 郑喜还想说些什么,前台的柜面传来声响。 “玉之,你在吗?” 虞玉之脸色霎时一变,眉眼间都是厌烦的情绪。 郑喜嘀咕:“这个扫把星,怎么每回掐准的时机这么巧?专挑老板你来店里的日子,明明也不是固定好的。” 他一合计,眉头皱得更紧,“对方不会偷偷在店门口放了监视器吧?” 虞玉之不想应付人,打算从后门走出去。 徐怀德没得到回应,似乎有所察觉,直接掀开帘子,大步跨过来。 他手捧鲜花,精心挑了礼物,见到人昂首挺胸,眉飞色舞。 “玉之!”他含情脉脉地唤道。 虞玉之不耐,“徐怀德,你真是脸厚如墙不嫌臊,地里蹲守的癞皮狗也没你赖。” 徐怀德深情凝望时,很能唬人,像恨不得把整颗心剖出来,但虞玉之上过当,自然不会把这样的眼神当回事,甚至嗤之以鼻,只觉外表这玩意儿是真能装,究其到底,是廉价又华美的塑料罢了。 “玉之,我心甘情愿。” 虞玉之抱手环胸,嘴角逸出冷笑,。 徐怀德又往前一步,被郑喜眼疾手快地拦住,“喂喂喂,够了哈,没看见老板烦你吗?还没皮没脸地凑上来,逗不逗啊?” 徐怀德扫了郑喜一眼,微微扬起下巴,“我和玉之的关系,不是你能理解的。” 虞玉之像看什么神经病似的,实在想不明白对方哪来的自信。 “别让他乱跑。” 他对郑喜交代完,赶紧从后门走,步伐匆匆,活像后面有鬼追。 徐怀德不甘,一把挣开郑喜的手,想要追上去。 郑喜轻哼,冷不丁地伸出条腿,将人绊倒在地。 徐怀德一时不察,脸朝地直直摔下。 “哎呀呀,你太不小心了吧。”郑喜掐着嗓子装腔作势,满是心疼地摸了摸被对方撞到的椅子,“我的花梨啊,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人撞疼?哎呦,吹吹,吹吹,不痛哈,被这种神经病撞到也是倒霉。” 徐怀德狼狈地爬起来,盯着郑喜,咬牙切齿地说:“你!你是不是故意——” “什么什么?我故意什么?”郑喜嬉皮笑脸,“我可没故意死皮赖脸的往人跟前凑,不像你,没断奶的小孩似的,羞羞。” 徐怀德阴着脸,“臭小子,你知道我和玉之是什么关系?” 郑喜呵呵一笑,“不就死缠烂打的追求者和烦不胜烦的被追求者嘛?还能有什么关系?” 徐怀德深吸一口气,“我和玉之曾在在一起过,非常相爱!” 郑喜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捂着肚子,眼花都快从飙出来。 “我的天,我以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关系,一个……”他上下打量,轻蔑地说,“前男友,不知道还我以为是我老板祖宗,摆这么大的谱。” “你看我老板想理你吗?他恐怕都不想承认,自己曾经的眼光这么差,有你这样的前任,比坐牢留案底还可怕。” 徐怀德后牙槽快咬碎,恨不得生啖其肉。 郑喜拍了拍手,擦去残留的灰尘,“行了,非同一般的前任先生,赶紧走吧。” 他讽刺地说:“我们老板大把人追,不缺人献殷勤。你没机会了,毕竟谁爱吃嚼不动的回头草。” 郑喜不是无故放矢,自家老板真不缺人追,多少青年才俊第一次见到人,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说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自此风雨不改,日日报道,只为美人垂青。 奈何虞玉之无心风月,向来拒绝得干脆,毫不留余地。 徐怀德眼神发狠,面容扭曲,“你懂什么?我和玉之——” “现在是陌生人了,别扯关系,带着你的东西赶紧滚,不然等着我报警吧。”郑喜无语,算是明白这厮听不懂人话,只想赶紧将人打发走。 徐怀德胸膛起伏,想到虞玉之冷漠的眼神,拳头慢慢攥紧。 不急不急……当年的事玉之还生气是应该的,只要他慢慢来慢慢来…… 玉之会像当年一样,被他打动的。 “啊!”他把手里的花束一摔,礼盒砸到地板,哐啷乒乓几声响,酒水四分五裂,茶叶浸润其中,依稀现在碎成几块的玉石,满地狼藉。 郑喜被吓了一跳,“靠!你发什么神经!” 徐怀德一言不发,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往外走。 郑喜白眼翻天,一边收拾一边碎碎念,“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他苦哈哈地趴在地板,开始收拾残骸,到后面越发怄气,头发快要冒烟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声呼唤。 “郑喜?你在……”陈克站在外面,先是屈指敲了敲门框,才掀起竹帘走入里面。 “发生什么了?”他看着一地的污渍,拧起眉头。 郑喜鲤鱼打挺起身,锤了锤后背,龇牙咧嘴地说:“害!今天店里又遇到神经病了。” “又?” 郑喜“嗯”了一声,“上过好几回门了,天天来堵老板,好像老板家楼下也守着,也是够呛的。” 陈克神色不太好,“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 郑喜:“哦,老板的前男友,求复合吧。” 陈克僵住,语气逐渐沉下去,“前、男、友?” “是呀,可烦人了,自以为是的样子。”郑喜说,“几个月前就来骚扰了,天天蹲守在门口,搞得老板在家办公,不得已才来一趟。”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陈克眸色难辨,沉郁至极。 郑喜一无所觉,还在擦地板,摇头换脑。 “叫什么啊,我想想,天天神经病神经病的叫,我都快忘了他名字……”他冥思苦想,“好像是徐、徐怀什么来着?” 陈克面无表情,“徐怀德?” 郑喜一拍手掌,“哎,就是这个名字。” “陈老师,你也认识?” 陈克扯了扯嘴角,“嗯,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 一个辜负了师弟满腔真情的人渣—— 居然还敢打着复合的名号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哥哥,买花吗?”虞玉之在路口街边的拐角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喊住他。 女孩七岁左右的年纪,扎着个细细的双马尾,圆溜溜的黑眼珠,面容乖巧可爱。 她面前摆着两箩筐的荷花,争先恐后地交叠,朵朵嫣红娇嫩,开得又大又漂亮,像载着夏末最后一抹盛色。 虞玉之左右观察,“小朋友,就你一个人?没有大人吗?” 隔壁的摊贩瞥了他一眼,“大人就在附近。” 对方在打量自己,视线范围内又牢牢锁住小女孩,看起来是担起了看护的职责。 虞玉之稍微放心,“原来如此。” “爷爷在对面给我买棒棒糖!”小女孩笑容灿烂,仰着头,“荔枝味的哦!” 虞玉之半蹲下来,眼眸柔和如水,“小妹妹,花怎么卖啊?” 小女孩嘴边有个小酒窝,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向另一边,“哥哥是要买吗?” “你其实该叫我叔叔了。”虞玉之失笑,“嗯,要买。” 小女孩左右环顾,蹬蹬地跑到箩筐前面,捡起一张塑封的“牌匾”,指了指上面的数字,“这样卖!” 虞玉之仔细看了看,十五元一朵,两朵二十五元。 “好,那你给我拿一朵。” 小女孩“嗯嗯”两声,有点笨拙地从筐里拿出一朵荷花,有几片在下方荷叶点缀,最下面的根茎绑着粉色花纹的彩带纸,里面装了一点清水滋养。 “叔叔,花!”小女孩很听话,虞玉之说要叫什么,她就叫什么。 “谢谢。”虞玉之小心地接过。 “付款码在哪?”虞玉之找了找口袋,没有带钱包,只能电子支付。 小女孩抓了抓头发,嘴里念叨:“付款码……绿绿蓝蓝的付款码……” 她原地转了个圈,发现踩在自己脚下。 “找到了!这里!” 小女孩的眼睛清澈明亮,虞玉之看得心脏柔软,“好,辛苦你了。” 他打开手机,付了款,给小女孩看屏幕。 小女孩没有看,只用力地朝虞玉之挥手,嗓音清甜,“漂亮哥哥,拜拜!” 她忘记了对方的“叮嘱”,全凭意愿喊出自己想喊的称呼。 虞玉之怀里抱着那一支荷花,沿原来的方向回家。 “哥哥等等!!” 小女孩的呼喊由远及近,虞玉之停住脚步。 “怎么了?”他微微弯腰,柔声询问。 小女孩瞬间扬起笑容,“哥哥,请你吃荔枝糖。” 她掌心有一颗镭射包装的糖果,占据了小手大半的位置。 虞玉之微笑,欣然接过糖果,“谢谢哦。” “不客气!”小女孩脆生生的说完,又小跑回去,嘴里还哼着小调。 虞玉之看着自己手里的糖果,抿唇笑了笑,放进自己口袋。 - 最近的天气有点干,早晚的温差大,大概是秋天即将来临的预兆。 虞玉之在超市买了一斤水晶梨,打算炖一盅冰糖雪梨水,滋阴润肺。 他做饭的水平一般,很多时候只是为了饱腹,撑死就是不难吃。 蒸一小锅白饭,水煮青菜放点盐,再拿出在超市买来的切好猪肉,清洗完好倒进去,水沸腾后合上玻璃盖,再闷点时间,就全部倒出碟子里,淋点酱油。 虞玉之再把几勺白饭加进去,便是今天的晚餐了。 嗡嗡嗡——手机在响。 虞玉之曲着腿,正坐在地毯上选古筝碟,听到铃声,抬手往茶几摸索。 没几下,摸到冰凉的手机屏幕,用拇指垫起手机一角,稍微使点劲儿,勾到掌心。 他随意扫了眼屏幕,“师兄”两个字在闪烁。 虞玉之没有犹豫,接通电话。 “喂,师兄。” “嗯,小玉,你在家吗?” 通话里的声音有点急促,带着些许气喘。 “在啊,怎么了?” “开一下门。”陈克稳住声音,“我在你家门口。” 虞玉之愣了一秒,没思考太多,小跑到门口,“咔”,微凉的风从门外挤入,他拢了拢薄外套,想晚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了,有点渗骨头。 “师兄,进来吧。”虞玉之侧过身子,“你吃饭了没?” “没,你呢?”陈克踏入玄关,视线滑过鞋柜,又往客厅看过去。 虞玉之觉得奇怪,自己后面有什么吗? “正准备吃,师兄吃了吗?” “还没。”陈克微微一笑,“好久没见面,想着来看看你,介意留师兄一顿饭?” 虞玉之笑了笑,“介意肯定是不介意,但是你也知道,我做饭恐怕不太好吃。” “嗯,正好想吃清淡点。” 虞玉之乐了,他这不是清淡,很多人都说过他做饭没味,比鸡肋还鸡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吃。 反而师兄的厨艺不错,色香味俱全,颇得身边人的称赞。 “确定不是难吃?”虞玉之返回原来的位置,找出喜欢的光碟,放入银灰色的DVD里。 轻松活泼的《紫竹调》响起,旋律婉转柔和,像清晨欢腾的流水,悦耳明快。 “不难吃。”陈克脱下早上因为展会特意穿的棕咖色西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我觉得挺养生的。” 虞玉之莞尔,“好吧,谢谢师兄夸奖。” “但待会儿如果吃不下,也不用勉强,我这边没住在荒山野岭,外卖还是能叫的。” 陈克跟着虞玉之来到饭桌,坐下来后看了眼碟子,“挺丰盛的。” “师兄,你别净睁眼说瞎话。”虞玉之笑骂一句,“对了,我刚好炖了些冰糖雪梨,喝吗?” 陈克欣然同意,“好,你嗓子不舒服?” 虞玉之在厨房捣弄,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说话传来的声音有点模糊。 “没有,就觉得干,想喝点润的。” 陈克四处打量虞玉之的家装,试图从小物件里找出有关另一个人的蛛丝马迹—— 来之前,他情绪还不太冷静,一把火在心里烧得正旺,但在见到虞玉之后,到底散了个七八分。 陈克在忧虑,在思索,是踌躇。 他不知道自己的“质问”是否会激起师弟的逆反,或者再次使两人的关系如几年前般,彻彻底底地陷入冰点。 因为师弟在有关那黄毛小子的事情上,格外失去理智,甚至到了昏头的地步。 陈克深吸一口气:他要慢慢来,要旁敲侧击,要温声细语,千万、千万不能和师弟吵起来,甚至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知道了这件事。 “师兄,喏,还温着。”虞玉之端出一碗冰糖梨水,“青菜肉片刚下锅,你再等几分钟。” 陈克收敛好表情,含笑说道:“谢谢,还辛苦你又做一顿。” 虞玉之斜睨一眼,“我这也算做一顿?你可别取笑我了。” “出了力就算,难道做饭还分三六九等,满汉全席才是一顿?” 虞玉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一根手指抵住太阳穴,歪过头,“好吧,我说不过你,反正是你吃。” 陈克笑了,“对,是我吃。” “师兄今天是去参加什么活动吗?” 虞玉之在门口时,见陈克西装的折领处,别了一枚柏针叶状的胸针,就知道对方刚参加了重要的会面或者交流会活动。 陈克:“当地协会办的‘白瓷展’,夭夭他们是承接的主办方,顺便送了我一张赠票。” 夭夭是陈克的大学好友,虞玉之也认识,闻言点点头,“哦,这样啊。展会内容怎么样?” 陈克:“还不错,挺用心的,挖掘得很深。” 虞玉之想到之前自己参加的某个“套皮展”,打着瓷器艺术展的名号,什么国内最全的百科书,实则雷声大雨点小,他是兴冲冲而去,积攒了失望而归。 “滴滴滴!” 厨房的电磁炉响起提示音,虞玉之立刻起身去厨房。 陈克刚要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师兄,要不要给你煎个蛋?”虞玉之看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厨艺,还是不大好意思,“至少吃起来没这么淡。” “不用,我也到了要养生的年纪,吃淡点好。”陈克摆摆手,“连高明都说三高快要找上他的门,前几天还叮嘱我要注意。” 虞玉之吃惊,“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我刚好在医院撞上他,顺嘴问了。” 虞玉之注意力转移,蹙眉问:“师兄,你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陈克轻笑,“小玉,你误会了,我是陪手下的员工去看病,他上班摔跤,摔出个工伤,工作室没人,只能我陪着过去了。” 虞玉之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又问:“那高明情况如何?医生说平时注意点还是吃药控制?” “他还没到极限值,西药暂时是使不上劲儿,医生嘱咐他注意饮食,吃饱睡好,合理休息运动,也没说什么了。” “不过,他回头特意找了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抓了几副药,据说每天都会测量血压、血糖,数值降了不少。” 虞玉之叹气,“岁月催人老啊。” 陈克好笑,“你比我们小了快足足五岁,正是男人最黄金的年纪,不至于说老。” “你离四十还得多掰几根手指,就算真到了,也是四十一枝花。” 虞玉之乜他一眼,“得了,高明喜欢把男人四十一枝花挂嘴边,师兄怎么也学他那套?哦,这还是他夸你的话。” 陈克笑得愈欢,“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高明那家伙夸人还背后夸。” “就之前唱K那次。”虞玉之说,“哎,吃饭吧,师兄,我们聊着聊着都凉了。” “好。” 陈克先喝了几口雪梨冰糖水,开始白饭配肉片,再加一口青菜。 味道除了酱油和盐,倒是吃出点天然的本味。 客厅的《紫竹调》到了尾声,间隔一会儿,换了另外一首。 这首调子悠长平静,欢欣的溪水变成潺潺的流水,陈克凝神听了半晌,确定是一曲《小桥流水》。 虞玉之吃得不紧不慢,但因为量不大,反而比陈克先收筷子。 “吃饱了?”陈克问。 虞玉之“嗯”了一声,“晚上不宜多食。” “那你还给我这么多?”陈克无奈,自己的碗里的饭足足是对方的几倍有余,青菜肉片也下了一大碟,“而且最应该饱食的中午,你吃得也是这个量吧。” 虞玉之不吭声,模棱两可地说:“不是,肯定会多点。” “多一点还是多两点?”陈克挑眉。 虞玉之白他一眼,“多三点。” 陈克支着下巴笑,又随意地问:“哎,最近都在干嘛?我去了店铺几次都没见到你,郑喜说你在家休息,是太劳累了吗?” “是、是有点。”虞玉之心脏微跳,“郑喜还说什么了?” 陈克疑惑地抬头,淡然地说:“没有说什么,怎么,怕他和我告状,知道你熬夜赶工?” 虞玉之绷紧的指骨猛地落下,“师兄你别听郑喜胡说,我这一年都没熬夜赶工,当天事当天毕,实在结束不了,都是明天早起去弄的。” “嗯,不错,早睡早起,形成良好的循环。”陈克说,“如果这段时间劳累的话,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虞玉之笑着说:“休够了,打算下个月去国内旅游一阵子,哪个地方空气好就多待十天半个月的,放松身心。” 陈克扬眉,“下个月你要旅游?” 虞玉之见对方讶异的模样,镇定地说:“嗯,其实也算旅居。” 陈克指骨曲起,轻敲桌面,“咚咚”几声,敲得虞玉之心脏骤缩。 “以前你也不大喜欢旅游,尤其坐车和飞机到处飞,现在居然会主动去旅居。” 虞玉之压下心慌,面不改色地说:“可能觉醒这个阶段的天赋了吧。” “喝茶钓鱼山水游?”陈克打量片刻,开玩笑的说,“都说你还年轻,怎么总觉得自己老?” “心态到底及不上年轻人。”虞玉之也跟着笑,“哦对,我还得加个盘核桃。” 陈克叹了一口气,“真可惜,本来想着下个月捎上你一起去看展,现在是没机会了。” 虞玉之问:“下个月有什么大展吗?” “不是什么大展,你也知道,我又新带了一群研一新生,得让他们多多接触外面的世界——”陈克话语一顿,“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和带小孩没两样。” “我怕闲得慌,想问问你有没有空,有的话干脆一起,毕竟我们师兄弟之间,也很久没有好好联络感情了。” 他说着,垂下眼帘,“前段时间,我去参加一个讲座,是朋友邀请的,说票太多发不完,其实就是空座不好看,非要点人数搭上去,我想反正也闲着,就去了。” “说的是有关生死的话题,本来我随便听听,权当打发无聊。没想到,有些话倒是挺戳心窝的。他说人生悠悠,大多时间都在受苦,经历磨难,是否有价值全凭自己判断。” “假设一个人足够幸运,长寿到八十,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不过二十载,除掉懵懂十年、成长十年、工作十年、家庭十年、吃睡十年、病痛十年,余下的二十年穿插其中,往往稍不注意便流去,怎么也找不回。” “不过,只要用点心,属于自己的时间是能自己找回的。”陈克笑笑,“小玉,你觉得该怎么找回?” 虞玉之沉思,“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玉真聪明,说对了一半。”陈克喟叹般地夸赞,“属于自己的时间做些什么?无非是珍惜重要的人,完成重要的事,一切随心而走,无需忧虑过多。只要做到这几点,便能把忽略的、遗失的时间找回。” “我想了想,身边重要的人无非就是亲朋好友,而对我来说,像亲人那般需要珍重的,便是你和师父、师母。” 虞玉之怔怔,一时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为什么这么看我?”陈克在他面前挥挥手,“不认识我了?” “没。”虞玉之掩饰地撇开头,“所以师兄是想和我多相处?” 陈克微笑,“对,珍惜身边重要的人,希望师弟不要嫌我烦。” 顿了顿,“我也要多回去看看师父和师母。” 虞玉之:“嗯,你说得对。” “那下个月陪师兄多走几个展?”陈克靠近了一点,深邃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 虞玉之呼吸微窒,漆黑的瞳孔就像漩涡,令他久久失神。 他指尖蜷缩在一起,正要开口应下,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他猛地清醒,心脏漏跳一拍。 “师、师兄?” 陈克起身拿走虞玉之头顶的不明白色绒毛,随后展示在对方面前,“这是什么?” 虞玉之眨眨眼,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不确定地说:“这个应该是、地毯的棉毛?” 陈克笑了,“你这是在地毯滚了一圈?还能留在头发里?” 虞玉之抿唇,“不知道,可能阳台的风吹进来,棉毛四处乱飘。” 陈克“哦”了声,指腹捻了捻,散散的棉毛变成细细的一条线。 “怎么样?下个月要和师兄一起看展吗?”他想了想,“和你旅居也不冲突,捎带上我一起逛逛,带我看看新奇玩意儿,你做攻略没?” “还没……”虞玉之迟疑,对陈克的邀请有点纠结。 不知为何,他没有一口答应,踌躇不定。 陈克从他的沉默里得到答案,当即善解人意地说:“没事,小玉,我只是提个建议,不一定说非逼你接受。” 他笑得轻松,“我也是心血来潮,你不用太有负担,不怕告诉你,其实我也没定展子目的地,纯粹在瞎想一通。” 虞玉之低声说:“我最近想独自一人静静,调整下状态,和师兄在一起不是不好——” “嗯,师兄理解。”陈克轻巧地打断,又问,“一个人旅行,找回生活的状态,师兄支持你。” 虞玉之彻底放松下来,“谢谢师兄,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去。” 陈克下巴搭在手背,摇头说:“那可能没机会了。” 虞玉之不解,“为什么?” 陈克一本正经地说:“这次想骗你和我一起带学生,下次说不准就没新学生要带,不用折腾这么大的劲,兜圈子邀请你玩了。” 虞玉之哭笑不得,“真的假的?” 陈克:“当然是真的。师兄从不骗你。” 虞玉之:“撒谎,刚刚不是说要骗我带学生?” “没成功的谎言不算。” “啊,你明明是自爆……” 陈克点头,“自爆也不算。” 虞玉之品出点味儿来,“师兄,你就爱逗我。” 陈克说:“不是逗你,师兄想你开心,最近是不是很烦闷?最提不起精神?很多事情乱糟糟的?” 他意有所指,温声细语,“小玉,以前多糟糕的情况没能打倒你,现在这样的小事也一样。但无论如何,师兄都在你身边,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假的,如果复合了,他一定要拆开这两人。 虞玉之指甲刮蹭了一下大理石桌面,明明没有声音,他耳膜却剧烈地震了震。 师兄……什么意思? 他有点迷茫,难道师兄知道自己还因为那次的意外思虑繁多,导致不敢和师兄、或者说无法和师兄回到原来的相处? 不过后面的“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虞玉之神色变得些许微妙,复杂地望向陈克。 陈克想到徐怀德那小子,就克制不住戾气。见师弟看着自己,他连忙抛开杂思,尽量放柔眼神,“小玉?怎么了?” “师兄,我……”虞玉之话说出口,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陈克鼓励他,“没关系,小玉,有什么事情和师兄说,我可以稍微提出点我的意……想法。” ——是不是觉得徐怀德求复合很烦,很恼怒,内心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纠结和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来来来,快问师兄,师兄告诉你该怎么做! 虞玉之被陈克热切的目光烫到,视线一点点游移。 不、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师兄以为自己一直纠结那次意外,是有别的想法? 比如重新改变两人的关系什么…… 虞玉之又想到陈克刚才谈到的生死讲座,做重要的事、珍惜重要的人、一切随心而走。 他眉心微跳,试探地问:“所以师兄,你的想法是……” 陈克认真地说:“小玉,我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虞玉之深吸一口气,“这是两个人的事。” 陈克眉眼笼罩淡淡的愁绪,所以师弟不想他插手他和徐怀德的事? 他沉默片刻,“好吧,但小玉,你要明白,我始终是尊重你的。” 虞玉之眼神复杂,“那我可以听听师兄怎么想的吗?你觉得这样的关系……是保持原状好还是发生改变?” “保持原状……”最好! 陈克紧急停住,放缓语气,“或许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方法,但是,我们都知道,人有时候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思维……” 他字字斟酌,努力表达出深刻理解而非一昧抵制的“开明”心态。当然,实际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发生改变能理解,毕竟曾经的感情做不得假,可保持原状也更简单、更容易,只是过程有点难熬。” ——不,他不能理解师弟为什么要和那垃圾玩意儿复合! 虞玉之听得糊涂,这番话粗略想想没什么,但怎么细细思索就前后矛盾了? “我不懂,师兄。”他攥紧手,声音极轻。 陈克哑然。 不懂还是做不到? 他不知道,他只心疼自己的师弟。 两人僵持半晌,最后,陈克叹气,说:“小玉,听自己的心声,你……你做什么决定,最后师兄都给你兜底,好不好?” 虞玉之视线慢慢飘开,听……自己的心声? 他心里在说什么? 虞玉之喉咙发涩,几乎是在诘问自己。 ——为什么一直放不下那一晚的意外? ——不能接受和师兄上床?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心底微弱的异动。 虞玉之,你到底因为什么而放不下呢? “师兄……”虞玉之指尖微颤,冷不丁地倾身,死死抱住陈克,额头抵在他肩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毫无缘由地发慌,为这种奇怪的改变而慌。 师兄弟这种长久而稳定的关系……真的能改变吗? 那一丝悸动真的值得放大、捕捉吗? 最后会不会变得…… 陈克一僵,怀里的人紧紧抱住自己,淡淡的绿檀香气充盈在鼻间,像清晨露珠坠落草地的瞬间,裹挟着清甜的梅子味,沁入心脾。 他能感觉到敏感的脖颈被发丝轻轻掠过,炸开奇异的酥麻感,伴随着微不可闻的痒意,直抵心脏。 “小玉……”陈克手臂僵在半空,最终慢慢落在他的后背。 “我可能太缺乏勇气了……”虞玉之苦笑,“也可能是因为面对你,从小到大,我总是跟在你后面,不需要思考太多,知道我无论怎么做,你还是会拉着我走向正确的方向。” “这次也一样,你察觉到我的问题,然后……”他闭上眼,脸埋在陈克颈窝,呼吸有点急促。 陈克低声安慰:“小玉,你别难过……” 他来之前其实有一箩筐的话想讲,说不尽的大道理在脑海盘旋,但见到虞玉之纠结、难过的样子,心里痛骂徐怀德,心疼师弟被伤得如此之深。 “不是难过,是茫然。”虞玉之微微抬起头,眼尾有点红痕。 陈克心神微紧,指腹轻轻摩挲他的眼尾,“怎么还哭了?” 虞玉之眼皮颤了颤,自己摸了摸,“没有吧,就是情绪上来了,鼻子一酸……反正不是想哭。” 他朝陈克微微一笑,向来冰冷如霜的面容,乍然春风拂面,花开烂漫。 陈克失神,喉咙紧了紧。 他无端想起被刻意遗忘的那个晚上,对方也是微红着眼眶,在昏沉的视野里,喊着自己的名字。那些因它而起又被自己强行压制、封锁住的奇异念头,一点点恢复原状,甚至叫嚣着、宣告着其存在。 “哦哦,好。”陈克努力移开视线,声音紧绷着。 “师兄?你……”虞玉之不自觉蹙眉,伸手推了推对方,“你抱得我太用力,手臂勒住我很不舒服。” 陈克如梦初醒,横在虞玉之腰间的手臂猛地松懈,尴尬一笑,“抱歉,师兄没有注意。” 虞玉之坐回原位,摇摇头,“没事。” 随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的氛围。 虞玉之在发呆,两眼无神地盯着后面的花瓶,渐渐有了重影。 陈克则低着头,手肘撑在桌面,两指按住太阳穴。 他开始反思自己怎么又想起那次意外,连带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浮出。 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别在胡思乱想,最好遗忘掉那场意外的所有,将师兄弟的关系回到正轨—— 陈克心情有点烦乱,不知不觉间,把手边的冰糖雪梨水喝完,嗓子甜腻得发齁。 但奇异的,居然像残留了一点梅子味。 是那股淡淡的绿檀味,在一个拥抱里,无端端的渗透进衣服、皮肤、毛细血管,在他嗅觉里留下灼烧似的印记。 “我再给师兄添一碗冰糖雪梨水吧。” 陈克回神,没听清虞玉之说什么,“什么?” 虞玉之耐心地重复,“我看师兄喝完了冰糖雪梨水,我再给你添一点。” 陈克咽了咽唾液,是甜甜的糖水味,嗓子眼像被冰糖沾住了似的,黏糊糊的。 但他鬼使神差地应声,“好,再来一碗。” 虞玉之起身,拿着陈克的空碗走向厨房。 “我还加了点雪梨,你看看要不要试试?”虞玉之一顿,“我觉得煮熟的雪梨挺好吃的,不知道师兄——” 陈克直接吃了几块,“我觉得不错。” 虞玉之笑了笑,“那就好。” 陈克埋头把这碗冰糖雪梨水喝完,说实话,有点腻了。 虞玉之又问:“还要吗?” 陈克望着那双眼睛,像被蛊惑一样,“要……” “刚好还有最后一碗。”虞玉之柔声说,“剩下的雪梨块都给你吧。” 陈克有种被鬼上身的感觉,摸了摸鼻子,说了声“好,谢谢”,把这碗糖水一饮而尽,零碎的雪梨块也进了肚子。 虞玉之含笑望着陈克,“看来师兄是喜欢冰糖雪梨水的。” “我……”陈克顿了顿,“喜欢的。” …… 临走前,虞玉之送陈克出门,两人挥手告别后,虞玉之喊住了陈克。 “嗯,怎么了?”陈克回头。 虞玉之靠在门边,低低出声。 “师兄……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陈克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温和的眸子看向他,始终包容一切。 “好,不急,慢慢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虞玉之这几天都在赶单子,几乎不让自己有休息的时间。 原因很简单,避免让自己胡思乱想。 自从前几天师兄说了那番话,他心乱糟糟的,常常难以平静。 但单子的数量就在这儿,日夜不停地赶,总有完成的时候。 虞玉之把最后一件玉坠放进丝绒盒,坐在椅子上,兀自发呆。 “无论如何,师兄都在你身边。” “小玉,你听自己的心声。” “你做什么决定师兄都给你兜底。” “好,不着急,慢慢想。” …… 虞玉之紧闭的双目睁开,猛地吐出一口气。 “师兄……”他神色微微茫然,不自觉喃喃。 虞玉之想得越深越乱,汹涌的情绪攒到心头,最后又“啪”一声变成泡沫,只余下陈克熟悉而温柔的呼唤—— “小玉。” 缱绻余韵,似有激荡。 虞玉之按了按眉心,不敢再想,强行逼迫自己清干净思绪,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从红木柜拿出几盒墨水、毛笔架、墨水台。 墨水是由玻璃瓶装着的,上面贴上了颜色的标签。 毛笔架微微晃荡,立在桌前,墨水台是藏青色的瓷器,表面有一圈层层叠叠的冰花,煞是好看。 虞玉之沉下心,十指在几盒墨水瓶里飞快跃动,没几下,墨水台混杂的几种色调融合,最后变成带点翠绿的青色。 他铺平薄薄的元书纸,指腹按压微卷的四角。 细长的笔尖扫了一圈墨池面,又在边缘处停留一下,微棕的笔触变成淡淡的青色。 虞玉之捏着笔杆,指骨凸起,盈盈光泽,如玉石温润。 他下笔没有迟疑,从纸底而起,利落地往上,大抵四厘米时一顿一提,漂亮干脆的竹节显现,紧接着空出一点,再次往上,循环往复,直至顶部。 一根挺拔的竹子栩栩如生,他没有停歇,浸润墨汁的笔尖再次落在底部,一节节往上。没一会儿,三四根交错的长竹矗立,蔓延几根细枝。 虞玉之抬腕,往墨水台蘸了一下,继续画竹叶。和画竹竿时的力度不同,落笔更重,收尾更轻逸,尖尖的竹叶点缀在枝上,不多时,一副简单的竹子图完成。 虞玉之凝视几秒,滑开这张纸,再次变成崭新的元书纸。 这一次,他画的是垂垂杨柳,迎风飘扬。 …… 厨房 “咕噜咕噜——”不锈钢锅里煮着乳白色的木瓜鱼汤,寥寥蒸腾热气,冒出细小的气泡,溢出淡淡的香味。 虞玉之用长勺搅了搅,木瓜块在漩涡中心打转,一整条鲫鱼横在锅中间,隐约露出黑色的鳞片。 他微微低头,动作不紧不慢,戴着的耳机传来何培激动得哽咽的声音。 “……虞老师,太谢谢您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叶指导说是您给我改的作品,我……我当时傻了,没想到我这么糟糕、您还是帮助我……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何培说到后面有点语无伦次,在电话另一头眼泪和鼻涕齐飞。 虞玉之语调淡淡,“不是什么大事,刚好上叶元的工作室谈点工作,遇上就顺便和他看了看这一届学员的参赛作品。” 何培吸气,“但无论怎么样,谢谢您,虞老师,以后我会努力追寻艺术的道路,不再走捷径,踏踏实实地干好每一件事。” “嗯,我先听着。”虞玉之没什么波动,年轻人总喜欢立誓言,以后能不能做到还是未知数。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何培抬高声音,铿锵有力地说,“要是我哪天违背了自己的话,您一定要毫不留情地给我一耳光!” 虞玉之:“……” “行了,大白天的还没到睡觉的时间,说什么胡话。”他嘴角微抽,不复温情,恢复以往毒舌的样子。 “整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静下心来多研究技术,多出去看看世界,开阔眼界,不要总绕着那三亩地转,非要在那堆破烂里雕花,你玩得开心,我就闹心了。” “前些日子的作业是不是停了?我看你那天哭得惨绝人寰的,就没找你要作品,现在精神这么好,一次性全补给我。” 何培不敢说话,讷讷应好,“好的……我知道了……嗯嗯……之后给之后给。” 虞玉之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事挂电话吧。” 何培回答:“哎哎,好。” 顿了顿,他小声问:“您中午是不是有事,我突然打扰到您了,以后我来电话会提前和您预约时间的。” “小事留微信,大事可以打电话。”虞玉之说,“自己判断。”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何培却和耗子见猫似的,浑身激灵,连连说道:“好好好,我会认真判断的。” 挂了电话后,虞玉之直接摘下耳机放口袋。 玻璃盖内部附着密密麻麻的水珠,汤面冒着泡,小小的排气口噗呲噗呲地吐白烟。 虞玉之见时间差不多,关了火。 锅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弱,汤面慢慢恢复平静。 他掀开盖子,放了些盐,拿小勺子尝了尝味道。木瓜鲫鱼汤色泽奶黄,咸甜适中,微微带了些奶香,和视频里教程博主所说的一模一样。 虞玉之又尝了一口,确定刚刚的味道不是错觉,嘴角微扬,心情逐渐变好。 煲汤也不是很难。 “叮咚”——门铃响了。 虞玉之开门见到陈克也不意外,自从那天说开以后,对方来的频率高得发指。 “小玉。”陈克静静站在门口,含笑问好,“吃中午饭了吗?” 他虚虚倚着门框,个高腿长,英俊温和,穿着咖色的休闲西装,眼尾的细纹看不出年纪感,反而增添些许成熟的气质。 “看展回来?”虞玉之问。 “对,隔壁市的文化街‘书画人生’,政府承办的,有人邀请顺道去了。” 最近B城的气温骤降,长袖已经没办法撑过中午,需要加一件薄薄的外套。 当然,因为陈克总是在展会跑,西装几乎成了标配,春夏秋三季是逃不掉,除了冬天,才会换上厚实的长款大衣服抑或羽绒服。 “哦,这样啊。”虞玉之侧开身子,“吃午饭没?” “没,算准时间来的。”陈克按照惯例,四周环视一圈。 嗯,一切如常,没有异样。 “那你来的巧,今天我刚学了煲汤。”虞玉之笑了笑,“师兄不介意当第一个试毒的吧?” “也不是第一回,当就当。”陈克坐到沙发,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斟茶。 虞玉之斜睨一眼,“师兄倒是真把我家当你家了。” 陈克笑着说:“小玉,小时候说话怎么不算话呢?一辈子的家人,现在还嫌弃师兄来找你了?” 虞玉之想反驳,你来我家是想当家人吗? 但细细一想,伴侣确实也算家人。 “我说不过你。”虞玉之耳根有点热,心无端躁动。 陈克抿了一口茶,“果然,以前打电话说想师兄都是骗人的,我来多了你还不乐意。” 虞玉之枕着背垫,顺滑的长发从肩膀落下,“距离产生美,你来多了自然不值钱。” 他撩起眼皮,又问:“九月份了,C大还没开学吗?怎么不见你回去?” “这是一招不行,又想一招,就这么想我走?师兄听着难过。”陈克嘴角噙着笑,心里却蓦然警惕—— 上星期同样天天来,不也好好的吗?怎么突然间就想让他回C城? 难道……他面色微绷,徐怀德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师弟偷偷联系上,准备再续前缘,但他总是来这边晃悠,师弟找不到机会和对方见面和约会? 虞玉之没好气,“你少曲解我的话,我就纳闷,你说自己来我这吃饭瘦了几斤,怎么还要来吃?我怕你再吃下去——” “瘦了好。”陈克笑眯眯地打断,“高明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我必须要珍惜。” 虞玉之被堵了话,乜他一眼,也不继续说下去。 他不是不想陈克上门,更多的是不知该怎么相处。 当然,可能对方来得多了,自己还是比第一天冷静。 就是有一点,虞玉之颇为忧虑,万一师兄撞上了徐怀德,两人不小心打起来…… 他心一紧,师兄这个年纪,受伤了怎么办? 虞玉之越想心越乱,郑喜说已经好久没看见神经病上门,连对方身后贼眉鼠眼的保镖也不见踪影。 小区安保处也和他讲,总是捧花的西装男没再混进来,实在称得上好事一桩。 “那就别赶师兄,就当可怜可怜我。”陈克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岁数了,有时候就像你一样,总喜欢回忆过去的情谊,但我想到曾经的你,总觉得不看着你,我的心就安稳不下来。” ——非常不安稳,想到姓徐的,他就愁得睡不着觉。 万一自己师弟又被对方骗怎么办? 虞玉之一愣,手指猛地蜷缩,脸隐隐发热。 他看着那双诚挚郑重的眼睛,脊背僵住,最后受不了,移开视线。 这番剖心的话,说得隐晦又直白,虞玉之招架不住,只能躲避。 “吃饭吧。”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师兄,我煮的汤是木瓜鲫鱼,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陈克见状,以为对方不爱听自己说教,温声道:“好,尝尝你的手艺。” - “味道怎么样?不难喝吧?”虞玉之捏着勺子,有点紧张地问。 陈克喝了几口汤,又吃了块木瓜,“不错,你煮的?” “嗯。”虞玉之稍微放松下来,“照着视频来的,很简单。” “里面的鲫鱼你挑出来了?”陈克问。 虞玉之一愣,“啊,对,一整条都挑出来了。我想着鱼味煮出来,它刺小又多,就干脆拿走,免得还卡到喉咙。” 陈克失笑,“就算鱼味再怎么出来,它本身的鲜味不会消失的。” “鲫鱼虽然刺多,煮久了肉质变软,但沾着酱油吃其实不错。” 虞玉之慢半拍地说:“那我现在拿出来。” 他说完,就跑厨房把挑出来的鲫鱼装碟,放到餐桌上,殷切地盯着陈克,“喏,你吃吧。” 陈克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的执行力这么强。 他用筷子夹了肚腩的位置,果不其然,味道确实很鲜,是有鱼味的。 虞玉之好奇,自己也夹了一筷子。 “好吃吗?”陈克笑着问。 虞玉之点头,“确实不错,挺够味的,好吃。” “我倒觉得偏淡。”陈克说着,去厨房拿了一瓶酱油,倒在小料碟,“还需要沾些酱油。” 虞玉之试了试,发现还是不沾好吃,鱼肉本身的味道够了。 除了木瓜鲫鱼汤,他还煮了向来拿手的——青菜肉片。 他做不来炒、炸一类的菜式,只会煮,反正只要加水放盐,简单得多。 “怎么突然想着学木瓜鲫鱼汤?”陈克喝着喝着,琢磨出一丝不对。 师弟几百年不变的水煮青菜肉片,却无端做这么一锅汤,到底图什么? 难道……因为徐怀德? 不可能,陈克在心里一口否决,只觉得荒谬。 毕竟这样的猜测毫无根据。 但就是因为没有根据,反而有种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什么?”虞玉之回神,刚才没有听清陈克的问题。 “我说,师弟怎么突然想做木瓜鲫鱼汤?”陈克微笑,循循善诱,“这可不像你,万事总有理由,师兄好奇,就想问问你。” 为什么……? 虞玉之抿唇,说实话,理由很简单。 就是前几天陈克开玩笑抱怨,自己天天吃青菜煮肉片,口淡消食欲,掉称好几斤,他面上不显,实则暗暗记在心里。 虞玉之不擅长做饭,但知道师兄吃饭爱喝汤,才想着去煮一锅,权当是改善口味。 “怎么不说话?理由这么难说出口?”陈克眸光微闪,曲起的指骨轻敲大理石,发出轻微的响声。 “不是,我——”虞玉之踌躇,以往能顺畅说出口的话,如今再三思虑,总觉不太合适。 陈克眉梢微扬,专注凝视人时,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淡,“嗯?” 虞玉之指尖颤了颤,像被陈克看透心思。 他偏过脸,“没什么,就看你前几天说口味淡,没食欲,才煮了点汤。” 陈克怔忪一瞬,“因为我?” 虞玉之“嗯”了一声,垂首吃饭,米饭软糯,干嚼在味蕾渗出甜意,最终盈满口腔。 师弟关心他,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陈克心脏跳了跳,喉结微微滚动,“我也不是每天来,你知道我今天会来?” 虞玉之长睫落在眼睑,覆盖一片阴影,“你风雨无阻天天报道,有哪天没来吗?” 他顿了顿,抱怨似地说:“也不知道图什么。” 虞玉之当然知道陈克图什么,但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是微妙的情绪促使抑或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 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说,就说了。 陈克蓦地心虚,当然是为了第一时间掌握师弟和徐怀德的“进度”,最好能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 “关心你,见见你。”他低声说,“师兄关心师弟也不行吗?” 虞玉之抬眼,“行啊,这可太行了。” 他得到这个答案,说不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微微松了口气。 像悬着刀没有落下,还有思考的时间。 陈克想说些什么,被虞玉之打断。 “多喝点,别浪费我几小时的心血。”虞玉之拿空碗又盛了几勺,递给对方。 陈克接过汤,“好。” - 工作间 “这些都是你最近弄的?”陈克蹲下来,在木箱子里翻找。 吃完午饭后,两人坐着也是闲,聊到工作上的事,彼此学了什么新东西,交流一番。 虞玉之对“单指刻”这个非遗技艺感兴趣,追问许久,陈克便说可以演示一下。 于是,两人来到了虞玉之家里的工作间。 “嗯,随便雕来玩的,有好有坏,但都不太满意,就全搁在这儿了。”虞玉之将里面的灯光全开,整个房间霎时明亮。 “为什么不满意,我看着都挺可爱的。”陈克翻了半天,找出几个有意思的雕刻品,“我喜欢,要不这些都送我?” 虞玉之笑笑,“师兄随便拿。” “那我赚了。” 虞玉之好笑,“能赚什么,都是些不值钱的料子,有一些甚至是废料。” “师弟真是谦虚,稀有料子是一个市场,加工雕刻后如何变废为宝,就是另一个市场。前者固然难得,价值万金,但后者更为稀奇,有市无价。” 虞玉之按了按眉心,哭笑不得地说:“师兄,你别给我戴高帽。” 陈克笑眯眯地说:“句句真话。” 虞玉之像被肉麻到了,摸摸自己的胳膊,“就只有你会这么认为的真话。” 他摆手,“鼓励教育我小时候得到够多了,师兄赶紧让我开开眼界吧。” 陈克摇摇头,叹息地说:“你怎么能不信师兄?” 他随便拉了把椅子,朝虞玉之招手,“行,过来吧。” …… 虞玉之一眨不眨地盯师兄全程雕刻的过程,期间跃跃欲试,等自己上手后,发现远没有看着简单。 他弄坏几块料子后,幽幽望向对方,“师兄,别看我笑话了,教教我。” “我就单纯地看着你,怎么变成我看笑话了?”陈克不认这罪名。 虞玉之不信,“你脸上的表情我熟悉得很,小时候就这样。” 陈克失笑,摸了摸他的头,“小时候我也没笑话过你,每次看你失败,心里都在夸你可爱。” 虞玉之狐疑,“真的假的?” “我以为师兄最讨厌愚笨的人,尤其学了几次都学不会的。” “冤枉,我以前在你心里什么形象?”陈克拧眉,“我没凶过你,更没对你说过讨厌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虞玉之轻嗤一声,“你凶过我,你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 虞玉之不回答,埋头把玩手里的半成品。 陈克自然不会逼迫,只说:“你那时候的小表情是真的多,可惜没给你录下来,你现在看看就知道多精彩了。” “好了,多大了,还生闷气。”他伸手,用拇指抵住对方下巴,稍稍用力抬起,笑着说,“无论怎么样,师兄都没讨厌过你。” 虞玉之滞了滞,呼吸微微屏住。 温和的嗓音穿过耳膜,宛如潺潺流水,而脖颈处接触的那片肌肤,阵阵发热。 “好,我知道了。”他手指搭在陈克手腕,指骨微动。 力道极小,但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陈克收回手,光滑的触感残留指腹,有点麻,轻咳一声,“来吧,我教你。” 他心里暗恼: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真是……鬼使神差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时间悄然流逝,原本明亮的窗台覆上一层黑纱,倾斜的日光变为宁静的月辉。 因为一直在磨技巧,所以两人没吃晚饭,只拿了点面包,就着碧螺春囫囵咽下,继续手头的活儿。 等虞玉之大致掌握了技巧,想要舒展肩膀时,肌肉被拉扯得又酸又痛,麻胀感涌上指尖,手臂直接僵在半空。 “怎么了?”陈克注意到,替对方接过成形的雕刻品,“我帮你按按?” 他们席地而坐,靠得很近,因为时不时要互相交流、指正动作,手和手之间常常无意环绕相交,有时候为了方便纠正,几乎是拥抱的姿态。 虞玉之后知后觉,微微撇头:“不用,等血液通畅就好。” 陈克没继续劝,说了声“行”。 “有个牌子的按摩仪不错,下次带给你。” 虞玉之还在揉手腕,按压僵硬发酸的位置,“好,到时我试试。” “现在几点了?” 陈克伸长手臂拿手机,恰好从虞玉之后背掠过,手肘虚虚搭在对方肩膀。 “十点半了啊。”他看到时间惊了惊,没想到这么晚了。 虞玉之有些不自在,他曲着膝盖,背微微拱起,头虚虚靠在陈克胸膛,脸颊贴着棉质的衬衫,仿佛能听见对方心跳的起伏。 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那我回去了,你学得不错,大致的框架已经掌握,到时我再给你发些资料,里面有不少好玩的技巧,你可以试着去弄。”陈克一边清理手机的消息,一边说道。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旅游?目的地定了吗?” 虞玉之指尖蜷缩,往旁边退了些,“还没定。” “还没定?”陈克心思微转,闪电般的念头冒出:难道师弟要和徐怀德商量? 不对,他在想什么?他捏了捏鼻梁,看来总念着这事儿有后遗症,晚上做梦都是虞玉之重新牵起徐怀德的手,对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师兄,他已经改好了,我相信他。” 好个屁,不行! 梦里的陈克直接破口大骂,现实中的陈克更是怒火烧心。 他猛地按住虞玉之肩膀, “小玉,去之前做好规划,顺便给我一份。” 虞玉之愣了愣,“给你一份……什么?” “你打算去哪个城市、定的路线、大致停留的时间……越详细越好!” “这不一定,我就随便去玩玩,还没这么详尽的计划。”虞玉之哭笑不得,“我到哪里和你说一声,可以吗?” 陈克不赞同,“到哪里和我说一声,不是应该的吗?” 虞玉之瞥他一眼,“怎么就应该的了?” 陈克不悦:“难道你和师兄这么生疏?” 虞玉之心里想:什么生疏,以前你也不管这么多,现在…… 他撇开脸,自己什么都没答应,对方管的倒是比以前多。 “知道了,应该的。” 陈克面容柔和下来,“小玉,师兄只想和你多关心你。” 虞玉之没吭声,半晌才说:“嗯,我知道。” 陈克趁机提出,“条件允许的话,每天和我通个视频,照片什么也给我发一份。” 虞玉之欲言又止,“你、你这是倒长四十岁,缺奶吃啊?至于这么黏我吗?” “没大没小。”陈克揉他头发,“小时候天天黏在我后面,不给就哭鼻子,那时我说什么了?现在知道多招烦了吧?” 虞玉之没好气,“这能比吗?我小时候不懂事,你现在这样不是控——”制狂。 陈克挑眉看他,他及时收声,抿了抿唇,“……挺好的,师兄关心我,电话视频一个不少。” 陈克笑容展开,一把搂过虞玉之,故意闹人戏弄,乱揉他头发,“没错,这才是我的好师弟。” 虞玉之猝不及防,下巴猛地撞到,吃痛地哼了一声,“……嘶!陈克!”他抬手去推对方。 陈克“哎”了声,赶紧松开手,去查看对方的下巴。 “撞到了?” 虞玉之一言不发,眼睛含着怨气,怒瞪对方。 “抱歉抱歉,师兄看下,没青吧?”陈克轻轻用指腹摩挲,下巴那处的红格外明显。 他离得近,说话间呼吸尽数喷洒,没有声息,皮肤却泛起细微的痒意。 “要不要涂点药?你皮肤和豆腐似的,蚊子咬都能肿半天,夏天的腿惨不忍睹……” 陈克念叨个不停,自小虞玉之就皮肤嫩、白净,特爱招蚊虫。 平常人痒过就算了,但虞玉之却严重几倍有余,蚊虫咬一口就红疙瘩一片,越挠越严重,不靠药膏根本消不下去。 更别说日常不经意的磕碰,一点小伤活像死去活来一遭,起码涂几星期的药才好。 虞玉之用力推对方胸膛,陈克一时不察,手臂卸了力道。 虞玉之倏然起身,“我好得很。”他扔下这句话,直冲冲地往外走,不理会陈克。 陈克怔了怔,眼中茫然一瞬,生气了? 他赶紧追上去,拉着人锢在臂弯,好声好气地问缘由,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虞玉之捂住下巴,隐隐作痛。他脸上没有怒气,但眼尾激出绯色。 “千错万错,都是师兄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虞玉之呼吸有点急。 陈克离他太近,半个人压在他身上,膝盖别着自己,一只手锢腰,另一只手攥下巴。 粗糙的指腹总沿脖子摩擦,抵住大动脉,压迫感十足。 他像被笼罩在属于陈克的气息里,有种醉酒后的头晕目眩。 一瞬间,他回到了和对方暧昧纠缠的夜晚,战栗不已。 “不好,你赶紧走。”虞玉之回神,赶紧挣脱,陈克顺势松手。 虞玉之拿起沙发的外套,扔给陈克,还用手推搡对方后背。 “哎!”陈克无奈。 “赶紧走。”虞玉之虎着脸。 陈克被推着往前走,“行行行,师兄马上走,别生气。” 他又感慨:“小玉,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生气,还不爱听道歉。” 陈克知道师弟脾气不好,深有不慎就会碰雷区,但嘴上不说,只会一个劲儿的赶人、冷战。 他那时候年轻,第一回见这阵仗,考虑到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叫他一声师兄,虽然气闷不解,但还是循着师父的教导,端起师兄的气量,耐心包容。 渐渐的,陈克习惯如此。随着虞玉之年岁的增长,阅历成熟后,反而少有青涩年岁的别扭、拧巴,气性不像以往那般,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后来他才知道,师弟对自己发的脾气实在不算脾气。对别人生气是冷嘲热讽,话难听得耳朵疼,还不带一个脏字。 陈克有幸撞见一回儿,当场被惊得说不出话,呆在原地。 他想:原来师弟对着自己……挺乖巧的啊。 虞玉之不吭声,推人到门口,“你快走。” 陈克双手投降,“行行行,我走,但让我先穿上外套,成不?” 虞玉之一顿,应了声好。 室内的温度高,比不得外面。 陈克在工作间图方便,最后干脆坐地上。地面铺了一层毯子,厚实柔软,毛茸茸的,像坐火炉一样。 他嫌热,解了几颗扣子,扇了扇风,慢慢的,心静自然凉,温度舒适了。 “明天吃不吃螃蟹?”陈克问,“我学生寄过来的,是他们家池塘养的螃蟹,纯生态优质品,据说味道很鲜。” 虞玉之迟疑,“我不会做螃蟹,要蒸还是炒?” 陈克笑了笑,“我会啊,蒸煮炒都行。吃吗?” “随你。” 陈克穿好外套,西装笔挺,成熟俊朗,风度翩翩,有说不尽气韵。他对虞玉之微笑,“随我那就吃,我明天早上就过来。” “行,你明天——”虞玉之想到什么,“早餐吃什么?” “我吃完再来,不麻烦师弟给我准备。” “哪有麻烦不麻烦,平时我就喝点小米粥。”虞玉之垂眸,“来我多加一刻杯,不来按原来的做。” “你按原来的就好。”陈克站在门口,挥挥手,“小玉早点休息,拜拜。” “拜拜。” - 第二天,早上 虞玉之心里惦记着事,比平时的生物钟早起了几分钟。 他在卫生间洗漱完,简单扎了个头发,去厨房准备煮小米粥。 嘀嗒——电饭煲的红灯亮起。 虞玉之去阳台浇花草,模样都郁郁葱葱,看来被照料得不错。 但秋天快来了,不少叶子出现斑斑点点的枯黄,一阵风来,吹得枝叶左右摇摆,彼此拍打的声音像在哭泣。 虞玉之拢了拢脖子的围巾,确实感觉到气温降了。他蹲下身,去摸皱巴的叶子,轻声说:“今年落明年长,会好起来的。” 虞玉之在阳台没久呆,又去了工作间,把昨晚弄乱的地面一一收拾,物品重新归类。 他还看见陈克说要带走的雕刻品,被遗落到角落。 ——怪他急匆匆把师兄“赶走”。 虞玉之叹气,将这些雕刻品用盒子装起来,放在玄关显眼的位置,让陈克这次临走前记得带走。 等把工作间彻底拾掇好,十多分钟过去了。 虞玉之回到厨房,洗了手,打开盖子,香气四溢的小米粥飘着白气。他用勺子搅一圈,加了几滴色拉油,米黄的色泽饱满,粒粒分明。 虞玉之盛了满满一碗,坐在饭桌吃。他有点心不在焉,好几次烫到嘴巴。 本该日日清晨播放的琵琶调无影无踪,只剩满腹的心事。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漫漫,发现最终浮现的是陈克微笑的脸庞。 ——撞邪了一样。 虞玉之按住太阳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十分钟后,碗里的小米粥见底。 虞玉之将碗和勺子洗干净,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望这天花板。 他闭上眼,视野涌现曲折多彩的线条,心头沉甸甸的,像拧不干的衣服,滴滴嗒嗒,搅乱心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忽然响起。 虞玉之的心跳空了一下,曲起的膝盖舒展,直接赤脚踩上地毯。 柔软的绒毛触碰脚底,他没有察觉不对,直奔大门。 “早。”陈克站在玄关,笑容温和。 他依旧是皮鞋西裤,但穿了件浅色呢绒薄外套,不复昨日的正式,大衣下摆刚好到膝盖以下的位置。 他没有涂发胶,哑光的亮泽感消失,只稍微用夹板固定发型,稍显凌乱。 “师兄,早。”虞玉之让开位置,“你怎么拿这么多螃蟹?就我们两个人吃不完吧。” 陈克手里提了两大袋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他一边换毛拖鞋,一边解释:“不全是螃蟹,还有其他东西,现在天气冷了,我们可以开个小炉,煮点东西。” 虞玉之轻声细语:“也没冷多少,怎么就想着打炉子?” 陈克说:“秋天嘛,吃得就是氛围,刚好今天降温,算赶巧了。” 他看见虞玉之赤脚站在地毯,微微皱眉,“怎么不穿鞋,不冷吗?” 虞玉之低头,慢半拍地说:“落客厅了。” 他又说:“地毯不脏的,我家基本没人来,闲置的家居鞋也是新的。” 陈克扬眉,“谁和你说脏不脏的问题,我怕你冷。” 他试了试虞玉之的手温,又立刻松开。 冰冰凉凉的。 “刚刚在干嘛?你身体都说冷了还不多穿几件。” 虞玉之指尖蜷缩,另一只手覆上刚才被触碰的位置。 “没干嘛,在沙发歇着。” 他又补了一句,“不冷,一点也感觉不到。” 陈克摇头,“那也不行,你身体不好,不能因为感知弱就没问题,等真冷着了得出事。” “围巾倒是厚实,围脖子能烘热。”他捏了捏围巾,“但你这披着漏风啊,还不如裹身毯子来得实在。” 虞玉之不喜欢,“谁闲着裹毛毯?” “哎,家里又没人看你,躺沙发裹毛毯,听曲看电视,多有滋味啊。” 虞玉之不想说这个,看他把袋子里的食材翻出来,问他怎么连锅都带来了。 “嗯?我看你家没有。”陈克说,“衣服加不加另说,赶紧去穿鞋。” “哦。”虞玉之转身去客厅。 没几分钟,他回来说:“我家有炉子,还是专门的火锅炉。你该问问我的,免得你白拿一趟。” 陈克笑笑,“火锅炉?有这说法?” 虞玉之:“大概这么个意思。” 陈克:“东西是临出门顺的,没想这么多,捎上就捎上了,下次深思熟虑的时候,我再来问你。” 虞玉之帮忙拿东西,逐个放桌面。他问:“分两顿吃还是一顿?” 陈克:“两顿吧,中午吃螃蟹,晚上打炉子。” 哐啷一阵响,他晃手里的酒瓶,“我还带了黄酒。” 虞玉之:“祛寒?” “聪明。”陈克打了个响指。 虞玉之抿唇笑,跟陈克进厨房。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又不擅长做饭,留在这碍手碍脚。” 陈克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回客厅坐着,或者自己找东西打发时间。” 虞玉之斜睨一眼,“你别小看我,我学习能力很好的。” “炸厨房的好?”陈克似笑非笑,“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天天水煮青菜肉片,我大概知道原因。” 虞玉之脸微红,仍旧嘴硬,“我自己也喜欢吃煮的。” 他口腹之欲不强,只要不是太难吃的,他都能吃。当然,如果有饕餮盛宴,他自然乐于享受,但如果没有,也不主动强求。 说白了,美食有就吃,没有就水煮万物。 “好好好,你喜欢,挺好的,健康。” 陈克抬起湿漉漉的手,手臂搭在对方肩头,往下落半截,水没沾过去,“别碍着我,去坐着等。行不行?” 虞玉之被禁住胳膊,动弹不得。 “行,陈大厨,舞台交给你。” 陈克被逗笑,“好的,遵命。” …… 陈克在厨房忙忙碌碌了一上午,虞玉之在客厅放了琵琶曲,优哉游哉地等待。 他百无聊赖,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权当开始构思之后的旅行计划。 但并非能全然专注,他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厨房,悄悄走到门口,探头观察。 陈克后背像长眼睛,“油烟这么大还来看,就不能挑个好点时间,白蹭你身上一身味。” 他把抽油烟机调大一档,嗡嗡作响。 “就是闻到香气才过来的啊。”虞玉之轻笑,靠在门框,“你炒什么螃蟹?” “姜葱炒蟹和蒜香螃蟹。” “哦——难怪味道这么香。”虞玉之点头,“你还做了什么?” “清蒸大闸蟹、肉蟹煲、蟹肉炒饭、闽南香煎蟹。” 陈克笑着问,“满意吗?” 虞玉之惊叹,“师兄,我知道厨艺好,但没想到这么全面。” “临时抱佛脚学的。” “那也厉害,我是学不会,次次炒黑炭。” 陈克乐了,这个比喻倒是准确。 “看也看了,好奇心也满足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虞玉之“哦”了一声,“真不需要帮忙?” “怎么,我看着像欲拒还迎?” 陈克颠了颠锅,转过头说:“我发誓,我二十五岁后就不玩这套把戏了。” 虞玉之低低笑了声,没再说什么,拉上玻璃门,回到客厅等待。 陈克做菜掐的时间极准,几乎时针刚过“12”,他就招呼虞玉之来吃饭。 虞玉之对满满一桌的丰盛菜肴,给予了高度的赞扬。 陈克拉开椅子,“你先试试,万一不好吃,你不是白夸了?” 虞玉之开玩笑,“就冲这花的时间和卖相,不好吃也是因为我不懂欣赏。” 陈克掰了一只清蒸大闸蟹,黄油油的蟹膏溢满。 他递给虞玉之,“少贫嘴,尝尝看,清蒸最鲜甜,趁嘴巴还没沾调料,好好感受下。” “谢谢师兄。” 虞玉之用勺子挖了几口,入口确实细腻鲜美,味道非常浓郁。 “好吃吗?”陈克用工具拆了几根蟹腿,一一剥壳,放到空碗,推到虞玉之面前。 “好吃。”虞玉之点头,“师兄,你试试看。” “嗯,还有蟹肉,吃吧。”陈克指了指前面的碗。 “谢谢师兄,你也吃。”虞玉之不好意思,虽然总被对方照顾,但这回儿像被当小孩似的。 陈克面不改色,“我吃着呢。” 他自己也按照刚刚的工序,吃了蟹膏、蟹肉,味道不错。 “还有其他,这盘蒜香,这盘姜葱,砂锅里是肉蟹煲,旁边是闽南香煎蟹,蟹肉炒饭。”陈克一一介绍,“都试试,看哪个喜欢就多吃点。” 虞玉之逐个尝了,最后指出,“肉蟹煲最好吃,上面洒的白芝麻很香。” 陈克颌首,“好,那就多吃这个。” 他递给对方一杯黄酒,“别喝太多,容易醉。” 虞玉之笑了笑,“浅尝即止是吧。” 陈克也笑,“对。” 一顿饭下来,虞玉之难得胃口大开,吃的比以往食量多一倍。 陈克负责收拾桌面,他做的量其实不大。因为海鲜品不能过夜,所以尽量一顿全部吃完。 本以为自己需要多吃一点,没想到虞玉之这回总算不是小鸟胃,做了不少贡献。 “小玉,醉了?”陈克弯腰,见虞玉之撑着脸颊,低头,一动不动,“哪里不舒服?” “没醉。”虞玉之摇头,“我有点饱,撑得难受。” 陈克哑然。 “饱了就应该停筷子,怎么还让自己撑着了?” “吃的时候没感觉,现在——” 虞玉之虽然说自己没醉,但他的脸却是醺醺然的绯意,“撑得慌。” 陈克:“你家有山楂或消食片吗?” “没。” 陈克不意外,“你等等,我去给你买。” 虞玉之伸手拦,“不用,我缓缓就好。” 他仰头看天花板,喃喃:“……真丢人,居然会吃撑。” 陈克用手背试他额头,“真不吃?” 虞玉之重重点头。 “好吧,先去沙发坐一会儿,等下绕客厅慢走。” “哦。”虞玉之在沙发周围踱步,没几圈,又慢吞吞地坐下。 他抱了个枕头,怔怔地看着前面—— 一尊金光灿灿的鲤鱼摆件。 “要不要喝茶解腻?”陈克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碧螺春。 “一点点就行。” “喝多少算多少,不逼你。” 虞玉之一口一口的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起了效果,胃的胀感确实有所缓解。 “我晚上不想打炉子了,想吃清淡点的,或者不吃。” “嗯,都行,看你晚上吧。” 陈克陪着虞玉之坐,支着头,两腿交叠。他指尖轻点扶手,随客厅响起的《东北风》数拍子。 “师兄。”虞玉之突然唤道。 “嗯,怎么了?” “昨天我看了你发我的资料,有几个案例作我想试试,你能在旁边看看吗?” “可以啊,现在?” 虞玉之点头。 陈克起身,“行,走吧。” 虞玉之跟着,两人一起来到工作间。 “昨晚你说要拿走的雕刻品,你没拿。”虞玉之冷不丁地说。 陈克恍然,“哦哦,昨晚走得急,不小心忘了。” “我帮你装好放盒子了,在玄关的柜面上。” 陈克笑道:“行,这次我会记得。” 他随意地坐在地上,和昨晚的位置一样。 “你想雕哪几个?” 虞玉之掏出手机,点开文件,指了指上面。 “这一行。” 陈克问:“要我讲讲吗?我见过成品,会比多视角图更清晰点。” 虞玉之“嗯”了声。 陈克稍微回忆了一下,开始讲述。他声音偏低,或许因为是老师,有种娓娓道来的舒适感。 “……鬃毛的特点是飘逸、随风扬起,每一根都有形状,不同角度看过去的色彩深浅也有变化。而马的腿其实是最难刻的,它不碰地,是悬空的,但并不意味着它不用力……” 陈克认认真真地讲,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不停,偶尔会听见极轻的应答。 这时候,他便会稍微停顿一下,继续讲。 不知过了多久,陈克一顿,好像好久没听见虞玉之的应答。 他正要转过头,肩膀忽然一重,轻飘飘的气息打在他颈侧。 一瞬间,全身的鸡皮疙瘩冒起。 陈克迟疑,慢慢低头,侧脸恰好对着他。 肌肤细腻,如玉般泛着光泽,脸颊氤氲淡淡的粉,几缕发丝沾在上面,弧度弯曲。 陈克唤道:“小玉?” 一片沉默。 陈克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应答。 他无奈一笑,居然……睡着了。 陈克动也不动地坐了几分钟,视线落在墙缝,像要盯出一朵花。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对方的头移到掌心,然后另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腰,手臂用力,将人直接抱起。 陈克把虞玉之放到工作间的长沙发,蹑手蹑脚,全程发出一丝声响。 他把遗留在沙发的毛毯盖上,仔细妥帖,连露出的一只手也没有忘记。 期间,虞玉之翻了个身,长发洋洋洒洒而落,蒙住了脸。 陈克担心堵呼吸,轻轻他的头发挽在耳后。 等一切做好后,陈克松了一口气。 …… 秋日的阳光白亮,却并不热烈,从没有遮掩严实的窗台倾斜而出,照在虞玉之身上。 他两条长腿微微蜷缩,一截线条清晰的脚踝骨露出,毛茸茸的毯子似有金辉拂过,连带着脸颊的绒毛清晰可见,长长的眼睫紧闭着,眼睑处筛出一片阴影。 陈克坐在旁边雕木头,刻刀上是零零碎碎的木屑,声响窸窣而微弱。 他后背抵住白墙,头低垂着,一只腿曲起,手肘搭在膝盖,另一挑腿伸在地板,姿态随性自如。 忽然,他似有所觉地抬头,发现窗外有几缕阳光偷偷跑进来。 沙发上,虞玉之更加蜷缩身子,喉咙发出闷哼,无意识地伸手挡眼睛,像被日光打扰了睡眠。 陈克起身将窗帘完全拉上,因为担心缝隙透光,又找了几块石头压住帘子下摆。 …… 虞玉之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他下意识往前蹬了蹬腿,打了个哈欠,眼皮有点沉,努力睁开。 一下、两下、三下…… 虞玉之眨眨眼,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脑子一片混沌。 ——这是哪里? “醒了?”温和的嗓音响起。 虞玉之慢慢坐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到腰间,他看清一旁的暖黄台灯,以及熟悉的脸庞。 陈克朝他微笑, “怎么?睡一觉不认识我了?” “师兄……”虞玉之刚醒,声音微微沙哑。 “嗯。” “我睡多久了?” 陈克看了眼时间,“一下午,具体来说,有五个时了。” 虞玉之:“……”糟糕,他怎么在师兄讲话时睡着了? 陈克见他懊悔,安慰道:“没事,你可能是累了。” 虞玉之不好意思,“抱歉师兄,听你讲话可能太舒服了,所以才睡着了……” 准确来说,是对方的声音太过熟悉,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心感,导致他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陈克包容地望着他,“现在饿吗?” “……”虞玉之诚实地说,“有点。” 陈克笑了笑,“想吃什么?中午的想法有改变吗?” 虞玉之摇头,“没有。” “我现在想吃……”他踌躇一瞬,话卡在喉咙。 陈克立即道:“嗯,你说。” “蛋糕。” “蛋糕?” 虞玉之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觉起来想吃这个? “对,蛋糕。”他补充一句,“蓝莓酱的。” 陈克伸手,垫了垫他的后脑勺,“行,现在出去吃。” 虞玉之顺势仰头, “去哪吃?” 陈克扬了扬手机,“这就要问导航了,希望大众推荐的评分是真实的。” - 甜品店 “是你想吃的蓝莓酱吗?”陈克没点蛋糕,要了一块欧包搭配燕麦奶。 虞玉之曲起指骨,虚虚抵住脸颊,有点苦恼:“是我想吃的,味道酸酸甜甜,但是——” 他视线往周围掠过,“我来甜品店吃蛋糕的决定,太冲动了。” 陈克眉梢微挑,“为什么?” 虞玉之往前倾身,压低声音,“我们两个大男人,出门都要被喊一声大叔的年纪,加起来要奔百了,来这种装饰甜美的地方吃蛋糕,不奇怪吗?” 陈克被“大叔”这个词逗乐,“大叔?我倒是算,你不至于,我也没见谁喊过你。” 虞玉之充耳不闻,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压低声音,“周围全是年轻的小孩,显得我们更奇怪了。” 陈克不置可否,“什么店铺会容不下消费者?除非那个人想吃霸王餐。” 虞玉之睨他,“别人说天你答地。” 陈克轻笑。 虞玉之哀叹,“果然,刚睡醒脑子浑浑噩噩。” “师兄,你当时怎么不劝我?” “你又不是要去跳河,我劝什么?” 虞玉之抿了一口橙汁,“劝我在家吃啊,让外卖送到家里就行。” “好吧,怪我,下次劝。” “没诚心。” 陈克只能直起腰,盯住虞玉之的眼睛说:“下一次你说要吃蛋糕,我一定建议你在家吃,好不好?” 他瞳孔漆黑,专注时会把视野里的唯一对象,容纳进狭小的范围里,没有丝毫偏移。 虞玉之心莫名一慌,耳根躁得慌。 他有点别扭,挪开视线,“倒也不用这么认真。” “小玉,你可真会为难我。” 虞玉之笑了,咬着吸管,继续喝杯子的橙汁。 不远处,另一边拼接的桌子热热闹闹,时不时传来欢呼声。 是一群年轻人。 他们围在一起,个个都是年轻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彼此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地说趣话,气氛热烈而青春。 这也是虞玉之懊悔的原因—— 甜品店居然出现两个叔叔辈,有够怪的。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那边的年轻人唱起生日歌,掌声不断,还有人高呼,“许愿啦!吹蜡烛啦!” 中间被团团包围的寿星双手合十,许完愿,低头吹蜡烛。 他们又一阵欢呼,有人甚至兴奋地蹦起来,吹口哨当气氛组。 “原来是在过生日。”虞玉之收回视线,笑着说,“难怪这么热闹。” 陈克“嗯”了一声,“像你说的,他们年轻。” 虞玉之扬了扬眉,“你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年轻意味着不理智、冲动,从来没有深思熟虑过。” “啊,那也不完全吧。”虞玉之总觉得这话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但陈克说得自然,在他记忆里寻不到“遗迹”,大抵是头回听。 陈克唇线微抿,“但少有幸运儿。” “你好,打扰你们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虞玉之看过去,是对面庆祝生日的寿星。 一个大眼睛,笑容明媚的小姑娘。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这是……我、我的生日蛋糕,我们刚好有缘分在甜品店相遇,就想送给你们。” 虞玉之眼尾弯起,“谢谢,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陈克也微微颌首,“谢谢,生日快乐。” 小姑娘被两人同时注视,立刻红了脸,连连摆手,“哎哎,不客气,你们、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她说着,转身跑开,但跑到一半,又折回来。 她两手攥紧交握,明显慌张,看着虞玉之,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小哥哥,你、你好好看,是我在现实生活里见过最好看的人,比建模脸还建模。” 虞玉之一愣,随后笑道:“谢谢夸奖,你也很漂亮。” 他还想纠正对方的称呼,毕竟十八岁怎么也该喊他叔叔了。 “那什么……就、就就……”女生紧张得额头冒汗,小心地瞄了陈克一眼,“也祝你和这位叔叔幸福快乐,长长久久。” 她一口气说完,猛地鞠躬,然后跑开。 虞玉之呆在原地,许久,还保持一个动作。 他回神,不自觉看向陈克,唇微微翕动。 陈克沉默。 半晌,他疑惑开口,“我看起来这么老吗?你是小哥哥,我就是叔叔了?” 气氛倏然一松。 虞玉之没绷住,笑出声,“你就关注这个?” 陈克耸耸肩,“没办法,知道你脸嫩,但太夸张了。” 虞玉之:“可能……嗯,你穿深色的大衣显我年轻……对,应该是这样,我……” “蛋糕还吃得下吗?”陈克冷不丁问。 虞玉之注意力转移,两块蛋糕被精心切好,不想辜负女孩好意,但是…… “我吃不下了,奶油太腻——” 陈克打断:“那就我吃吧,刚好我没饱。” “哦哦,好。” 陈克将两块蛋糕拿过来,拿叉子一口一口地吃,很快就吃完一块,紧接着,开始吃另一块。 他眉眼冷静,神态平和,对蛋糕的态度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但桌底下,他搭在膝盖的手死死攥紧,蜿蜒的青筋在手背一条条暴起。 仿佛在压抑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虞玉之和陈克在甜品店又待了半小时,准备回家。 街道的风拂过脸庞,携着微冷的凉意。 蝉鸣声声,枝叶窸窣。 “阿嚏!”虞玉之连打几个喷嚏,陈克注意到后,将外套脱下,披在对方肩膀。 “出来我就让你穿多点,你还不听。” 虞玉之不吭声,鼻尖有点红,拢了拢那件带着余温的外套。 “师兄不冷?” “不冷。” “哦。” 路灯的影子随着街道而伸长,虞玉之走的每一步堪堪踩在边缘。 “我想了一下,到时旅游的第一站去洛水。” 陈克:“洛水啊,挺好的,江南水乡,吴侬软语,定时间了吗?” “C大什么时候开学?” 陈克一愣,含笑望去,“怎么,还要逮着我走了才出发?” 虞玉之不小心踢了一块小石头,“你天天都来,之后要你扑空了怎么办?” 陈克心一跳,“你提醒我一声就不会了。” 虞玉之斜斜睨去,“现在不正提醒着吗?” 陈克失笑,“难道我一直来,你就一直不走?” 虞玉之当真点头,“也行。” “真的?” “嗯。” “那你的旅行恐怕没有开始的机会。” “你能三百六十五天上我家?C大不开学吗?” 陈克也开玩笑,“明天就辞职,工作多烦人,还是和师弟在一起更开心。” 街口的柏树被风吹落几片叶子,昏黄的路灯映着绰约的影子。 “师兄,你别逗我。”虞玉之接了一片落叶,轻声说,“真天天待一起你就腻味了。” “不逗你。”陈克顿了顿,“和你相处很开心是真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不假思索地说:“下半辈子和你待一起都不会腻。” 虞玉之的心跳顿时如擂鼓,“咚咚咚”的声响,毫不停歇。 “哦。”他闷头应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陈克没察觉异样,继续说:“C大具体专业的开学时间定了,但课没排。你不用顾虑我,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 “嗯。” 陈克又说:“洛水后面有定去哪里吗?” “没。” “也行,先去一个地方,玩腻了再换。”陈克微笑,“别忘记师兄就好。” “嗯……” “不开心?”陈克凑前,低声问。 虞玉之摇头,忽然伸出手,抱住陈克,脸埋在他肩膀,一言不发。 陈克意外,但还是揽住人,“怎么了?” “师兄。”虞玉之轻声说,“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对吗?” 陈克没有犹豫,“对。” “谢谢师兄。”虞玉之心情宁静,在空旷街道里,风声掠过耳膜,隐隐躁动。唯有这个怀抱如此真实而温暖,仿佛能包容所有。 或许他不应该这么胆怯。 他应该再—— 大胆点? - 素秋迈着步子即将转身,温度降了又降。 街道上一排排的水杉树染上锈红,不及红枫艳丽,但也为萧瑟的北风点缀了一抹亮色。 十月过了大半,陈克总算要回C大授课。 “终于要回去了。”虞玉之捧着热茶,白气氤氲面容,“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住的是不是我家。” 陈克笑笑,背对虞玉之,有点单薄的黑色高领内衬,勾勒出宽肩长腿的好身材。 抽油烟机嗡嗡运作,平底锅的煎蛋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他颠了颠锅,“昨晚几点睡的?中午才起。” “不记得了,应该不是很晚。” 陈克:“真的?” 虞玉之抿了口茶,微涩的苦意,“真的。” “早睡早起身体好。” “……我知道。”虞玉之摩挲杯底,“明明以前师兄刻东西,也经常通宵……” “好的不学,学坏的。”陈克说,“我现的是熬不住了。” 虞玉之立刻说:“所以以前你也熬夜晚睡啊。” 陈克斜睨过去,“我现在早睡早起了,你怎么不学?” 虞玉之说:“这一行作息有几个规律的……” “少来,年轻时没经验、要学习,赶工赶稿是常态,但你现在又不需要,就是糟蹋自己身体。” 虞玉之不吭声了。 陈克挥手让人出去,“好了,去外面坐着吧。加胡椒还是酱油?” “一半一半。” “嗯。” “下午吃牛肉炒面可以吗?” “可以,但我现在也吃得下。”虞玉之歪头,抵住厨房的门,“不用等下午。” “中午喝鱼汤,吃点饭,肉你肯定不想吃,就换成白菜豆腐。”陈克不紧不慢地说,“但你吃得不多,只能多餐轮流换花样。” 虞玉之幽幽叹气,“完了,师兄我想跟你去C城了。” “可以,我不介意。” 这段时间,陈克来得勤,有时来得还早,七点半风雨无阻,虞玉之实在遭不住。 他不是每天都能起得这么准时,偶尔会因为晚睡,赖那么点时间。 虞玉之便和陈克商量,说自己起不来,让他晚点来。 陈克像揪准了把柄,正义凛然地说他更该来了,这样才好每天监督。 虞玉之乜他,直说你当看小孩呢,把你操心得够够的,要不我把家里钥匙给你。 而陈克不推辞,坦然接受。 虞玉之哽了哽,当即怀疑这是对方的阳谋。 但问不出口,吞吞吐吐、你来我往一番,钥匙最后还是给出去了。 其中有多少私心,虞玉之自己心知肚明,但却假装无知无觉,只当话赶趟了。 “辛苦师兄了。”虞玉之悄然走到陈克身边,手臂轻轻别了下对方。 陈克一顿,手下意识动作,刚抬起,又慢慢放下。 “不会,随便做做而已。” 咕噜咕噜——旁白的热汤烧开了。 “师兄……”没等虞玉之出声,陈克已经先一步关火,盖子打开,堆积的细小水泡渐渐散开。 “你去外面等,这里油烟大。”陈克用手腕去碰他肩膀。 “嗯,好。” 陈克待到晚上,准备回去。 “我后天去机场送你?”虞玉之问。 “不用,又不是去哪里,八百年不见面了。”陈克开玩笑,“突然这么黏糊,舍不得我?” “……”虞玉之眼皮垂落,看不清表情。 其实这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处于纠结、矛盾的心理。越是和陈克相处,他便越发看清自己的内心。他必须承认,他对陈克怀有悸动的情愫,绝对不单单有师兄弟情。 但他无法踏出那一步,或者说他在害怕,害怕改变关系,害怕最后的结果不好,让他和师兄这么多年的情谊耗尽。 虞玉之少有坚定什么,对很多事情持悲观的态度,但唯有一件事,他从不怀疑,就是他和师兄之间的情谊绝对不会消失。 可假如有一天,他选择和师兄以其他亲密的方式陪伴,但又感情破裂,他和对方是不是从此…… 虞玉之想到这,就不可抑制地心慌和恐惧。但他知道,他不舍得师兄,他是期待和师兄朝夕相处的。 他不说话,眨也不眨地盯着陈克。 陈克笑容微敛,“小玉?” “嗯,不舍得。”虞玉之笑了笑,“这段时间和师兄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我……” 他放轻声音,“我很开心。” 陈克一怔,“我也很开心。” 虞玉之眼神变得柔和,凝视着陈克。 几缕碎发从耳朵飘到脸颊,在客厅暖色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油画般的质感,朦胧而不真实。 陈克晃神,鬼使神差的,伸手将他散下的几缕发丝挽到耳后。 虞玉之微微侧过头,耳廓的温热消失。 陈克喉结极轻地滑动了一下,悬在空中的手有点尴尬。 他收回手,暗骂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我看你的头发遮眼睛,所以……” “嗯,谢谢师兄。”虞玉之飞快地打断,“时间不早了,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陈克捋了捋自己的衣袖,“对,我是要回去了。”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忙碌。 陈克四处张望,找到自己遗落在扶手的外套,拿起来搭在手臂,又想到要回去了就干脆穿上。 临走前,虞玉之站在门口叮嘱,“路上小心,拜拜。后天你和到C城打个电话给我。” “嗯。”陈克颌首,“进去吧,最近气温降得厉害,你多穿点,大后天还有寒流。” “好。”虞玉之应了一声。 陈克想了想,又说:“要注意身体,别冷到了。” 虞玉之眼皮撩起,冷不丁地握住陈克的手。 他低低说:“不冷,对吧?” “……”陈克一僵。 柔软的指腹搭在手背,源源不断的灼热传递过来,温度升高,几乎呈现出燎原的态势。 虞玉之耳根微红,但强作镇定,“你不用担心,真要冷了,我会多穿衣服的。” “……”陈克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虞玉之没好意思握太久,松手后视线游移,心脏不受控地跳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握上去了。 等反应过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话。 “嗯……”陈克嗓子发涩,勉强维持平静,“好,多穿就好。我、我先走了。” 虞玉之见陈克明显愣神,紧张的心态一松,不由得笑了笑。 “师兄,拜拜。”他从容退回门内,“一路开车小心。” 陈克回神,仓促应声:“好……拜拜。” 咔——大门关上。 陈克步履僵硬,一步一步走进电梯,下了负一楼的停车场,坐到车里。 他迟迟没有启动发动机,盯着右手发呆。 这一刻,陈克想了很多。 从那个旖旎夜晚的开始,两人的关系变得尴尬焦灼,频繁试探求谅解,无言的一层隔膜将他们分开,后来他知道徐怀德想要复合,担心虞玉之再次踩进坑里,强势地介入对方生活。 所幸,师弟似乎并未反感这样的行为,后来,他几乎日日上门,旁敲侧击地探寻师弟和徐怀德的情况,不敢强硬干涉,只能时不时提醒,避免师弟陷入泥沼,一时心软酿成以后的苦果。 这段日子里,师弟和徐怀德毫无接触,当他小心翼翼地谈及前任话题时,对方也是皱眉,看起来很是不悦。 陈克问假如前任来复合师弟会接受吗?虞玉之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放心了,不需要这么紧张地守着。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习惯抑或出于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依旧每天占用师弟的时间,后面更是一发不可收,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都在师弟家里。 等回C大确定的时间到了,他恍然惊醒,一个月的时间快过去,自己不想离开虞玉之。 但是—— 这样合适吗? 陈克深吸一口气,仰头靠在座椅,慢慢闭上眼睛。 他心里给出回答:不合适,但他不想离开。他借着师兄的名义,掩饰自己并不纯粹的内心。 在荒唐的瞬间,陈克不想虞玉之只是他的师弟。 他对虞玉之不仅仅有关心、爱护、疼惜,还有—— 难以启齿的绮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在准备旅游前,虞玉之回店铺和郑喜交待一些事项。 “哎呀,老板,你总算要去了。”郑喜擦香炉的底座,“上上月你就说旅游,居然耗到快十一月,我要是有这个时间,别说等两个月,当天说完,半夜就奔机场去了。” 虞玉之斜睨过去,“那我给你放假,你去。今晚的定位不是机场,你就别回来了。” 郑喜嘿嘿一笑,“不是,我就打个比方。我还得赚钱,替老板看店。” 虞玉之说:“生活和赚钱两不误,你真要有心,工资我照常给你开,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郑喜赶紧摆手,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哪好意思,多占便宜啊。” 虞玉之说:“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郑喜还是不肯,“千万别,老板,我可爱守着这店,里面的宝贝和我培养出感情了,不能走,走了我心里难受,它们也不高兴。” “这么厉害,已经能感知喜怒哀乐了?” “那可不。”郑喜有点小得瑟。 虞玉之淡淡一笑,这孩子虽然才二十五六,但来他这里的时间不短。因为不爱读书,出来社会早,摸爬滚打几年,跟了一个老雕刻匠学习、打下手。后来虞玉之店里缺人,弄招聘面试了一堆人,最后选定郑喜。 人机灵、说话敏巧,最重要心眼实,虞玉之平时把店铺交给他也放心。 “小喜,要不要一起去吃——”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见到屋里有两个人时戛然而止。 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年纪二十出头,大眼睛鹅蛋脸,笑容很甜。 她看见虞玉之,拘谨地喊了声,“虞、虞老师。” 虞玉之温和地笑笑,“你好。” 女生觑了一眼郑喜,“你是不是还忙?忙的话我等下再来找你了。” 郑喜赶紧点头,“好好好……不用这么麻烦,我空闲了去找你。” 女生离开后,虞玉之若有所思,他问:“这小姑娘是……” 郑喜截下话头,“是隔壁卖黄金新招的前台,来了有段时间。” 他又补充一句,“在街头老巷的饺子馆拼桌认识的,你也知道,陈叔的生意好,天天爆满,我、我经常去吃——” “老板,你别听这小子扯,他就是对方琳小姑娘有意思。” 后帘值班的师傅出来找材料,刚好听了一耳朵,便笑着打趣,“这一个月经常约着玩,还送人家回家,可贴心了。” 郑喜瞬间涨红脸,说话也不利索,“不是、我、我……” 虞玉之心思微转,大抵有了猜测。 郑喜被看得头皮发麻,“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难怪你不肯走。” 郑喜连连摆手,“这个、这没有关系,真的。” 虞玉之没有继续追问,“把最近的货单给我看看。” “好,我马上去找。”郑喜松了口气。 虞玉之忍俊不禁,被郑喜的模样逗乐了。 - 陈克去C城那天,虞玉之收到了起飞和落地的讯息。 9:40 [师兄:延误了半小时,现在走] [虞:嗯,一路顺风] 11:54 [师兄:到了] [虞:好] 虞玉之看着聊天框上短短两句话,指腹反复摩挲。 打字的框里,黑字的长短不断变化,最后还是一片空白。 虞玉之不知道要和陈克说什么,但就是—— 想和对方聊天。 手机震动一下,虞玉之看见讯息,心跳了一下。 [师兄:吃中午饭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回了个“没”。 [师兄:昨晚几点睡觉?早上几点起床?] [虞:十一点就睡了,八点起] [师兄:嗯,早睡早起,不错] [虞:师兄在干嘛?] [师兄:吃饭] [虞:哦……] [师兄:别光回我‘哦’,自己不想做就叫外卖,或者下楼吃,饿着对身体不好] [虞:知道了] [师兄:动起来,我说了这么久,如果你在家,肯定还坐着沙发挪都不挪] 被说中了。 虞玉之抿唇,慢慢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嗡嗡”两声震动,又有一条新讯息。 [师兄:你现在去厨房了?] 虞玉之:“……” [虞:没有,你猜错了] 另一边,陈克落地后,匆忙吃了个快餐,间隙间,给虞玉之发消息。 几乎刚发出,就收到了回讯。 不出所料,对面的情况他猜中了七八分。 “真是……”陈克失笑,手指在屏幕飞快跃动。 [chen:嗯,那你早点吃饭] [小玉:快煮好了] [chen:真棒。摸摸头.jpg] 厨房 虞玉之看到那个Q版表情包,忍不住闷笑。 他点了点晃动的小猫脸,那颗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电磁炉的红色数字在跳动,锅面都是蒸腾的白气,咕噜咕噜冒泡—— 水热了。 虞玉之收起手机,敛了敛笑意,专心煮面。 面条放入锅里,盖上透明盖,大概几分钟后,面条变软,再假加入洗好的青菜和腌制完的瘦肉条,筷子搅拌几下,时间一到,出锅入碗,洒几颗葱花做装饰,白气飘渺,热气腾腾。 家里的生活恢复往日的模样,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背景音只有潺潺的琵琶曲。 面还是以前的做法,却毫无缘由地变难吃了。 虞玉之咽下最后一口,师兄的手艺吃多了,自己做的就难以下咽。 他叹气,果然,当初就不应该天天吃师兄的饭。 不过一天而已,他居然不习惯了。 - 人确实应该出来走走。 虞玉之从B城离开时,心绪也是淡淡的,他旅游的初衷是为了避人,徐怀德不知道是知难而退还是另有谋算,不仅少去了店铺那边蹲守,连他家楼下也少见踪影。 这自然是好事一桩,但虞玉之想过缘由,担心徐怀德是否和师兄撞上了,才没有…… 不过,他也和师兄旁敲侧击了一通,状似无意地说起楼下便民超市的电子屏,问对方是否留意了进口蔬果的告示—— 徐怀德最爱在此处蹲守,本来这是虞玉之出去的必经之路,被对方截了几回,无奈之下,他只能从另一区的楼房借道,绕了几圈的路离开。 陈克第一次说没关注,下次过来时看看,之后便常常留意那一方小屏,某天还神色平常地买了一大箱水果上来。 虞玉之被份量所惊,哭笑不得,直言吃不完,放冰箱也容易烂。 师兄便说一起吃,我吃得多,一定能赶在它烂了前吃完。 之后几次的试探,师兄态度如常,虞玉之只当徐怀德有自知之明,总算不在下面做个惹人厌的雕塑。 其实如果徐怀德不在视线里晃悠,虞玉之倒还是喜欢呆在家里,两点一线地过自己的生活。 当然,最近可能有点改变。 至少包袱款款出门前,他甚至想过应和师兄那句玩笑话—— 都是古城风韵、旅游好地,不如跟我回C城多转转? 但冷静下来后,虞玉之又开始踌躇,不敢迈步。 陈克越说不着急,慢慢想,他就越觉期限未至,逃避做决定,迟迟困在原地。 而原地的那口小圈不大,一步就能迈过去,但他就是绕着走,不知道在看什么。 …… 洛水确实是个江南水乡,景色娟秀,吴侬软语。 他挑了间颇有特色、临近著名湖畔的民宿,打算待半个月。 民宿的老板娘是本地人,每一位上门的房客,她都会送一份“导航册”,里面吃喝玩乐,无所不有,尽数囊括其中。 虞玉之开始还有兴趣挑着地打卡,后面发现每个地方都太热门了,人挤人实在难受,还不如待在民宿看一水绿湖来得优哉游哉。 大抵是山清水秀,满眼绿色,看着心情放松不少。 但也有添堵的时候。 “你哪怕问我一万次,我还是觉得不行。”虞玉之打电话,神色冷肃。 “哎呀,玉之,你也知道现在新人不易——” “不容易是一码事,但你请我当评委,我给的分数就这样,你们改规则也好,拉低占比率也好,反正我给出的分不变。” 对面的许野沉默了半晌,叹气,“玉之,你太固执,要求也高,要我说,杜项的作品没这么次,不少大师都说,他未来可期。” 虞玉之淡淡地说:“那你说说看,哪个大师说好?” 许野哑然。 虞玉之冷笑,“别是什么自诩一流的江湖骗子吧。” 他又说:“如果你觉得我不客观,你去找其他人。” “玉之。”许野放软声音,“这圈子里,能和你相媲的有谁?我总不能去找你师兄吧?” 他顿了顿,自顾自地说:“不过,陈克如果肯来当评委的话,那倒是不错。” 虞玉之呛他,“师兄当然好,这样,你把这件破烂去问问他,看看能打几分?比我多一分我就改,怎么样?” 许野讪讪,“玉之,你这不是为难我嘛?你师兄和你关系好,枕边风一阵阵的,我哪比得过。” 虞玉之不耐,“少来,还枕边风——” 他捏了捏手,沉下声,“别扯些有的没的,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 许野:“确实没事,不过我……” 电话挂了。 许野:“……” 他嘟囔:“这么暴躁?吃火药了?奇奇怪怪。” 另一边,虞玉之按了按眉心。许野这把嘴,就没消停过。 叩叩—— “是我来的不巧?挑着你有工作的时候上门。”楚涂飞倚在门上,笑眯眯地说。 楚涂飞最近都在这边转悠,听说虞玉之来,就上门找他玩。 也没什么正事,就随便说说话。 虞玉之:“没有,进来吧。” “刚听到你骂人,谁?” “没骂人。”虞玉之掀开帘子,木窗户照入阳光,“是许野,他嘴欠儿的。” 楚涂飞稍稍思索,“因为他最近开的比赛?” 虞玉之斜睨,“你知道?” “可不,他来找我了,我没应。” 虞玉之呵笑,“敢情就我一个人被骗了,唯一人选也是假话。” 楚涂飞大笑,“我就怕出现这情况,对着一些垃圾硬赞美,实在没意思。” 虞玉之深有同感。 两人闲聊几句,就一同出去瞎逛。 没有目的地,路上随口搭话。 楚涂飞:“最近在干嘛?” 虞玉之:“老样子,雕雕刻刻。” “怎么不见你经常上线说话了?” “老了,不喜欢搞这些了。” 楚涂飞笑骂一句,“扯淡,你还老?” 虞玉之淡淡一笑,不吭声。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着,语气幽幽,楚涂飞还说到了陈克,虞玉之心一惊,不知道为何,舌头像忽然打了结,含糊略过几句,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楚涂飞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继续聊天。 太阳落山后,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 民宿的卫生间比较逼仄简陋,保暖设施有所欠缺,虞玉之匆匆洗完,热水徜过皮肤,还没觉着暖,就被透出的冷风吹凉。 虞玉之裹了好几件厚衣服,缩在被子里,才算是舒服了。 他刚打开手机,陈克的通话刚好弹出。 虞玉之调整了姿势,靠在床头,手臂搭在被沿。 “喂?” “睡觉了?”陈克问。 “没,准备看书。”虞玉之说,“九点睡太早了。” 陈克笑笑,“早点好,身体倍棒。” 虞玉之:“……” 陈克问:“今天干嘛了?” “没干嘛,就随便逛了下,当呼吸新鲜空气了。” “具体说说?”陈克调整了下手机的摄像头,“好的坏的都行。” 虞玉之顿时想到下午的糟心,“还真有坏的。” 陈克坐直,做出倾听的模样,“比如?” “……你知道吧,许野邀请我当什么评委,之前线下去了一次,打分我都是当场给的,但公布是后面他弄链接公布,有一个我不太满意,给的分不高,许野来找我改,非说什么潜力股,年轻、有冲劲儿,以后有大发展,让我给加点鼓励分。” 虞玉之嗤笑,“我才不信,那叫什么杜的,我看了他履历一大串的,哪算是新人?估计许野工作室签了人,想给他搞噱头,扯大旗给他镀层金光呢!” 他越说越恼,“还其他大师都说好,是我太严苛——扯淡,我让许野那厮说明白哪些大师,他就哑炮了。师兄,你记着,以后许野邀请你做什么评委,全都拒绝,他没安好心,心黑得很!” 陈克笑笑,“好,都拒绝。” “他就是想捧人捞钱,讲个鬼的艺术,那些玩意儿丑得要死。” “嗯,丑。” 虞玉之又叮嘱,“许野以后邀请你做什么,你记得千万别答应。” “好,不答应。” 虞玉之又说了和楚涂飞闲逛的事,遇到了几个坑蒙拐骗的“玉石摊”,当笑话一样复述当时的场景。 “楚涂飞在附近住?”陈克问。 “对。他知道我来这边,就顺道过来看看。” “这样啊……” 虞玉之后背慢慢往下滑,轻声说:“那师兄呢?” 他脸颊贴着枕头,柔软、干燥,微微沁冷意。 陈克一愣,“什么?” 虞玉之压住枕头的一角,声音变得含糊,“我说,你今天干嘛了?天天都我说,你不说说?” 不知道为什么,陈克心脏跳得有点快。 不太正常。 “嗯……就和几个新带的学生参加了个展会。” “难带吗?” “还行,都挺听话的。” “哦。”虞玉之慢吞吞地翻了个身,他没说话,就这么沉默。 陈克也没说话,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 手机屏幕还亮着,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从听筒传递,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紧绷的弦。 最后是陈克先打破凝滞。 “下个月我应该会去E城,‘磨德’展第一站就在那边,我带学生去逛一圈,长长见识。”他顿了下,“你有想好洛水后面的行程码?” “……没。”虞玉之低低说道。 “一点也没?” 虞玉之没立刻回答。 陈克也不催促,指骨轻敲桌面,连带着旁边的影子晃动。 “有点头绪,但不确定。”虞玉之总觉得,对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听听。” 虞玉之又不吭声了。 紧闭的蚌壳打开一半,不等看到是否有珍珠,就立刻合上。 “小玉?” “你觉得……E城怎么样?”虞玉之试探地问。 陈克一怔,蓦地松开手,笑着说:“挺好的,到时我们可以见面,有时间还能一起玩。” 虞玉之垂眸,“你有时间吗?” 他又补充一句,“当然,忙的话,你也不用勉强。” “不勉强,很闲。”陈克立刻说。 “嗯。”虞玉之没忍住,唤了声,“师兄。” “怎么了?” “……” “小玉?” “就喊喊。” “好。” “你那边什么声音?” “声音?”陈克后知后觉,外面下雨了。 透明的玻璃窗雨痕交错,一声声“滴答滴答”,似远似近。 “是……雨声?”虞玉之不确定,那点声响太模糊了。 “对,下雨了。” 陈克起身,微微倚在窗前。高楼望下去,家家户户灯火辉煌,雨似细针,将所有光晕切割成绰约的色块。 “关窗了吗?”虞玉之问。 “关了。” “好……” 陈克一只手按在玻璃前,倒映的影子并不清晰。细雨绵绵的深夜,所有有棱角的建筑物,都变得温柔而潮湿。 有些话像有自己的意志,即将破土而出。 或者说,它本身就承载在主人的所思所想。 “小玉。”陈克声线偏低,但后面一个字落下,又轻得不可思议。 虞玉之莫名无措,小声应道:“哎,我在。” 陈克突兀地笑了笑,模仿对方的语调,“哎,我在。” 虞玉之:“……” 他有点恼,心里攒了一堆话要“怼”回去。但下一秒,他听见对方长长地叹了一声—— “我有点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