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被贬妾?挺孕肚嫁权臣灭侯府》 第019章 天经地义 章梓涵搭着春喜的手下车,鬓间素银簪子映着朝霞:“侯爷慎言。” 她展开盖着火漆印的文书,“妾身昨夜在稽查司核账,郁大人可作保。” “胡说!”章燕婷死死攥住康远瑞的衣袖,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几乎掐进锦缎里,“父亲明明说你在书房…” 她倏地收声,珍珠耳坠在颈边乱晃。 章梓涵缓步走近,晨风卷起她袖口未净的血渍:“姐姐想说父亲在阆华苑布了天罗地网?”她突然轻笑,“可惜密室机关年久失修,竟叫地龙拱出条暗道。” 康远瑞猛地拽过文书,金线绣的飞鱼纹刺得他眼眶生疼。 惊尘抱剑斜倚车辕:“侯爷若不信,随时可去稽查司地牢参观墙洞。”说着朝章燕婷挑眉,“不过要抓紧,郁大人正命人扩建密道呢。” “你!”康远瑞将文书摔在地上,玉带扣撞得叮当响,“刑狱之事与你何干!莫不是与那郁澍有何苟且——” “侯爷!”章梓涵突然抬高声音,惊飞檐下栖雀,“温家贪墨案牵扯盐铁司二十年账目,您上月才领了督运漕粮的差事。” 她弯腰拾起文书轻轻掸灰,“若此时传出侯府主母通敌,您猜御史台会不会连夜写弹劾折子?” 章燕婷突然掩面啜泣:“妹妹怎能这般污蔑章家!”茜色罗帕却遮不住嘴角抽搐,“父亲若知你攀咬娘家,该有多寒心啊!” “姐姐莫急。”章梓涵将染血的指尖亮给她看,“待刑部查清这些朱砂标记的账目,自会还章家清白。” 惊尘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在晨光中扬起凌厉弧度。 他抱剑立于永定侯府门前,冷眼看着康远瑞:“稽查司办案要人,何时需向巡城御史禀报?侯爷这是质疑圣上亲设的稽查司,还是质疑圣上的决断?” 这话说得极重。 谁人不知稽查司乃天子耳目,镇抚使郁澍更是中山王世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 康远瑞额角渗出冷汗,连忙堆起笑脸:“岂敢岂敢,稽查司要内子协助查案,自是随时恭候。” “最好如此。”惊尘剑鞘轻叩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若下次传唤时夫人抱恙,永定侯府这妨碍公务的罪名怕是不轻!” 康远瑞目光扫过章梓涵略显苍白的脸色,忽听得侧后方传来娇声:“听闻郁大人素来冷面无情,昨日却亲自为姐姐拾玉佩,又彻夜留姐姐在稽查司‘协助查案’,其中怕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章燕婷捏着帕子,眼波流转间尽是暧昧。 “放肆!”康远瑞猛地拽住章梓涵手腕,扬手便要掴下。 春喜惊呼着扑上前,硬生生替主子挨了这掌,半边脸顿时红肿。 章梓涵攥紧袖中金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朱雀大街上行人渐聚,永定侯府门前的动静引得商贩驻足。她抬眸直视康远瑞:“侯爷是要当街行家法?” 康远瑞被那清凌凌的目光刺得心头一颤,待要开口,章燕婷又添油加醋:“夫君教训妻子天经地义,倒是这丫头自己送上门来挨打。” 话音未落,章梓涵反手一记耳光已甩在她脸上。 清脆巴掌声惊飞檐下雀鸟。章燕婷踉跄着扶住石狮,嘴角渗出血丝:“你敢打我!” “妻为妾纲。”章梓涵拂袖转身,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青石台阶,“本夫人管教你区区一个妾室,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说罢,头也不回地牵着春喜径直入府,留下康远瑞对着围观百姓铁青着脸。 章燕婷捂着脸追进垂花门,见四下无人,终于撕破伪装:“章梓涵!别以为攀上郁澍就能翻身!当年你娘...…” “啪!”又一记耳光打断她的话。 章梓涵突然出现,指尖还沾着对方脸上的香粉,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再提我母亲半个字,我便将你送去城郊庄子,与那些疯妇作伴!” …… 惊鸿苑内浮动着淡淡药香,章梓涵揭开青瓷药盒,指尖蘸着琥珀色膏体轻揉春喜红肿的脸颊:“往后不必替我挡着,我自有法子避开。” “奴婢见不得他伤您分毫。”春喜吸着鼻子哽咽,“侯爷今日竟当众想要动手打您!” 铜镜映出章梓涵眼底寒霜:“他向来这般作派,卑鄙无耻。” 药膏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忽然想起那日稽查司地牢里染血的刑具,手上力道又放轻三分。 此刻稽查司正堂,惊尘正倚着雕花梁柱说得眉飞色舞:“那章梓涵反手抽得章燕婷半边脸都肿了,真真是干脆利落,看得人痛快极了...…” “你很闲?”郁澍手中的柳叶刀擦着惊尘耳畔钉入柱中,刀柄犹自震颤,“永定侯府墙根听够了?” 惊尘摸着险些遭殃的耳朵嬉笑:“属下是觉着,这般聪慧女子配康远瑞实在糟践。大人若将她收作爱妾,不失为一桩美事!” “是么?”郁澍再次扬起手中锋利的柳叶刀,在他眼前晃了晃。 寒光再起时,惊尘已蹿上房梁:“属下这就去巡城!” 话音未落人已翻出窗外,徒留几片碎瓦坠地声。 郁澍转着指间新取的刀刃,案头烛火将“漕运清册”四字映得忽明忽暗。 窗外竹影婆娑,他忽然想起昨夜那女子面对自己的威压仍挺直的脊背,活像棵宁折不弯的竹子。 有意思! …… 西厢房内,章燕婷对着菱花镜嘤嘤啜泣:“侯爷瞧瞧,这伤痕怕是半月都消不去。” 她故意将敷着药膏的脸往康远瑞跟前凑,“妹妹分明是借题发挥,怨您当众给她难堪。” 康远瑞盯着那狰狞指痕,眼前却闪过章梓涵冷冽的眼神。 自稽查司回来,她仿佛褪去柔弱外壳,连发间金钗都透着锋芒。 “侯爷莫不是心软了?”章燕婷突然攀上他脖颈,“妾身倒有个主意,可以好好治一治妹妹的烈性。”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男人喉结,“春喜既是她的软肋,不如我们就从春喜下手,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你说什么!”康远瑞猛然推开怀中人,却在触及她含泪双眸时怔住。 从前那株温婉解语的花,何时生出了毒刺? 章燕婷,为何变成了这副残暴刻薄模样? 第020章 春喜落水 章燕婷也是一愣,随后回神,掩面泣道:“妾身见您受辱心如刀绞,这才出此下策......侯爷若嫌我狠毒,妾身住口便是了……”话未说完已被康远瑞拽进怀抱。 “本侯自有计较。”康远瑞摩挲着她腰间玉佩,忽听门外珠帘脆响。 夏欢端着茶盘低头趋近,滚水在壶嘴冒着白气。 “谁准你进来的!”章燕婷正在气头上,厉喝起身,绣鞋正踢翻茶盘。 滚烫茶水泼在锦缎鞋面上,她痛呼着甩脚,镶珍珠的绣鞋竟直飞向楹联匾额。 “啪!” 匾额“静心明德”四字溅上茶渍,康远瑞脸色骤变。 这可是御赐之物。 夏欢惊呼一声,顺势跌倒在地。 “好个忠仆。”章燕婷赤着脚冷笑,“先是春喜,又是夏欢,姐姐真是调教得一手好奴才,都用来针对我了。” 瓷盏碎裂声刺破寂静,夏欢身子一歪,跌在碎瓷堆里。 锋利的瓷片瞬间扎进掌心,血珠顺着藕臂蜿蜒而下。 “婷姨娘饶命!”她仰着苍白的脸,水红衫子被血渍染得斑驳。 “夏欢!” 康远瑞正被章燕婷挡着视线,只瞧见那抹纤弱身影在碎瓷间瑟瑟发抖。 少女咬着下唇含泪凝望的模样,像极了雨打过的白海棠。 “侯爷……”带着颤音的轻唤让康远瑞心头一紧,忙伸手去扶。 章燕婷见状怒火中烧,抬脚狠踹向夏欢心窝:“装模作样的贱蹄子!烫了人还敢勾引主子!” 夏欢顺势后仰,后背重重磕在碎瓷上。 细密血珠从月白襦裙渗出,她疼得蜷成团,泪珠扑簌簌滚落:“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 “还敢狡辩!”章燕婷扬手就要掌掴。 “侯爷救我!”夏欢慌忙往康远瑞身后躲。 “够了!”康远瑞挥开章燕婷的手腕,“往日只当你温婉贤淑,不想竟与那些深宅毒妇无异!” 章燕婷踉跄两步,待要分辩却撞上丈夫嫌恶的眼神。 康远瑞已横抱起夏欢往外走:“速传医官!”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章燕婷攥紧帕子浑身发抖。 她竟然,被这婢女用自己惯用的伎俩算计了! “贱人!”指甲掐进掌心,“章梓涵!别得意太早,且拿你的春喜祭刀!” 主院厢房内,医官包扎完躬身退下。 夏欢倚在锦缎软枕上,怯生生去扯康远瑞衣袖:“都怪奴婢不小心,婷姨娘并非故意的,侯爷莫要因奴婢与婷姨娘生了闲隙。” “你伤成这样还顾着旁人?”康远瑞拭去她额角冷汗,“倒是你,怎的莽撞闯进来?” “听说侯爷在府门前受了气。”夏欢垂眸哽咽,“奴婢心急如焚,赶着来看望侯爷,这才忘了通传的规矩。烫伤姨娘实非本意,求侯爷责罚。” 康远瑞心头一软。比起章梓涵的冷硬,章燕婷的伪善,怀中人这般温顺体贴更叫他熨帖。 “她撺掇我用春喜要挟章梓涵,险些着了道。”康远瑞冷哼,“若真伤了你家主仆情分,怕是得不偿失了!” “万万不可!”夏欢急得撑起身子,“春喜与夫人情同姐妹,若因此生怨,侯爷岂不寒心?”话音未落又疼得倒抽冷气。 康远瑞忙扶她躺好,却嗅到一缕幽香。那香气似兰非兰,混着血腥气竟透出几分旖旎。 他喉结滚动,目光落在夏欢微敞的衣襟上。 “夏欢,你好香呢……” 纱帐不知何时垂落。 夏欢忍着背伤迎合,任他在颈间流连。 窗外蝉鸣渐弱,帐内喘息声混着金钩晃动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燕子。 云收雨歇时,康远瑞沉沉睡去。 夏欢轻抚着臂上纱布,嘴角勾起冷笑——这掺了媚香的伤药,果真见效! 她想到什么,见一旁躺着的康远瑞鼾声如雷,便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 夏欢裹紧斗篷踏入惊鸿苑时,檐角铜铃正被北风吹得叮当作响。 章梓涵端坐在黄花梨案前核对账册,烛火在她鬓边金步摇上投下细碎光影。 “夫人,奴婢有要紧事禀报。”夏欢垂首福身,将章燕婷撺掇康远瑞谋害春喜之事细细道来,“奴婢虽劝过侯爷,但婷姨娘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还请夫人早作打算。” 章梓涵搁下朱笔,目光转向正在研墨的春喜:“往后少往池边去,天寒地冻的。” 春喜应声时,夏欢已提着羊角灯告退。 转过回廊拐角,她唇角勾起冷笑——果然如她所料,这丫头当真不识水性。 主院寝室内炭火烧得正旺,夏欢刚褪下外衫便被康远瑞揽入怀中。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后颈:“深更半夜的,去哪儿野了?” “不过是去净房方便一下。”话音未落便被堵住唇瓣,帐钩撞在拔步床柱上,叮叮当当响到三更。 摘星楼二层轩窗大敞,章燕婷攥着青瓷茶盏的指节发白。 主院廊下小厮三次抬着沐桶进出,她腹中胎儿似也感应到母亲怒气,不安地踢动着。 章燕婷气得又摔碎一套茶具,屋内能砸的物件全成了满地碎瓷。 自从怀着身孕嫁进康家,康远瑞竟从未与她同房,这口闷气憋得她心口发疼。 待夏欢退下后,春喜凑到章梓涵跟前低语:“夫人方才故意在夏欢面前说我不会凫水,莫不是要引她们设计我落水?” 章梓涵执笔在宣纸上勾画,莞尔道:“倒是机灵。” 春喜却蹙眉:“可这数九寒天的,就算会水也得冻出病来。” 章梓涵将写好的方子递去:“明早把这些置办齐了。”春喜接过细看:“铁粉、木粉、活性炭、盐...夫人要这些作甚?” “待制成你便知晓。”春喜应声收好单子,想起已故的孟姨娘最擅制些新奇物什,想来夫人定是得了真传。 腊月寒风卷着雪粒子扑簌簌落下,西园腊梅开得正艳。 章燕婷在摘星楼猫了数日,日日捧着暖手炉倚在窗边窥视。她记得章梓涵最爱梅花,往年章府没有红梅,那女人都要折了腊梅插瓶,这回定会来采。 果见春喜挎着竹篮往腊梅园去,章燕婷搁下茶盏冷笑:“可算等到了。” 转头朝庞嬷嬷招手:“让吴七尾随,把人掳去交给吴昭藏好。”庞嬷嬷面露难色:“这可是康家...“话未说完便被厉声打断:“侯爷既允了我掌家,还不快去!” 想到儿女还在章府为奴,庞嬷嬷无奈叹息,只得领命退下。 …… 冬日的侯府,寒意侵骨,园中积雪未融。 吴七,身为章燕婷的陪嫁护院之一,亦是吴昭之子,身负些许轻功,此刻正屏息凝神。 他藏身于西院腊梅园茂密的灌木丛中,足尖轻点虬结的枝干,借力稳住身形,一身粗布短袄几乎与枯枝融为一体。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踏雪而来,竟未在晶莹的雪地上留下半个足印,悄无声息地潜伏着。 园中小径铺着圆润的鹅卵石,春喜正沿着小径缓步而行。 她边走边信手折下旁逸斜出的腊梅枝条,动作轻盈。不过片刻光景,怀中已抱了满满一大捧嫩黄的花朵,幽香浮动。 许是累着了,她光洁的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便走到池边汉白玉雕琢的栏杆旁,倚着歇息,微微喘息。 吴七觑准时机,正待从藏身之处飞掠而出,行绑架之事。 岂料异变陡生!假山嶙峋的阴影后,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抢先窜出,迅疾无比地伸掌,狠狠推向春喜后背! “啊!”春喜猝不及防,惊呼声被冰冷的池水吞没,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朝那寒彻骨髓的池水中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吴七惊愕万分,身形僵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动作。 “救命!救命啊!”池水翻腾,春喜在水中拼命挣扎呼救,声音凄惶。 吴七这才猛地回神,心头警铃大作,直觉不妙,哪里还顾得上原计划,只想立刻抽身逃离这是非之地。 他足下发力,便要施展轻功遁走。 然而为时已晚! 护院统领江蓠已带着一队护院闻声疾奔而至。江蓠目光如电,一眼扫过现场,一边厉声指挥手下:“快!快救人!”一边眼疾手快地抄过近旁一根粗麻绳,手臂灌注力道猛地一甩。 那绳索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精准无比地缠上了吴七刚刚离地的脚踝! “给我下来!”江蓠沉声暴喝,手腕猛地发力回扯。 “哎呦!”吴七只觉脚踝剧痛,身体失衡,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激起一片雪沫。 江蓠一个箭步上前,沉重的靴底狠狠踏在吴七胸口,将他牢牢制住,浓眉倒竖,怒斥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侯府行凶害人!” 吴七被踩得胸口发闷,又惊又怒,挣扎着嘶声大喊:“冤枉!不是我!真不是我推的!是假山后面……假山后面突然窜出一个人推了她!我什么都没做啊!” “哼!狡辩!”江蓠环视四周,雪地上除了春喜挣扎的痕迹和护院们赶来的脚印,竟再无他人足迹,他冷哼一声,指向吴七,“整个园子方才就你一人鬼鬼祟祟藏匿于此,不是你还能有谁?!” 此时,春喜已被护院七手八脚地从刺骨的池水中捞起,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她剧烈咳嗽着,目光却飞快地掠过被踩在地上的吴七,与江蓠视线相接的刹那,极快地眨了眨眼,传递出只有彼此才懂的讯号。 随即,她双眼一闭,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口中溢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便“昏厥”在地,再无动静。 护院们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地放声高呼起来: “快来人啊!出人命了!婷姨娘的陪嫁护院杀人啦!” “不得了了!婷姨娘的人把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喜推进池子淹死啦!” “快来人!!救命啊——!” 惊恐的呼喊声瞬间撕裂了侯府的宁静,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 荣禧苑内,暖炉熏香,气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章梓涵正陪着婆母戚氏闲话家常,姿态温婉恭顺。大丫鬟冬安脚步匆匆,未经通传便径直闯了进来,神色慌张。 戚氏正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不悦地蹙起了眉。 侍立一旁的高嬷嬷见状,立刻板起脸呵斥道:“冬安!你也是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头了,怎的愈发没了规矩?老夫人和夫人正说着话,你这般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章梓涵放下手中绣帕,温言开口:“高嬷嬷莫急。冬安素来稳重,若非有要紧事,断不会如此失态。” 她转向冬安,目光温和中带着询问,“究竟何事?说吧。” 冬安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目光在章梓涵和戚氏之间游移,最终落在戚氏身上,欲言又止。 戚氏心头一动,眉头先是微松,随即又轻轻蹙起,隐约猜到了几分。 她捏着丝帕掩在唇边,象征性地闷咳了两声,才慢悠悠地道:“罢了,这里也没外人。既是急事,就直说吧,不必藏着掖着。” 得了老夫人首肯,冬安这才福身行礼,语速极快却清晰地禀报道:“回老夫人,夫人,是……是西院腊梅园那边出事了!婷姨娘的陪嫁护院,那个叫吴七的,竟、竟将春喜姐姐推进了池子里!” “什么?!”章梓涵霍然起身,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担忧而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春喜……春喜她人现在如何了?!” 冬安抿紧了嘴唇,眼中流露出不忍,低声道:“春喜姐姐她……被救上来时已然……已然昏迷不醒。那么冷的水,只怕……” 章梓涵身形猛地一晃,仿佛承受不住这噩耗,摇摇欲坠。 冬安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夫人!您千万保重身子!春喜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 章梓涵猛地抓住冬安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又仿佛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她转向戚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声音凄楚哀绝: “婆母!这么冷的天,池水冰寒刺骨!春喜她根本不通水性啊!莫说是她,就是会水的汉子掉进去,也得冻去半条命!哪里还谈什么吉人天相?” 她说着,用力挣脱冬安的搀扶,竟直直在戚氏面前跪下,泣不成声,“婆母!求您为儿媳做主!春喜是儿媳自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情同姐妹! 今日章燕婷她敢指使护院害我春喜,明日……明日焉知她的毒手不会伸向儿媳?婆母!这侯府内院,竟无儿媳的立足之地了么?求婆母明鉴!” 第021章 喊冤 戚氏端坐榻上,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跪在面前声泪俱下的儿媳。章梓涵的哭诉情真意切,句句在理,将她架在了一个必须主持公道的火炉上。 戚氏心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感,觉得章梓涵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激烈,时机也过于凑巧,但这点异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汹涌的“事实”淹没,让她一时也抓不住头绪。 眼下,众目睽睽,儿媳哭诉姨娘害她心腹,甚至危及自身,若她这个主母再不出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会寒了正室的心。 戚氏再次掩唇,发出几声虚弱的咳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宅阴私搅得心力交瘁。 她疲惫地朝高嬷嬷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即刻去把章燕婷给我叫到荣禧苑来!我倒要问问她,她陪嫁来的护院,究竟想在这侯府翻出什么浪来!” “是,老夫人。”高嬷嬷神情肃然,领命匆匆退下。 …… 摘星楼内,暖意融融。章燕婷正对着一面打磨光亮的铜镜,慢条斯理地梳妆打扮。 镜中人眉眼精致,她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冷笑,心中盘算着:只等吴七那边得手,拿住了春喜的把柄,她便要立刻去惊鸿苑,好好“拜访”一下她那高高在上的嫡姐章梓涵,看她还能如何嚣张! 然而,她唇上的胭脂尚未点匀,急促的脚步声便打破了宁静。 高嬷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色沉肃,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暖意:“婷姨娘,老夫人传您即刻去荣禧苑问话。” 章燕婷手中点唇的笔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与疑惑:“婆母此时传我?嬷嬷,我这妆才画了一半,还有些要紧事需处置,可否劳烦嬷嬷回禀婆母一声,容我稍后……” “老夫人有命,请姨娘立刻就去。”高嬷嬷打断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章燕婷心头火起,暗骂:这倚老卖老的老虔婆,仗着在老夫人跟前有几分脸面,竟敢对本姨娘如此颐指气使! 但她深知高嬷嬷在戚氏面前的分量,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强压下怒气,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高嬷嬷可知,婆母突然传唤,所为何事?”她试图探听口风。 高嬷嬷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硬邦邦地道:“姨娘去了便知。老夫人等着呢。” 章燕婷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更是恼怒,却也不敢再拖延。 她对着镜子草草抿了抿唇上的胭脂,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起身道:“好,待我画完这半只眉,便随嬷嬷去。” 她刻意放缓动作,拿起眉黛,对着镜子细细描画,既是拖延时间平复心绪,也是不愿显得自己太过顺从,失了姨娘的体面。 一丝不安的预感,悄然爬上了心头。 …… 此时的主院。 康远瑞恰逢休沐,难得偷闲,正围坐在暖融融的炭炉旁,审阅着案几上的公务文书。 炉火的暖意驱散了屋外的酷寒,室内一派静谧安闲。 夏欢侍立一旁,动作轻巧地为他续着温热的香茗,姿态恭顺,眉目低垂,看似一派温婉。 忽地,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风雪涌入。 一个小厮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侯爷!大事不好了!婷姨娘……婷姨娘的人,把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春喜……推进西园的寒池里了!眼下……眼下昏迷不醒啊!” “什么?!” 康远瑞惊得霍然起身,手中公文“啪”地一声掉落在厚绒地毯上,墨迹未干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刺目的乌黑。 夏欢紧跟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纤手掩住朱唇,眸中瞬间蓄满了惊惶与难以置信:“侯爷!天呐!婷姨娘……她竟真的对春喜姐姐下此毒手了?!” 那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着惊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康远瑞胸中怒火腾地烧起,脸色铁青,咬牙道:“本侯只道冷落她几日,让她在摘星楼好好反省,她便能知错收敛!万没想到她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手段愈发阴毒狠辣!走!即刻随我去荣禧苑!”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甩袍袖,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朝着荣禧苑的方向疾步而去。 夏欢立在原地,看着康远瑞怒气冲冲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方才那惊惶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章燕婷和章梓涵若不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她这个小小的通房丫鬟,又如何能觅得那上位的良机? 摘星楼通往荣禧苑的路上。 章燕婷裹紧了身上厚实的狐裘斗篷,亦步亦趋地跟在高嬷嬷身后。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一路行来,遇到的洒扫丫鬟、整理园圃的护院,但凡看见她,神色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眼神躲闪,窃窃私语,待她走近又立刻噤声垂首。 章燕婷不由得蹙紧了柳眉,心头疑云密布。 这两日风雪甚大,她借口胎气不稳需静养,一直待在摘星楼里,未曾去荣禧苑给婆母戚氏晨昏定省,婆母那边也一直未曾派人来催问。 怎么今日风雪未歇,反倒突然传召?难道……是交代吴七去办的那桩隐秘事,出了什么岔子? 她心头猛地一紧,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倏然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身后半步之遥的高嬷嬷。 高嬷嬷被她这突兀的动作弄得一怔,刚想开口询问。 章燕婷脸上迅速堆起一抹谦和的笑容,动作却极快地从袖笼里摸出一小包银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高嬷嬷那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中,指尖冰凉。 “高嬷嬷,”她压低了声音,“婆母那边究竟何事唤我?还望嬷嬷看在往日情分上,不吝提点一二,燕婷感激不尽。”她一双美目紧紧锁住高嬷嬷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高嬷嬷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手中那包银瓜子的分量,沉甸甸的,约莫值个百十两银子。 那张原本板正严肃的脸上,这才缓缓挤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倒也算不得什么塌天的大事。只不过……”她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若是坐实了,婷姨娘怕是免不了要受些责罚。” “啊?”章燕婷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强自镇定地问道,“还请嬷嬷明示?” “是您的陪嫁护院吴七,”高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章燕婷心上,“胆大包天,竟将夫人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春喜,生生推进了西园那结了薄冰的寒池里!如今人捞上来了,可……生死不知!”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章燕婷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章燕婷瞳孔骤缩,失声低呼:“这怎么可能?!” 她只是吩咐吴七悄悄将人掳走,远远地藏匿起来,挫一挫章梓涵的锐气,何时让他下此杀手了? 更何况,即便真要杀人……也断不会如此愚蠢,在这侯府动手,留下把柄! “嬷嬷!我这是被人陷害了!”章燕婷急切地抓住高嬷嬷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高嬷嬷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不接话,也不反驳,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章燕婷心头雪亮,这老刁奴定是还有后话,等着她继续“孝敬”呢! 她心中暗恨,这分明是趁火打劫!但眼下形势比人强,荣禧苑近在咫尺,婆母和侯爷必定等着“审问”她,她不能在此刻得罪这能递得上话的老虔婆! 电光火石间,章燕婷已做出决断。 她狠狠一咬牙,又从袖笼深处掏出一包银瓜子,几乎是硬塞进了高嬷嬷的手里。 那动作带着几分肉痛和急切。 “嬷嬷大恩,燕婷铭记五内!求嬷嬷再指点一条明路!”她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高嬷嬷眼皮都不抬,手腕一翻,便将第二包银瓜子也拢入了自己宽大的袖中,动作娴熟无比。 她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与其坐等夫人发难,将罪名扣实了,婷姨娘不如……先声夺人,把‘冤枉’二字喊得震天响!至于能不能演得情真意切,让侯爷看了心疼心软,那可就全看您的本事了。您伺候侯爷时日不短,当知侯爷最大的一个‘好处’,便是心软。” 她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章燕婷眼底瞬间凝起浓烈的怒意与不甘——就凭这两句不痛不痒、谁都能想到的“提点”,竟然就讹诈了她足足两百两雪花银! 这老货分明是拿捏住了她的困境,趁火打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感激涕零的表情,朝着高嬷嬷郑重其事地福了福身,腰肢弯得恰到好处,显出十足的恭敬与恳求。 “多谢嬷嬷救命之恩!燕婷明白了,定按嬷嬷的指点去做,先喊冤枉!只是……待会儿到了老夫人跟前,还望嬷嬷能在旁帮衬几句,替燕婷说句公道话。” 高嬷嬷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脸上是公事公办的笃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婷姨娘放心,老婆子心里有数。”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再次抬步,顶着风雪,朝着荣禧苑走去。 荣禧苑门口。 两拨人几乎是前后脚抵达了门前。 章燕婷刚转过回廊的月洞门,抬眼便看见康远瑞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冲天的怒气,正从主院方向大步流星地走来,眼看就要发难。 说时迟那时快! 章燕婷根本不给康远瑞开口斥责的机会。 只见她眼圈瞬间泛红,紧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毫无征兆地滚滚而落,整个人如同风中弱柳般,不管不顾地朝着康远瑞的方向扑了过去! “侯爷——!冤枉啊——!”那声音凄厉哀婉,穿透风雪,直刺人心,“自那日侯爷发怒离去,妾身便知铸下大错,心中日夜惶恐不安!这两日,妾身将自己关在摘星楼中,日日焚香抄经,诚心悔过,只盼能修身养性,求得侯爷宽宥!可……可妾身万万想不到啊!”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趁着扑近的势头,膝盖一软,半跪着扑倒在康远瑞脚边。 “妾身根本不知那吴七发了什么失心疯!竟敢……竟敢无端端地将春喜姑娘推入那要命的寒池!如今阖府上下,竟都以为是妾身指使!侯爷!侯爷明鉴啊!妾身冤枉!妾身纵有千般不是,也绝不敢行此伤天害理之事!求侯爷信我!求侯爷为妾身做主啊!” 她哭诉得声嘶力竭,字字泣血,那副柔弱无助、冤屈至极的模样,再配上那张梨花带雨的苍白小脸,当真是我见犹怜。 康远瑞那满腔的怒火和已到嘴边的呵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悲恸哭诉硬生生堵了回去,一时僵在了原地。 康远瑞眉峰微动,满腔怒火被章燕婷梨花带雨的模样浇熄三分。 他故意板着脸冷哼:“前日分明是你嚷着要拿春喜作筏子给章梓涵添堵,这会倒喊起冤来?” 青石砖硌得膝盖生疼,章燕婷仰起苍白的脸:“若此事与我相干,便罚我沦作贱籍任人践踏!” 金丝缠枝钗随着啜泣不住颤动,将日头割裂成细碎光斑。 康远瑞攥紧袖中玉扳指。 这个素来眼高于顶的贵女,竟敢拿清白赌咒?莫非,她真是无辜的? 檐下铜铃叮当,高嬷嬷适时轻咳:“侯爷可记得老侯爷在世时常说,明面上的棋路最要提防。” 这话如冷水浇头,康远瑞忆起幼时三姨娘那碗掺了红花的甜羹。 他伸手虚扶章燕婷:“母亲掌家三十年,自会还你公道。” 指尖掠过冰绡纱袖,惊觉内里竟渗着冷汗。 正厅里乌木圈椅泛着幽光,吴七被麻绳勒出青紫的胳膊反剪在背后。 章梓涵瞥见章燕婷鬓边散落的碎发以及明显哭过的泪眼,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这招扮可怜的套数,倒是比前世更精进了。 “婆母明鉴!”章燕婷扑跪在团花毯上,金镶玉禁步撞出清脆声响,“儿媳敢指天誓日,若存害人之心,天打五雷轰…” 话音未落,章梓涵已截过话头:“姐姐不必发烂誓,你的护院吴七刚才已经全部坦白,把你这个主谋给供出来了!” 第022章 箴言 “什么!”章燕婷闻言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吴七家人的小命可还在她手里捏着,他竟敢招供?! 康远瑞额角青筋暴起,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毒妇!枉我这般信任你!” 盏托溅出几滴茶汤,在青砖上洇开暗痕。 老夫人撵着佛珠沉吟不语,忽听得章燕婷尖声叫道:“我不过让他吓唬吓唬春喜,并未有害人之心啊!” 满室死寂。 章梓涵缓步走近,绣鞋碾过地上那滩茶渍:“长姐既认了掳人之罪,怎知吴七不会‘失手’害人?上月城东货郎溺毙护城河,不正是因着‘失足’么?” “你套我的话!”章燕婷后知后觉,猛然回头,却见吴七正拼命摇头,嘴里塞了抹布,发不出声音来。 湘色裙裾扫翻铜胎珐琅香炉,香灰纷纷扬扬落了她满头满脸。 恍惚间听见章梓涵低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章梓涵望着纷扬香灰,眼前忽现前世景象。也是这般天气,春喜冻紫的小手里还攥着半块硬馍,青白脚踝上缠着她赏的褪色红绳。 那抹残红刺得眼眶生疼,再抬眼时,眸中霜色更甚。 这一世,没有人能够再伤害春喜半分! 春喜,我罩的,懂? 戚氏端坐上首,面色沉凝如水,显然对章燕婷的哭诉与辩解并未全然采信。 她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犹自啜泣的章燕婷,又掠过一旁脸色铁青的儿子康远瑞,最后落在神色平静、眼底却暗藏锋锐的章梓涵身上。 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片刻沉寂后,戚氏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来人。” 两名侍立在她身后、身着体面比甲的大丫鬟闻声立刻上前一步,垂手听命。 “将婷姨娘送回摘星楼。”戚氏语气平淡,却带着终结此事的决断,“无我传唤,不得擅出。好生静养,好生思过。” “是。”两名大丫鬟应声,快步走到章燕婷身侧,一左一右稳稳扶住她的胳膊,力道恰到好处地半搀半架,便要扶着她起身往外走。 章燕婷身体微微一僵,心知若就此被“请”回摘星楼禁足,无异于坐实了嫌疑,再想翻身就难了! 她脑中念头急转,在即将被搀离门槛的刹那,猛地抬起头,低呼出声:“老夫人!请等一下!” 戚氏眉心微蹙,眼中掠过一丝不耐:“婷姨娘,你还有何话要说?” 章燕婷挣脱了丫鬟的搀扶,重新面对戚氏跪好,腰背挺直,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换上了一副沉痛而虔诚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老夫人明鉴。春喜姑娘终究是因燕婷管教下人不严,才遭此无妄之灾,如今生死未卜。燕婷心中实在惶恐不安,深感罪孽深重。 既然事已至此,燕婷不敢强辩,只求能给供奉的那尊白玉观音菩萨上一炷心香,诚心为春喜姑娘祈福祷告,愿菩萨保佑她平安脱险,也愿以此微薄心意,稍稍洗刷燕婷身上沾染的罪孽因果。” 她顿了顿,抬手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忧虑与哀伤,“否则,燕婷日夜忧惧,深恐这无心之过的业报,会连累了腹中无辜的孩儿啊。”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担忧孩子、心怀“愧疚”的母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最后那句“连累腹中孩儿”,更是精准地戳中了康远瑞和戚氏心中最柔软、也最在意的地方。 章梓涵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章燕婷的表演,心中警铃大作。 她太了解这个嫡姐了,每一次示弱背后都藏着算计。 玉佛?祈福?这绝不是章燕婷会真心去做的事情!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戚氏闻言,目光在章燕婷的小腹处停留了片刻,眼底的冷硬终究被一丝对血脉的顾虑所软化。 “子嗣之事,关乎康家血脉延续,确是头等大事。既是你一片诚心为腹中胎儿祈福消灾……也罢。高嬷嬷。” “老奴在。” “带婷姨娘去上香。” “是。”高嬷嬷领命,走到佛龛前,动作麻利地取过三支上好的檀香,就着长明灯点燃了。 香头明灭,袅袅青烟升起,散发出清心宁神的香气。她将点燃的香恭敬地递到章燕婷手中。 章燕婷双手接过香,指尖微微发颤,站起身,在高嬷嬷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走向白玉观音像前。 她神情无比虔诚,双手捧香,对着玉佛深深拜了下去。每一次俯身,姿态都谦卑至极。 就在她第三次俯身叩拜,身体前倾到最大角度时,她极其隐蔽地、不着痕迹地将手中那三支燃烧正旺、香头灼热的线香,凑近了玉佛莲座下方某个特定的、不易察觉的侧面。 滚烫的香头靠近那冰凉细腻的玉质表面,微弱的“滋”声被淹没在檀香的气息里。 那玉佛受热之处,原本浑然一体的洁白中,竟缓缓浮现出几行淡淡的浅金色字迹! 章燕婷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字迹的显现,心中一定,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淡定。 她缓缓直起身,将三支香稳稳地插入了佛龛前的紫铜香炉之中。 香烟缭绕,氤氲在玉佛周围。 一直侍立在章燕婷身旁的高嬷嬷,此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玉佛。 当她看清莲座下那几行新显现的金色字迹时,瞳孔骤然放大,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变调:“老……老夫人!侯爷!快看!菩萨显灵了!玉佛……玉佛显圣了!”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齐刷刷地聚焦到那尊白玉观音像上! 惊疑、震撼、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众人眼中交织翻滚。 玉佛显灵?! 在这个节骨眼上? 难道……婷姨娘这事,竟真有天大的冤屈? 还是说……她腹中的孩子,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章梓涵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她死死盯着那尊玉佛,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来了!果然如此!这一招“玉佛显灵”,上一世章燕婷是在孩子快要落地时才祭出的杀手锏! 没想到,因为自己的重生,许多事情已然提前! 章燕婷,你果然够狠,也够急! “取来,让老身看看。”戚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敬畏。 高嬷嬷强压着“激动”,连忙从佛龛旁的案几上抽过一块洁净的明黄色绸布,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玉佛之上,轻轻捧起。快步走到戚氏面前,躬身奉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块黄布。 戚氏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辨认着那几行在白玉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字迹。 厅内落针可闻。 戚氏一字一顿,将玉佛上的箴言念了出来: “文曲下凡,身份尊贵,其母当是嫡母,否则必遭祸端!” “文曲下凡?!”康远瑞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几步抢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母亲!这莫非是在说燕婷腹中的孩儿?!是菩萨在预示我康家将得文曲星君降世!” 高嬷嬷立刻躬身,声音洪亮地附和道:“恭喜老夫人!恭喜侯爷!天降祥瑞,菩萨明示!小少爷竟是文曲星君转世临凡!此乃康家天大的福泽啊!将来小少爷必定聪慧过人,蟾宫折桂,高中魁首,光耀我康家门楣,指日可待!” 她这一番话,将康远瑞的惊喜推到了顶点,也精准地迎合了戚氏最深的期盼。 戚氏捧着那尊玉佛,脸上也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狂喜之色,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定是菩萨显圣,怜我康家世代忠良,特赐下麟儿,庇佑我康家昌盛绵长!此乃祖宗积德,天佑康家啊!” 章燕婷恰到好处地“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声音带着虔诚的哽咽:“信女何德何能!竟蒙佛祖菩萨如此垂怜,将这般尊贵无双的文曲星君赐入信女腹中!信女愿自今日起,茹素一年,日日诵经,广积福德,以报佛祖菩萨天高地厚之恩德!” 高嬷嬷此时又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的表情,指着玉佛,小心翼翼地向戚氏和康远瑞进言:“老夫人,侯爷,只是这箴言的后半句,‘其母当是嫡母,否则必遭祸端’,老奴愚钝,不知这‘嫡母’所指?” 戚氏脸上的狂喜顿时凝滞了几分,眉头也微微蹙起,显出几分为难和深思,并未立刻回答。 康远瑞却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猛地一拍额头:“我明白了!菩萨这是在点醒我们!文曲星君何等尊贵?岂能生于庶母之腹?这分明是说,若要此子平安降世,承其天命,福泽康家,就必须将其生母抬为平妻!唯有如此,这孩子才能名正言顺地从‘嫡母’腹中诞生,才能避开那‘必遭祸端’的箴言啊!”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侯爷明鉴!定是如此!”高嬷嬷立刻斩钉截铁地附和,将康远瑞的推论坐实。 戚氏的目光复杂地落在跪在地上的章燕婷身上,权衡着利弊,显然仍在犹豫。 平妻之位非同小可,关系到宗法礼制和府中格局。 章燕婷敏锐地捕捉到戚氏的迟疑,立刻膝行几步上前:“母亲!妹妹!我自知先前犯下过错,惹得妹妹伤心,更让婆母和侯爷失望,实在不配担此平妻位分!但燕婷腹中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是文曲星君临凡,是康家的希望! 燕婷恳求你们,看在孩子、看在康家未来的份上,万莫因燕婷的过错,而害得这位尊贵的文曲星君不愿投身我康家,或是降生后真应了那‘祸端’的箴言啊!那燕婷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这番以退为进、将孩子推在前台的说辞,再次精准地击中了康远瑞的心坎。 他看着章燕婷为了孩子如此“卑微恳求”,心中那点因春喜之事而起的恼怒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怜惜和对子嗣的无限期待。 戚氏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章梓涵,这个名义上的康家主母。 她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征询,却也暗含压力:“梓涵,此事关乎康家子嗣传承,也关乎你姐妹二人的名分。你怎么看?” 章梓涵樱唇微启,正欲开口。 章燕婷却抢先一步,再次膝行转向章梓涵,姿态放得极低:“好妹妹!姐姐在此向你发誓!只要你今日成全,允了我这平妻之名分,全是为了腹中孩儿能平安承其天命!从今往后,我章燕婷绝不再与你争抢半分! 府中中馈大权、主母印信,依旧牢牢掌握在你一人手中!姐姐我愿自囚于摘星楼上,闭门思过,三年……不,只要孩儿平安降生,健康长大,我愿困守摘星楼,三年不下楼一步!只求妹妹给这孩子一条生路!” 康远瑞看着章燕婷为了孩子竟许下“三年不下楼”的重诺,那份怜惜与感动瞬间达到了顶点! 他心中再无半点疑虑:燕婷如此牺牲,如此深明大义,她之前又怎会真的狠心去害春喜?定是下人自作主张,或是有人蓄意陷害! 自己真是错怪她了! 他看向章燕婷的眼神,充满了愧疚与重新燃起的爱怜。 紫檀香炉腾起袅袅青烟,章梓涵倚着黄花梨雕花椅背,纤指死死攥住裙摆上金线绣的缠枝莲纹。 康远瑞的玄色云纹锦袍在她眼前晃动,腰间那块羊脂玉禁步发出清脆的响动:“梓涵,燕婷都说不与你争名分,你何苦这般执拗?她终究是你长姐,如今跪着求你,你还不肯答应么?” “咳咳——”上首传来戚氏的虚咳,翡翠抹额下浑浊的眼珠盯着章梓涵,“瑞儿说得在理,你且松口罢。” 章梓涵的目光掠过跪在青砖上的章燕婷,那袭月白襦裙衬得她愈发楚楚可怜。 耳畔金累丝嵌宝耳坠突然重若千钧,她扶着案几踉跄起身,指尖扫落汝窑天青釉茶盏,碎瓷声里身子软软坠下。 “夫人!” “梓涵!” 满室惊呼中,章梓涵闭目听着杂沓脚步声。 有檀香混着龙涎香逼近,康远瑞双臂将她打横抱起时,她分明听见他倒抽冷气——这具身子比七年前轻了太多,罗衫下嶙峋的蝴蝶骨硌得他掌心发疼。 第023章 给我打 “快去请黎太医!”戚氏龙头拐杖杵得咚咚响,“高嬷嬷,把西厢房的碧纱橱收拾出来。” 章燕婷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 贱人,这个节骨眼上装什么病!分明是故意的! 黎太医背着乌木药箱跨进垂花门时,檐下铜铃正被穿堂风吹得叮咚作响。 隔着云母屏风,他望见锦被下微微颤动的睫毛,正要搭脉,忽见章梓涵睁开秋水般的眸子。 黎太医刚要惊呼出声,却见章梓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以眼色示意他近前。 半盏茶后,雕花门吱呀开启。 康远瑞急步上前,蟒袍下摆扫过门槛:“太医,内子如何了?” “恭喜侯爷双喜临门。”黎太医捋着花白胡须,眼角余光扫过章燕婷骤变的脸色,“尊夫人这是喜脉,约莫两月有余。只是胎象不稳,需得仔细将养。” 章燕婷鬓边金步摇猛地一晃:“这不可能!上月初五她还来了月事!” “姐姐是说那日我赏梅时染了红?”碧纱橱里传来虚弱的轻笑,章梓涵由春桃搀着缓缓起身,“原是太医说的胎漏之症,倒让姐姐误会了。” 葱白指尖轻抚小腹,泪痣在烛火中盈盈欲坠。 康远瑞怔怔望着这个相伴七载的女子。 记忆突然闪回洞房夜,她穿着茜红嫁衣饮下那碗避子汤的模样。 此刻她脖颈间那道淡疤被珍珠璎珞遮着,却在他眼前愈发清晰了起来。 原来,她并非不能生育。 “侯爷不信?”黎太医突然拂袖,“老夫即刻修书太医院,请王院判再来诊过!只是——”犀角柄药秤重重搁在案上,“若查实老朽误诊,甘愿受革职查办之罪;若有人污我清誉,老夫同样不会轻饶!” 目光如刃扫过章燕婷,“即便是首辅家的孙女儿,老朽也要敲登闻鼓讨个公道!” 章燕婷突然抓起案上的药方撕得粉碎:“一派胡言!定是你这老匹夫串通妹妹一起蒙骗我们!” “住口!”康远瑞一把将章燕婷拽回了座位上,转身对黎太医长揖到地:“内宅失仪,还望太医海涵。” “侯爷!他们定是串通好的!” 尖利的女声再次传来。 康远瑞没好气地瞪了章燕婷一眼,喉结滚动:“来人,送婷姨娘回摘星楼。” 声音裹着碎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乱颤。 “侯爷当真要信那庸医?”章燕婷突然挣开桎梏,染着丹蔻的十指抓住男人袍角,“章梓涵定是假孕争宠!” “放肆!”康远瑞猛地甩袖,力道大得将人掀翻在地。 风雪卷着呜咽声渐远,康远瑞转身时已换了另一副神色。 黎太医正在廊下整理药箱,鹤氅上落满细雪,恍若披着月光。 “让您见笑。”康远瑞拱手时,袖中银袋滑入对方掌心。 老太医掂了掂分量,目光扫过廊外三尺深的积雪:“侯爷可知,御史台这几日参了三位勋贵?” 枯枝般的手指点点东边,“府上婷姨娘的住处,可比慈宁宫偏殿还讲究。” 康远瑞闻言瞳孔骤缩。 推开描金槅扇的瞬间,暖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章梓涵在锦被中蜷成小小一团,唇瓣如枯叶般干涸,却仍喃喃唤着:“春喜...侯爷救我…” 康远瑞心头猛地抽痛。 十年前大婚那夜,她也是这样缩在百子千孙帐里,凤冠流苏随着颤抖叮咚作响。 那时他笑着掀开盖头,新嫁娘眼里汪着两泓清泉,比合卺酒还要醉人。 “涵儿。”他握住冰凉的手,床幔上金丝绣的并蒂莲在烛火中摇曳,恍惚间又见满地猩红。 那年她小产血崩,抓着他的手说“保孩子”,指甲生生掐进他血肉。 “远瑞…”沙哑的呼唤将他拽回现实。 章梓涵不知何时醒了,泪水顺着凹陷的眼窝滚落,在枕上洇出深色痕迹:“我梦见春喜在水里挣扎,那些手...那些手要把我也拖下去…” 康远瑞将人揽进怀中,惊觉她瘦得硌人。 自打她日夜操持侯府产业,何时从娇柔的海棠变成了带刺的梅?而自己竟沉溺在章燕婷的温柔乡,任她在深宅独自面对明枪暗箭。 “侯爷可记得?”怀中人忽然抬眸,眼底浮起破碎星光,“春喜落水那日,妾身正在核对账册。”她指尖抚上男人蹙起的眉峰,“若妾身当时在府中,只怕落水的便是我了...…” 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叹息,却比任何控诉都锋利。 “明日便将章燕婷迁去静心院。”康远瑞脱口而出,感觉怀中人微微一颤,“摘星楼逾制已久,那些金丝楠木家具都全部收入库房。” “不可!”章梓涵突然撑起身子,“长姐最重体面,若骤然搬离,怕是惹她不高兴了。”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单薄肩头如风中残叶。 康远瑞忙将人按回锦被,掌心触及的脊背嶙峋可见。 他忽然记起章燕婷总抱怨腰肢不够纤细,为此日日缠着束腰。而他的正妻,早已被生活磋磨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既已入侯府为妾,就该守妾室的规矩。”康远瑞转头望向窗外,摘星楼的琉璃瓦在雪地里泛着冷光,“明日就差人拆了匾额,陪嫁的护院全数发配到庄子上。” 章梓涵垂眸掩住眼底暗涌,指尖悄悄攥紧被角。 “侯爷。”她将脸埋进男人胸膛,声音闷闷的,“妾身怕长姐怨我。” “她该怨的是自己。”康远瑞抚着她枯草般的发丝,没看见怀中人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 见章梓涵左顾右盼,康远瑞连忙俯身靠近,带着一股龙涎香的暖意,“莫要惊惶,这是在母亲侧室的暖阁。你可知,你有喜了!” “喜”字像一枚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章梓涵的心口。 她眼前瞬间模糊,仿佛又回到那个血色的前尘——他也是这般满面红光,小心翼翼地抚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温言软语犹在耳畔。 不过七日!那碗浓黑腥苦的汤药便被他亲手端来,看着她饮下,看着她腹中骨肉化作一滩污血,看着他眼底的温情被冰霜覆盖。 康远瑞此人,温存时如春日融雪,可一旦触及他的体面与利益,那翻脸绝情的速度,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章梓涵强压下翻涌的恨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借那一点锐痛维持清醒。 她抬眼,眸中恰到好处地氤氲出水汽,混杂着诧异与茫然:“什么?我有身孕了?远瑞,你……你莫不是在哄我开心?七年了……整整七年,我早已断了念想,怎可能……”她声音微颤,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 “千真万确!”康远瑞握住她微凉的手,“是黎太医亲手诊的脉,断不会有错!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在府中静养,外头诸事,一概不必理会。” 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欢喜,刺得章梓涵心底冷笑连连。 她顺从地点点头,温婉道:“好,涵儿都听侯爷的。” 随即,她话锋轻转,似是无意提及,“只是……眼下我与长姐章燕婷都有了身子,府中内务繁杂,总得有人操持。妾身想着,今日既然是大喜的日子,不若将夏欢抬了姨娘?她性子沉稳,又深得侯爷欢心,料理琐事想必得心应手。” 话音落地,章梓涵清晰地捕捉到康远瑞眼底一闪而逝的狂喜,如同暗夜里点燃的火星。 那夏欢,早已是他的心头好,只是碍于身份未曾明立。 如今若能抬举,日后便不必再遮遮掩掩,正大光明地出入夏欢的屋子,何等快意! 然而,康远瑞面上却迅速覆上一层矜持的淡然,仿佛只是寻常小事。 他轻轻拍了拍章梓涵的手背,冠冕堂皇道:“涵儿是当家主母,内宅之事,自然由你做主。你看着办便是,无需事事问我。” “好,”章梓涵唇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温顺应下,“那妾身便命人去操办了。” …… 摘星楼内,金丝楠木的拔步床上,章燕婷辗转反侧了一夜。 昨夜被强行送回的屈辱如同毒蛇啃噬,怒火灼烧得她双眼赤红,几乎要将满室华美的苏绣帐幔都瞪穿。 窗纸刚透出蟹壳青的微光,沉重的楼门便“哐当”一声被粗暴推开。 韦嬷嬷领着十几个粗壮的仆妇,如同乌云压境般涌入。 她一身簇新的深青比甲,发髻梳得油光水滑,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恭敬,眼底却淬着冰碴子。 “婷姨娘,安好。”韦嬷嬷微微屈膝,动作敷衍,“老奴奉侯爷与夫人之命,特来请您移居——静心院。” “移居静心院?!”章燕婷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赶我出去?!你们凭什么!我是章家正儿八经的嫡女!我要见侯爷!立刻!马上!” 她赤着脚就要往地上跳,被贴身伺候的庞嬷嬷和秋萍慌忙拦住。 韦嬷嬷嘴角那抹假笑纹丝不动,向前逼近一步:“婷姨娘,省省力气吧。侯爷此刻正在暖阁陪着夫人,无暇见您。识相点,自己乖乖走去静心院,也省得让人拉扯撕扯,失了您这‘章家嫡女’的体面!” 那“嫡女”二字,被她刻意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韦嬷嬷!”章燕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叱骂,“你这老刁奴!是不是忘了当年跪在我娘跟前摇尾乞怜的日子了?敢这么对我,信不信我立刻修书回家,让我娘把你那宝贝儿子发卖到最下贱的煤窑里去!” “呵,”韦嬷嬷非但不惧,反而从喉咙里挤出一串得意的低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婷姨娘,您消息闭塞了。忘了告诉您,我家闺女夏欢,今儿个一早,已经被夫人抬举,成了夏姨娘!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她挺直了佝偻的背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扬眉吐气的张狂,“夏欢感念侯爷夫人恩德,今早已经求了侯爷恩典,派人去接我儿子进府享福了!啧啧,谁能想到呢?一个贱籍出身的丫头,如今竟也能和您这位金尊玉贵的章家嫡女——平起平坐喽!哈哈哈……” 那笑声在空旷奢华的摘星楼里回荡,尖锐刺耳。 “什么?!夏欢那个贱婢成了姨娘?!谁准的!谁给她的胆子!”章燕婷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自然是夫人准的!”韦嬷嬷得意地扬起下巴,“夫人和您都怀着金贵的胎,这偌大侯府内宅没人主事怎么行?夫人贤德,这才抬举了我家夏欢。老奴倒是要替夏欢谢谢您,若非您这‘嫡女’有孕不便,哪轮得到她这‘贱籍’出头呢?” “老虔婆!我撕了你的嘴!”极致的羞辱和愤怒彻底冲垮了章燕婷的理智。 她尖叫一声,猛地挣脱庞嬷嬷和秋萍的阻拦,扬起蓄满全身力气的巴掌,狠狠掴向韦嬷嬷的老脸! “啪!” 力道之大,让韦嬷嬷整个人被打得趔趄着向后倒去。 她枯瘦蜡黄的脸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红肿的指痕,嘴角也渗出一丝血迹,好半天才扶住门框站稳。 “反了天了!”韦嬷嬷捂着脸,声音因疼痛和狂怒而变调,尖利地朝门外嘶吼,“人呢!还不滚进来给我按住这个泼妇!” 话音未落,门外早已候命的十几个粗壮仆妇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她们目标明确,两人一组,粗暴地扭住章燕婷的双臂,巨大的力量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混乱中,一只粗粝的手掌“不经意”地在她腰侧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指甲深陷! “啊!”章燕婷疼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庞嬷嬷和秋萍见状,红着眼扑上来想护主:“放开我家小姐!” 却被另外几个如铁塔般的婆子轻易按住,死死压跪在地上。 “给我打!狠狠打这两个助纣为虐的老货小贱人!”韦嬷嬷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指着庞嬷嬷和秋萍,厉声下令。 按住她们的仆妇立刻腾出手,对着两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耳光声密集如雨点。 庞嬷嬷精心梳理的发髻被打散,花白的头发糊了满脸,秋萍更是被打得口鼻流血,脸颊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发出痛苦的呜咽。 第024章 暖宝宝 “韦嬷嬷!老虔婆!你竟敢对我动手!来人!快来人啊!”章燕婷披头散发,状若疯癫,朝着紧闭的院门声嘶力竭地尖叫。 然而,任凭她喊破了喉咙,外面也毫无动静。 她那些往日里耀武扬威的陪嫁护院,一个影子都没出现。 韦嬷嬷抱着胳膊站在雪地里,嘴角噙着一丝刻薄又解气的冷笑:“还指望吴七那几个蠢货来救你?呵!他们谋害春喜,把人推下冰湖的事儿,侯爷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啊,怕是已经在去庄子上做奴隶的路上了!你喊,接着喊,喊破了天,也没人搭理你!” “老贱妇!我跟你没完!我绝不会放过你!”章燕婷双目赤红,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韦嬷嬷。 话音未落,韦嬷嬷带来的两个粗壮婆子已经毫不客气地拧住她的胳膊,剧痛让她再次惨叫出声。 “不会放过我?”韦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淬着毒,“好大的口气!还当这是你章家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康家!永定侯府!往后这内宅的吃穿用度,可都捏在我女儿夏欢手里!婷姨娘。”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赤裸裸的恶意,“我劝你啊,还是多想想怎么巴结巴结我,哄得我高兴了,兴许还能让我女儿在你的饭食里多赏你两块肉沫星子!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寒风中回荡。韦嬷嬷一挥手,脸上尽是得意和狠厉:“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几个碍眼的东西,给我扔进静心院去!” “是!”几个丫鬟婆子应声,毫不怜惜地拽着挣扎哭嚎的章燕婷和同样惊恐的庞嬷嬷、秋萍,像拖麻袋一样,粗暴地将她们三人连同几个散乱的包裹,一股脑地推进了静心院那扇破败的院门里。 “砰!”沉重的落锁声响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章燕婷三人狼狈不堪地摔在冰冷的雪地上,包裹散落,沾满了泥污。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衣裳。 “没心肝的畜生!黑心烂肺的东西!”庞嬷嬷挣扎着爬起来,扑到紧闭的院门上,用尽力气拍打着,声音凄厉,“我家大小姐还怀着侯爷的骨肉啊!你们这般作践人,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就不怕侯爷将来怪罪吗!” 章燕婷被秋萍勉强扶起,浑身都在发抖。她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作为章家嫡女,一路顺风顺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她环顾四周:白茫茫的积雪覆盖着荒芜的小院,几间低矮破旧的厢房窗户纸破烂不堪,在寒风中呜咽作响。院中唯一一棵枯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更添凄凉。 她猛地转身,想冲进那黑黢黢的正屋,发泄满腔怒火,手刚碰到那摇摇欲坠的木门—— “哐当!”一声巨响,整扇门板竟直接脱落下来,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气死我了!”章燕婷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她看着这比下人房还不如的囚笼,积压的屈辱、愤怒、不甘如同火山爆发,她双手攥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野兽般的尖啸: “章梓涵!夏欢!你们给我等着!” 庞嬷嬷和秋萍吓得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章燕婷在雪地里发疯般地踢打、尖叫。直到她筋疲力尽,双手叉腰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凝成一片。 庞嬷嬷这才小心翼翼地挪上前,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大小姐,大小姐息怒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眼下最要紧的,是保重您自个儿的身子,还有腹中的小少爷。” “保重身子?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保重!”章燕婷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怨恨。 “大小姐,您方才也听见了,”庞嬷嬷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侯爷派人去章家接韦嬷嬷的儿子了!老夫人何等精明?必定已经打探到府里发生的变故!您只需沉住气,耐心等上几日,老夫人绝不会坐视不理!定有法子救您出去!” 她顿了顿,观察着章燕婷的脸色,又谨慎地补充道:“只是……” 章燕婷猛地抬眼,布满血丝的眸子盯着她:“只是什么?” “大小姐,”庞嬷嬷语重心长,“您往后行事,定要三思而后行,沉得住气方能成事啊。您仔细想想,往日您占上风时,是不是都因您能稳得住?而后来是不是每每冲动,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她看着章燕婷若有所思的表情,赶紧又道,“大小姐天资聪颖,只要静下心来,好好谋划,即便老夫人那边一时不便,以您的本事,也定能扭转乾坤!” 章燕婷喘着粗气,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入府后的种种。的确,从撞见夏欢爬床那一刻,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一步错,步步错,才让章梓涵那贱人抓住了把柄! 一股冰冷的理智渐渐压下了沸腾的怒火。她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强行将翻涌的暴戾情绪压回心底。再开口时,声音虽哑,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平静:“把这里打扫干净。我要休息。” “是!是!”庞嬷嬷和秋萍如蒙大赦,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应声,顾不得寒冷,赶紧动手收拾起来。 …… 惊鸿苑内,暖意融融。 章梓涵被康远瑞派来的软轿稳稳当当地送了回来。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原本躺在耳房床上“昏迷”的春喜,听到动静,立刻掀开暖和的被子,灵活地跳下床。 章梓涵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意:“感觉如何?可冻着了?” 春喜嘿嘿一笑,利落地从厚厚的棉袄里层,解下一个用厚布缝制、鼓鼓囊囊的长条形袋子,献宝似的捧到床上。 “冻着?怎么会!夫人您这‘暖宝宝’可太神了!绑在身上,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我差点都热出汗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佩服,“夫人您的手真巧,还能想出这么新奇的好东西!这要是能多做些拿出去卖,肯定能赚大钱!” 第025章 密道 章梓涵失笑,拿起那个简易的“暖宝宝”看了看:“这东西啊,看着简单,做起来成本不低,里面的材料只能用一次,热乎劲儿顶多维持半天功夫。穷苦人家舍不得买,富贵人家嫌麻烦又看不上眼,赚不了什么钱的。” 春喜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夫人您想得周全!我就光看着是个好东西,没想那么远。要是让我来管生意,怕是要赔得底儿朝天了。” 章梓涵笑而不语。 春喜想起什么,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青瓷盖碗磕出清脆声响:“夫人,婷姨娘那边如何了?” 章梓涵倚在缠枝牡丹锦垫上,将荣禧苑那场风波与自己假孕的谋划细细说了一遍。 窗外积雪压折枯枝的“咔嚓”声混着她温软的嗓音,在暖阁里荡开细微波纹。 “当真怀上了?”春喜直勾勾盯着主子尚未显怀的腰腹。 葱白指尖抚过素锦裙褶,章梓涵轻笑:“自然是假的。”重生在这具小产后的身子里,她早断了子嗣念想。 春喜绞着帕子垂下头:“那黎太医怎肯帮着扯谎?” “许了他三万两雪花银。” “三万两?”小丫鬟惊得险些打翻茶盘,“太医院的人怎会为这些银钱配合夫人演戏?” “你当太医署是清水衙门?”章梓涵拨弄着手炉上的缠枝纹,“黎守正熬了二十年还是个八品医官,宫里贵人嫌他古板不肯用。如今儿子要娶亲,女儿要添妆,清高能当饭吃?” 见春喜仍蹙着眉,她又添了句:“这些年我在康家过的什么日子,黎太医都看在眼里。三万两买他做场戏,既全了银钱缺口,又成全他医者仁心,岂不两便?” 春喜恍然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既扳倒了婷姨娘,为何还要抬举夏欢?平白给侯爷添个新宠。” “你忘了?”章梓涵推开雕花槛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我要的是和离,或者休夫。” 春喜心头一跳。这些时日见主子重掌中馈,她险些忘了这茬。 此刻望着章梓涵映在雪光里的侧脸,分明还是那个温婉主母,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夏欢是章燕婷房里出来的,如今成了姨娘,自会替咱们盯着。”章梓涵指尖在窗棂上划出深深沟痕,“等她们斗起来,咱们才好腾出手…”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小厮的唱喏声。 春喜忙合了窗棂,转头见主子已端坐在书案前,执笔在账册上勾画。 “让来福把今冬囤的银霜炭出了。”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痕,“照旧例,三分利交账房,三分利留作本钱,余下的赏他。” 春喜应声退下,绕过九曲回廊时,正撞见新晋的夏姨娘捧着红木食盒往东院去。 石榴红斗篷下露出一截杏色裙裾,分明是章燕婷往日最爱的颜色。 …… 稽查司内,郁澍握着卷宗的手顿了顿。 房梁上飘下一片玄色衣角,惊尘倒挂在横梁上,晃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康家那位夫人有孕了。”少年故意拖长调子,“我说头儿,强抢孕妇可是要遭天谴的。” 郁澍眼皮都没抬,腕间发力,竹简破空而去。 惊尘鹞子翻身堪堪避过,那卷宗“笃“地钉入梁柱,震得瓦当上积雪簌簌而落。 “这么闲?相国寺的案子可查清楚了?” “这就去!”玄色身影倏地消失在窗棂外,只剩半句嘀咕飘在风里,“三十老光棍火气忒大了些。” 郁澍摩挲着案上玉镇纸,冰纹映出他眼底晦暗的神色。 俄而,他的目光落在书房墙壁那处不起眼的缝隙上。 章梓涵那句带着得意与挑衅的话,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就凭我是康远瑞的正妻,什么话是枕头边套不出来的呢?” 康远瑞…巡城御史…郁澍眼底掠过一丝算计。 若能借得此人的令牌,进出那守卫森严的皇家寺庙,许多事便容易得多。 这枚棋子,是时候试试锋芒了。 他抬手,精准地按在紫檀笔筒的特定位置,手腕一旋。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墙面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刚好容一人通过。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带着陈旧灰尘和石壁特有的阴冷气息。 郁澍没有丝毫犹豫,举步踏进那片幽暗,身影瞬间被阴影吞没。 …… 永定侯府,康家内院。 窗外,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天地间一片苍茫素裹。 章梓涵刚合上厚厚的账簿,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触感。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倚在临窗的软榻上,面前的红泥小炉炭火正旺,煨着一壶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上精致的冰花。 风雪呼啸声中,一阵缠绵悱恻的琴音,幽幽地穿透雪幕,飘了过来。 是静心院的方向。 弹的是《凤求凰》。司马相如求爱卓文君的曲子。 章梓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炉火在她眼中跳跃,映不出丝毫暖意。章燕婷……这是想用旧日定情之曲,唤回康远瑞的怜爱,从她那冷清的静心院里爬出来么? 可惜啊,她章燕婷是否记得,《凤求凰》之后,卓文君还作了一首《白头吟》? 她慢条斯理地从袖笼中取出一柄通体翠绿的玉笛,笛身温润冰凉。指尖轻按笛孔,将笛凑近唇边。悠扬的笛音如同清泉,瞬间流泻而出,穿透风雪,精准地汇入那琴声之中。 静心院。 指尖在琴弦上拨动的章燕婷,骤然听到这熟悉的笛声相合,心尖猛地一跳!这曲子,是她与康远瑞的定情之曲! 除了他,还有谁会在这风雪之夜,以笛声回应她的琴音?定是康郎!他终究是念着她的! 巨大的惊喜攫住了她,指下的琴音瞬间变得更加婉转深情,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期盼与哀怨,试图将那份情意更清晰地传递出去。 主院书房。 正对着一卷公文出神的康远瑞,也被这熟悉的琴笛合奏勾住了心神。那琴声哀怨缠绵,如泣如诉,瞬间将他拉回到从前。 他仿佛又看到了赏菊宴上,他被一群皇亲国戚围着奚落,说他靠着妻子章梓涵经商买官,不配与他们同席。是章燕婷,像一道明亮的光,挺身而出,引经据典,以右相也是草根出身为例,为他解围,维护了他的尊严。 那时的她,清丽脱俗,善良美好,如同山间明月,让他深深着迷…… 一股复杂的柔情涌上心头。康远瑞重重叹了口气。罢了……若她真能知错悔改,念在她当年甘愿下嫁的情分,也就原谅她罢了! 他站起身,取过挂在旁边的厚绒斗篷披上,推开房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扑面而来,他紧了紧斗篷,迈步朝着静心院的方向走去。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风雪似乎更大了些,模糊了远处的灯火。琴声笛声依旧缠绵交织,像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通往静心院的小径时,那笛音却毫无征兆地陡然一转! 不再是缠绵的应和,而是变得凄清、决绝、悲愤!每一个音符都像冰冷的针,刺破风雪,直扎人心! 是《白头吟》! 康远瑞的脚步猛地钉在了雪地里,如遭雷击!他骤然想起,这首《凤求凰》,他最初弹奏的对象,是章梓涵! 他曾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绝不会效仿司马相如的负心薄幸!而章梓涵当时笑着回应,若他有朝一日变了心,她便也学卓文君,为他奏一曲《白头吟》! 这笛声分明是章梓涵在吹奏!是提醒,更是警告!是在告诉他,她章梓涵,一直都在看着,听着!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浇灭了心头刚刚燃起的那点对章燕婷的怜悯。 燕婷终究是犯了大错在先!若此刻心软去见她,梓涵会如何想?那曲《白头吟》中的决绝之意,让他心头震颤。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望着风雪中静心院隐约的灯火,最终只是沉重地、不甘地叹息一声。猛地一甩袖袍,裹挟着满身风雪和复杂心绪,转身大步折返主院。 雪地上,只留下两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凌乱脚印。 章梓涵的暖阁内。 笛声最后一个凄厉的高音落下,余韵在风雪中颤栗消散。章梓涵缓缓放下翠玉短笛,冰冷的视线穿透窗棂,精准地捕捉到风雪中那个狼狈折返、最终消失在主院门内的背影。 她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笑意却比窗外的冰雪更冷。 就在她准备将短笛收回袖中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转动声自身后响起! 章梓涵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瞬间绷紧!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然滑入掌心,寒光微闪。 只见靠墙的那面巨大的雕花铜镜,竟无声无息地向内翻转开来! 一个黑黢黢的通道赫然出现在眼前!通道口涌出的寒气混杂着尘土味,瞬间冲淡了暖阁内的熏香。 一个身影从容不迫地从那幽深的黑暗中踱步而出。来人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单手负于身后,正是郁澍。 他脸上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嘲弄笑意,目光在章梓涵紧握的匕首上略一停留,随即对上她警惕的双眼。 “康夫人当真是深情一片,笛音动人。”郁澍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只可惜,眼光着实差了些,相中的夫君呵,着实不怎么样。” “郁大人?”章梓涵看清来人,眉头紧蹙,握着匕首的手并未放松分毫,“您怎可擅自将密道开至官眷内室?此乃大忌!” “哦?”郁澍眉梢一挑,慢悠悠地向前踱了一步,室内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康夫人既能将密道通到我稽查司的大牢深处,我又为何不能,将这密道的另一头开到夫人您的闺阁里?” 他刻意加重了“闺阁”二字。 章梓涵呼吸一滞,抿紧了唇线:“那密道并非我所开!不过是机缘巧合,被我误入发现罢了!” “是谁开的,眼下倒也不甚重要。”郁澍的目光变得锐利,嘴角的嘲弄更深了几分,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重要的是,我眼睁睁看到你,章梓涵,正是从那密道之中,闯进了我稽查司的禁地大牢!” “我……”章梓涵无言以对。 郁澍信步踱至雕花槛窗前,青玉茶盏抵在唇边。分明是闲适姿态,话音里却压着七分凛冽:“康远瑞巡城御史的令牌,你可能替我取来?” 章梓涵广袖下的指尖骤然收紧。稽查司豢养着多少能人异士,偏要她这个深宅妇人出手? 密道机关嵌在梳妆台后,分明是早将惊鸿苑摸得透彻——莫非与那枚贴身玉佩有关? 前世后脑的闷痛突然翻涌上来,她借着添茶垂眸掩去异色:“大人吩咐,岂敢不从?只是不知…”羊脂玉壶倾出琥珀茶汤,“要这开城令牌作甚?” “今夜子时前。”郁澍搁下茶盏,釉面映出他眉间寒霜。 章梓涵指尖拂过缠枝莲纹盏托,忽地轻笑:“妾身明日便将令牌奉上。只是…”她抬眸望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替稽查司办事,总该讨个彩头?” “喀”的一声,青玉盏底磕在紫檀案几上。郁澍眉峰微挑:“康夫人倒是胆色过人。” “大人说笑。”她将新沏的茶推过去,水汽氤氲了眉眼,“妾身不过是个生意人,总得见着利钱才踏实。” 窗外雪粒子撞在茜纱窗棂上簌簌作响。 郁澍凝视着茶汤里浮沉的雀舌,忽地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般裹着杀意的茶香。 再抬眼时,案前女子已靠着圈椅浅眠,火光照得她耳垂上明月珰泛着暖色。 红泥炉里银骨炭“噼啪”炸开星火,惊得章梓涵睫羽轻颤。 她慌忙执壶,却见郁澍已立在博古架前。暮色将他玄色暗纹氅衣染成墨玉色,话音比檐下冰棱还冷:“既是有孕在身,便早些安置罢。告辞。” “我没有……”章梓涵抚上平坦小腹,终究咽下辩解之词,话到嘴边转个弯变成了“请慢走”。目送那道身影没入暗道,梳妆台“咔嗒”复位,连铜镜边缘的缠枝纹都严丝合缝。 她解下颈间温润玉佩,对着烛火细看。 母亲孟姨娘失踪前夜的话语犹在耳畔:“此物能护你在这吃人宅院里周全!” 羊脂玉上蟠螭纹忽明忽暗,像极了那夜劫匪眼底的凶光。 第026章 偷令牌 廊下更漏滴到戌时三刻,章梓涵将玉佩藏回贴身处。 康远瑞的令牌系在犀角带上,夜夜宿在夏姨娘屋里。要取倒也不难,只是... 稽查司若真要强夺,何须绕这个弯? 难道,其中还藏着郁澍别的企图?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烛火摇曳,映照着章梓涵沉静的侧脸。 门帘一掀,带进一股刺骨的凉气,春喜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快步走了进来,发梢还沾着几点未化的雪。 “夫人,”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完成任务后的紧绷,“事情办妥了。” 章梓涵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卸下一支素银簪子,闻言并未回头,只从镜中看着春喜:“嗯,有没有尾巴跟着?” 春喜摇头,气息还有些不稳:“放心,没人。奴婢特意绕了远路,避开了人。况且眼下韦嬷嬷也去了青萝苑夏姨娘那边,这惊鸿苑里外,都是咱们自己人。”她特意强调了“自己人”三个字。 章梓涵这才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知道了。去,让朱莎跑一趟,请侯爷过来。” 春喜明显一愣,疑惑地看向自家夫人。这些日子,夫人对侯爷避之唯恐不及,连日常请安都透着疏离,今日这风雪夜里,怎么突然主动要请侯爷了? 难道……夫人腹中有了孩儿,心也软了,终于想通了要和侯爷重修旧好? 这么一想,春喜眼底瞬间燃起一丝期盼的亮光,嘴角都忍不住要翘起来。 章梓涵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得分明,抬手,食指不轻不重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别瞎琢磨。”章梓涵的声音清凌凌的,不带半分暖意,“康远瑞这个人,好的时候能把心掏出来给你暖手,不好的时候,也能面不改色地把你的心挖出来踩碎。我章梓涵这辈子,和他只有一条路——和离。” 春喜被弹得缩了缩脖子,捂着额头,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噗”地一下被浇灭了,只剩下闷闷的应声:“哦,奴婢知道了。” 她不敢再多问,转身退了出去。 外间,朱莎正守着炭盆打瞌睡。春喜推醒她,低声交代了夫人的吩咐。 朱莎揉揉眼睛,虽也疑惑,但不敢怠慢,立刻裹上厚袄子,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里。 主院离惊鸿苑不算远,中间只隔着那座如今空置的摘星楼。 穿过摘星楼那长长的、被积雪覆盖了大半的回廊,便是康远瑞的主院。 此刻的主院书房内,气氛沉闷。康远瑞疲惫地深陷在宽大的圈椅里,闭着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白天章燕婷被强行送走时那凄惶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母亲临行前那怨毒的一瞥,像两根细针,扎在他心口,搅得他心烦意乱。 夏欢揣摩着他的心思,特意换了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忍着刺骨的寒意,扭着纤细的腰肢凑到他跟前,试图用温言软语和若有似无的撩拨驱散他的阴郁。 然而,那刻意显露的风情非但没勾起康远瑞半点兴致,反而让他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厌烦。 “行了,”他眼皮都没抬,声音透着不耐,“本侯乏了,你回青萝苑歇着去吧。” 夏欢脸上的媚笑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和怨怼,却不敢表露,只得悻悻地福身告退。裹上厚实的斗篷走出主院,冷风一激,让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刚走到摘星楼回廊的拐角,就见朱莎小小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主院方向跑。 “站住!”夏欢出声叫住她,语气不善,“这黑灯瞎火、风雪交加的,你不在惊鸿苑伺候夫人,跑主院来做什么?” 朱莎年纪小,心思浅,又想着夏欢同是惊鸿苑出来的人(虽已抬了姨娘),便没多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夏姨娘,是夫人让奴婢来请侯爷去惊鸿苑的。” “什么?”夏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夫人请侯爷?”她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薄的冷笑,眼神淬了毒似的射向惊鸿苑的方向。 “呵……章梓涵!我还当你有多清高!原来也有放下身段,主动勾引侯爷的时候!可惜啊,侯爷这会儿正为章燕婷伤心呢,哪有闲心搭理你!” 她看着朱莎继续跑向主院,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悄无声息地躲到一根粗大的廊柱后面,只露出一双充满嫉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主院的门。她倒要看看,侯爷会不会去! 朱莎冻得小脸通红,站在主院书房门外,吸了吸鼻子,才小心翼翼地提高声音唤道:“侯爷?侯爷您在吗?夫人请您移步惊鸿苑一趟。” 里面沉寂片刻,才传来康远瑞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去回夫人,就说本侯今日乏了,改日再去。” 朱莎有些急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再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应了。 就在这时—— 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毫无预兆地穿透呼啸的风雪,远远地从惊鸿苑的方向飘了过来。那笛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又似山涧清泉,泠泠淙淙地流淌进人的心田。 笛声入耳,康远瑞只觉得盘踞在心头的烦闷和身体的疲惫,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瞬间清明舒泰了许多。 他蓦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笛声……是梓涵?她何时学的?竟有这般抚慰人心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康远瑞站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寒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投向笛声传来的方向。 “走吧。”他对门外冻得缩成一团的朱莎说。 朱莎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福身:“是!侯爷!”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康远瑞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跟在朱莎身后,沿着回廊,踏着积雪,缓缓朝惊鸿苑走去。 风雪中,那笛声如同无形的牵引,引着他一步步靠近。 廊柱后的阴影里,夏欢眼睁睁看着康远瑞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惊鸿苑的回廊尽头,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通红。 她死死咬着下唇,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恶!章梓涵……你这个贱人!” 惊鸿苑内室,暖意融融。章梓涵听到外间脚步声,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一柄小巧的玉笛放在一旁。她走到紫铜香炉边,纤指轻抬,掀开了炉盖,往里投入几缕特制的香料。 炉内炭火微红,香料遇热,顷刻间化作一股极其淡雅、若有似无的幽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悄然融入温暖的空气中。 门被推开,康远瑞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那奇异的幽香钻入鼻端,他脚步微微一顿,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着看屋内的景象都柔和了几分。 章梓涵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怯和期盼的笑容,迎了上去,亲手替他解开大氅的系带。她靠得极近,一股混合着她身上清雅体香的暖意袭来,声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夫君。” 她顺势依偎进他怀里,脸颊轻轻蹭了蹭他微凉的衣襟。 朱莎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温香软玉在怀,康远瑞的身体瞬间绷紧。自从上次争执后,章梓涵便对他冷若冰霜,这般主动亲近,已是久违。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想要收紧,但残存的理智让他硬生生克制住。 “梓涵,”他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刚怀上身子,太医说过要小心,不宜亲近。我……我还是去书房吧。”他试图推开她一点。 章梓涵却在他怀里抬起脸,一双翦水秋瞳含着嗔怪,水光盈盈地望着他:“黎太医今日来请平安脉时分明说了,只要力度克制些,是无碍的。怎么?”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委屈,“夫君是不是有了新人,便嫌弃我这旧人,连碰都不愿碰了?” 那幽香仿佛有魔力,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神经。她眼里的水光,她话语里的委屈,像一把小钩子,精准地钩住了康远瑞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智。 “自然没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什么章燕婷,什么烦心事,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弯下腰,一把将章梓涵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里间的雕花拔步床。 康远瑞俯下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在他指尖触碰到丝绦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猛烈袭来!眼前的一切骤然旋转、模糊、发黑!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一脚踏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沉重的头颅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章梓涵身侧松软的绣花枕头上。 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温婉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厌恶。 章梓涵几乎是立刻坐起身,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将康远瑞沉重的身体推到床榻内侧。她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没有丝毫犹豫,手指精准地探入康远瑞腰间,摸索着解下那块令牌。 冰冷的金属触感入手,章梓涵的心才稍稍落定。 她低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神漠然得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明天衙门休沐。 等他发现令牌不见,最快也要后日了。 足够了。 ……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康远瑞幽幽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身侧安睡的章梓涵。她如墨的青丝披散在枕上,衬得那张饱满的脸庞愈发白皙透亮,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晕染了淡淡的霞光。 康远瑞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从前的章梓涵,是温婉清秀的小家碧玉。而此刻沉睡的她,眉宇间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与清冷,仿佛深谷幽兰,又似峭壁孤松,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傲骨。 那是一种既引人靠近呵护,又令人心生畏怯的高岭之花般的气质。 章梓涵并未睁眼,但透过康远瑞逐渐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黏在自己脸上的灼热目光。 前世,她先是痛失腹中骨肉,小产伤了根本,之后又为生计奔波劳碌,疏于保养,不过二十三的年华,便憔悴得如同三十许人。 与只比她大两岁的章燕婷站在一起,反倒显得她才是年长的那个。 重生归来,她岂会重蹈覆辙?她不动声色地复刻了章燕婷前世赖以扬名的秘方——那滋养容颜的面膜和莹润肌肤的牛乳火山泥浴,日日精心养护,终将这张脸恢复到了未嫁少女时的娇嫩光洁。 身段更是通过每日不懈的锻炼,变得纤秾合度,玲珑有致。只是平日里,她刻意穿着宽松端庄的衣裙,将这身姿悄然掩藏罢了。 此刻,轻薄的寝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笃定能让贪恋美色的康远瑞移不开眼。 果然,康远瑞喉结滚动,默默咽了下口水,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带着试探与渴望,悄然朝着她微微敞开的衣领伸去。 章梓涵适时地、仿若被惊扰般,缓缓睁开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康远瑞的手在半空中极其自然地调转了方向,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沉地唤道:“梓涵。” 章梓涵佯装羞赧,微微偏过头去,露出纤秀的颈项,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与一丝刻意的娇柔:“夫君,黎太医叮嘱过的要克制些。况且时辰不早了,妾身还得去给婆母请安呢。” 康远瑞眼睫微颤,心中触动。梓涵嫁入康家已然七年,却依旧风雨无阻,日日晨昏定省,向母亲请安问好。 反观刚进门月余的章燕婷,已是寻了各种由头推脱不去。两相比较,梓涵的孝顺与体贴,实在难能可贵。 为何从前,他就如同蒙了眼、塞了心窍,竟丝毫察觉不到她的这些好处?一丝懊悔掠过心头,随即又被一种补偿的心态取代。 罢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从今往后,加倍待她好便是了。 第027章 离间计 康远瑞抬手,极其温柔地将她颊边一缕散落的青丝勾起,轻轻别到她小巧的耳后,温声道:“外面风雪正紧,去时务必让丫鬟们扶稳些。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 “好。”章梓涵含笑应下,目送他起身。 康远瑞利落地穿好外袍,身影消失在门外。 章梓涵脸上那抹温婉的笑意瞬间凝滞、冷却。让丫鬟扶稳些?却只字不提“不必去了”。呵,好一个康远瑞! 一如既往地只做表面功夫,言语间滴水不漏,内里却凉薄依旧。她心中冷笑,那点微弱的暖意顷刻消散。 待脚步声远去,章梓涵立刻起身,走到门前,仔细地将门闩落下反锁。 她转身快步走向梳妆台,目光在铜镜后繁复的雕花上逡巡——昨夜郁澍便是从这里悄然出现。可她纤指抚过镜框边缘,却根本寻不到开启密道的机括所在。 正当她蹙眉思索之际,那面巨大的铜镜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幽暗的入口。一身玄衣的郁澍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甫一站定,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章梓涵身上。只见她墨发未绾,仅着单薄的雪白寝衣,许是因方才被褥间的暖意,脸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 郁澍的眉头瞬间紧锁,眸色沉了沉。 已有身孕在身,竟还不知节制!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猛地攫住了他,声音比平日更冷硬几分:“东西拿到了?” “嗯,拿到了。”章梓涵压下心头的讶异,连忙将那块温润的令牌递了过去,低声道,“只是,最好能有个一模一样的假货替换回去。否则,以康远瑞的警觉,怕是不消片刻便会察觉。” 郁澍面无表情,探手入怀,取出一块同样质地的黄铜令牌,随手抛给章梓涵:“昨夜已令人赶制出来。” 章梓涵双手接过,指尖细细摩挲着令牌的纹路,又凑近烛光仔细对比。无论是材质、重量、雕工,还是上面细微的磨损痕迹,几乎都别无二致,足以以假乱真。 她心中暗惊于郁澍手下能人的手段。 “送回去的时候……”郁澍的声音忽然顿了顿,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别扭,“别再做那种事了。于你身体无益。” 语毕,不等章梓涵回应,他转身便欲再次隐入密道。 章梓涵下意识想解释昨夜只是虚与委蛇,并非她所愿,但郁澍的身影已消失在幽暗的入口,铜镜也迅速无声地合拢,恢复如初。 章梓涵站在原地,微微愣神。方才……似乎瞥见他转身的刹那,耳廓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是她看错了么? 她困惑地蹙起秀眉,摇了摇头,甩开这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迅速走回屏风后,利落地挑起今日要穿的衣裳穿戴整齐。然后唤来心腹丫鬟朱莎,将那块假令牌交到她手中,压低声音郑重叮嘱:“速去书房,寻个合适的时机,务必悄无声息地将此物放回侯爷身上。记住,要快,更要小心,莫露痕迹!” 书房。 康远瑞刚在紫檀木书案后落座,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腰间悬挂令牌的位置——却摸了个空!他心中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了。 “侯爷,怎么了?”正在一旁殷勤研墨的丫鬟夏欢,见他神色有异,柔声问道。 “令牌!”康远瑞霍然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本侯的令牌不见了!” “令牌?什么令牌?”夏欢一脸茫然,她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哪里知晓这等关乎要紧事务的信物。 康远瑞厌烦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件无用的摆设:“你懂什么!去,立刻把管家给我叫来!让他带人,把本侯今日走过的地方,尤其是寝房,仔仔细细搜查一遍!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那令牌关系重大,若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夏欢被他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刺得心头一痛,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恭敬地应了。 她低垂着头退出书房,心中却翻涌着不甘与怨怼:现在嫌我是不懂事的丫鬟了?昨夜床笫之间,又是谁搂着我亲热,夸我知情识趣? 男人啊,果真都是拔那个无情的东西! 夏欢整理好衣袖,正欲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暖阁,刚走到门边,帘子却猛地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 朱莎裹着一身清冽的寒气踏了进来,动作干脆利落,在门内一步处站定,朝着永定侯康远瑞的方向屈膝行礼:“侯爷,夫人遣奴婢来,将此物送还侯爷。” 她双手托起一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边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夫人说,是您昨夜忘在床上了。夫人特意叮嘱奴婢,这东西要紧得很,侯爷一定要仔细些,莫要再随意弄丢了。” 话音落地,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才浮上朱莎的脸颊,又迅速被她垂下的眼睫掩去。 康远瑞的目光落在令牌上,先是一怔,随即脸上迸发出毫不掩饰的喜色。 他猛地从榻上站起身,几乎是跨步抢到朱莎面前,一把将那冰凉的令牌抓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过令牌上熟悉的云雷纹刻痕,一颗心才重重落回实处。 “是了,正是它!”他低语,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忙不迭地将令牌重新系回腰间玉带。系好后,还下意识地按了按,仿佛怕它再次凭空消失。 他抬起头,对着朱莎,语气是少有的温和与赞许:“还是夫人想得周到,细致入微。” 门边的阴影里,夏欢宽大的衣袖下,十指死死地绞缠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头那骤然窜起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灼烫烈焰。 侯爷昨夜不但去了章梓涵的屋子,竟还宿在了那里! 康远瑞这些年除了碍于规矩的初一、十五,何曾主动踏足过正房?夏欢早已认定章梓涵失宠,不过是守着个空架子,自己只需专心对付那个同样碍眼的妾室章燕婷便好。 可眼前这令牌,朱莎那微红的脸色,侯爷这失而复得的欣喜……桩桩件件,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最隐秘的野心里。 章梓涵这贱人,竟有本事让侯爷回头! 夏欢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不行!绝不能让她坐稳。 必须尽快拉拢章燕婷,两人合力,定要再把章梓涵狠狠踩回泥里去! …… 章梓涵晨起去向老夫人请安后,并未径直回自己的正院,而是刻意绕了个大弯,沿着覆着残雪、枝桠嶙峋的西园小径慢悠悠地踱步回来。 湖面结了层薄冰,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死寂的光。 同一片园子里,静心院中,章燕婷正焦躁地在屋内踱步。 春喜那张在水中泡得惨白肿胀的脸,还有那声凄厉短促的“救命”,如同鬼魅的烙印,日日夜夜在她眼前耳边纠缠。 她越想越觉得那晚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绝不只是意外! “秋萍!”她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寒光闪动,“给我盯着西园那边,尤其是池子附近!趁着人少,仔细给我搜,一寸一寸地翻!我就不信,真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午后,连日的阴沉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稀薄的阳光。西园池畔,背阴处厚厚的积雪开始缓慢消融,露出底下枯黄的草梗和潮湿的泥土。 奉命而来的秋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篦子,在那些融化的雪水洼和裸露的泥泞边沿反复扫视。忽然,她眼神一凝。 就在靠近水边一块半化未化的雪泥里,一抹极不协调的翠色刺入眼帘——是一个被雪水浸透、颜色显得格外深暗的丝绦穗子,末端似乎还坠着个小小的硬物。 秋萍的心猛地一跳,飞快地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冰冷的泥泞中抠了出来。 她顾不上擦掉上面沾着的污泥草屑,紧紧攥在手心,快步如飞地奔回了静心院。 “大小姐!有发现!”秋萍气喘吁吁地将东西呈上。 章燕婷急切地接过。那是一个用上好丝线打成的绿丝绦,只是此刻污秽不堪。她强忍着厌恶,用力拂开上面半融的雪泥,露出底下系着的一枚小小的、质地粗糙的白玉佩。 玉质浑浊,水头干涩得毫无灵气。她将玉佩翻过来,指腹用力擦过冰凉的玉面——正面,一个刻痕清晰的“夏”字;反面,一个同样清晰的“欢”字! 一股暴烈的、几乎要将她天灵盖掀开的怒火“轰”地一声直冲头顶! “夏——欢——!”章燕婷从齿缝里狠狠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她攥着那枚廉价玉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白皙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好你个下贱胚子!竟敢算计到我头上!害我的春喜!” 就在这怒火即将焚毁一切的当口,门外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门帘被悄悄掀开一条缝,夏欢那张带着试探和算计的脸探了进来。 “大小姐……”她堆起讨好的笑,刚吐出三个字。 章燕婷眼中那两簇燃烧的火焰瞬间找到了倾泻的目标! “贱人!你还有脸来!”一声尖厉的怒斥撕裂了室内的空气。章燕婷如同被激怒的母豹,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几步就蹿到夏欢面前,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夏欢的左脸上,巨大的力道带得她头猛地一偏。 “啪!” 紧随其后的第二记耳光,更是用尽了章燕婷全身的力气,结结实实甩在夏欢的右脸。 夏欢被这突如其来的两记重击打得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彻底懵了,脚下踉跄着,“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毯上,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痛。 “啊——!”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捂着脸,惊骇地抬头看着状若疯魔的章燕婷,完全不明白这灭顶之灾从何而来。 “装!接着给我装!”章燕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和鄙夷,“陷害我?觉得我蠢?害死了我的春喜不够,现在又跑来猫哭耗子,想看我笑话是不是?嗯?!” 夏欢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脸上火烧火燎,又惊又怒,听到这话更是莫名其妙:“大小姐!你在说什么?什么陷害?什么春喜?我听不懂啊!我怎么会害你?我为什么要害你?” “听不懂?”章燕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弯腰,将手里那枚冰冷湿滑、沾着泥污的白玉佩狠狠摔在夏欢面前的地上。玉佩撞击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东西,是在春喜淹死的那个池子边,雪堆里扒拉出来的!上面刻着什么?夏!欢!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屁可放?还想狡辩?!” 夏欢的目光落在那枚熟悉的劣质玉佩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被打肿的红痕和一片惨白。 她死死盯着玉佩上的字,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这……这不是我的东西!”她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急切和冤屈而拔高变调,尖锐得刺耳,“大小姐!您信我!这玉佩它根本就不是我的!是章梓涵!一定是章梓涵那个贱妇!她陷害我!她故意丢在那里栽赃给我! 大小姐,您冷静想想!您好好想想,这段时间,章梓涵是怎么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您逼到如今这般境地的?她才是藏在暗处的毒蛇!您千万别中了她的离间计啊!” 夏欢一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辩解,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躲闪,生怕章燕婷再扑上来撕打。 章燕婷的动作果然顿住了。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夏欢那张写满冤屈和急切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枚刺眼的玉佩。 一丝冰冷的、更深的怀疑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她被愤怒烧得滚烫的心头。章梓涵那张总是挂着温和得体笑容的脸,在她眼前闪过。 是了,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正室夫人,手段确实阴狠绵长! 第028章 弄巧成拙 然而,这短暂的动摇只持续了一瞬。章燕婷脸上的暴怒并未退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刻骨、更加不分对象的憎恨。 她缓缓直起身,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夏欢身上剐过。 “章梓涵不是个好东西,”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你,夏欢,也一样不是个玩意儿!都是些该下地狱的贱人!” “庞嬷嬷!秋萍!”章燕婷猛地转头,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渣子,“给我把这腌臜东西丢出去!别脏了我的地!” “是!”庞嬷嬷和秋萍早已候在一旁,得了命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她们一人一边,毫不客气地拧住夏欢纤细的胳膊,像拖拽一件破麻袋般,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大小姐!你听我说……”夏欢惊恐地挣扎尖叫。 “滚!”章燕婷背过身,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 庞嬷嬷和秋萍手下毫不容情,连拖带拽地把尖叫挣扎的夏欢弄到门口,然后猛地向外一推! “啊——!” 夏欢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惊呼着向前扑倒。门外是昨夜积雪融化后留下的冰冷泥泞。 她重重地摔趴下去,冰冷的泥水混合物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裙前襟,脸颊和双手也狠狠蹭在粗粝冰冷的地面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了,珠钗歪斜,狼狈得像只被暴雨打落的鸟。 趴在冰冷的泥泞里,浑身剧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滔天的屈辱和怨恨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怨毒而布满血丝,死死盯向静心院那扇刚刚在她身后无情关闭的厚重木门,目光仿佛淬了毒的匕首,要将那门板连同门后的人一同刺穿。 蠢货!活该!活该你被章梓涵玩弄于股掌之中,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夏欢在心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 门内。 章燕婷并未走远。她站在紧闭的门扉后,侧耳倾听着门外泥泞中那挣扎爬起的窸窣声和压抑着恨意的粗重喘息渐渐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冬日庭院里死一般的沉寂。 她才缓缓转过身,走到方才夏欢摔倒的地方,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极其嫌恶地捏起地上那枚沾满污泥的劣质玉佩。 冰冷的玉石硌着她的指尖。 秋萍小心地凑近,看着章燕婷阴晴不定的脸色,迟疑着低声道:“大小姐。方才夏姨娘否认那玉佩的样子,奴婢瞧着,倒不像是作伪。这玉佩,会不会真的不是她的?” “是不是她的,重要么?”章燕婷猛地打断她,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绝。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深深硌进柔软的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清醒。 她缓缓抬起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云层,刺向正院的方向。 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沉淀下来的、更加黑暗的算计和决心。 “章梓涵重新得了侯爷的青眼。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不管是夏欢这条毒蛇,还是章梓涵那只笑面虎,她们,都是我的敌人!” 章燕婷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枚肮脏的玉佩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 她慢慢收紧手指,将那冰冷的硬物死死嵌入掌心,仿佛要将其捏碎。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碎雪。章燕婷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几步冲到雕花木窗前,伸手“哗啦”一声,将那窗户猛地推得更开! 一股裹挟着雪沫子的冷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她鬓发飞扬,衣袂翻卷。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带着一股狠劲儿。 “哎哟我的大小姐!使不得啊!”旁边的庞嬷嬷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扑上去,费了老大力气才把那窗户重新合拢,只留下一条小缝,“您身子骨要紧,这大冷天的吹风,受凉了可怎么得了?铁定要生病的!” “正是要生病!”章燕婷咬着后槽牙,眼神又冷又倔,像是下了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心,“不生病,怎么扳回这一局?怎么让侯爷心疼?” 话音未落,她竟又伸手,不管不顾地再次把那扇刚关上的窗户用力推开! 凛冽的风雪像找到了缺口,汹涌地扑打在她身上、脸上。章燕婷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感觉那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小腹也跟着一阵抽痛。 她强撑着,不肯示弱。 夜色越来越深,寒气侵骨。章燕婷躺在铺着锦褥的雕花大床上,脸颊渐渐烧得通红,额头滚烫,呼吸也变得灼热急促。果然发起了高烧。 屋里点着灯,昏黄的光线下,庞嬷嬷和贴身丫鬟秋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床边团团转,又是拧冷帕子敷额头,又是倒温水,可那热度就是降不下去。 章燕婷烧得有些迷糊,但心里那根弦还绷得死紧。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庞嬷嬷的胳膊,眉头紧蹙,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闹……快闹起来!越大越好!” 庞嬷嬷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大小姐的用意!这是要借病惊动侯爷,博取怜惜,打破禁足的局面啊! 她连忙点头,反手紧紧握住章燕婷滚烫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又充满决断:“大小姐!您放心!老奴豁出这张老脸也一定给您办妥!只是您千万要撑住啊!身子骨,还有肚子里的小主子,可万万不能有闪失啊!”她最担心的就是这未出世的孩子。 “放心……我有数。”章燕婷闭了闭眼,强忍着眩晕和不适,声音虽弱却透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她是带着前世记忆穿到这个世界的。这里的大家闺秀从小养在深宅,弱不禁风。可她不一样,从记事起就有意识地偷偷锻炼身体,想方设法多吃些滋补的肉蛋,气血远比寻常闺秀旺盛。 她自信这场小小的风寒发烧,不过是她计划里的一环,绝对伤不了她的根本,更不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她有这个把握! 得了主子的准话,庞嬷嬷一跺脚,转身就冲出了房门,直奔院门。 静心院的大门紧闭,门口守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护院。庞嬷嬷刚拉开院门要冲出去,两把厚重的门板就像两堵墙似的,“哐当”一声交叉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站住!侯爷严令,婷姨娘禁足期间,任何人不得踏出院门半步!”其中一个护院板着脸,声音毫无通融余地。 “放肆!”庞嬷嬷心急如焚,厉声喝道,“婷姨娘病倒了!病得很重!高烧不退!你们还不快去禀报侯爷!若是耽搁了,伤着了姨娘腹中侯爷的骨肉,这滔天的干系,你们俩贱奴担待得起吗?!” “不过……”护院脸上露出迟疑,侯爷的命令是铁令,但姨娘肚子里怀的可是侯府的子嗣,这万一…… “没什么不过的!”庞嬷嬷心急如焚,又是一声怒喝,气势逼人,“再磨蹭下去真出了事,别说你们俩的小命难保!就是我们章家老爷夫人知道了,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侯爷到时候也护不住你们!还不快去!” “章家”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护院心上。章家是大小姐的娘家,门楣显赫,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得罪得起的。护院脸色一变,再不敢犹豫:“是!小的这就去禀报侯爷!” 说完,转身拔腿就朝着侯爷康远瑞所在的主院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护院跑远的背影,庞嬷嬷稍稍松了口气,赶紧折返回屋。然而,当她看到床上的情形时,心猛地一沉! 只见章燕婷躺在床上,脸颊烧得如同熟透的虾子,呼吸又急又浅,嘴唇都有些干裂起皮,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完蛋!这烧得太厉害了!远超预料!大小姐这次也太冲动了! 庞嬷嬷又急又悔,早知道就该拼死拦着,不该让她开那窗户!她狠狠咬牙,心底暗恨:都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夏欢! 要不是她白天跑来静心院耀武扬威地奚落挑衅,大小姐何至于被逼到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不远处的惊鸿苑内,烛火未熄。章梓涵一身素雅的家常衣裙,正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提笔静心抄写着佛经。 她姿态娴雅,神情平静。透过明亮的琉璃窗,她恰好能望见静心院那边隐约的灯火和人影晃动。 看到护院急匆匆跑出静心院奔向主院的方向,章梓涵笔尖微微一顿,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 看来,她那不安分的“好姐姐”章燕婷,才安分了没两天,这就又按捺不住,开始折腾了。手段还是这般不入流。 主院里,康远瑞刚脱了外袍准备歇下。门外就传来护院惊慌失措的喊声:“侯爷!侯爷不好了!静心院的婷姨娘突发急症,病得很重!高烧不退啊!” 康远瑞一听,心头一紧,毕竟章燕婷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下意识地就要起身下床穿衣过去看看。 “侯爷~~”依偎在他怀里的夏欢不乐意了,娇滴滴地拖长了尾音。她白天才在章燕婷那里吃了大亏,挨了一巴掌,那力道大得她耳朵现在还嗡嗡响,怎么可能转眼就病得要死?绝对是装的! 这贱人又在耍花样争宠!夏欢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更加柔媚,用能掐出水的娇嗲声音道:“侯爷,您都答应陪欢儿了……” “唔……”康远瑞身体一僵,强忍着冲动,对着门外烦躁地喊道:“混账!内宅有事不去禀告夫人,找本侯做什么?婷姨娘有事,让她去禀告夫人!让夫人请大夫!还不快滚!” 门外的护院还想再强调一下婷姨娘病情的严重和腹中胎儿,可屋内紧接着就传出了床榻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护院顿时面红耳赤,尴尬至极,哪还敢多嘴,只得抱拳应了声:“是!小的遵命!”转身快步离开,朝着掌管内宅的夫人章梓涵的惊鸿苑跑去。 护院气喘吁吁地跑到惊鸿苑门口,立刻被守夜的婆子拦下:“站住!夫人院里已经熄灯安寝,有什么事明日再禀!” 护院急道:“嬷嬷,是静心院的婷姨娘出事了!病得极重,恐怕有性命之忧,必须立刻请大夫才行啊!耽搁不得!” 守门的婆子皱了皱眉,知道事关子嗣非同小可,不敢擅专:“你且在此等候,容我进去通禀一声。”她转身快步走进内院,站在正房外的廊下,对着里面清晰地将事情禀报了。 很快,房门开了。 章梓涵披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斗篷走了出来,面容平静,不见丝毫被惊扰的愠怒。 她看了一眼焦急的江蓠和院门外隐约的人影,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知道了。子嗣之事,确实耽搁不起。江蓠,你亲自去,拿我的对牌,速速去请府里常走动的王大夫。记着,雪夜路滑,让门房备好暖轿,你陪着静心院的护院一同去,路上小心些。”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办。”江蓠领命,立刻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安排。 章梓涵没有立刻回房。她独自站在廊下,微微仰起头。深沉的夜空下,鹅毛般的雪花正无声无息地飘落,静谧而寒冷。 静心院地方虽小了些,但一应保暖的炭火、厚被褥从未短缺过。章燕婷这次怕是要弄巧成拙了。如此大的风雪,大夫就算请来,路上也要耽误不少时辰。 她这般兵行险招,拿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做赌注,看来白日里夏欢那丫头给她的打击,着实很严重。 章梓涵收回手,拢了拢斗篷,唇边那抹清浅的弧度更深了些,眼底却是一片洞悉的冰凉。 第029章 恶报 冰冷的汗水像无数条细小的蚯蚓,争先恐后地从章燕婷的额角、鬓边爬下,浸湿了散乱的乌发,在枕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蜷缩在厚重的锦被里,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太疼了。 以前,她为了逃课装病发烧,灌几碗热水下去,蒙头睡一觉,那点子难受也就散了。 可此刻,这痛却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带着沉重的碾磨之力,要把她全身的骨头一寸寸碾断、揉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尖锐的撕裂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呃……”破碎的呻吟从她咬紧的牙关里溢出。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投向床前守着的庞嬷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侯爷呢……怎么……还没来?” 庞嬷嬷眼圈红肿得厉害,浑浊的老眼里盛满了焦灼和一种深沉的恐惧。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死死咽了回去,只紧紧握住章燕婷冰凉汗湿的手。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章燕婷的心猛地沉坠,一股寒气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低呼:“是不是……是不是被夏欢那个贱人给拖住了?!” 庞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是……那狐媚子,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缠住了侯爷!但是大小姐您撑住!二小姐、二小姐她心善,已经让江蓠和江冀驾着府里最快的马车,亲自去接黎太医了!太医很快就到,很快就到!” “庞嬷嬷……”章燕婷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深深掐进老妇人枯瘦的胳膊里,留下几道血痕,“我身上好疼……肚子……肚子像有刀在绞……我好怕……冷……嬷嬷,我好冷啊……” 她明明浑身滚烫,却感觉有刺骨的寒风穿透皮肉,直直钻进骨髓里,冻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庞嬷嬷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是看着章燕婷从襁褓里一点点长大的奶娘,比亲生母亲邹氏陪伴她的时间还要长。 此刻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如此痛苦,那份锥心之痛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在心里把夏欢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千万遍,恨不得生啖其肉! “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啊!”庞嬷嬷声音抖得厉害,只能一遍遍徒劳地重复着毫无力量的安慰,“您福大命大,吉人天相!一定能撑过去的!太医就在路上了,您再忍忍,再忍忍啊!” 然而,床榻上,章燕婷的喘息声却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急促。豆大的冷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浸湿了枕头和被褥。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抓着庞嬷嬷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道。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醒!别睡!看着我!”庞嬷嬷魂飞魄散,凄厉地摇晃着她,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一旁的秋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眼泪汹涌而出,六神无主地哭喊:“庞嬷嬷!怎么办?大小姐……大小姐她是不是……是不是不行了?!” 一股浓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庞嬷嬷的脖颈。她猛地掀开那床沉重的锦被—— 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深处骤然绽放的恶之花,星星点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章燕婷素白寝衣的下摆、在她身下那昂贵的锦褥上,晕染开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暗红! 那鲜艳到诡异的色彩,狠狠撞进庞嬷嬷浑浊的眼底。 “嗡”的一声,庞嬷嬷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片血红!她踉跄着猛地向后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床柱上,才勉强没有栽倒。 “啊!血!流了好多血!”秋萍的尖叫像一把尖刀,彻底划破了产房内死寂的绝望。 这声尖叫如同惊雷,劈开了庞嬷嬷脑中那片眩晕的血雾。一股混杂着极度恐惧和滔天愤怒的力量猛地灌入她衰老的四肢百骸!不能倒!大小姐不能有事!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秋萍,再次跌跌撞撞地朝着紧闭的房门冲去! “砰”地一声拉开房门,刺骨的夜风裹挟着雪沫子灌进来。门口,那两个奉命看守的护院依旧像门神般杵在那里,面无表情。 “滚开!”庞嬷嬷目眦欲裂,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婷姨娘见红了!血流不止!你们这群黑了心肝的奴才,是想眼睁睁看着主子死在你们面前吗?!你们这是谋杀!” 其中一个护院被她骤然爆发的戾气和那“见红”、“谋杀”的字眼震得一懵,下意识地辩解:“那江蓠江冀不是去请太医了吗?人没到,我们也只能干等着!” “孟婆子!去请孟婆子!快!”庞嬷嬷几乎是在咆哮,每一个字都喷着火星子。孟婆子是府里懂些接生和土方子的医婆,虽比不上太医,但眼下这要命的关头,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另一个叫四鼎的护院显然也被那“见红”吓住了,不敢再硬拦,连忙应声:“是!我这就去请孟婆子!”说完转身就朝着下房的方向狂奔而去。 寒风呼啸着灌进走廊,吹得庞嬷嬷灰白的鬓发凌乱飞舞。她扶着冰冷的门框,胸口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老眼如同淬毒的钩子,狠狠刺向主院和惊鸿苑的方向—— 主院依旧灯火通明,隐隐似有丝竹之声飘来,那是侯爷被夏欢缠住的温柔乡! 惊鸿苑的窗户也透出暖黄的光,安静得如同蛰伏的巨兽。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舔舐过庞嬷嬷的心尖:大小姐这孩子若是今夜保不住,那二小姐章梓涵肚子里那个孽种,可就是康侯爷唯一、也是名正言顺的长子了! 到那时,大小姐心心念念的平妻之位,岂不是彻底成了泡影?成了章梓涵登上高位的垫脚石?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狠绝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恐惧。浑浊的老眼里翻涌起刻骨的怨毒,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枯瘦的手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 如果大小姐的孩子注定留不住…… 那么,章梓涵,你的孩子,也休想平安落地! …… 惊鸿苑内,暖意融融。 章梓涵早已穿戴整齐,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家常锦袍,外罩一件银狐毛滚边的软缎褙子,衬得她气色温润。 她并未睡下,只是安静地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榻边的小几上,一只精致的铜胎画珐琅小手炉散发着融融暖意。 在耳房值夜的朱莎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轻手轻脚地进来。她先是麻利地将屋子中央紫铜炭盆里的银霜炭拨得更旺了些,跳跃的火焰驱散了深冬夜里的最后一丝寒意。 接着,她又灌好一个热腾腾的汤婆子,用厚实的棉套仔细裹了,小心翼翼地塞进章梓涵微凉的手中。 “夫人,仔细手凉。”朱莎低声道,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 章梓涵没有拒绝,任由那暖意透过手心熨帖到四肢百骸。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跳跃的炭火上,橘红的火光映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却照不进深处那一潭寒冰。 朱莎是个心思简单直白的丫头,瞧着自家夫人深夜未眠,又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来自静心院方向的混乱嘈杂,只当夫人是在忧心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笨拙地想要宽慰,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夫人,您别太忧心了。婷姨娘她身子骨一向结实,定能、定能吉人自有天相的。” “吉人自有天相?”章梓涵缓缓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嘲讽。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暖阁里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种冰冷的金石之音,一字一顿地砸下: “你说的不错,‘吉人’自有天相。” 她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静心院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快意恩仇的寒芒,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落地: “‘恶人’也自有恶报!” 朱莎捧着炭夹的手猛地一抖,一小块烧红的炭屑溅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嗤”声,冒起一缕微不可查的青烟。 她愕然地抬头看向章梓涵,夫人脸上那抹冰冷刺骨的笑意让她心头莫名一寒。 吉人?恶人? 大小姐是吉人吗? 朱莎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几年前的章府。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个才十二三岁、负责洒扫庭院的小丫鬟,不过是失手将融化的雪水溅到了大小姐章燕婷新上脚的一双蜀锦绣鞋上。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湿痕。 大小姐当时是如何做的? 那张娇艳如花的脸瞬间扭曲,厉声斥骂着“下贱胚子”、“不长眼的蠢货”,不顾小丫鬟磕头如捣蒜的哀求,硬是命人剥了她御寒的棉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袄,把她按跪在庭院里那厚厚的、未化的积雪上! 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那小丫鬟时,她早已冻得浑身青紫僵硬,像一尊冰雕,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 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小丫鬟那可怜的寡母,哭天抢地地冲进章府想讨个说法,得到的不是抚慰,不是公道,而是邹氏老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刁奴闹事”。 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带人强硬地按着那悲痛欲绝的母亲,逼着她在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卖身契上按下了血红的手印! 当天,那母亲就被塞进了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破旧骡车,据说……是卖去了南边跑海的黑船。 府里的老人都知道,上了那种黑船的女人意味着什么——那是海上最下贱的活地狱,是专门伺候那些在海上漂泊数月、干尽脏累血腥活计的粗野船工们的移动娼寮。 上去的女人,没几个能熬过三个月,最终不是被折磨致死,就是像垃圾一样被扔进茫茫大海喂了鱼虾。 这样的大小姐是吉人吗? 朱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章梓涵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若大小姐是恶人,那夫人方才所说的“恶报”…… 朱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惧意攫住了心脏,连带着手中拨弄炭火的铁钳都变得沉重无比。 呼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狠狠砸在惊鸿苑紧闭的门窗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噼啪”声。 屋内虽烧着暖融融的炭盆,丝丝寒意却依旧顽固地钻进来,烛火被穿堂风吹得东倒西歪,光影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如同鬼魅乱舞。 章梓涵裹着厚实的狐裘,斜倚在暖榻上,手边放着一卷摊开的书,指尖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撞开!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猛地灌了进来,瞬间扑灭了离门最近的两盏烛火。 屋内的暖意被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寒气直逼骨髓。 一个臃肿的身影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正是章燕婷的心腹庞嬷嬷! 她头发散乱,老脸上沾着雪沫子,冻得发青的嘴唇哆嗦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却像淬了毒针,直直刺向暖榻上的章梓涵。 “二小姐!”庞嬷嬷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带着一股子不顾一切的蛮横,“您快去瞧瞧我们姨娘吧!出大事了!流了好多血啊!人都快不行了!” 她往前冲了两步,雪花簌簌地从她湿透的棉袄上抖落,“您这是存心要害死我们大小姐啊!明知她身子不爽利,您还故意拖着不请太医!您安的什么心哪!” 章梓涵在门被撞开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缓缓抬起眼,沉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深潭,一丝波澜也无,直直地看向庞嬷嬷。 庞嬷嬷被这目光一刺,后面那些哭天抢地的嚎叫竟卡在了喉咙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庞嬷嬷,”章梓涵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冻硬的地面上,“你指责本夫人拖延,故意不请太医?” 第030章 刺激 章梓涵微微坐直了身体,狐裘领口雪白的绒毛衬得她下颌线条愈发冷硬。 “静心院的人一过来通传,本夫人便即刻遣了护院江蓠,带人顶风冒雪出府去请太医。黎太医府上离太医院近,他常备着应急的药物,这是最快的路数。”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刮过庞嬷嬷那张惊慌失措又隐含怨毒的脸,“本夫人倒要问问你,人呢?太医为何迟迟未到?” 不等庞嬷嬷反应,章梓涵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诘问: “你身为静心院的管事嬷嬷,不在主子跟前尽心伺候,跑到本夫人这里咆哮失仪?静心院一应供给皆是上等,炭火比我这惊鸿苑只多不少,暖和得很。婷姨娘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你们这些奴才,平日里是怎么伺候的?竟让主子病重至此?!” 这反客为主的质问,如同几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庞嬷嬷脸上。 她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兜头罩下,眼前这位庶出的二小姐,那通身的气派和冷冽的威势,竟让她腿肚子有些发软,全然不似往日印象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几分,却仍强辩道:“夫人明鉴!老奴们伺候得再精心,这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这怎么能怪到奴才们头上?” 她眼珠飞快地转了几圈,猛地提高了调门:“是夏姨娘!对!就是夏欢!就是她!今儿白天,她仗着侯爷宠爱,跑到我们静心院去耀武扬威,说了好些戳心窝子的混账话!硬生生把我们姨娘给气得厥过去了!这才引出后面的大症候啊夫人!” 她捶胸顿足,唾沫星子乱飞,仿佛罪魁祸首已然板上钉钉。 章梓涵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光滑的暖榻边缘轻轻划过:“夏姨娘现在何处?” “还能在哪儿?”庞嬷嬷撇着嘴,一脸的不忿,“自然是缠着侯爷在主院那边‘伺候’着呢!侯爷被她哄得团团转,哪里还记得我们姨娘的死活!” “知道了。”章梓涵声音冷淡,“是非曲直,待明日再议。” “不行啊夫人!”庞嬷嬷一听“明日”二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得几乎跳起来,“等不得!真等不得啊!姨娘那边……那血根本止不住!您可是她妹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您得立刻过去看看!万一有个好歹,您这心里头能安生吗?” 她一边哭嚎,一边试图往前凑,眼神却滴溜溜地瞟着章梓涵的肚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算计。 一直侍立在章梓涵身侧,气得浑身发抖的朱莎,此刻再也按捺不住。 她一个箭步挡在章梓涵榻前,指着庞嬷嬷的鼻子厉声斥道:“住口!你这刁奴!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尊卑!” 朱莎的声音又急又快,如同连珠炮般炸开:“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夫人身子贵重,如今也是双身子的人!外面什么天气?风大雪急,天黑路滑!你让我们夫人冒着滑倒的风险,深更半夜去看望一个姨娘? 章燕婷她如今是侯府的婷姨娘!不是章家未出阁的大小姐!你口口声声姐妹情深,怎么不见你半点顾惜我们夫人的安危?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巴不得我们夫人也出点什么事,好遂了你们的心愿?!” 这一连串的质问,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噎得庞嬷嬷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张着嘴“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章梓涵冷冷地扫过庞嬷嬷那张青红交错的脸,最后抛出一句:“朱莎说得在理。庞嬷嬷,你既然心急如焚,为何不亲自去府门外迎一迎太医?光在这里对本夫人指手画脚,又有何用?” 庞嬷嬷彻底哑了火,像只被戳破的皮球,僵在原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章梓涵收回目光。 她知道,今夜若不去静心院走这一遭,明日指不定有多少污水要泼到自己头上。她扶着暖榻边缘,缓缓站起身。 朱莎立刻会意,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厚厚的貂绒大氅严严实实裹住章梓涵,风帽拉低,遮住大半面容。 暖炉塞进她手里,又在外面罩了一层挡风的厚棉套子。朱莎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扬声唤人:“来人四个人,前后护着夫人!走檐廊!” 庞嬷嬷见目的达到一半,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阴冷,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嘴上还假惺惺道:“夫人当心脚下,老奴给您引路。” 连接各院的抄手游廊虽然相对避风,但廊外的风雪依旧狂暴。狂风卷着雪粒子从廊柱间猛灌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脚下铺设的青石板,被先前往来的人踩化了些雪水,此刻在刺骨的寒气里又迅速凝结成一层薄冰,滑溜异常。 四个护院,两人在前执灯开路,警惕地扫视着地面,两人在章梓涵身后左右护持,步履沉稳。 朱莎紧紧搀扶着章梓涵的手臂,几乎是半抱着她,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 庞嬷嬷跟在章梓涵斜后方,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恶毒的光。她几次装作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章梓涵的方向歪倒,试图用自己臃肿的身体去撞她的腰腹! 每一次,都被时刻警惕的护院或朱莎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或手臂强硬地隔开、挡住。 又一次使坏未遂,庞嬷嬷被一个护院的手臂格挡得踉跄了一下,差点自己滑倒。 她稳住身形,恼恨地剜了那护院和朱莎一眼,心里暗骂:“小贱蹄子!护得倒严实!” 静心院终于到了。 院子里也积了厚厚一层雪,却没什么人打扫,显得格外冷清凄惶。刚走到主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嘶哑凄厉的尖叫:“滚!给我滚出去!胡说八道!庸医!庸医!” “砰!”一个软枕从掀开的厚门帘里被狠狠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婆子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差点撞到刚踏上台阶的章梓涵身上。 正是医婆孟婆子。 孟婆子惊魂未定,一抬头看见章梓涵,像是见了救星,也顾不上行礼,白着脸急急道:“夫人!您可来了!婷姨娘她……下身血崩不止啊!那血量……老身瞧着……怕是已然小产了!胎儿铁定是保不住了!老身刚说了句‘小月’,姨娘就疯了似的把老身给轰了出来……” 章梓涵的心猛地一沉。小产……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她记忆深处某个最黑暗的角落。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淡淡颔首:“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 孟婆子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了。 章梓涵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似乎能暂时冻结心头翻涌的旧痛。 她示意护院留在门外,只带着朱莎,掀开沉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杂着炭火气和劣质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屋内烛火倒是点得不少,却驱不散那股阴森粘腻的死气。 床榻上,章燕婷仰面躺着,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发乌,头发被冷汗浸透,一绺绺粘在额角和脸颊。 她身下垫着的厚厚褥子,靠近臀腿的位置,已经被暗红发黑的血迹浸透了大大一片。 前世,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冰冷的产床,身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 章梓涵心脏骤然紧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喉头的腥甜和胃里的翻搅。走到床边,拿起旁边铜盆里温着的干净帕子,拧了个半干。 她俯下身,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用温热帕子,轻轻擦拭章燕婷额头上不断沁出的汗珠。 冰凉的触感惊动了昏沉中的章燕婷。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眼神在章梓涵脸上聚焦了片刻。当看清来人是谁时,那双原本死寂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怨毒和愤怒。 “是……是你?”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破风箱在拉扯,“太医呢?!侯爷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她情绪激动起来,身下的血迹似乎又洇开了一小圈。 章梓涵直起身,将染了汗渍的帕子随意丢回盆里,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她垂眸看着章燕婷,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侯爷?”她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主院陪着夏姨娘呢。听说夏姨娘新学了一支南曲,唱腔柔媚婉转,侯爷正听得入迷。” “至于太医,”章梓涵语气淡漠,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永定侯府离太医院有些脚程,雪夜路难行,急不得。你且安心等等。” “你……章梓涵!”章燕婷目眦欲裂,尖叫声陡然拔高,带着血沫子喷溅出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要气死我!你这个毒妇!贱人!” 她挣扎着想扑起来撕打,却牵动了身下的剧痛,整个人猛地痉挛蜷缩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夫人!”一旁的庞嬷嬷尖叫起来,指着章梓涵,手指都在颤抖,“夫人,您这是存心要我们姨娘的命啊!您怎么能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刺激她!” 章梓涵连眼风都懒得扫她,直接对门外冷声道:“来人!” 厚重的门帘立刻被掀开,两个护院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庞嬷嬷和这个叫秋萍的丫鬟,”章梓涵的目光掠过那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丫鬟,“以下犯上,咆哮主母,拖出去。捆结实了,堵上嘴,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护院应声如雷,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架起还在尖叫挣扎的庞嬷嬷,另一个则拎小鸡般拽起吓傻了的秋萍,不顾她们的哭嚎踢打,粗暴地拖了出去。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哭闹,屋内瞬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浓郁的血腥味,和章燕婷粗重痛苦的喘息。 章梓涵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那个因为极度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身影。 章燕婷死死地瞪着她,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蛇毒的匕首。 章梓涵走近一步,微微倾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清晰地送入章燕婷耳中:“我的好姐姐,争宠的手段,玩一次就够了。装病?可惜啊……你大概自己也没料到,这肚子里揣了块肉,人的体质就大不相同了。弄假成真,这滋味如何?” “轰——!”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在章燕婷早已崩溃的神经上狠狠劈落!她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怨毒、愤怒、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撕裂了静心院的死寂。 章燕婷死死盯着章梓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濒死的野兽。 “呃……”她所有的尖叫和诅咒都卡在喉咙里,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绝望地向上挺了一下,又重重摔落回去。 风雪依旧在窗外疯狂呼啸,拍打着窗棂。 第031章 两条路 “哐当。”静心院破旧的院门被猛地撞开。 江蓠和江冀浑身湿透,如同两尊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煞神。 冰冷的雨水混着草屑泥泞糊在他们脸上、身上,两人中间几乎架着一个披头散发,官袍下摆全是泥点子的老叟。 “夫人。”江蓠声音嘶哑,气息粗重,把手里的人往前一推,自己“噗通”单膝跪倒,“黎太医请到。” 江冀也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扑地跪下,只哑声道:“到了。” 章梓涵倏然从椅子上站起,一步抢到厅中,对着老者便是郑重一福:“黎老。深夜雨急,劳您辛苦。人命关天,梓涵代康家,先行谢过了。” 黎太医稳住身形,顾不得一身泥水,只草草对着章梓涵的方向拱了拱手:“夫人大礼,折煞老朽。病患何在?速速引路。” 章梓涵立刻侧身引路。 内室里,血腥气浓得刺鼻,比方才更重了三分。 惨白的灯光下,章燕婷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嘴唇干裂泛着灰白,身下的褥子洇开深红暗色的一块,还在不断扩大。 她闭着眼,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 黎太医神色凝重,快步上前,三指稳稳搭上章燕婷冰凉的手腕。 他的手指也沾着冰冷的雨水,按在腕上,如同冰针。屏息凝神足有半盏茶工夫,他眉心越锁越紧,终于缓缓睁开眼,眼中俱是沉重。 “如何?”章梓涵的声音绷得死紧,眼睛盯着黎太医的脸。 黎太医转身,对章梓涵缓缓摇头,声音低哑清晰,每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块:“夫人,胎息极微,血流不止。这是……小产的症候,凶险非常。”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起来:“眼下只有两条路。” 厅堂里落针可闻,连院外哗哗的雨声似乎都压低了。 “其一,”黎太医竖起了第一根指头,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温度,“老朽即刻下针开方,豁出十二分力气保胎。运气好,胎儿尚有一线生机。但——针药催发气血以强固胎元,会极大阻滞止血。此血若继续涌出,产妇性命,顷刻堪忧。便是侥幸保下性命,根基也会被拖垮,犹如油尽灯枯,后半生……” 他没说下去,但那份未尽之意,比寒冰更冷。 “其二,”第二根指头竖起,“止血保命。老朽立刻下猛药施金针,立时将胞宫血崩之势压住,护住产妇心脉,性命必然无忧。” 他的话音骤然冷硬如铁,“但。胎儿必然保不住,此胎已如风中残烛,强救也枉然。且此法霸道异常,冲任二脉大损,子嗣日后怕是彻底无缘了。” 黎太医说完,收回手指,浑浊的眼睛直视着章梓涵的双眼:“两条路,各有利弊,都是悬崖独木桥。老朽只能言尽于此。夫人乃当家主母,请决断。” 他躬下身,将这千钧重的决断,毫无转圜余地地捧到了章梓涵面前。 灯烛光在章梓涵白皙的脸上跳动了一下,那双沉静的眸子映着烛火,如同深渊。 她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轻轻扶起黎太医,声音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黎老是救命国手,您既然点出两条路,想必已是权衡了其中凶险。梓涵区区妇人,不懂医道,全凭黎老做主。” 她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黎太医低垂的眼,“康家血脉贵重,婷儿性命更是无价。一切,只求万全。” “万全”二字,落在黎太医耳中,清晰无比。 黎太医抬眼看了一下章梓涵平静得过于异常的脸,那眼底深处是一潭冰冷的深水。 他拱了拱手,再无二话:“老朽明白了。” 转身,带着药童疾步重新进了内室。 章梓涵留在原地,缓缓吁了一口气,那胸腔里压抑的寒意似乎稍得纾解。 随即,她的目光却变得更加锐利冰冷。 转向肃立在门边的朱莎,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朱莎。” “奴婢在。”朱莎立刻应声上前,脸色同样苍白,但眼底却是一片镇定的肃杀。 章梓涵看着她,一字一句地下令:“即刻去主院,把你刚才亲耳听见的黎太医所说的话——那两条路、每一种可能的结果、凶险之处,一个字不落地禀告给侯爷。” 她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千钧之力,“记住——是‘原封不动’。” 朱莎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夫人的用意。 “奴婢明白。” 章梓涵略一停顿,眼底寒光更盛:“若侯爷正歇息,院门紧闭,听不到……” 她语气森冷下去,“你便在院门外,高声、清晰、完整地复述出来。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务必让侯爷听得明明白白。” 朱莎猛地挺直腰背,眼神里的最后一点犹豫化为铁石般的决绝:“奴婢遵命。纵有雷霆万钧,婢子必一字不减,送到侯爷耳中。”声音斩钉截铁。 …… 主院暖阁。 红烛摇曳,熏香醉人,将外界的凄风苦雨彻底隔绝。 重重帷帐之内,丝竹靡靡之音早已歇下,却换了另一曲更缠绵入骨的旖旎之韵。 厚重的锦帘低垂,隔绝了光线与声响。 “侯爷……”夏欢甜腻得化不开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勾人的媚意,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玉臂蛇一般缠上了康远瑞健壮的脖颈,“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您哪也别去,就让欢儿伺候您……” 帘外,朱莎一身雨水地肃立在滴水檐下。 主院值夜的婆子丫鬟都缩在暖和的茶房里躲雨,没人敢靠近正屋门口。 朱莎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抬步上前,对着那紧闭的雕花隔扇门,“噗通”一声跪下。 冰冷的石板瞬间浸透了她膝盖处的衣料,寒意刺骨。 “奴婢朱莎,奉夫人急令,冒死前来。有事关人命的紧急情状,需即刻面禀侯爷。” 声音穿过厚重的门帘,里面暖帐里的旖旎骤然停滞。 片刻,里面传出一声不悦的低吼:“谁?滚!” 朱莎腰背挺得笔直,头深深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陡然拔高。 “禀侯爷。黎太医刚刚诊过静心院里的婷姨娘。” 朱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急迫:“黎太医所言,姨娘眼下血崩不止。已是胎儿落草的凶险征兆。回天乏术!” 内室暖帐猛地一颤。 康远瑞的动作彻底僵住。 “太医只摆下两条路。” “路一:强保胎儿。或有渺茫生机。但必定耽搁止血,十之八九性命难保。纵使侥幸活命,亦伤损太甚,根基全毁。” 轰—— 帐子里康远瑞的脸色瞬间变了。 朱莎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路二:全力止血。保姨娘性命无虞。然——”她声音陡然加重,如同重锤砸落,“此胎必失。保胎无望。且胞宫重创,此后终生——子嗣无望。”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康远瑞的耳膜。 “什么?”暖帐内猛地响起一声难以置信的惊怒嘶吼。伴随着女人娇滴滴的惊呼和衣料被猛地撕裂的刺耳声响。 夏欢花容失色,本能地伸出手死死抱住康远瑞的腰身:“侯爷。别听。不过是贱婢急病乱投医。下人们惯会夸大……” 她声音又娇又急,试图重新引回那一池暖腻春水。 朱莎在冰冷的雨里,重重地将额头再次叩在湿冷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豁出去了。声音如同石破天惊的炸雷,在雨夜里轰然响起,盖过夏欢那蚊子般的娇哼,更盖过了急促的风雨。 “夫人有言:事涉侯爷血脉,凶险万分,刻不容缓。夫人已在静心院坐镇,黎太医已奉夫人之令,即刻救治姨娘性命。” “然——”朱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将最后一道雷,狠狠砸在康远瑞头顶。“夫人自身亦有孕在身,怀胎六月有余。冒此风雨,亲临血污之所,已是心神惊惧,胎气不稳。奴婢冒死求侯爷定夺。” 帘内死寂。 暖帐被猛地掀开。康远瑞只胡乱披了件中衣,冲了出来。 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旖旎,只剩下惊怒交加的煞白。那双锐利的鹰眼,死死钉在雨夜里泥地里跪着的朱莎身上。 血脉。凶险。终生无望。 还有……章梓涵腹中的胎儿。 一股冰冷的恐慌和瞬间腾起的怒意狠狠攫住了他。 对章梓涵那点迁怒的苗头,在听到“腹中六月余胎儿”的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扑灭。 “走。”康远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甚至没再看身后暖帐里那团瑟瑟发抖的粉白。 夏欢还想扑上来拉扯,却被康远瑞身上骤然爆发的煞气惊得僵在原地。 那双妩媚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去静心院。” 康远瑞低吼一声,一脚踢开旁边小厮递来的蓑衣,毫不犹豫地大步冲入了门外倾盆的暴雨之中。 朱莎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却平静的脸颊。 看着侯爷消失在大雨里的身影,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膝盖刺骨的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僵硬却异常锐利的弧度。 …… “侯爷!侯爷您可要为婷姨娘做主啊。”庞嬷嬷那粗嘎的嗓门裹着哭腔,在康远瑞刚冲进静心院堂屋的瞬间就扑了上去。 她肥胖的身躯带着雨水寒气,几乎是撞到康远瑞怀里,“那狠心的主母。是她要害死婷姨娘和肚子里的小主子啊。要不是她……” 康远瑞被撞得一趔趄,冰冷的雨水沾湿了单薄的中衣,刺骨的寒意让他眉头骤然拧紧。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了雨腥和淡淡血腥的气味,耳边是庞嬷嬷聒噪的嘶喊,瞬间点燃了他心头的烦躁。 “滚开。”康远瑞想也不想,手臂猛地一挥。一股大力直接把庞嬷嬷那笨重的身体像丢垃圾一样搡开。 “砰。”庞嬷嬷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青砖地上,尾椎骨撞得生疼,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当口,一抹素色的身影从厅堂灯影最深处幽幽起身,步伐有些虚浮地迎上前一步。 “侯爷……您总算来了。”章梓涵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雨后青竹般清冷的微颤,却又莫名地穿透了满屋的嘈杂。 康远瑞带着怒意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去。 灯火摇曳。 章梓涵就站在一片明暗交界里。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缎家常薄袄,外面只松松披了件银灰色羽缎的斗篷,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瓷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脸上未施半点脂粉,连口脂都无,素净得惊人。 灯火的光影在她精致却略显消瘦的轮廓上跳跃,衬得那双此刻凝着水汽的眸子更显幽深,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下微微打着转,欲落未落,脆弱得像雨夜里被风摧残的白玉兰骨朵。 她没有看狼狈倒在地上的庞嬷嬷,只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和某种沉痛的眼,直直望向康远瑞:“是妾身的错,一切都是妾身的错……” 她微微垂下眼睑,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从眼角无声滑落,顺着毫无瑕疵的白皙脸颊滚下。 “妾身没能护好长姐……让她遭了这血光之灾……” 一股混杂着怜惜和迁怒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来。 康远瑞大步上前,一把攥住了章梓涵冰凉纤细的手腕。入手肌肤如玉,冰凉中却又带着一丝不正常的微颤。 “瞎说什么。”康远瑞的声音陡然放低了好几度,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安抚之意,“与你何干。黎太医呢?可……可止住了血?” 一边说着,锐利的眼风狠狠扫过垂手侍立的朱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惯有的威压,炸响在死寂的厅堂:“杵着等雷劈吗?还不速去取暖手炉来。再端一碗滚烫姜汤来。” “是。”朱莎被喝得一激灵,立刻躬身疾步而去。 瘫在地上的庞嬷嬷彻底呆住了。 那张肥腻油腻的脸上,先前的悲愤和控诉瞬间僵死,只剩下一片不敢置信的空洞茫然。 侯爷竟然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不仅没听她的话责问夫人,反而对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如此怜惜? 这不对。 这和她预想的,和白天夏姨娘信誓旦旦保证的,完全不一样啊。 第032章 反水 就在这时,内室帘子被猛地从里面掀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了出来。 脸色煞白的小丫头端着一个盛满血水、还漂浮着不明秽物的铜盆,踉跄着出来。 康远瑞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那刺目的血色一瞥—— 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内室榻上那个身影的轮廓。 章燕婷蜷缩在那里,头发散乱如枯草,贴在汗水涔涔的蜡黄脸颊上,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身下的褥子——一大片已经变得暗红发黑、仍旧微微濡湿的污迹。 “呕……”康远瑞喉头猛地一紧,胃里一阵剧烈翻腾。 什么娇媚可人、温顺如兔的婷姨娘?眼前只有一滩散发着腐臭的污血和垂死的挣扎。 他几乎是本能地倒退一步,嫌恶地皱紧了眉头。 他的目光凌厉如刀,猛地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个静心院奴仆,声音如同裹着冰碴子: “混账东西。一群没用的废物。平日里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弄成这副鬼样子?都该拖出去打死。” 这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厅内本就屏息的奴仆们更是瑟瑟发抖,如同风中的鹌鹑。 “侯爷息怒。”章梓涵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妾身知晓侯爷心痛,可这静心院上下,日常份例用度,从不敢稍有克扣,一应所需,皆是上好的。怎么偏偏就……” 她微微蹙眉,似有万分不解和忧虑,目光从内室的血污上收回,落在地上匍匐的庞嬷嬷身上,再滑过旁边一个吓得抖如筛糠、名叫秋萍的二等丫鬟身上。 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断,“定是这起子伺候的人不经心。玩忽职守,甚至背主犯上。” “不。侯爷明鉴。奴婢冤枉啊。夫人她血口喷人!”庞嬷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看到了侯爷眼底那抹对血污的嫌恶,更看到了他此刻对章梓涵那份近乎本能的偏袒。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 栽在夫人手里,她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 康远瑞怒火正炽,不耐烦地断喝一声:“拖出去。两个刁奴,各打三十大板。让她们知道知道规矩。” 几个如狼似虎的护院立刻上前。 冰冷的雨水从庞嬷嬷脸上滑落。 棍子。三十大板。她这把老骨头哪里熬得住? “侯爷。侯爷开恩。老奴冤枉。老奴伺候姑娘十几年。忠心天地可鉴啊侯爷。” 庞嬷嬷绝望地嘶喊,一边哭嚎一边将磕头如捣蒜,“不是老奴。另有隐情。是……是有人存心要害死婷姨娘啊,侯爷。” 章梓涵冷冷地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毒刺:“哦?既然忠心耿耿,那婷姨娘是如何被你伺候到如此光景?若非你贴身伺候之人渎职,还能有谁?” 庞嬷嬷浑身巨震。瞬间明白了章梓涵的用意——这是逼她攀咬别人。 攀咬谁?夏欢。 那个蠢女人。 活命要紧。 庞嬷嬷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猛地抬头,脸上涕泪横流,却陡然指向主院的方向,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尖锐变调:“是夏姨娘!是主院的夏欢那个贱人。” 厅堂里瞬间死寂。 连正要动手拖人的护院都顿住了。 章梓涵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目光冷如寒潭。 庞嬷嬷豁出去了,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是她。就是她。今儿个快晌午的时候,夏姨娘就带着人耀武扬威地到我们静心院来了。她根本没把姨娘放在眼里。口口声声说姨娘就是个下贱胚子,跟她说句话都是施舍。说她现在才是侯爷心尖上的人,整个侯府都攥在她手心。她还说……” 庞嬷嬷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夏欢那种轻蔑中带着刻毒的语调: “‘章燕婷,你肚子里的玩意儿是什么东西?也敢指望借着侯爷的恩宠扶正?侯爷连章梓涵那女人都不要了,更何况你生出的贱种。识相点的,趁早跟着我,把那章氏贱人踩下去。你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出身,还想养个小侯爷出来?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秋萍浑身一个激灵,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连滚带爬地扑到康远瑞脚下,带着哭腔颤声附和:“是。是真的侯爷。夏姨娘就是这么说的。她当时那语气,简直恨不得把姨娘生吞活剥了。姨娘气得当场就说不出话,捂着肚子脸色煞白。要不是奴婢们拦着,她当时就要气晕过去。回来就见了红。侯爷……姨娘是被夏姨娘生生给气成这样的啊。” 她的话半真半假,涕泪横流,倒添了几分凄惨。 康远瑞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如同凝冰的铅水。 “夏欢”。 “下贱胚子”。 “庶女出身”。 “肚子里的玩意儿”。 还有刚才在主院……那个女人像藤蔓般缠上来阻挡他的娇哼…… 所有零散的碎片在瞬间被串联。 “贱人。”康远瑞的胸腔剧烈起伏,双目顷刻间被暴怒烧得赤红。他猛地一脚踢翻了旁边取暖的炭盆。 火星四溅。 “你们两个。”他指着还跪在地上的庞嬷嬷和秋萍,声音如同淬了毒火的滚油,“滚去主院。立刻,马上,把那个贱妇夏欢给我拖过来!立刻!” 冰冷的命令砸在地上,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 “砰!” 静心院冰冷湿滑的青石廊下,主院那扇厚重的雕花门被两扇沉重的破板夹撞得轰然碎裂。 断裂的插销木头碎屑混合着夜雨,溅入温暖如春的内室。 帘帐低垂的绣榻上,夏欢睡得正沉。 芙蓉锦被下的肩臂如暖玉生辉,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美梦绯红。 骤然灌入的冷风雨气让她在暖香中蹙眉翻身,半梦半醒间呢喃:“嗯……哪个找死的……” 后面的话被噎回了喉咙。 两团庞大黑影如同恶鬼般扑到床前,粗糙冰凉的爪子带着污黑的泥水,没有丝毫客气,铁钳般左右扼住她的胳膊,死命将她从被窝里猛地拽起。 “啊——!!!”夏欢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划破了主院死寂的雨夜。 丝滑的锦被滑落在地,肌肤骤然暴露在湿冷的空气里,被风雨刺得激起一片寒栗。 “放开我!狗东西!我是侯爷的人!谁敢……”她挣扎如离水的鱼,身躯惊恐地扭动,惊怒羞愤的尖叫被雨水灌回。 庞嬷嬷那张肿眼泡下坠的胖脸近在咫尺,脸上是豁出去的戾气和某种报复的快意。她根本不给夏欢骂人的机会,将一件不知从哪个角落扯下来的下人素色旧单褂子,胡乱劈头盖脸地往夏欢身上一兜。 秋萍则从另一侧死命架住夏欢滑腻的臂膀,冰冷的指尖几乎要抠进皮肉里。 两个粗壮妇人根本不管,她们一个抓住一边胳膊,像拖一扇待宰的肉猪,毫不怜惜地将惊惶尖叫的夏欢踉跄着拖了出去! “架走!”庞嬷嬷嘶哑的声音在风雨里含混不清。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满夏欢全身。 她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温软的身躯在寒风中剧烈地筛糠般抖起来。 刺骨的冷意混着被当众剥皮羞辱的恐惧让她几近崩溃! “侯爷……侯爷救命……唔……你们会死……放开……”她拼命想挣扎,头发沾着雨水泥浆糊在脸上,单褂子被撕扯得斜滑开,狼狈不堪。 却被庞、秋二人下了死力气钳制,拖拽着踏过主院花园冰冷的泥泞花径,直奔灯火通明的静心院! 灯光刺眼。 夏欢哆嗦着抬起头,湿透的单褂子黏腻地裹在身上,冻得青白的脸上糊着泪痕血污。 甫一抬头,撞入眼帘的便是康远瑞铁青阴沉得能滴下水的脸。 那双鹰隼般的利眼里,没有了丝毫她熟悉的温存宠爱,只有冰封的怒海,和浓得化不开的厌憎! 鼻端猛地钻进一股浓郁到发腥的血气!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那道刚刚掀开的帘子缝隙——里面的景象让她的瞳孔骤然缩紧,胃里一阵抽搐。 榻上那个面色灰败如同死去的身影,身下那一大片恐怖的、濡湿暗红的污渍。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挨了一记重锤! 夏欢瞬间明白了。 婷姨娘小产了! 庞嬷嬷反水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淹没了全身! 夏欢浑身剧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连滚带爬,用最快的速度扑爬到康远瑞脚下。 “侯爷!冤枉!侯爷饶命!妾身冤枉啊!”她声泪俱下,声音嘶哑发颤,“妾身今早的确是去了静心院!可妾身全是因为感念当年章家对妾身的些许恩情,心里还记挂着同为章家出来的姐妹!所以才忍不住去‘关心’了婷姨娘几句啊侯爷!” 她猛力地磕着头,乌发凌乱地贴着青砖,“谁知道庞嬷嬷,秋萍,那两个丧尽天良的贱奴!肯定是她们没伺候好姨娘,才把责任推到妾身身上!她们污蔑!她们要逼死妾身啊,侯爷!” 康远瑞紧抿的唇线下,那股暴戾的怒意似乎在这梨花带雨的哭诉中微微滞了一下。 夏欢的眼泪流得如此真切,哭诉的“情理”也并非全无可能。他紧握的拳头略微松了松,眼神掠过那张沾着污迹却也依旧难掩绝色的脸庞,心头那点怜惜本能地动了一下。 夏欢感觉到头顶那冰冷的视线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立刻抬起头。 她哭得泪眼婆娑,半边脸朝向康远瑞,刻意将被打的右脸在晦暗的灯影下避开视线。 “侯爷……您想想……要是妾身真的……真的存心要去气坏妹妹的身子……那妹妹她……她怎么会有力气打妾身?!” 她猛地提高音调,带着泣血的委屈和自伤! “打你?”康远瑞眉头立刻又锁紧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夏欢脸上、脖颈上——灯光虽然不算明亮,但那哭得红肿的眼圈下、露出的额角和半边脸颊似乎光滑依旧,并无明显伤痕。 “什么打?伤在何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眼前这副楚楚可怜,让他既心烦意乱,又无法全然忽视。 “侯爷不信……”夏欢的声音陡然带上一种近乎绝望的哭腔,身体微微后倾,像是被这质疑伤透了心。 她缓慢地抬起一只沾着泥水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自己湿漉漉的鬓边。 堂屋里死一般寂静。 连章梓涵冰冷的目光也静静凝视着这一幕。窗外的雨声淅沥沥,更衬得这寂静沉重。 夏欢纤细的手指撩起一缕黏在鬓角的湿发,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滞缓,将那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头发轻轻拨开,露出隐藏在浓密发根之下的光洁面颊—— 在昏黄光影交错下,那半片本应白皙的脸颊肌肤上,赫然是两道微微凸起、甚至渗着血丝的紫红色棱子。 清晰的五指印痕从颧骨一直延伸到耳际,红肿发亮!在白皙的脸庞和濡湿的黑发对比下,触目惊心。 “啊!”有人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康远瑞的瞳孔骤然收缩。 “嘶……”他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是这……婷妹妹赏给妾身的……”夏欢泪水滚落得更加汹涌,抽噎着几乎说不下去,浑身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凋零,“妾身身份低微……惹不起正经主子……除了忍下这口气……妾身还能怎么办?连叫都不敢叫啊侯爷……” 她凄楚欲绝地将脸颊轻轻贴向康远瑞的袍角,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康远瑞脸上的寒冰终于裂开了一道难以掩饰的缝隙。 他看到那清晰的掌痕,想到夏欢平日里在他身下的婉转承欢、柔媚入骨,一股偏袒油然而生。 他伸手,似乎想去碰触那红肿的脸颊:“起来说话……” 一声清冷、突兀又平静的嗤笑声,带着雪水浇过的凉意,瞬间贯穿这虚伪的温情。 是章梓涵。 她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张铺着厚缎垫的交椅上,脸上没有丝毫同情或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洞悉的漠然。 “打你?”章梓涵的声音不高,清晰得如同珠落玉盘,带着一丝不掩饰的嘲讽,“夏姨娘好利落的手笔。脸上这伤,留了快一日了吧?这么清楚明白的印子。不知情的,还当你是专门留着给侯爷来瞧的。” 第033章 杀鸡儆猴 章梓涵微微扬起下颌,目光如同淬了寒星的针,穿透夏欢梨花带雨的表象,直刺核心,“只是不知,是何等样的‘关心’,竟惹得婷姨娘动起手来?莫非是她听你炫耀,说你如今虽为妾室,也能与昔日章家嫡出姑娘‘平起平坐’,不分高下?” 她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弧度: “这话听起来,像是能‘关心’到人心窝子里的样子?” “轰!” 康远瑞那只伸向夏欢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 “平起平坐”? 他猛地想起庞嬷嬷在风雨里的嘶喊——夏欢的那些话,那些刻薄踩踏章燕婷身世、妄自尊大、挑衅犯上的话。 如果……如果夏欢真的不知死活先说出这等等同煽人耳光、激人动手的话,那章燕婷那一巴掌岂不是打轻了? 他陡然收回那只本欲安抚的手,猛地站直了身体。 脸上的柔软瞬间被铁青和狂怒取代,那双冰冷的鹰隼利眼,带着能吃人的凶光,狠狠转向地上还在啜泣的夏欢。 “贱妇!”康远瑞如同暴怒的狮子,一步逼近。 他不再看夏欢脸上那精心保留的证据,眼中只剩下被戳穿的狂怒。 “那‘平起平坐’的屁话!你说没说?!给老子说真话!” “侯爷!冤枉!妾身从未……”夏欢浑身筛糠般抖起来,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哭喊着想爬过去抓康远瑞的袍角。 “砰!”康远瑞猛地一掌重重拍在旁边的硬木茶几上。 力量之大,震得几上的青花盖碗“哐啷啷”弹跳起来,滚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残渣飞溅。 “说!”一声雷霆暴喝震得整个厅堂簌簌落灰,“再敢有一句虚言,今天就给老子活活打烂你那张惹是生非的皮!” “侯爷饶命!”夏欢发出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哭嚎,瘫软在地。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夏欢捂着脸颊跌坐在地,嘤嘤的哭泣声带着刻意放大的委屈,在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眼角余光瞥着上首端坐的永定侯康远瑞,见他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章燕婷身上,心中暗自得意。 打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侯爷彻底厌弃了章燕婷这个贱人! “侯爷!您要为贱妾做主啊!”夏欢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声音凄楚,“婷姐姐她……她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贱妾不过是去静心院看望她,想着姐妹一场,劝慰几句,谁知她竟如此跋扈。” “够了!”康远瑞猛地一拍身旁的酸枝木小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脸色阴沉,连日来的烦心事本就让他心头窝火,此刻后院两个妾室又闹到跟前,更是烦躁不堪。 “侯爷明鉴!”夏欢立刻抓住机会,声音拔高,带着哭腔抢白道,“婷姐姐她今日打贱妾事小,可她言语间竟还攀诬夫人!说春喜落水之事,是夫人指使的,她这是要构陷主母,搅得侯府不得安宁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掩面,肩膀耸动,哭得更加悲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什么?!”康远瑞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春喜落水溺毙,是他心头一根刺,更是侯府近来最大的晦气事,他本就疑心有人作祟,如今章燕婷竟敢攀扯到有孕在身的正室夫人章梓涵头上?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侯爷!”一个沉稳老练的声音骤然响起。 只见一直侍立的庞嬷嬷,不知何时已悄然上前一步。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恭谨,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在夏欢身上。 “侯爷息怒,夫人息怒。”庞嬷嬷对着康远瑞和章梓涵深深一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夏欢的哭泣,“老奴斗胆插言。婷姨娘今日在静心院动手责打夏姨娘,起因并非仅仅是几句口角之争。” 此言一出,不仅康远瑞和章梓涵目光聚焦过来,连夏欢的哭声都下意识地顿了一瞬,惊疑不定地看向庞嬷嬷。 庞嬷嬷面色沉静,不疾不徐地从自己宽大的袖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用一块素净的白绢包裹着。她当众一层层揭开白绢—— 一块约莫两指宽、一指长的玉佩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玉佩质地普通,是常见的青白玉,但上面用阴刻的手法,清晰地刻着两个字:一个“夏”,一个“欢”。 “啊!”夏欢在看到那玉佩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从地上弹起,不管不顾地就朝庞嬷嬷手中的玉佩扑去。 “那不是我的!别诬陷我!” “放肆!”庞嬷嬷早有防备,身形一侧,同时伸出枯瘦却有力的手臂猛地一推。 夏欢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回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侯爷请看!” 庞嬷嬷双手将玉佩高高捧起,呈到康远瑞面前,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笃定,“此物,是秋萍今晨奉命清理春喜姑娘落水的那片荷花池淤泥时,在池边靠近假山石的水草根里发现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夏欢,继续道:“婷姨娘被禁足后,心中始终不安。她只记得吩咐吴七将春喜掳走,绝无推人下水之意。她思来想去,觉得事有蹊跷,便悄悄托了老奴,让秋萍寻个由头再去那池边仔细查探一番,看看能否找到别的线索。不想……竟发现了此物!” 康远瑞一把抓过庞嬷嬷手中的玉佩。 入手冰凉,那刻着的“夏”、“欢”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掌心。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地上瑟瑟发抖的夏欢。 “贱人!”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康远瑞手臂猛地一挥,那块带着他掌心温度的玉佩,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和滔天的怒火,狠狠砸向夏欢的额头。 “啪!”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啊——!”夏欢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玉佩锋利的边缘瞬间在她光洁的额角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洇开大片刺目的猩红。 “侯爷!冤枉!冤枉啊!”夏欢顾不得钻心的剧痛,双手死死捂住血流如注的额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玉佩……那玉佩不是贱妾的!贱妾从未戴过此物!是有人栽赃!是有人要害贱妾啊侯爷!” 然而,此刻她状若疯妇的模样,以及那玉佩上铁证如山的刻字,早已彻底摧毁了康远瑞心中最后一丝信任。 “栽赃?”庞嬷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冰冷的嘲讽,“夏姨娘,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你今日去静心院,真的是去看望婷姨娘吗?” 庞嬷嬷的目光转向康远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回禀侯爷,夫人。老奴当时就在静心院外伺候。听得真真儿的!夏姨娘进去后,先是假意关心,随后便话锋一转,竟是想撺掇婷姨娘,联手对付如今有孕在身的夫人!” 她刻意加重了“有孕在身”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康远瑞的心上。 “婷姨娘虽因春喜之事被禁足,心中悲愤,却深知夫人乃侯府主母,身怀侯爷骨肉,尊贵无比,岂容他人算计?她当即严词拒绝!谁知夏姨娘被拒后,恼羞成怒,竟口出恶言,讥讽婷姨娘失子失宠,活该禁足,还说夫人腹中胎儿也未必保得住……这等诛心恶毒之言,才是激得婷姨娘忍无可忍动手的真正缘由。” 康远瑞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冰冷,而是充满了杀意。 陷害姨娘,构陷主母,诅咒他未出世的嫡子! 桩桩件件,都踩在了他身为永定侯的逆鳞之上! 夏欢瘫在冰冷的地上,捂着额头的指缝间不断渗出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康远瑞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完了……彻底完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朝着一直冷眼旁观的章梓涵爬去。 她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住章梓涵华丽裙裾的下摆,留下刺目的血手印,声音凄厉绝望,如同濒死的哀鸣: “夫人!夫人救我!夫人您是知道贱妾的!贱妾对您忠心耿耿啊夫人!是她们……是她们联手害我!夫人!求您看在贱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替贱妾说句话吧夫人!求求您了!” 章梓涵微微垂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夏欢,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你先是妄图勾结婷姨娘构陷本夫人,被拒后恶语相向,更兼有这池边遗落的玉佩为证,春喜之死,你难逃干系。”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念在你曾在本夫人身边伺候过几年,本夫人……应当避嫌。”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轻飘飘,却如同千斤巨石,彻底砸碎了夏欢最后一丝希望。 章梓涵的目光转向康远瑞,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一丝无奈:“侯爷,此等背主忘恩、构陷主母、残害人命的恶奴,如何处置,还请侯爷亲自定夺。” 亲自定夺? 康远瑞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瘫软的夏欢,胸中那股暴戾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需要泄愤!需要杀鸡儆猴! “来人!” 两名身材魁梧的护院立刻应声而入。 “将这毒妇拖下去!”康远瑞的手指向地上的夏欢,“重打二十脊杖!然后丢进柴房,关足三天!没有本侯的命令,一滴水一粒米都不许给!” “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啊——!”夏欢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拼命挣扎,却被护院如同拎小鸡般毫不费力地架起双臂,粗暴地往外拖去。 很快,院外空旷处便传来了沉闷而恐怖的“啪!啪!”声,那是结实的板子重重砸在皮肉上的声响,每一声都伴随着夏欢撕心裂肺的惨嚎和求饶。 “啊——!饶命……侯爷……夫人……饶命啊……啊——!” 堂内侍立的下人们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康远瑞听着外面那规律的板子声和越来越弱的哀嚎,胸中那股郁结的恶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丝冷酷而解气的弧度。 陷害姨娘,构陷主母,诅咒他的嫡子…… 打二十板子关三天柴房?呵,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贱婢自己的造化了! 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西跨院小佛堂的偏厅紧连着里头的产房,空气里像是被冻住了,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上气。 唯一的声响是里面不断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时高时低,仿佛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 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尖啸传来,康远瑞端坐在厅中太师椅上的身子就猛地一绷,搭在扶手上的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又是“哐当”一声帘响,打里屋踉跄奔出个粗使婆子,双手死死端着一只黄铜盆。 盆里,红得发黑、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血水随着她的步伐剧烈晃荡,浓重的血腥气猛地在狭小的偏厅炸开,熏得人几欲作呕。 婆子头都不敢抬,端着那盆几乎要溢出的腥红,像端着个烫手的烙铁,脚步虚浮地冲到院角。 康远瑞的目光死死追着那盆血水消失在门帘后,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 产房里章燕婷的哭喊声又一次拔高,尖锐得刺破耳膜,旋即又陡然弱了下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只剩下微弱的抽气声。 生死,一线悬。 “侯爷……”一把温婉得恰到好处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章梓涵不知何时已盈盈起身,走到康远瑞身侧,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秀眉微蹙,“您别太忧心了。妾身方才瞧了几个婆子神色,虽凶险些,但大姐姐她终究是福泽深厚的,定能逢凶化吉。” 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在康远瑞紧绷的肩背上,以不轻不重的力道,顺抚了几下。 指腹下那坚硬肌肉的紧绷感,让她眼底深处的冷意更凝一层,面上却丝毫不显。 第034章 保住了? 康远瑞被那温柔的抚触顺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点,下意识地看向章梓涵。 烛光下,只见她脸色也带了些明显的倦白,眼睑下浮着淡淡的青影。 夏欢那通闹剧收场未久,紧接着又是这边小产,确实耗神。 “夫人也累了半日了,”康远瑞紧绷的声音终于泄出一丝缓和,反手覆上她依旧停留在他肩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存。 “这里血气重,且不知要到几时。你先回去歇息吧,身子要紧,这里有我守着便是。” 章梓涵顺从地微微颔首,声音柔顺似水:“妾身省得。那侯爷您也顾惜着自己些,熬坏了身子,臣妾与腹中孩儿都心疼。” 她说完,便由贴身丫鬟扶着,准备转身离去。 临出门前,章梓涵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扫过院角角落正低声吩咐另一个小丫鬟什么的庞嬷嬷。 只见庞嬷嬷对着那叫秋萍的丫鬟耳语了几句,那丫鬟便低着头,脚步匆匆,几乎是贴着墙根阴影往府门方向溜去。 瞧着,定是报信去了。 章梓涵心头那点微末的暖意瞬间消散,只余下冰封般的冷静。 章家,明日必定登门。 一场避无可避的硬仗,已在弦上!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座上的康远瑞。 方才还带着倦意忧色的脸,此刻瞬间切换成毫无破绽的温婉娇羞。 她微微侧首,垂下眼睑,唇角噙起一抹弧度,低声细语:“那……妾身告退了,侯爷千万保重。” 康远瑞看着妻子这般柔顺娇俏的模样,心头的烦闷与焦躁竟被冲淡了几分,微微点了下头。 章梓涵转身,脚步依旧从容,由丫鬟搀扶着迈出了偏厅那道不算高的门槛。 脚后跟的绣鞋刚踩上门外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那原本含羞带怯的笑容便如同被寒冰冻结,瞬间从章梓涵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哪里还有半分羞怯柔光?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像是从暖阳春日一步踏入了数九寒冬。 她甚至没有回头,眼神只是快速扫过屋檐上厚厚的积雪,便抬步径直朝着自己正院的方向走去。 康远瑞望着妻子离去的纤细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竟一时有些恍惚。 厅里又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传来,婆子压抑的惊呼和章燕婷更加微弱似游丝的闷哼交织,将他拉回眼前。 他收回目光,重重叹了口气。 这侯府,何时才能清净? 章燕婷骄纵跋扈,夏欢……想起那个被拖出去的贱婢,康远瑞眼中闪过一丝厌憎的厉色,阴险毒辣,构陷主母,满口谎言! 思来想去,唯有梓涵温婉良善,通情达理,处处以他为先,更是身怀他的嫡子。 只可惜…… 康远瑞心头掠过一丝挥之不去的遗憾,如此可心的人儿,却偏是个庶出。 …… 寒风卷着残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密的针扎。 前院角落,那条行刑用的乌沉木长凳孤零零地搁在雪地里,上面趴着一个人。 夏欢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背上的衣料早被二十脊杖打得稀烂,与下面绽开的皮肉黏连在一起,血糊糊一片,深可见骨。 寒风一吹,伤口糊着一层薄冰,冷与痛的极致在她背上反复碾磨。 她脸朝下埋在凳子上,已经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剩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似的抽气。 一道纤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长凳旁。 月华如水,倾泻在章梓涵那张脸上,也照亮了她眼中毫无温度的冷光。 “冷吗?”章梓涵微微弯下腰,唇几乎要贴上夏欢淌着血的耳朵。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森冷得不带一丝活人的气息,“这点风雪,比起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柴房,活活冻饿三天再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烂尸,算得了什么呢?” 夏欢布满血丝的眼珠猛地转动,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章梓涵。 那眼神里没有求饶,只有怨毒和恨意。 她剧烈地喘息起来,牵动背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又猛地一抽搐。 章梓涵对她的恨意毫不在意,唇角反而牵起一丝冰冷的的弧度,声音更低,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莫这样看我。你那点道行,也想学人栽赃嫁祸?” “你以为我真蠢?不知道你今日去静心院,是想构陷她什么,再引到我头上?你口口声声说是去看她?呵……你那点挑拨离间,欲拉章燕婷下水一起对付我的心思,当真以为能瞒过谁?” 章梓涵顿了顿,语气里的讥诮更深: “至于我那‘好姐姐’,你以为她没动过同样的心思么?不过是我比你快了一步,先替她把你这一心想咬人的疯狗解决了罢了。” 一番话,如同惊雷,彻底炸碎了夏欢心中最后一丝隐秘的侥幸。 原来……原来自己的所有盘算,都早已被发现。 她不是被害者,她是章梓涵手中那把借刀杀人的刀! “你……你……!”夏欢喉咙里嗬嗬作响,挣扎着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怨毒和不甘。 章梓涵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苟延残喘的夏欢,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安分点。这三天,就当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付出最后的代价。若再敢发出一点声音,扰了府里的清静……”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缓缓站起身子。 “处理干净。”章梓涵冷冷地瞥了一眼候在不远处的两名护院。 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越,却比这冬夜寒风还要刺骨。 护院被那眼神刺得一个激灵,哪敢怠慢,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般,一人拽住夏欢一条软绵绵的臂膀。 雪,无声无息地再次飘落下来,一点点试图覆盖那条惨烈的血迹。 风声呜咽,卷着刺骨的寒气,穿过空旷的庭院。 夜,更深了。 …… 惊鸿苑外寒风呼啸,卷起檐下的残雪粒子,打在门窗上沙沙作响。 暖阁里却暖意融融,四角的铜炭盆烧得正旺,空气里浮着淡淡幽香。 章梓涵由丫鬟伺候着,解下那件沾了些许寒气的白狐裘斗篷,随手搭在紫檀木衣架上。 映月镜前,她看着镜中面容平静无波的自己,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走到雕花繁复的梳妆台前,并未唤人伺候,只拉开一个内嵌极深的小抽屉,取出一只不起眼的素胎瓷瓶。 瓶塞拔出,一股极其淡薄的药气散出。 她面无表情地将瓶口倾斜,倒出三颗比米粒稍大些的红色药丸在掌心。 没有丝毫犹豫,她拈起药丸,就着丫鬟早已备好的温参汤,仰头尽数咽下。 “夫人。”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无声地从暖阁内侧的耳房里闪出,是春喜。 她小脸依旧有些苍白,穿着夹袄,快步走到章梓涵身边,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西边动静好像小些了?婷姨娘她若真小产了,章家那边……明日怕是要翻了天来闹!” 章梓涵放下汤碗,发出一声哂笑。 “闹?”她抬眸,目光深邃冰冷,“我就是要他们来闹。闹得越大,越好。” 春喜愣住,满眼的不解:“夫人?这是何意?” 章梓涵收回目光,看向忠心耿耿的丫鬟,眼神微缓,却没有解释的打算:“你无需明白。只需记住,从此刻起,到你‘病愈’,这惊鸿苑里只有一个养病的春喜。天塌下来,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与你无关。紧闭房门,无论谁来,哪怕是侯爷亲自来叫,也不许应,更不许露面!听清楚了吗?” “是……奴婢明白!”春喜虽仍一头雾水,但对章梓涵的命令向来奉若圭臬。 她立刻点头,不再多问一句,悄无声息地退回耳房内,落下了厚厚的门帘。 章梓涵这才缓步走到熏着暖香的拔步床前。 锦帐垂下,褪去外裳,仅着素绫寝衣躺进被衾中,任由温软丝滑包裹住疲惫的躯体。 暖意融融,心却似磐石冰冷。 她闭上眼,脑海中棋局再开。章家的发难、康远瑞的反应、侯府即将掀起的风暴…… 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被细细推演,每一个可能的落子点都反复衡量。 章燕婷这步棋,必须走到死! …… 静心院的内室门口,沉重的棉帘被撩开一道缝隙。 黎太医背着他的药箱,带着满身疲惫和浓重不散的血腥气走了出来。 他年过半百,鬓角已染霜华。此刻眼下青黑一片,眉头深锁,步履都略显蹒跚。 等候在外的永定侯康远瑞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写满了惊悸与不安:“太医!婷儿如何了?孩子可还活着?” 黎太医停下脚步,沉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拱了拱,声音沙哑却清晰: “侯爷万幸,万幸!血总算是止住了!婷姨娘和小公子,暂时都保住了!” “保住了?!”康远瑞猛地提高了声音,脸上瞬间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惊愕。 那么多血,一盆接一盆,稳婆出来时的脸色都是绝望的。 竟然……被他保住了? 黎太医似乎早已预料到他这反应,头垂得更低了几分:“是!姨娘身子底意外地坚韧,比下官预想的好上许多!此番,真是祖宗保佑了!” 他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的药方:“这是安胎固本的方子,即刻命人煎煮,每隔三个时辰服一次。万务让姨娘静养,不可下地,不可再动一丝一毫的怒气,也不可让她再受任何惊扰刺激!若再有闪失……”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无比,“恐神仙难救!侯爷切记,切记啊!” 说完,他便像再也无法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几乎是狼狈地拱着手:“下官实在力竭,容我先告退歇息片刻。” 不等康远瑞再次开口,他已转身,脚步略带仓促地朝着庞嬷嬷指引的客房方向走去。 “有劳太医!待此间事了,本侯必有重谢!”康远瑞看着黎太医飞快离去的背影,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却仿佛真的落地了。 保住了!真真是奇迹!虽然那太医的话听起来,似乎总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不对劲,但此刻巨大的庆幸压过了所有疑虑。 他整了整衣襟,掀开厚重的棉帘,小心翼翼走进了充满浓重药味与血腥气交织的产房。 室内的血腥气已被大量熏香勉强压下大半。 章燕婷此刻已被收拾妥当,换上了干净的雪白绫缎寝衣,如瀑墨发松松挽着,唇色浅淡。 她虚弱地倚在叠得高高的锦缎软枕上,见到康远瑞进来,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立刻望了过来,哀怨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委屈。 “侯爷……”一声轻唤,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尾音微微发颤,“您……您还来做什么?让妾身就那么死了岂不是干净?省得您心里总疑着我……” 两行清泪恰到好处地顺着消瘦苍白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病西施之态。 康远瑞心头一软,快步走到床边,想要碰触,又生怕伤着她。 看着她羸弱的模样,想起方才那血崩的惊险,之前因春喜之事对她产生的怀疑和厌烦此刻被心疼取代了大半:“胡说!什么死不死的!爷怎会疑你?方才也是被那贱婢气糊涂了……” 他伸手想帮她擦泪,却被她轻轻躲开。 “气糊涂?”章燕婷微微侧过脸,“一个贱婢几句栽赃挑拨,您就不信我了。侯爷心里若没有疑影,怎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美眸,幽怨地望着他,“您可知方才……孩子差一点就真的没了,都是因为您不信我啊……” “是爷的不是!”康远瑞彻底缴械投降,他再也顾不得,坐在床沿,伸出手臂小心地将她拢入怀中,感受她单薄身体的微颤,低声道歉,“爷保证,再也不疑你!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了!好吗?莫哭了,哭伤了身子,更伤着咱们孩儿……” 章燕婷顺势将头靠在他胸前,遮挡住那双美眸中瞬间掠过的浓重阴霾和一丝疯狂的决断。 孩子……早已化作了一滩污秽的血水。此刻她平坦的小腹里,空空如也! 只有无尽的恨与刻骨的屈辱! 但这一切,只有她和自己收买的黎太医知晓。 章燕婷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脸上却扬起一个笑容:“侯爷一定要好好护住我们的孩儿啊……” “爷一定护着你们娘俩!拼死也护着!”康远瑞郑重承诺,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第035章 告状 无人看见,章燕婷靠在康远瑞怀中,那双美丽眼眸深处,正在无声地燃烧着淬毒的火焰。 假孕到底!稳住眼前这个愚蠢的男人!同时不动声色,加紧收买侯府内人手眼。 只等章梓涵那个贱人足月临盆之时,她定要设法诱骗其回章家探亲生产,届时,她要亲自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 章梓涵辛苦生下的嫡子,只能是她的! 她要让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庶女,永生永世沉沦地狱! …… 深更半夜。 灯火幽微的偏院客房。 床上的黎太医猛地一个抽搐,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如同蚯蚓,瞬间爬满了他松弛灰败的脸颊,后背的寝衣湿冷地黏在皮肤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恐惧地圆睁着。 眼前依旧是那片刺目的鲜红。 那死胎扭曲的模样……章燕婷冰冷怨毒的眼神……还有那厚厚一叠足以让他儿子鲤鱼跃龙门的银票……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疯狂旋转。 “唉……”一声充满无尽懊悔与罪恶感的叹息,最终从唇间艰难地挤出,消散在冰冷的黑暗中。 为儿孙谋前程?前程,真的要用一条条人命的亏心来换吗? …… 秋萍逃也似的奔回章府时,天色已近擦黑。 她跌跌撞撞冲进主院,扑倒在章夫人邹氏面前,未语泪先流。 哆嗦着嗓子,语无伦次地将永定侯府静心院里发生的惊天巨变——婷姨娘如何“腹痛如绞”、如何见了红、如何在夫人院子外跪求、太医又如何迟迟不至……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 “夫人!小姐……小姐她流了好多血啊!”秋萍涕泪横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姐疼得在地上打滚,喊老爷夫人,嗓子都哑了……奴婢死命叫门,那侯府的人根本不理睬!太医是来了,可都过了大半天了!夫人!您要为小姐做主啊!” “啪嚓!” 邹氏手中的白玉缠枝莲花杯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我的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从邹氏胸腔里炸开。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晃了两晃,被一旁的嬷嬷死死扶住才没栽倒。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海啸般的暴怒。 “糊涂!你这个糊涂东西!”邹氏的手指狠狠戳向跪地哭泣的秋萍,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直欲噬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差人回来报信?由着她一个人在那豺狼窝里受这等罪!” 她咬牙切齿,心口的痛与恨交织翻涌:“肯定是夏欢那个贱蹄子!定是她算计我的婷儿!她仗着章梓涵撑腰!她们主仆一条心,这是要置我的婷儿于死地啊!” 邹氏的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阴冷如寒冰,“侯府……康远瑞!章梓涵!你们这对黑心的豺狼!故意拖着不请太医!这是谋杀!此仇不报,我邹玉娘誓不为人!” 章尉兴赶回来,刚踏进房门就听见妻子肝肠寸断的哭骂和“小产”、“谋杀”的字眼。 待秋萍又哭着讲述一遍,章尉兴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混账!康远瑞这个背信弃义的王八羔子!”章尉兴低沉的咆哮在室内炸响,震得房梁嗡嗡作响。 “当日求娶我儿时怎么说的?口口声声说绝不委屈我的婷儿!应承得千好万好,先抬贵妾,后便扶为平妻!这才几日?平妻没影儿,我的乖外孙倒被你们折腾没了?” 他双眼赤红,仿佛看到康家那张无耻的嘴脸,“好!好一个永定侯府!把我章尉兴当猴耍!真当我章家的银子是捡来的?” 他猛地转身,眼中戾气升腾:“来人!备车!明日去永定侯府!我倒要看看,康家大门有多高!章家的女儿,是能让他们这般随意搓圆捏扁的?” “对!明儿一早就去!”邹氏猛地抹了把眼泪,脸上交织着悲痛与狠戾,“不给我的婷儿讨个公道,不扒下康家那层虚伪的皮!我就一头撞死在他侯府大门上!” …… 天色微熹,永定侯夫人章梓涵在侍女的服侍下,对镜梳妆。 铜镜映出一张脂粉未施,却依旧难掩清丽苍白的面容,那眼底深处沉淀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 她拿起一支素雅的银簪,随意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静心院那边,”章梓涵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婷姨娘如何了?保住了孩子吗?” 她身后伺候的丫鬟朱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纠结,垂着眼低声回禀:“夫人,静心院那边传话来说,婷姨娘的胎,保住了。” 她偷偷觑了一眼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太医的意思是,惊了胎气,凶险得很。婷姨娘须得卧床静养,直至瓜熟蒂落才得安全。” “哦?保住了?”章梓涵的指尖轻轻拂过妆台上冰冷的玛瑙手串,唇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保住了? 前世她自己经历过那种汹涌坠落的剧痛与绝望,那种撕裂的虚脱和源源不断涌出的温热,那种感觉,根本不是“卧床静养”就能挽回的东西! 章燕婷在静心院外那场撕心裂肺的哭嚎与下身的淋漓,她隔窗听得一清二楚。 那种程度的失血……保住了? 不过是章燕婷买通太医,撒下的弥天大谎罢了!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砰地一声撞开了房门。 章梓涵房中的小厮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夫人不好了!章……章家老爷和夫人带了好多人,气势汹汹闯到垂花厅了!章老爷暴跳如雷,指着守厅的管事鼻子骂娘,说……说让夫人您和侯爷立刻滚过去!要是不给个交代,他就砸了垂花厅!夫人!您快去瞧瞧吧!那样子要吃人了!” 章梓涵手中的玛瑙串珠轻轻落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缓缓站起身,脸上未见一丝慌乱,反而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来的倒是快。”她理了理袖口,迈步便往外走。 该来的,总归要来。 躲在这屋里,不过是坐以待毙。 第036章 讨个公道 章梓涵倒要看看,康远瑞这一次,要如何在他昔日的“爱妾”与她那盛怒的娘家之间周旋? 更想看看,章尉兴这头被触了逆鳞的恶兽,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侯府里,撕咬出多大一个窟窿! “夫人!去不得啊!”朱莎一个箭步抢上前,张开手臂拦在门口,声音都变了调,“老爷夫人那样子气疯了!万一他们发起狂来,冲撞了您,伤着腹中的小少爷可怎么得了!” 她看着章梓涵平坦的小腹,眼中满是担忧和恳求,“要不还是等侯爷来?或者,让前院的管事们先去顶着?” 章梓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越过了朱莎横栏的手臂。 “怕什么?侯爷总不会坐视他们伤了他的侯府子嗣。”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其平淡,却像冰锥砸在心头。 朱莎被她的态度噎住,看着夫人毫不犹豫走向风暴中心的背影,急得直跺脚。 心里忍不住狂嚎:我的夫人哎!您真当侯爷是什么靠得住的金山铁壁啊?关键时刻,他能护得住谁?靠他不如靠柱子! 罢了! 朱莎咬咬牙,小跑着跟上章梓涵。 夫人执意要去,她这做奴婢的,也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 真要动起手来……拼死也得护在夫人身前! 晨光熹微,静谧的侯府后院,已然被前院垂花厅传来的阵阵咆哮叫骂声,撕裂了表面的宁静。 一场腥风,已至门口。 永定侯府的花厅方向,惊雷般的咆哮声裹挟着怒火,撕裂了清晨薄雾般的宁静,一声接一声砸向章梓涵的耳膜。 “康远瑞!老子将好好的女儿送给你做贵妾!是让你当眼珠子护着的!不是送来给你这窝豺狼虎豹糟践的!” 章尉兴粗嘎嘶吼的声音,字字带着血腥气,“这才多久?我的婷儿就被你们弄成这样?血都流了半条命!康远瑞!你怎么跟我交代?!” 丫鬟朱莎扶着章梓涵的手臂明显紧张地绷紧了,低声急促道:“夫人……” 想劝她别去了。 章梓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拂开朱莎的手,脚步沉稳,甚至加快了些。 “交代?我找谁交代去?”康远瑞急促慌乱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极力想压住场面的焦灼,“岳父大人息怒!息怒啊!燕婷她没事!真的没……” “放你娘的屁!”章尉兴的咆哮更加震耳欲聋,“没事?人都差点没了你跟我说没事?我章尉兴混了大半辈子,还没瞎到那份上!邹氏!你说!这种杀千刀的人家,是不是该参他个草菅人命?” 章梓涵已能清晰看到垂花厅门口攒动的人影。 厅内,邹氏的哭喊立刻跟上,尖利如刀,直指康远瑞:“参!必须参!堂堂侯府,如此折辱人命!我苦命的婷儿啊……侯爷,您这般薄待她,对得起谁?!太医不及时请!这是要害死她!” 她骂完康远瑞,矛头陡然转向更尖锐的目标: “还有章梓涵!就是她这个当家主母心胸狭隘!容不得人!要不是她把我婷儿从摘星楼赶到那么个破落户院子,遣散了她的护院嬷嬷!婷儿院子里至于冷清到出事都喊不来人?太医至于耽搁那么久才到?还有那个夏欢!那个贱蹄子!定是她下的黑手冲撞了我儿!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 啊?!康远瑞!你把她交出来!把章梓涵和夏欢都交出来!今天我非得好好撕了那两个毒妇的皮!替我的婷儿讨个公道!” 康远瑞如同被架在火上烤,额头冷汗涔涔,声音仓惶急切地辩解:“岳父岳母!误会!天大的误会!夏姨娘我已经狠狠重罚了!关进了柴房!至于梓涵……这事真的与她无关!一点关系都没有!燕婷出事,是她自个儿不小心。梓涵她也是受害者!她怀着身子,这些日子都……” 他试图抬出章梓涵腹中这块护身符,声音都带着哀求的腔调,“岳父!岳母大人!求二老看在梓涵怀着侯府骨血、她肚子里也是你们章家血脉的份上……” “章家血脉?” 章尉兴粗暴地打断康远瑞的恳求,那“血脉”二字落在他耳中如同讽刺。 他猛地往前一步,粗壮的手指几乎戳到康远瑞鼻尖,脸上是混合着轻蔑和极度憎恶的狂怒: “别跟我提什么章家血脉!那个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也配跟我嫡亲的婷儿肚子里的龙种相提并论?一个下贱胚子生的庶女! 她肚子里揣着的,骨子里流的能是什么好血?她连给我婷儿提鞋都不配!让她给婷儿跪下!磕头认错!给我婷儿养胎赔罪!否则……” 轰! 章梓涵刚好走到垂花厅门口,她甚至已经能看到父亲章尉兴那张因狂怒而扭曲的脸。 即便有了前世的预判,此刻亲耳听到亲生父亲如此刻骨铭心的鄙夷和诅咒。 那股寒意,依旧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然而,与章梓涵同时,或者说更清晰地听到这番话的,是正对着章尉兴咄咄逼人的康远瑞。 康远瑞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急剧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口不择言的章尉兴。 岳父眼中那深入骨髓的对于庶女章梓涵的极端轻贱与憎恶,如同雪亮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章梓涵这些年在章家究竟过着怎样一种连“人”都不配的日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和一股莫名的激愤猛地冲上头顶。 “砰啷!” 康远瑞一把将身旁高几上放着的青花缠枝纹茶盏狠狠扫落在地。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章尉兴的叫嚣和邹氏的哭嚎。 瓷片碎裂,茶水四溅。 厅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失声,目光齐刷刷投向一脸寒冰的康远瑞。 康远瑞胸膛剧烈起伏,原本因低声下气而佝偻的背猛地挺得笔直。 那双素来带着温吞甚至懦弱的眼中,第一次迸射出属于永定侯应有的凌厉光芒。 “岳父大人,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夫人章梓涵,乃本侯亲封朝廷诰命的永定侯夫人!一府主母!” 康远瑞抬起下巴,视线逼视着章尉兴那双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 “她腹中所怀,乃本侯嫡长子!永定侯府未来的承嗣之人!” “章家大小姐之事,本侯自有公断!是非曲直,终有水落石出之时!然而——” 第037章 一巴掌 康远瑞的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夫人章梓涵!断无向任何人下跪之理!” “本侯今日,不准!” 最后一个“不准”字落下,如同惊堂木猛地拍下。 整个花厅的空气,凝固如冰。 章尉兴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仿佛一头被弱小猎物忤逆而即将彻底失控的狂兽,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喷出来。 邹氏的哭嚎噎在喉咙里,化为惊恐的抽气。 朱莎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几乎忘记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半个身子已经挡在了章梓涵之前。 就连门口伺候的下人们,也都僵立当场,落针可闻。 唯有初夏早晨略显刺眼的阳光,穿过花厅敞开的门洞,斜斜地打在那片狼藉的碎瓷片上,反射出冷冷的光。 气氛绷紧如满弦之弓,凛冽刺骨。 “父亲,母亲。” 这时,章梓涵刚刚现身,章尉兴见到来人,一张脸瞬间涨成酱紫色,额头青筋根根暴跳。 “孽障!”一声雷霆般的咆哮炸响。 章尉兴如同被激怒的疯虎,身形猛地窜前一步,右臂携着千钧之力,高高扬起,朝着章梓涵白皙的脸颊狠狠扇了过去,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那蒲扇般厚重的巴掌,裹挟着蛮横和羞恼,没有丝毫留情。 “啪——!” 一记极其沉闷又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预料之中的躲闪并没有出现。 章梓涵竟真的不闪不避,甚至,她那挺直迎接的颈项,还顺着力道的方向悄然又递了几分。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她脸上,将她整个人扇得如同断线纸鸢般向后飞甩出去。 “小姐——!”贴身丫鬟朱莎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才刚出口,动作已然慢了一瞬。 “砰!”又是一声闷响。 章梓涵失控的身体重重撞在门框坚硬的棱角上,额头和肩侧狠狠磕了上去,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痛楚的闷哼。 朱莎终于扑到跟前,用尽全身力气想接住软倒的人,却只能将她堪堪兜在怀里,避免了更重的摔跌。 章梓涵瘫软在朱莎臂弯里,额角瞬间鼓起一个触目惊心的青紫肿包,嘴角迅速洇开一丝刺目的血迹,蜿蜒而下,滴落在浅色的衣襟上。 她一手紧紧捂着脸颊,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小腹。 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她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承受着无法言喻的剧痛。 “呃啊——疼……”一声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哀鸣,从她破碎的唇齿间溢出。 她蜷缩起身体,如同小虾米,目光惊惧绝望地看向自己捂着小腹的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她那只死死捂住小腹的手上。 紧接着,一股深红浓稠的液体,正从她身下米白色的锦缎罗裙上疯狂地洇染开来。 猩红!刺目的猩红! 是血! “梓涵——!”康远瑞的脑子轰的一声巨响。 他一把推开还愣在当场的章尉兴,冲力之大,让章尉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康远瑞如同一头红了眼的猎豹,几步抢到章梓涵身边,小心翼翼将她从朱莎怀里抄起,稳稳地打横抱在怀中. 他猛地抬头,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凶狠无比地剜向难以置信的章尉兴。 那眼神,已经不再是什么警告,而是裹挟着血腥味的杀意! “章尉兴!”康远瑞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刮出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和血,“给本侯记着!我妻儿今日若有三长两短……” 他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那戛然而止的森寒,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加刺骨。 被康远瑞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目光笼罩,章尉兴整个人都懵了。 他看着自己刚刚扇过女儿脸的那只手,又看看康远瑞怀中那痛得抽搐的人儿:“我……我只是一巴掌……她……” 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声音干涩颤抖,话都说不完整。他那一巴掌虽重,但也只是寻常教训女儿,怎么会打得小产? 流这么多血?这不可能! 康远瑞哪里还会听他废话。 怀中人温热柔软的躯体在微微抽搐,那股血腥味更重了,如同利刃反复凌迟着他的心。 他不再停留,抱着章梓涵转身就冲出了正厅。 夜风带着寒意卷来,吹在章梓涵惨白的脸上。 她蜷缩在康远瑞的怀抱里,眼睫痛苦地颤动,声音细弱得如同风中柳絮,断断续续道:“回……回惊鸿苑……叫……叫黎太医……直接……回院里……” “好!好!你别说话!撑住!”康远瑞心痛如绞,下颌绷紧成凌厉的线条,抱着她的手臂收紧,脚下步伐更快,几乎是在疾走。 章梓涵将冰凉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的颈侧,感受着那份有力的脉动和灼热的体温,身体在他的奔跑中微微颠簸,眼底深处是无人可见的沉静算计,声音却越发哀戚破碎:“侯爷……孩子……我感觉他……他在离开我……呜呜……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是妾身没用……护不住他……” 泪水汹涌而出,和嘴角的血丝混在一起,灼热地滚落在康远瑞的颈窝。 康远瑞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几乎要碎裂开。 过往她嫁入侯府所受的冷落、他刻意的疏远、此刻这无法挽回的锥心之痛……所有被他刻意忽略的愧疚,化作了无数把淬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割开他坚硬的伪装。 疼! 心比被捅了刀子还疼! 他痛恨自己过去的混账和冷漠! 更恨那些逼得她如此地步的章家人! “不怪你……梓涵……不怪你!”康远瑞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沙哑和艰涩,手臂收得更紧,几乎将她整个人嵌进自己滚烫的胸膛,“是……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母子!我混账!” 他低声在她耳边反复保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怜惜。 一路疾行,惊鸿苑就在眼前。 内室早已点燃所有灯火,亮如白昼。 康远瑞小心翼翼地将章梓涵放在柔软但已铺上厚厚干净被褥的床榻上。 黎太医背着药箱,满头大汗地被下人几乎是拖拽着拉进了屋子。 他年过五旬,是侯府常用的太医,在京城也极有资历。 第038章 伤了根本 当黎太医的目光触碰到章梓涵身下锦被上那大滩刺目湿润的“血迹”,以及她裙摆里侧明显的血渍时,饶是见惯风浪的老太医,眼皮也猛地跳了一跳。 那色泽、那浓稠度……根本不用去检验,黎太医心底已然透亮——这是假的!是鸽子血之类的东西! 但他脸上却丝毫不能表露出来。 他颤巍巍地在床边坐下,拿出脉枕,屏息凝神地开始搭脉。 手指下那脉搏虽然因疼痛和情绪波动略有些快,但,绝非滑胎流产后应有的虚浮沉迟之象! 黎太医的心沉了沉,却不敢有丝毫迟疑。 他闭目佯装沉吟,再睁开眼时,脸上已是沉痛万分,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惋惜。 深深叹息一声,对着床幔内缩着的章梓涵,更对着床边双目赤红的康远瑞,沉重地宣布: “侯爷,夫人她……” 黎太医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甚至不忍地别过脸去: “夫人她小产了!” “不——!!!”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康远瑞喉间爆发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虽然心中已有最坏的预感,但当这冰冷的“宣判”从太医口中说出来,那灭顶的打击瞬间将他推入深渊。 他踉跄着扑到床边,双手死死抓住黎太医的胳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嘶声追问: “黎太医!你再看看!是不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只是一巴掌……只是一巴掌啊!” 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喉咙,充满了绝望和不肯相信。 黎太医强压下手臂被抓的剧痛,老脸皱成一团,语气无比沉痛却又异常坚定:“侯爷!老夫行医四十余载,这滑胎之脉如何能断错?夫人脉象极其虚弱,这是伤了根本啊!” 他看向康远瑞,不得不再次加码,语气沉重:“夫人本就身体底子偏弱,加上巨大的情绪冲击和沉重的外力打击……”他意有所指,但点到为止。 他话锋一转,露出浓浓的忧虑:“更要紧的是!夫人此番伤了元气!侯爷,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夫人身体亏虚太甚,若不好好静养,仔细调治,恐有性命之忧啊!万不能再有任何刺激了!您务必切记!” 他郑重其事地嘱咐完,连药方都未开,只吩咐先用些上好人参吊着命,便匆匆背着药箱离开了。 内室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康远瑞仿佛被抽走了脊椎,浑身力气瞬间流失。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又猛地扑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双手撑在床边,才勉强稳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形。 怔怔地望着床上蜷缩着的人影。 许久,他才终于找回一丝力气,撑着床沿,爬到了床上。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和恐惧。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章梓涵冰凉的脸颊,却在触及前又猛地缩回,仿佛害怕指尖会玷污这易碎的人。 “梓涵……”他低哑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哀恸。 章梓涵眼皮痛苦地翕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空洞而无神,里面盈满了破碎的泪光。她望向康远瑞,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次汹涌而出,顺着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流淌。 她虚弱地喘息着,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终眼皮沉重地一阖,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小姐!” 一旁的朱莎此刻像是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中反应过来,她扑跪在床边的脚踏上,泪流满面,声音哽咽而悲愤,却是朝着康远瑞哭喊出来: “小姐她冤啊!侯爷!奴婢今日拼死也要说!小姐她明知老爷夫人不怀好意,明知静心院是刀山火海,可她还是去了啊!奴婢跪着劝她,哭着求她别去。可小姐她……”朱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说她不去,侯爷您就会被刁难!就会被老爷夫人抓着孝道的借口百般逼迫!她说……她相信只要她去了,哪怕受点委屈……侯爷您一定会护着她!护着她的孩子!不会让她和孩子受一点伤害的!小姐是这么说的啊!她那么信您定会护他们周全!可结果呢……” 朱莎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带血的鞭子,狠狠抽在康远瑞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是啊……她信他会护着她…… 可结果呢? 他不仅没护住……他还冷眼看着她踏进龙潭虎穴…… 他甚至没能在她父亲动手前,拦住那致命的一巴掌! 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自己和梓涵的孩子! 他紧握的拳头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 “梓涵……看着!好好活着……” “为夫向你立誓——!” “今日……” “害我孩儿之人……” “本侯……必让他……” “血!债!血!偿!” …… 静心院主屋的内室里,飘荡着经久不散的血腥气,丝丝缕缕,粘稠得令人作呕。 邹氏坐在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绞着手里的帕子,脸色发白,眼神惶惑不安地瞟向正屋方向。 方才那声尖锐凄惨的呼救和之后混乱奔走的声响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她心里像揣了个兔子,突突直跳。 “老爷……”邹氏看向背着手在屋里焦躁踱步的章尉兴,声音带着惊疑不定的颤,“方才那血……那么大一片……梓涵她该不会是……真小产了吧?”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庶女小产虽然在她心里激不起多少同情,但这事发生在康府,又是在章尉兴亲手打了一巴掌之后闹出来的。 万一康侯爷追究起来…… “小产?”章尉兴烦躁的脚步猛地一顿,布满阴霾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忧惧懊悔,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轻蔑,甚至带着一丝难言的快意? 他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小产了才好!正当时!” 第039章 逐客令 章尉兴踱近两步,压低声音,话语里的算计毫无遮掩:“那小贱人生的孩子,本就是下贱胚子!没了倒干净!省得给侯府丢人!正好!” 他眼中恶意迸射,“她既保不住孩子,坐不稳这主母的位置,那就是她的命!天都站在我们这边!等会儿侯爷来了,老夫就正好开口,让他把婷儿抬起来!名正言顺地做这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这才是天大的好事!”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嫡女章燕婷身着正红,风光入主惊鸿苑的场景。 至于章梓涵和那团尚未成型的血肉,在他眼里,连一丝涟漪都算不上。 帘幔低垂的内室更深处,窗边梳妆镜前,章燕婷正心情颇佳地抿着口脂。 外面正屋传来隐隐约约、不甚分明的争吵声——是父亲暴怒的呵斥? 她听不真切内容,却能清晰捕捉到父亲那不容置疑的威势! 这声音落在她耳中,自动转化成了为她撑腰为她出气的画面! “呵,”她对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得意地勾起唇角,指尖轻轻拂过鬓边镶嵌珍珠的累丝金簪,“定是爹娘又在替我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出贱人了!” 一个卑贱商户女生的庶女,也配占着她该有的正妻之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越想越是心花怒放,章燕婷忍不住对着镜子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荣耀加身的那一天。 就在这时,院子外骤然响起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步伐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如同猛虎下山,携裹着浓重的煞气和冰冷的怒意。 紧接着,“砰!”一声巨响! 静心院主屋的两扇门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踹开。 巨大的冲击力让门扇狠狠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震耳的吱呀声。 康远瑞去而复返。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矗立在门口,浑身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他一身侯爵常服未换,肩头、前襟上,那些已经变成深褐色、却依旧刺目惊心的血渍斑斑驳驳,在烛光下如同干涸的伤口,无声地控诉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就那样站着,一双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先是在满室狼藉上冷冷扫过——那是章梓涵的血! 他的妻、他那未出世孩儿的血!眼神每划过一处,那压抑的怒火便炙热一分,最后定格在满面算计的章尉兴身上! 滔天的怒火在眼底疯狂翻涌,被他死死压制着,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低沉: “章大人!” 这一声称呼,如同尖针。康远瑞连岳父都懒得叫了! 他目光如炬,直刺章尉兴心窝: “本侯发妻,永定侯府明媒正娶的诰命夫人!被你章大人,屡次出手殴打!一次尚可说是家事管教,然三番两次,拳脚相加,至流血小产!” 康远瑞向前踏出一步,那沾血的衣襟在章尉兴眼前晃动,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威慑。 “你是打她?” “你这是在打我康家的脸!打我永定侯府的门楣!打我康远瑞身为朝廷一品军侯的尊严!” 他声调不高,却字字千钧,震得整个厅堂嗡嗡作响。 “本侯念及两姓之好,不欲此时追究。” 话锋陡然一转,杀机毕露: “但,此处既容不得我妻片刻安宁!章府上下,更无一人懂得待客之礼!那么——” 康远瑞冷冷地一挥手,如同挥去蚊蝇: “请章大人即刻离开侯府!” 他目光扫过这富丽堂皇却令人作呕的静心院,声音斩钉截铁: “永定侯府庙小,恕难再留尔等!” “逐客令?” 章尉兴脸上的得意和算计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面具,瞬间龟裂、剥落!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写满了惊愕、茫然! 他被赶出去? 康远瑞竟然敢对他这个当朝首辅的亲儿子下逐客令? 为了一个被打了一巴掌的庶女?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康远瑞!你……你疯了不成?!”章尉兴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扭曲,指着康远瑞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竟敢赶我走?!” “我说——滚!” 康远瑞彻底失去耐心,厉声咆哮打断。 “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永定侯府!” “否则——” 康远瑞的手重重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寒铁嗡鸣! 威胁! 章尉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敢!康远瑞!我看你是真被那个下贱庶女迷昏了头!”章尉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搬出了最后也是最大的依仗,“你今日敢动我一下,敢如此辱我!我父亲章首辅知晓,定叫你永定侯府从此在京城寸步难行!你身上的爵位!你在西山大营的差事!统统……” “章首辅?”康远瑞陡然拔高的声音如同虎啸山林,充满了暴怒和讽刺,硬生生将章尉兴的威胁怒吼盖了过去。 “别跟我提你爹!”他悲愤地吼着,胸膛剧烈起伏: “岳父?好一个岳父!” “为人父者,当为子女遮风挡雨,怜惜庇护!可你是怎么对待我妻梓涵的!” “自从她嫁入我康家,你对她可有过半分慈爱?!可有过半分体恤?没有!只有无休止的索要!只有打着孝道的旗号对她百般苛待!” 康远瑞想到章梓涵苍白绝望的脸,想到那染血的衣裙,声音因痛极而嘶哑扭曲: “她身上有多少被你训斥责打留下的伤痕?” “她心里有多少被你当作换取利益的筹码而堆积的绝望?” “她在你眼里,究竟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儿,还是一个随意打骂、死了儿子正合你意的棋子!” 一连串诛心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章尉兴脸上阵青阵白,哑口无言。 “你放肆!”章尉兴被彻底激怒,口不择言地吼了回去,“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女!又不是我亲生……” “老爷——!” 邹氏惊恐欲绝的尖叫骤然响起,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章尉兴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他猛地一个激灵,脸色刷地惨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后头的话险些就脱口而出,这是绝不能透露的秘密! 他惊惧地看向康远瑞,只见对方似乎并未抓住他这失言的关键,只是,脸上凝聚着更深的寒冰与鄙夷。 章尉兴心中一阵后怕,巨大的恐慌压倒了愤怒。 第040章 服软 录音很简单,是铁拳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时,触身上的对话仪器开关,把他和秦羽的最后一句对话传到了基地。 林狼想过在见程雨涵的时候,要质问她,为什么当初不信任自己。为什么只听了片面之词,就怀疑自己。 往后的数十日,众人沉浸在修炼宗门功法中,慢慢的学会了宗门赐予的法诀,道行法力也与日俱增。 几分钟后,附近不再有声音。上百名修行者在天地之力的挤压中,都成了肉泥。只有寥寥几人的不灭金身留了下来,这种极为坚固的事物,挡住了天地之力的压迫,让他们不会轻易魂飞魄散。 实际上这森林里面压根没有什么路可以走,基本上只能依靠自己开辟了。 “苏杭,你还好吗?如果没有东西,就明天再看吧。”宋语婧担忧的提醒说。 人家怕是都不用动手,光那些想要巴结他们,或是要还人情的人,就会出去为他们出头。 一拳击飞青虎后,姚峰的金光更盛,气势更上一层楼,威也产生了莫名的变化,变得更加的高贵,更加的缥缈莫测。 华国古代就有了鱼脍,所谓脍炙人口,脍就是生鱼片,炙就是烤肉,都是当时的人极其热衷的东西。 从林东口中听说苏杭分手的事情,一个个义愤填膺,吵着要为苏杭讨回一个公道。最起码,让林巧巧把这些年花的钱都给吐出来。 “好嘞,那送货的事情就有劳赵老板了,我在武汉等着您。”刘光昆笑道。 卢长安穷尽此生,也无法忘记纪茯苓临走时的模样,那最后一眼,竟成了永别,他这辈子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了,因为这世间只有一个纪茯苓,而纪茯苓,已经与七星阵融为了一体。 等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凝雪巴巴地跑来,先给项元荣行礼,倒也没傻得就那么说出来,而是与陆丽锦耳语。 严刀像是被火车撞击般的飞了起来,嘴中的鲜血止不住的洒出,眼睛更是翻起了白眼。 最明显的,便就是陆丽锦无论是宫宴,还是出去谁家赴宴,若是项开不跟去,一准的会去接她。 灰色人影转瞬即至,已然出现在柳若白身前,一言不发就挥掌拍出。 砂隐在三战中吃了败仗,大名极为生气,相应地减少了砂隐的物资供给。 柳春阳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将王森海踹得跟滚地葫芦似的,顺着台阶就下去了。所幸也就那么七八层阶梯,根本没什么事,不然这件事就大发了。 上车之后摸了摸包——手机丢了,钱包也丢了,这会儿就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十块钱,她干脆直接放了进去。 接下来,父子俩就站在冰箱旁边,头抵着头,吃的那叫一个一片狼藉。 “主人……”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天军们传来了一阵阵惊呼,十名天军也顾不上和白萨丽等人对峙,而是直接转身向凯瑟夫冲了过去。 花凌钰这才知道,原来花千离竟是天朔国九皇子,怪不得他对于天朔国的情况那么了解。 她的辎重中有很大部分是无人机,而现在,这些无人机将会停在房间,到时间自己飞出,与拍摄贾珑的机体进行替换。 擎山王神色冷俊,凝视着秦九歌与他的攻击相撞之地,不屑摇头。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看来这句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没事的!我应变能力超强的!既然他们非让我当这个武林盟主,那我就当个够!”紫涵又想到了新计划,迷人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沈天清气得脸都青黑一片,骂骂咧咧跟在后面回谷。但那双矍铄的眼睛里却浮现出一抹深沉。 “魔池当中孕育的神魔,还有池底的那块诞生石,就麻烦两位师兄去摧毁了吧,我就不去了。”秦九歌一笑道,神色如常,似是根本不曾发现佛国二人的异状。 “涵儿,你真要现在去?你的身子不是还难受吗?”慕容夫人不放心地看着紫涵。 正当四人欲再次辩驳的时候,也不知那位仙友高呼了一声:“开始了!”四人目光便齐刷刷得瞟向了前方,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原来这老东西一直以来都未曾归隐,他始终守在翁家,为子嗣们出谋划策,这才算是真正的老狐狸,想必不少缺德计策都是他搞出来的。 他听了兰儿第一句话,直觉认为淼淼是被坏人掳走了,不由自主地恐惧愤怒,然而再听她后面说的,这光景竟然是淼淼自己走出来的。 就在陈凡刚刚出了神农鼎,准备查看下核心区域的时候,老猿的传讯也到了。 很短的时间内,四海商社又有四百万贯的钱财进账,这还不算各羁縻州和藩属国、附属国的代理权和保证金。 众人都是一惊,木镇恶是十大古族领袖之一,修为造诣深不可测,竟然受了伤。 付诚昊也是低低的蹙眉,随后才办带着疑惑的开口询问了起来,“现在的学生,说话都这么煽情了?”显然,很久没有好好的放松一下了的付诚昊对于这一切是很诧异的。 儿子肯定不会害她的,必定有不能当着她说的理由,她又何必让他为难。 闻言,唐梦颖愣了一下,然后便是明白过来,江岚应该是看到她坐着那辆车过来考试的,林奕现在开的是一辆宾利,这车即便是放眼整个南阳市,都算得上顶尖豪车了,价值好几百万。 看着储物手环里的【无尽位面卷轴】,他还是露出了笑意。成功了,他终于成为了这个超级神器的主人。 这个序列03刚才在绮梦之神面前,有伪装的成分,而这点李天辰和绮梦之神都看出来了。 李狗蛋面对这样的状况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他现在想要做的,是怎么帮助锐雯吸引仇恨的同时,自己保证不死,前期没有出护甲装的盲僧虽然伤害高,但也抗不了多少下,所以他先暂时撤离战场,迂回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