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鸣》 第416章 跌境 洪浩洞天一振,剑锋直指苍穹,豪气干云道:“既然两路仙家齐至,不知是要一起上,还是分开赐教?” 并非他不知死活,妄自尊大,实在是一路走来,真神假神见得多了,对神仙已无初时的惊艳震撼之感,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西边三位剑仙闻言,先前为首那人冷哼一声:“我钟大可行事光明磊落,岂会以多欺少?你且先与东边那几位了结恩怨,我等自会与你公平一战。” 说来剑仙这一点倒是光明磊落,亦或是对自己的剑道极具信心,不屑群起而攻之。 老妪手中翠竹拐杖轻轻一顿,冷笑道:“小娃娃好大的口气。既如此,老身便先来,再领教领教你的两重天!” 当年洪浩同时唤出水月和洞天两把剑,一冷一热,一阴一阳,让洪浩顿悟了阴阳相济,万物生发,自创了一招两重天,让老妪猝不及防吃了大亏。 故而老妪到现在对两重天一式还记忆犹新,总以为洪浩一招新吃遍天,今次还是会故技重施,她却早已有了十足把握。 她却不知洪浩一路走来,机缘造化源源不绝,早就今非昔比,尤其剑法,“断海”,“万剑诀”,“天剑”,“逆天诀”……想来总有一款适合她。 话音未落,她手中翠竹突然暴涨千丈,化作一条青色巨龙,龙身闪烁着玄奥的符文,朝洪浩当头压下。 洪浩不闪不避,洞天剑一剑斩出,金红交织的剑气如长虹贯日,与那青龙狠狠相撞一堆。 虽讲太阳真火与朱雀离火争风吃醋,都在争夺主导地位,但临阵对敌,那却一点不含糊,总是一体同心,断不会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 “轰——”一声巨响,青色巨龙消失,老妪已经收回翠竹杖。 她脸色铁青,看得分明,翠竹杖虽是天上仙家宝贝,却已经被洞天这一斩,在竹杖上留下深深一道黑色焦痕,通体青翠碧绿中显得极为醒目扎眼。 “老婆婆既然想再看看两重天,我自当成全。” 随着话音落下,洪浩双剑齐齐飞出,水月剑泛起幽蓝寒芒,所过之处凝结出细碎冰晶;洞天剑燃起橙红烈焰,周围空气因高温扭曲。两柄神兵极速旋转,最终在在洪浩的头顶汇聚成了一道流转不息的太极图。 虽然还是那一招两重天,但此刻施展的威力,比当年不知翻了几番。 洪浩心念一引。悬浮在空中的水月、洞天双剑骤然再次加速,冰火交织的太极图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并指成剑,向前轻轻一点:“去!” 太极图应声压下,带着碾碎虚空的气势撞向三仙屏障。老妪看得分明,沉声喝道:“全力抵挡!”三人同时掐诀,三色屏障光华大盛。 碰撞的瞬间,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静。随即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冲击波将方圆百丈的地面生生削低三尺。烟尘中,三道身影倒飞而出,在云间划出长长的金色血线。 老妪勉强稳住身形,手中翠竹杖已断成两截。她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左半身覆满冰霜,右半身焦黑冒烟,道袍碎成布条,哪还有半分仙家气象。 同来的另两位仙人也是一般情形。 洪浩并不乘胜追击,当年老妪败了便走,并不纠缠,还是有仙家的体面。 果然,老妪叹一口气,与另两位同伴不知说些什么,三人便消失不见。也不知算不算瑶光又躲过一次大劫。 洪浩转头过来,又对着三名背剑仙人道:“下一位?” 一击得手,又开始无形装大,莫法,眼下实力不允许他低调。 钟大可点点头,上前一步平静道,“你这娃儿有点意思,竟是得了真火与离火双重力量加持,又有水月洞天,难怪这般硬气。” 到底是仙人,洪浩方才施展这一招,底细已经被他看得清楚明白。 须知他可是两千年前当世无敌剑修,在世间横着走之时,暮云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王乜的师父华阳真人还是青涩小伙。 洪浩不以为意,“惭愧惭愧,不过是机缘巧合,不值一提。”嘴上说着惭愧,脸上却半点惭愧也无,当真只是客套话。 “三招!”钟大可面无表情,“三招之后,你若还能站着,我便不管此事。”他回头望一眼另外两位剑仙,“不过我只讲我自己,却不能替他二位做主。” 洪浩点点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桩一桩做,慢慢来便是。 只不过待到钟大可拔出剑的一刹那,洪浩便知自己路漫漫其修远兮。本以为剑道一途,自己也算是山头人物,却不料只是坡头人物。 钟大可缓缓拔出背后古剑,剑身出鞘的刹那,天地骤然一暗。 "第一剑。" 他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让洪浩瞬间寒毛倒竖。那剑气初时细若发丝,转瞬间便化作遮天蔽日的剑网,每一道剑气都蕴含着斩断山河的威能。 洪浩仓促间全力催动剑招,金乌真火与朱雀离火交织成盾。然而剑网落下,火盾如纸糊般破碎。洪浩闷哼一声,胸前爆开数道血痕,踉跄后退十余步。 若不是玄武壳的护持,这第一剑便能教他倒地不起。 "第二剑。" 钟大可剑势未收,反手又是一剑。这一剑更显朴实,却让方圆千丈内的灵气瞬间凝固。洪浩骇然发现,自己与双剑的联系竟被生生切断!水月、洞天两剑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洪浩咬牙掐诀,逆天诀调动全身二火之力周身急速运转,全力防护。然而钟大可的剑光如入无人之境,轻易穿透防御。洪浩右肩爆出一团血雾,整条手臂顿时失去知觉。 "第三剑。" 钟大可终于踏前一步,这一剑朴实无华到极致,且速度并不快,却让天地为之失色。但洪浩只觉周身空间都被锁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拼尽全力想要闪避,却发现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分毫。 这一刻,洪浩似曾相识,被通天山庄老祖楼磐打压,一寸一寸深陷地下之时,便是这种无力之感。 不过也有不同,同样是无力,楼磐的功法阴鹜,让他是深陷泥潭的不自在,生出许多愤懑不甘;而钟大可这一剑,却是如他们师徒杀猪时,将猪拖到杀猪台上,强力按住动弹不得,却是堂堂皇皇,正大光明,教人服气。 原来仙人和仙人的差距,也似人与人的差距一般,有云泥之别,霄壤之殊。 他知这一剑过后,自己决计不能站立,谢籍那小子刚刚才升的化神境,又要如墨无涯一般被打回元婴。 当年没能护住墨无涯,眼下又不能护住小师侄,狗日的,这修仙修得有何滋味? 他闭上眼睛,光阴长河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停滞,天地俱静,落针可闻。 “唧——”,“唧——”,此时此刻,洪浩体内居然传出两声清脆的鸟叫。 当然不是他胯下的鸟在叫,而是丹田内真火和离火发出! 体内原本互相冲撞的金乌真火与朱雀离火,竟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两股真火如同阴阳鱼般在他丹田处旋转交融,化作一团混沌紫气。 终于,在剑气临身前竟是完成了化神到洞虚的蜕变升境! “这是……”钟大可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诧异——不是因洞虚境,而是这少年竟在生死关头完成如此完美的突破。 洪浩双目骤然睁开,瞳孔中金红二色流转,最终化作深邃的紫色。他周身毛孔喷薄出炽烈的紫焰,竟硬生生冲破了钟大可的剑势封锁。 “临阵突破!?”远处观战的二仙失声惊呼。 洪浩仰天长啸,声震九霄。他右手一招,坠落的水月剑与洞天剑破空而来,双剑在他头顶交织成一幅全新的太极图——不再是冰火两重天,而是阴阳交融的混沌紫气! “给我——开!” 紫气太极图与钟大可的第三剑轰然相撞。刹那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轰击产生的冲击波将方圆千丈内的云层尽数震散。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待尘埃落定,洪浩浑身是血,却仍倔强地挺直脊背。他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咧嘴一笑:“三招已过……我还站着……” 钟大可凝视着这个血肉模糊却仍挺立如枪的男子,突然放声大笑:“两千年了,总算遇到个有意思的!” 他收剑入鞘,转身对同伴道:“我走了,你们走不走?” 其中一名微微一笑:“我与你半斤八两,他能接你三招,自然也能接我三招……何况眼下又升了境界,我就不做这等床上叠床之事了。” 看来除开谢籍所讲的带灵气飞升,倒也不是落井下石的狭隘之辈。须知此刻的洪浩,虽是升境,但亦是伤重,必不能再接同等三招。 另一名仙人却负手而立,冷冷道:“尔等先行,我随后便来。” 钟大可眉头微皱:“自在,你这是……” “我不教训教训姓谢的那小子,实难消我心头气。”被叫做自在的剑仙眼中寒芒闪烁,“我倒要看看,他的剑是不是也如他口舌一般锋利。” 洪浩闻言心头一凛。他此刻虽突破洞虚,但体内真元紊乱,经脉如被烈火灼烧,连站着都已是勉强。更可怕的是,他分明感觉到这位玄霄的气息,竟比钟大可还要深不可测! 钟大可叹了口气,对着众人道:“自在道友比我早一千百年飞升,曾一剑斩断天河,你们……”他顿了顿,“好自为之。” 说罢,与另一名剑仙一闪消失,似乎也不愿意与这等无有胸襟的仙人为伍,急于撇清干系。 自在缓缓抽出佩剑。那剑通体漆黑,剑身却泛着星辰般的光点,仿佛将整片夜空都浓缩在了一柄剑中。 倒似与洪浩之前所见过楼听雨那把“天真”如出一辙。不过这一把显然更加古朴,相较之下,天真便犹如赝品。 洪浩心中一紧,谢籍眼下刚刚化神,他再天才妖孽,也没有自己这般机缘叠加,这剑仙一剑下去,必定打回元婴。 不过自己眼下也无再战之力,当下赶紧道:“这位仙长,能不能做个交易?” 谢籍这小子并无惧色,上前一步:“小师叔,无须与这等自私自利仙人相商,元婴便元婴,我亦要学墨老英雄,做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 自在却不理他,似笑非笑望着洪浩,“哦,如何交易?” 洪浩道:“仙长不如冲我来,你无非是要他跌境,他不过是化神,跌境到元婴,却没有我洞虚跌境到化神划算。” 道理上讲,元婴升至化神,确实比化神升至洞虚相对容易。故而洪浩这样讲也没错。只不过他自己对境界全不在乎,反正越级砍人砍仙都是常事,故而只要能保全谢籍,他却全无所谓。 自在一愣,旋即大笑:“小娃儿好算计,只不过我对你却无兴趣,你是何境界与我何干?” 说罢不等洪浩回话,倏然出手,一剑斩向谢籍。 众人猝不及防,其实便是要防也防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籍如待宰羔羊。 就在黑剑即将触及谢籍的刹那,剑身上那些星辰光点突然脱离剑体,化作无数流光没入谢籍体内! 谢籍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清凉之意流遍全身。那些星辰之力如同活物,在他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因强行突破而受损的经脉竟被一一修复。 更神奇的是,他的骨骼发出“噼啪”脆响,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紧实。皮肤表面浮现出点点星芒,又渐渐隐没。 “这……”谢籍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的身体……” 自在收剑入鞘,冷哼一声:“墨无涯那蠢货,总以为我等故意为难于他,却不知他那法子,只会采气,不会炼体。若非我这一剑,不出三日你必遭反噬爆体而亡。” 洪浩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剑仙看似刁难,实则是在救谢籍性命!随即想起在天璇门遇到陆举那一缕神识,也是讲若不将墨无涯境界打回元神,他羸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住。 自在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小子,记住了——剑修之道,首重根基。”他指了指谢籍的心口,“你的心性不错,但早年酒色泛滥,导致体魄太差。” 这话决计无错,谢籍遇到洪浩瑶光之前,整日迷茫无所事事,声色犬马,年纪轻轻却在章台青楼掏空了身体。后来在水月山庄,大娘教他们劳作炼体,他又偷奸耍滑,只用傀儡符代替自己干活。 谢籍连忙躬身行礼:“多谢仙长相助!只是不知仙长为何……” 的确,非亲非故,还受了他一顿奚落抢白,仍愿意出手相帮,总教人疑惑。 “无他,你讲的没错……天界占用人间太多灵气,该结束了。” 第417章 端午 众人皆被自在此话震撼,他已是仙人,天上灵气越多,对他越有利,不知怎生竟能讲出这番言语。 “你们可知,”他忽然拔剑出鞘,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清越龙吟,剑尖直指苍穹,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寒芒,“剑道的极致是什么?” 剑锋映着天光,在众人脸上投下冷冽的阴影,那光芒好似能穿透皮相,直照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谢籍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飞升前,以为红尘可笑,痴情无聊,斩断七情六欲便是至高境界。”自在手腕轻转,剑锋划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那声音不似金属破空,倒像是天地间某种无形的屏障被悄然划开。“飞升后三千年,我的剑能斩落星辰,劈开天河,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答案。” 他忽然收剑,剑尖垂向地面,剑身上流转的星光渐渐暗淡:“可有一天,当我站在星河尽头,看着自己斩落的星辰化作尘埃——” 剑尖轻颤,一滴晶莹的露珠从草叶滚落,悬在剑锋之上,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才发现剑道的尽头,空无一物。” 露珠坠地,碎成无数光点,每一粒光点中都映照着众人惊愕的面容。 自在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雷轰击在众人心坎:“一剑割人头颅,一剑毁城灭国,一剑斩断星河,一剑湮没宇宙......” 他忽然笑了,那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那又怎样?不过是一场空,一场连回声都不会有的空空如也。” 他俯下身,剑尖轻触一朵含苞待放的野花。花瓣在剑锋下微微颤抖,却不曾损伤分毫,反而在剑气的滋养下缓缓绽放。 “直到看见这滴露珠,我才明白——”自在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每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我练了三千年死剑。” “死剑?”谢籍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顿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镜花光洁的镜面。 “只能带来死亡和毁灭的剑,再锋利也是死剑。”自在的剑突然发出一声清鸣,那声音不似金铁交鸣,倒像是初春的第一声鸟啼。野花周围的枯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干瘪的草茎重新挺立,枯黄的叶脉泛起翠色。 “真正的剑道,该让这一剑——” 他翻转手腕,剑锋向上轻挑。返青的草叶间,一朵新花悄然绽放,花瓣上还带着晨露般的光泽。自在的目光扫过每个人震惊的面容,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柔和:“孕育生机和希望。”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似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 谢籍也终于明白自在为何要出手救他——他飞升并不是为长生不死,只是痴迷追求他的剑道,而他现在对剑道的感悟已经远超众人,达到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 飞升带走灵气,也就是带走生机和希望,故而他虽是天上之人,却赞同谢籍先前的那一番说辞。 当自在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众人仍是久久无言。 良久,谢籍才似有所悟道:“我知晓了,天上的神仙也分为两种,一种是好的,一种是坏的。” 洪浩惊奇道:“哦?却不知你如何划分?” 谢籍眼中闪烁着灵光,继续道:“你们看,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自身化万物;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炼石补天;燧人氏钻木取火,教人熟食;伏羲画八卦,定人伦;神农尝百草,解民疾苦……”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这些上古大神,哪一个不是为这天地带来生机?为这人间带来希望?” 到底是天才,所想所悟懂得举一反三,由点到面。 洪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还有大禹,后羿……他们创造,给予,守护世间,人们对他们的热爱和敬重发自肺腑。” “而有些神仙,”谢籍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只知索取灵气,追求长生,一身神通却从不为这人间做半点实事。” 他忽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金仙,整日只知道炼丹修道,人间疾苦看都不愿看一眼。” “就像老匹夫说的,他们不仅带走灵气,还要人间立庙祭祀,让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 “正是如此!”谢籍一拍大腿,"所以自在仙长才会说,他练的是‘死剑’,而那些上古大神们,练的才是真正的‘活剑’!” 洪浩点头称是:“创造与毁灭,给予与索取,原来这才是大道尽头的仙凡之别……” 他想是突然想到什么,低头沉吟道:“难怪我师父她老人家一直教我们热爱这 人间烟火,看来她是老早就想通了这一层。” 谢籍忽然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小师叔,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洪浩抬头望他。 “我要做一把‘活剑’!”谢籍唤出镜花,剑尖指向苍穹,“不为自己长生,只为这人间,添一分生机!” “慢慢来吧,步子大了,容易拉胯扯蛋。”洪浩笑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去看师父。” 夭夭也道:“正是,今日哥哥和谢籍两人升境,却是双喜临门,值得回去大摆筵席,好好庆贺一番。” 她一望长城外,“今日对面吃亏甚大,总要消停些时日,我和王乜也都随你们回去热闹热闹。” 随即吩咐左右注意防备巡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天妖族王宫而去。 王乜这几年都在随夭夭和龙得水守城,和他们二人极为熟悉,但洪浩一下子带回这么多人,除了一个苏巧,其余都不认得,不过他瞧这一群女子,都是长得好看。 他心中嘀咕:为何洪大哥身边总是有好看女子,大师伯却一个媳妇都寻不着?说来大师伯也不短本钱……却是奇怪。 不过他对谢籍却是有些佩服,他不喜读书,对之乎者也全无兴趣,但刚刚谢籍舌战三位剑仙的风采让他颇感震撼。 同样的事情,他即便是知晓这个道理,也决计说不分明,看来读书也有读书的好处。毕竟按他性子,讲不过就打,恐怕被那几位仙人一下子便打死。 他便走到谢籍身边,笑嘻嘻道:“谢大哥,你方才讲的,那什么蒸不烂、煮不熟……那什么铜豌豆,听起来真是英雄豪气,能不能教教我?” 洪浩便打趣道:“王乜,我在星云舟上听你师父华阳真人讲,你读书头疼,却是因为我叫你读书,你才读的。” 王乜有些赧然,“也不是我不想读,总是读来读去读不明白,一篇文章读百次千次也记不住……不像老东……不像师父教的剑诀,他一讲,便自己跑进脑袋里去了。” 洪浩点点头,“剑仙前辈讲你是天生的剑种,你既然适合练剑,就好好练剑。不过谢籍这小子脑子灵光,你和他多亲近亲近,取长补短总是好的。” 又对谢籍道:“我这小兄弟,读书虽不如你,但吃苦耐劳,坚韧精悍这一块,你却不如。方才剑仙也讲你身体羸弱,须赶紧把身体锻炼起来。小兄弟想跟你学说话,你也要用心相教。” 却不料谢籍一笑:“豪气么?铜豌豆其实是指老嫖客。” 这话一出,惊呆众人,瑶光上前便是一个爆栗,“你个劣徒,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籍反正是挨打惯了的,毫不在意,他龇牙咧嘴揉下脑袋,“师父,非是我乱讲,铜豌豆本意便是如此。此话后边便是——……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众人见他说得笃定,知晓并非胡说,不过这般傲气风骨的话却指嫖客,实在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王乜一愣,“狗日的,到底是读书人,花花肠子就是多……” 说话间众人回到宫中,大娘正对大师兄喋喋不休。她以前便是话多之人,眼下虽只剩元神却一如既往,无事总要数落数落,敲打敲打。 木棉虽然蠢笨,大娘却不舍得说句重话,尤其大牛拼死保护大家。 大师兄一见众人,如蒙大赦,欣喜大声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洪浩,黄柳,轻尘,瑶光,谢籍奔上前去,扑通跪地,“师父——”“师祖——” 彩衣仙子模样的大娘,双手叉腰,开口一句:“狗日的……”便再也讲不出话来。 当日凶险,大娘是存必死之心,要护弟子们周全,都以为再也不得相见,此番情形,颇有些恍若隔世,二世为人。 当下自然是免不了一场哭哭啼啼的人之常情。 等好容易平复情绪,大娘缓缓道:“眼下除了大牛……大家也算整整齐齐,呃,这都是我好徒儿本事。我一直讲,我们修道之人,没有隔夜仇,有仇当场就报了……这一回却一等三年有余,本该去找云端算一算旧账了。” “不过……”大娘望着洪浩颇有倦容的脸庞,“好徒儿马不停蹄一路辛苦,老娘却心疼得紧,这许久都过了,也不差十天半月。让好徒儿先休息几日。” “师父,徒儿不累……” 不等洪浩讲完,大娘却一挥手,“就这般定下了。”洪浩这一路事情一桩接一桩,的确是许久不曾放心歇息过。 大娘是说一不二的不二门掌门,自然是她要怎样便怎样。 趁着众人围着大娘嘘寒问暖,别后离情。洪浩想起重塑肉身之事,便悄悄将谢籍拉到一旁。 “我有法子给我师父重塑肉身,你赶紧画一幅她的画像,去找——” 说到此处猛然想起,谢籍认识的巧匠鲁八两,是在中土他的家乡项阳城,眼下他们所有人早被中土修士视为叛徒,众矢之的,遭受通缉。 不由得喃喃道:“这却有些难办……” 谢籍问明原委,便笑道:“小师叔,天下能工巧匠总不止鲁八两一个,这偌大的蛮荒之地,难不成就无一个做雕刻塑像的手艺人,哦不,手艺妖人么?只须叫夭夭发个告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洪浩闻言眼前一亮,当即便给夭夭说明此事。夭夭二话不说,立即命人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悬赏寻找能工巧匠。 不出三日,便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妖人前来应征。这老妖人也只是没有修为不会功法的普通妖人,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技艺,据说能在一粒米上雕出百兽图。 原来妖人五感更为敏锐,这些手艺活计更胜中土。 谢籍取出纸笔,凝神静气,不多时便画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大娘画像。这个自然不能像龙得水那般赤裸,却是衣裙鞋袜俱全。 老妖人接过画像细细端详,点头道:“三日之内,必能完工。” 果然,第三日清晨,老妖人便带着一个做好的模子前来。那模子内里刻着大娘全身的轮廓,连最细微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夭夭自然重重赏赐一番,老妖人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去了。 已经有过给大师兄重塑肉身的经验,洪浩已是熟门熟路。当下取出一粒桂胶,捏爆放入模子之内。待到时间差不多,塑形已成,小心翼翼打开模子,一尊完美无瑕的肉身雕像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一见,差点惊掉下巴。 塑像高大魁梧,浓眉毛,三角眼,塌鼻梁,血盆口,一身肥肉怕是三百斤往上。手臂便有常人大腿粗细,那大腿更堪比常人腰身。 正是大家心心念念,天底下决计找不出第二个的大娘! “师父,可有遗漏处?”洪浩恭敬地行礼道。“硅胶还有许多,若不满意重做便是。” 彩衣仙子绕着新躯体转了一圈,强制忍住心中欢喜,故作嫌弃:“啧啧,狗日的,老娘有这般凶神恶煞么?咦,怎生是三角眼?老娘明明是丹凤眼……老娘记得鼻梁挺立,鼻尖圆阔,哪有这般塌……还有这嘴,老娘明明是樱桃小嘴……” 她说着说着却哽咽起来。 谢籍看出端倪,却打趣道:“师祖若不满意,我再重新画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仕女图小子也是信手拈来……” 大娘连连摆手,“不消不消,莫要浪费,老娘将就些便是。”须知天下美女虽多,大娘却只有一个。 说罢,元神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雕像眉心。 洪浩立即掐诀念咒,施展兵解之法。只见雕像周身泛起柔和的光芒,原本静止的面容渐渐有了生气。约莫半个时辰后,那雕像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老娘又回来了!”大娘活动着手脚,声音洪亮如初。她试着走了几步,又蹦跳了几下,惊喜道:“这身子比原来的还好使!” “师父——”黄柳激动冲上前去,想要一把抱住大娘,她性子最随大娘,热烈奔放爱憎分明。当然,抱是抱不住的,她又不是长臂猿。 大娘掐指一算,“今日算是老娘再生之日……却赶巧是我们中土的端午节,夭夭,备些糯米,老娘教大家包粽子。” 说话间小拇指已勾出鼻中存货,顺手揩到黄柳肩头。 第418章 兄弟 青霄城。 天妖族的都城,此刻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夭夭的族人天妖族,除了头上有犄角,其余皆与中土人士无异。当然,其他部族也各有特征,但总来讲,蛮荒之地所有的妖人与中土人族差异并不算大,五官四肢都是齐全,无非是多出或角,或鳞,或翅,或尾的部族印记。 宽阔的街道上,长着各色犄角的妖人来往如织,牛角商贩在街边支起冒着热气的汤锅,鹿角老丈摇着铃铛叫卖糖人。沿街酒楼里飘出烤全羊的香气,二楼窗边几个妖娆姑娘正娇笑着往街上男子抛些瓜子壳花生壳,撩拨一番。 街角处,几个小妖童蹲在地上斗草虫,头顶的小角随着嬉闹轻轻晃动。整座城池灯火通明,喧嚣中透着勃勃生机,与中土繁华都城相比,不过是多了几分野趣,少了几分拘束罢了。 两名年轻男子在大街上兴致勃勃。东张西望,显见只是并无目的胡乱闲逛。 “日他娘,我越想越不对味,你狗日的管小师叔叫大哥,又管大师伯叫大师伯,管师祖叫奶奶……眼下又叫我大哥,乱的很,不合规矩。” 讲话之人正是谢籍,此刻正摆谱教训王乜。他以前交游广阔,三教九流接触惯了的,朝堂雅言,乡野俚语丝滑转换无缝连接。他三两下便摸清王乜性子,知道是市井顽童出身,说脏话粗话并不会心生芥蒂,反而多一分亲近。 原来二人都是少年心性,却是不耐烦包粽子,便借个屎尿遁偷溜出来。 果然,王乜笑嘻嘻道:“狗日的,那我随洪大哥叫你侄儿,你干不干?” “锤子,那不行,我还比你大几岁。”谢籍一个头摇得似拨浪鼓,“你狗日的除了管小师叔叫大哥不对,其余都对,改一下就好了。” 他拜瑶光为师,辈分已然定死,并无辗转余地。现在只得是想方设法把王乜的辈分拉下来与他平齐,方才满足。 王乜挠挠头,“狗日的,我对这些其实不在意,不过是以前叫洪大哥叫得惯了,现在一下子改口却不习惯……” “那你既然叫惯了大哥,又为何管大师伯叫大师伯?” “呃,我是随着……夭夭叫的。”王乜讲到夭夭之时,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亮色,这岂能逃过我们谢大公子,哦,现在是谢千岁的法眼。 “来来来,讲讲你是如何与我不二门结缘的……”谢籍双眼滴溜溜一转,调转方向,不管辈分之事,开始旁敲侧击。 说来王乜也算机灵狡黠,只不过要讲跟谢千岁比心眼……那基本上是蒙学孩童对上老夫子。 他本也对谢籍舌战群仙的气势所折服,故而对谢籍全不设防,当下将自己如何遇到夭夭与大娘,不打不相识……一股脑交待得干干净净。 王乜与夭夭相识,彼时他十四岁,夭夭十二岁。一晃三年,他十七岁,夭夭十五岁,于他来讲,正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年纪。 和洪浩当年一样,在这么个年纪,这三年他又无别的女子相识相知,都是与夭夭一起在长城并肩对付中土修士的进攻,其间情感变化,恐怕自己也未可知。 谢籍听得分明,心中了然。暗忖:“狗日的小崽子喜欢夭夭……” 二人行走间,忽然几粒花生壳落在头顶。抬头望去,只见二楼雕花栏杆边倚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妖族姑娘,正掩嘴娇笑。 “哟,两位小哥好生俊俏——”一个妖族姑娘,媚眼如丝。她头顶两只尖耳微微抖动,更添几分俏皮。 另一个长了小巧鹿角姑娘探出半个身子,胸前雪白晃眼:“人族的小郎君,不上来喝杯桂花酿么?”说着又抛下一把瓜子壳。 谢籍对着王乜一笑:“你狗日的在此几年了,有没有来逛过?有没有相好的姑娘?帮哥哥我介绍介绍。” 王乜摇摇头:“日他娘,我没来逛过,都是在守城,哪有时间。”他从小市井长大,逃学家常便饭,青楼章台都是知晓。不过那时还是青沟子孩童,并无兴趣。 “那我今日请你耍一回,”谢籍一把揽住王乜的脖子,“人不风流枉少年,你狗日的这么大一个人了,高山流水都还没见识过,着实丢人。” “不去不去。”王乜连连摆手,狡黠油滑的少年居然露出一丝腼腆,“老东西讲,窑子里的娘们莫得感情,认钱不认人,只有杆杆上的情。” “你怕个锤子,杆杆上的情也是情。”谢籍笑道,“你莫不是有了钟意之人,要守身如玉?” 说话间作势就要拽王乜上楼。还朝楼上姑娘道:“你等今日有福,这是个雏儿。” 王乜大窘,他童子之身,这些风月之事哪有谢籍熟稔明了。但又不想被谢籍笑他是个雏儿输了场面,一时间进退两难。 楼上的姑娘们见状,笑得花枝乱颤,其中一个娇声道:“哟,瞧这模样,小哥哥真是个雏儿,放心,姐姐会手把手教你,还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吓得王乜连连后退,“谢大哥,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谢大公子趁机便道:“那你须答应我,以后随我叫小师叔,不准再叫洪大哥。” 王乜连连点头,“依你依你,都依你。” 谢籍这才对楼上姑娘笑道:“几位姐姐,改日再来讨教。些许心意,请姐姐们吃个茶。”说罢便是一锭银子抛了上去。惹得姑娘们一阵欢叫。 多情多金的谢大公子,到哪里都惹姑娘欢喜。 二人刚转过街角,谢籍怀中的镜花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清越的剑鸣声。 “奇怪……”谢籍脸色骤变,还未来得及按住,镜花便“铮”地一声自行出鞘,化作一道流光朝城西飞去。 "狗日的!你的剑不听你使唤?"王乜惊呼一声,两人立刻御空追赶。 谢籍转动心念,想要召回镜花,可镜花似乎疯了一般,并不与他感应,只是极速向西。 “不对劲……”谢籍一皱眉头,“镜花似乎被一股强力强力牵引,身不由己。” “要不要通知洪大……哦不,小师叔他们?”王乜倒是信守承诺,已然改口。 谢籍刚刚升境,从元婴一下到达化神巅峰,信心十足:“这点小事何必惊动小师叔?他连日奔波,也该好好歇息了。” 王乜闻言,眼中也燃起斗志:“狗日的,有道理!咱们总不能一辈子都要靠小师叔相帮。也该让他省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催动灵力加速追赶。谢籍袖中飞出三道金色符箓,在空中化作流光指引方向。王乜则掐了个剑诀,将自身化作一道剑光疾驰。 追出约莫八百里,前方忽然出现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月光下,镜花正悬停在湖心上方,剑身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 “在那里!”谢籍低喝一声,正要上前,湖面突然炸开一道冲天水柱! 水雾散尽,只见一位白衣女子凌波而立。 这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眉目如画,却透着一股不似人间的清冷。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右手轻抬,竟将镜花牢牢禁锢在掌心三寸之处! “这是...仙灵之气?!”谢籍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这女子周身萦绕的气息缥缈莫测,虽无钟大可那般强大,但剑仙威压竟有几分相似! 总是先礼后兵,当下拱手作揖道:“这位……仙姑,不知何故夺我镜花?” “好臭。”女子并不回答谢籍,娥眉微蹙,“看你一副好皮囊,为何修如此污秽阴邪功法?” 谢籍立刻明白,不消讲,又是那个修炼法子引来了不知哪一路的散仙。这些自诩正派的仙人当真是闲得无聊。 “臭不臭的,又不与你同吃同睡,居家过日子……”谢籍冷笑一声,“关你屁事。” 女子倒并未被他的言语激怒,只淡淡扫一眼:“镜花认主,倒是稀罕。”声音空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剑与我有因果,留下它,我只将你打回元婴,可保性命无虞。” 又是这一套,就没有一点新鲜的?也不全然,至少先前的剑仙没想要谢籍的镜花。 王乜闻言大怒:“放屁!那是我谢大哥的剑!凭什么你想要就给你?” 女子望向王乜,微微一笑,“自然是凭手段本事……”她话未说完,脸色突变,倏然横移三尺。一道凌厉水剑从她原先所站位置直飞冲天。若不是她躲开,便要从她双腿胯间刺入。 “好个卑鄙无耻的淫贼!留你不得!” 说话间镜花已被她握在手中,看似漫不经意的一挥,却顿时漫天金光带着滔天杀力,如浪潮席卷二人。 谢籍情急之下唤出铜镜,说来这才是镜花本体,眼下只能横下心赌一把。转动心念,铜镜倏然猛涨,将他和王乜挡在身后。 漫天的金光射到铜镜,竟然没有反射,也没有洞穿,只是消失——被铜镜吸收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认主之物,虽被这女子强力控制,但典型的出工不出力,反而还要女子额外分出心神去控制于它。 女子终于嗔怒,将镜花一扔,双指掐诀,湖面炸开的瞬间,两条百丈水蛟破浪而出。每一条都蕴含着仙灵之力,鳞爪分明,眼中跳动着幽蓝火焰。谢籍立刻趁机收回了镜花。 第一条水蛟破浪而出时,王乜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并指成剑,湖面突然炸开数十道水柱——每道水柱顶端都凝成一柄透明水剑。 “去!”王乜剑指一挥,水剑如暴雨般射向水蛟。这不是简单的控水术,而是剑仙所授化万物为剑,将自身剑意融入每一滴湖水,使最普通的水滴都带上凌厉剑气。 水蛟被刺得千疮百孔,却瞬间愈合。王乜心中一震,改换策略。他右手虚握,三百六十道剑气从周身窍穴迸发,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剑网,暂时困住水蛟。 谢籍那边情况更糟。他的符阵被第二条水蛟撞得七零八落,嘴角已经见血。眼看水蛟再次扑来,他咬牙捏碎一枚保命玉符:“九幽玄雷!” 紫色雷光炸开,将水蛟暂时逼退。但女子只是轻哼一声,湖面又升起两条新的水蛟。 “这样下去不行……”王乜喘着粗气,胸前伤口汩汩流血。他忽然想起符阳城那条至死不放的小黄狗——有时候,最笨的办法反而最有效。(第191章 少年) “谢大哥,帮我拖住十息!”王乜突然暴喝,同时咬破舌尖。 谢籍会意,不顾经脉剧痛,将剩余符箓全部祭出。七十二道金符在空中结成八卦阵图,暂时困住四条水蛟。 王乜趁机闭目凝神。他周身剑窍开始不正常地鼓胀,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剑在游走——这是将本命剑魄强行催发到极致的征兆。 向外修,向内求。化万物为剑,终究是外物,哪有化自己为剑来得痛快直接。 “还不够……”王乜狞笑着,右手突然插入自己丹田。这个疯子竟直接抽出一截本命剑骨!鲜血顺着剑骨流淌,渐渐凝成一柄血色长剑。 女子终于变色,厉声道:“你疯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胜过本仙!” 王乜充耳不闻。他双手握剑,整个人开始发光——不是普通剑光,而是肉身逐渐剑化的征兆。这才是真正的“万剑归一”,以自身为剑,不死不休! “拦住他!”女子厉喝,四条水蛟疯狂扑来。 谢籍拼死阻拦,却被震得口吐鲜血。 “狗日的,快走!”王乜突然暴喝,声音里带着决绝。 眼看王乜就要被撕碎,他突然化作一道血虹,以超越常理的速度直刺女子丹田。 “噗!”“噗!”“噗!” “王乜!”谢籍心如刀绞,却没有逃走。他看出王乜是在用命换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三道仙光接连贯穿王乜身体,却无法阻止这决死一击。血剑刺入女子小腹三寸时,谢籍的杀招也到了——他不知何时已绕到女子身后,镜花剑直取后心! “滚!”女子暴怒,仙力全面爆发。王乜如破布般被震飞,谢籍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但女子小腹的伤口却迟迟不能愈合——王乜的剑意如附骨之疽,仍在不断侵蚀她的仙体。 “很好……”女子抹去唇边血迹,“你们二人倒是教我有些佩服……只不过……该结束了。” 谢籍挣扎着爬到王乜身边。少年浑身没有一块完整骨头,却还咧嘴笑着:“狗日的……你为啥……不走?” “你个狗日的……”谢籍声音发颤,将最后一丝灵力渡入他体内,“是不是……喜欢……夭夭?” 王乜虚弱地抬起血手,比了个下流手势:“你狗日的……怎么……晓得?” 女子已经到了二人跟前,冷冷瞧着着浑如血人的二人,手掌中光芒大盛。 “你们去地下再慢慢聊。” 第419章 断界 听闻女子言语,谢籍和王乜对望一眼,坦然而笑。 这二人都是天才之人,只不过一个是全能的天才,一个是专一的剑道天才。 换句话讲,他们平日都是极会审时度势,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最契合自身利益的选择。 再讲他们认识一天不到,原不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可为何之前各有独自逃生机会,却想也不想便放弃?无他,唯洪浩尔! 谢籍自不用讲,他跟随洪浩已久,那个看似木讷愚钝的男子,却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以无形的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那个男子的每一次出剑,都不符合少管闲事,弱肉强食,明哲保身的修仙路数,却偏偏能教他这个天才中的天才热血沸腾,五体投地。 王乜虽然和洪浩接触不多,但他知道当年若不是那个男子多管闲事,将他和娘亲从大山里接到城中安生,他和娘亲恐怕早就饿死在铁剑村。 尤其自己出外游历之后,看惯了修仙之辈“蝼蚁受死”,“道友留步”,“前辈饶命”的冷血规则,更加知晓那个男子当年完全无需管他和娘亲——救他母子二人,并不能带给那个男子一丝一毫的利益和好处。 这便是原因!那个男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力量。 先前当然能独自逃走,可逃走之后,就算那个男子不会责怪他们,他们自己心中也觉得无法面对那个男子。 若今日独自偷生,往后每夜都会梦见那个男子失望的眼神——比那千刀万剐还痛。 女子掌中仙光暴涨,眼看就要将二人轰杀当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虚空中突然裂开一道金色缝隙。 一个三寸大小的金色小人,嘴里还发出“瓦呜—瓦呜—瓦呜”的奇怪声响。 不知怎地,这急促的声响竟然对女子产生了极强的压迫,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也不由得快了许多——有一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衣裙的羞耻感觉。 小人儿气急败坏地跺脚,“你们能不能消停些,洪浩那小子三天两头便向我求助,须知蛮荒之地事务皆我所辖,呃……本座很忙的。” 眼见只是巴掌大小的小人,女子一下恢复如常,当下不知死活,冷面如霜,“何处来的小妖怪,敢管本仙的闲事!” “小妖怪?”金色小人一跳老高,“你敢讲本座是小妖怪!当真是叔和婶都不可忍。” 说罢小手一挥,女子掌中的仙光竟如泡沫般消散。更诡异的是,那些光芒不是被击散,而是像被某种力量倒流一般,原路返回了女子掌心。 女子瞳孔骤缩:“这是什么招式?竟然能……” 小金人冷哼一声:“莫说些许法力,你便是生出的孩儿,本座也能给你原路塞回去。” 谢籍和王乜面面相觑。他们虽不认识这神秘小人,但听到“洪浩”二字,顿时明白过来——定是小师叔请来的救兵。 女子闻言脸色大变,她已见小人儿神奇,知它绝非信口胡诌。见势不对,立马撤退,当下一闪不见,想要飞身遁走。 却不料小人儿冷哼一声,随手往虚空一抓。 远处顿时传来一声惨叫。女子原本已经逃远的身影,竟被硬生生拽了回来,重新出现在原地,白色衣裙上硕大一个金色手印。 “前,前辈……”女子终于慌了神,“晚辈不知这二人与你有旧……” 谢籍一见,立刻忍住伤痛,对金色小人叫道:“前辈,这女子在你的辖区寻衅滋事,明显是没把你老人家放在眼里。” “对,对,”小人点头,对谢籍的话极为赞同,“今日若不教你吃些苦头,你却不知本座……”它挠挠头,一时语塞,便望向谢籍。 “神威浩荡,法力无边。”谢籍脑袋灵光,“前辈如巍峨高山,令人仰止;如浩渺沧海,深不可测。这女子冒犯前辈……前辈当使出霹雳手段,惩前毖后。” “对,对,”谢籍这一番话,说得妥帖,结结实实拍到了它的马屁,小人满脸兴奋之色,“你这小娃儿不错,难怪洪浩那小子会求我救你。” 王乜心中暗忖:“狗日的,会说漂亮话就是好,看来以后还是要多读书……” 女子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前辈恕罪,晚辈实在不知……” “现在知道怕了?”金色小人儿叉腰飘到女子面前,不过三寸高的身影却散发着滔天威压,“方才不是还骂本座是小妖怪?” 谢籍见状,立刻火上浇油:“前辈,她这分明是小瞧你!你看她还敢站着说话,分明是觉得前辈个子小好欺负!” 他和王乜都躺着,自然看不惯这女子还站着。 “放屁!”小人儿气得金毛倒竖,“本座这是返璞归真!”说着突然身形暴涨,化作百丈金甲巨人,一脚将女子踩进土里。 地面塌陷出十丈深坑,巨人却并不就此罢休,兀自跺了好几脚。地面震颤,震得王乜龇牙咧嘴,一身骨头跟着疼。 待到女子狼狈爬起,已是满脸血污,披头散发,那里还有最初天仙超凡脱俗的灵动飘逸,倒似地府中女鬼一般。 却见小人儿又变回三寸大小,神气活现,“一个小小散仙,也敢如此造次,今日教你知晓我妖妖灵的厉害!” 女子扑通跪地,不住哭泣,“小女子知错了,前辈饶命。” 谢籍继续煽风点火,“前辈,这女子非是知错,不过是前辈神威盖世,教她害怕了,才此刻装出可怜模样。” 妖妖灵点点头:“这小娃儿说得不错,我且问你,此事你愿公了还是私了?” 女子一呆,“不知……公了如何?私了如何?” “公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先前欲抢宝残害他二人,本座主持公道,你须死两回……” 女子脸色煞白,“私了,小女子愿意私了。” “私了嘛……私了你须与他二人商议,拿出让他二人满意的赔偿,自愿饶你不死。” 女子闻言,慌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倒出一堆物件——几瓶丹药、几件法器、几枚玉简,颤声道:“这些……这些都给你们……” 王乜瞥了一眼,嗤笑道:“狗日的,打发叫花子呢?”他虽重伤在身,却仍强撑着坐起身,随手拨弄那些物件,“就这点破烂,也配买你两条命?” 谢籍更是看都不看,只是冷笑:“前辈,我看还是公了吧。这女子分明毫无诚意。” 妖妖灵瞥一眼那些物件,连连点头:“小娃儿讲得不错,这堆破烂就能买命,那却是你们自轻自贱,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女子急得眼泪直掉,思忖片刻,突然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本残破不堪的古籍。那书页早已泛黄发脆,边角处布满虫蛀的痕迹,几页粘连在一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 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这……这是我珍藏的《天工锻造图》残本,据传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锻造秘术……” 王乜伸手接过,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斑驳,隐约可见“镜花”、“水月”等字样。他刚要分开粘连的书页,就听嗤啦一声,一页纸便被撕开一半,吓得他不敢再动。 “狗日的!敬惜字纸,你轻点!”谢籍心疼拿过古籍,他毕竟读书人,知晓古籍的珍稀难得。 旋即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开粘连处。随着他的动作,书页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宛如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女子见状连忙解释:“此书历经数万年,能保存至今已是奇迹。上面记载的‘断界’锻造之法,需集齐镜花、水月、福地、洞天、苍翠五件至宝……” 狗日的,难怪想要抢夺镜花,原来还有这一层。 谢籍的手指突然一顿,在翻开的那页上,赫然绘着一柄古朴长剑的图样。还有“断界”两个大字。剑身线条简朴无华,却透着一股斩断天地的凌厉气势。旁边用上古小篆标注:五宝合,此剑成,天归天,人归人。 谢籍强自按住心头激荡,心中暗忖:“狗日的……这不正是小师叔一直想做的事吗?” 这哪里是什么神兵图谱,分明是一把能斩断仙凡通道的钥匙! “此物从何而来?”谢籍问道。 女子战战兢兢道:“是……是从一处上古遗迹的石壁上拓印下来的。据说是一位不愿飞升的上古大能所留,他穷尽一生想要锻造此剑,却始终未能凑齐五宝。” 谢籍与王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默契点头。谢籍将古籍收起,冷声道:“算你命大。滚吧!记住,若敢再来寻仇……” “不敢不敢!”女子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多谢前辈饶命,多谢二位公子宽恕。” 却不料妖妖灵撇撇嘴:“你高兴的太早了,本座还没讲完。” 女子顿时花容失色,颤声道:“前辈,他二人已经自愿饶我不死,你却,却不能出尔反尔。” “不错,是饶你不死。”小人儿点点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让你吃些苦头,你却不知我妖妖灵的厉害。” 说罢小手一挥,女子顿时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脖子上还挂着“妖妖灵专属坐骑”的一个金牌。 “就这么定了!”它蹦到仙鹤头上,对二人摆摆手,“老夫骑她去兜兜风,总要骑她个三五月以示惩戒。洪浩那小子差不多也该赶过来,你们在此等候便是。” 说罢竟是真的骑着仙鹤飞走。 夜色中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剩谢籍和王乜二人一身伤痛,躺在一堆。 这一回,算是经历了同生死共患难,心与心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狗日的,你刚才为什么不逃,老子差点白死。”王乜嘴上嘟囔,心中却很快活。 “锤子!老子拖住那四条水蛇之时,你狗日的化剑飞走,那逼婆娘决计追不上,你为啥不走?”谢籍反问道。 随即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龇牙吸气,显见是浑身发痛。 “那个……”王乜突然不顾伤痛,小眼睛露出难得的羞涩,“谢大哥,那个事情你莫要给他们讲……” “什么事情?”谢籍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是……就是……夭夭的事情。” “呃——啊——”谢大公子含糊支吾,不置可否。 王乜一见,立刻着急,“狗日的,此事非同小可,你须明明白白答应我。” 谢籍见他着急,慢悠悠道:“你和夭夭青春年少,本就是怀春多情,男欢女爱的年纪,又不是偷人,有啥不好意思?” 王乜赧然,“她修为功法高我许多,又是蛮荒共主,我……我却配不上……” “切——”谢籍不以为然,谆谆教导,“这一层,你就不如小师叔多了。” 王乜并不如谢籍熟知洪浩家事,闻言一愣,“洪大……啊呸,小师叔怎样?” 谢籍顿时来了精神,“小师叔艳福匪浅,神仙鬼怪都是一般拿下。却不似你这般扭捏。” 王乜小眼睛发亮,“狗日的……你讲来听听。” 谢籍便如数家珍,“你可知小师叔的原配小师娘?是个温婉贤淑的山鬼?这天底下若讲宁采丞是状元,小师叔便是榜眼,不遑多让。” “还有暮云仙子,容貌自不必讲,修为不知比小师叔高出千仭万仞,小师叔却不像你这般自惭形秽,还不是手到擒来。” “还有我师父,真正是仙人后裔,对小师叔言听计从,巴心巴肠……呃,还有秋灵,同夭夭一般,是个异族,不一样被小师叔弄得服服帖帖……” 不过谢籍还不知另有玄薇,小师叔的娃都已经快可以上街打酱油了。 王乜听得瞠目结舌,对洪浩有了全新的认知,另一种敬仰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嘘……”口若悬河的谢籍突然闭嘴,“小师叔来了。”他却机警得很,一边背后出小师叔言语,一边注意观察四周。 毕竟这些添油加醋的言语,若被小师叔听见,自己在师父那里有得苦头吃。 远处天边突然亮起一点光芒,瞬息间便至眼前。洪浩踏空而立,灵力波动尚未完全平息,显见是以最快速度御空赶来。 他虽已至洞虚境,却因不通时空法则,无法像妖妖灵那般瞬间移动。 “你们两个……”洪浩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意,却在看到二人惨状时戛然而止。 原来他兴趣盎然与大娘他们学包粽子,却不曾注意这两个小子偷偷溜走。等他久不见二人身影,心中奇怪,便出宫寻找。 等他觉得有些不对,水月和洞天,苍翠猛然感应危险,却已经是那女子手握镜花,要打杀谢籍王乜二人。 自己情知赶不及,只得转动心念心中默念妖妖灵,希望它能出手相救。自己则顺着镜花飞行之时留下的淡淡牵引一路飞驰。 妖妖灵替他办了事情,却没给他扯回销。眼下见到两个血人,再也顾不得训斥,急忙上前探查伤情。 谢籍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回。说罢从怀里掏出那本古籍:“小师叔,你看……” 洪浩惊疑接过,呢喃念道:“五宝合,此剑成,天归天,人归人” 话音刚落,一阵耀眼光芒,他的水月,洞天,苍翠,连带谢籍的镜花,在空中闪现,组成一把全新的剑形模样。 却是残缺一块的残剑。 第420章 送老 “这……”洪浩瞳孔骤缩,只见镜花、水月、洞天、苍翠四件神兵在空中自行排列,彼此间产生玄妙的共鸣。四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交织缠绕,渐渐勾勒出一柄残缺长剑的虚影。 谢籍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他分明感受到自己的镜花正在剧烈震颤,好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绝非伪造所能做到。 王乜更是瞠目结舌,连伤痛都忘了。作为剑修,他对剑器的感知最为敏锐。那虚影中蕴含的剑意,古朴苍劲,却又凌厉无匹,绝非当世任何铸剑师能够模仿。 “五宝合,此剑成……”洪浩喃喃念道,声音微微发颤。 谢籍虽不像洪浩那般见多识广,但也算眼界开阔,却从未像此刻这般震撼。那剑影虽残缺不全,却自有一股斩断天地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跪拜。 “是真的!”王乜声音干涩,“这古籍记载的锻造之法……绝对是真的!” 洪浩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空中的景象。 “不知道去哪里寻缺失的那一块……”谢籍望着残缺的长剑,满是遗憾,“谁知晓福地在哪里啊?” “我知晓。”洪浩突然开口,仍是盯着残缺的长剑虚影,轻声道,“我知晓福地在哪里。” 他这话一出,惊呆两位天才,看来华阳真人对自己的爱徒都没讲过福地。 “洪大……小师叔,你知晓福地在哪里?”王乜好奇相问。 “奇怪,你不是一直叫我大哥?怎生改口叫小师叔了?”洪浩听惯了王乜叫自己大哥,见他突然改口,便一脸不解望向他,甚是奇怪。 王乜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被谢籍拿捏了短处,不敢不从。但要他说为何改口,他一时间却没想好搪塞之词。 “小师叔,”谢籍不慌不忙,笑嘻嘻道:“先前我们一起对阵,同生共死,已经亲如兄弟一般,他自愿与我同辈,以后也随我叫。” 到底是天才,这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且真实可信。 洪浩点点头,“如此也好,以前还有红糖与你一辈,如今只你一人,确实单薄了些。那你二人以后便以同辈论交。” 谢籍瞟一眼王乜,“其实……夭夭也该算第三代。不然总觉怪怪的……” 洪浩摆手道:“她也是从小叫我大哥惯了的,随她高兴好了。” 谢籍也不好多讲,转回话题:“小师叔,你讲知晓洞天在何处?” 洪浩望着王乜,“王乜,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和你娘亲居住的那个村子?” 王乜点点头,“怎生不记得,铁剑村嘛……不过我和娘亲再没回去过。”他亦是头脑灵活之人,猛然醒悟,努力瞪大小眼睛望向洪浩,“那村口树中就是福地?” 洪浩点点头,笑道:“正是!这是你师父亲口告诉我的,福地是他早年间留在那里。” 王乜挠挠头,“狗日的……老东……我师父不曾向我讲过。” “他讲你是天生剑种,不该被外物所困,用了反而不利于你剑道精进。”洪浩讲出其中原委,“原本我也无意取出,不过现在看来……” “自然是要取出来凑齐,打造断界。”谢籍插嘴道:“小师叔,这镜花本就是你给我的,现在你拿回去吧。” “眼下还是你先收着,”洪浩摇摇头,笑道,“当年它就认你,对我不喜,总等我拿到福地再讲其他。” 说到此处,他像是想起什么,伸手抓出万古,“这是天璇门陆举前辈的佩剑,一直讲给你,总是错过,趁现在想起,你拿去收好。” 陆举当年剑道符箓双绝,这把万古配合符箓,便有极大加成,于谢籍最是相宜。 谢籍也不推辞,当下接过收好,心中暗忖:“等伤好了总要试试到底威力几何。” 洪浩眼见二人并无生命之危,“这些总是一件一件慢慢计较,眼下还是先回,师父他们等久了又要担心。” 二人点头应承,洪浩当下便收了神兵,锻造古籍也小心收好。镜花却还是谢籍保管。几人便一路返程。 这一趟虽然凶险,但两个小子却稀里糊涂得了一桩天大的机缘,为洪浩日后助力甚多。当真是缘分使然。 回去的路上再无波澜,洪浩给他们讲了妖妖灵的神通,谢籍王乜二人听来也是啧啧称奇。 不过几人快到青霄城之时,眼见东方欲晓,谢籍却道:“小师叔,不知怎地,突然只觉饿得慌,你有无吃食,给我些。” 王乜听他这般说话,摸摸肚皮笑道:“狗日的,听你这般一讲,我也觉有些饿了。” 洪浩便道:“许久不曾采购,只剩一些冷烧饼,你们要不要吃些?” 谢大公子原本锦衣玉食,不过跟随洪浩游历后,对吃食不甚讲究,但此刻却摇摇头:“总想吃口热食,喝口热汤。” 洪浩笑骂:“你还端上了。”讲归讲,却四下张望,看看有无乡镇村落,准备寻一户人家搭伙——以前几人游历之时,本是常做此举惯了的。 果然前面不远处就发现一个小小村落,人也好,妖也好,寻常百姓总归是耕作劳动,居家度日。 几人便提前落下,总是低调行事,以免惊吓到这些妖人百姓。 穿过一片密林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等等。”洪浩抬手示意,几人隐在树后望去。 只见三个头上生角的妖人男子,各自背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往深山走去。老人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都穿戴得整整齐齐,甚至有一个还别着朵野花。 “阿爹,再吃一口糍粑……”走在最后的年轻男子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半个黑乎乎的粗粮团子。 老人摇摇头,干枯的手拍了拍儿子的肩:“省给娃儿吃。今年收成比去年还差,多留一口是一口。” “是送老……”王乜低声道,声音发紧,“妖族传统……年迈的父母自愿上山等死,给子孙留口粮。” 他在蛮荒三年,对妖族的习俗多少有些耳闻。 洪浩这才注意到,老人们腰间都系着红布条——这是妖族送老的习俗,寓意吉祥往生。但按常规,本该是六十岁才……这几个老人明显还不到岁数。 “大哥,不是说好等爹娘六十整寿……”中间背着老汉那个独角男子突然哽咽。显见他和走最前背着老妇人的是一家,竟是一次送走爹娘双亲。 背着老妇人的长子抹了把脸:“前村已经改五十了。今年虫灾过后,族长说……说五十五都算破例了。” 老妇人安静地伏在长子背上,突然哼起一支古老的歌谣。那是妖族母亲哄孩子入睡时唱的,几个汉子顿时哭得浑身发抖。 独角男子突然停下,哭道:“我不送了!我把我的口粮分给娘——” “糊涂!”他背上老汉厉声喝止,“你媳妇刚怀上,难道要饿死我孙儿?”说着自己滑下儿子的背,拄着树枝往山里走,“快回去,别误了祭时辰,老婆子你跟上。” 老妇人见状,也挣扎从长子背上滑落,颤颤巍巍跟在老汉身后。 晨光照在老人佝偻的背上,那朵野花在清风里一颤一颤。洪浩看见她偷偷把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馍塞回儿子包袱里。 三个妖族男子跪作一排,望着各自父母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再恭敬磕三个头,便顺着来路返回,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洪浩五味杂陈,只觉心口堵得慌。 他此刻才明白,难怪当年发现夭夭那个山谷的那群妖人,情愿冒险去到中土。原来不过是求个活路。 蛮荒之地,有着更严苛残酷的生存法则。到了岁数,不管你健不健康,都要自己去到深山中自生自灭。 “为什么?”洪浩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师叔,因为不够吃。”谢籍正色道,“蛮荒之地,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原是养不活那么多妖人……” 几人当下再无心情去村中搭伙,极快回了宫中。 大娘一见洪浩脸色不对:“好徒儿,你一夜未归,却叫老娘担惊受怕,这是遇到何事?” 洪浩不敢相瞒,便将两小子遇险以及回程路上瞧见妖族的生存艰难都原原本本给大娘讲了。 大娘听罢,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云海,沉默了许久。 “好徒儿,这是他们妖族自己的规矩不假,自愿不自愿姑且不论,但六十岁改到五十岁,却与我不二门有关,与老娘我有关。” 洪浩听得大惊,“师父,这怎生与我们……有关?” “小丫头为了护我,发动全妖族与中土对抗。”大娘叹一口气,“且不讲修筑长城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修筑长城后,蛮荒之地原本就靠互市过活,现在商路断绝……” “自然是活得更加艰难,莫讲五十……”大娘声音发颤,“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轮到没断奶的娃娃去送死了!”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洪浩颤声问道。 “原本见好徒儿辛苦,还想多休整些时日……”大娘豪迈道:“眼下却是多捱一天,妖族便因我等多受苦一天……” “说不得,我不二门与云隐宗的恩怨,是时候当有个了断了!” 大娘本就是火急火燎的性子,说到此处,便对谢籍道:“小子,去把你师父他们通通叫来。” 谢籍听得大娘口气,知道将是大事,立刻兴冲冲出门,片刻便把人全部叫来,在大娘房间满满一屋。 从来不拘小节,洒脱行事的大娘,露出端庄神色。 “当年云端小贼,带人杀进水月山庄。”大娘声音像淬了冰,“要不是大牛舍命,还有波罗寺老和尚……我等早被他们屠戮殆尽!” 大娘环视众人一圈,“我不二门今日,皆是拜云隐宗云端所赐。老娘也不须多讲,你们要么是我不二门弟子,要么是我好徒儿……” 说到此处,大娘顿一顿,望一眼暮云和瑶光,“总是瓜葛极深的至亲之人。” “你们可还须收拾准备?”大娘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是准备妥当,现在就出发!” “师父,徒儿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龙得水激动得把自己两个拳头对撞,之前水月山庄惨案,他在外游历,未能出力,作为大师兄他一直引以为憾事。 “我讲过我亦是水月山庄的人……”夭夭轻声道:“报仇之事,须有我一份。” 其余众人也都是一脸兴奋,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要把梦实现。 暮云思忖片刻:“我们是直接扯裂缝去到云隐宗,还是一路打将过去。” “我们是堂堂正正去找云隐宗报仇,何须偷偷摸摸,就是要教天下修真之人皆知,我不二门眦眦必报!” 说罢大娘小山般的身躯大步踏出宫门,一飞冲天。不二门众人紧随其后,二级炼气士木棉被黄柳领着御剑,一行浩浩荡荡便向着云隐宗进发。 行至边界长城,大娘站在半空对着中土修士联盟大营,声如洪钟:“不二门掌门公孙大娘在此,有没有狗日的云隐宗云家人在,滚出来讲话。” 还真有云家人,毕竟这个联盟是云端撺掇而成,他自己不在,总要留一两个云家长老在此,以示郑重其事。 听见大娘叫喊,大营便出来两名老者,正是云隐宗长老云纹,云绘。 大娘双手叉腰:“狗日的,你们便是云家人?两个老杀才,当年打杀我不二门的云端现下可在云隐宗?” 云纹冷冷道:“少主在不在,为何要讲与你这老妖婆。” “不讲也没有关系。”大娘一脸横肉猛然间凶光暴露,“宰了你两个卖屁眼的老杀才,老娘自己上门去瞧个清楚。” 说话间已经明晃晃,雪亮亮杀猪刀在手。 大营中诸多修士一见,立刻拉扯开防御阵型,严阵以待。 大娘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冤有头债有主,莫要给云家当枪使。” 这话语说得极有威慑力,配合她此刻一身杀气,教人胆战心惊。 阵中修士面面相觑。部分人默默退开,但仍有六七成修士持剑不退。为首的紫袍老者沉声道:“盟约不可违!” "好!"大娘怒极反笑,“既然执迷不悟——” 她突然激射而下,小山般的身躯重重落到空地。整座大营剧烈震动,砖石崩裂。烟尘中传来她最后的警告: “三息之内,不让路者——杀无赦!” 第421章 大阵 三,二,一。 大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三息一过,她手中杀猪刀已化作一道雪亮闪电。 “老妖婆你敢——”云纹怒喝一声,话未说完,喉间已多了一道血线。他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堂堂云家长老,洞虚境,竟连一招都接不住。 大娘一直叫徒儿们要小心谨慎,不可动辄拼命,其实她自己对战,却是极喜欢近身肉搏,一点都无高境修士的矜持和优雅。 云绘见状转身就逃,却被一道红绫缠住脚踝。大娘手腕一抖,这位云家二长老便如老狗般被抡起,重重砸在地上。 “砰!”尘土飞扬间,云绘的护体真气如纸糊般碎裂。大娘一脚踏在他胸口,杀猪刀寒光一闪,洪浩恍惚间有回到当年在长荣镇看师父杀猪的错觉。。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云绘的惨叫戛然而止,一颗头颅滚出老远,脸上还凝固着惊恐之色。 众人瞧得痛快!大娘就喜欢这种近身肉搏的快意恩仇,酣畅淋漓。 整个大营鸦雀无声。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中土修士们,此刻如被掐住脖子的鸡,连大气都不敢出。有人手中兵器捉拿不稳,“当啷”落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还有谁?”大娘甩了甩刀上血珠,凶光毕露环视众人。她小山般的身影投下的阴影,恰好笼罩住两具无头尸身。 先前义正言辞的紫袍老者此刻脸色发紫并不言语,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大娘当众行凶,这么多人只是眼睁睁看着,当然包括他自己。 一个年轻修士突然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前辈……饶命。我只是为……为灵石。” 大娘一愣,“狗日的,什么灵石?” 年轻修士忙不迭从怀中掏出小指甲盖大小一粒灵石,却散发七彩光芒。“云家讲,边境守满三年还能再领一回。” 洪浩和众人看得分明,这灵石正是肴山灵石矿脉所出产,别无分号。顿时一股无明业火升腾,双方杀来杀去,原来还有这一层。 狗日的,实在是过分!用老子的灵石做人情,来为难老子,还抠抠搜搜尽用边角料。 不过这却是好事——原本以为真的是出于义愤和正道形成的联盟,看来私底下仍是一桩交易。换句话讲,除了蜀山派等少数名门大宗,大多数人对不二门是不是真的勾结妖族残害同类并不那么在乎。 大娘是老江湖,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以利益而不是道义构成的联盟,只要有更大的利益相诺,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好一个云家!”她声音如雷,震得众人耳朵生疼,“用我肴山的灵石收买人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年轻修士手中的七彩灵石突然飞起,落在大娘掌心。只见她两指一捻,灵石顿时化作齑粉,七彩流光从指缝间溢出。 “听好!”大娘声震四野,“今日我公孙大娘在此立誓,若你们散去,待夺回肴山矿脉,每人可得拳头大的七彩灵石一坨!” 此言一出,大营中顿时骚动起来。修士们双眼放光,显见心头已经活泛。 “此话当真?”一个虬髯大汉忍不住问道。“如何证明肴山灵脉是你家所有?” 大娘咧嘴一笑:“老娘虽是女流,说话却比许多站着屙尿的大老爷们牢靠。”她本就是豪迈之人,此刻讲得掷地有声,教人不由得不信。 “这便是证明!”洪浩掏出一张地契,“你们看清楚落款年月。” 这是当年谢籍那小子去与肴山原本的地主办交涉,得知是个专修昆字诀的土老财,便画了一册春宫图换回来的,却不想今日派上大用场。 众人瞧得分明,地契陈旧,并非伪造。 已有修士收起兵器,默默退到一旁。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挡在前方的修士已散去大半。 紫袍老者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这些见利忘义之徒!” “老东西,”暮云冷冷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被云家当枪使还沾沾自喜?你既自诩大道正统……” 说罢陡然杀气森森:“可愿为你的大道殉道?”暮云是活了两千年的老怪物,见得极多,一眼看穿这老者的外强中干。 “你,你,你……”老者面皮涨得发紫,与自身道袍倒是浑然一体,相得益彰。哆嗦半天也没句囫囵话。 好名而惜命,没有骨气的正义只是笑话。莫笑莫笑,轮到自己头上,未必能比这老者有胆。 “哼!”大娘收起杀猪刀,转身大步前行,“走!” 不二门众人紧随其后。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大营中才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有人颤声道:“快、快去云隐宗报信……” 但更多的修士只是沉默地收拾行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营。 大娘不过杀了云家两只老狗,承诺了一堆灵石,便将威逼利诱使得炉火纯青。将近三年的人妖对抗,这一刻随着中土修士联盟的破裂,如丘而止。 而之前硬碰硬的对抗,双方已经不知道填了多少人命妖命进去。 “师父,”黄柳脾性直爽,不懂就问,“这一群原本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我们对手,为何不杀个干净。” “傻丫头,”大娘假嗔,白她一眼,“你当老娘是心慈手软?” 她指了指那些逐渐散去的人群,“这些修士八九成都是被云家忽悠来的,杀他们作甚?” 黄柳还是不甚明白:“师父的意思是……” “第一,”大娘竖起一根粗壮的手指,“滥杀无辜只会坐实狗日的云家泼给我们的脏水。老娘要的是堂堂正正报仇,不是当个杀人狂魔。” 她说着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这些墙头草杀了也是白杀。云家那两个老东西的人头,足够震慑他们了。” 最后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最重要的是夭夭那丫头。要不是先前好徒儿跟我讲妖族送老……” 洪浩心头一震,顿时明白了师父的深意。 “妖族现在活得够艰难了,”大娘望向远方,声音低沉,“送老的年纪都提前到五十岁了。要是真把这群修士杀光,只会逼得中土各派同仇敌忾,到时候……” 她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后果——两族的对抗将会进一步加剧,妖族的生存空间会被进一步压缩。 夭夭只是咬咬嘴唇,不讲话。这些事情她都是瞒着大娘和众人。 “现在这样正好,”大娘咧嘴一笑,“联盟一散,互市重开。妖族能换到盐铁药材,中土也能得到蛮荒特产。两边各取所需,打打杀杀作甚?” 暮云突然轻笑插话:“你们师父杀了两个云家人,是立威;许诺给那群乌合之众灵石,是施恩,恩威并重,须臾间便解决难题。却比打杀更快捷轻巧,教人服气。” “正是!”大娘一拍大腿,“等到了云隐宗,老娘也会有言在先,只找云端算账。其他弟子若是不反抗,一个指头都不动他们。” 洪浩望着师父的背影,心中敬佩无以加复。这个看似粗鄙的魁梧妇人,行事决断却处处透着大智慧。 “只不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暮云三言两语讲完了大娘行事的高妙之处,话锋一转,“我们应该先去肴山一趟。” 众人不由得一愣。 “这却是为何?”洪浩错愕道:“等去云隐宗找云端报了大仇,再去肴山收回矿脉,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众人一时间七嘴八舌,但大都赞同洪浩之言,毕竟憋屈太久,都想尽早出这一口恶气。 只有大娘却赞同暮云,“老娘虽不知暮云仙子为何会有这般预感,但我却信她。当年我等都以为好徒儿被楼家打杀身死,只有暮云仙子坚持讲徒儿尚在人世……” 结果不言而喻,暮云的直觉是极准的。 既然大娘赞同暮云,那其他人也就不做他想,毕竟大娘的身板和言语都是不二门最重的。 当下众人调转方向,直奔肴山而去。 洪浩当年寻仇,也曾到过肴山,只不过当时他被仇恨冲昏脑子,一门心思只想快些寻到仇家报仇雪恨,在肴山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端倪便离开了。 毕竟灵石在他眼中,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全没有当一回事。 轻松得来的,不管是人是物,总是轻飘飘没有分量。 抵达肴山脚下时,眼前的景象印证了暮云的担忧。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此刻光秃秃一片,山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矿道,像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奇怪,”谢籍挠头道,“连个守山的都没有?” 王乜眯着小眼睛四下张望:“莫不是有埋伏?” “埋伏个屁!”大娘一马当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上山,果然只在半山腰处发现几个昏昏欲睡的云家外门弟子。见到大娘一行人来势汹汹,这几个年轻刚刚筑基的修士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狗日的!”大娘一把揪起其中一个的衣领,“怎生就你几个?挖矿脉的人呢?” “回、回前辈,”那弟子结结巴巴道,“半年前就撤走了……留我们几个在这里照看……” 洪浩心头一沉:“矿脉如何了?” “挖、挖空了……”弟子哆哆嗦嗦地指向山体,“都、都运回云隐宗了……讲少主是要打造一个亘古未有的护山大阵……” 众人闻言大惊,急忙顺着矿道进入山腹。越往里走,越是心惊——整座山几乎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洞壁上还残留着些许七彩灵石的碎屑,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狗日的!”洪浩蹲下身,捡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灵石碎片,“竟然挖得这么干净。” 他转头望向暮云,“暮云,我记得你当年讲,这灵脉绵延向下有几百里长……” 暮云一脸凝重,沉声道:“三百五十六里……后来你叫我帮你守矿,我闲来无事探查得清清楚楚。”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暮云突然望向大娘:“大娘,你可还记得,你和我还有红糖三人去通天山庄寻仇的事情?那护山大阵如同虚设。” 大娘点点头,“自然是记得,老娘当时还有些纳闷,通天山庄也算声名显赫,护山大阵却不值一提。” 暮云苦笑道:“那是因为一则,我们有红糖相助,他是朱雀神祇,这阵法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二则,我当时便感知阵法灵力明显不足,显见通天山庄不知多少年没有维护了。” 洪浩茫然道:“通天山庄有阵法么?我怎生不觉?” 他去之时,正是通天山庄最势微的当口,莫说护山大阵早就被红糖破了,连修为像样的也所剩无几,故而一路砍瓜切菜,屠了个干干净净。 大娘一愣,颤声道:“如此讲来……”她满是横肉的脸上竟露出惊恐后怕之色,喃喃道:“还好有暮云仙子在,老娘险些酿成大错。” 眼见众人还一脸茫然,暮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诸位可曾想过,云隐宗为何要挖空整条灵脉?” 她指向洞壁上残留的灵石碎屑:“这些七彩灵石,每一块都蕴含着天地精华。三百多里的矿脉,足够让一个修仙世家从上古繁荣至今,培养出成千上万的大乘修士!” 谢籍突然打了个寒颤:“暮云前辈的意思是……” “云端只须将这些灵石拿出三成用于护山大阵……”暮云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云隐宗的阵法威力,恐怕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境界。” 王乜挠头道:“狗日的,能有多厉害?” “想象一下,”暮云环视众人,“一个由海量灵气支撑的大阵,日夜不停地运转……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灵石精华,每一道阵纹都蕴含着天地法则……” 她突然抬手,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简单的防御阵法:“普通护山大阵,就像这样——” 阵法刚成,就被她轻轻一指点破。 “但若以大量七彩灵石为基……”暮云双手缓缓展开,仿佛在描绘一个宏伟的蓝图,“那阵法就会变成这样——” 她指尖突然迸发出刺目灵光,在空中交织成一个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立体阵图。阵图中每一道纹路都在自行演化,生生不息。 “看到没有?”暮云声音发紧,“这还只是我模拟的简化版。真正的云隐宗大阵,恐怕连呼吸都会引发天地共鸣!” 洪浩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云端不是还获得了太阴真水……” “没错!”暮云猛地合掌,阵图轰然破碎,“太阴真水至阴至寒,若云端真能将二者融合……”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恐怖——一个同时蕴含太阴真水与七彩灵石的护山大阵,恐怕连真仙下凡都难以保全! 还好先来一趟肴山,若是问三不问四直接去到云隐宗,自以为可以报仇雪恨,恐怕这一回当真是要全军覆没! “那我们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么?” 第422章 大阵(二) 云隐宗。 云端亲自将一块大如方砖的七彩灵石塞进一堵墙上的缺口,一道光芒闪过,灵石与缺口严丝合缝契合,整堵墙恢复如常。 “成了!”他轻轻一声,并不露出太多大功告成的欢喜和激动。 他身后云隐宗一众高层露出疑惑之色——少主这两年,简直是诸事不理,只一门心思改造和完善先祖留下的护山大阵。 可眼下他说成了,并看不出这个大阵半点厉害的模样。 不过他们并不怀疑云端的才智手段,毕竟之前展露出的通天修为,以及血洗水月山庄的淡定从容,都教他们服气。 “贤侄,你这阵法有何妙处?姑母眼拙……”云绮疯病好了,有侄儿撑腰,本可以做回当家主母,重新执掌通天山庄。可惜…… 可惜被洪浩那厮将通天山庄屠了个干净,一砖一瓦都没留下,比他们血洗水月山庄还要干净利落。 她,楼外楼和楼听风现在已经无处可去,现在只能在云隐宗寄人篱下。 彼时他三人正在云隐宗商议何处去寻逃脱的众人,等回到通天山庄,看到通天山庄的模样,云绮差一点便旧病复发。 当下立刻又叫了云端去看一回,云端是个谨小慎微,心思缜密之人。加之修为高深,在现场他看出了别人看不出的端倪——黑化入魔的洪浩极其可怕!他也难以应付。 他便立刻开始搜查找灵石来源,凭借他的高升修为,这自然不是难事。 找到之后,便开始倾力维护改造云隐宗的护山大阵,讲真,他也怕云隐宗落得和通天山庄一般的下场。 说来说去,也是他云隐宗运气极好,洪浩入魔时没来找,现在大阵已成,他已全然无惧。 听到云绮相问,云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后,云纵宗主与一众长老屏息以待,眼中既有期待又有好奇。 “诸位请看。” 云端袖袍轻挥,一道灵光打入虚空。霎时间,整座云隐宗外围亮起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如同蛛网般将整个山门笼罩其中。 “此乃第一重‘天罗锁灵阵’。” 他随手取出一柄玄铁飞剑,轻轻抛入阵中。飞剑刚一触及金线,便见那些金丝如有生命般缠绕而上,眨眼间就将飞剑绞成碎片。 “金丝劫。”云端淡淡道,“入阵者若无云家令牌,周身三丈内便会生出这等金线。修为越高,束缚越紧。” 云纵微微颔首,却见云端又取出一块浮空石。那石头刚飞入阵中数丈,突然如陷泥沼,剧烈颤抖着坠落在地。 “滞空域。”云端解释道,“此阵内,一切飞行法术与法器皆会失效。便是大乘修士,在此阵中也只能徒步而行。” 他忽然转头看向一名元婴期的执事:“李执事,可否请你入阵一试?” 那执事不敢违抗,硬着头皮踏入阵中。刚走出三步,突然脸色煞白,单膝跪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灵压境。”云端一挥手撤去压力,“入阵者会承受十倍于自身修为的灵力威压。有趣的是……”他嘴角微扬,“凡人反而如履平地。此阵专克修士。” 长老云维若有所思:“若遇强攻……” “这正是第二重阵法的妙处。”云端转身向半山腰走去,众人连忙跟上。 半山腰处,九根玄铁巨柱按九宫方位矗立。云端指尖凝聚灵光,依次点亮柱身上的古老符文。 “九转玄机阵。” 他弹指射出一道剑气,直奔青柱而去。剑气刚触及柱身,突然从地面窜出无数荆棘,将剑气绞得粉碎。 “青柱主木,触之则藤蔓缠身。” 又一道灵光射向赤柱,柱身顿时喷出幽蓝火焰,将旁边一块玄铁烧得通红。 “地脉阴火,专焚护体真气。” 随着云端演示,其余铁柱依次展现威能:白柱迸发剑气、黑柱涌出蚀骨黑水、黄柱引发流沙……最后一道紫柱更是喷出令人眩晕的毒雾。 “最危险的是阵心。”云端突然将一块留影石抛向中央。那石头在空中诡异地折返三次,最终还是被突然出现的空间裂隙吞噬。 “入此阵者,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云纵忍不住问道:“那第三重……” 云端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山顶走去。他的步伐很轻,却让所有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 山顶主殿前,云端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地面阵纹上。整个山峰突然震颤起来,七道灵气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朵巨大的冰晶莲花。 云端的身影缓缓升起,最终悬停在莲花中心的花蕊位置。七色光柱穿透他的身体,衣袍在灵力激荡中猎猎作响。 “太虚归源阵。” 随着他的宣告,下方一名测试傀儡突然变得迟缓无比,抬手的动作竟用了足足三息时间。 “迟暮光。”云端轻声道,“可随心调节阵内时间流速。” 突然有冰晶从傀儡体内渗出,转眼间将其冻成冰雕。云端轻轻一吹,冰雕便化作齑粉飘散。 “太阴凝。” 七道光柱突然同时转向,在云端身前汇聚成璀璨光球。他托着光球缓缓降回地面,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出现细密的黑色裂痕。 “归源劫。”他的声音冷若冰霜,“能将万物分解为最原始的灵气,反哺大阵。” 云纵这时才注意到,云端落地时,脚下延伸出无数细如发丝的光线,与整座山峰的地脉紧密相连。 他忽然展开双臂,身影在光茧中变得模糊,竟同时出现在七道光柱的源头位置,每个身影都凝实如真。 “我便是云隐宗,云隐宗便是我。” 这等神奇,直将众人瞧得目瞪口呆,众人不禁露出兴奋欢喜的神色,有此大阵相护,云家必将继续兴盛,千年万年千万年屹立不倒! 云纵老泪纵横,“好孩儿……为父这辈子对云家最得意的贡献,便是生了孩儿你!” 说来这得意之作倒也简单,不过晚上吭哧吭哧卖力扑腾。只是生出这么个至阴至寒的男娃儿,的确少见。 却不料云端淡淡一笑:“若这便是护山大阵的全部,那也无甚稀奇,也不劳孩儿耗神费力两年之久。” 众人听得胆战心惊,如此讲来,这阵法还有更加神奇之处? “诸位,瞧仔细了。”云端站在主殿前的广场中央,双手结印,整座云隐宗的建筑突然泛起一层琉璃般的光泽。 “破!”他抬手指向远处一座偏殿,突然一道剑气击出,将殿顶轰出丈许大的缺口。 众人只见那破损处涌现七彩流光,砖瓦如同活物般自动重组。梁柱间灵力交织,不过三息工夫,整座偏殿已恢复如初,连檐角的风铃都完好如初。 “生生不息。”云端负手而立,“只要大阵不破,云隐宗便永不损毁。诸位不妨试着攻击晚辈,无须顾虑。” 云绫突然并指成剑,一道青芒直射云端面门:“请少主赐教!” 剑气临身的刹那,云端周身突然浮现出细密的阵纹。那道青芒如同泥牛入海,竟被阵纹尽数吸收。 “不够。”云端摆摆手,“请诸位全力出手。” 霎时间,广场上剑气纵横。云纵的“裁云剑诀”化作漫天银丝,七位长老各展绝学,或凝火为凤,或聚雷成蛟,更有甚者直接唤出本命飞剑。整个广场被各色灵光映得如同白昼。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所有攻击触及云端周身三丈,便如同陷入无形泥沼。剑气消弭,火凤哀鸣,雷蛟溃散。最凌厉的一柄本命飞剑,竟在距离云端衣袍寸许处凝滞不前,剑身剧烈震颤却难进分毫。 “现在。”云端突然主动迎向云纵的剑芒,那道足以劈开山岳的剑气竟直接穿透他的胸膛! 鲜血尚未溅出,伤口处便涌现出与殿宇修复时相同的流光。地脉灵力奔涌而来,穿透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衣袍都恢复如新。 “没用的。”七个云端的声音同时在各方响起,每个身影都凝实如真,“在这阵中,我即是不死之身。” 这一回当真是令一众长老沸腾了。 “哎呀呀,贤侄这护山大阵,已经称得上是仙家手段了!” “哈哈哈,我看比仙家手段还高明,便是大罗金仙来此,只怕也难全身而退。” “啧啧啧,这一下,我云隐宗当真是固若金汤。” 云端微笑道:“此阵即成,我也算了一桩心事,那魔头不来便罢,若来了,总是教他有来无回。诸位,我也有些乏了,容我回屋休息。” 云纵立刻道:“哈哈哈,真是辛苦孩儿了,赶紧回去瞧瞧好媳妇和好孙儿。” 云端站在小院门前,他抬手欲推门,却又顿了顿,似乎在调整脸上的表情。等他自己觉着满意后,随即才“吱呀” 一声推门而入。 玄薇一直不肯搬离这个小院,而且几乎在小院中从不外出,云隐宗的下人都知晓少奶奶是个生冷孤僻的性子,从无笑脸。 “爹爹!” 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响起。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从院内奔出,一头扎进云端怀里。孩子仰起脸,眉眼间既有洪浩的英气,又带着玄薇特有的清冷轮廓。 “星儿今日可乖?”云端弯腰将孩子抱起,动作熟稔得仿佛真是亲生父子。有句说句,他并未因这小娃儿是洪浩血脉,便轻慢对待。 玄薇倚在廊柱旁,藕荷色裙裾被晚风微微掀起。她看着这对"父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云公子回来了。”她微微颔首,语气平静而疏离。 “说过多少次了,唤我云端便好。”他抱着孩子走向她,袖中滑出一支新摘的雪莲,“后山刚开的,想着你会喜欢。” 玄薇接过花,指尖刻意避开触碰:“多谢。” 星儿在云端怀里扭动:“爹爹放我下来!我要给娘亲看小乌龟!” 孩子一溜烟跑进屋内。院中忽然安静下来,只剩风过竹林的沙沙声。 “三年了。”云端突然开口,“你还在等他?” 关于洪浩和水月山庄的事情,他将玄薇瞒得滴水不漏。到此刻,玄薇也不曾知晓洪浩早就回了中土大陆。 玄薇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雪莲花瓣:“云公子说笑了。我如今……不是已经……” “相敬如宾的夫妻?”云端轻笑一声,突然逼近一步,“玄薇姑娘,你以为云家那些人精,真相信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三年,却从未……” 玄薇猛地后退,后背抵上廊柱。 “小心。”云端伸手虚扶,太阴真气在掌心流转,“你如今可是云家少夫人,若让下人瞧见这般模样……” 他的话戛然而止。星儿举着只草编的小乌龟跑出来:“娘亲快看!” 云端瞬间恢复温润如玉的模样,蹲下身接过草编玩具:“编得真好,是谁教星儿的?” “是小梅姨姨!”孩子兴奋地比划。 “星儿!”玄薇突然提高声音,“该用晚饭了。” 云端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又化作笑意:“正好,我也饿了。”他自然地牵起孩子的手,“今日陪星儿用膳可好?” 烛光摇曳的饭厅里,星儿叽叽喳喳说着童言稚语。云端耐心地替他布菜,时不时用帕子擦去孩子嘴角的饭粒。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听说……”云端突然状若无意地开口,“至阴之体若与同属性道侣结合,所生子嗣会有先天太阴道胎?” 星儿的血脉,他并未看出端倪。不知道是先天普通,还是尚未觉醒。 玄薇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 “我翻阅古籍时偶然所见。”云端舀了碗百合羹推给她,“倒是巧,你我都属极阴极寒体质……” “星儿该睡了。”玄薇突然起身,“明日还要早课。” 云端不紧不慢地拭净嘴角:“我送你们回房。” “爹爹……”孩子迷迷糊糊地嘟囔,“明天还陪我玩……” 玄薇伸手想接过孩子,却被云端侧身避开。 “我来吧。”他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危险,“毕竟……我是他''爹爹''啊。” 在跨过门槛的刹那,他俯身在玄薇耳边低语:“你以为他还会认这个孩子?他若真在乎你们母子,三年为何……” “云公子!”玄薇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 云端却已恢复如常,轻轻将睡着的星儿放进小床。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实不相瞒,当年你娘亲望海楼主将你托付给我,我是有所图。”(第330章 断海) “我其实想学你娘亲独一无二的功法《水灵萃诀》,那是一个极其神奇的功法,可以从水中汲取灵气,可如今……” 他莞尔一笑,“我灵石多到用不完,原先灵气不足的瓶颈,早已不复存在。” 玄薇的心猛然一沉,她亦是冰雪聪慧,听懂了云端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娘亲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云端心动的筹码。 “好好考虑。云家能给你的,远不止一个虚名。” 第423章 过墙梯 黄柳突然攥紧拳头,眼眶发红:“那我们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么?” 大娘白一眼黄柳,“死丫头,报仇是决计要报仇的!不过眼下暮云仙子说得极有道理,总不能傻傻去被狗日的云家把我们一锅端了。” 暮云点头:“眼下都还只是推测,阵法究竟如何,还要想法子探明才讲得上其他。” 只是如何才能探得分明,这却难办。 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纷纷,不过半天也没有商议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狗日的,怕个球!”龙得水往地上啐了一口,“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个龟儿子的阵法?”大师兄是个简单的人,所以想得也简单。 “狗日当真瞌睡汉一个。莫以为有条驴样货便想日天。”大娘说话间便一个巴掌拍到龙得水后脑勺,“老娘受不住你们师兄弟姐妹再缺一个。” 这话出来,大家都沉默了。 谢籍脑袋灵活,“便是如暮云仙子所讲,他云隐宗有厉害的护山大阵。可但凡阵法,终究有个范围限制,他总不能管百里千里。我们可以探明阵法范围,阵法之外,他们决计不是我们对手。在外边……” 众人便全部望向他,只见谢籍摇头晃脑,“兵书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日他娘,先将他们包围起来再讲。” 到底是谢大天才,熟读兵书,能想出几人包围几千人的战术。 这在寻常国与国普通兵士战争中或难实现,但对于他们这些高深修士,倒并非难事。 “围住了又能怎样?”瑶光好奇问道。 “围住了,他们若敢出来,我们便群起攻之,若不敢出来,我们至少气势上压他一头,总要让他心中憋屈……恶心恶心云家人也是好的。” 众人细细一想,莫讲,这却是个法子。再不济,至少教云家颜面扫地,心头畅快一些。 “这法子倒是不错!”大娘点头称是,“先围他个水泄不通,看那帮龟孙子敢不敢露头!” 众人皆是赞同,毕竟憋屈了这么久,能攻守易形,教天下人看云家当缩头乌龟的笑话,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清冷的蓝光从虚空溢出,在众人面前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身影。 “灵儿?”洪浩惊讶地望着她,她之前一直不愿意出来与众人相见,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自行显形。 “灵儿拜见公孙大娘。小女子是逾常剑的剑灵……”灵儿虚影礼数周全,一一见过众人。 除了小炤,这些人都未见过灵儿,或者任何剑灵,故而皆是惊奇。 毕竟葬兵洞之后,世间剑灵器灵都被封印洞中,大家从未见过。 灵儿先将自己来由简单一讲,随即神色凝重,纤细的手指指向黑漆漆的矿洞深处:“公子,我感知到里面有东西……很特别,像是……” “像是与我一般的灵体,却又不完全一样,我也不能肯定是什么。你看要不要去瞧瞧?” 要讲见多识广,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敌灵儿岁数一个零头,故而她不识得的东西,那其他众人自然更加不知晓。 洪浩与大娘交换了个眼神。大娘大手一挥:“走!先进洞瞧瞧!横竖狗日的云隐宗又不会长腿跑了。” 一行人便随着灵儿,沿着矿洞蜿蜒曲折的走向一路向内,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了洞底最深处。 这里全是坚硬的岩石,石壁上只有极少如砂砾的七彩光芒闪烁,显见整条灵脉,挖到此处便到头了。 但众人并未发现什么灵体,空空如也。 “灵儿,你是不是弄错了?”洪浩迟疑道,“这已经到头了。” 灵儿摇摇头,固执道:“不,还在里面,我能感觉到它。” 这却奇怪,难不成这里面是中空的? 大娘便道:“再仔细找找,这小丫头……啊呸,这老丫头……这位灵儿姑娘毕竟不凡,决计不会信口胡诌。” 灵儿噗嗤一笑,“大娘无须客气,你徒儿是我主子,说来我该叫你一声老夫人。” 众人便再对着石壁一阵敲打,谢籍还掏出镜花切割,却并非中空。 “你们瞧瞧这里。”木棉突然叫一声,指着角落,兴奋道:“这里好像还有洞哩。” 原来大家都挤在洞壁,木棉自知自己修为浅薄,帮不上忙,只在角落处等候众人。却一脚碰到一块石头,差点摔跤。 她感知这块石头松动,却不是与地面岩石一体,好奇之下搬开石头,竟发现了端倪。 众人见她说的兴奋,立刻过来,却不料一见木棉所指,却有些哭笑不得。 洞口倒是洞口,不过是只有大户人家大门旁的狗洞一般大小,根本无法进入。 但既然发现,暮云还是发动神识探查一番。 “这洞有古怪。”暮云收回神识,眉头紧锁,“我的神识探不到底。” 大娘蹲下身,粗壮的手指在洞口边缘抹了一把:“狗日的,这洞是新挖的!你们看这痕迹。” 众人凑近观察,果然发现岩壁上布满细密的爪痕,像是某种小兽刨出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算是发现了洞口,这却怎生进得去? 谢籍嘻嘻一笑:“师父,又要用到你的灵犀棍了。嘿嘿,今日又要再做一次灯草和尚。” 当年龙得水寻到的去龙祖小天地的入口,也是极小的一个洞口,靠着瑶光用灵犀棍将众人全部变作三寸大小的人儿,才顺利入内。 后来躲避云端追杀,大家去小天地寻求龙祖庇护,又用了一回,早就熟门熟路。 说来都是冥冥中注定,若是前几日被那仙人老妪夺走灵犀棍,那眼下便只有干瞪眼。 瑶光从袖中取出灵犀棍,棍身泛着淡淡的青光。她轻轻一挥,众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眨眼间便缩小成了三寸高的小人儿。 “狗日的,这却有些神奇。”大娘是第一次变小,拍了拍自己缩小后依然魁梧的身躯。依然是一干人中最具分量那一人。 众人排成一列,鱼贯钻入那狗洞大小的洞口。洞内漆黑一片,洪浩唤出水月,小小的水月此时却如一条夜航船,散发幽幽蓝光,载着众人一路疾驰。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相对空旷的洞厅——虽然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洞厅也不过是寻常房间大小。 “小心!”暮云突然低喝一声,拦在众人前面。 只见洞厅中央,一只通体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小猪正警惕地盯着他们。这小猪约莫二尺长,对常人来说不过是只幼崽,但对现在只有三寸高的众人而言,却是个庞然大物! 小猪此刻正扑扇着,发出吭哧吭哧的警告声。它龇着牙,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显然对这群不速之客充满戒备。 众人立刻紧张,眼下若被这小猪来个野蛮冲撞,也不是寻常好受的。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你们退后,这个老娘在行。”大娘上前一步,杀猪刀雪亮亮明晃晃,“狗日的,老娘许久不曾杀猪,今日正好过过手瘾。” 然而就在此刻,木棉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盯着小猪看了半晌,眼中渐渐泛起泪光。 “啰……啰啰?”木棉颤抖着声音唤道。 小猪浑身一震,眼睛瞪得溜圆。它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木棉,突然发出一声欢快的“哼哼”,撒开四蹄就朝她奔来! “小心!”洪浩正要阻拦,却被木棉推开。 “别怕,是啰啰!是我养的小猪哩!”木棉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 小猪一个急刹,在撞到木棉之前稳稳停住,随即低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掌。 “洪师兄,你忘了么?这是啰啰!”木棉欢喜道:“当年就是它寻灵石,引我撞见你,瑶光仙子和谢籍的。”(第100章 灵脉)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小猪亲昵地用鼻子蹭着木棉的手心,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经她提醒,洪浩一下子想起,正是他们被饱含灵气的山里红果子引到肴山,发现灵脉之时,有一头小猪闯进来。 “后来到处寻不到它,我还以为它受了惊吓跑走被野兽吃了。”木棉语气激动,显然也不曾料得今日还能再见啰啰。 “小师叔……”谢籍望着散发七彩光芒的小猪,若有所思,“这小猪的造化,与小师叔相比也是伯仲之间,不遑多让啊!” 话音刚落,他便被瑶光一个爆栗敲到头上,“劣徒,又拿你小师叔跟猪比……” 谢籍龇牙咧嘴,哭丧着脸,“我总不能拿猪跟小师叔比吧。” 灵儿此刻出来道:“瑶光仙子莫怪,其实谢公子说得不假,它的机缘气运,决计是天底下最幸运的……猪。” 原来小猪已经开了灵智,可以和灵儿进行交流。 只见灵儿和小猪在那边叽里咕噜哼唧哼唧半天。 灵儿飘过来,声音颤抖:“诸位,你们可知这小猪为啥这般聪明?” “为啥?”大家异口同声。 “只因它当年稀里糊涂吞了灵脉核心。” “什么是灵脉核心?”谢籍问道。 “灵脉核心乃是整条灵脉的精华所在,犹如人之心脏。” 灵儿继续道:“灵脉核心不仅能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更关键的是——”她顿了顿,“在合适的距离,它能感应到所有从这条灵脉中开采出的灵石!” “也就是说……”暮云思忖道:“能知晓……” “没错。”灵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只要带着灵脉核心靠近云隐宗,它就能感应到护山大阵中使用的每一块灵石!” “比如现在……”灵儿继续替小猪翻译。望向洪浩,“它知晓公子随身携带了不少七彩灵石,就是此地开采的。” “如此一来,我们若带上啰啰,破阵便能有的放矢。”大娘欢喜道。 “公子,啰啰让你拿一块灵石出来。”灵儿道,“它讲变个戏法给大家瞧瞧。” 洪浩虽不明就里,但眼见灵儿说得笃定,便掏出一坨七彩灵石放在手上。 却见啰啰呲溜一吸,一道流光从灵石发出,进入啰啰体内。洪浩一惊,再看手中灵石,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最后“啪”的一声碎裂成齑粉!。 只一瞬间,整坨灵石的灵气便被啰啰吸得干干净净。 “狗日的!”谢籍惊呼,“它能把灵石里的灵气抽干!” “太好了!”谢籍满是兴奋,“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用这啰啰去对付云家的护山大阵,却是最好不过。” 灵儿点点头:“它讲它愿意帮木棉,” “好!”大娘一声暴喝,震得洞壁碎石簌簌落下,“既然天赐神猪助我不二门,那还等什么?” 她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几乎顶到洞顶:“狗日的云家,老娘来了!” 众人只觉得热血沸腾,再无迟疑,当即原路返回。 瑶光举起灵犀棍,轻轻一挥,众人身形立刻恢复原状。 小猪啰啰见状,也“哼哼”两声,小尾巴直打旋儿,显得着急。 “它要瑶光仙子给它变大,”灵儿掩嘴笑道:“好让它托着木棉前行。” 瑶光闻言,便灵犀棍对着啰啰一点,啰啰身形顿时暴涨,变作寻常家猪两倍大小。 木棉看着眼前突然变大的啰啰,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小猪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掌心,发出“哼哼”的催促声。 “上去试试。”大娘鼓励道,“狗日的,老娘还没见过会飞的猪呢!” 木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跨上啰啰的背。小猪的皮毛出奇地柔软,坐上去竟比想象中舒服许多。她刚坐稳,啰啰突然“哼哧”一声,四蹄生风,竟凭空浮起三尺! “小心!”洪浩担心木棉,想要伸手去扶,却见啰啰已经稳稳当当驮着木棉在洞中盘旋起来,动作轻盈,教人放心。 这一回,二级炼气士木棉也有了自己的专属坐骑,别人御剑她御猪,总是上了天。 众人皆是惊叹不已:“好一头飞猪!” “走!”大娘大手一挥,率先朝洞外走去,“让云家那群龟孙子知道,得罪我不二门的下场!” 一行人出了矿洞,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肴山染得一片赤红。大娘站在山巅,眺望云隐宗方向,眼中凶光毕露。 “狗日的,狗日的狗日的,你把眼睛睁大些,看老娘和师兄弟妹替你报仇!” 木棉眼中有泪光闪烁。 第424章 凿阵(一) 云隐宗,云隐山脉外围。 连绵起伏的群峰间,一座座险峻的山崖如同利剑般刺向苍穹。不二门众人站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中,远远望着那座笼罩在七彩光罩中的巍峨山门。 这一看就知道是有强力大阵护持的架势。 “狗日的,排场不小。”大娘啐了一口,杀猪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师祖莫急,小心使得万年船。”谢籍劝慰大娘,“且先容小子探出他这乌龟壳子到底有多大。”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叠黄纸符箓,随意抛洒,谢大公子使用符箓从来都是大手大脚,毕竟人家千辛万苦才能制得一张,他轻描淡写便能完成。 他这厮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嗤!” 符箓落地便长,转眼化作与真人无二的傀儡。 最妙的是,这些傀儡活脱脱化作同一个娇滴滴女子模样——正是导致当年与云隐宗结仇的女子,楼听雨和云端的表姐,柳如烟。 当年谢籍在她手中吃过苦头,印象极深,此刻故意将傀儡化作她的模样,自然是有恶心云家人的意思。 “去吧!回去找你娘。”谢籍笑嘻嘻一挥手,这一群柳如烟便飞行的飞行,奔跑的奔跑,还有翻着跟头……总之是各种姿态形状俱全,诡异中带着滑稽,朝着云隐宗而去。 十二个柳如烟分从不同方位向山门逼近。 “东侧。”谢籍眯眼观察。第一个傀儡刚踏入山门外百丈范围,突然身形一滞,无数金丝凭空浮现,将其绞成碎片。 “西侧。”第二个傀儡缓步前行,在九十九丈处安然无恙,迈出第一百步时,地面突然涌出金丝。 “空中。”飞行傀儡在百丈高空突然坠落,仿佛撞上一堵无形墙壁。 “地下。”土遁傀儡在百丈距离处被地底金丝绞杀。 谢籍擦去额汗:“狗日的,确定了,山门外百丈是安全距离。过此界限,无论天上地下,必遭金丝绞杀……不过,好像对全无修为的普通人反而不起作用。” 听到谢籍此言,洪浩心中活泛起来。 “灵儿,你问问啰啰……”他心语道,“它最远能感应多远的距离?” 却不料灵儿突然现身,“大家快来看呀,我家公子得了失心疯。呜呜……小女子端的是命苦,摊上这么一位主子。” 听她言语,众人皆是大惊,不知何事,吃惊望向灵儿。 原来却是灵儿仍在对洪浩之前不听她劝阻,没有出手相救那对父女耿耿于怀,此刻抓住了洪浩的把柄,却要奚落他一番。 所以千万不要得罪女子,你以为翻篇过去的事情,便是猴年马月,她也可能拿出来再让你舒爽一回。 果然,洪浩惊疑道:“灵儿你胡讲什么,我不过是问你,啰啰能感知多远距离的灵石?” 他这话一出,却见众人皆是如瞧痴儿一般盯着他,露出嫌弃之色。 谢籍忍住笑:摇头晃脑:“小师叔,啰啰虽是开了灵智,可它毕竟……只是头猪,想必是不知寸,尺,丈,里,舍这些,你让灵儿前辈问它,着实有些为难。” 洪浩大窘,赧颜道:“我,我原本没想到这一层。” 却不料灵儿又一本正经道:“我刚问了,啰啰讲它能感知二里之内的七彩灵石,但倘若要吸灵气,却只有在十丈之内方可。” 洪浩哭笑不得,“这不是知晓么?” “它不知晓,刚刚它只讲从这棵树……”灵儿说罢一指远处一棵古松,“到那棵树的距离,是我转换得来。” 洪浩,“……”。 不过斗气归斗气,却还是知晓了至关重要的距离。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大娘听得分明,豪气干云,“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包围云隐宗。大家须小心些,不要越了界限……” “师祖……”谢籍双眼滴溜溜一转,“那些狗日的龟儿子决计不敢出来,小子有个法子,先让他云隐宗颜面扫地……” 没过多时,不二门师徒众人便已经在云隐宗山门百丈之外。 啰啰已然感知,山门四根石柱,每根柱子皆有五彩灵石镶嵌其内,为金丝提供源源不绝的灵气灵力。 只可惜百丈之外,它却吸不了。 先前的柳如烟们明目张胆,自然是惊动了守门弟子,早已通报了当值长老云纽。 云隐宗的规矩,有事先通知当值长老,由当值长老评估,再决定是否启动更高层级的预警。说来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是万年大宗,底蕴深厚,不能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咋咋乎乎没了分寸,有失体面。 云纽是见识过云端启动护山大阵的威力,根本不信有人敢不知死活前来找事。故而他见到大娘带着一群人出现在山门,犹在怀疑自己眼花。 “云家的龟孙子们听着!”大娘声如洪钟,震得山门牌坊嗡嗡作响,“不二门公孙大娘,今日特来讨债!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休做无谓抵挡。” 真的只是不二门众人。大娘,龙得水,洪浩,黄柳,轻尘,木棉。其余人不知何处去了。 云纽长老站在山门内,脸色阴晴不定。他眯眼打量着百丈外的不二门众人,尤其是那个拎着杀猪刀的魁梧妇人,心中暗自盘算。 “看来之前傀儡小人便是他们所放,哼,想必已是知晓我护山大阵之威,决计不敢跨越雷池半步……我只须在阵法之内,便奈何我不得。” 不二门众人的大名,这几年传得沸沸扬扬,不过真人倒是头回得见。看着也就是一群市井之徒的模样,不知少主为何如此慎重。 “既然想要报仇,”云纽冷哼一声,捋着胡须道,“为何裹足不前?你若敢进来,老夫站在此处动也不动,任由你打杀。” “狗日卖屁眼的老杀才,”大娘杀猪刀一指,“只敢躲在乌龟壳里面,你个老乌龟有本事滚出来说话!” 云纽嘴角抽了抽,仍保持着仙风道骨的模样:“粗鄙不堪,你不二门只能如市井之徒般当街叫骂,却没有闯阵的本事。” “狗日的怂货!”大娘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你若无胆,就去叫云端那小王八蛋出来,!” 云纽脸色一沉:“放肆!我家少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放你娘的连环屁!”大娘怒极反笑,“有本事你出来!” “你进来!” “你出来!” 双方就这样一个在阵内叫骂,一个在阵外挑衅,活像两个市井之徒对骂,哪还有半点修仙之人的风范。 围观的云隐宗弟子越来越多,个个面露尴尬。堂堂万年大宗,竟被人堵着门骂街,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可是宗主早就有交代,不管对方如何挑衅,都不可外出迎敌——大娘在长城一刀斩杀云纹云绘二位长老的壮举,早就传回云隐宗。 大娘似乎也知道会是这般对峙场面,却也不着急。这便如两军对垒,一方攻城,一方守城,总是攻城方气势更足,场面占优。 “不出来也没关系,”大娘小拇指掏了掏鼻孔,掏出一点存货在手中搓成泥丸,射向云纽。“老娘有的是时间,跟你云隐宗这些狗日的龟孙子耗。” 大娘这些粗鄙动作一气呵成浑然天成,泥丸自然无甚杀力,但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具有巨大的杀力——侮辱性极强。 这种动作,云隐宗这些自诩修仙证道世外高人的长老弟子皆做不出来。恐怕自开宗以来,也从未遇见过大娘这等不要脸面,市井泼妇般的修仙之人。 一时间众弟子多是涨红了面皮,露出羞愤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凡人也好,修仙也罢,总是不要脸的能占据更多优势,得了便宜。什么粗陋卑鄙,礼义廉耻,老娘道心舒畅为第一。 这才哪里到哪里,不二门给云隐宗奉上的惊喜大礼包,却是正室遇姘头,好戏在后头。 对峙持续了一个时辰,不知怎的,山门外渐渐聚集起三三两两的闲散修士。起初只是远远观望,后来竟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 更多的却是寻常百姓模样的普通人。 “看热闹的来了。”龙得水嘴角微扬,朝黄柳使了个眼色。 黄柳会意,从袖中掏出一面不知何处搞来的破锣,“铛铛铛”连敲三声,扯着嗓子喊道:“各位道友评评理啊!云隐宗强抢民女,霸占矿脉,如今还当起了缩头乌龟!” 这一嗓子,引得围观修士纷纷靠近。 只见人群中突然挤出个衣衫褴褛的老汉,双拐一扔,扑通扑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啊!云隐宗的神仙老爷们强占我家三亩灵田,老汉想要去理论几句,就被打断了腿啊!你看看,这就是他们打的!”说着就要解裤腰带。 “住口!”云纽在阵内气得胡子直翘,“我云隐宗何时……” 话音未落,又有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抱着个襁褓冲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杀的云家弟子啊!糟蹋了我家闺女,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啊!你看看这娃儿,长得跟云家那个王八蛋一模一样啊!” “放屁!”云纽暴跳如雷,指着那妇人骂道,“这分明是……” “我作证!”一个书生模样的修士突然从人群中跳出来,义愤填膺道,“去年腊月初八,我亲眼看见云家外门弟子在集市强买强卖,还调戏良家妇女!那女子不从,竟被当众扒了衣裳!” 围观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原本持中立态度的修士交头接耳,看向云隐宗的眼神都带上了鄙夷不齿。 谢籍躲在人堆里,悄悄给那书生塞了块碎银,低声道:“再加把火。”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穷书生,酸秀才,最好收买,性价比颇高。 书生会意,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高举过头:“诸位请看!这是云家弟子强征赋税的账本!去年光我们村就被勒索了三千两银子!” “你!你们!”云纽气得浑身发抖,突然瞥见人群边缘几个熟悉的面孔——那分明是常年混迹山脚的泼皮无赖!还有个是出了名的赌鬼! 他猛然醒悟,指着大娘破口大骂:“好啊!原来是雇人来泼脏水!好个不二门,你们还要不要脸!” 大娘拎着杀猪刀,声若洪钟:“狗日的云隐宗贼喊捉贼,坏事做尽还敢抵赖?今日老娘就要替天行道!”说着“咔嚓”一声将身旁一棵合抱粗的古松拦腰斩断。 说来不过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云隐宗做得,我不二门如何做不得?要讲栽赃陷害,也是你云隐宗珠玉在前,我不二门发扬光大。 真要没心没肺,不管不顾的坏起来,讲真,这普天下有几人能坏过谢籍这厮。 围观修士中突然有人高喊:“云隐宗如此行径,也配称名门正派?” “就是!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尽干些男盗女娼的龌龊勾当!” “难怪要当缩头乌龟!”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更有甚者,几个散修已经开始往山门上扔臭鸡蛋、烂菜叶。 云纽脸色铁青,突然注意到山道上有几个其他门派的执事正在用留影石记录这一幕,顿时眼前一黑——这下“云隐宗欺压百姓被当众揭发”的消息,怕是要传遍整个修真界了! 谢籍得意地摇着折扇,朝云纽冷笑道:“狗日的老狗,这份大礼可还满意?云隐宗不是最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吗?今日也让云隐宗尝尝这滋味!” 云纽气得一口老血喷出三尺远,指着谢籍的手指直哆嗦:“你……你……” 眼下乌泱泱已经不下千人,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往山门赶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谢大公子深谙此理。 报仇并不是简简单单一杀痛快,让云隐宗声名狼藉,颜面扫地,也是报仇。某种程度上,这比打打杀杀更为重要,更加解气。 眼见人潮越聚越多,谢籍朝小炤使了个眼色。小炤会意,突然梨花带雨,泣声道:“乡亲们!云隐宗欺压百姓多年,今日有仙人主持公道,咱们冲进去讨个说法!” 她魅惑之力已开,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众人立刻激愤。 这下子如同火上浇油。早已被煽动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数十个“苦主”哭喊着往山门冲去。 “拦住他们!”云纽厉声喝道,却见守门弟子面面相觑——护山大阵对凡人无效,他们又不能对普通百姓出手。那却更加坐实残害百姓滥杀无辜。 混乱中,木棉抱着小猪啰啰,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中。她二级炼气的修为几乎与凡人无异,护山大阵的金丝对她毫无反应。 “快看!她在干什么!”一个眼尖的修士突然大喊。 云纽猛然回头,只见一个抱着小猪的少女已经冲到石柱旁。他还未及反应,小猪突然张开嘴,。 “不好!”云纽脸色大变,“拦住她!” 但为时已晚。小猪囫囵吞枣般将四根石柱上的灵石啃得干干净净,护山大阵的金丝顿时黯淡消散。 “轰——” 一声巨响,山门处的七彩光罩剧烈震荡,随即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护山大阵第一重,破! 第425章 凿阵(二) “轰——” 山门处传来震天巨响,随着一阵剧烈震颤,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四根支撑外围大阵山门石柱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山门是一个宗门的第一道门面,云隐宗屹立千万年不倒的门面,就这么没了。这无异于给了云隐宗一记响亮的耳光。 更可笑的是,破阵的关键,竟然是一群被云隐宗视为蝼蚁的平民百姓,山下凡人。 这些散沙蝼蚁,汇聚在一起,居然也能迸发出磅礴的力量。 当然也是云端自己太过轻视凡人,毕竟这个大阵是为打杀高深境界修士,凡人原本不值一提,就算偶尔来一个两个,随便一个外门弟子也能轻松拿捏。谁能想到谢籍这小子使银子,叫来乌泱泱这许多! 小猪啰啰吸完灵气,浑身七彩光芒大盛,体型暴涨三倍,驮着木棉在山门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地面龟裂,建筑损毁。 外围既破,云纽脸色一变,便想走为上。 大娘看得分明,岂能由他从容进退,当下一闪而至,掐着脖子将他如拎小鸡一般,云纽双脚离地,直翻白眼。 “狗日的老狗,你跑作甚?不是讲老娘进来,你便站着不动任由老娘打杀?” 云隐宗内警钟长鸣,九道虹光从九个峰头冲天而起。为首的白须老者凌空而立,声如雷霆:“凡俗人等听好!五息之内不退者,视同不二门党羽,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九位峰主同时掐诀。天穹骤然暗沉,乌云中雷蛇游走,骇人的威压笼罩四野。 “一息!” 一道雷霆劈落,将山门外三丈巨石轰成齑粉。碎石飞溅,几个躲闪不及的百姓顿时头破血流。 “二息!” 第二道雷霆直劈人群,在地面炸出丈许深坑。热浪掀翻数个摊贩,针头线脑散落一地——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原来早有商机敏锐之人来此摆摊设点。 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不知谁先喊了声“跑啊!”,上千人顿时作鸟兽散。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苦主”们跑得最快,那瘸腿老汉竟把拐杖都扔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毕竟只是来泼脏水,不是来送命。 “三息!” 第三道雷霆故意劈在人群退路上,吓得几个腿软的百姓当场尿了裤子。转眼间,山门前只剩不二门众人和满地狼藉。 无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效果已然达到。不出半月,云隐宗的名声便会跟那些臭鸡蛋烂菜叶一般无二。 宗主云纵负手立于半空,冷眼俯瞰:“不二门的鼠辈,现在可满意了?” 直到此刻依然不见云端身影——这厮当真是极能隐忍。 谢籍笑道:“到底谁是鼠辈?你们这些狗日的缩在乌龟壳不肯出来,还好意思讲?” 大娘将半死不活的云纽往地上一掼:“狗日的,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吧?” 九位峰主脸色铁青。一峰主云维厉声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冤有头,债有主。”大娘掏掏耳朵,“交出云端和通天山庄的人,我们便两清。” “简直是痴心妄想!少主是我们云隐宗千万年来绝无仅有的天纵英才!岂能交给你?” “你们的天纵英才至今都不敢出来相见,”谢籍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厉害,何不出来堂堂正正一战?” “诸位无须使激将法。”云纵冷声道:“吾儿正闭关突破,待功成之日,便是你等死期。” 云绮跳出来,望着大娘阴狠道:“老妖婆,你居然没死?很好很好,等我侄儿神功大成,我便可以再剁你一回!哈哈哈……这一回我定会剁得更细一些。” 大娘浑不在乎,“狗日的贼婆娘,上一次老娘心软放过你,这一回我一定将你交给暮云仙子好生快活。” 她自知折磨人这一块,自己远没有暮云拿手在行,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暮云微微一笑:“大娘你休要诬我,我心慈手软,便是杀鸡杀鱼都见不得……” 灵儿听出了一些端倪,对洪浩道:“公子,之前在望海楼初见云端,他便已经是大乘境修为,如今又得了你的灵脉不缺灵石,若再次突破,那却有些棘手啊。” 洪浩回道:“他若突破,也不过就是飞升境,便是如望海楼主一般扛了雷劫不飞升,无非一个陆地神仙,我想必也能应付得来。” “还是要小心些。”灵儿提醒,“上回在长城,两拨神仙,你也知晓神仙和神仙之间高低也有天壤之别……” 想要夺走瑶光灵犀棍的老妪,比前来打压谢籍的三个剑仙,的确是差距颇大。 那眼下如何是好?若是僵持,待云端突破,更加难办。可若是贸然闯阵,危险未知,无论哪一个身死道消,洪浩都难以接受。 就在此刻,洪浩却听到灵儿急促道:“公子,莫要讲话。” 随即灵儿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滴——滴滴滴——滴滴——” 洪浩虽然心中惊奇,但先前灵儿已经提醒于他,便静静等待。 过了好一阵,这奇怪的声音才消失。灵儿舒一口气,“公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洪浩一愣,却先问道:“你刚刚滴滴滴滴到底在作甚?却不曾听你这般……叫过。” “这是我们器灵之间特有的一种交流方式。”灵儿解释道:“这种密语我们平日也不用,只有重要的事情,为防止被偷听或者截获,才会如此交流报告消息。” “因滴滴滴滴的叫声像是犯傻发癫,故称‘颠报’。” 洪浩却也不笨,心头一动,“谁在与你联系?莫不是……小金人?玄薇在云隐宗?”这天底下能在外自由活动的器灵,只剩灵儿和小金人,倒是不难猜。 结合之前在火神大陆联系不上小金人,一下便知是玄薇跟云端回了中土。 “正是。”灵儿继续道:“它告诉我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是什么?” “它讲云端胁迫它主子玄薇,想要和她结成道侣,并不因为喜欢,却是因为玄薇也是至阴至寒的身体。” 洪浩强忍心中怒火,“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玄薇给你生了个儿子,她虽然不讲,但小金人能看出来她并未忘记你……” 洪浩倏然激动,说起来他欠玄薇多矣。这一回,决计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还有儿子,他知晓便是骨肉亲情,若无陪伴也生不出几多感情,自即便是活例。若是被云端养大……想到此处不禁汗毛倒立,毛骨悚然。不——!决计不行! 他热血沸腾,眼中似有烈火燃烧。洞天剑自虚空浮现,剑身赤红如熔岩流淌,朱雀离火与太阳真火缠绕其上,周遭空气瞬间扭曲蒸腾。 “师父退后——”他一步踏出,脚下青石炸裂,“这阵,我来破!” 话音未落,不等众人反应,人已化作一道闪电冲出。 九位峰主冷笑掐诀,九根玄铁巨柱轰然震动,大阵彻底激活! 最先发难的是黑水柱。只听“轰隆”一声,漆黑如墨的阴寒之水从柱顶倾泻而下。这水不是凡物,乃是采集九幽之下的黄泉死气炼制而成,寻常修士沾上一滴,不消片刻就会化作一滩脓血。 洪浩却不闪不避,洞天剑轻轻一挑,太阳真火化作一道火墙挡在身前。黑水撞上火墙,顿时发出“嗤嗤”的声响,蒸腾起漫天黑雾。更诡异的是,这些雾气竟然凝而不散,反而朝着洪浩包裹而来。 “小心!这雾有毒!”灵儿在识海中急声提醒。 洪浩嘴角微扬,洞天朝前一递。只见朱雀离火突然从剑身上分离出来,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火鸟,张开双翼将黑雾尽数吞噬。火鸟长鸣一声,振翅飞向黑水柱,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烧得扭曲变形。 “轰!” 黑水柱应声炸裂,无数碎片四散飞溅。操控此柱的长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就在此时,地面突然剧烈震动。青柱发威,无数粗如儿臂的毒藤破土而出,藤蔓上生满倒刺,每一根刺尖都泛着幽蓝寒光。更可怕的是,这些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洪浩缠绕而来。 洪浩冷哼一声,洞天剑往地面重重一插。朱雀离火顺着剑身涌入地下,顿时引发连锁反应。地面开始龟裂,赤红的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将那些毒藤尽数焚毁。火势顺着藤蔓逆流而上,转眼间就将整根青柱包裹在熊熊烈火之中。 “啊!”操控青柱的长老发出一声惨叫,他的本命法宝与青柱相连,此刻正承受着烈火焚身之痛。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银柱发威,一道水桶粗细的紫色雷霆从天而降,直劈洪浩天灵盖。这雷霆非同小可,乃是采集九天雷劫炼制而成,蕴含着天地之威。 洪浩不慌不忙,右手持剑指天,左手在胸前结印。玄武遗蜕感应到威胁,自动激发护主。一层淡青色的光幕将他全身笼罩,雷霆劈在光幕上,竟然被折射开来,反而朝着银柱倒劈回去。 “轰隆!” 银柱剧烈摇晃,柱身上出现数道裂纹。操控雷法的长老如遭雷击,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上。 连破三柱,洪浩也付出了代价。他的右臂被黑水余波腐蚀,衣袖早已化为灰烬,露出的皮肤上布满可怖的黑斑。左腿被一道漏网的雷霆擦中,裤腿焦黑一片,隐约可见里面的血肉已经熟透。 最危险的是,紫柱释放的毒雾已经侵入他的经脉。洪浩能感觉到,这些毒素正在他体内蔓延,所过之处,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 “公子,必须尽快解毒!”灵儿焦急道。 洪浩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洞天剑上。剑身顿时红得发亮,那些游动的火纹仿佛活了过来。他双手握剑,猛地插入地面。 “焚天煮海!” 以剑为中心,一圈火浪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点燃。紫柱释放的毒雾遇到这火,顿时发出“噼啪”的爆响,被烧得干干净净。火势不减,直接撞上紫柱,将其炸得粉碎。 此刻,大阵已经残破不堪。剩下的五根柱子光芒暗淡,显然受到了重创。但洪浩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白金柱突然光芒大盛,无数道剑气激射而出。这些剑气凝如实质,每一道都蕴含着锋锐无比的金精之气。更可怕的是,它们在空中交织成网,将洪浩所有退路都封死了。 洪浩不慌不忙,洞天剑在身前画了个圆。太阳真火凝聚成一面火盾,将袭来的剑气尽数挡下。但剑气实在太多太密,火盾很快就出现了裂痕。 就在这危急时刻,洪浩突然变招。他左手成爪,猛地抓向自己胸口。这个动作看似自残,实则是激发了玄武遗蜕的全部威能。 “吼!” 一声雄浑咆哮响起,洪浩周身浮现出玄武虚影。这虚影仰天长啸,竟然将漫天剑气都震散了。洪浩抓住机会,飞身而起,洞天剑带着焚天煮海之势,狠狠劈在白金柱上。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白金柱被硬生生劈成两半。操控此柱的长老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 赤柱见状,立即发动反击。地脉阴火喷涌而出,这火歹毒异常,专烧修士神魂。但洪浩早有准备,朱雀离火自动护主,化作一只火凤迎了上去。 两火相争,竟然僵持不下。洪浩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撤去防护,任由一缕阴火侵入体内。 “公子!”灵儿惊呼。 这阴火入体,立即开始焚烧洪浩的神魂。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他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只见他双手结印,竟然引导着这缕阴火在经脉中运行了一个周天,最后注入洞天剑中。 “去!” 剑锋所指,阴火混合着朱雀离火呼啸而出,直扑赤柱。这根专门操控火焰的柱子,此刻竟然被火焰反噬,轰然炸裂。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根玄柱了。这根柱子看起来平平无奇,灰扑扑的毫无特色。但洪浩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阵眼所在。 玄柱似乎感应到了危机,突然扭曲变形。洪浩眼前一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梨花盛开的庭院中。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逗弄怀中的婴孩。 “玄薇……”洪浩喃喃道。 女子回过头来,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她怀中抱着的婴孩,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洪浩的影子。 “夫君……”玄薇眼中含泪,“救救我们的孩子……” 洪浩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就在他心神动摇之际,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一截剑尖正从胸前透出。 “幻象罢了!”洪浩暴喝一声,洞天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左肩。剧痛让他瞬间清醒,眼前的温馨场景如镜面般破碎。 玄柱真身显现,柱顶镶嵌着一颗幽光闪烁的宝珠——正是此阵紧要关节的太虚归源珠! “什么破玩意!” 洪浩左手成爪,直接抓向宝珠。归源珠感应到威胁,立即发动反噬。只见一道黑光闪过,洪浩的左臂瞬间血肉剥离,露出森森白骨。但他不管不顾,五指如钩,硬生生将宝珠从柱顶抠了出来。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归源珠被他捏得粉碎。九转玄机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剩余几根柱子同时炸裂。冲击波席卷整个山门,将方圆百丈内的建筑尽数夷为平地。 烟尘散尽,洪浩单膝跪地。他的左臂只剩白骨,右肩血肉模糊,胸前还有一道贯穿伤。但眼中的战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云端!”他仰天长啸,“滚出来受死!” 后山禁地方向,一道冰冷的声音回应道: “如你所愿。” 第426章 凿阵(三) “如你所愿。” 随着话音落下,柱子坍塌所形成的烟尘突然凝滞。 不是风停了,而是某种更可怕的存在致使空气变得粘稠,光线开始扭曲,连声音都被吞噬,宛如整片天地陷入了一潭死水之中。 后山禁地方向,一道人影踏空而来。 他走得很慢,白衣不染尘埃,黑发垂落如瀑,面容平静得近乎冷漠。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缠绕的九道漆黑水流——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太阴真水,天地间至阴至寒之物,能蚀万物,沉神魂,焚天煮海的烈焰遇之也要退避三分。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凝结出一片黑色冰晶。冰晶蔓延之处,草木瞬间枯死,山石龟裂粉碎,连空气中的水汽都被冻结成细碎的冰渣,簌簌坠落。 一声沉闷的响动从地底传来,仿佛整座云隐山脉都在这股力量下颤抖。 洪浩握剑的手微微发紧。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开始变得滞涩,连洞天剑上的火焰都黯淡了几分。 一道真水从云端袖中流淌而出,起初只是一缕细流,却在半空中骤然膨胀,化作一条百丈黑龙。黑龙无声咆哮,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扭曲吞噬,只留下一片绝对的黑暗。 更可怕的是,那黑暗在蔓延。 山门处的碎石、断柱、甚至方才被雷霆劈出的焦痕,只要被黑暗触及,瞬间便化作冰晶,继而粉碎成虚无。这不是简单的冻结,而是连灵力、神识都能侵蚀的恐怖力量。 大娘暮云等人面色严峻,望着那遮天蔽日的太阴真水,眼中满是担忧。先前在水月山庄都是见识过太阴真水碾压般的杀力,此刻分明又更进一层——好徒儿真能敌得过这般恐怖的存在吗? 云家众人则面露狂喜,九位峰主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少主神威至此,云隐宗当兴! 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洪浩双目赤红,却再无望海楼初次相见时的自惭形秽,只有绵延不绝的愤怒和无穷无尽的战意。 “终于又见面了。”云端微微一笑,“多谢你的七彩灵石,说来若无这灵石矿脉,我断然不会这么快便最终突破。” “我不二门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灭我满门?”洪浩愤怒几近咆哮。 云端轻叹一声,“你是明知故问还是当真糊涂?楼听雨和柳如烟都是我表亲,怎么能讲无冤无仇。不过……” 他突然又笑道:“我自小便远赴水神岛,与他们并未见过,原是讲不上什么感情。去水月山庄打杀,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洪浩听来,如遭雷击。自己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想,化作眼下明明白白的现实。 狗日的,果然还是望海楼主玄采!看来不被丈母娘认可和祝福的婚姻当真可怕。 只是眼下多讲无益,血海深仇,总是剑下见真章。 那就战吧! 洪浩心念一起,洞天剑迸发出耀目金芒,一条百丈火龙腾空而起,龙鳞间跳动着太阳真火,与那漆黑水龙隔空对峙,一金一黑两道龙影将天地都映照得明暗交错,气势竟是不分伯仲! 两条巨龙在云隐宗上空轰然相撞,霎时间天地变色!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金黑二色光芒炸裂开来。太阳真火与太阴真水相遇,竟在虚空中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恐怖的力量震荡,乱流席卷四方。 水火相激,蒸腾起遮天蔽日的雾气。这雾气非同寻常,每一缕都蕴含着狂暴的杀力,寻常修士沾之即伤。云隐宗外围的几座偏峰被雾气笼罩,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 云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也没想到,洪浩竟然得了太阳真火之力。这天底下唯一能与太阴真水相抗衡的,恐怕也只有这太阳真火了。 “有点意思。”他轻声道,指尖微动。 百丈黑龙突然分化,化作九条稍小的水龙,从不同角度扑向火龙。每一条水龙都蕴含着恐怖的太阴之力,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微微扭曲。 洪浩冷哼一声,洞天剑在身前划出一道玄奥轨迹。 《玩火辑要》虽然是盗版,可眼下玩的火却是真火。 火龙长啸,同样分化九道,每一条都精准拦截住一条水龙。天空中顿时展开九处惊天动地的厮杀,金黑光芒交织,爆鸣声不绝于耳。 最中央的主战场,两条巨龙仍在殊死搏斗。火龙张口喷出焚天烈焰,水龙则吐出蚀骨寒流。两股力量在半空相撞,竟形成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将周围的山石树木尽数卷入,绞成齑粉! 此刻两条龙便是洪浩和云端二人各自力量的化形外显,双方都是集中了所有精气神全力应对,并不能分心做其他事情。 但二人各自散发出的强大威压也是前所未有,不管是云隐宗的众人还是不二门的众人,皆只能退避三舍,作壁上观,并不能相帮分毫。 大家都看得懂,只有二级炼气士木棉看不懂。 故而对大家面露担忧关切,全神贯注观望战局显出不解。 她悄悄来到大娘身边,小声道:“师父,为啥我们不帮帮洪师兄哩?”她至少还是看出二人旗鼓相当,不似之前在水月山庄被云端碾压。 按她的理解,既然双方差不多,那加上师父和暮云仙子,必定是人多力量大,定能胜过那狗日的云端。 “傻丫头,”大娘目不转睛,仍是直直盯着极远处和云端鏖战的好徒儿,“眼下便是大罗金仙闯进他二人对阵的范围,恐怕也要脱层皮。” “哦,原来不能帮忙哩。”木棉似乎明白了一点点,但转头又问,“那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去打云隐宗的其他人也不行么?” 谢籍在一旁听到木棉这一句,他毕竟是天才,猛然醒悟。他本早就该想到,不过也是牵挂小师叔安危,关心则乱,竟是忘了。 对哦,我们是来找狗日的云隐宗寻仇的,又不是两军对垒,还要讲求个规矩道理——阵前两将激战,剩下的只观战助威。 本来就是血海深仇,二人既然打得难解难分,不正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天赐良机么? 须知除去云端,云隐宗宗主和长老其余人等,就算修为不错,可怎会是大娘,暮云,龙得水,夭夭,王乜的敌手。 “师祖,”谢籍赶紧道,“木棉小师叔讲得不错,我们眼下正好趁机报仇。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嘿嘿,狗日的云端瞧见了我们动手,说不得会乱了阵脚,那我们也算是帮了小师叔一把。” “有道理!”大娘一拍大腿,“老娘先去把云绮这贼婆娘捉了。” 当年大娘元神可是亲眼瞧见云绮发疯一般将她肉身剁成肉泥,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狗日的,大家一起上!”只见大娘满脸横肉杀气腾腾,眼中凶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冲向云隐宗众人。 云隐宗众人也是全神贯注瞧着洪浩云端二人对阵,不防不二门此举。当下竟然还有些懵懵懂懂,茫然间不知所以。 大娘一马当先,手中杀猪刀寒光凛凛,刀刃上还残留着当年在水月山庄被剁成肉泥时的满满恨意。 “狗日的贱人!”大娘狞笑着,杀猪刀划出一道凌厉弧光,“老娘今日要你尝尝被捅的滋味!”云绮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两股间一阵剧痛——大娘的杀猪刀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她当年捅楼外楼的位置! “啊!”云绮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捂着屁股跪倒在地。也不知楼听雨的老家是否变了模样。 “交给你了。”大娘对暮云交代一句,又一闪向前,原是瞧见了楼外楼——剁肉泥之时这老杀才也有出力。 楼外楼已然也瞧见大娘,他惊恐之下,竟是哆嗦发不出声。只是菊花一紧——其实也没那么紧,毕竟已是被捅过两次,屁眼机能大不如前。 不消讲,大娘也不多言,杀猪刀寒光一闪,楼外楼梅开三度。 暮云仙子白衣飘飘,袖中银丝如灵蛇般缠绕而出,瞬间将云绮捆成了个粽子。 她绛唇微启,柔声道:“云绮妹子,姐姐会好好疼你的。”那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让云绮面白如纸,浑身发抖,瞬间想起了暮云当年要将她做成人彘的恐怖回忆。 另一边,龙得水双拳一振,龙吟声炸响,拳风化作两条金色龙影,直扑两名长老。那二人刚祭出法宝,就被龙拳轰得吐血倒飞。 王乜更狠,心念转动凝气成剑,瞬间贯穿五名冲上来的执事咽喉。剑气去势不减,又接连洞穿三根石柱才消散。 “全部勿动,动则死!”谢籍神气活现,学着大娘模样叉腰站在众人前大吼,“当年灭我水月山庄的狗贼,都给老子滚出来!” 当年去的弟子,全是通天山庄的,早就被洪浩宰杀干净,故而此刻并无人肯动。 宗主云纵面如土色,连连后退。他没想到,自己这边除了云端之外,其他人在这群煞星面前竟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怪不得他,须知暮云,夭夭,若不是云端有真水压制,皆是有力与之一战。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大娘一脚踩在云绮脸上,仰天大笑,“狗日的云隐宗,也有今日!” 整个云隐宗死气沉沉,原本趾高气扬的云隐宗弟子们此刻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半空中,洪浩与云端的对决仍在继续。云端眼角余光瞥见下方惨状,却连半分惊异之色也无。心性之稳,远胜洪浩。 着急忙慌并不解决问题,眼下只要对付了洪浩,剩下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换做洪浩,虽然也是知晓这个道理,但换做至亲之人被如此打杀欺凌,他却不能做到如此心如磐石,无动于衷。 只不过,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顶头风——今日合该云端倒霉。 就在云端与洪浩僵持之际,天穹之上,忽有乌云汇聚。 起初只是几缕黑云,如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晕染开来。但不过几个呼吸间,那云层便已厚重如铅,沉沉地压在整个云隐宗上空。云中雷光隐现,闷雷声由远及近,仿佛天公震怒,酝酿着一场灭世之灾。 天穹之上,乌云无声汇聚。 起初只是几缕黑云,如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晕染。转瞬间,厚重云层已如铅块般沉沉压顶,雷光在云隙间明灭,闷雷声由远及近,仿佛天公震怒,酝酿着一场灭世之灾。 “雷劫?!” 下方众人俱是一惊。云端方才突破至飞升境,此刻正是渡劫之时! 洪浩心中一喜,眼中精光暴涨——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这狗日的天雷屡屡与我作对,总算是开眼一回。 云端眉头微皱,指尖轻点,九道太阴真水盘旋而上,在头顶凝成黑色水幕。 第一道雷劫轰然劈落,粗如巨蟒的紫雷撕裂长空,重重砸在水幕之上。太阴真水与雷霆相撞,水幕微微震荡,却未破裂。 洪浩岂会放过这等良机?剑锋一转,火龙长啸,趁云端分神之际猛然扑杀! “噗!” 一道太阳真火穿透水幕间隙,灼在云端肩头。白衣瞬间焦黑,皮肉绽开,鲜血尚未涌出便被高温蒸干。云端闷哼一声,眼中寒意更甚。 第二道雷霆接踵而至,威势更盛! 水幕剧烈摇晃,裂开数道细纹。洪浩抓住时机,洞天剑直取云端心口! 云端侧身避让,仍被剑气擦过肋下,衣衫碎裂处现出一道血痕。 第三道赤红雷霆劈落,蕴含天罚之力! 云端终于变色,太阴真水疯狂涌动。 然而“轰”一声响,水幕轰然炸裂!洪浩趁势欺身而上,剑锋横扫,太阳真火化作半月弧光,狠狠斩在云端胸前! 鲜血飞溅,云端胸口现出狰狞伤口,踉跄后退间白衣尽染血色。 第四道金白雷霆如天剑斩落!云端咬牙催动九条黑龙逆冲而上。 气浪炸开,云端嘴角溢出一丝金血。洪浩剑锋再转,火龙喷吐焚天烈焰,将云端吞没! “啊——!” 云端首次发出痛吼,浑身焦黑,长发散乱。 第五道漆黑雷霆正在酝酿,灭魂之威令大地龟裂。 洪浩剑出如龙,“噗!”剑气穿腹而过!留下茶盏大小的一个血洞。 与此同时,漆黑的雷电也结结实实劈到云端身上。 趁火打劫好像不够光明正大,不过——真的很舒爽很痛快,洪浩从来没有过这般顺风顺水的对阵局面。 云端喷出金血,披头散发,身形摇晃,像是刚从血池爬出来模样。而天穹之上,第六道雷劫正在成形…… 乌云翻滚,雷光如龙,整片天空仿佛被撕开裂隙,露出其后无尽虚空。那雷劫未落,威压已令百里生灵战栗。 洪浩看得分明,这一道雷的威势远超先前!就算自己不出手,此刻的云端恐怕也难以应付。 正是天赐良机! 这一切,该结束了。 心念转动间,洪浩并指成剑。 “断海”一式,已然势起! 第427章 突然 洪浩手持虚空,并未见任何剑器,但只见其双指并拢,轻轻一挥,顿时,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意冲天而起,宛若要撕裂这苍穹,斩断这世间的所有束缚。 他双指所指之处,虚空骤然扭曲,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凭空而生,这道剑光犹如实质,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朝着远方的云端猛然斩去。 “这一剑名为断海,乃是火系对水系的绝杀!”(第330章断海) “正是由于这一剑威力巨大,足以撼动天地,故而一旦施展,便如同开弓之箭,不能中途有丝毫的中断或犹豫。否则……不仅剑意反噬,将你自身修为吞噬殆尽,更可能引发天地之力的反扑,将你卷入万劫不复之境。” “断海”剑意带着毁天灭地,无可匹敌的杀力,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直直奔着云端而去! 云端突然狞笑一声,右手探入虚空,竟抓出一个三岁孩童!横竖是死,最后再赌一把。 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眉眼间依稀可见洪浩的影子,此刻正惊恐地睁大眼睛,小脸煞白。 “认得么?”云端染血的双手将孩子高举过头,“你与玄薇的骨肉!” 洪浩浑身剧震,剑势骤然一滞。 “爹爹......”孩童稚嫩的哭喊如同惊雷炸响。这显然并不是在叫他,而是不明白一向温和亲切的云端为何此刻如此恐怖狰狞。 洪浩对自己的父亲,一直不曾见过,尽管知道父亲是为他而死,他也心怀感激。但直到眼前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明白了他的父亲。 那个小小的人儿,是自己的骨中骨,血中血,是自己生命奇妙的延续!我可以死,而他必须活着! “断海”剑意已至巅峰,此刻强行收招,无异于自毁根基!但洪浩没有半分犹豫,几乎只是出于本能—— “收!” 他暴喝一声,硬生生逆转经脉。剑意反噬瞬间在体内爆发,七窍同时喷出鲜血,周身毛孔都渗出殷红的血珠。更可怕的是,那道已斩出的剑光竟在半空折返,朝着洪浩自己劈来! “老爷不可!”灵儿尖叫。 洪浩却置若罔闻,身形一闪,竟义无反顾朝云端头顶冲去——第六道灭世雷劫正在劈落,若落下那孩子必死无疑! “轰——!!!” 天地间亮起刺目白光。 洪浩以残破之躯硬接雷劫,同时将那道折返的“断海”剑意也一并引向自身。雷霆与剑光交织,将他整个人吞没! “不!!!” 大娘等人目眦欲裂。只见雷光中,洪浩的躯体开始寸寸崩解。他最后望向孩子的眼神温柔似水,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嘭!” 一声闷响,洪浩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雷光中,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或是断海剑气的反噬之威太过强大,天上的乌云也已被冲散,还未完成的雷劫竟草草收场。 而此刻,谁都没注意到—— 雷劫消散处的虚空,隐约有一缕金红火苗一闪而逝...... 天地寂静。 云端怔怔站在原地,手中孩童安然无恙。 他脸上狰狞的笑容逐渐凝固,饶是冷静从容惯了的他此刻也在不停颤抖,显然还在后怕。 宛如梦幻,他原本已是绝路,却不过须臾之间,形势急转,眼下场面却是大好! 不但劲敌消失,还替他扛下了雷劫,自己已然可称陆地神仙。 “好徒儿!”“小师叔!”“哥哥!”“师兄!”“师弟!”不二门众人的叫喊几乎是同时出口。 谢籍跪地嘶吼,十指深深抠进青石。大师兄发出悲怆龙啸,瑶光哭得像个泪人,暮云面无表情,眼眸却在悄然变化。 大娘呆立原地,杀猪刀“当啷”坠地,一下子便苍老了许多。 众人不明白洪浩为何突然如此疯狂之举,灵儿颤声说出原委:“那小孩儿是老爷的孩子!”洪浩消失前,把虚空袋都扔了,他知灵儿最怕雷电。 “是哥哥的孩子。”嚎啕大哭的小炤此刻插话,“我能闻到他身上哥哥的气息。” “狗日的云端!”大娘突然暴起,面目狰狞,“把孩子还来!” 她是极有主张决断之人,既然是好徒儿的骨血,好徒儿舍命救下,那自然要带回不二门好生抚养。 云端立于虚空,恢复如常,太阴真水在周身流转如九条黑龙。他俯瞰着下方众人,眼中尽是睥睨之色。 “星儿,”他又成了那个温和亲切的爹爹,柔声道:“这些人想要把你带走。”他一指凶相毕露的大娘,“你看那个恶婆婆,你愿意跟她走么?” 小男孩只有三岁,哪里分得清好歹,尤其瞧见大娘的骇人模样,惊恐地瞪大双眼,连连摇头。 “你们吓着星儿了。”云端微微一笑,突然声音变得冰冷:“吓到我的孩儿,你们都该死!” 话音未落,九道太阴真水化作九条黑龙,朝着众人呼啸而去! “小心!”大娘怒吼一声,杀猪刀横挡在前。然而真水所过之处,刀刃寸寸冻结,她整个人被轰飞数十丈,重重砸进山壁。 暮云仙子银丝飞舞,却在触及真水的瞬间化作冰晶。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谢籍的镜花被冻结在半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不堪一击。”云端轻笑,尽显优雅从容,指尖轻轻一动。 第二波真水席卷而来,龙得水的龙拳被生生冻僵,双臂结满冰霜;夭夭的妖息被压制得黯淡无光;王乜的剑气还未成形就已消散。 云家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少主神威!” “这些蝼蚁也敢来我云隐宗撒野!” 云纵宗主抚须大笑:“吾儿已成陆地神仙,今日之后,云隐宗当为天下第一宗门!” 云绮被捆得犹如粽子,此刻癫狂大叫,“快来放开我,我要再剁一次老妖婆。” 楼外楼忍住剧痛,一瘸一拐上前来替她解绑。通天山庄已毁,他和楼听风现在只有倚仗主母和云家的关系方能报仇。 这一回,不二门恐怕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云端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地狼藉。 大娘浑身是血,挣扎着想要爬起;暮云仙子倚着断壁,气息紊乱;谢籍昏迷不知死活,夭夭大口大口咯血,王乜趴地不起,却倔强不肯低下头颅;龙得水双臂垂落...... “结束了。”云端抬手,太阴真水在掌心凝聚成一柄冰晶长剑,“现在就送诸位去陪洪浩。” 一切似乎已经无可改变。 只不过这世间哪有什么笃定,大喜大悲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就在此刻,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天地之间响起。这叹息声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清晰传到每个人耳边。似乎在感叹世事无常,又似乎在感叹宿命难违。 随着叹息声落下,四道肃杀的磅礴气势冲天而起! 夭夭突然仰天长啸,上古妖气自体内迸发。她的发丝化作流火,眉心浮现出古老的妖纹,那是蛮荒共主的印记!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向她汇聚,在她背后凝聚成一尊巨大的蚩尤虚影。 “原来如此……”她的声音带着远古的回响,仿佛有无数妖族在她体内苏醒,“这具身体......本就是为承载妖祖之力而生的容器。” 与此同时,王乜的瞳孔中闪过万千剑影,周身剑气不受控制地暴走。那些剑气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组成了某种古老玄奥的剑阵——那是失传已久的诛仙剑阵。 “这些记忆……”他按住剧痛的头颅,“是前世?还是宿命?”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暮云身上。她的双眸已完全化作血红,长发无风自动,周身魔气翻涌。 “暮云……”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声音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音调,“这一千多年,辛苦你压制我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吧……”随着话音落下,她脚下的地面开始腐朽,连石头都化作飞灰。 谢籍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的瞳孔深处,一点金光如星火般亮起,随即化作万千符文流转。那些符文古老而神秘,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承载着天地至理,在他的眼眸中交织成璀璨星河。 他茫然抬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正有金色流光自发流淌,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道玄奥轨迹,组成了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见过的上古符箓。 大娘瞧着四人变化,满脸惊骇,猛然想起观寂当年告诉她,波罗寺为何要舍命相救。 一只大妖,一个女魔头,一个少年,一个惊才绝艳,一个普通男子。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云端看得惊奇,但眼下情形总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手中冰晶长剑带起漫天风雪,朝着下方众人悍然斩落! “装神弄鬼,贻笑大方。” 太阴真水化作万千冰晶利刃,每一道都蕴含着冻结神魂的恐怖威能。冰刃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凝结成霜,整个云隐宗瞬间化作冰雪世界。 就在死亡冰刃即将吞噬众人的刹那—— 夭夭身后的蚩尤虚影猛然睁开双眼。那尊高达百丈的远古战神一步踏出,山岳一般的巨大身躯挡住不二门众人,不闪不避,直直迎向太阴真水所化的冰刃。 冰刃结结实实斩到蚩尤,竟如泥牛入海一般,既没有将蚩尤化为冰雕,也没有将蚩尤斩得破碎。 云端脸色骤变,急忙掐诀想要收回真水,却见蚩尤虚影右拳已裹挟着无上妖力轰然而至。 \"轰!\"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云端胸口,他引以为傲的太阴护体真水竟如纸糊般破碎。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云端喷出一口金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接连撞穿三座山峰才勉强止住身形。 当他艰难地从废墟中爬起时,护山大阵的光幕上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第一招。”夭夭赤足踏空,每一步都在虚空中烙下燃烧的脚印,“这只是开始。” 云端刚稳住身形,还未来得及喘息,王乜已凌空而立。 他周身剑气如龙,在空中交织成古老的诛仙剑阵。四道血色剑光自阵中浮现,每一道都蕴含着斩仙戮神的恐怖威能。 所谓立足未稳,迎头痛击,王乜没读过兵书,只是猴急急想试试觉醒的力量。 他剑指一点,四道剑气同时破空而出。第一剑贯穿云端右肩,带起一蓬金血;第二剑洞穿腹部,脏腑隐约可见;第三剑削去半边耳朵;最后一剑当胸穿过,在他心口留下碗口大的血洞! “啊——!” 云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金血如泉喷涌。他踉跄后退,双手颤抖着想要捂住胸前血洞,却发现伤口处残留的剑气仍在疯狂侵蚀他的肉身。 “狗日的王八蛋,”王乜冷眼看着挣扎的云端,“就这也敢称陆地神仙?” 云端跪倒在地,金血染红雪地。太阴真水此刻竟无法愈合伤口,诛仙剑气如附骨之疽,仍在不断破坏他的经脉。 “第二招。”王乜收剑而立,声音冰冷,“血债血偿。” 云端跪伏在雪地上,金血不断从胸前的血洞中涌出。他稳住心神想要凝聚太阴真水疗伤,却发现经脉已被诛仙剑气搅得支离破碎。 “不过雕虫小技……”他嘶哑着声音,眼中满是怨毒,“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么?” 话音未落,一阵阴冷的笑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杀死你?”暮云,哦不,朝云缓步走来。她的红裙无风自动,每一步落下,地面便腐朽成灰,“那太便宜你了。” 云端猛地回头,却见朝云的双眸已完全化作血色。她轻轻抬手,五根纤长的手指突然暴涨,化作漆黑如墨的骨刺! “记得水月山庄那夜吗?”朝云的声音带着千年积怨,“你剁碎大娘时,可曾想过报应?” 五根骨刺同时刺入云端后背! 比诛仙剑气更可怕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云端瞪大眼睛,看见自己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血肉精华正被骨刺疯狂吞噬! “什么魔……魔功……”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朝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一千年,暮云那个傻丫头一直压制着我。现在,我要你尝尝真正的......” 她猛地拔出骨刺,带起漫天血雾! “蚀骨之痛!” 云端如破麻袋般瘫软在地。此刻的他哪还有半点陆地神仙的模样?右臂折断,胸口血洞,后背五个漆黑窟窿,浑身干瘪如骷髅。 最可怕的是,那些伤口中不断有黑气渗出,仍在持续腐蚀他的肉身。 “第三招。”朝云舔了舔骨刺上的金血,露出妖异的笑容,“这只是开胃菜。” 云端瘫软在地,浑身是伤,却突然狞笑一声。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插入虚空,竟再次掏出那个三岁孩童——洪浩的儿子。 “都别动!”他嘶吼着,五指扣住孩童咽喉,“再上前一步,我就捏碎他的脖子!” 众人顿时僵在原地。夭夭的妖火骤然熄灭,王乜的剑气悬停半空,朝云的骨刺距离云端咽喉仅剩三寸却不敢再进。 “狗日的你敢!”大娘怒不可遏,“孩子少一根毫毛,老娘打包票,云隐宗一个也别想活!”这既是好徒儿的孩子,差不多就是大娘心目中的亲孙子。 云端充耳不闻,拖着残躯缓缓后退。太阴真水裹住孩童周身,只要他心念一动,这孩子瞬间就会化为冰渣。 “没想到吧?”他咳着血,笑容扭曲,“我早就在这孩子身上种下……” 他突然僵直,一动不动。 原来不知何时,一张金光四射的符箓已经悄无声息凌空悬在他头上,将他镇住。 黄柳趁机上前,一把夺过惊恐的小孩,紧紧抱在怀中。“乖乖不要怕,我是你姑姑。” “没想到吧?”谢籍迤迤然上前,“狗日的还想故技重施,小爷我早就料到你个龟儿子下作,定有此举。” 说罢回头对木棉道:“小师叔,来给二师伯报仇。” 第428章 转移 “小师叔快来给二师伯报仇。” 听到谢藉的叫喊,木棉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自然是想报仇,但她知晓自己那点可怜的修为与凡人无异,做梦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故而当她走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云端面前之时,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被黄柳抱在怀中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娘亲!我要娘亲!”小小的身子在黄柳怀中拼命挣扎,泪水打湿了衣襟。 “宝宝乖,不哭不哭……”黄柳手忙脚乱地哄着,却怎么也止不住孩子的哭闹。 “我知晓他娘亲在哪里。”灵儿急忙道,“小金人与我讲了,他娘亲被云端控制,此刻在云隐宗后山一座小院。” “那我带宝宝去寻他娘亲。你们继续……” “我与姑姑一起。”夭夭生怕再有什么变故,执意要和黄柳一路。二人便在逾常指引下朝着后山去了。 云端早没了先前在云端的高高在上,他比木棉更加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人碾压。 而且不是一个,是四个。这四个之前自己眼中的蝼蚁,转眼间就把他变作了蝼蚁。 蝼蚁尚且偷生,此刻的云端自然也未能免俗。情知自己要死了,陆地神仙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木棉,快替大牛报仇。”大娘递过来明晃晃雪亮亮杀猪刀。虽然大家都对云端恨之入骨,但要讲报仇,的确是木棉最有资格。 讲真,木棉并未杀过人,她最喜欢的事情,不过是种地和收拾。但眼下她毫无迟疑接过杀猪刀,就要动手。 “慢着!”苏巧在一旁突然开口。 众人便都望向她,却见苏巧快步上前,一脚踢到云端腰眼处。 这一脚又狠又准,云端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蜷缩一团,面上表情愈发扭曲狰狞。 “你讲你给小娃儿种了什么?”原来先前众人打的痛快,并未注意听云端言语,只有苏巧心细如发,听出其中蹊跷。 事关洪浩的孩儿,不可不察。 果然,云端虽是满脸痛苦之色,其间却又露出一丝倨傲得意神情,“他已被我种下真水炼化的‘渐冻符’,决计活不过十岁。若无我化解,这天底下没有第二人可以解得开!” “你个畜生!”苏巧倏然一张俏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渐冻符!众人都听洪浩讲儿时经历时听过这一段。当年黄柳弟弟黄笠,便是被黄家生意对手偷偷下了一张渐冻符,从小便极其怕冷,三伏天还要盖几床厚被。 若不是洪浩机缘巧合去到她黄家,用自己饱含朱雀之力一滴鲜血相救,她弟弟坟头草怕比她都高。 而那还只是普通阴寒之气炼化的,这狗日的云端用真水炼化,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犹如天渊之别。 且不讲洪浩的鲜血对这真水炼化渐冻符还有无那般奇效。便是有,众人是眼睁睁瞧见他消失不见,恐怕已经…… 如此这般,那还真杀不得! 听闻云端说得笃定,众人皆是心头一紧,谢藉连忙上前,扬手一道符箓散发淡淡金光,隐入孩童体内。 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哭丧着脸对众人点点头,“师祖,这狗日的讲的是真的。我能探查得到……却也解不开。” 大娘顿时着急,咬牙切齿道:“狗日的,你若现在给我孙儿解了,老娘便饶你不死。” 云端咳出一口金血,却咧开染血的牙齿,笑得狰狞:“饶我不死?哈哈哈……”他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当我三岁小儿?我若解了,下一刻便会魂飞魄散!” “你——”大娘怒极,杀猪刀猛地劈下,云端左耳应声而落。 “啊!”云端痛嚎一声,却仍咬牙道,“杀啊!杀了我,这孩子也活不成!” 王乜眼中剑芒暴涨,一道剑气凌空划过,云端右手三根手指齐根而断。十指连心,云端疼得浑身抽搐,却仍狞笑:“继续……有本事……都使出来……” 朝云缓步上前,素手轻抬,一缕黑气钻入云端伤口。顿时,他伤口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啊——!”云端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在地上疯狂翻滚,“魔气蚀骨……你好毒……” “解不解?”朝云声音冰冷。 云端浑身痉挛,却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解……” 谢籍见状,从怀中掏出一张金色符箓,贴在云端额头。符箓金光大作,云端顿时七窍流血,浑身经脉如被千万根钢针穿刺。 “这是‘万蚁噬心符’,”谢籍冷声道,“会让你尝遍世间极痛,却死不了。” 云端在地上扭曲成一团,指甲深深抠进地面,抓出道道血痕。他的惨叫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到最后声音都嘶哑得不成人形,却仍死死咬住一个字:“不……” 狗日的,折磨云端虽然畅快解气,但这厮为了活命,也却是极能隐忍,一时间众人竟也奈何不得。 若是不顾孩子死活,大仇自然轻松得报。可大家都是眼睁睁瞧着洪浩消失,这孩儿便是洪浩唯一的血脉,谁能忍下心看他早夭。 就在此刻,只见黄柳和夭夭带着一位女子快步而来。那女子虽面色苍白,却掩不住清丽容颜,怀中紧紧抱着哭闹的孩子,正是玄薇与星儿。 显见玄薇已经从黄柳处得知了消息,此刻一脸悲愤之色。她也不管众人,只快步到了云端跟前,颤声问道:“他们讲的可是真的?是我娘授意你……你去打杀不二门?” “自然是真的!”云端狞笑道,“我自幼在水神岛拜师学艺,回中土之前都不曾听过不二门,与他们哪来什么仇怨?” “啊呸!”大娘啐一口,“先前你不是还讲要与表姐表弟报仇?” “那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云端辩解道,“若不是你母亲望海楼主,我却不会管。” 玄薇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不可能……母亲明明答应过我……” “她只答应你不杀洪浩,没有讲不杀他身边亲近之人。”云端声嘶力竭,“她是铁石心肠,岂会因你而改。” 玄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襟,指节失血泛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娘亲……你怎么了?”星儿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痛,小手轻轻抚上玄薇的脸颊。 这一声呼唤,终于让玄薇崩溃。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我……我竟然……”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竟然亲手将星儿送入虎口……我竟然害死了他……” “孩儿,这个不是你爹爹!”玄薇一指云端,恨声道:“这个是害死你爹爹的坏人!” 三岁的小孩并不太懂这些,但先前云端两次拿他做胁,他还是能隐隐感受云端对他并不亲近。 加之娘亲的口气,小小孩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你要记住……”她抱着孩儿环顾一周,一一望向众人,柔声道:“这些都是你爹爹的亲人,他们会对你好,你以后也要对他们好。” 大娘激动不已,细了声气,“好孙儿,乖孙儿,奶奶定会护你周全。” 旋即如炸雷般对云端厉声道:“你个狗日的听好,老娘以孙儿之名起誓,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解了我孙儿渐冻符,老娘便放过你和云隐宗。” 大娘爱憎分明,喜怒于色的性子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端并不回话,眼神游离,似乎在忖度大娘言语的可信度。 玄薇却听得分明,颤声道:“渐冻符?星儿被种下了渐冻符?”当下立刻发动功法探查孩儿状况。 黄柳和夭夭也是大惊,她们寻玄薇刚回,不知众人先前问出的这紧要关节。 玄薇对着云端颤声道:“你这回还有何话讲?难不成给我孩儿种渐冻符也是我母亲的主意?” “保命而已。”云端并无半点愧疚,“小心谨慎些,总是好事。若非如此,眼下我恐怕早就一命呜呼……哈哈哈,这渐冻符除了我,天下无人可解。” “只怕未必!”玄薇冷冷道。“你狂妄自大不过是因你孤陋寡闻,我师承一脉,便是以水系开宗立派,区区渐冻符,微不足道。” “你可瞧仔细,”云端狰狞道:“这可是我太阴真水炼制的渐冻符!” “那又怎样?”玄薇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听她言语,竟是有法子解了这渐冻符。众人皆是露出了希冀之色。 果然!玄薇将星儿轻轻放在地上,双手结出一个玄妙的法印。指尖便泛起淡淡的红色光芒,如同跳动的火焰。 “星儿乖,不要怕。”她柔声说着,声音里却带着决绝的颤抖,“娘亲很快就让你好起来。” 随着法印完成,玄薇周身突然爆发出耀眼的朱雀红光。那光芒如同实质般流动,在她与星儿之间形成一道金红色的桥梁。 “移花接木,转!” 她一声轻喝,只见星儿体内突然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色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挣扎着,却被朱雀之力硬生生从孩子体内抽出,顺着金红桥梁流向玄薇。 “不!”云端瞪大眼睛,惊骇不已,“这不可能!” 每一枚符文进入玄薇体内,她的面容就苍老一分。光滑的肌肤渐渐爬满皱纹,乌黑的长发寸寸染霜,挺直的身姿开始佝偻。但她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眼中满是不悔的决然。 “娘亲……”星儿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的变化,小脸上满是惊恐。 “别怕,星儿。”玄薇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娘亲只是……变了个模样……” 当最后一枚符文转移完成,玄薇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跪倒在地。此刻的她,已恢复到当初在梨花峰初见洪浩时的模样——白发如雪,苍老、佝偻、满脸皱纹。 其实玄薇的法子并不是真正的解了渐冻符,而是用玄妙的功法,将孩儿体内的渐冻符转移到自己体内而已。 就这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能做到——她体内与洪浩双修得来的至阳至热之力,已经消耗殆尽,悄然跌境。 星儿周身的寒气完全消散,小脸恢复了红润。他怯生生地伸手,触碰玄薇布满皱纹的脸:“娘亲……你怎么……” 这一声呼唤,让玄薇泪如雨下。她颤抖着抱住孩子,声音苍老却异常温柔:“星儿莫怕……娘亲在这里……娘亲永远都在……” 众人无不为之动容。谢籍别过脸去,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王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就连一向冷漠的朝云,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傻丫头……”大娘哽咽着上前,将玄薇和孩子一起搂在怀中,“你这是何苦……” 玄薇虚弱地笑了笑:“只要孩儿能活,一切都值得。” 她艰难地抬头,望向虚空某处,仿佛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夫君……我们的孩子……保住了……” “师父,这个弟媳妇我认下了。”黄柳和夭夭去寻玄薇的途中,灵儿将洪浩玄薇二人的纠缠瓜葛一股脑讲给了黄柳和夭夭。故而黄柳和夭夭倒是比大娘更知晓来龙去脉。 “死丫头,要你来做好人……”大娘唏嘘不已,假嗔黄柳。“只凭好媳妇方才做的这一桩,老娘便知她决计错不了。” 大娘最是恩怨分明,并不因玄薇的母亲找云端来水月山庄想要灭门就迁怒玄薇。 虽然渐冻符并未从根子上得以解决,但相比种在小孩儿体内,总要好上许多。 说句不那么体面的话,毕竟孙儿只有一个,媳妇……媳妇却有一堆。 再讲,大娘这一回却并不认为好徒儿已经身死道消,当年观寂老和尚与她说得分明——一只大妖,一个女魔头,一个少年,一个惊才绝艳,一个普通男子。 只有这五者聚齐,才能引发惊天变数。 除开前面四个她已经亲眼目睹,那最后一个普通男子,便是好徒儿。大娘更相信好徒儿被剑气反噬和渡劫天雷轰成了修为全无的普通男子。 正是因为好徒儿一身修为全无,变作普通男子,条件达成,才引发夭夭暮云他们的觉醒! 云端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他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不言语——或者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生机。 “狗日的,现在你还有什么倚仗?”大娘一脚踹在云端胸口,将他踢得翻滚数圈。 “木棉小师叔,”谢籍转头看向木棉,“现在该你了。” 这一回再无变故。 木棉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杀猪刀,刀尖对准云端心口。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却坚定无比:“大牛,娘子为你报仇哩。” 刀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刺入云端心脏。云端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溢出最后一口金血。他的身体剧烈抽搐几下,终于瘫软不动。 “死了。”朝云冷冷道,魔气在云端尸身上扫过,“生机已绝。” 第429章 重建 云隐宗众人远远望着云端倒下的尸身,哭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敢上前收尸。那些平日里溜须拍马的长老们,此刻都躲在人群后方,生怕自己被不二门的人注意到。 “我的孩儿啊!”云纵哭得捶胸顿足,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并不上前。 “少主……呜呜呜……”几个女弟子掩面而泣,但眼神闪烁,不时偷瞄着不二门众人的反应。 修仙之人,终究是凉薄。云端生前何等风光,死后却连个敢上前收尸的亲信都没有。当然这也和他平日眼高于顶,并未把云隐宗众人当做亲人看待。 什么血脉亲情,什么荣辱与共,明哲保身,自己活着才是最大的道理——说来倒也无错。 这便是不二门和其他宗门最大的不同。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大黑狗突然从废墟中窜出,径直扑向云端的尸体。它浑身毛发脏乱,一看就是条并不受宠的狗,此刻却对着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汪汪!呜——呜——”大黑狗用头不停地蹭着云端已经冰冷的手掌,浑浊的狗眼里竟然滚出泪来。 “这畜生……”王乜皱眉,正要驱赶,却被大娘拦住。 “让它哭会儿吧。”大娘叹了口气,“这狗倒是比那些人强。” 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大黑狗贴近云端尸体的瞬间,一缕若有若无的幽蓝气息从云端天灵盖悄然溢出,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大黑狗的鼻孔。 谁也不知,狡兔三窟,这便是云端最后的保命手段——“太阴寄魂术”。这条狗看似普通,实则是他用秘法培育两年有余的“容器”。就跟当年装大娘元神的往生金钵差不多。 不过这法子也极为凶险,真正是置死地而后生。他身死之后,黑狗必须在十息之内赶到尸身旁,才有机会激活牵引那淡得宛如不存在的气息进入黑狗体内。 当然,若不是如此险招,又岂能逃过朝云的查探。 好在狗比人靠谱忠心,这险之又险,玄之又玄的活命机会,竟然被他得手。虽然眼下变作一条狗,可终究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黑狗再呜咽一阵。最后舔了舔云端的手,便头也不回地奔向云隐宗延绵起伏的后山密林,矫健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倒是条忠犬,可惜了……”谢籍摇摇头,随手掐诀放出一道符箓,将云端尸身烧成灰烬。 众人并未在意这条狗的离去。毕竟在这满地狼藉的战场上,一条狗的动向实在微不足道。 接下来便是清算旧账了。 “暮云仙……”大娘话未说完,改口道,“眼下怕是该叫朝云仙子了,之前暮云讲要收拾恶婆娘,不知你是否……” “大娘莫要叫我仙子……”朝云吃吃笑道,“虽知你是客套礼貌,可我总觉仙子这个称呼像是骂人,老娘可从未想过要飞升成仙,这世间好玩的事情可比天上多得多。” 旋即转入正题,“她那些磨人的法子,不过都是跟我学的皮毛。”旋即望向云绮,自言自语道:“做人彘虽然有点意思,可要显现效果却耗时费力,我却没那个耐烦……” 大娘暗忖:“老娘听暮云讲那些法子都胆战心惊,这魔头更不知能使出何等残忍手段,到时总归是污了我不二门名声……” 想到此处,大娘暴喝一声:“够了!”手中杀猪刀寒光一闪—— 云绮还未来得及求饶,头颅便已滚落在地。楼外楼刚想逃跑,刀光过处,他的身体已断成两截。只是饶过了楼听风。 “老娘听不得这些!”大娘喘着粗气,刀尖滴血,“给他们个痛快便是!” 朝云撇撇嘴,有些遗憾地收起指尖的魔气:“大娘心肠还是太软。不过……”她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这样也好,省得浪费时间。” 大娘双手叉腰,对着云隐宗众人豪迈霸气道:“老娘恩怨分明,当日血洗我不二门的,一个不会放过,你等未参与打杀,我也不迁怒株连,不过……” “你们若想报仇,尽管来水月山庄找我不二门,老娘随时恭候!” 趁着先前的空当儿,啰啰早已将云隐宗夺来的七彩灵石全部吸食得干干净净,没了灵气支持,云隐宗大片建筑轰然坍塌,整个宗门显出难以为继的破败颓势。接下来若没个几百年的苦心经营,恐怕再难成气候。 大仇既然得报,大娘也不啰嗦,不再理会云隐宗众人,遂领着众人离开。 先是逾常领着众人,寻到了洪浩遗落的虚空带,大家不甚唏嘘。 大娘将虚空带拿在手中,老泪纵横,“虽是眼下寻不到我好徒儿,但老娘却不信好徒儿已经不在……这里面都是他大大小小的机缘造化,老娘先替他保管着。呃……若是寻不到,便都留给好孙子,你们有无话讲?” 众人自然无话可讲,皆点头称是。 “师父,我们接下来干啥?”黄柳性格耿直快人快语,“是四处去寻痴儿么?” 大娘叹一口气,“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们去何处寻他?倘若好徒儿真的已经修为尽失,成了普通人,再无神识气息,那却无异于大海捞针。” 木棉便道:“师父,我们还是回水月山庄吧,洪师兄若在……他总要寻我们,我们不在水月山庄,他却不知去何处寻我们。” 大娘点点头:“老娘也正是这个意思,水月山庄是好徒儿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老娘自要替他守好。就算被云端那狗日的损毁,眼下我们人多力量大,总能重建修复。” “奶奶,那我就不去了。”夭夭对着大娘轻声道:“蛮荒之地还有许多事物须我操持,再有,万一哥哥到了那边地界,若只是普通人,却凶险难活……我要赶回去颁布律条,即日起决计不许妖族伤害普通人类,违者,杀无赦!” 她讲的也是道理,讲来讲去也是为洪浩着想。且算是开启了妖族人族长久和平的第一步。 大娘点头应承,“如此也好,等你把蛮荒之地理顺,随时可回水月山庄……小丫头你且记住,无论何时,水月山庄都有你一间房……你在外边是共主也好,是大妖也罢,老娘统统不管,回了水月山庄,你便只是水月山庄的小丫头。” 夭夭双目闪亮,默不作声,只对众人做一个万福,旋即一飞冲天,消失不见。谢籍这小子飞快瞟王乜一眼,瞧见他怅然若失的神情一闪而逝,心中暗自发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朝云微微一笑,“大娘,我可跟你说分明,朝云是朝云,暮云是暮云,我跟你好徒儿却没那些同生共死,卿卿我我的瓜葛羁绊。” “眼下这副身体既是我做主,那我却要逍遥自在快活一番。”暮云说罢伸个懒腰,“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就不去水月山庄了。” 说罢掏出一块玉牌递给大娘,“不过,我总还是承你好徒儿的情,唤醒了我……倘若水月山庄有事,我自会前来相帮。” 大娘接过玉牌,上面却是单刻一个“暮”字。这朝云暮云却是有趣,当年暮云给洪浩的却是一个“朝”字玉牌。朝朝暮暮,也不知到底谁是谁, 朝云却不似夭夭那般多礼,望向众人咯咯咯一阵娇笑,旋即一股魔气冲天而起,招摇而去。 大娘揩了揩额头汗水,颤声道:“狗日的,明明同一副皮囊,给人感觉却是判若两人,暮云教人亲近,朝云教人心静。” 黄柳不解,“师父,什么心静?我瞧见朝云,只觉汗毛竖立,浑身发冷。” 大娘挖一挖鼻孔,“心静自然凉,可不就发冷。” 旋即叹一口气,“看她恣意妄为的性子,暮云也不知替她挨了多少冤枉。不过……老娘也没本事管她的闲事,阿弥陀佛,只望她少造点杀孽……” 眼见二人离去,王乜挠头道:“奶奶……” 大娘便笑道:“小兔崽子,差点把你忘了,说来你也非是不二门的人,为着我好徒儿一点情分,舍命帮我许多,老娘嘴上不讲,心中却也感激……如今已然无事,你也可四处游历闯荡一番了。” 王乜咧嘴一笑,“奶奶怎生如此见外,我和我娘性命都是洪大……洪小师叔相救,虽未正式入门,但却一直也当自己是不二门家人……” 大娘哈哈大笑:“你这般讲话,可莫要让你师父知晓,到时候他来寻老娘讲理,说我哄骗诱拐他的徒弟,老娘却理亏难辩……对了,你之前不都是叫我好徒儿洪大哥?今日为何自降辈分,又叫他小师叔?” 王乜露出腼腆神色,望一眼谢籍,支吾道:“我……我与谢大哥一同经历了生死,结为异姓兄弟……自然,自然是要随他喊叫。” 大娘摆手道:“狗日的,这可使不得,如此一来,老娘还高华阳真人一辈,他几千岁的高人,决计吹胡子瞪眼要寻老娘不自在。” “老东……我师父不拘小节,对这些全不在乎。”王乜挠挠头,他师徒二人平日都是老东西狗日的叫得自然流畅,“要不,各论各的……” “对,各论各的。”谢籍跳出来搭腔,一本正经道:“师祖,他真心诚意与我做兄弟,我也不好拂了他面子……” 大娘便不耐烦道:“罢了,随你们小兔崽子怎么叫,我若见剑仙,总归还是要叫一声老前辈。对了,王乜你方才要讲何事?” 王乜这才讲出心中盘算:“奶奶,这几年出门,我放心不下娘亲,还是我师父答应照看我娘亲我才敢放心出门。现在既然大仇得报,我也须回家看看我娘亲了。” 大娘点点头,“这是自然,我听苏巧讲过你母子不易,好在你孝顺争气,也不枉我好徒儿当年相助一场……那你赶紧回去吧。” “奶奶莫急,我还未讲完,”王乜小眼睛满是光芒,“我师父也是自由散漫惯了的,这几年为照顾我娘亲脱不开身,想必煎熬……我这次回去,想把娘亲接去水月山庄。” 苏巧听罢,笑道:“我听明白了,你是想把翠翠接去水月山庄,有我们大家作伴,一来保得周全,二来你娘亲也有人作伴讲话,却比在项阳城好上百倍。” 王乜嘻嘻一笑,“就是姑婆讲得这个意思。我安顿好娘亲,也好放心外出……”说到此处脸色一正道:“四处游历,也正好趁机打探洪大……小师叔的消息。” 原来小王乜心心念念的,却还是洪浩。 大娘听罢大喜,“如此最好,我们一些人在家重建水月山庄,一些人外出四处打探好徒儿消息,双管齐下,老娘相信总能寻到好徒儿。” 王乜点点头,“那我早去早回,诸位,水月山庄再见。”说罢一抱拳,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天边。 大娘见谢籍满眼羡慕,笑骂:“你个兔崽子莫不是也想逍遥快活?如今你们都是觉醒了前世的高人,修为功法远胜老娘,你若要做闲云野鹤老娘也只由你。” 谢籍摇摇头,苦着脸道:“师祖休要折煞小子,我知水月山庄重建,无论设计布局,还是营建构造,护山大阵……我总要出一份力。” 岂止是出一份力,谁叫他天才绝艳,这重建的许多事情,都须他全力操持,决计是跑不掉的。 耀光仍是上前一个暴栗,“你既知自己有些作用,就莫要三心二意,趁早断了外出云游的念想。” 谢千岁龇牙咧嘴,揉着头上痛处,“师祖,快管管我师父,师父这般敲打,我早晚要被敲傻掉……到时候可什么都莫法做了。” 他有一个好处,殊为难得——便是眼下虽获得了高深修为,一跃成为水月山庄最厉害人物,但性格脾气丝毫未改,并不因此生出一丝一毫孤高轻慢,小瞧众人。 以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真正顺其自然,天真烂漫。 玄薇看见不二门众人的形状,心中莫名感慨。她在云隐宗三年,不管她愿不愿意,也算是锦衣玉食,把她当做少奶奶好生伺候。可她并未生出半点亲近,与云隐宗众人冷淡疏离,并无半点情分。 眼下瞧见不二门这一群人,大家说话亲切随意,大娘也满口粗话全然不像一个宗主模样,可偏生叫众人服服帖帖,真心敬爱。 自己与他们相见不过半个时辰,已经从心中生出亲近之感。自然而然,并非只因为他们是洪浩的亲人,而是众人从不明言,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得到的相亲相爱—— 真诚而热辣的活着。 …… 某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 一个闲散汉子正在敲门。 “嫂子快开门,我是我哥。” 第430章 火生 闲散汉子姓牛名大壮,倒也人如其名,生得敦实健壮。只不过七八岁时一场高烧,差点没就烧没了。家中穷苦又无钱医治,只找个兽医胡乱灌些医治牛的汤药,竟然侥幸得活。 不过此后便只长身体不长脑子,只吃得他爹娘哭爹喊娘叫苦不迭。 这等人家,媳妇自然是谈不上的。不过大壮脑子虽不灵光,男女之事却无师自通,那年瞧见牛羊交配,腹下一阵燥热,火急火燎去敲了王寡妇的门。 王寡妇是村里本家牛德胜的媳妇,牛德胜是个乡间货郎,挑个担子十里八乡游走卖货赚个辛苦钱,不料一次外出遇了贼人,再也没有回来。 大壮初次敲门,又怕王寡妇不开,便灵机一动叫出了“我是我哥”的宽慰言语,不曾想真的敲开了王寡妇房门……从此食髓知味,时常冒充牛德胜。 只不过王寡妇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时只叫大壮滚蛋,糊涂时就把他认作他哥。当然总是清醒的时间多,糊涂的时间少。 大壮也所谓,有枣无枣打三竿,每日都来叫上一回。 王寡妇从门缝里探出半张脸,脸色煞白:“大壮,你快去河边瞧瞧!那儿躺着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吓得我衣裳都不敢洗了……” “嫂子管那些闲事作甚,先让我快活……”大壮说着就要去扒王寡妇裤带,动作倒是显得熟稔。 王寡妇拉长脸:“我给你讲正经,你莫要发癫,若是告诉你爹娘,怕不打断你狗腿。” 大壮生得五大三粗,心智却仍是孩童,听闻要告知爹娘,他却害怕。 当下只得咽了咽口水,“我一个人也怕,要不一起去瞧瞧。” 大壮跟着王寡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走,天已经尽黑。趁着月光,远远就看见溪流浅滩处横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块烧焦的木头。 “你瞧那是不是个人?”王寡妇颤声道:“我刚到河边时并未瞧见,洗到一半抬头才发现……怕是上游冲下来的。” “哎哟我的娘!”大壮壮起胆子凑近一看,吓得差点一屁股坐进水里。“真是个人。” 大壮不曾凿壁偷光挑灯夜读,目力极好,他瞧得分明——焦黑的皮肤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口,每道伤口里都渗着血水,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前拳头大一个血洞。 王寡妇捂着嘴后退两步,差点被块石头绊倒。她活了三十几年,哪见过这般惨状——那人浑身没一块好皮肉,连头发都烧没了。“你看看还有气没有?” “还、还活着……”大壮伸手去探鼻息,指尖刚碰到伤口就被烫得一哆嗦。那焦黑的皮肉下,竟隐约有金红色的火光流动。 “这……这怕不是遭了天谴,老天爷用雷打的……”王寡妇声音发颤,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虽是随口讲出,偏偏一语中的。 她本想说把这晦气东西扔远些,可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不知怎的又狠不下心。 “狗日的张瞎子,连寡妇都骗……”王寡妇嘟囔一句。 原来前日她在集镇,用两文钱找张瞎子算了一卦,张瞎子告诉她三日之内必将遇到贵人,她还欢喜了一场。 今日已经第三日,难不成这就是她的贵人?这样的贵人她王桂香怕是受不住。 “大壮,总归是一条命,要不你背回去?”王桂香试探一句。 大壮智力虽然不高,也有八九岁,知晓轻重。 他连连摇头,“家里粮不够,我自己每日都吃不饱,背回去我爹会打死我。” 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王寡妇叹一口气,“我也养不起两张嘴,再讲,他这个样子,还要找郎中来看……我哪有铜钱给他买汤药。” “那就不要管了,等他死了再叫村正……” “嗯,只能这样了。” 王寡妇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造孽啊……”她叹了口气,解下围裙铺在地上,“大壮,把人背我家去。” “嫂子不是说不收留……” “少废话!”王寡妇一瞪眼,“这模样扔在这儿,半夜野狗来了连骨头都不剩!” 大壮笨手笨脚地把人裹好,刚背起来就听见咔嚓一声轻响——是那人肋骨折断的声音。焦黑的身体轻得吓人,仿佛只剩个空壳,偏又烫得他后背生疼。 王寡妇在前头引路,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这具残破的躯体下一秒就会散架。 大壮把人往炕上一撂,转身就跑:“嫂子,我家里还有活没干,再不回去,爹娘要打人了。”话音未落,人已蹿出院子。 王寡妇叹了口气,点亮油灯。焦黑的身躯在灯光下更显狰狞,伤口渗出的血水浸透了褥子。她打来井水,布巾刚碰到伤口就“嗤”地冒起白烟。 擦到胸口时,她突然怔住——心脏位置有个朱雀纹样的烙印,正随呼吸忽明忽暗。 “莫不是个妖怪?”她手抖得厉害,却还是坚持擦完了全身。 等换到第三盆水时,终于露出张英武的脸——剑眉入鬓,鼻若悬胆,说不上无双公子,但模样也还周正。 半夜里,那人突然抽搐起来,浑身裂纹透出红光。王寡妇急中生智,把腌咸菜的盐水泼了上去。 “刺啦”一声,白雾弥漫。待雾气散尽,裂纹竟愈合了些。天蒙蒙亮时,她累得趴在炕沿睡着…… 洪浩缓缓睁开眼,眼前是茅草屋顶漏下的几缕阳光。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 “你醒啦?”王寡妇端着碗热粥进来,见他睁眼,又惊又喜。 “你是……”洪浩声音嘶哑,环顾四周,眉头紧锁。 “我叫王桂香,这里是牛家村。”王寡妇放下粥碗,“你叫什么名字?” 洪浩张了张嘴,眼神突然变得茫然:“我叫什么名字……不知道。” “那你家住何处?” “不知道。” “可还记得怎么受伤的?” 洪浩眼神空洞,努力回忆:“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真正的一问三不知。 他受了断海反噬和渡劫雷击,还能活着已是神奇,眼下正如大娘所料,已经变作修为功法全失的普通人,记忆显然也受损。 “记不得自己是谁了?”王寡妇打量着他,“那总得有个称呼……”她想起洪浩昨晚犹如一节焦炭的模样,眼下已经好了许多,“就叫你火生吧。记住,你叫火生。” 火生,乡野村妇虽是随口说来,却也不无道理。他能侥幸得活,除去玄武遗蜕护甲,便是朱雀离火和太阳真火还保留了一丝火种不灭,默默为他创造生机。 “喝点米粥吧。”王寡妇递过来豁口的土碗。这是家中为数不多的大米熬得。说是米粥,实如米汤,非是王桂香不舍得,家中只有这么一点,还是她自己不舍小心存下。 小小山村的穷苦困顿远超想象。 洪浩接过,呼呼便喝,喉咙抽动三次,一碗清粥就见底。 “好喝。”洪浩递过空碗,“还要。” 没一会功夫,王桂香一锅米粥见底,她一口没吃。 “狗日的……”王寡妇心中惊叹,“这家伙比大壮都能吃,我就算想要行善做好事,也怕是养不活他。” 王寡妇的担心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是靠着洗衣缝补和种点庄稼艰难谋生,像洪浩这般能吃,她有几多粮食去填那张嘴。 “火生……”王寡妇迟疑道,“你会做些啥?” 会做些啥?洪浩这些年除了打架砍人,似乎并未做其他事情,眼下没了修为功法,真正废物一个。 王寡妇瞧见火生茫然无措的模样,叹一口气道:“那么重的伤,一晚上都能好,我合计你也不是寻常人……但倘若什么都不会做,我却养不活你。” 她寻思一阵,最后一咬牙,将小心藏好的十枚铜钱取出,又翻出牛德胜的旧衣服,对着洪浩道:“火生,换了衣裳,你随我去镇上。” 王寡妇领着洪浩,走了许久的山路,终于赶到镇上。 张瞎子的卦摊就支在集市的歪脖子柳树下,破布幡子上写着“摸骨神算”四个褪色大字,显见年月久远,无钱换新。 卦摊前,几个村妇正围着张瞎子叽叽喳喳,瞧见王寡妇,露出鄙夷之色——克死丈夫的扫把星,这命还有什么算头。 “张瞎子!”王寡妇一把将洪浩按在凳子上,“你大前天给我讲,我三天之内就能遇到贵人,老娘这三天就遇见这一个生人……给我好好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说罢将十枚铜钱豪气拍到桌上,“你若讲得不准,老娘掀了你的摊子!” 张瞎子听得铜钱声响,头也不抬,伸出一只手来摸索一阵,将十个铜钱全数拿了,小心收入怀中。 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白眼珠在洪浩身上一扫,突然“啊呀”一声,整个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这、这……”他哆嗦着嘴唇,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愣是不敢碰洪浩,“牛王氏,这便是你的贵人,你后半生必能大富大贵,不单单是大富大贵,简直比皇后娘娘还要皇后娘娘!” 王寡妇一愣:“啥贵人?就是昨晚河边捡的个半死不活的……” “放屁!”张瞎子突然暴喝一声,吓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退开三步。他颤颤巍巍地绕着洪浩转了三圈,突然扑通跪下,“天降贵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星啊!” 王寡妇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头皮发麻:“你、你瞎说啥……” “我张瞎子算命三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命格!”老头激动得胡子直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洪浩的手腕,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你摸摸,这人身上烫得跟火炉似的,却还能活着,这不是凡人!” 他凑近王寡妇耳边,压低声音道:“牛家的,你捡着宝了!这人啊,看着是落了难,可这气运还在呢!”说着指了指洪浩的眉心,“你瞧瞧,这印堂发亮,跟点了灯似的。” 王寡妇半信半疑:“你少糊弄人!” “我张瞎子骗过谁?”老头一拍大腿,“你瞧他这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搁在戏文里那就是神仙下凡!” 他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讲,这种人啊,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眼下是遭了难,可那福气还在骨子里藏着呢!” 王寡妇撇撇嘴:“那咋还饿得跟个饿死鬼似的?” “哎哟我的傻妹子!”张瞎子急得直跺脚,“不是给你讲眼下正落难?” 他掰着手指头数,“你等着瞧吧,往后啊——你走路能捡钱,出门遇贵人,啊呸,这就是大大的贵人,哪怕种地庄稼都能比别人家田地多收三成!” 说着突然抓起洪浩的手:“来来来,让老瞎子摸摸这手相!”刚一碰到,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哎哟喂!这手心里跟揣了火炭似的!” 王寡妇将信将疑地也去摸,果然热得吓人。 张瞎子神神秘秘地说:“牛王氏,你记着老瞎子一句话——好好伺候着,以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天机不可泄露啊!” 也不知张瞎子这一番天花乱坠的吹捧,是看在王寡妇十文钱的大生意份上,还是他真的看出了洪浩的不凡之处。 几个村妇却不信,一个扫把星怎么可能遇到贵人? “王寡妇,”一个干瘦村妇掩嘴笑道:“张半仙说得决计错不了……别的不讲,你这憨货浑身发烫,到了冬天,柴火钱便能省下不少。” “哎呀,我说大妹子……”另一个稍胖的村妇加入调侃,“你讲得虽是不错,只不过王寡妇的命数你们又不是不知,这年轻人熬不熬的到冬天还两说……”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阵放肆嬉笑,“对对对,倒是忘了这一层,小伙子怕是熬不到冬天就要被克死。” “不对不对,他们不是夫妻,这种话不好乱讲……” 张瞎子被气得吹胡子瞪白眼,也不知是不是怕王寡妇被这几人搅和找他退钱,大喝一声,“粗鄙村妇,狗眼看人低,大贵人洪福齐天,岂是你等能看分明?” 就在几个村妇笑得前仰后合之际,集市东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只见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失了控,两匹高头大马嘶鸣着朝这边冲来。车夫被甩在路边,车厢里传来女子惊恐的尖叫。 “让开!快让开!”人群四散奔逃。 马车直直朝着张瞎子的卦摊冲来,卦摊后面却是一条大河。 说时迟那时快,洪浩似乎只出于本能,迎着马车一跃而上,极快抓住缰绳,马儿被他一扯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在距离卦摊三尺处硬生生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露出个衣着华贵的小姐,吓得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看向洪浩。 后面追来几个丫鬟仆妇,为首的嬷嬷一把抱住小姐:“小姐没事吧?" “没事,全靠这位壮士舍命相救。” 嬷嬷便望向洪浩,上下打量一番,“这位壮士,你救下我家小姐,请随我回府,我家老爷必有重谢!” 第431章 回忆 洪浩茫然望向王寡妇,不知如何是好。 或是福至心灵,王寡妇听闻嬷嬷要重酬洪浩,上前一步恭敬道:“老人家,这是我家……兄弟,上山砍柴摔下山崖,得了个‘离魂症’(失忆),什么都不知晓,万事由我做主。” “哦……”嬷嬷闻言再仔细打量洪浩,确见他眼神迷离,有些糊涂模样。 当下点点头,惋惜道:“原来是不晓事理的瞌睡汉,若带回去失了礼数,起了冲撞反而不美。既然如此……” 她从荷包里取出两锭雪花银塞给王寡妇:“多谢这位壮士救了我家小姐,出门仓促不曾多带,这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那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够寻常人家吃穿用度半年。几个村妇看得眼都直了,妈耶,十两银子,自家男人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多久才刨得出来! 王寡妇接过银子,也恍恍惚惚犹如做梦一般。 贵人!大贵人!这一回王寡妇再无怀疑。 眼见大户人家车马走远,她拿着银子的手还是犹如筛糠一般止也止不住。 张瞎子听得分明,竟是比王寡妇更加激动,“瞧见没?老瞎子说的可有半句假话?大姐,时来运转,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哎呀,张瞎……张半仙,不,你当真是活神仙!”王寡妇对张瞎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望着手里的两锭银子,想要打赏张瞎子,可若是拿出一锭五两,却也肉痛,便盘算找个钱庄先兑些散钱。 想到此处,王寡妇便对洪浩招手道:“火生,跟姐去一趟钱庄。” 洪浩醒来最先见到就是她,其他都不记得,故而对她倒是乖巧听话,总是讲什么就是什么,当下便乖乖跟在身后。 到了钱庄,王寡妇小心翼翼地将一锭银子兑开。换了四两碎银,又换了一堆铜钱,不消讲,雁过拔毛,钱庄收了五十文的手续费。 “用钱赚钱真容易。”王寡妇感叹一句,她之前从来没有过整锭银子,故不知钱庄运作,这一回算是明白了其中道理。 出了钱庄,王寡妇盘算着先去扯几尺布,给自己和洪浩做一身新衣裳。再割几斤肉,卖些粮油米面,回家好好吃一顿……心酸呐,上回沾荤腥还是过年时买了二指宽一条猪肉。 正走着,洪浩突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路边几个赌钱的闲汉。 “大、小、大、小……”闲汉们吆喝着,把铜钱往破碗里扔。 “火生,咱庄户人家可不兴耍钱。”王寡妇嘀咕道:“赌博赌博,越赌越薄,金山银山迟早也要败光。” 洪浩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瞧着跳动的骰子,像是勾起了某种回忆——他只觉这场景十分熟悉,努力想要想起些什么,最后双手抱头,露出痛苦之色,显然什么都没想起来。 王寡妇见洪浩模样,拉也拉不走。心想让他在这儿等着也好,便掏出十文钱塞给他:“火生,你既然喜欢,在这儿耍一会,我去买些东西就回来。” 王寡妇边走边想:十文钱,输了也就输了,横竖这十两银子都是他挣来的。 洪浩接过铜钱,想也不想便蹲到了赌摊前。那庄家见他面生,又瞧见他手中十文钱,咧嘴一笑:“兄弟,来一把?押大押小?” 苍蝇再小也是肉,这路边赌摊本就是小打小闹,阔绰的都去大赌坊,也不稀得在此玩耍。 洪浩盯着骰子,突然觉得这场景无比熟悉。他随手把一文钱押在了“大”上。 “开!四五六,大!”庄家喊道。 洪浩的一文钱变成了二文。下一把,他还是押在了“大”上。 “开!五六六,大!” 当第三把洪浩押大之后,一文钱已经变作八文。 “狗日的,莫不是傻人有傻福……”庄家心中诧异,旋即以极快手法换了骰子。“这一回保管你押大押小都是输。” 十赌九诈,这种路边摊更不用讲。 洪浩还是一根筋,继续押大。 庄家心中冷哼一声,故意大声道:“这位兄弟手气极好,已经连赢三把,大家想要发财,跟着这位兄弟押注,必定发家致富。” 此刻看热闹打干帮的已经围了满满一圈,赌摊的气氛甚是热烈。 待到所有人买定离手,庄家摇起骰盅,便暗暗使上了手法——骰子已经换了水银骰子,大小皆由他随心控制。 “开!一……六……六,大?!”庄家报点数声音明显惊疑。 当真是活见鬼,自己的骰子,自己的骰盅,自己熟练的手法……竟然没能摇出小! “莫慌莫慌,”庄家暗自安慰自己,“定是家中婆娘早上非要,夯得猛,耗了力气,手有些不稳……下一回摇得再稳妥些。” 不过只是八个铜钱,并不伤筋动骨。 洪浩一文钱已经变作十六文,还是想也不想又全部押大。他并非是为了赢钱,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过这种事情,但除了熟悉的感觉,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下一把,不消讲,庄家又是输。 下一把……再下一把…… 庄家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看着洪浩面前堆起的铜钱已有一尺多高,少说也有三四百文。他朝旁边几个青皮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泼皮立刻围了上来。 并不稀奇,但凡赌场青楼,不拘大小,不养几个青皮无赖,遇到耍横的,白嫖的,如何应付? “这位兄弟,手气不错啊。”庄家皮笑肉不笑站起身,“不过咱们这小本买卖,经不起你这么赢。要不...见好就收?” 洪浩茫然抬头,望一眼庄家,似乎根本没听懂对方的话。木然又将铜钱全部推到了“大”上——他不过是希望能在这重复的动作中想起点什么。 “狗日的!给脸不要脸!”庄家终于撕破脸皮,抄起板凳就朝洪浩头上砸去。 “砰!” 板凳结结实实砸在洪浩头上,却像砸在了铁砧上,瞬间四分五裂。 更奇的是,那庄家自己反倒哎哟一声,捂着胳膊倒退三步——他整条手臂都麻了,像是被反震的力道伤到了筋骨。 几个青皮见状,抄起棍棒一拥而上。洪浩依旧呆蹲着,任由棍棒落在身上。可那些棍棒不是折断就是脱手飞出,几个泼皮反倒疼得龇牙咧嘴。 “见、见鬼了!”一个青皮惊恐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掌,“这小子比铁疙瘩还硬。” 最惨的是那个想从背后偷袭的泼皮,他刚碰到洪浩的肩膀,整个人就像被火燎了似的跳起来,手掌心赫然起了几个水泡。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须知眼下洪浩虽是修为功法全失,但这离火真火淬炼出来的强健体魄,却不是几个青皮流氓寻常可以对付的。 这时王寡妇提着大包小包赶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火生!”她挤进人群,看到满地狼藉和哀嚎的泼皮,又看看安然无恙的洪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姐,你家这兄弟……”一个看热闹的老汉敬畏地说,“怕不是神仙下凡?” 不管是不是神仙下凡,洪浩这一回,在这小小的集镇,已经大大的出名。 王寡妇拉着洪浩便要走。却不料洪浩挣脱,又回到赌摊,蹲下身去,从小山一般的铜钱堆,认真取了一个铜钱——他最先下注的一个铜钱。 这个举动惊呆众人。那一堆都是他赢来的,全部拿走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更何况为这一堆铜钱还挨了一顿打。最后却只拿走区区一个铜钱,实在教人费思量。 恐怕洪浩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切皆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走出老远,王寡妇才心有余悸端详洪浩身上:“伤着没?疼不疼?” 洪浩摇摇头,突然指了指自己肚皮:“这里,饿了。” 他们清早出门,又走了许多崎岖山路才到集镇,眼下已是正午,饿了却也正常。 王寡妇见他无事,只是叫饿,放下心来不由得噗嗤一笑,假嗔道:“你个吃货,只知道吃吃吃……也罢,张瞎……老神仙讲你是姐的贵人,要好吃好喝供着……” “走,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集镇也有酒楼,只不过她以前每次路过,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敢进到这里面来吃饭。 王寡妇拉着洪浩,刚到门口就被店小二拦住了。 “哎哎哎,臭要饭的,往哪里走?”店小二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打量着两人。 王寡妇自不必讲,洪浩穿的也是她丈夫遗留的粗布衣裳,二人粗布衣裳上的补丁东一块西一块还不同色,极为显眼。 王寡妇脸一红,刚要解释,却见洪浩突然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脑海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破旧的茅屋、瘦小背着药篓的小男孩,小户人家的小姐掩鼻而过…… “我们……吃饭。”洪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小二的言行,有一刹那唤醒了他的记忆,但也仅仅是一刹,旋即又模糊一片。 店小二嗤笑一声:“就你们?知道在这儿吃顿饭要多少钱吗?” 王寡妇赶紧掏出银子:“小哥,我们有……” “滚远点!”店小二不耐烦地挥手,“谁知道你这银子是偷的还是抢的?” 为难穷人的,通常都是穷人。非是富人和善,而是不屑。 洪浩突然上前一步,店小二吓得后退,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摆,扑通摔了个四脚朝天。更巧的是,他腰间的钱袋绳子突然断了,铜钱哗啦啦滚了一地。 若仔细瞧,却能瞧出这铜钱中,大都是铜钱大小的铁片而已,真正的铜钱没有几个。原来不过是用来让钱袋哗啦作响的摆设。 “我的钱!”店小二手忙脚乱地捡着铜钱。 这时掌柜的闻声出来,一见王寡妇手里的银子就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在店小二后脑勺上:“瞎了你的狗眼!”转身对王寡妇点头哈腰,“这位夫人里边请!” 掌柜的之所以能成为掌柜的,便是有银子就赚,决计不会关心银子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王寡妇挺直腰杆,拉着洪浩往里走。经过店小二身边时,洪浩突然停下,将王寡妇给自己的那十个铜钱全递给小二。“你那个摇起来声音不对。” 店小二愣在原地,掌柜的已经殷勤地将二人引到了楼上最好的雅座。 雅座就是雅座,不仅陈设清净典雅,还能临窗远眺,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中间绿油油一片稻田,当真是教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有道是冤家路窄,今日便是很好的诠释。 店小二刚把菜单递上,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一男一女踱步上楼,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女子绿裙飘飘,端的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第41章 初试) 正是当年洪浩和苏巧出游,才出发时在大安镇所遇一男两女中的其中二人。 那男子一眼就瞧见了临窗的洪浩,脸色瞬间煞白。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当年被抽的耳光,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隐隐作痛。 “师兄,怎么了?”绿裙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认出了洪浩,顿时花容失色。 二人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却见洪浩只是茫然地瞥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看起了菜单,竟似完全不认识他们。 “奇怪……”白衣男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洪浩的粗布衣裳和呆滞神情。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故意提高声音道:“师妹,此间风景最佳,不如我们就坐这里?” 洪浩头也不抬,专心研究菜单上的菜名。王寡妇倒小心看了他们一眼,但见二人衣着华贵,便有些自惭形秽的自卑,低头不敢再瞧。 绿裙女子见状,胆子也大了起来。她走到洪浩桌前,试探着将一锭银子“咚”地丢在桌上:“这位小哥,我们想坐这个位置,可否行个方便?” 洪浩盯着那锭银子,眉头微皱。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得很。 “不换。”他想也不想便闷声道。 “万事好商量,小哥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白衣男子微笑说话间,神识已经将洪浩和王寡妇来来回回扫了三遍。 千真万确,只是两个普通人! 白衣男子虽然不明就里,但眼下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要杀死洪浩就如同摁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师妹,有趣得很。此人如今竟成了废人!” “师兄,你可瞧仔细了……”绿裙女子声音发颤,“他当真……会不会有诈?” “决计不会!”白衣男子斩钉截铁,“师妹,今日是上天垂怜,一雪前耻的绝佳时机!” 王寡妇惊恐地看着二人,本能地往洪浩身后缩了缩。她虽不懂修真之事,但这二人身上突然变得凌厉的气势,以及对话都让她极度不安,这显然是冲着火生来的。 “火生……”她小声唤道,“咱们走吧……” “走?”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倏然间眼中杀意暴涨。 “哪里走?” 第432章 相见不相识 可怜此刻的洪浩,并无半点修为功法,强健体魄对付寻常凡人或不在话下,但遇到真正的修士,就明显应付不来了。 当年在大安镇遇到白衣男子三人之时,洪浩元婴境,已经能轻松镇压他们,从容抽白衣男子耳光。 这一晃十来年过去,男子并未突飞猛进,依然还是金丹境——其实这才是大多数修士的常态,升一个小境界便须几十上百年,一个大境界更是几百年也不一定能突破,只不过洪浩及其伙伴都是些怪物妖孽,常给人错觉恍惚,只道平常。 话讲回来,金丹境对眼下洪浩,已是巍峨高山。 “哪里走!”随着白衣男子话音落下,洪浩和王寡妇只觉被无形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丝毫不能动弹。 只不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 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上来。她穿着精致的粉色罗裙,扎着两个小辫子,小辫的顶端,还有两朵鲜艳的桃花极为显眼。腰间系着一串银铃,每走一步都发出悦耳的声响。 虽然只有五岁,但小小的脸蛋已然显现美人胚子模样。 “这个位置我要了!”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指着洪浩所在的雅座,小脸红彤彤的。对白衣男子和绿裙女子叫道:“你们两个,快滚蛋!” 白衣男子脸色一沉:“哪来的野丫头……” 话音未落,楼梯口又出现两道身影。两位白发老者缓步而上,看似步履蹒跚,却瞬间来到小女孩身后。他们周身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每一步落下,整座酒楼都好像在微微震颤。 “小姐,慢些走。”左侧老者慈祥地说道,目光却如利剑般扫过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他惊恐地发现,自己金丹境的修为在这两位老者面前,竟如蝼蚁般渺小。 “不知两位前辈……”他声音发颤,暗叫不妙,双腿不自觉地发抖。 小女孩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飞扬跋扈惯了的。听见白衣男子叫她野丫头,顿时发作,小脚一跺,小手叉腰,“熊大爷爷,他骂我,给我掌嘴。” 几乎与掌嘴二字同时,便响起“啪啪啪啪”极其清脆的耳光声。 白衣男子结结实实受了右侧老者四记耳光,两侧脸颊几道指印立刻便肿胀浮现,殊为醒目。 与当年几乎如出一辙,白衣男子一摸脸颊,火烧火燎的感觉非常真实,当下大为惊惧,情知遇上高人,被吓得连愤怒都不敢有。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遇见洪浩都会挨耳光? 形势瞬间翻转,绿裙女子吓得脸都绿了,双手下意识捂住自己脸颊,对小女孩颤声道:“我……我……我……” 她想讲我没有骂你,不过紧张之下,口吃得讲不出囫囵话。 “你,你,你,你这样子装好看么?”小女孩歪着头学她模样双手托腮,倒是真的天真烂漫可爱模样。 吓得女子赶紧又把双手放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小女孩古灵精怪,瞧见她咽口水,黑黑亮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能连续咽口水五次,我就放过你,不掌你嘴。” 女裙女子只疑自己听错,“咽口水?五次?”——在她看来这不是稀松平常之事么。 “嗯,这是我师父教我的炼气法子……”小女孩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要连续咽五次口水哦,少一次都不行!” 女子便咽下第一口,喉咙发出“咕咚”一声。第二口还算顺利,但到第三口时,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三……”小女孩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头数着,双眼露出狡黠,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 第四口时,绿裙女子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拼命吞咽,却只能发出“呃……呃……”的干呕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滚落。 “哎呀,失败啦!”小女孩拍手雀跃,转头对右侧老者道,“熊大爷爷,抽她!” “啪!啪!”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两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绿裙女子踉跄后退,左右脸颊立刻浮现出两个清晰的掌印。她捂着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 “现在你们可以滚了!”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中夹杂着蛮不讲理的凶狠,当真是奶凶奶凶的。 白衣男子和绿裙女子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出了酒楼,一闪消失。 他们只想走得远远的,再无报仇雪恨的心气,只求这辈子都莫要再遇到洪浩——遇到一次便是一顿耳光,早晚会被打得道心崩溃。 “你们也给我……”小女孩处理完男女二人,这才重新望向洪浩和王寡妇,正欲叫他二人也滚蛋。 “咦?!” 小女孩突然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洪浩。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揪住衣角,粉嫩的嘴唇微微颤抖。 “你……你叫什么名字?”她歪着头,眉头皱成一个小疙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洪浩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女孩,胸口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心口,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小姐怎么会认识这位公子?”左侧老者轻声道。“从你开始会走路,老奴兄弟二人就没离开过小姐。” 小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苦恼地撅起嘴:“记不清了……就是觉得好熟悉……”她伸出小手,想要摸摸洪浩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王寡妇见状,连忙赔笑道:“这位小姐怕是认错人了,我家兄弟叫火生,从小在山里长大,从未出过远门……” “不对!”小女孩突然跺脚,小脸涨得通红,“我一定见过他!在……在……”她努力回想着,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对了,是在梦里!”她似乎终于想起来,拍着小手欢呼雀跃。“就是在梦里。” 两名老者听她讲梦里认识,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洪浩看着小女孩开心的样子,心中莫名一动。他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的眼睛:“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女孩刚要回答,突然被右侧老者轻轻按住肩膀:“小姐,萍水相逢,非亲非故,莫要轻易透露姓名。” 她撅起小嘴,不满地瞪了老者一眼:“熊大爷爷真讨厌!”但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气鼓鼓地踢了踢脚边的凳子。 洪浩看着小女孩闹脾气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任性的小动作,让他想起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也是这样,一生气就喜欢踢东西。 只不过那个身影太模糊,怎么也瞧不分明。 “喂!”小女孩突然凑近,几乎要贴到洪浩脸上,“你笑什么?” 洪浩连忙摇头:“没……没什么……有个人,呃,不知道。”他也不知该如何讲。 小女孩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养了一只鸡?” “鸡?”洪浩疑惑摇头:“没有,我没有养鸡。” “哼,明明就有!”小女孩嘟嘴,“你有一只鸡,一只小鸡,我梦到过……唧唧唧唧……”小女孩讲得高兴,干脆学着小鸡叫起来。 左侧老者轻咳一声:“小姐,该用膳了。”他心中亦是暗自纳闷——小姐天资聪颖,冰雪聪明,同时也刁蛮任性,颐指气使,何曾对一个外人如此亲切和善? 小女孩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欢快地拍手:“好啊好啊!我要和他一起吃饭!”她不由分说地拉住洪浩的手,“你陪我吃!” 小女孩小手一挥,对着店小二脆生生地喊道:“把你们店里所有的菜都上一遍!” 店小二目瞪口呆:“小、小姐,我们醉仙楼有三十八道招牌菜,再加上……” “啰嗦什么!”小女孩不耐烦挥挥小手,“全都端上来!” “叫你上你就上,聒噪个甚?”小女孩左侧老者沉声道:“自不会短了你家饭钱。”说罢一扬手,一个鼓囊钱袋抛到桌上发出闷响,袋口漏出来,却是金灿灿的瓜子。 王寡妇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瓜子,眼睛瞪得溜圆。她这辈子都没还没见过金瓜子,更别说拿来当饭钱了。 不一会儿,店里的伙计们排着队开始上菜。狮子头、蒸鲈鱼、八宝鸭……各色菜肴很快摆满了整张桌子。盘子叠着盘子,层层叠叠,堆得山高。 “这……这也太多了……”王寡妇结结巴巴地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小女孩却毫不在意,她爬上凳子,跪坐在洪浩旁边,小手托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快吃呀!” 洪浩有些局促:“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 “谁说要吃完啦?”小女孩咯咯笑起来,“我就是想看你吃!”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洪浩碗里,“这个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洪浩迟疑地夹起那块肉送入口中。肉汁在口中爆开,香浓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好吃吗?”小女孩急切地问。 “嗯,好吃。”洪浩点点头。讲真,他也好久没正经吃过大餐,现在的身体没有修为做底子,饿得极快。 小女孩顿时眉开眼笑,显得极是欢喜满足。她又夹了一块鱼肉,细心地挑去鱼刺:“这个也好吃,你尝尝!” 就这样,小女孩不停地给洪浩夹菜,自己却一口也不吃。每当洪浩咽下一口食物,她就会开心地拍手,眼睛弯成月牙。 “小姐,你也吃点吧。”左侧老者轻声劝道。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饿。”她继续专注地看着洪浩吃饭,“我就喜欢看他吃。” 王寡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青菜,却被小女孩瞪了一眼:“你别吃那么多,让他多吃点!” “是是是……”王寡妇吓得连忙放下筷子,再不敢动桌上的菜。 洪浩被小女孩盯着,吃得越来越不自在。但奇怪的是,每当他想停下筷子,小女孩就会露出失望的表情,让他不忍心拒绝。 渐渐地,他仿佛回到了某个遥远的时刻——也是这样,有人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饭…… “你以前……”洪浩犹豫着开口,“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看人吃饭?” 小女孩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我不知道……”她突然捂住头,“头好痛……” 两位老者立刻紧张起来:“小姐!” 小女孩摇摇头,很快恢复了正常:“没事没事。”她又露出笑容,继续催促洪浩,“你再吃点这个……” 直到洪浩实在吃不下,小女孩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她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撇撇嘴:“怎么还剩这么多……” 右侧老者轻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赶路了。” 小女孩不情愿地点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她突然抓住洪浩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洪浩低头一看,是一枚精致的金铃铛,上面雕刻着细小的桃花纹路。 “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摇这个铃铛。”小女孩认真地说,“我一定能听见!” 洪浩握着铃铛,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舍。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你拿着。”小女孩指着装满金瓜子的钱袋对王寡妇认真道:“你每天都要带他来吃肉,吃很多很多肉……” 旋即像个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你能每天看他吃饭,真是有福气……” “走啦!”小女孩转身蹦蹦跳跳地往楼下跑去,两个老者紧随其后。走到楼梯口时,她突然回头,冲着洪浩大声喊道:“我叫千江月,记得要想我哦!” 清脆的铃铛声渐渐远去,洪浩却依然站在原地,手中的金铃铛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王寡妇双手紧紧攥鼓鼓的钱袋子,看着满桌的菜肴,又看看发呆的洪浩。 “火生,姐总觉得这个小姐真的认识你……外人,外人哪会对你这般好。” 洪浩没有回答。他轻轻摩挲着铃铛上的桃花纹路,恍惚间仿佛看到漫天花雨,一个模糊的背影在花雨中渐行渐远……倏然间,背影逐渐清晰,转头过来,一张笑脸,艳若桃花…… 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在铃铛上面。 “娘子——” 第433章 看水碗 “娘子——”洪浩突然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却饱含深情。 王寡妇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钱袋差点掉地上:“哎哟我的亲娘耶!火生你喊啥呢?”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洪浩,“你莫不是魔怔了?那小姑娘才多大点,你管人家叫娘子?” 洪浩自己也愣住了,他茫然地摸着脸上的泪水:“我……我不知道……” 刹那间的画面闪现,还不足以唤醒被重创的记忆。 王寡妇知道他眼下糊里糊涂,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故而她也不再追问。不过心中却打定主意,要好好替火生弄个明白。 她望着堆成小山的菜肴,先好好吃一顿再讲其他。 最后她一路打着饱嗝,领着洪浩再次回到张瞎子的摊子,原先心中盘算的五百钱酬金已经变作五两雪花银,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那一群村妇还在,正围着张瞎子叽叽喳喳,缠着张瞎子问自家的贵人在哪里。却只是闲聊套话,不肯摸出铜板认真算上一回。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张瞎子也是老于江湖。靠嘴吃饭之人,岂能让你一群粗鄙村妇白白占了便宜。 当王寡妇把还未兑换的那一锭银子塞到张瞎子手里,这阔绰举动惊呆众人。 “我怎么说来着?”张瞎子将银子死死攥在手中,激动不已:“大妹子,这不过才是开始,你后边的好日子还长得很……” “只一样,”他压低声音对王寡妇道:“你千万莫要睡他,否则泼天富贵便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切记切记!” 王寡妇臊得手脚没个搁处,却也红着脸点点头,用心记下。 离开卦摊,她抬头望天,日头已经偏西,山路崎岖,该回家了。 一路上,攥着沉甸甸的钱袋,心里头翻江倒海。昨日个她还是个为三餐发愁的寡妇,今儿个就突然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婆。 这变化来得太快,显得极不真实,让她走路都有些发飘。 “火生啊……”她偷瞄着身后的洪浩,心里头直打鼓。 讲真,当初在河边救回这人时,她确实对张瞎子说她将遇贵人的话,多多少少存了希望,当然不可否认她也是良善之人。 后来见洪浩一晚自愈,愈加惊奇。心中便起了些念头——一个壮实汉子,模样周正,就算脑子不灵光,好歹能帮着劈柴挑水。要是能……她脸上微微发烫,想起大壮那没出息的样儿,心里头更是活泛。 她是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尝过男女快活滋味,身体有正常的欲望。所以大壮有时能敲开门。 可这一天的经历,彻底打碎了她的盘算。 先是那两锭从天而降的银子,再是赌摊上怎么都输不了的怪事,现在又冒出个富贵人家的小小姐,对火生这般亲热,乃至最后张瞎子的警告……王寡妇越想越心惊,手里的钱袋都攥出了汗。 “姐……”洪浩突然开口,“你走错路了。”他是失忆不是傻,早晨出门走过的路,全都记得——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不是记不下事情。 王寡妇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个儿差点走岔道。她讪讪地笑道:“瞧我这记性……” 月光下,洪浩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那股子气度,哪像个山野村汉?王寡妇心里头突然敞亮了——这哪是她能惦记的人? “火生啊,”她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发颤,“姐有句话……” 洪浩疑惑地望着她。 王寡妇深吸一口气:“姐想认你做兄弟,你看成不?”她急急补充,“就是……就是亲姐弟那种!” 话一出口,她心里头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是了,这才是正道。那些个腌臜念头,趁早断了干净。 洪浩怔了怔,突然咧嘴一笑:“姐你讲什么话,你本来就是我姐啊。” 听到这个回答,王寡妇心里一宽,鼻子一酸。她抹了把脸,把钱袋往怀里一揣,挺直了腰杆:“走!回家!姐明儿就帮你打听……你到底是谁?” 皎洁月光下,二人一前一后往村里走去。王寡妇心里头盘算着——得再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再打张新床……既然认了兄弟,一张床就不够了。 今晚就让火生睡床,自己坐着打个盹进行了。 却不料回到家中,洪浩叫她睡床,自己却拿出千江月小姑娘赠送的铃铛,并不瞌睡,只在那里端详摩挲,冥思苦想。看来他也想通过铃铛再想起些什么。 天刚蒙蒙亮,王寡妇就拉着洪浩出了门。她一夜没睡踏实,满脑子都是昨日洪浩那一声“娘子”在打转。 “姐,咱们去哪?”洪浩揉着眼睛问。 “去青石村找马神婆!”王寡妇脚步匆匆,“她可是咱们这一带最灵验的神婆。去年刘地主家丢了个金镯子,马神婆一碗水就照出了是厨娘偷的;前个月李铁匠媳妇难产,也是马神婆一碗符水救回来的……” 原来这就是王寡妇昨日便想好的法子。小山村贫瘠,不曾出过修仙证道的神仙,跳大神看水碗的神婆就是他们心目中最神奇的存在——兴许能看出火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路蜿蜒,晨露打湿了裤脚。洪浩默默跟在后面,金铃铛一路叮铃作响,在幽静的大山清晨中格外清脆悦耳。 青石村坐落在山坳里,马神婆的茅屋就在村头老槐树下。屋前挂着红布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马仙姑”三个字。 “马仙姑!”王寡妇拍着门板喊,“有急事求你看水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干瘦老太探出头,脸上皱纹纵横,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她目光在洪浩身上一扫,突然“咦”的一声。 “进来吧。”马神婆侧身让路,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的本事不是自幼习得,而是一场大病,不吃不喝七日后,无师自通,醒来后自称传位而来。 屋内昏暗潮湿,泥地上摆着几个破旧的蒲团。供桌上供着几尊斑驳的泥塑神像,香炉里插着半截烧剩的线香。马神婆颤巍巍地取出一个豁口的粗瓷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 “要看什么?”她问道,端碗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王寡妇凑上前,压低声音:“仙姑,我兄弟昨日管一个五岁小姑娘叫娘子,你给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说罢拿出一块碎银恭敬放到供桌上。 马神婆看得分明,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看那成色,怕是用了大半辈子。她将铜钱在香炉上绕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 “清水照前尘,铜钱问鬼神……” 铜钱落入碗中,激起一圈圈涟漪。马神婆示意二人凑近:“看着水面……若有缘法……”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剧烈震荡。马神婆脸色大变,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碗沿。可那水越晃越凶,最后竟砰地炸开,瓷碗碎成数片! “啊!”马神婆惨叫一声,仰面栽倒。嘴角渗出血丝,手指着洪浩不住颤抖:“你……你到底是……” 王寡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去扶。马神婆却一把推开她,挣扎着爬到供桌前,对着神像咚咚磕头:“祖师恕罪……弟子冒犯……” 洪浩茫然站在原地,怀里的铃铛突然“叮铃”轻响。马神婆听到声音,浑身一僵,随即瘫软在地。 “仙姑!”王寡妇急得直跺脚,“这到底……” 马神婆虚弱地摆摆手:“走吧……老婆子道行浅,看不透这位的命数……” 她艰难地从腰间解下一个脏兮兮的布包,取出半截烧焦的桃木符,“拿着这个……去青云观找玄诚道长……兴许他能……” 话未说完,马神婆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王寡妇手忙脚乱地掐人中、灌热水,好半天才把马神婆救醒。老太婆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快走!莫要连累老婆子折寿……” 出了茅屋,王寡妇两腿发软。她看着手中焦黑的桃木符,又看看一脸茫然的洪浩,心里直打鼓——这到底是捡了个贵人,还是请了尊瘟神? “姐,还去青云观吗?”洪浩问道。 王寡妇一咬牙:“去!既然马仙姑指了路,咱们就走一趟!” …… 夕阳西沉,张瞎子慢悠悠地收拾着卦摊。他摸索着从竹竿上取下“摸骨神算”的破布幡,小心卷好。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五两银子……”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腰间硬邦邦的银锭,笑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够喝半年上好的陈年佳酿了。” 张瞎子的家在镇子西头,要过一座年久失修的小石桥。桥下溪水湍急,平日里少有人走。 “老瞎子,站住!把银子交出来。” 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张瞎子浑身一颤,探路的竹杖“啪嗒”掉在地上。 “好汉饶命……我一个穷算命的,哪有银子……”他哆哆嗦嗦地转身,浑浊的眼珠无神地转动着,“小老儿身上就几个铜板……” 一个太阳穴贴着膏药的无赖汉提着根木棍,狞笑着逼近:“装什么装?老子亲眼看见那寡妇给了你五两银子!” 原来此人却是镇上有名的泼皮无赖王大锤,先前洪浩在赌摊耍钱赢了许多,他一直看热闹,起了觊觎之心。后来见一群打手都不是洪浩对手,又惊又怕,却兀自不死心,只暗暗小心观察。 待到后来瞧见王寡妇给了张瞎子一锭银子,心中狂喜,暗忖:“难怪一早出门就眼皮子跳的厉害,合该老子发财……对付不了那愣小子,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老瞎子么。” 打定主意,就按捺住心中焦躁,只等张瞎子天黑收摊,在后一路尾随。 看见张瞎子要过桥,顿时有了主意——夺了银子,再把老瞎子推到桥下淹死,这一桩买卖便做得天衣无缝。毕竟一个老瞎子失足落水再正常不过。 张瞎子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爷明鉴啊……那银子……那银子是小老儿的棺材本……" 看起来张瞎子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死到临头还不肯爽利交出银子。 “啊呸!”王大锤一脚踹翻张瞎子,“少跟老子装可怜!”他弯腰去摸张瞎子的衣襟,“把银子交出来!老子饶你不死。” 张瞎子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护着胸口:“大爷行行好……小老儿就这点……” "找死!"王大锤抡起木棍,狠狠砸在张瞎子背上。 “啊!”张瞎子惨叫一声,滚到桥边。他的破包袱散开,几枚铜钱滚落桥下。 王大锤啐了一口:“狗日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把揪住干瘦如秧鸡的张瞎子,“最后问一遍,银子在哪?” 张瞎子抖如筛糠,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胸口:"在...在这里..." 王大锤狞笑着伸手去掏,却摸了个空。他脸色一变:“老东西敢耍我?” “在……在鞋底……”张瞎子缩着脖子,“小老儿怕被人抢……” 王大锤半信半疑地脱下张瞎子的破布鞋,果然摸到一个硬物。他大喜过望,正要取出—— “砰!” 一声闷响,王大锤突然飞了出去,重重摔倒桥上。他惊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缓缓站起的张瞎子。 “你……” 张瞎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叹了口气:“何必逼我呢……”他弯腰捡起竹杖,“装个瞎子也不易啊……” 王大锤惊恐地发现,张瞎子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青光。更可怕的是,那根看似普通的竹杖,此刻竟闪烁着森冷寒芒! “仙……仙长饶命!”王大锤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张瞎子摇摇头:“晚了。”他轻轻一挥竹杖,“几次给你生机,你自己全不当回事。” 一道银光闪过,王大锤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夜风中。 张瞎子收起竹杖,只见他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青光直冲云霄。夜风呼啸间,已穿过层层云海,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天上宫阙。 宫阙门前,两个守卫正打着瞌睡。张瞎子——不,此刻应该称他为青鸟少鵹——轻咳一声,两个守卫立刻惊醒。 “少鵹大人。”守卫慌忙行礼。 少鵹点点头,也不多言,便直直进门往内里而去。 没走几步,一个只挂肚兜,下身赤裸的小屁孩冲出来。 “狗日的,小雀雀,我爹爹怎样了?” 第434章 蛋 “狗日的,小雀雀,我爹爹怎样了?”小屁孩着急忙慌的模样,显见十分关切。 “朱雀大人,我好歹和你一般也是神鸟……”少鵹苦笑道:“怎么也不算小雀雀吧。” “你个狗日的,叫我红糖。”小屁孩纠正道,一吸鼻涕,“老子是大雀雀,你不是小雀雀是啥?” 面对红糖的脏话,少鵹不以为意,红糖跟着大娘学了一肚子的脏话,他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只有放宽肚皮,不与他一般计较。 不过免不得嘀咕,“这这这……红糖,是你求我办事,怎生弄得是我求你一般。” 红糖小手一叉,活脱脱大娘模样,“老子要不是被老太……被玄女禁制,出不得门,还须找你?少废话,我爹爹到底如何了?” “还好没死。”少鵹回道,“不过修为功法尽失,脑袋也不太灵光……以前的事情全不记得了。” 原来当日洪浩使出断水,又生生收回,强大的剑意反噬让天上的红糖瞬间知晓他命悬一线凶险无比。但他还在被惩戒期间,根本冲不破九天玄女布下的禁制,根本无法离开居所。 非但他离不开,就连他上次放泥娃娃下去幽若城帮洪浩,这个漏洞也被发现,玄女又打了补丁,连泥娃娃称心也一并离不了红糖所居之所。 故而到后来,洪浩再也没有收到和红糖相关的消息——并非红糖把他遗忘,而是心有余力不足。 这一回实在太过凶险,红糖按捺不住,叫了少鵹下去帮他探清楚洪浩状况。少鵹本来对洪浩也颇有好感,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听了少鵹言语,红糖一愣,“我日,我爹爹失忆了?连我也不记得了么?” “非但记不得你,连你娘也不认得……”少鵹叹一口气,便将洪浩巧遇唐绾转世的小女孩一事也告知了红糖,最后道:“你娘外柔内刚,心性坚定,孟婆汤也未能完全抹除她前世记忆……” “偏偏你爹眼下又是失忆形状,倘若清醒,看见小女孩模样,再一推岁数,恐怕就认下了。” “狗日的,这个眼下还不急,”红糖似乎想起遥远的往事,“反正现在相认也还不能打架……”他还是小鸡仔之时,就看惯了爹娘打架,每次都是爹爹败下阵来。 他担心的是另一点,“我爹爹现在岂不是连个凡人都能欺负他?” “那倒不至于,”少鵹解释道:“你自己也知,现下他体内朱雀离火虽然极弱,终究是没有熄灭,另外你爹得了机缘,还有一股太阳真火……这两股火让他体魄强健,寻常人等还是奈何不得。” “不过……”他话锋一转,“只要是修士,哪怕炼气五层的普通修士,都能轻松拿捏你爹。” “那你讲个锤子!”红糖急得跳脚,在他看来,这些统统都是普通人,“讲来讲去还不是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他身边可有厉害的人物相护?” “没有……”少鵹如实讲来,“只有一个寻常寡妇在他左右。我已经打过招呼,让她莫要睡你爹爹。” 红糖并不关心爹爹会不会被寡妇占便宜,他只怕他爹被修士打杀死球了。 “你个狗日的,总要想个法子……”红糖着急道,“护我爹爹周全。” 少鵹微微一笑,“莫慌莫慌,我早在你娘送你爹的金铃铛上做了手脚,元婴之下的修士都应付得来……” “锤子哟,那撞见元婴之上的我爹爹不就麻烦了。” “哎呀,他现在只如凡人,平日接触都是寻常百姓,山上山下总归两个世界,便是金丹境修士怕也难得一见,你无须太过于担忧。” “再讲,化神之上的修士,已能瞧出铃铛蕴含仙家气象,动手前不得掂量掂量?” 少鵹讲得不无道理,红糖也无话可说,不过他受大娘影响颇深,向来不愿嘴上吃亏—— “万一有哪个卖屁眼的不开眼呢?” …… 日头西沉,王寡妇和洪浩终于望见青云观的轮廓。山路崎岖难行,两人走了大半天才到此。洪浩还好,王寡妇腿脚早已酸痛不已。 “姐,这台阶好高,你还能行么?”洪浩仰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石阶,眉头微皱。 王寡妇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诚则灵,咱们慢慢爬。”她掏出马神婆给的桃木符,紧紧攥在手里。 两人爬了约莫一半个时辰,在天擦黑时终于来到观前。 青砖黛瓦的道观并不奢华,却透着几分出尘之气。观门上方“青云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隐隐有灵光流转。看来此处并非寻常道观,却是个修真之地。 “两位善信有何贵干?”一个年轻道士迎上前来,目光在洪浩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不过他一个炼气期弟子,自然是看不出丝毫端倪。 千江月小姑娘随身护卫熊大熊二,两兄弟皆是洞虚境高深修士,尚且瞧不出。 王寡妇连忙行礼:“小师傅,我们求见玄诚道长。”她掏出桃木符,“是马仙姑引荐的。” 道士接过桃木符,“既如此,请随我来。”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中石桌旁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正在打坐。 “师父,有人持马仙姑的信物求见。”年轻道士恭敬道。 玄诚道长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二人。在看到洪浩时,不知为何心中一凛。 “奇怪……”玄诚心中暗忖:“自己好歹是筑基的出世高人,为何会被一个凡人震慑?”他自然不知晓是少鵹对金铃铛做了手脚的缘故。 “你们先下去。”老道挥退弟子,示意二人坐下,“马老婆子还好吗?” 王寡妇局促地搓着手:“仙姑她……看水碗时受了伤……”旋即将之前在马神婆那里发生之事讲了一回。 玄诚叹了口气:“她道行浅薄,偏要逞强。”他转向洪浩,“这位小友,可否让贫道把把脉?” 洪浩茫然伸出手。玄诚三指搭上脉门,只一瞬间,他猛地睁眼,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 “道长?”王寡妇紧张地问。 “你这兄弟可是如我辈一般?希夷曼倩之流?”(陈抟和东方朔字号,代指修仙中人) “啥是希夷曼倩?”王寡妇的眼睛透着清澈的愚蠢,显见是一头雾水真不懂。 玄真瞧王寡妇模样,不动声色心中笃定,知她的确只是乡野村妇。 那便好办,只要不是同道中人装猪吃象,上门踢场子,寻常凡人百姓,自然是轻松拿捏。 他定定神,眉头紧锁,高深莫测讲道:“你这兄弟的失魂症,乃是邪祟夺体所致,不过……这邪祟已有千年修行,非同小可。” 他一搭脉便被强力反弹,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但总要故作高深胡诌一番,万不可堕了青云观的招牌名声。 王寡妇一听,脸色刷地白了:“道长神通广大,可得救救我兄弟!” “唉……”玄诚长叹一声,摇头晃脑,“此邪祟应运而出,是你兄弟命数,贫道虽有心除魔,却恐力有不逮,爱莫能助……” “道长救命!”王寡妇扑通跪下,不住磕头,“求你大发慈悲……”她手忙脚乱地去掏钱袋,因太过紧张,钱袋啪一声地掉落地上,几颗金瓜子滚落出来。 玄诚瞥见金光,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财帛动人心,但修道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他强自移开目光:“善信莫要如此,实在是这邪祟太过凶险……” “道长,这些都给你!”王寡妇手忙脚乱地捡起金瓜子,“只要能救我兄弟……” 玄诚摆摆手:“非是钱财上的计较……” 他望向洪浩,“这位兄弟,身上可有特别的物件?”他对洪浩浑身散发出来若有若无的气势,满是好奇。 洪浩茫然摇头,若是以前,虚空袋里面的物件,随便拿出一件都要吓傻玄诚。不过现在他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呃,不对,还是有一件长物,虽不特别长。 倒是提醒了王寡妇,“火生,你不是得了一个铃铛?” 听王寡妇言语,洪浩便从怀中掏出千江月所赠的金铃铛。 玄诚望着铃铛,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当真是一眼万年。 洪浩手中的金铃铛,以他筑基期的修为,隐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灵力。 如果说王寡妇的金瓜子,他多年修行,看懂了钱财如粪土,还能自持;眼下这灵气充盈的仙家宝贝,却叫他再也把持不住。 “恐怕这就是你兄弟眼下的症结所在了。”玄真颤声道,“此物大大不祥!” 王寡妇再是凡人,先后总还是知晓,“道长,我家兄弟……却是先得了失魂症,昨日才有了这个铃铛,怎么会……” 她言下之意,火生的失魂症怎么也不会是铃铛引发的。不过毕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村妇,对玄真奉若神明,不敢明言。 玄真面不红心不跳,淡淡道:“邪祟先前是在体内,不过你兄弟得了这个铃铛,它却把这铃铛当做了依附之所……更加凶猛。” “要想解此厄难,须将金铃铛交出来。” 王寡妇听来,想想也有道理。毕竟火生胡言乱语叫人家五岁小姑娘娘子,也是拿了铃铛之后。 这世间许多事情何尝不是如此?当你对某人极度信任的时候,无论他怎样说怎样做,你都觉得是对的——就算是胡说八道,你也会自己找出理由替他圆上。 玄真觊觎之心已起,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仙家宝贝弄到手。 他虽是修真之人,却是最底下那一层,一辈子待在一个小地方,不曾见过世面。若不是机缘巧合,洪浩自己送上门来,自己偶尔施点小法术,或也算是十里八乡凡夫百姓口中仙风道骨,济世救人的老神仙。 如此一生,虽然大道无望,却也能在当地落个好名声。 洪浩闻言,本能地捂住铃铛:“不行!这是……” “火生!”王寡妇急得直跺脚,“道长是为你好!” 玄诚见洪浩抗拒,温言相劝:“小友莫急,我并非要你铃铛。此物虽与你有缘,却也是邪祟栖身之所。贫道只是暂为保管,待驱除邪祟后再归还于你。” 洪浩死死攥着铃铛,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你骗人!这铃铛是……”他一时语塞,想不起要说什么,但本能地觉得不能交出铃铛。 “放肆!”玄诚脸色一沉,“贫道冒性命之危好意相帮,你竟如此不识好歹!”他袖袍一甩,假意道:“既如此,二位请便吧!” 王寡妇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道长息怒!火生他糊涂……”她转向洪浩,“快把铃铛给道长!” “不给!”洪浩后退两步,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铃铛突然“叮铃”轻响,声音虽小,却震得玄诚心头一颤。 老道心中骇然,表面却强作镇定,对王寡妇道:“罢了罢了,他现在受邪祟操纵,我岂能与他一般见识……今夜就在观中歇息吧,明日贫道再设法驱邪。” 说罢叫来一个弟子,“领二位善信去客房歇息,” 王寡妇千恩万谢,拉着洪浩跟随观中弟子去客房歇息。她虽愚昧,但本意却是一片真心为洪浩着想,只因见识有限,怪不得她。 不过她却不知,玄诚心中已有谋划——待到夜深人静,放一把火,将二人烧成焦炭,造个走水假象,无碍青云观名声清誉,毕竟天灾而已。 夜半三更,玄诚道长悄无声息地来到厢房外。他指尖轻弹,几团火球无声飞出,转瞬间客房便已熊熊大火。客房是单独一栋建筑,却不会牵扯其他。 重修几间客房才几个钱?那一包金瓜子将整个青云观翻修一次都够了。 “莫怪贫道心狠。”玄诚冷笑,“要怪就怪你身怀异宝却不识好歹。” 火势迅速蔓延,转眼间整栋客房已成火海。玄诚满意地捋须,只等二人身死,便可从容取得仙家宝贝。 就在此刻,却听“轰”的一声巨响,客房门板轰然倒塌,一个身影从里窜出。不过他却并不逃远,反而又一头扎进隔壁房间。 “这……这不可能!”玄诚躲在暗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在火中行走自如的洪浩。 洪浩浑身浴火,却毫发无伤。他怀中的王寡妇虽吓得瑟瑟发抖,也未被火焰伤及分毫。 “叮当叮当……”他身上的铃铛突然发出远超它大小所能发出的响亮声响。 倏然间一股狂风吹来,将整栋客房连根拔起,狠狠砸到青云观大殿之上,只一瞬,大殿连同青云观其他所有建筑,熊熊燃烧。 玄诚看得心惊胆战,失声高叫:“走水啦!大家速速灭火!” 巨大的声响早已惊醒一众道士,大家手忙脚乱地提水灭火,却见那火遇水不灭,反而烧得更旺。 洪浩呆呆望着红透半边天的大火,脑海中猛然闪现一个瘦削单薄的小男孩从大火中窜出的画面。 “蛋,是蛋蛋救我……”他下意识望向自己肚脐。 第435章 山贼 洪浩下意识望向自己肚脐,当年红糖还未孵化成小鸡仔之时,就是用一根腰带牢牢绑在那个位置。 当时他不甚清楚,但后来了然——苏巧放火烧茅屋,他大火中醒来,能毫发无损冲出茅屋,全倚仗红糖给他缠绕了一层丝状物。 眼下情形,有些相似,故而触发尘封记忆。 只可惜仍是一瞬间的画面闪现,还是不足以让他记忆全面苏醒。 火势渐熄,青云观已成一片废墟。玄诚道长瘫坐在焦土上,心中满是愤怒。是的,到此时他心中全是愤怒,全然没有想过眼下局面原是自己一点贪欲造成。 “师父……”几个弟子灰头土脸地围上来,“这火怪异,我们越浇水烧的越旺……” “滚开!”玄诚一把推开弟子,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洪浩。 王寡妇胆小怕事,拉着洪浩的衣袖:“火生,咱们快走吧……” “站住!”玄诚突然暴喝一声,踉跄起身,“毁我道观,就想一走了之?” 王寡妇吓得一哆嗦:“道长……这火不是……”她记得分明,自己是吹了灯火摸索上床的。 “这火就是你们引来的!”玄诚面目狰狞,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今日不给我个交代,休想离开!” 洪浩将王寡妇护在身后,缓缓道:“火不是我们放的,我进屋连灯火都不曾点过。” “胡说八道!”玄诚厉声喝道,袖中暗掐法诀,“分明是你身上邪祟作乱!若非邪火,怎会水浇不灭。” 眼下局面,他断然是不可能让洪浩王寡妇他二人离开——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正都已撕破脸皮,只要得了铃铛,仍是一桩划算买卖。 一道青光从他袖中射出,直取洪浩咽喉! “叮铃——” 金铃铛突然自鸣,那道青光在半空中诡异地拐了个弯,竟朝玄诚反射回去!却比来势更加凌厉迅疾。 “啊!”玄诚惨叫一声,右肩被自己的法术洞穿。他惊恐地看着洪浩胸前的铃铛:“妖……妖物!” 洪浩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是你想杀我。” 玄诚若此刻收手,仍有生机。只可惜他已陷入癫狂状态,自作孽不可活。 “降妖除魔,我辈天职。”玄诚踉跄后退,嘴上兀自讲着漂亮话。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紫符,显见是珍藏之物,咬牙狰狞道:“妖孽,今日让你知晓道爷天火厉害。” 这符箓并非他绘制,却是他费了许多周折,托了许多人情,从三百里外赤霄宗求来。原是压箱底保命手段,今日管不了那许多,这厮可恶,必将杀之而后快。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上。紫符瞬间燃烧,化作一条狂暴火龙扑向洪浩!火龙气势汹汹,便是金丹期的大能也杀得。 可惜啊,玩什么不好,偏偏要玩火。当真老糊涂,先前洪浩在火海中自由出入的情形还不够明显么? “火生小心!”王寡妇尖叫。 洪浩却不闪不避。并非他蠢笨不知躲闪,而是心中莫名的笃定,这火龙不会伤他。或者讲伤不了他。 果然,说也奇怪,那火龙扑到他身前竟骤然缩小,最后化作一缕火苗倏然熄灭,只冒出细细一股白烟。 这就完了? “噗——”玄诚哪里明白洪浩玄奇,只疑自己花大价钱买了假货,急火攻心,一口老血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整个人便直挺挺向后倒地,再无动静。 几个弟子连忙围上,俯身探查。 “师父——”一个弟子悲叫一声,他探出玄诚已无鼻息,“师父……师父已然仙逝了。” 没错,这位筑基的出世高人,养气功夫不够,竟是活活气死。 “妖人害死师父!”一个年轻道士红着眼拔出长剑,“师兄弟们,为师父报仇!” 十几个道士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剑光闪烁,杀气腾腾。切莫小看,这一群炼气期的道士已经比世间勇武之人更上一层,一拥而上,真能把洪浩给剁了。 当然,前提得是没有铃铛。 王寡妇吓得腿软,差点瘫坐在地。洪浩却出奇地平静,只是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铃铛。他已经隐约知晓,小姑娘赠给自己这个金铃铛,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奇妙。 “叮铃——” 金铃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气势汹汹的道士突然像被抽了骨头般,齐刷刷跪倒在地! “这……这是……”为首的道士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控制不住双腿,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 洪浩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看铃铛,又看看跪了一地的道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半天憋出一句:“你们师父,不是我杀的……” “火生……”王寡妇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发颤,“咱们……咱们快走吧……” 正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洪浩点点头,拉着王寡妇快步离开。身后传来道士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我的腿!怎么动不了了!” “定是那妖人邪术……”一个声音道。 “嘘……”另一个声音提醒,“莫要讲了,惹恼回来……杀我等只如砍瓜切菜。” 这话提醒众人,果然再无声响。 山路漆黑,只有一弯残月照明。王寡妇紧紧攥着洪浩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火生啊……”她突然开口,声音里透着决绝,“姐想好了,咱们不回村了。” 反正家中那点破家当也不值几个钱,眼下闹出这么大的事端,还是走得远些为好。 洪浩侧头看她:“哦,那去哪?”他原本就是顺其自然的性子,无可无不可。眼下失忆更无主张,自然是王寡妇怎么说怎么好。 “去县城!”王寡妇眼中闪着光,“托你的福,姐现在有钱了,咱们盘个铺子,做点小买卖……” “做什么买卖?”洪浩一脸茫然。 “姐打算开个药铺!”王寡妇越说越兴奋,“我爹我爷都是采药人,从小跟着认药草。那些药铺子啊,从山里人手里三文钱收的草药,转手就能卖三十文!” 洪浩听着,突然觉得心头一颤。采药…这个字眼莫名熟悉。 “火生?你怎么了?”王寡妇见他发愣,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洪浩摇摇头,“就是觉得……采药这事,好像在哪听过。” 王寡妇笑道:“采药人多了去了,你听过也不稀奇。”她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咱们先去县城租个铺面,姐认识几个老采药人,能收到便宜的好药材。” 洪浩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憧憬,脑海中却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白发老人背着药篓,牵着他的小手走在山路上。 “爷爷……”他无意识间含含糊糊喊出。 “啥?”王寡妇没听清。 洪浩回过神来:“没什么……姐,你讲你认得药材?” “山上差不多药材我都认识……”王寡妇如数家珍,“车前草、金银花、石斛、小蓟……” “小蓟?”洪浩突然失声叫道,“小蓟……小蓟……”随即狠狠拍打自己脑袋。 王寡妇见他形状,惊疑道:“火生……你这是咋了,可别吓唬姐啊……” “姐,没事……”洪浩痛苦摇头,“我只觉小蓟好像,好像和一桩很重要的事情有关……可我就是想不起来……” 当年他爷爷交代遗言,就是靠小蓟回光返照,强撑着把红糖的来历给他讲得清楚明白。故而对小蓟这种药材印象极深。 “想不起就莫要想了……”王寡妇心疼道,“想起了未必就是好事情。” 二人一路走一路讲些闲话,向着镇子而去。王寡妇盘算到镇上租一辆马车,直接就去县城安生。 待到天蒙蒙亮,经过一处隘口,却又出了事情。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本是劝人勤勉的话,可放在眼下却有些…… 洪浩和王寡妇竟然遇到一群爱岗敬业,早出晚归的山贼。 晨雾弥漫的隘口,忽然从岩石后跳出五六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讲真,叫他们山贼着实有些抬举,哪有这般面有菜色,骨瘦如柴的山贼。说到底这也是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行当,眼下几人明显不具备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站、站住!”为首的瘦高个结结巴巴地喊道,手里的柴刀直打颤,“留……留下买路财!”声音发飘,毫无震慑。 洪浩定睛一看,这群山贼竟是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杵着根木棍的瘸子。 “几位好汉……”王寡妇壮着胆子道,“我们……也是穷苦人家。”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和洪浩做身新衣裳,两人装扮确是普通庄户人模样,不像有钱人。 “少废话!”瘸腿汉子露出凶狠模样,“今日不给个十文八文,大爷我小单刀一亮,管杀不管埋!”他浑身上下一目了然,哪里来单刀。看来这句不过是跟着说书先生学戏文中的好汉讲话。 洪浩和王寡妇面面相觑。这哪是打劫,分明是乞讨。 洪浩上前一步:大声道:“你们是要一对一单挑还是一起上,我都由得你们。” 几人看清了洪浩健壮身材,自知不是对手,对望一眼,突然纷纷跪地:“好汉饶命,我等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不消讲,想必也是跟着说书先生所讲依葫芦画瓢。 洪浩听来,只觉耳熟,但又想不起何处听过。 原来这群人本是山下农户,因连年旱灾,田地收成大减。官府赋税不减反增,逼得他们只能上山落草。 “我娘病得快死了……”一个少年哭着说,“就想讨点钱抓药……” “我娃儿饿得直哭……”瘸腿汉子抹着眼泪。 王寡妇自己也是穷苦出身,此刻生出怜悯同情,“火生,他们也是可怜人,不如就算了……” 洪浩点点头,“姐说怎样就怎样。” 王寡妇又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分给那几个可怜人:“拿着吧,给老人家看病,给孩子买些吃的。” 那几人顿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首的瘦高个颤抖着接过银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恩人!活菩萨,我张铁柱这辈子没遇见过这样的好人!” 其他几人也纷纷跪下,那瘸腿汉子更是嚎啕大哭:“我娃儿有救了!妹子你是观世音娘娘转世啊!” 就在此时,山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身着官服的差役策马而来,为首的捕头满脸横肉,腰间挎着明晃晃的钢刀。 “好啊!”捕头大笑着跳下马,“可算逮着你们这群山贼了。这回人赃俱获,死罪难逃!” 那几个可怜人顿时面如土色,瘦高个结结巴巴道:“官、官爷,我们不是……” “闭嘴!”捕头一脚将他踹翻,“上月黑风寨劫了官银,就是你们干的!” 王寡妇连忙求情道:“这位官爷,他们不是打劫,是我给……” “滚一边去!”捕头瞪眼喝道,“再啰嗦连你一起抓!” 洪浩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他们只是讨口饭吃的苦命人,你们何必苦苦相逼?” 捕头上下打量着洪浩,突然狞笑:“哟,还有个同伙?来人啊,一并拿下!” 四个差役抽出铁链就要上前。洪浩眼中寒光一闪,胸前的铃铛突然“叮铃”轻响。 说也奇怪,那几个差役突然脚下一滑,齐齐摔了个狗吃屎。捕头大怒:“反了天了!”抡起钢刀就朝洪浩劈来。 洪浩侧身一闪,顺势抓住捕头手腕,轻轻一扭—— “咔嚓!” “啊!”捕头惨叫一声,钢刀当啷落地。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扭曲的手腕,又看看洪浩:“你、你……” 其他差役见状,吓得连连后退。捕头咬牙切齿:“好!好得很!你们等着!”说完翻身上马,带着手下狼狈逃窜。 那几个可怜人却更加惶恐了。瘦高个哭丧着脸:“完了完了……官差记住我们样貌,回头定要来拿人……” 瘸腿汉子更是瘫坐在地:“被官府记名的山贼,抓到就是杀头的罪啊!” 少年突然扑到洪浩脚下:“好汉大哥!你武功高强,求你救救我们!”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磕头:“求好汉救命!” 洪浩一愣:“我如何救你们?” 瘦高个抬起头,眼中闪着决绝的光:“好汉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当我们头领!” “对!”瘸腿汉子激动地说,“西边三十里的黑风岭上有一伙真山贼,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好汉若能带我们灭了他们,占了山寨,官府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王寡妇听得心惊肉跳:“这、这可是造反啊……” “好汉大哥!”少年扯着洪浩的衣角,泪流满面,“我娘还病着,我不能死啊……” 洪浩看着这一张张绝望中又带着期盼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情愫。 “好。”他沉声道,“我帮你们。” 王寡妇急得直跺脚:“火生!这……” 那几个可怜人闻言,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头领!谢头领!” 瘦高个更是激动地说:“头领,我叫张铁柱,熟悉这一带山路。黑风寨三面悬崖,只有一条独路进出,有五十多个贼人,但以头领的本事……” 洪浩不待他讲完,“我们这就去把黑风寨攻打下来。” “我的个妈耶……”王寡妇暗忖,“先还讲开药铺,转眼就要成山大王。” 第436章 凶险 王寡妇左思右想,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她是一个淳朴善良的村妇,原也没有见过多大世面,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倘若火生带着这群人去攻打黑云寨,她却觉得不妥。 “火生,”王寡妇拽着洪浩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你可想清楚了?” “姐,我想帮帮他们。”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性子并未因失忆而不同。 “弟啊,姐没读过书,但姐知晓一件事,人活着就要吃喝拉撒,你讲是不是这个理?” “是,不吃饭就饿死了。” “那姐问你,姐知道你有本事,肯定能打下那个什么黑风寨……可打下来之后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洪浩一愣:“自然是安顿下来……” “安顿?”王寡妇急得直拍大腿,“寨子里几十号人,每天要吃要喝,山上又无田土,钱粮从哪来?要不要下山来抢?” “这……”洪浩一时语塞。 “不抢?”王寡妇掰着手指头算,“坐吃山空,老本吃光了就得饿死。去抢?那咱们不就成了真山贼?” 她指着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可怜人:“他们是可怜,可是拦路抢劫,终归不是正道,倘若今日遇见是老弱病残路过而非我们,姐不敢讲他们一定会杀人越货,但总不会轻易放过。” 简单质朴的话语,却让洪浩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洪浩挠挠头,“姐讲的对,是我糊涂……不过,不过遇见了撒手不管,好像有点……” “火生,老话讲救急不救穷,姐已经给了他们银子。”王寡妇叹口气,“我们只是路过,又不是他们爹娘,管不了他们一辈子。” “嗯,我听姐的。” 二人商量已毕,洪浩便走过去,对几人沉声道:“各位,你们拿着这些银子,各自谋生去吧。” 张铁柱捏住碎银,嘴唇颤抖:“恩公……这点不够安生……”这点银子的确不多,可已经比之前他们期望的三两个铜板好了许多。足以解燃眉之急。 “不必多言。”洪浩摆摆手,“占山为王终非正道,你们好自为之。” 待洪浩和王寡妇的背影消失在蜿蜒山道上,瘸腿汉子突然啐了一口:“装什么圣人!” 他便是先前讲洪浩若能带他们灭了山贼,占了山寨,官府就拿他们没办法之人。 “铁柱哥……”少年怯生生道,“咱们要不要告诉他…….前面就是黑风寨的地盘……” 张铁柱阴着脸把银子揣进怀里:“管他作甚?既然不肯带咱们活命,那就活该被黑风寨收拾!” “可……可那位大姐给过咱们银子……” “呸!”瘸腿汉子一拐杖敲在少年腿上,“几钱碎银顶个屁用!够买几亩地还是够娶房媳妇?” 山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几人默默分完银子,各自散去,谁也没再讲提醒洪浩和王寡妇小心山贼的事情。 …… 山道幽静,晨曦透过树林间隙,在古道上洒下点点金光。 一男一女在树林间若隐若现。 女子却是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美妇人,她面容清冷如霜,眉目间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鬓间一支白玉簪斜插,在晨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连风都不敢惊扰这位冷艳的女子。 在她身后三步处,跟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一袭靛青长衫,腰间随意插着一柄木剑。青年眉目如刀削般刚毅,眼神却沉静如水,行走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你可知为何带你出来?”美妇像是自言自语。 “师父是要我磨砺剑心,感悟自然。” “不错。”美妇点点头。“剑心分三层,好比瓶中花,盆中花,山野之花。可知它们有何不同?” 青年男子略微沉吟,便恭敬道,“弟子愚笨,请师父明示。” “第一层乃是瓶中花。人为插入花瓶,只有些许清水滋养,造型看似完美无瑕,实则早已失了生机。就像那些一味追求剑招完美的剑修,终其一生,不过是在摆弄一柄死剑罢了。” “第二层乃是盆中花。虽有泥土能保其存活,但即便精心养护,养得娇艳欲滴,却根须受限,不得舒展。正如那些只知闭门造剑的修士,剑招再精妙,终究失了天地灵韵。” “第三层乃山野之花。”她指向路边一朵开得正好的不知名野花:“不择地势,不挑风雨,却生机勃勃,自得天真,该绽放时便肆意绽放,该凋零时便从容凋零。” “记住,”美妇突然收手负立,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最高明的剑道,不在剑招之精妙,而在剑心之通透。如这山野之花,顺其自然,随意生长……” 美妇虽讲的剑道,但天下许多其他的事情道理似乎也能讲得通。 青年男子点头,似有所悟。 此刻林间忽起哨响,十数道黑影从树丛窜出,将二人团团围住。 “哟呵!”为首的刀疤脸吹了个口哨,钢刀在手中转了个刀花,“今儿个运气不错,逮着个美娇娘!” 旁边一个独眼汉子淫笑道:“大哥,这娘们看着就带劲,带回去给大当家当压寨夫人如何?” “放屁!”刀疤脸一巴掌拍在独眼后脑,“这等货色当然老子先享用!”说着便上前伸手就要去摸美妇人的脸蛋。 美妇人却不慌不忙,眼波流转间瞥向身后少年:“方才你似有所悟,施展给我看看。”她淡定从容的模样,似乎早已知道这群山贼埋伏于此。 “哈哈哈!”刀疤脸大笑,“小娘子还带着个奶娃娃护卫?”他轻蔑地瞥了眼少年,“毛都没长齐,也学人走江湖?不如跟爷回山寨,爷教你些掏心掏肺的真本事!” 少年面无表情,随意拔出木剑—— 一道青芒如春溪乍泄,瞬间漫过整条山道。 刀疤脸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伸出的手臂正从指尖开始化作点点流萤。当下颤声尖叫:“这……这是……”话音未落,绿光已攀上脖颈。 独眼汉子见状,转身就要逃跑,却见青芒如影随形,眨眼间就缠上了他的双腿。“饶命!神仙饶……”求饶声未落,整个人已如沙雕般崩散。 三息过后,山道重归寂静。 十几个山贼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态立在原地,有的举刀欲砍,有的转身欲逃,还有的跪地求饶。一阵风拂过,这些皮囊便如枯叶般簌簌坍落,连半滴血都没溅出。 “阴沉木虽属乙木,你这一招还是不够自然,肃杀意味浓了些。”美妇人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不过……对付这等腌臜货色,倒也干净利落。” “多谢师父指点,”青年男子抬眼望向远处山巅,那里隐约可见黑风寨的轮廓。 “师父,要上山吗?”男子声音平静,仿佛方才只是拂去了几片落叶。 这群山贼对美妇人的唐突冒犯,显然让他动了杀心。 美妇人轻笑:“急什么?正主儿自然会送上门来。”她指尖轻点,一道无形波动向着山寨方向荡去,“让他们多活片刻又何妨?” 她突然转了口气,惊异道:“咦,有人来了,好奇怪的人……” …… 洪浩和王寡妇不再理会那几个“可怜人”,继续赶路,全然不知前方树林便是黑风寨山贼做杀人越货的营生之地。 二人沿着山道前行,快要接近树林之时。洪浩胸前的金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急促的叮铃声。 “咦?”王寡妇警觉地停下脚步,“铃铛又响了。”王寡妇虽是个村妇,经过这几回,却也明白了这铃铛的神异之处。 她早已知晓,这铃铛虽是挂在洪浩胸前,却并不随走路的起伏颤动发出半点声响。倘若响了,必定是有事发生。 “火生,这铃铛响得这么急,怕是不太对劲。”她拉住洪浩的袖子,压低声音慌张道。 洪浩听王寡妇言语,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山野清静,并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挠挠头,“姐,先前那几个人讲前面有个黑风寨,会不会……是铃铛在提醒我们前面有山贼?” 王寡妇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对,你这铃铛凶得很,先前在青云观那么多道士要打杀我们,它响一声那些人就全部不动,姐觉得它不会怕山贼。” “那……”洪浩一时间也不知是何因由。 王寡妇眼珠一转,突然拉着洪浩往后退了两步。果然,那急促的铃铛声立刻就不再作响。 “火生,你站着别动。”她松开手,自己又往前迈了一步。铃铛立刻又响得急促起来。 “怪了!”王寡妇诧异道,“这铃铛当真通灵性!”她小心翼翼地退回洪浩身边,铃铛声又恢复了平静。 洪浩摸了摸铃铛,恍然大悟:“姐的意思是……铃铛不让我们进前面树林?” “姐觉着是这个理儿!”王寡妇压低声音,“你瞧,站着不动它就不响,往前走就响得急,往后退它就安静。这不是明摆着拦着我们么?” 她说着又试探性地往前迈了半步,铃铛立刻发出声响,王寡妇赶紧缩回脚步,铃铛这才渐渐平息。 “乖乖……火生啊,”王寡妇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这铃铛比看门狗还灵!前面树林里怕是有大凶险,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说罢,也不由洪浩讲话,拉着洪浩就往回走。 “站住!”一声清冷的呵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清晰传到王寡妇耳中。 王寡妇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美妇和一个青衣青年已经站在她前面,挡住了去路。 她惊恐打量二人,这美妇容貌极好,但教王寡妇一见便生出寒冷和敬畏;倒是男子,王寡妇瞧着虽是平静坚毅模样,但骨子里却有一丝熟悉之感——那种山里娃子特有的土气质朴。 虽然很淡很淡,她是山村中长大,这种感觉极为熟悉,决计不会弄错。 二人并不望她,都是目不转睛盯着火生,想是要看出什么端倪。 王寡妇见二人一直盯着火生,又不言语,不禁奇怪。她也就侧头望了洪浩一眼。 这一眼差点让她惊叫出声——只见洪浩此刻两眼发直,嘴角还挂着痴傻的笑容,活脱脱像个天生的痴儿。他甚至还流着口水,胸襟湿了一片。 福至心灵,王寡妇猛然警醒明白,铃铛急促叮铃恐怕就是为此! 她心头狂跳,却硬生生把惊骇压了下去。跟着火生已经见过不少怪事,总有长进。 “哎哟我的傻弟弟哟!”王寡妇突然提高嗓门,一把拽住洪浩的袖子,“叫你别乱跑,你偏不听!看把这两位贵人给惊着了!” 洪浩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铃铛变了模样,他只是惊恐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想要张口讲话,却只发出“阿巴阿巴……”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白衣美妇眉头微蹙,目光如刀般在洪浩脸上反复剐蹭。“这是你弟弟?”美妇终于开口,语气冰冷却包含威严。 王寡妇陪着笑脸:“是我从小痴傻的弟弟,惊吓到二位贵人,我给二位赔个不是。” 美妇听罢,不置可否,方才她已发动神识探查多次,的确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她不理王寡妇,又问青年男子,“你有没有发觉此人有些蹊跷?有些熟悉?” 青年男子迟疑道:“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跟大哥……跟那个人相同。但这人毫无修为,想来应该不会是他……” “修为尽失,也是有可能……”美妇冷冷道,“不过,他瞧你我的眼神,的确是不认识你我,这个我看得分明,做不得伪。” 饶是精明神通如她,也未曾想到洪浩修为和记忆双双丢失。 但她是小心谨慎的人,而且是女人,女人总是相信直觉,并不全按道理行事——方才在树林之中,有一瞬间她感知此人就是洪浩! 不过只有一瞬间,后边就没了。故而她才会说出好奇怪这话。 “你们为何中途折返?”只要有一点点端倪她都不会放过。 王寡妇颤声道:“我和弟弟不住此地,昨日去了青云观为他祈福,今日本来要带弟弟去集镇抓药,看见前面树林……听说这地方常闹山贼,心中害怕,想着小心些,故而准备绕路。” 她这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加之本来也是惊慌害怕,说出来竟毫无破绽。 洪浩听不见,只瞧他们讲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心中着急,一张口,结果又是阿巴阿巴,阿巴阿巴,更显痴傻。 美妇终于放下疑心,让开道路。青年男子见状,也挪步一旁, 王寡妇赶紧拉着洪浩头也不回朝前走。 她身后的美妇不知为何莫名烦躁,突然一扬手,一道剑气飞出。 “轰”一声巨响,远处黑风寨所在山头,大半个山头连同整个黑风寨,已在烟尘中化为齑粉。 黑风寨一众贼人,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王寡妇拉着洪浩,只想早早离开那二人,她虽不知详情,但隐隐也能感知,这神仙一般的人物,定然认识以前的火生。 铃铛既然替火生遮掩,那肯定不是火生的知交故旧,凶险得很。 她走得远了,听见后边传来一声“洪浩!” 想是美妇兀自不死心,还在做最后的确认判定。 王寡妇不敢回头,只在心中暗忖:“洪浩?原来火生以前叫洪浩。” 第437章 黑狗 美妇和年轻男子终于消失不见。 原来正是望海楼主和顺子师徒二人,这几年,顺子在她的倾力栽培之下,加上自己本来青龙之力的全面觉醒,修为功法如雨后春笋节节高升,早已不再是当初跟随洪浩的那个山里娃子。 他们之所以出现在中土,一是她带顺子游历,二是打算接玄薇回家。 毕竟火神族和水神族经过那一场大战,双方都揪出了各自拱火的内奸,仇恨不说化解,但至少有几十上百年的休养生息,其间不会大动干戈。 闲着也是闲着,故而带着顺子出来走动走动。 “师父,如果洪大……如果那个人和我现在比较,谁更……” “二八开,你二他八。”顺子话未讲完,玄采已经打断。“虽然你的青龙之力和他的离火之力本是半斤八两,不分伯仲……” “但他的机缘造化强过你太多。” 玄采微微叹一口气:“我虽对他不喜,但平心而论,此子受上天眷顾,世上无人能及。” “哦……”顺子微露失望之色,旋即又恢复正常。虽然因小炤之事二人兄弟阋墙,但他一直敬佩洪浩不假,故一直将洪浩视为标准,期望有朝一日能与他齐驱并驾。 “他已经脱离了五行铁律规则……”玄采继续道:“原本我水系天克火系,可他……” 玄采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对洪浩施展断海斩杀祝七的情形记忆犹新,若不是自己离得够远,便是那股剑气的余波也教她难以应付。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这是世间剑修对望海楼主的共识。 别的不讲,玄采于剑道的领悟绝非浪得虚名。看了一次洪浩施展断海,她便能举一反三。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他机缘造化虽多,却也因此杂驳……为师已有一式专为你量身打造的剑招,等你修为和感悟够了,便传授于你……” 顺子双眼放光,满是兴奋期待。 “这一招名为‘清华’!乃是为师水系功法结合你青龙之力的木系而成。” “至于威力几何……为师现在也全然不知。” …… 王寡妇拉着洪浩一路疾走,直到翻过两座山头,确认那对男女没有追来,才终于停下脚步。她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山石上。 洪浩也终于恢复了往常模样。 “姐,你怎么了?”洪浩扶住她,一脸茫然,“方才到底发生啥事了?我突然听不见也说不出话……” 王寡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我不认识他们。”洪浩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啥盯着我看……难道他们认识我?” “姐也不知道。”王寡妇摇摇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提“洪浩”这个名字。她只是含糊道:“兴许是认错人了。” 洪浩也未多想,只是瞧着铃铛,“好奇怪……铃铛为何要把我变作傻子?” 王寡妇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乱得很。 她却不是傻子,那白衣美妇和青衣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美妇,眼神冷得像刀子,说话的语气更是高高在上,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她多看一眼。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盯着一个痴傻的陌生人看这么久? ——除非,他们认识火生。不,不是火生,是“洪浩”。 想到此处,王寡妇心里咯噔一下。 她早就知道火生不是普通人,从他莫名其妙,伤痕累累出现在河边,到后来展现出的种种神奇本事,再到这枚能预警危险的金铃铛……这一切都说明,他失忆前,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现在,他的故人开始出现了。 如果告诉他,他叫洪浩,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会不会离开? 王寡妇攥紧了衣角,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张瞎子讲她要遇到贵人,她便遇到了洪浩。事实证明,洪浩的确是贵人,他的出现的确极快的改变了她的穷困命运。 “姐?”洪浩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寡妇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刚才吓着了。” “你叫洪浩。”这句话在她喉咙里转了几次,终究又吞回肚子里。 没法子,她没法子讲出口。 她只是个普通的村妇,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在河边捡到了这个“傻弟弟”。 他给她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就算不是贵人,哪怕只是陪她种地、做饭、赶集……虽然有时候傻乎乎的,她也舍不得。 无须苛责,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不想失去他。 人之常情,虽然……这很自私。 “火生啊……” “姐?” “姐歇够了,我们走吧……去县城开药铺。” …… 黑暗。 粘稠的、混沌的黑暗。 云端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却又像被裹在一层厚重的茧里——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 小主, 他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往常的视野,而是一双低矮的、模糊的狗眼。鼻腔里充斥着泥土、血腥和腐烂草木的气味,耳朵捕捉到远处人群的嘈杂、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呜咽。 他成了一条狗。一条皮毛脏乱、瘦骨嶙峋的黑狗。 他的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太阴寄魂术虽然保住了他的神魂不散,但代价是魂魄几乎被撕碎,只剩下几缕残念勉强附着在这畜生的躯壳里。 若非如此,又岂能逃过朝云谢籍他们的法眼。 虚弱,极度虚弱,他甚至无法控制这条狗的行为。 黑狗舔了舔地上云端的血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尾巴却本能地夹在后腿间——它在害怕。 云端想呵斥,却连一丝神念都传不出去。 黑狗突然转身,朝着山林深处狂奔。 狗的四肢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爪子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云端能感觉到它的恐惧——那群人太可怕了,它必须逃,逃得越远越好。 停下……往东……去云隐宗后山的寒潭!云端试图影响它,但黑狗充耳不闻,只顾着往密林深处钻。 一阵剧痛传来——黑狗被荆棘划伤了腹部,但它只是呜咽一声,继续跑。 云端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连一条狗都控制不了。 黑狗跑到一条溪边,低头狂饮。水中倒映出它浑浊的狗眼,云端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只剩一缕微弱的幽蓝光芒,在黑狗的瞳孔深处闪烁。 这具身体……太弱了……他需要时间。 需要血肉,需要灵气,需要一点点修补破碎的魂魄…… 但眼下,他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黑狗喝饱了水,抖了抖毛,突然竖起耳朵——远处传来不二门众人的声音,大娘正在讲冤有头债有主,全然不知他已侥幸得活。 云隐宗那些建筑坍塌的轰隆声传来,它浑身一颤,转身钻进了更深的密林。 云端最后看了一眼云隐宗的方向。 洪浩……玄薇……大娘……不二门…… 恨意如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残魂,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待。 黑狗找到一处干燥的土洞,钻了进去,喉咙里发出疲惫的呼噜声,伸出舌头开始舔腹部的伤口。 云端被困在它的身体里,被迫感受着它的饥饿、疲惫和惊恐。 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陷入黑暗。 而黑狗,已经蜷缩一团睡着了。 云端醒来时,下意识想要抬手揉眼——这是他的习惯,每次从修炼中苏醒,第一件事便是拂去眉间霜气。 然而,他抬起的不是手,而是一只沾满泥土的狗爪子。 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终于捋清——他死了,又没完全死,现在是一条黑狗。从陆地神仙到黑狗的华丽蜕变,想来这世间除了他云端,再无第二人,凭此一点也足以自傲。 “呜……”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一声低沉的呜咽,云端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叹气都做不到,只能发出这种狗叫的声响。 他试着坐起来,但黑狗的身体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四脚朝天,露出脏兮兮的肚皮,尾巴在枯叶堆里扫了扫,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起来!云端在意识中厉喝。堂堂陆地神仙,云隐宗少主,眼下竟然连一条狗都叫唤不动,着实悲哀。 黑狗耳朵抖了抖,突然一个激灵跳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听到了什么危险的动静。但很快,它又放松下来,低头嗅了嗅地面,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不是那边!云端试图让它转向东边,去后山寒潭——潭底有他留的后手,一包丹药和一滴太阴真水。 黑狗充耳不闻,反而被一只跳过的野兔吸引了注意力,撒腿就追。 蠢货!云端暗骂。可骂归骂,他毫无办法。 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大部分时候仍属于狗的本能。他的残魂太弱,只能偶尔影响黑狗的行为,比如让它突然警觉,或是改变行走方向——但也仅此而已。 黑狗追着野兔跑进灌木丛,云端拼命集中意识,终于让它停下。 东边……寒潭……云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后悔自己怎么会选如此蠢笨的黑狗。 黑狗歪了歪头,似乎听懂了,转身朝东小跑几步。 云端刚松一口气,它却又被一只扑棱飞起的山鸡吸引了注意力,“汪”地一声追了上去。 ……狗日的,狗日的!他不禁心中怒骂。平日都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姿态展现众人,如此气急败坏的情形,实在是罕见。 其实这对于黑狗并不算咒骂——它本来就是狗日的,如假包换,云端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 整整一个上午,云端都在和这条蠢狗斗智斗勇。 有时候,他能短暂地占据上风,让黑狗按照他的意愿走一段路;但更多时候,狗鼻子一抽,就被各种气味带偏,每一样都比去寒潭更有吸引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拉扯的结果,是离寒潭越来越远;傍晚时分,饥肠辘辘的黑狗已经晃悠到了山脚下的小镇。 云端毫无办法,讲来讲去还是自己力量太弱,神魂的意志力连一条狗都控制不住。 然而,他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黑狗刚溜进镇子,就被一条体型壮硕的黄狗盯上了。那黄狗龇牙咧嘴,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显见是这片地盘的霸主。 滚开!云端意识冷冷呵斥,只可惜黄狗听不见,毫无用处。 但黑狗却夹着尾巴,呜咽着后退,最后被黄狗追着咬了几口,狼狈地逃进一条小巷。 废物!云端怒不可遏。他堂堂云隐宗少主,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黑狗耷拉着耳朵,肚子饿得咕咕叫,在巷子里东嗅西嗅,希望能找到点吃的。 就在这时,巷子尽头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个妇人正抱着个三两岁的孩童蹲在墙角,嘴里还念叨着:“快拉,拉完娘亲去给你买糖吃。” 孩童憋红了脸,终于“噗”一声,一坨新鲜的大便落在了地上。 妇人松了口气,随手从怀里掏出草纸,给孩子擦了擦屁股,便牵着他离开了。 黑狗的鼻子抽了抽,眼睛一亮,尾巴不自觉地摇了起来。 等等……云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黑狗已经迈步朝那坨粪便走去,舌头耷拉在外面,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不!不准吃!云端拼命用意识阻拦,试图阻止黑狗吃屎。 黑狗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对,走开!去找别的吃的!云端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 黑狗的肚子又“咕噜”一声,饥饿的本能彻底压过了云端那点微弱的控制力。 它欢快地小跑过去,低头嗅了嗅,然后…… 开始大快朵颐,愉快享用这来之不易的天降美食。 云端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黑狗的牙齿咬进温热的粪便里,舌头卷着那团软烂的东西吞进喉咙,甚至还满足地“吧唧”了一下嘴。 “我……吃了……屎……”这一刻,云端的神魂剧烈震颤,几乎要自行溃散。 简直是奇耻大辱! 黑狗却浑然不觉,吃完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尾巴愉快地摇了摇,仿佛还在回味着大餐的鲜甜美味——毕竟是冒着热气,看得见的新鲜。 云端彻底麻木了。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挣扎,直接魂飞魄散算了。 但仇恨让他撑了下来。 洪浩……不二门……大娘…… 他死死记住这些名字,用滔天的恨意支撑着自己不能崩溃。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教你们知晓我云端的手段。 黑狗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回巷子角落,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云端躺在它的意识深处,心潮澎湃。 “今日之耻,来日必报!”——哪怕他现在只是一条吃屎的狗。 第438章 旧识 黑狗在巷子里睡了一夜,中间惊醒了两次。 一次是亥时初刻,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后,一个妇人慵懒的声音:“我家那个死鬼捎信来讲,过几日便要回家一趟,这段时间你莫要再来,总是小心谨慎,稳妥些为好。” 一个男子声音笑嘻嘻道:“当年我与你丈夫是过命的兄弟,都讲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我替他捣一捣衣服,有何不可。” “你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妇人娇嗔道。“若他得知,少不得把你那处骟了扔去喂狗。” “嘿嘿,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你的夫,他现在隔着十万八千里,哪管得了这许多……” “嗯——”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娇吟,旋即小声骂道:“要死啊你,快滚快滚。” 想是男子临走时还揩了一把油,云端这才听到男子脚步声逐渐远去。 “无聊至极……”他对这些世间凡尘,男女之事并无兴趣,不过是黑狗耳朵灵敏,不由得他不听。 另一次是到了半夜子时,却又听到不远处一个房间内传出一个女子叫喊:“抓强盗,抓强盗。” 随即又听到一男子急声道:“娘子休要胡言,我是你相公,哪有强盗?” 女子幽幽道:“你若是我相公,为何胯下带把刀?” “这是我xx……哪里是刀?” “若不是刀,为何这般快性?” 云端哭笑不得,黑狗竖着耳朵,不由得他不听。 讲真,他自幼送去水神岛,可以讲从会走路开始就踏上修仙一途,又自视甚高,对于男男女女这点事情浑不在意。只觉耗时耽搁,殊为不智。 想要霸占玄薇,也绝非因为觊觎玄薇美色或身份,更谈不上情感,不过只是因为玄薇同他一般是至阴至寒体质,若能交合生子,必将根骨不凡。 总之他做的事情,绝不会无的放矢,都是有其或明或暗的功利性作为支撑。 不过眼下寄生黑狗,许多事情……长恨此身非我有啊!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破败的屋檐照在它身上时,云端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必须尽快去寒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然而,黑狗刚站起来抖了抖毛,耳朵突然竖起,鼻子疯狂抽动,像是嗅到了什么让它极度兴奋的气味。 不对,怎么了?莫不是又闻到大便气息?云端警觉起来。 黑狗的尾巴高高翘起,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随即撒腿冲出巷子,朝着镇子边缘狂奔。 停下!云端试图阻拦,但黑狗充耳不闻,跑得比追野兔时还要快。 转过几条街后,云端终于明白黑狗为何如此兴奋—— 前面有一条母狗。 一条皮毛油亮的黄褐色母狗,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尾巴微微翘起,眼神慵懒而挑逗。显见正在发情期间。 不……云端的神魂剧烈震颤。 黑狗已经冲了过去,绕着母狗疯狂打转,尾巴摇得像风车一样欢快。 母狗似乎并不抗拒,反而微微侧身,给了黑狗一个更明显的信号。 不!不准!云端几乎要疯了,拼命用意识压制黑狗的本能。 黑狗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云端刚松一口气,母狗却突然“呜”了一声,尾巴翘得更高,甚至主动蹭了蹭黑狗。母狗发情时特有的诱惑气息笼罩黑狗。 这一蹭,彻底击溃了云端那点微弱的控制力。 黑狗哪里抵挡得住,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云端的世界第二次崩塌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黑狗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动作,感受到那种原始的、野蛮的冲动,甚至能听到母狗喉咙里发出的愉悦呜咽。 我……我竟然……日狗了! 谁能想到,眼高于顶,睥睨众生的陆地神仙,第一次竟然是和一条母狗交媾。 云端的神魂剧烈震荡,几乎又要自行溃散。 这比吃屎还耻辱!他现在不仅是狗日的,还是日狗的!当真是天下修士第一人,敢为天下先,填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 黑狗却浑然不觉,完事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母狗的耳朵,尾巴得意地摇晃着,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 母狗懒洋洋地趴下,黑狗也跟着趴在一旁,满足地喘着气。 云端躺在它的意识深处,彻底麻木。 这比死还难受。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到此刻他也不愿意反思自己对所作所为不二门的罪恶。 修仙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他一直奉为圭臬。 但很快,仇恨再次支撑了他。 洪浩……不二门……大娘…… 他死死记住这些名字,用滔天的恨意让自己不至于崩溃。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黑狗休息够了,站起来抖了抖毛,准备离开。 母狗却突然“汪汪”叫了两声,似乎有些不舍。 黑狗回头看了它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云端松了口气——这畜生满足了母狗,接下来该满足一下自己的意念了。 然而,黑狗刚走出几步,突然又停下,鼻子抽了抽,随即兴奋地冲向另一条巷子。 云端的神魂一颤。 不会吧…… 果然——巷子里,另一条花色母狗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黑狗的尾巴又翘了起来。 云端彻底绝望了。 这畜生也不知晓个节制,自己都是瘦骨嶙峋,饥一顿饱一顿的野狗,还不遗余力做这些个空事,莫要累死在母狗背上。 黑狗死了,自己最后这一点生机希望也就没了,得有多憋屈。 当初有多嚣张,如今就有多凄惶,他现在的境地,比当年养在往生金钵里的大娘神魂还要不如——毕竟大娘还有观寂看护,他却万事只能靠这条不甚听话的黑狗。 好在这一回,狗主人突然出现,瞧见了黑狗。 显然这狗主人对这条瘦骨嶙峋的癞皮黑狗品相不甚满意,觉得自家母狗若是被黑狗上背吃亏甚多,便露出凶狠模样,呵斥黑狗。 黑狗不敢上前,母狗散发的诱惑气息却又让它舍不得离开,只在不远处转悠,等候机会。 直到瞧见狗主人蹲下身去,像是要找石头之类打砸,求生的本能终于超过交媾的欲望,它这才夹着尾巴灰溜溜跑远。 或是经过先前折腾,黑狗身心俱疲,这一回云端稍微动念,它居然乖巧听从,一溜烟返回云隐宗后山,径直朝他心心念念的寒潭而去。 当它翻过最后一道山梁后,眼前景象却让云端更加绝望。前方本该是云隐宗巍峨的殿宇,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废墟。 寒潭的位置被整座偏殿的废墟掩埋,断裂的梁柱交错堆叠,压得瓷实,当真连条狗都钻不进去。黑狗绕着废墟打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须知大娘等人并非善男信女,虽然云隐宗众人未曾参与围歼水月山庄,大娘恩怨分明不伤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云隐宗的建筑根基,差不多被本就在气头的众人犁了一遍。 损毁得比当年的水月山庄更加彻底。 黑狗急的团团转,云端万念俱灰,若用这一双狗爪子慢慢刨,却不知要刨到猴年马月。更何况这黑狗还一多半时间并不理会自己的意念。 好在天无绝狗之路。 都讲狗眼看人低,看得低亦有看得低的好处,就在此时,云端在一处缝隙,发现了一株通体幽蓝的灵草。 若是平日,这一株灵草蕴含的些许灵气,云端恐是不屑一顾,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差不多是他的救命稻草。 若吃了,对他眼下虚弱不堪的神魂大有裨益,不但能巩固神魂,还能大大增强他的意志力,精准操控这条黑狗。 狗日的,上!云端残魂集中所有意志,驱使黑狗去吞食灵草——也算是兵行险着,若不成功,恐怕这回真的要溃散了。 他是果决之人,该拼命时却也豁得出去。 黑狗再无迟疑,猛地扑上前去,连草带土囫囵吞下。 "嗷!"剧痛让黑狗满地打滚。灵草在胃里化作寒流,云端感到残魂被浸泡在冰火交织的洪流中。等抽搐停止时,黑狗的眼神变了——不再浑浊茫然,而是透着阴冷的清醒。 试着抬起前爪,这次爪子稳稳按在想要的位置。 黑狗喉咙里滚出低吼,突然人立而起,这一刻,云端彻底接管了这具躯体。 …… 会仙楼。 “咚咚咚——” 木楼梯发出一连串的声响,引得不少食客侧目。只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手脚并用往上爬得飞快,粉嫩的小脸憋得通红。 “小姐慢些!”熊大慌忙追上,枯瘦的手掌虚护在她身后。这老者看似弱不禁风,上楼时却连衣角都不曾晃动半分。 千江月爬到最后一阶,突然“哎呀”一声扑倒在地。正当众人惊呼时,她却骨碌碌滚了两圈,自己拍拍裙子站了起来。腰间银铃串叮铃作响,绣着桃花的裙摆沾满了灰尘。 “我要那个亮堂堂的位置!”她突然指着临窗雅座,奶声奶气地宣布。那里,一个美妇正用杯盖轻拨茶沫,氤氲水汽后若隐若现的容颜比冰雪更冷三分。她旁边还坐着一个沉稳内敛的青年男子。 熊二闻言脚步骤停,老脸皱成了苦瓜:“小姐,那桌……”他竟然看不透那美妇,这极其罕见。 “不管不管!”千江月突然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我有钱!”说着就要往玄采那桌跑去,小短腿却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个趔趄。 熊大眼疾手快地拎住她的后领,像提小猫似的把她悬在半空。小姑娘顿时手脚乱蹬,银铃哗啦啦响成一片。 “放我下来!信不信我告诉爹爹你们……” 话音未落,整座酒楼突然陷入死寂。美妇指尖的杯盖轻轻落在茶盏上,“叮”的一声清响,震得人心神一荡。 熊大熊二同时变色——这分明是灵力凝练到极致的表现!两位老者对视一眼,默契地挪步将千江月挡在身后。熊二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袖中暗扣住了三张保命符箓。 “这位仙子……”熊大刚拱手,却见玄采眸光微转。刹那间,他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凝滞了。 千江月却从熊大胳膊底下钻出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玄采发间玉簪:“你的花花真好看!能给我摸摸吗?” 玄采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顺子则微微皱眉,抬眼打量这个小姑娘——五岁年纪,却已是筑基修为,显见出身不凡。 “小妹妹,”顺子尽量放柔声音,“呃……这里我们先到的。” “谁是你小妹妹!”千江月叉腰跺脚,“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跟我抢座位!”小女孩自幼便是娇生惯养,蛮不讲理。 熊大熊二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隐隐将千江月护在身后。他们虽看不出玄采深浅,但顺子身上那股青龙之力却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洞虚境之上! “这位道友,”熊大拱手,语气恭敬却不卑微,“我家小姐年幼不懂事,还望海涵。” 美妇终于抬眸,目光如冰刀般扫过三人:“滚。” 一个字,寒意彻骨。 千江月何曾受过这种气?小脸顿时涨得通红:“熊大爷爷,给我教训他们!” 熊大苦笑——小姐不知,他却知晓眼前这位怕是惹不起的主儿。但主命难违,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这位仙子,不如这样,我们出一袋金瓜子,请二位让个座……” “聒噪。” 美妇面若寒霜,闪过一丝不耐。"我今日心情尚可。"她指尖轻叩桌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众人心头,“三息之内,消失。” 第一声叩响,熊大袖中的护身法宝“咔嚓”碎裂。 第二声叩响,熊二猛然抖手,三张保命符箓已经自行燃烧。 熊大再也顾不得体面,将小姑娘抱起转身便走。这美妇的修为对他们已经是碾压般的存在,面子什么的,哪有性命重要。 非是他们怕死,小姑娘有个好歹,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放我下来,熊爷爷你们真熊!”小姑娘不知好歹,兀自犹在熊大怀中挣扎晃动,一张肉乎乎小脸涨得通红,小嘴撅的老高,显见十分生气。 楼梯转角处,一抹红影翩然而至。 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红唇似血,一袭长裙如火,每走一步都如踏在云端。她眼尾微挑,眸中似有血色流转,妖冶中透着几分慵懒,却又让人不敢直视。 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 熊大心头一颤——这女子周身竟无半点灵力波动,却让他本能地汗毛倒竖! “咦——”小姑娘望着角色女子,停了挣扎,发出一声惊叹。 更奇怪的是,绝色女子望见小姑娘,竟也闪过一丝惊愕。 “咦?!——” 第439章 真水 小姑娘呆呆地望着红衣女子,小嘴微张,连挣扎都忘了。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好看的绝世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姐姐……”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摸女子的脸。 女子瞳孔微缩。 她向来厌恶与人亲近,可此刻,面对这个小丫头伸来的手,她竟没有躲开。那肉乎乎的小手贴上她脸颊的瞬间,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 这感觉…… 当年,唐绾在得知自己魂魄再不能维持多久,即将投胎转世前,曾与暮云有过一次长谈,谈话内容除了她二人,谁也不知。(第193章 诀别) “嘻嘻,暮云姐姐,我夫君……就拜托你了……” “唐绾妹子,眼下他有瑶光和秋灵二位姑娘相伴左右,也不缺我一个。” “嗯,话虽如此,我总觉还是姐姐与夫君最为般配……” “真讲起来,还是你与他最为般配。我虽是女子,却也知男子终其一生,对他真心所爱的第一个女子用情最深,决计无可替代。” “……可是我,我只是鬼魂之身,不能给夫君生儿育女,一直心中愧疚。” “这有什么关系,你投胎转世,便是完整肉身,与他再续前缘,不就两全其美了。” “可我听说投胎之前都要喝孟婆汤,喝了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会……只要你想记住……” 红衣女子——朝云原本只是路过,感应到此处有强大气息,才上来一探。 她猛地后退一步,眼中血色翻涌。死死盯着千江月,仿佛要看穿这具小小的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 “你叫什么名字?”她声音有些发颤。毕竟是老怪物,其实心中已经笃定了七八分。 千江月歪着头,小脸上满是困惑:“姐姐不认识我吗?可我觉得姐姐好熟悉……” 熊大见状,连忙将千江月往后拉了拉。他虽然看不出这红衣女子的修为,但本能告诉他——这比楼上那位更危险! “这位仙子,”熊大硬着头皮道,“我家小姐年幼无知,若有冒犯……” 朝云突然笑了。 那笑容妖冶至极,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温柔。她蹲下身,与千江月平视:“小丫头,姐姐认得你。” 熊大熊二面面相觑,自家小姐从会走路开始兄弟俩就寸步不离守护左右,怎么这一趟出来,小姐这个也认识,那个也认识,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千江月见朝云说认得自己,立刻欢叫:“你会打架么?楼上有个老女人坏得很,不给我让座。”她本能地觉得朝云很厉害的样子。 这句话讲得刁蛮任性,蛮横无理——人家先来,凭什么要给你让座? 可朝云偏偏也是不讲理之人,听罢并不觉小女孩这般不妥,点点头微微一笑:“打架么?会一点点,我们这就去叫她让座位。” 朝云牵着千江月的小手缓步上楼,红衣如火,铃铛轻响。熊大熊二跟在后面,额头渗出细汗——兄弟二人皆是洞虚境,说来也并非泛泛之辈,可眼下只觉自己与小姐无甚差别。 玄采依旧端坐窗边,指尖轻叩茶盏。当朝云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杯中茶水无声凝出一层薄霜。 “就是她!”千江月气鼓鼓地指着玄采,“这个老女人占了我的位置!” 朝云右眼血色微微流转,目光落在玄采身上。 刹那间,整座三楼陷入诡异的凝滞—— 柜台上的酒坛表面无声浮现细密冰纹;朝云裙摆的金线暗纹燃起血色流光;悬挂的灯笼同时向两侧倾斜,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顺子腰间的木剑拔出三寸,又被无形之力按回。 “这位道友,”玄采冷然开口,“我不记得与你有过恩怨。” 朝云轻笑,指尖把玩着千江月的小辫:“现在有了。” 话音未落,玄采茶盏中热茶化作三十六道冰晶小剑悬于身前——组成一个微型剑阵。剑阵虽小,但凛冽剑气已在楼板刻出蛛网状裂痕。 朝云右眼血色暴涨,左眼却依旧清澈。她只是轻轻一跺脚—— “咔嚓!” 所有冰剑突然定格,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红色裂纹,旋即掉落楼板,化为一滩水渍。 玄采瞳孔骤缩。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很可能是典籍中记载的某位上古存在——或者化身。 “你与云端是何关系?”朝云突然发问。她从那冰剑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与云端同源的水系法则。 并不奇怪,云端是玄采哥哥玄炀的弟子,水系功法本来就是水神岛一脉。他能青出于蓝的关节在于机缘造化之下得了太阴真水。 玄采心中诧异,这魔女竟然认识云端? 不过她也是经过雷劫的仙人,虽然惊诧朝云的强悍,但也并不露畏惧,当下冷声道:“云端是我师侄,有何见教?” “原来你就是望海楼主玄采?玄薇的母亲?”朝云突然咯咯娇笑,“有意思,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的母亲,我也是头回得见。” 玄采闻言脸色倏然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朝云便将前去云隐宗寻云端报仇,云端用孩子做胁,种了渐冻符之事讲了一回,最后冷笑道:“说来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怕不是报应!” 玄采脸色煞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嘴唇颤动,“洪浩那厮协助种夔,勾走我夫君残魂,我自然不可能让我女儿跟他在一起,自然也要让他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那你就再等着失去女儿吧……”朝云玩味道:“云端已死,他太阴真水练就的渐冻符,这天地下除了洪公子,再无人能解。” “不过洪公子现在不知所踪,我瞧玄薇的情形,恐怕撑不过三年。” 玄采手中的茶盏“咔嚓”一声碎裂,茶水还未溅出便凝成冰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你说什么?”她声音发紧,“洪浩……不知所踪?” “当日他为救那孩子,强行逆转断海剑意。”朝云把玩着千江月一缕发丝,“剑气反噬加上雷劫轰顶,十有八九已经修为尽失,成了个普通人,不知流落在何处。” 不知为何,朝云说出这话,玄采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想起今日路上所遇的那个傻乎乎叫做火生的聋哑人。 “这个座位让你了!”她说罢望向顺子,顺子会意点点头。 下一刻,二人便化作两道流光从窗外消失。 只是再来到那条山道,沿着山道四下仔细搜寻,哪里还有火生的影子。 “姐姐好厉害,”千江月拍着胖乎乎的小手,“三两下就让那个老女人害怕认输,让出位置。” 朝云微微一笑:“方才我们讲的洪浩,你……不认识么?” “洪浩?”千江月胖乎乎小脸露出迷茫,“你这么一讲,我觉得我好像听过,我应该认识……吧?”旋即拍拍小小脑袋,“唔,头好痛……” 朝云见状,连忙道:“不认识也不打紧,现在不认识,以后……以后再讲。” 她思来想去,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小妹妹,你们坐着慢慢吃,姐姐还有事,先走一步……”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千江月肉乎乎的圆脸,对熊大熊二道:“好生照护你家小姐。” 说罢凭空消失不见。 熊大熊二惊奇发现,酒楼那些客人恢复热闹如常,好像先前之事从未发生。 …… 云隐宗。 玄采满面怒容凌空而立,脚下九道冰晶剑影将整片废墟照得幽蓝。顺子紧随其后,手中阴沉木所打造木剑青芒缠绕。 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来接玄薇回望海楼。当时给云端讲好了,本就是三五年时间。 朝云先前一番话,也让她明白了一些事情——最初时,云端书信甚密,言语恭敬有礼,后来渐渐稀少,寥寥数语,乃至最后干脆就没了书信,皆因他寻到了肴山的七彩灵石矿脉。 原本对她有所求,希望玄采教他水中提炼灵气的功法,寻到了七彩灵石,灵气多到用也用不完,果然是有求皆苦,无欲则刚。 眼下既然云端已经身死道消,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自然是要找云隐宗出气。 不得不讲,大娘他们一干人将云隐宗已经破坏得十分干净彻底,以至于玄采想要出气都无从下手。 “云纵!滚出来!” 声浪如雷,震得残垣断壁簌簌落灰。云纵连滚带爬从一处地窖钻出,身后几个长老面如土色。 “玄采仙子!云端所作所为与我等无关啊!”云纵跪地磕头如捣蒜,“那逆子早已被不二门……” “闭嘴!”玄采袖中飞出一道冰链,将云纵吊在半空,“我女儿身上的渐冻符,总有你们云隐宗一份功劳!” 玄采可没有大娘讲道理,反正都是云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难辞其咎。 冰链越缠越紧,云纵脸色发紫。 “是……是你指使吾儿……打杀……不二门……”眼见不得活,云纵也豁出去,艰难讲出这一切皆因玄采自己而起。 玄采面色阴冷,“我让他打杀洪浩那厮的至亲,没让他威胁我的至亲!” 她本就是偏执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守着她夫君一缕残魂始终不肯放手,现在被云纵讲出了一切因由源头,她并不有丝毫自责反省,反倒更加愤怒。 冰链突然加力,如蟒蛇一般将云纵缠绕,云纵吃痛,发出凄厉嚎叫。 “都讲父债子偿……”玄采声音冰冷无情,“今日就子债父偿一回。” 玄采指尖微动,冰链骤然收紧。云纵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冰雕般凝固,随即“咔嚓”一声碎裂,化作无数冰晶散落。 几位长老吓得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顺子突然瞳孔一缩,压低声音道:“师父,后面大山树林有一丝异动。” 他一身青龙之力,天生猎手,对自然界的敏锐竟比玄采更胜一筹。 玄采不动声色,继续冷眼扫视云隐宗众人:“今日暂且饶你们一命,若让我发现你们与云端还有半分牵连……” 她故意拖长尾音,袖中飞出一道冰符,将整座主殿废墟冻成冰雕。 “滚!” 云隐宗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散。 片刻之后,终于天地俱静,只剩师徒二人。 玄采这才问道:“什么动静?为师都未发觉。” 顺子挠挠头,“好像是一条野狗,行为有些怪异……一直刨土。” 玄采没好气道:“野狗刨土不是再正常不过?有何怪异?” 顺子道:“我也讲不上来,反正就是觉着有些不对,要不去瞧瞧?” 玄采发动神识,扫过后山,并不见蹊跷,但她也知顺子是青龙之力,断不会平白乱讲,当下就点点头:“那便去瞧瞧。” 黑狗猛地抬头,耳朵竖起,眼中幽蓝光芒一闪而逝。 云端残魂骤然警觉——一股熟悉的威压正在逼近!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黑狗瘦骨嶙峋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四爪踏地无声,如一道黑影掠过废墟。云端深知,以他现在的状态,若被玄采发现,必死无疑! 他不敢直接逃向山林,而是先冲向寒潭废墟,用爪子狠狠刨了几下,留下几道凌乱的痕迹,随即猛地转向,窜入一条仅能容黑狗勉强通过的狭窄地缝中。 地缝蜿蜒曲折,云端早就探查过,最主要是浓重的硫磺气息能很好掩盖黑狗气味。 黑狗在地缝中穿梭,最后跳入一个小水坑,只露出两个鼻孔——小心驶得万年船,云端即使变成了一条狗,也是小心谨慎的狗。 片刻后,玄采和顺子的身影出现在寒潭废墟处。 "师父,刚才明明感应到有东西……"顺子皱眉环顾四周。 玄采目光冰冷,神识扫过整片废墟,却并未发现异常。不过废墟的刨土痕迹,证明顺子所讲并不是空穴来风。 难不成这下面有什么东西? 来都来了,总要探个究竟。她意随心动,指尖轻点,一道寒光射入废墟中央。 “起!” 随着一声轻喝,整片废墟突然震颤。断裂的梁柱、破碎的瓦砾被无形的力量托起,缓缓悬浮到半空。地面露出一个直径三丈的深坑,坑底正是寒潭。 顺子瞪大眼睛:“师父,那是……” 坑底静静躺着一个青玉匣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 玄采打开玉匣,发现一包灵药和一个玉瓶。 灵药就是普通的固魂丹一类普通丹药,并无稀奇之处,但她望见玉瓶上一行小字—— “太阴真水!”玄采眼中精光暴涨。 “我女儿有救了!”她喜极而泣,哽咽道,再无陆地神仙的清冷矜持,不得不讲,她对玄薇的爱护或许横蛮无理,自以为是,但作为母亲的确是深爱着女儿。 毕竟,炼化这一滴太阴真水,她的修为功法将更进一步,真正神仙难敌。 而她首先想到的却是玄薇。 片刻后,玄采和顺子化作流光离去。 又过了许久,黑狗这才从地缝中钻出,眼中幽蓝火焰剧烈跳动。 云端残魂此刻几乎要炸裂——这是什么世道?他苦心积虑,费尽心机藏在寒潭底的后手,竟被玄采如此轻易夺走! 为谁辛苦为谁忙? 还是那句话,天无绝狗之路,就在他愤怒绝望时,却瞥见一粒丹药——想是玄采查看玉匣之时,不小心遗落,觉得普通,不屑拾起。 丹药是普通,但这对眼下的云端却是极为重要,这比灵草好上百倍。 黑狗一口将丹药吞食,这将进一步稳固他的神魂,同时让他灵力也增加许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可以做的事情又多了许多。 此处已无意义,他最后看了一眼寒潭废墟,转身窜入密林深处。 “玄采,洪浩,你们给我等着!” 第440章 开业 水月山庄。 夕阳西沉,残破的山庄大门前,大娘望着满目疮痍的废墟,眼眶微红。 “狗日的,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木棉率先冲进大门,来到庭院。无人打理的庭院,荒草已经高过她的头顶。凭着记忆,她准确找到大牛拼命时最后倒下的位置。森森白骨在碧草之间并未腐化,依然散发白玉般光泽。 “夫君,我回来哩。”木棉抚摸着一段白骨,低声道:“你的仇,娘子替你报了,大家替你报了。” 谢籍这小子平日心不在焉,关键时刻却拎得清,所以最后镇压住云端,他最先想到便是让木棉动手结果云端性命。 虽然最后云端侥幸逃脱化为黑狗,但那是另一回事。对于木棉来讲,大仇得报此生无憾。 众人也都陆续来到大牛骨架前,默默缅怀。 彼时虽然大娘拼死守护大家撤离,但若不是大牛舍命延缓了云端的攻势,众人能否安全撤退,结果还要两说。 对比他们在云隐宗报仇示威时云隐宗一众长老弟子自顾自的表现,这便是不二门与其他宗门最大的不同——相亲相爱,舍命相护。 大牛是大娘徒弟中最老实巴交的一个,做最多的事,挨最多的骂,却对大娘巴心巴肠,只因他知大娘刀子嘴豆腐心,并非真的嫌弃他。 “木棉师妹,我们……还是让二师兄入土为安吧。”黄柳哽咽着提议,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二门人丁稀少,龙得水和洪浩又在外游历,只有黄柳和大牛守着大娘。故而她和大牛之间师门情感更深一层。 木棉跪在荒草丛中,听见黄柳言语并未答话,指尖轻抚那段如玉般莹润的白骨,显见十分不舍。 谢籍突然蹲下身,小心翼翼道:“小师叔,我有个主意。”他难得收起嬉笑,符纸在指尖无风自动,“咱们把二师伯的骨头……做成雕像如何?” 大娘猛地一拍大腿:“狗日的,不错!就让那狗日的继续给老娘看家!”她眼眶通红,却笑得豪迈,“省得投胎转世又变成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木棉没说话,只是重重点头。她小心捧起那段独角,指腹摩挲着断裂处的纹路——那里还留着云端的冰霜痕迹。 这样每天都能看见大牛,就像他不曾离开。 谢籍站在大牛骨架前,指尖轻轻一挑。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万千金色符文,如同星辰般流转不息。这些符文并非刻在符纸上,而是直接由天地灵气凝结而成——这正是他觉醒的上古符道真谛。 “二师伯,”他轻声道,“小师侄送你一副金身。” 话音未落,那些金色符文突然化作流水,将森森白骨包裹其中。每一道符文都精准地贴合在骨缝之间,如同最精巧的金丝细工。更奇妙的是,这些符文并非简单镀金,而是在骨殖表面形成了玄妙的道纹。 木棉突然捂住嘴——她看见那些符文流转间,竟隐约组成大牛生前的模样:扛着柴禾憨笑的汉子,挥汗如雨练拳的汉子,最后定格在和她二拜天地的背影。 “起!”谢籍双掌一合。骨架突然发出嗡鸣,每一块骨头都泛起琉璃般的光泽。那根断裂的独角自动接续,断口处浮现出古老的符文。 当最后一道符文没入脊椎骨时,整具骨架突然绽放出耀眼光芒。金光中,灵犀骨雕缓缓立起,它保持着冲锋姿态立在院中央,独角指天,后蹄蹬地,仿佛下一秒就会撞碎所有来犯之敌。 大娘把杀猪刀往骨雕前一插:“狗日的,以后谁闯山门,你就给老娘往死里顶!”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好好的活着,才对得起逝者的牺牲。 接下来,自然是要重建水月山庄。 “师祖,”谢籍踌躇满志,笃定道:“整个水月山庄小子都是滚瓜烂熟,要修旧如旧还是全新谋划,都不在话下。” 众人皆知这绝非他信口胡诌,他的惊才绝艳有目共睹,又在水月山庄待了许久,山庄一草一木,边边角角都了然于胸, 大娘沉吟一阵,才缓缓道:“这是好儿媳妇……”讲到此处,她有意无意瞟了玄薇一眼,不过玄薇正在用心照看星儿,并未注意,“她家的祖产,说来我们有些鸠占鹊巢,还是按照原样恢复吧。” “那却简单,”谢籍点点头,“那些狗日的破坏都是表皮,地基还在,建筑只要推倒重建即可。” 大娘当年便讲过,开山立宗,原是需要许多银钱,不过眼下大家都是各有神通的人物,所以许多事情,原是可以自给自足。 只不过天下乌泱泱的许多修士,珍惜自己辛苦修炼得来的灵气灵力,都是为自己争取利益时才会全力施展,要他们做这些修房盖屋的事情,却舍不得。 但这些对水月山庄众人却不在话下,飞猪啰啰在云隐宗一阵狂吸,被云隐宗掏空带回的肴山灵石矿脉,十有七八都在它肚子里,当真是天下第一灵猪。 翌日,晨雾还未散尽,大娘已经双手叉腰站在大门前。她一脚踢开半截断梁,粗着嗓门吼道:“狗日的,都给老娘起来干活了!” 众人睡眼惺忪间,已经被大娘安排的明明白白。 “灵儿姑娘自告奋勇,包了木材石材的找寻切割……” “龙得水,你狗日的一身蛮力也没处消磨,专一负责砸墙,平整,搬运,砌墙,夯土,立柱,架梁,铺瓦,安装……” “小狐狸负责烧砖烧瓦,黄柳轻尘瑶光你们就负责搬砖,苏巧妹子和木棉负责做饭……” “玄薇负责照看好孙儿即可……” 大娘一如往常,一碗水端的平,众人口服心服。 将修士原本用于杀戮争斗的灵力法术,用于营建修造,似乎也很好——创造本就比破坏美好。 重建水月山庄的事情便如火如荼的展开。 这一日,山间那些绿叶的露水还未散去,山道上传来一阵响动。 王乜背着娘亲走在山道上。翠翠伏在儿子背上,蓝布包袱挂在儿子胸前,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的腿疾让她无法长时间行走,只能依靠儿子背负。 翠翠虽已年近四十,但眉眼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秀气。她望着不远处初具轮廓的山庄,有些忐忑地拽了拽儿子的袖子:“王乜,这……这合适吗?咱们突然来投奔……” “合适!”王乜拍拍娘亲的手,“奶奶早就说过,水月山庄永远有咱们一间房。” 原来王乜赶回符阳城,将这三年之事一五一十讲给剑仙华阳真人听了,老仙剑也是唏嘘感叹,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老头子亦是自由浪荡惯了的,为保护翠翠,让王乜没有后顾之忧,三年来硬是不曾出过城一步。 现在王乜回来,剑道已然大成,老剑仙自觉该功成身退——尤其是听到王乜讲洪浩曾言撞见过淑芬,心中活泛,再也按捺不住。 师徒都是不拘小节洒脱不羁的性子,来去自如,都不以为意。 王乜回到家中,不给翠翠讲自己在外九死一生的凶险,只讲见到了洪浩,大娘邀母子二人去水月山庄长住。翠翠自然是欢喜答应。 龙得水正在搬运木料,远远看见王乜背着个人走来。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王乜,这位是……” 翠翠从儿子肩头抬起脸,正对上汉子关切的目光。他额头上还挂着汗珠,衣襟大敞,露出结实的胸膛。那双粗糙的大手不知所措地在裤腿上蹭了蹭。 谁曾想到,这一下竟是王八瞧绿豆——对上眼了! 怕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初王乜在蛮荒之地,听闻龙得水还是单身,胸膛拍得震天响,要替二师伯谋划一个媳妇,却不曾想竟是自己的娘亲,还是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这一瞧,翠翠突然慌了神。手指无意识地绞紧儿子肩头的布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 “大师伯,这是我娘翠翠。” “哦……”不知为何,龙得水突然觉得口干,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又把身上的尘土拍了拍,心中暗忖:“狗日的,王乜的娘亲竟这般年轻……好看。” 不二门这么多美女,他只觉平常,偏偏觉得翠翠好看。 “娘,你抓太紧了......下来歇歇吧。”王乜嘟囔着,浑然不觉娘亲的异样。他大大咧咧地弯腰,把人放在路边的石墩上。 “慢点!”翠翠急声道,声音却比往常尖细三分。 她慌忙低头,假装整理裙摆,实则是不敢再看那汉子的眼睛——那双眼太亮了,像两盏照进心底的灯,把她这些年熬成死水的心湖都映得波光粼粼。 龙得水两步上前,一抱拳道:“我……我叫龙得水,是……是不二门大弟子……”大师兄平日吹嘘不二门口若悬河,今日竟是结结巴巴口吃起来。 翠翠只觉带着松木清香的热意扑面而来。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耳垂都烧得发烫。她暗骂自己没出息——都是当娘的人了,怎的还像小姑娘似的羞臊? 当下强自镇定想要抬头,却不料一眼就把头垂得更低,脸红得像是抹了过期的胭脂。 原来她坐着本就要低一截,龙得水又生得魁梧,一抬头便直直望见他那宽松的裤子也遮掩不住的驴样货,羞得赶紧低头。 “娘你脸咋这么红?”王乜依然不曾瞧出端倪,“是不是晒着了?”他说着就要脱外衫给娘亲遮阳。 此刻众人都已经瞧见他们,纷纷朝这边走来。 “哎呀翠翠,一别十年,你竟是比我初见之时还显年轻了。”苏巧惊叹道。她是见过翠翠的,当初和贤侄一起安顿了他们母子。 在乡下之时,每日困顿苦于生计,条件艰苦,自然显老。 翠翠当然也认得苏巧,连忙想要站起来施礼,苏巧赶紧按住,“你腿脚不便,莫要管那些。” 翠翠动情道:“都是托大姐你和恩公的福,在城中不愁吃喝,又找了郎中看了腿脚,眼下已经好了许多。” “翠翠,你的事情我听巧妹子讲过。”大娘笑眯眯道,“唉,我那好徒儿心肠随我,见不得别人受苦,遇见总是要管一管。”她先给自己贴金再讲其他。 “都是缘分,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大娘大手一挥,“王乜救过老娘,都是一家人” 母子二人便算是正式安顿下来。 如此过了几日,水月山庄的重建如火如荼,渐入佳境。 王乜却整日抓耳挠腮,猪不是狗不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王乜,想走就走,你娘在这里决计不会受了委屈。”大娘看出少年的魂不守舍。 “奶奶,我娘亲在这里我放心得下。”王乜苦着脸,“我只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寻洪师叔。” 大娘叹一口气,“我好徒儿眼下恐怕只是普通人,全无修行中人气息,你要寻他,却要远离名山大川,仙气飘飘的场地,多在凡尘世间留意。” “不过……”大娘掏出虚空袋,拿出锻造图,“你不如先去取了福地……好徒儿若是回来,这件事情也是笃定要办的。” 王乜小眼睛发亮,果然姜是老的辣,他就想不到这一层。 说走就走,王乜当下来到翠翠房间。 “娘,我走了。”他故意说得轻松,“找到洪师叔就回来。” 翠翠坐在龙得水为她精心编制的藤椅上,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些,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娘。”竟是看不出多少不舍和难过。 好家伙,都讲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却是反过来的意思。 原来他不曾给娘讲过自己的本事,龙得水却早就一五一十把她这个儿子吹到天上去了,翠翠自然是放心。 王乜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讲不上来。 “那我走了。”到底是少年心性,当下也不多想,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去。 …… 青石县城。 大清早,王寡妇就忙活开了。她系着新做的蓝布围裙,把药柜擦得锃亮。洪浩蹲在门口,正在看请的伙计挂牌子。 来了县城几日,莫看妇道人家,王寡妇风风火火,极是干练。租了铺子,联系了采药人,今日便要开张大吉。 药铺取名“民和堂”,三块木匾各写一个字,眼下伙计正在洪浩的指挥下调整距离。 “不对,”洪浩摇摇头,“民和和和和和堂之间距离太开了。” 伙计目瞪口呆,只疑洪浩是个结巴。 一个老头路过此地,瞧见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便也挤进来观看。 他望见洪浩,露出惊疑神色,正要开口。 “火生!”王寡妇响亮的叫声从药铺里传来,“快来帮姐扶一下药架。” 老头愈加惊奇,小声道:“火生?” 第441章 发财 老头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他听见那妇人喊“火生”时,铺子前那年轻人立刻转身应声——可那张脸分明是洪浩! 他当下便起了好奇之心,不动声色也进了铺子。 “火生,帮姐扶住药架,这个脚不平,我要塞个木头垫一下。”王寡妇叫得亲切熟稔。 “哦。”洪浩闻言便用力扶住木质药架,其中一个脚果然离地有一些空隙,王寡妇手脚麻利塞了一个小木块,却是刚刚好。 “成了。”她站起身来,正好望见进来的老头。 这老头衣衫褴褛,腰间挂着几个小布袋,脸上带着油滑不羁笑容的。 “这位老丈,可是要抓药?”进门是客,王寡妇见这老头站着不动,主动招呼道。 老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先唱个喏,随即对王寡妇道:“老朽略通岐黄之道,见贵店新开,不知能不能谋个坐堂的差事。” 王寡妇领着洪浩这几天谋划药铺开业,大小事情颇多,的确还不曾去寻坐堂郎中。眼见这老头毛遂自荐,不禁喜出望外。 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上下打量着这老头。虽说铺子确实需要个坐堂大夫,但这老头来得突然,她心里不免犯嘀咕。如此主动找上门来,莫不是滥竽充数,骗吃骗喝的庸医? “老丈,”她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试探,“咱这新铺子开张,总得请个医术高明的先生,才不辜负街坊邻居的信任。不知老丈擅长哪一科?” 老头捋了捋稀疏的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缝:“老朽行医四十载,内科外科都略通一二。不过要说最拿手的……”他忽然压低声音,“还得是妇科。”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洪浩在星云舟上认识的妇科圣手怪医老头。 王寡妇一听这话,耳根子顿时有些发热。 “老丈说笑了,”她强笑道,“咱这小铺子哪需要专看妇科的……” 老头却不慌不忙,忽然凑近一步:“掌柜的,瞧你模样,下焦湿热得厉害。 王寡妇猛地僵住。这老头说的症状,竟与她分毫不差。她这些年独自操劳,确实落下些妇人病,只是从未与人提起。 “你……”她声音有些发颤,“你是如何得知?” 老头神秘一笑,“老朽不但知你病症,还知病因……”说罢凑到耳边压低声音:“清水净手,看似洗净,实则不然,手指仍附着细微病虫,还须用烈酒浸泡手指方妥帖稳当……” 王寡妇羞得耳根通红,但对老头的医术却再无怀疑。 老头从腰间布袋里摸出个小瓷瓶:“这瓶‘温宫散’送给掌柜,温水送服,三日便可见效。” 王寡妇接过瓷瓶,揭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药香沁入心脾。她虽不懂医术,但自幼识得许多药材,常用药材的气味还是熟悉的。这药粉清香扑鼻,显然不是凡品。 “老丈好眼力。”她态度顿时恭敬了几分,“只是……”她又犹豫起来,“坐堂先生事关重大,老丈可否再露一手真本事?” 老头哈哈大笑:“掌柜的谨慎,老朽明白。”他环顾四周,忽然指向正在整理药材的洪浩,“那位小哥,可是娘子的兄弟?” 王寡妇点点头:“正是我家兄弟火生。” 老头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小哥面色虽好,但双目涣散,神气不宁,恐是患有离魂症……” 王寡妇心头一震。来到县城,洪浩除了不记以前之事,说话做事只如常人,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这老头竟一眼看穿。 她却不知,老头与洪浩原本就熟识,就算不懂医术,见洪浩这般模样也能判定。 更何况老头本就医术高绝,只是不知洪浩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好奇之下,想要一探究竟。 老头两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抓住洪浩的手腕。探出手指搭在脉门上,眉头越皱越紧。 “怪事……”老头喃喃自语,“经脉空空如也,竟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 王寡妇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老丈说什么修为?” 老头这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老朽是说,这位小哥脉象虚浮,气血不足,需好生调养。”他松开手,眼中却闪过一丝困惑,洪浩的经脉里干干净净,连半点灵力残留都没有,就像从未修炼过的凡人一般。 更奇怪的是,洪浩体内也没有任何禁制或封印的痕迹。老头行医多年,见过不少修为被废的修士,那些人经脉中至少会留下破碎的灵根痕迹。可洪浩的经脉就像一张白纸,干净得令人心悸。 那一丝朱雀离火和太阳真火,太过微弱,玄采没瞧出来,怪医老头也瞧不出来。 这一下更加激发了他的好奇之心,他一辈子四方游走行医,不知见过了多少疑难杂症,从来都是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可洪浩眼下情形,竟然让他无从下手。 “老先生可能医治我家兄弟的离魂症?”王寡妇试探问道。火生是她的贵人,之前经历已经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她只想指望他闷声发财过上好日子。 若是这老头能治或者与火生是旧识,那却不能留下成个祸患。 怪医老头何等人物,只眼皮一抬瞄她一眼,她那点小心思便已心知肚明洞若观火。 他松开洪浩的手腕,捋着稀疏的胡子摇头晃脑:“这离魂症啊,最是棘手。老朽行医四十载,见过不少这样的病例——” 他忽然压低声音:“说句实在话,这病无药可医。”见王寡妇脸色一变,又赶忙补充:“不过嘛,只要不受刺激,与常人无异。老朽观这位小哥气色红润,想来已适应了。” 王寡妇暗松一口气,放下心来,脸上却装出失望神色:“当真没法子?” “没法子……”老头斩钉截铁,“神仙来了也没法子。” 说罢又摆摆手:“老朽与小哥素不相识,只是见这病症特殊,多说了几句。掌柜的若嫌晦气,老朽这就告辞。”欲擒故纵,轻松拿捏。 “老先生留步!”王寡妇急忙拦住,“你这般医术,小店求都求不来。方才说坐堂的事,我已应承。” 老头眯眼笑道:“月给二两银子,管酒管饭。” 讲真,怪医老头千真万确只是路过此地,并非刻意而来,他是游走四方的闲散之人,原是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偏偏在此撞见洪浩。 须知洪浩修为功法尽失,但从街边赌钱来看,气运却一如从前,并未折损半分。怪医老头或稀里糊涂成了他气运的一部分。 不管怎样,合该王寡妇发财。 民和堂开张不过半月,名声便传遍了整个青石县城。起初只是些街坊邻居来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渐渐地,连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派了丫鬟小厮来问诊。 王寡妇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熬药,灶上的大铁锅从早到晚冒着热气。她特意在铺子门口支了个茶摊,免费给排队的人送上一碗凉茶。 这茶水是用甘草和薄荷熬的,喝下去清清凉凉,等再久也不觉得烦躁。 老头坐堂时总爱叼着个旱烟袋,眯着眼睛给人把脉。他看病有个怪癖,从不用笔墨开方子,只用指甲蘸着茶水在桌上划拉几下。 说来也怪,王寡妇偏就能看懂他画的是什么,从没抓错过药。有次县衙的师爷不信邪,偷偷跟着描了一张,回去一看,竟是幅春宫图,气得他当场撕了个粉碎。 洪浩在后院忙得脚不沾地,三口大锅日夜不停地熬着药。他虽然不记得药理,但一闻药香就知道火候。有次锅底烧糊了,他随手抄起铁铲一翻,竟把整锅药汤抛到半空,药渣和清汁自然分开,惊得几个伙计直呼神仙下凡。 街坊们得了实惠,对民和堂格外照顾。 豆腐西施每日送来的豆腐总要多切三指宽;李铁匠打药碾子死活不肯收钱;连县衙的差役来抓药都自觉排队。最绝的是张货郎,把走街串巷的吆喝词都改了:“针头线脑——民和堂认证的金疮药——” 生意红火,自然招人眼红。济世堂的赵掌柜派人偷偷连放三只药蟥进民和堂的水缸,谁知那蟥虫碰到洪浩晒的药材就翻肚皮。老头捡起来泡了酒,第二天这“驱蛊酒”又卖脱销。赵掌柜气得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王寡妇每晚都给老头温一壶黄酒,老头每次都要洪浩陪喝——也不求多,只一杯。洪浩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老头许多珍藏的药材。 他喝高兴了,还会给洪浩讲一些自己游历之时的离奇故事,什么天上飞的大船,什么凤凰变的美女,什么比三层楼还高的狐狸……洪浩偶尔会发愣,王寡妇告诉他是老头喝醉酒吹牛胡诌,洪浩也觉得是。 老头子也是头犟驴,不把洪浩弄清醒明白,他还就不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民和堂的生意越发兴旺。王寡妇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看着满屋子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按这个生意,再过两月,就可以开分店了。” …… 灵兽山的密林深处,黑狗瘦骨嶙峋的身影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云端残魂操控着这副躯体,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三日前,他嗅到这座山中飘散的灵气,便循着气味寻来。 吞下那颗灵药已过七日,药力散入四肢百骸,终于让云端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灵力。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寻灵石灵草,补充自己的灵力。 黑狗竖起耳朵,幽蓝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前方不远处,三个身穿灰袍的修士正在地上撒一种腥臭的粉末,嘴里还念叨着:“这次定要捉到那头银背狼。” 云端本想绕开他们,却不料后爪突然踩中一个铁夹子。咔嚓一声,锯齿状的铁齿狠狠咬进皮肉。黑狗疼得浑身发抖,却硬是没叫出声来。 修士们闻声赶来,却是两男一女,见是条瘦巴巴的黑狗,顿时泄了气。其中最年轻的女子蹲下身:“师兄,这狗眼神怪可怜的......”说着就要伸手去解夹子。 黑狗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以它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同时对付三个修士。但云端是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可以利用这女子的同情心。 它收起凶相,耷拉着耳朵,发出微弱的呜咽声,眼中甚至挤出几滴泪水。这副可怜模样让女弟子更加心疼。 “师妹,别管它了。”另一名男弟子不耐烦地说,“我们还要去找银背狼。” “可它这样会死的!”女弟子坚持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两个男弟子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先行离去。女弟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黑狗:“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动作轻柔地按下夹子机关。铁齿松开的一瞬间,黑狗却没有逃跑,而是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 “你倒是通人性。”女弟子笑了,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条,为黑狗包扎伤口,“我叫柳青,是御灵宗弟子。你呢?嗯,就叫你小默吧……” 黑狗当然不能回答,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柳青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有些肉干,你先吃着。我得去找师兄们了。” 黑狗叼住布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你想跟着我?”柳青有些惊讶,随即笑道,“也好,等我们抓到银背狼,带你回宗门养伤。” 黑狗就这样跟着柳青,在林中穿行。它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既不会跟丢,又不会显得太过亲近。 “奇怪,怎么不见师兄他们了……”柳青自言自语,她不知何时走了岔路,与先走的两位师兄距离越来越远了。 黑狗突然浑身毛发倒竖,它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就在它要发出警告的低吼时,一头体型巨大的银背狼猛地从树丛中扑出! “啊!”柳青仓促拔剑,却被银背狼一爪拍飞。佩剑脱手而出,她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 银背狼龇着獠牙,一步步逼近。柳青颤抖着摸向腰间的信号符,却发现符袋不知何时已经掉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侧面扑来! 黑狗瘦小的身躯狠狠撞在银背狼侧腹。它张开利齿,精准地咬住了银背狼最脆弱的部位——两颗圆滚滚的蛋蛋。 “嗷呜——!”银背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身子都僵直了。它疯狂甩动身体,想要甩开黑狗。 黑狗却死死咬住不放,被甩得如同破布条般左右摇晃。鲜血从它嘴角渗出,但那双幽蓝的眼睛里却闪着决绝的光。 柳青抓住机会,捡起佩剑,用尽全力刺向银背狼的眼睛。剑尖没入狼眼的瞬间,银背狼终于挣脱了黑狗的撕咬,发狂般扑向柳青。 “砰!——” 一人一狼重重摔在地上。柳青的剑还插在狼眼中,她自己也被狼爪抓得遍体鳞伤。银背狼抽搐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黑狗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到柳青已经昏迷不醒。她的衣襟被狼爪撕开,露出雪白的颈项和锁骨。鲜血从伤口渗出,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黑狗慢慢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柳青的脖子。它能闻到鲜血的甜腥味,能感受到颈动脉的跳动。只要一口,就能结束这个女子的性命,还能补充自己损耗的灵力。 云端犹豫了。 “咬还是不咬?” 第442章 盘瓠 黑狗的鼻尖离柳青的颈动脉只有一寸之遥。鲜血的甜腥味刺激着它的嗅觉,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云端知晓,这是一个修士,虽然是很基础的入门修士,但血液经脉中已经有些许灵力灵气,对眼下的他大有裨益。 黑狗的獠牙已经抵在了柳青雪白的颈项上…… 最终,黑狗却缓缓后退,松开了獠牙。 非是天良发现,而是算计之后的选择。自己眼下野狗一条,野外危机四伏,这灵兽山虽然灵气较多,但凶兽也多,眼下自己的力量还很薄弱,有一个安全稳定的栖身之所极为重要。 虽然御灵宗只是依附云隐宗存在,专一为云隐宗提供灵兽灵宠的小宗门,(第111章 凶兽)但对于现在的他,已经是安身立命最好的去处。 想到此处,云端改变了主意——安定下来,徐徐图之。 它环顾四周,突然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个闪着微光的物件——正是柳青丢失的信号符。 黑狗用力气跃起,前爪在符箓上一拍。“咻——”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成一朵赤莲。 做完这一切,黑狗立即回到柳青身边,后腿蹲坐,前肢挺直,摆出一副忠犬护主的姿态。它不时低头舔舐柳青的伤口,又警惕地抬头环视四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约莫半刻钟后,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师妹!”先前那两名男弟子拨开灌木冲了过来。 大师兄最先冲到近前,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银背狼的尸体倒伏在地,狼眼中插着柳青的佩剑,而柳青则昏迷在血泊中,身旁蹲着那条他们先前见过的黑狗。 “这畜生……”年轻弟子正要拔剑,却被师兄拦住。 “等等!”大师兄蹲下身仔细查看,在银背狼的后腿内侧,发现了明显的咬痕和抓伤,皮毛上还沾着黑狗特有的黑色毛发,狼腹下那处最脆弱的部位血肉模糊,显然是遭受过致命攻击。 年轻弟子恍然大悟:“是它救了柳师妹?” 两人连忙上前救治。大师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青色药丸喂入柳青口中。片刻,柳青便幽幽转醒过来。 “师、师兄……”她虚弱地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黑狗的身影。当看到黑狗仍守在她身边时,眼中顿时泛起泪光。 “是它救了我……”柳青颤抖着伸出手,轻抚狗头,“那银背狼突然窜出……它为了救我......”便将先前的情形说了一回。 黑狗温顺地低下头,任她抚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原来信号符也是它发出,好灵性的狗!”年长弟子赞叹道,“师妹,这狗和你有缘,你带回去做个伴。” 柳青连连点头,挣扎着要起身。年轻弟子连忙扶住她:“师妹别急,你的伤……” “我没事。”柳青固执地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小心地为黑狗擦拭脸上的血迹,“小默,跟我回家好不好?” 当然好,黑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轻轻呜了一声,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一路上,柳青不顾自己的伤势,坚持将黑狗抱在怀中。狗日的云端倒是艳福不浅,享尽两坨软绵绵,高颠颠,肉颤颤,粉嫩嫩,水灵灵之福。 就这样,黑狗跟着三人回到了御灵宗。几人把事情禀告了长老,大家也都啧啧称奇。 长老便道:“既然它与你如此缘分,那就不关灵兽笼舍,你自己好生养着。” 这本就是柳青所愿,见长老先提出来,她自然是欢喜应承。 御灵宗的建筑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柳青的居所是一排女弟子住房中的一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柳青在黑狗面前蹲下,柔声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黑狗环顾四周,对这个新环境似乎很满意。它轻轻摇了下尾巴,蹭了蹭柳青的手,然后乖巧地趴在了为它准备的软垫上。 当夜,待柳青熟睡后,黑狗悄悄起身。它轻巧地跃上窗台,借着月光打量这个陌生的宗门。它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这里将成为它恢复实力的第一步。 都讲狗仗人势,确实不假。黑狗之前四处流浪,三餐无定,还时时担惊受怕,现在有吃有喝,在柳青的悉心照料之下,不过月余,便由原先的瘦骨嶙峋变得健硕雄壮,皮毛油光水滑。 关键是黑狗颇具灵性,不多久便与宗门上下混熟,深受众人喜爱,整个宗门内到处行走畅通无阻,倒比一般弟子更加方便。 柳青更不用讲,云端化身舔狗,将她侍弄得舒舒服服,服服帖帖,心花怒放。 这一日柳青与师父闲聊,黑狗便卧在一旁,支棱着耳朵,有一搭无一搭听着。却不料这一听,让他心头活泛起来。 “师父,小默这么有灵性,可以修仙么?”柳青问道。她自己不过是个稀疏平常的炼气弟子,却十分操心黑狗,可见当真是喜欢。 “傻徒儿,虽讲众生平等,万物皆可修仙……”这师父虽然也不过金丹,但见识却还是颇广。“不过据为师了解,修得正果的动物,犬类还是极其稀少。” “哦……”柳青露出失望之色,“一条都没有么?” “倒是有一条,不过也是托了主子的福,你若有那个人的本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小默亦可称为仙犬。” “师父,那个人是谁啊?” “嘿嘿,讲到这个人,可是大大有名……他当外甥时打舅舅,当舅舅时打外甥,这辈子从不吃亏,肉身成圣……” “师父,我知道是谁了。”柳青垂头丧气,“我可没那个本事,小默跟着我可惜了。” 黑狗动了动耳朵,云端暗忖:“你却不知我原本就已经是神仙人物……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却不料师父话锋一转,神秘兮兮道:“徒儿,你可知盘(pan)瓠?” “盘瓠?”柳青眨了眨眼,“不曾听说,师父,是什么?” 师父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光芒:“盘瓠是上古时期的神犬。而且……就在我们灵兽山最深处,有一处远古遗迹,相传就是盘瓠的居所。” 黑狗的耳朵猛地竖起,幽蓝的瞳孔微微收缩。 “师父是说……”柳青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传说竟是真的?”看来虽不知盘瓠,但灵兽山深处有遗迹的传说倒是广为流传。 “真假难辨。”师父压低声音,“千万年来,无数修士试图探寻那处遗迹,却无人能进到最深处。据说那里有上古禁制,非有缘者不得入内。” 黑狗的身子微微前倾,前爪不自觉地抓紧了地面。 “那禁制……”柳青好奇地问,“是什么样子的?” 师父摇摇头:“没人说得清。有人说是迷雾重重,有人说是幻象迭生,还有人说是时空错乱……总之,但凡强行闯入者,不是疯癫就是失踪。” 黑狗的尾巴轻轻摆动,云端残魂开始暗自盘算。 “别想了。”师父瞧见柳青双眼放光,打断她的希冀,“我们宗门以前也不乏想要去找寻遗迹的先辈,结果从无活着返回……后来立了规矩,宗门弟子再不许越过癞疤岭。” 黑狗的身子微微一颤。 柳青失望地低下头:“那岂不是永远没人能进去了?” “人不能去,狗却未必……”师父若有所思地看着黑狗,“传说盘瓠留下的机缘,本就是为同类准备的。或许……” 黑狗突然站起身,走到柳青身边,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小默?”柳青疑惑地看着它。 师父的目光在黑狗身上停留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徒儿,你这狗……不简单啊。” 柳青正要追问,师父却摆摆手:“罢了,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你且好生修炼,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当夜,柳青熟睡后,黑狗悄悄跃上窗台。它望着灵兽山深处,那里隐约有雾气升腾。 “盘瓠遗迹……”云端暗自思忖,“若真能得到上古神犬的传承……” 它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黑狗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的柳青,轻轻跳下窗台,与窗外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在远方。 …… 某处山脉深处。 山洞内,玄采盘膝而坐。那滴太阴真水悬浮在她面前,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冷峻的面容。 她双手结印,九道冰晶锁链从指尖延伸而出,缓缓缠绕上那滴真水。锁链与真水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第一道锁链碎裂。 玄采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她的眼神愈发凌厉。更多的锁链缠绕上去,将真水层层包裹。 洞内温度骤降,岩壁凝结出厚厚的冰晶。 三日过去。 最后一道禁制被冲破。太阴真水化作一道银光,没入玄采眉心。 她睁开眼,瞳孔已变成纯粹的银白色。 终于,太阴真水被她炼化成功! 与云端不同,云端炼化的太阴真水是黑色,那是修为不够的权宜之选。而银色是太阴真水的本色,玄采本就是陆地神仙,她炼化成功,才是真正掌握了太阴真水最纯粹,最根本的力量。 这种力量根本无须什么一念之下冰封千里,万里雪飘。恰恰相反—— 山洞幽邃,一滴露珠悬于蛛网。 玄采睁目时,露珠正好滴落。 “嗒。” 水珠落在石面的刹那,她看见了水中倒映的整个世界,每一粒水分子都清晰可辨,冰晶结构的生长轨迹如同星河般绚烂。 她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潮湿的岩壁上。 一只正在搬运碎屑的蚂蚁突然停下脚步。它的六足仍保持着行走的姿态,触须还在微微颤动,但胸腔内那颗跳动的心脏,已经凝结成一粒微小的冰晶。 蛛网上的飞蛾挣扎了一下,翅膀上的鳞粉簌簌掉落。它不知道自己的灵窍已被精准冻结,仍以为能挣脱束缚。 玄采轻吐一气。 洞外三丈处,一片正在飘落的枯叶突然定格。叶脉中的汁液凝结成细小的冰丝,而表皮依旧柔软如初。叶面上两只交配中的蚜虫,公虫的阳根还嵌在母虫体内,两具微小的身躯已同时绝了生机。 洞外传来脚步声。 顺子撩开藤蔓时,看见师父正俯身观察一朵野花。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花蕊深处,三只授粉的蜜蜂仍在忙碌。 “师父,你……” “嘘。”玄采竖起食指。 顺子这才发现,那些蜜蜂的翅膀已经停止振动,但它们仍在花蕊间爬行——准确地说,是冰晶在模拟它们生前的运动轨迹。最细微的冰粒组成了最精密的幻象。 玄采捻起一片花瓣。 花瓣在她指尖粉碎成冰尘,每一粒冰尘都倒映着她银白的眼眸。她轻轻一吹,冰尘飘向洞外。 三只蜜蜂突然坠落。 它们的腹腔完好无损,但胸腔内的灵窍节点全部被替换成了太阴冰晶。这种程度的操控,已经超越了术法的范畴,近乎天道法则的具象。 玄采抬起头来,银色眼眸已经恢复如常。秋波流转,远山如黛。 顺子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师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父,你……”他挠了挠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玄采轻轻摇头,黑亮的瞳孔中泛着温和的光:柔声道:“为师很好,真水已经炼化成了,我的孩儿有救了。” 这声音不似往日的冰冷,反倒带着几分春风拂面般的柔和。顺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比师父往日冷着脸训人还要可怕。 “走吧……”玄采拂袖起身,衣袂飘动间,洞口的藤蔓上凝结出一层细密的冰晶,但转瞬又消融无踪,“去不二门接回我的孩儿,还有孙儿。” 顺子点头称是,却忍不住又偷瞄了师父一眼。师父的容貌未变,但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突然收起了锋芒,反倒更让人毛骨悚然。 洞外,一只蝴蝶落在玄采肩头。 顺子瞪大了眼睛。要是在往日,任何生灵靠近师父三尺之内,都会被自动冻结成冰雕。可此刻,那只彩蝶竟安然无恙地停在师父肩上,甚至还悠闲地扇动着翅膀。 “调皮——”玄采轻声说道,指尖轻轻一弹,蝴蝶翩然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顺子咽了口唾沫,赶紧跟上。他总觉得师父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山间小道上,晨雾未散。 几个背着药篓的采药人正低头赶路,粗布衣裳上沾满露水。为首的汉子突然停下脚步,惊恐地拉住同伴——前方雾气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半空若隐若现。 “是神仙!”老药农腿一软跪倒在地,药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 玄采踏雾而来,白色的衣袂拂过沾露的草丛,竟未沾湿半分。她看着跪伏在地的采药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若是往日,这些凡人连让她瞥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老人家请起。”她声音轻柔,伸手虚扶,“山间露重,小心风寒。” 老药农战战兢兢抬头,正对上那双黑亮的眸子。想象中的寒意并未袭来,反倒看见仙子唇角挂着温和的笑意。 “仙,仙师,”老药农结结巴巴道,“小老儿惊扰仙驾……” 玄采摇摇头,目光落在那撒了一地的草药上。她指尖轻点,几株被踩坏的灵芝竟重新挺立起来,断处生出细密的冰丝,转眼愈合如初。 “当归三钱,茯苓二两……”她轻声念着药篓里的药材,突然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替最小的药童擦了擦脸上的泥污,“家里可是有生病的亲人?” 药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漂亮的仙女,傻傻地点点头:“阿娘咳嗽……半年了……” 玄采掏出玉瓶倒出一粒莹白的药丸:“化水服下。” 老药农颤抖着接过,却发现药丸入手温热,丝毫不似想象中仙丹该有的冰冷。 “山路崎岖。”玄采起身时,顺手拂去老药农肩头的一片枯叶,“你们大家小心些,家里还有人等着。”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几个采药人还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爷爷……”小药童怯生生地问,“这个就是仙女么?” 老药农看着手中那粒泛着暖意的药丸,突然老泪纵横:“神仙显灵……神仙显灵啊……” …… 水月山庄。 悠然自得的谢籍,正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气息让他汗毛竖立,从藤椅上一跃而起。 “师祖,来人了!” 第443章 转变 “师祖,来人了!” 随着谢籍话音刚落,一道金光破开云层,如利剑般直插山庄。 “轰!” 金光落地时竟未激起半点尘埃,化作一名金甲神将。那神将面如冠玉,眉间一道竖痕如闭合的天眼,周身环绕着淡淡的仙灵之气。 “哟,原来是天上来的稀客。”谢籍满脸堆笑,语气轻松,暗中却全神戒备,早有三道金色符文在半空若隐若现。 “下界修士谢籍。”神将开口,声音如金玉相击,“奉九天应元府之命,特来查问。” 此时水月山庄众人已经聚集,大娘正欲上前,谢籍摆手阻止。看来这一回却是因自己而来。 “不知想要问些什么?” 神将抬手轻点,空中浮现四道虚影:谢籍的金符、王乜的剑阵、暮云的魔气、夭夭的蚩尤,正是当日几人在云隐宗觉醒时的画面。 “尔等四人觉醒远古记忆,触动天机。”神将眉间竖痕微微发光,“可知这是逆天之举?” 谢籍才知原来几人当日觉醒之时气势盛壮,早已惊动天上,只是不知为何拖到今日才来查看。 但他却不知天上层层上报审核,流程冗长复杂,他几人之事已是加急办理。 谢籍笑嘻嘻道:“这位仙官,我不过是个鬼画桃符的闲散之人,哪懂什么远古记忆?” “还要狡辩?”神将冷笑,“若非尔等四人同时觉醒,也不会惊动三十三重天外的混沌钟。” 混沌钟乃仙界至宝,据说能感应三界一切逆乱天机之事。 “就算如此……”谢籍笑意不减,“仙界何时管起下界修士的闲事?” 神将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因为你们触碰的不是普通记忆——”他抬手打出一道金光,空中浮现出星儿的虚影,“而是这位‘混沌之子’的封印。” 观寂观灭的推演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原来激活几位远古记忆的,并非洪浩,而是洪浩和玄薇的孩子——星儿。任谁也想不到一个三岁的娃儿拥有如此神奇巨大的能量! 只是当时情况巧合,大娘等都以为是洪浩的变数导致。 “现在明白了?”神将向前踏出一步,整个山庄的地面开始泛起金光,“交出混沌之子,可免形神俱灭之祸。” 大娘突然跳将出来,“狗日的,老娘管你妖怪神仙,要带走我孙儿,想也莫想!”说罢凶相毕露,掏出明晃晃雪亮亮杀猪刀,杀气腾腾道:“莫以为神仙的屁眼老娘就捅不得!” 神将脸色微变,“我好言相劝,先礼后兵,若是不识抬举——”他眉间那道竖痕猛然睁开——竟是一只金瞳天眼! 天眼中射出一道金光,直冲云霄。霎时间,云层翻涌,半空中浮现出十二名金甲天兵,每人手持方天画戟,戟尖寒芒吞吐,结成天罗地网将整个水月山庄笼罩其中。 天兵阵列森严,分列十二元辰方位。他们面无表情,眼中只有冰冷的金光,仿佛没有生命的傀儡。 山庄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谢籍感到呼吸一窒。那天罗地网尚未落下,无形的威压已经让地面微微下陷。 大娘手中的杀猪刀“铮”地一声颤鸣。刀刃上浮现的血线突然暴涨。她死死盯着半空中的天兵阵列,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最后的机会。”神将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交出混沌之子。” 星儿似乎感应到什么,在玄薇的怀里不安地扭动。孩子纯真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金光。 谢籍眼中精光暴涨,用行动代替了回答。“大家退后,我一人足矣。” “周天星斗,起!” 无数金色符箓从山庄各处冲天而起,在空中组成浩瀚星河。每一道符箓都化作璀璨星辰,将天罗地网硬生生撑开一道缺口。 “大胆!”神将怒喝,天眼中金光暴涨,“给我拿下!” 十二天兵同时挥戟,七十二道金光如暴雨倾泻。每一道金光都蕴含着天罚之力,所过之处空间扭曲,草木成灰。 谢籍双手掐诀,九道金符环绕周身。符箓旋转间,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座金色八卦阵图。 “乾为天,坤为地!” 八卦阵图轰然展开,将袭来的金光尽数挡下。谢籍脚踏天罡步,每一步落下,地面便亮起一道金色符文。转眼间,整个山庄地面已布满密密麻麻的符纹。 “震为雷,巽为风!” 随着谢籍一声暴喝,八卦阵图中飞出无数金色闪电,与天兵的金光在半空相撞。爆裂的气浪席卷四方,震得山庄屋瓦簌簌作响。 神将面色微变:“区区下界修士,竟能挡天兵之威?” 谢籍冷笑不语,手中法诀再变。八卦阵图突然分裂重组,化作六十四道金色锁链,如灵蛇般缠向十二天兵。 “艮为山,兑为泽!” 锁链所过之处,空间仿佛凝固。六名天兵猝不及防,被锁链缠住手脚,动作顿时迟缓。 剩余六名天兵立刻变阵,方天画戟交叉成网,将袭来的锁链尽数斩断。但谢籍早已料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离为火,坎为水!” 被斩断的金色锁链突然爆开,化作漫天火雨。火雨中又暗藏寒冰之箭,冰火交织,防不胜防。 三名天兵被火雨灼伤金甲,又有两名被冰箭刺穿肩膀。唯有领头天兵反应最快,画戟舞成金轮,将袭来的攻击尽数挡下。 神将终于按捺不住,天眼中射出一道璀璨金光,直取谢籍眉心! 谢籍不闪不避,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与神将的金光在半空相撞。 “轰!” 两股力量僵持不下,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气浪翻滚间,谢籍须发飞扬,衣袍猎猎作响,却始终寸步不让。 神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这下界修士竟能与自己分庭抗礼,不相伯仲!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远处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剑鸣—— 一道青光破空而来,直取神将后心! 神将天眼中金光暴涨,一道金色光幕在身后凝结。青金二色当空相激,迸发出璀璨光芒。 待光华散尽,只见顺子在半空握剑而立,周身青气缭绕。而玄采已经落到广场,素白裙裾无风自动,足下步步生莲。 “娘亲!”玄薇惊呼出声,玄采的突然出现,令她没有想到。 玄采银白色的瞳孔扫过全场,目光在谢籍身上停留一瞬,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当看到女儿和外孙时,眼中寒冰顿时化作春水。 “天上的手,伸得太长了些。”她声音清冷,“这也是我不喜天上的因由。”她当年扛了雷劫拒不飞升,一方面是为了夫君残魂,一方面却也是孤高性子瞧不上天上。 神将面色凝重:“玄采,此事与你无关。” “无关?”玄采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你们要抓的,是我外孙。” 话音未落,她指尖轻抬。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她指尖渗出,悬浮在半空。那水珠不过米粒大小,却让整个山庄的温度骤降。 “太阴真水?!”神将瞳孔骤缩。 玄采不语,只是轻轻一弹。水珠飞向半空中的天罗地网,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 “咔!” 一声轻响,看似微不足道。但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十二名天兵的动作突然变得极其缓慢。他们挥戟的动作像是被拉长了数十倍,连眼中的金光都凝固成了细丝。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上的金甲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晶莹的冰晶。 “时间……被冻结了?”谢籍倒吸一口冷气。 玄采微微摇头:“只是让他们的动作慢了些。”她指尖再点,那滴水珠突然分裂成十二道银线,精准地刺入每个天兵的眉心。 “啊!” 十二名天兵同时发出惨叫。他们眼中的金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银白色的冰晶。那些冰晶在他们瞳孔中蔓延,转眼间就覆盖了整个眼球。 “退!”神将暴喝,天眼中射出一道金光,将十二名天兵笼罩。金光闪过,天兵们的身影渐渐虚化,最终消失不见。 玄采并未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神将:“回去告诉九天应元府,我的外孙不是他们能染指的。” 神将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咬牙道:“玄采,此事不会就此了结!”说罢,他身形渐渐虚化,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待金光完全消失,山庄内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谢籍长舒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玄采已经转身走向玄薇。 玄薇五味杂陈,终究没有再开口,只是紧紧抱住孩儿。 玄采上前一步,想要抚摸她怀中孩儿,却不料一伸手——玄薇却后退一步。 众人便瞧见极其尴尬的一幕,玄采抬起的手臂定在半空,向前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一息之后,玄采终于颓然垂下手臂,黯然道:“薇儿,我——” “你言而无信!”玄薇终于爆发,“你讲我离开他,你便不再找他麻烦,我相信了你,结果……” 她腾出一只手指向大娘等人,“结果你却叫云端来打杀他的至亲之人!”讲到此处,玄薇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就是这群你想打杀的人,若不是他们相救,我和孩儿早就……早就没了。” 瞧见娘亲哭得厉害,怀中的孩儿也跟着哭起来。 “薇儿,是我……错了。”这恐怕是玄采这一辈子第一次认错,“他帮着勾走了你爹爹的残魂,为娘的确,的确恨意难消,想要让他也感受失去至亲的滋味。” “我知你恨我……”玄采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祈求的软弱,“薇儿,给娘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娘……可以……” 她的话语尚未说完,玄薇却猛地打断了,带着哭腔道:“你走吧,你永远不再出现就是对我最好的弥补,我没有你这样的娘亲。” 看着女儿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恐惧和彻底的失望,玄采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不是太阴真水的力量,而是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楚。 “我们走……”玄薇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她抱着依旧抽抽噎噎的星儿,转身走向山庄内堂。 这种事情,旁人讲什么都是多余,众人也都默默返回山庄。 广场上,只剩下玄采孤零零的身影,还有远远站立的顺子。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掠过玄采素白的裙裾。她依旧僵立在原地,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萧索。方才女儿决绝的话语和背影,如同无形的冰锥,将她钉在了这片空旷之地。 顺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停在玄采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声道:“师父……你……还好吗?” 玄采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山庄的屋宇,落在内堂的方向,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过了许久,久到顺子以为师父不会回应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顺子。” “弟子在。” “收拾一下,我们……不走了。” 顺子一愣:“不走了?师父,你是说……留在水月山庄?”他有些难以置信,刚刚玄薇的态度如此决绝,师父留下岂不是…… “嗯。”玄采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那双恢复黑亮的眼眸,却不再是之前的灰败与茫然,而是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冰冷的、磐石般的坚定。 “天上那些人,”玄采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抬手指向方才神将消失的天际,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太阴真水的寒意:“九天应元府既已认定星儿是‘混沌之子’,又在我这里折了面子,他们不会就此收手。下一次来的,绝不会是这种货色。” 顺子心头一凛。他深知师父所言非虚。天庭的威严不容挑衅,尤其是涉及所谓“逆乱天机”的大事。今日看似击退了神将,实则捅了马蜂窝。 “可是师父,”顺子面露忧色,“玄薇姐她……”他欲言又止,意思再明显不过——玄薇现在根本不愿意见她,更遑论接受她的保护。 玄采的眼神微微一黯,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 “她恨我,怨我,甚至……不认我,都是应该的。”玄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是我咎由自取。但是——”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直刺苍穹,仿佛要穿透那重重云霭,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天庭:“这与我护不护她,护不护我的外孙,是两回事!”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玄采的女儿和外孙,还轮不到天上那群人来决定他们的命运!他们要动星儿,除非从我玄采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言既出,万山难阻! 一股无形的、比太阴真水更凛冽的寒意以玄采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霜,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 顺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清晰地感受到师父身上那股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决绝意志。这不再是单纯的护犊之情,更像是一种……赎罪,一种以生命为代价的守护誓言。 “去告诉大娘,”她对顺子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就说我玄采,厚颜暂借水月山庄一隅之地落脚。她若不愿,我自会另寻他处,但绝不会远离此地。”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另外,让她管好山庄里的人,尤其是……薇儿。告诉她,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惹她厌烦,但若天上再来人,我必出手。” 顺子心中一叹,知道师父心意已决,这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不出现,不打扰,但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守在她们母子看不见的地方。 玄采本就是至情至性凡事极端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守着夫君一缕残魂多年迟迟不肯放手。她恨洪浩,爱玄薇,都是浓烈而真实的。 还不等顺子进到山庄,山庄内一个魁梧如小山的身影窜出来,“咚咚咚”一路小跑,震得用青石板新铺成的广场微微发颤。 大娘气喘吁吁停在玄采面前。 “空房出租,一文钱一月,你要是不要?” 第444章 洞房 玄采猛地抬头,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大娘没头没脑来一句“空房出租”,让她一时有些错愕,茫然。 “一文钱一月?”她下意识地重复一句,声音干涩。 “怎么?嫌贵?”大娘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三角眼透着一丝狡黠,“我这贵是贵点,可还包你一日三餐,顿顿有荤有素,决计不会让你瘦一两肉……” 玄采定定地看着大娘那张因激动和奔跑而泛红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份粗粝却真诚的豪爽。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猛地涌上玄采的喉咙。 她瞬间明白了——大娘是在用一种她特有的、拐弯抹角的方式,给她这个处境尴尬、被女儿拒之门外的母亲,扛来一把楼梯,一个能名正言顺留下的借口。 “住!我住。”玄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飞快地点头。这份来自仇人至亲(至少在她曾经的报复计划中是)的理解和接纳,此刻竟成了她绝望中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 大娘见状,神色也缓和了几分,叉腰的手放了下来,叹了口气,语气变得严肃而直接:“……那啥,望海楼主是吧?老娘跟你讲清楚,我留你,不是因为你是我那傻徒弟的丈母娘!更不是因为你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望海楼主!” 她目光灼灼,指着山庄内堂的方向:“只为一个事儿——星儿!那是我徒儿留下的独苗,是老娘的亲孙儿!天上那群狗日的王八蛋要动他,甭管你行不行,老娘豁出命也要跟他们干到底!” 大娘的语气斩钉截铁,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玄采脸上:“你方才讲,要护着他们母子,除非从你尸体上踏过去。这话,老娘听着痛快!目标一致,对付天上那群狗日的,多个人就多分力!何况你还是个能打退天兵天将的厉害人物?这笔买卖,一文钱租你个院子,值了!” 大娘是光明正大,活得敞亮之人,把自己心中那一点算计明明白白,大大方方讲了出来。 玄采听着大娘毫不掩饰、直奔要害的话语,心中的感激更甚。大娘没有虚伪的客套,直接点明了利害关系——她们此刻是天然的盟友,为了共同要保护的人。 “还有一件……”她急着道:“我已掌握太阴真水之力,可以拔除云端那恶贼种下的渐冻符。” 但接下来大娘的话,却让玄采的心猛地一沉。 “我跟你讲,以玄薇丫头现在的驴脾气,她宁可看着那破符冻死她自己,也绝不会配合你,让你靠近半分来拔这个符!” 玄采点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此符乃太阴真水所炼,便是以我眼下之力……想要彻底拔除,也需耗费大量心神元力,非一朝一夕之功,稍有不慎便会激发符力反噬,伤及……本源根基。” 若玄薇不配合,那却做不成。 她没有完全说透,但大娘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伤及本源?那岂不是有可能伤到自己?而且……是不是动静挺大?要人帮忙照看什么的?” 玄采默认了。强行拔除就像在心脏边上用冰刀剥茧抽丝,风险极大,过程中容不得半点干扰。 大娘一拍大腿:“得!老娘明白了!那现在就更不行了!” 她斩钉截铁地摇头,“你没瞧见薇丫头看你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她刚把你恨到骨头缝里去!你跟她讲你要拔符?还要耗费心神?还要她……或者我们帮忙护法?她会觉着你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广场的青石板上,以玄采立足点为中心,一层薄而细密的霜晶无声蔓延开去,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凝结出一滴冰晶,然后被狠狠地攥进掌心捏碎。 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眼神中的刚强被深重的痛楚覆盖,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疲惫和苦涩,沙哑着承认:“……我知道。”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吞。 “好在那狗日的破符不是立时发作……还可从长计议。”大娘大手一挥,“也没你想的那般艰难,若是寻到我好徒儿回来,也不须你那劳神费力的法子,两人滚做一团,欢欢喜喜就解了……” 大娘说得直白,玄采略露尴尬,但不得不承认,这法子比她的方便简单得多。 “所以啊,急不得!这根刺得慢慢拔,伤疤得让它自己一点点长。你眼下当务之急是护着他们娘俩不被天上抓走,这是最紧要的!至于这符,还有你跟薇丫头之间……” “都得等!等天上那帮狗日的真被咱们打怕了,不敢再来惹事了。等时间长了,薇丫头心里的冰块……或许能化开一点点,让她能看出你……唉,哪怕是那么一丁点真心悔过,那时候再说这符的事儿吧!” “我……明白了。”玄采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却又沉重得如同立誓,“我会……留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不出现在她们面前。这天上的麻烦,由我来挡。这符……我自己知道分寸。” 大娘看着她恢复了平静:“这就对了!记住,活着护住她们才要紧!其他的……再说吧!走,老娘给你划拉个偏院去,清净,眼不见心不烦!” 她转身,一边走一边嘟囔,“啧啧啧,一文钱……亏大了……” 大娘昂首挺胸,雌赳赳走在前面,玄采和顺子只如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乖乖跟随在后。 这便是大娘,公孙大娘! 水月山庄西角,偏僻的小院成了玄采师徒二人暂时的居所。 大娘安顿好他们之后,又风风火火回到大厅,众人正围着玄薇母子,左瞧右瞧想要瞧出些端倪。 星儿经过刚才的折腾,想是乏了,孩子的瞌睡说来就来,此刻已然在玄薇怀中睡了过去。 只是大家怎么探查,也探不出孩子有何异样。 “散了散了,莫要管了,大家接着盖房子。”大娘依旧是大手一挥,只不过怕惊醒星儿,声音却小了许多,“管他是不是什么混沌之子,他都是薇丫头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老娘的好孙儿,任谁也别想带走!” 这场景,和当年佛门要带走夭夭的情形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当时推演至少明确夭夭会变成飞升大妖,蛮荒共主,给世间带来大灾难。而眼下混沌之子到底是什么?会怎样?那个神将也没说个所以然。 那还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顺其自然好了。 大娘如此讲话,大家也就收了好奇,各自散去继续手中活计——水月山庄的恢复重建,虽然已经初具规模,有了些模样,但仍有许多事情要做。 “谢籍,你小子留下,老娘有话要问你。” 谢籍笑嘻嘻道:“师祖,我知你要问什么,莫要担心,我们几人恐是添头,天上重中之重应还是在星儿身上。” 狗日的不愧是天才,大娘还未开口,他便知晓大娘要问什么。大娘是个护犊子的人,早把他们几人也都看作水月山庄的家人,经历过刚才情形,自然担心在外的王乜,朝云和夭夭。 听谢籍如此讲来,大娘稍稍放心,不过仍是带有一丝担忧。 “师祖放心好了,我虽不笃定知他几人如何,但想来与我差不太多……”谢籍进一步宽慰道:“方才就算望海楼主不出手,我一人也应付得来。而且……” 谢籍压低声音,凑到大娘身边,“小子总觉自己并未完全觉醒,上古符道的传承还不完整,像是……” 他挠挠头,想着怎么给大娘说得清楚眼下状态,眼睛滴溜溜一转,一本正经道:“像是刚拜完堂送入洞房的一对新人……” 大娘被他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勾起了好奇心,三角眼一瞪:“哦?狗日的啥意思?你小子还有藏私?” 谢籍摇摇头,偷笑道:“小子是讲,只是进了洞房,还未捅破最后一层,总还差点意思。” 他这样作比,大娘自然清晰明了。“你是讲你的符道还能进……还能精进?” “捅破了那一层才能精进……”谢籍似笑非笑。 随即正色道:“是小子自己的感悟。你方才也瞧见了,小子最多一次能打出六十四道符箓,结成锁链也好,化作冰火箭雨也罢,威力尚可,但……总感觉意犹未尽!”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指尖泛起微弱的金光,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繁复无比的金色符文虚影,转瞬即逝。 “符道之妙,在于沟通天地,演化万象。六十四卦,穷尽天地变化之基,本是大道之数。但小子每每运转符力至极限,总觉符力奔涌,意犹未尽,像是在那六十四道之后,还有更广阔的空间,更磅礴的力量被一层薄纸遮挡着!” “小子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捅破那层纸,便能……便能再翻一倍!达到一百二十八道符箓!甚至小子隐隐有种预感,那也并非终点,终极或许……是二百五十六道?” 说到最后,饶是天才中的天才,他自己都忍不住咋舌,眼中既有向往,也有一丝难以置信。 一百二十八道符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以将八卦阵图推演得更加精微,符力组合变化将更加繁复玄奥!甚至可能触摸到更深层次的空间、时间法则!至于二百五十六道……那几乎是他目前无法想象的境界。 “好小子!”大娘猛地一拍谢籍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个趔趄,脸上满是赞赏和豪气,“有志气!老娘就喜欢你这股子劲儿!六十四道就把那些狗日的天兵打得嗷嗷叫,要是真能弄出一百二十八道,二百五十六道……啧啧啧,那还不把天都捅个窟窿?到时候看天上那群龟儿子还敢不敢来撒野!”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谢籍符箓漫天、横扫天兵的场景:“捅!给老娘掀了被窝使劲捅破那一层!需要啥?灵丹妙药?天材地宝?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闭关?跟师祖说!老娘砸锅卖铁也给你弄来!” “咳!师祖!这事……这事儿……毕竟和洞房还是不一样!”谢籍赶紧清了清嗓子,“并非真有一个新娘子躺在被窝……” “小子感觉这一层……不是靠外力能捅破的,更多是心境和对符道本源的感悟。或许……就在下一次生死搏杀之中?又或许,哪天灵光一闪,它就自己破了?” 大娘自然也是知晓,这种事情急不来,“你讲得没错,老娘不过是想着孙儿……你若能早些捅破,老娘也能更放心一些。” 不过既然都提到了洞房,谢籍聪明的脑袋瓜却又想到另一桩事情。 他眼珠子一转,“师祖,既然都讲到洞房了,小子倒是想到眼前就有一桩现成的好事,绝对能捅个酣畅淋漓,皆大欢喜……” “哦?”大娘被他吊起了胃口,斜着三角眼一瞪,“你小子又打什么歪主意?” 谢籍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邀功的兴奋:“你看咱们大师伯!人高马大,一身好气力,忠厚可靠,就是那被窝……咳,就是那终身大事,不是还空着没着落嘛?” “再看王乜他娘,翠翠姨……样貌贤惠,性子温和,关键是……”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狗日的,大师伯见着翠翠姨那眼珠子都直了!走起路来发飘,翠翠姨更是见了大师伯就低头脸红,比那新媳妇还羞!这层窗户纸,不捅开岂不可惜?” 大娘是敏锐之人么,这事儿她怎么可能没察觉。 狗日的龙得水,自从翠翠来了,干活都心不在焉,有事无事就爱往翠翠那边凑,还悄咪咪给人家打了张结实又漂亮的藤椅,摆明了献殷勤! 翠翠呢,更是只要龙得水出现,眼神就飘忽,脸上飞霞,那点心思根本藏不住!整个山庄也就王乜那小子和他娘一样,一个满脑子剑道修行、洪师叔下落,一个害羞不敢多想,加上一个新来的身份,暂时没捅破罢了。 其余人等都是洞若观火,早就心知肚明。 “你是说……”大娘眉头一挑,脸上那点忧色瞬间被八卦和兴奋取代。 “正是。还有一层……”谢籍点点头,“大师伯龙族后裔,一直担负着龙祖教他开枝散叶的殷殷重托,师祖你也赶他出门去找媳妇,这么多年总没个抓拿,师祖你讲是不是就是等这桩缘分?” 说来谢籍为龙得水也是操碎了心。 大师伯的驴样货是他当年亲自操持,找了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多年来还不曾使用,谢籍一直觉得暴殄天物,引为憾事。 他和小师叔带大师伯去青楼开光,龙得水非但没能见识山水,反被骗了辛苦多年积攒的二百五十两银子,以至于他愤愤不平,做出让青楼所有女子月事不停的壮举。 “有道理!”大娘哈哈大笑,“狗日的龙得水,跟翠翠倒也般配。翠翠生王乜生得早,眼下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虎狼……呼呼能生的年纪,给王乜生一堆弟弟妹妹不在话下。” “老娘这就去找狗日的龙得水,给他讲清楚,把这一层捅破。翠翠那边……让苏巧妹子去讲一声再合适不过。” 大娘吃不得冷汤圆的性子,立刻便雌纠纠气昂昂出门寻人。 谢籍赶紧笑嘻嘻地跟上:“师祖威武!小子给你摇旗呐喊!保准捅得漂漂亮亮、皆大欢喜!” 他脸上笑嘻嘻,心里也乐开了花——捅不了符道的窗户纸,先捅破大师伯和翠翠姨的窗户纸,洞个房再讲。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大娘张罗着龙得水和翠翠洞房,这边王乜全然不知娘亲要给自己添弟弟妹妹。 他辞别娘亲和众人,离了水月山庄,在外晃晃悠悠,这一日,终于回到儿时故乡——铁剑村。 只不过他凭着记忆来到村头大树,一瞧之下,顿时目瞪口呆,魂飞魄散。 大树树身一个巨大的裂痕,显见是人力所为。 本该在里的神兵福地,早已不知所踪。 “我日,剑呢?!” 第445章 诛仙 “我日!剑呢?!” 王乜站在村头那棵古老的大树下,小眼珠子瞪得溜圆,瞳孔里映着树干上那道狰狞的巨大裂痕。 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那道裂痕,从靠近树根处向上撕开,边缘参差不齐,是斧劈刀砍又夹着蛮力硬拽的痕迹。树皮崩裂翻卷,干枯发黑,绝非这几日新创!覆盖其上的泥土尘埃,甚至有些地方生出了浅浅的青苔!显见已经是有些年头。 王乜心头猛地一沉——这绝不是师父华阳真人或者高深修士取剑的痕迹!那种高人取剑,手法必定精妙无损。这分明就是……就是山野村夫劈柴刨地式的蛮力破开! “狗日的……”王乜的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巨大的失落感和失控的焦虑瞬间涌上心头,一道剑气直冲云霄。 总以为福地包在树心中便安全无虞,就像拿了信誉极好通存通兑的银票,随时可以从钱庄提出银子一般稳当牢靠。 可大家都忘了一件事情,当年王乜还是挂着鼻涕虫的小屁孩,都从村中老人得知铁剑村的由来传说,那这个根本算不得秘密,本就是大家都知晓的事情。 王乜还清晰记得,洪浩当年带他母子离开村子时,还曾在这颗大树下歇脚。当时他讲了这个传说,洪师叔不愿意为了验证真伪伤了大树。 他不愿意,自然有愿意的。本就是无主之物,先下手为强。 最头痛是看这痕迹,明显是普通人所为,这却比山上修仙之人更难找出端倪。 说不得,只有在村里打听打听情况,看能不能问出点线索。 王乜本意是取了剑便走,根本不与村中父老乡亲交集——倒不是自命不凡,只因当年自己和娘亲在村中艰难度日,原是有许多不堪回忆,不想再去回想提及。 不过他离开时才是七岁孩童,如今一晃十年,小屁孩已成翩翩少年,身材容貌变化甚大,村中人也未必还能认出他来。 王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闷和焦虑。他本不想和村子再有瓜葛,但眼下为了福地,也顾不上这许多。 他定了定神,朝着不远处聚在一起、惊魂未定又满眼好奇看着他的几个村民走去。 “不用怕,我只是打听点事。这棵树,被谁刨开的?里面的东西呢?被谁拿走了?”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七嘴八舌地确认道: “是阿贵!就是村尾那个好吃懒做的阿贵!” “对,就是他!” “那是……好些年前了,大概……两三年?三四年?时间久了也记不清了。” “好像真的掏出了一把铁剑,拿到集上换了些铜钱买酒吃。” 王乜脑袋瓜轰地炸开——狗日的,那种逢日子的市集,人员流动性极大,这下恐怕大海捞针了。 “阿贵现在何处?”他急忙问道,眼下只有找到阿贵,还有一点点微薄的希望。 却不料村民的话,彻底断绝了王乜的念想。 “那狗日的阿贵,劈了神树,肯定要遭报应啊。一年多以前,喝醉了走路,掉进河里淹死球了。” 王乜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线索彻底断了!阿贵死了!福地剑的下落如同石沉大海!巨大的失落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发泄,他需要好好的发泄一番。 就在这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心神激荡到极点的刹那—— “轰隆!”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骤然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疯狂旋转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旋涡中心,刺目的金光如同利剑般穿透云层,直指铁剑村!一股比方才王乜剑气更浩瀚、更威严、更不容抗拒的恐怖威压,如泰山压顶,轰然降临! 王乜猛地抬头,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和恐怖威压,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金光旋涡中心,三道璀璨的金色光柱轰然落下! “轰!轰!轰!” 光柱落地,激起漫天尘土,却未伤及地面分毫。待烟尘稍散,只见三名金甲神将巍然矗立!他们面如冠玉,眉间一道闭合的竖痕,周身环绕着淡淡的仙灵之气,气息冰冷肃杀,视万物如草芥! 为首神将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王乜。他并未开口,只是抬手一指,一道金光在空中凝聚成王乜的虚影,虚影周围环绕着无数凌厉的剑光,正是他在云隐宗觉醒诛仙剑阵时的景象! “下界修士王乜!”神将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冰冷无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你觉醒远古凶阵,扰乱天机,触犯天条!奉九天应元府敕令,特来擒拿!束手就缚,可免形神俱灭!” 不出大娘所料,原来天上还真不只是想捉星儿一人,却是兵分几路,连带他们四人都要缉拿问罪。 九天应元府?扰乱天机?触犯天条?! 王乜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根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什么九天应元府?他闻所未闻!觉醒剑阵?那是在云隐宗被逼无奈!扰乱天机?他只想找回福地,关天机屁事?! 但对方那高高在上、不容分说的审判姿态,以及那股冰冷刺骨、视他如蝼蚁的威压,瞬间点燃了他本就濒临爆点的怒火! 他此刻心中只有福地下落不明的烦躁和无处宣泄的暴戾!任何挡在他面前的,都是敌人!管你是神是仙!“我日你娘!” 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或布阵的机会!王乜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双手猛地向天一举! “诛仙!戮仙!陷仙!绝仙!” 四道惊天动地的剑鸣同时响起!赤、青、黑、白四道粗如儿臂的恐怖剑气,如同四条挣脱枷锁的太古凶龙,自他体内咆哮而出,直冲云霄!剑气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撕裂开四道漆黑的空间裂缝! 剑气在半空中疯狂交织、盘旋、重组!无数细密的血色剑光如同亿万颗嗜血的星辰,在虚空中勾勒、凝结!转眼间,一座覆盖了整个村庄、散发着无尽杀伐与毁灭气息的古老剑阵——诛仙剑阵——已横亘在天地之间! 剑阵甫一成型,那森然刺骨的杀意便让三名神将脸色骤变!这绝非寻常修士的手段!这是源自上古洪荒的凶戾之阵! “大胆妖孽!竟敢反抗天威!”为首神将怒喝,眉间竖痕猛然睁开——金瞳天眼! 天眼中金光暴涨,一道璀璨光柱直射王乜!同时,他身后两名神将也同时出手,手中金光凝聚成两柄巨大的方天画戟虚影,带着撕裂天地的威势,一左一右,朝着王乜夹击而来! 此刻便显现了王乜与谢籍兄弟二人功法路数的不同——谢籍的符道是一种更全面更深沉的战法,攻守兼备;而王乜的剑阵,是一种进攻进攻再进攻,勇往直前的激进路子,只攻不守。 他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滔天的战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他根本不去管那射向自己的光柱,剑指朝着左右两名持戟神将猛地一点! “戮仙!陷仙!去!” 诛仙剑阵中,代表“戮仙”的赤红剑光与代表“陷仙”的漆黑剑光骤然爆发!赤红剑光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血色匹练,带着焚尽八荒的凶戾之气,悍然撞向左侧的画戟虚影!漆黑剑光则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所过之处空间塌陷,光线扭曲,瞬间将右侧的画戟虚影卷入其中! “轰!——” 赤红剑光与画戟虚影当空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巨响!那看似威猛无匹的金色画戟,竟在血色剑光下寸寸崩裂,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炸成漫天光点! 与此同时,漆黑剑光形成的塌陷空间猛地收缩!右侧的画戟虚影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那恐怖的吞噬之力绞得粉碎,连一丝金光都没能逃逸! 两名神将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金甲上光芒一阵剧烈闪烁,显然受创不轻! 而此刻,那道来自天眼的金色光柱,已轰至王乜面前! 王乜不闪不避,眼中凶光更盛!他竟直接引动诛仙剑阵中最核心、最凶戾的一道剑气——代表“绝仙”的惨白剑光! “绝仙!给我破!” 惨白剑光自剑阵中心激射而出,并非迎击,而是后发先至,以一种决绝惨烈、同归于尽般的姿态,狠狠撞向那道金色光柱!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剧烈侵蚀声!惨白剑光与金色光柱接触的瞬间,竟如同附骨之蛆般疯狂侵蚀、消融着那至纯的天罚金光!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崩解! 最终,在距离王乜眉心不足三尺之处,那道来自天眼的金色光柱,竟被惨白剑光硬生生侵蚀殆尽,化为虚无!而惨白剑光也耗尽了力量,悄然消散。 王乜站在原地,毫发无伤!只有周身缭绕的剑气更加狂暴,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为首的神将,充满了挑衅与不屑!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拿老子?!”王乜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给老子滚下来受死!” 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和重整旗鼓的机会!剑指再点! “诛仙!绝杀!” 诛仙剑阵中,代表“诛仙”的青色剑光骤然亮起!青光暴涨,瞬间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青色剑罡!剑罡之上,无数细小的血色符文流转,散发出灭绝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 剑罡锁定为首神将,带着斩断因果、诛灭仙神的无上凶威,撕裂虚空,当头斩落! 这一剑,快!狠!绝!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防御,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进攻!将王乜此刻心中所有的暴戾、愤怒和毁灭欲望,凝聚到了顶点! “不好!”为首神将瞳孔骤缩,他从这一剑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他疯狂催动天眼,金光在身前凝结成一面巨大的菱形光盾,同时身形急退! “轰——!” 青色剑罡狠狠斩在金色光盾之上——没有僵持!光盾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便如同纸壳般轰然破碎!剑罡余势不减,擦着神将急退的身体斩落! 血光迸现!一条包裹着金甲的手臂连同半边肩膀,被凌厉无匹的剑气瞬间绞碎!金色的神血如同喷泉般洒向长空! 为首神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捂着断臂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九天应元府的神将!竟被这下界修士一剑斩断神躯?! “退!速退!”他再无半点战意,对着另外两名同样惊骇的神将嘶声吼道!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凶神!再留下去,恐怕真要形神俱灭于此! 三道金光狼狈不堪地冲天而起,连狠话都不敢留,瞬间没入那尚未消散的云层旋涡之中,消失不见。天空的铅云迅速散去,阳光重新洒落。 铁剑村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一个个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看向王乜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看着一尊从地狱爬出来的杀神。 王乜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诛仙剑阵缓缓消散不见,但那狂暴的杀意和冲天的戾气依旧在他周身萦绕。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几滴尚未干涸的、散发着淡淡金辉的神血,又抬头望向神将消失的天际,小眼睛里血光未退,露出不羁和不屑之色。 “九天应元府……什么东西?” 王乜不再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村民,最后望一眼大树,一闪消失在天际。 …… 青石县,民和堂。 铺子大清早就排起了长龙。这队伍蜿蜒曲折,从铺子门口一直拐到了隔壁张记布庄的墙角根儿,清一色全是女子妇人! 老的少的,胖的瘦的,穿绫罗绸缎的,着粗布麻衣的,个个脸上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和羞赧,手里捏着号牌,踮着脚尖朝铺子里张望。 为啥?全冲着坐堂的那位“妇科圣手”怪医老头来的! 这老头的名声,就跟灶膛里烧旺了的火苗似的,呼呼地往十里八乡窜。起初是街坊李大娘的老寒腿被他几针扎得利索了,后来是西街豆腐西施多年不孕,吃了老头三副药,肚子就如同吹气般鼓起来了! 再后来,不知哪个碎嘴婆娘传出去,说这老头最拿手的其实是妇人家那些说不出口的毛病,这下可好,民和堂门口就成了眼下这般光景。 铺子里,更是热闹得如同开了锅。 药香混着汗味儿、脂粉味儿,在空气里搅和成一团。三四个小伙计脚不沾地,在药柜和柜台间穿梭,抓药、称量、包纸,动作麻利丝滑得像上了猪油。 算盘珠子被王寡妇拨得噼啪作响,那声音又快又脆,透着股子当家主母的精明劲儿。她嘴角就没有合拢过——原本以为妇科只是冷门小众,现下才知十个里面八个都有大大小小各种毛病。银子哗啦啦如流水般流进民和堂。 “下一个!十三号!”王寡妇头也不抬,声音清亮。 一个穿着细棉布衣裳、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媳妇,红着脸,扭扭捏捏地挪到怪医老头面前的小凳子上坐下。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老先生……我……我那个……不太准……还……还疼……” 怪医老头叼着旱烟袋,眯缝着眼,也不搭话,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她腕子上。过了片刻,他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烟袋锅子在桌沿磕了磕:“小娘子,下焦湿热,带下黄稠,小腹坠胀,月事来时如刀绞,是也不是?” 那媳妇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头埋得更低了,声如蚊蚋:“……是。” “小事儿!”老头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也不拿笔,直接用指甲尖儿蘸了点旁边茶碗里的凉茶,在光溜溜的桌面上“唰唰唰”划拉起来。旁人看去,就是几道水痕,歪歪扭扭。 王寡妇眼风一扫,立刻心领神会,扬声对抓药的小伙计道:“当归三钱,赤芍二两,香附一钱半,再加车前子五钱!三副!” 小伙计应声而动,药柜抽屉拉得哗啦响。 老头又压低声音,对那媳妇道:“回去忌生冷,莫贪凉,夜里用艾草煮水熏洗,包你下月舒坦。” 媳妇千恩万谢地拿着药包走了,后面一个膀大腰圆、嗓门洪亮的胖大娘一屁股坐下,震得凳子吱呀一声。 “老先生!给俺瞧瞧!”大娘一拍大腿,声如洪钟,“俺家那口子嫌俺身上味儿大!俺天天洗!洗秃噜皮了也没用!你说气人不气人!” 老头心中暗忖:“你这岁数你这模样,莫说有味,那两片肉便是生出香气来恐怕仍是嫌弃……”当然并不明言。 排队的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老头面不改色,依旧眯着眼搭脉,半晌,悠悠道:“大姐,你这毛病不在皮,在里。湿热下注,郁而化火,带下腥秽。光洗外头没用,得清内火。” “咋清?”大娘瞪着眼。 老头又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个更复杂的图案,看着像……嗯,某种藤蔓缠绕的根茎? 王寡妇立刻接话:“黄柏五钱,苦参四钱,土茯苓一两,地肤子三钱!五副!煎浓汁,早晚各一碗,药渣别扔,煮水坐浴!” “得嘞!”大娘爽快应下,拿了药包,付了银子,风风火火走了。 队伍刚往前挪动一步,突然—— 队伍被猛地撞开冲散!一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重重摔倒在堂屋中央的青石板上! 露出背上一把黑黝黝的铁剑。 第446章 注定 “救……救命……”那人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血污和惊恐的脸。 他衣裳早已破破烂烂,上面布满刀剑划痕和焦黑的灼伤,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搏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黑血,伤口呈青紫色,一眼便知是中了剧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喧闹的铺子瞬间死寂!排队的妇人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往后缩,挤作一团。伙计们也傻了眼,停了各自活计,呆呆地看着地上那血人。 王寡妇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她眉头紧锁,快步绕过柜台走到那人身边,蹲下身查看伤势。只看了一眼,她便倒吸一口冷气——这伤太重了!而且那毒……看着就邪门! “老先生!”王寡妇急忙抬头看向怪医老头,“你快来瞧瞧!这人怕是不行了!” 怪医老头却并不慌张,叼着旱烟袋,慢条斯理从坐堂的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伤者跟前。他眯着眼,用烟袋锅子拨拉了一下那人的伤口,又凑近闻了闻那黑血的气味。 “啧啧啧……”老头咂咂嘴,“好烈的毒!还是混合毒……小子,你得罪的人够狠的啊!” 那年轻修士听到老头的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用尽最后力气哀求道:“前辈……救我……求求你……” “想要活命?”老头眼里精光一闪,“老朽的规矩,街坊四邻都清楚……掌柜的,给他讲讲。”他看向王寡妇。 王寡妇会意,立刻道:“老先生坐堂,诊金药费概不赊欠,童叟无欺。”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修士,“这位……壮士,你看病抓药,总得先把诊金药费付了吧?我们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这并非落井下石,当年老头便给洪浩讲过这个规矩——天底下之人,救也救不完,老头子从来不讲救死扶伤,德艺双馨。早就明言治病救人都是钱货两讫的买卖。 那修士闻言,艰难地喘息着,一只手颤抖着伸进怀里摸索,好半天才掏出一个脏兮兮、瘪瘪的钱袋。他抖抖索索地打开,里面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枚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加起来恐怕连一副最普通的金疮药都买不起。 “我……我只有这些……”修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都……都给你们……求……求……” “这点钱……”王寡妇摇摇头,语气带着无奈,“怕是连止血的药粉都买不到啊。壮士,附近可有亲人朋友可以接济?” 看热闹的一堆妇人,自然不乏吃斋念佛,心怀慈悲的信女。此刻帮腔道:“掌柜的,你们先救下,后边再从长计议,教他想法子还钱,便是还不上,就当行善积德也是极好的。” “就是就是,掌柜的你不可财迷心窍,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这……”王寡妇心肠本也善良,被众人用言语一架,便露出一些窘迫神色。 却不料怪医老头行医多年,显然早就见惯这等场面,当下冷哼一声,烟袋锅子敲得啪啪作响,“尔等休要慷他人之慨,若有善心,替他将诊金药费一并出了如何?” 叽叽喳喳的妇人立刻鸦雀无声,无人接话。毕竟言语好讲,要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真金白银从自家口袋往外掏,那却肉痛。 众人形状都在怪医老头意料之中,老头继续道:“老夫我也成人之美做回好事,倘若要将他救活,诊金药费原本五十两往上。眼下谁个拿出二十两,老夫就保他不死。” 依然沉默一片,这便是世道人心。 年轻修士眼中绝望更甚。他身体因为失血和剧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另一只没怎么受伤的手,极其费力地伸向自己的背后,艰难解下那把黑黢黢的铁剑。 那剑约莫三尺长,剑身黯淡无光,布满了斑驳的铁锈和陈年泥迹,靠近剑格处甚至有几处细小的崩口。剑柄是最普通的粗木裹着破布条,整个看上去与其说是兵器,不如说更像一根烧火棍或废弃的铁条。 这……这是我……”修士喘息急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漏风般的嘶响,“三年前……在一处小镇集市的铁匠铺……花了足足二十两银子买的!”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铁剑往前一甩,铁剑“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种特有的沉闷声响,不像精铁,倒像重物。“抵……抵二十两诊金……求求你们……救我一命!” 王寡妇看着地上那把黑黢黢、锈迹斑斑的铁剑,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剑在她眼里,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银子都不值!拿去当铺,怕不是连几十个铜板都换不来,还白白惹一身晦气! 但她毕竟是心地善良的山里人,先前那群妇人七嘴八舌,她心中便已然松动,不过是知道怪医老头脾性,不敢惹恼他这个财神爷。 虽讲是一根破铁条,但总也是一个借坡下驴的由头,当下便打定了主意。 “老先生,”王寡妇像是想起什么,“火生时常要去乡下收药材,有把剑防防身也好。这破剑……这破剑就当抵了诊金!亏就亏吧!就当……就当给火生积点阴德了!”她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也顺便堵住悠悠众口。” 老头笑道:“这铁棍怕是防不了山贼,只能防防狗。罢了……既然你想要给小兄弟,我也不能拂了掌柜的面子,那就勉为其难,救上一救。” 王寡妇听老头松了口,当即教两个伙计把满身血污的年轻修士抬去后院,老头也对一众妇人讲,“这个救治要花些时辰和力气,你们明日再来。”旋即也去了后院。 “火生,你出来一下。”王寡妇瞧着地上的铁剑,想要叫洪浩收捡好。 洪浩应声掀开帘子,手里还沾着些药渣,眼神依旧带着点惯常的茫然:“姐,啥事?” 王寡妇正要指着地上铁剑说话的当儿。 “赤霄宗办事,滚开!都滚开!” 一声粗暴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民和堂门口响起! 原本在门口探头探脑、惊魂未定的妇人们如同受惊的鸟雀,尖叫着四散奔逃!两道青色的人影带着凌厉的煞气,如同疾风般闯入铺内!正是先前追杀那年轻修士的赤霄宗弟子。 后院的怪医老头早已知晓,正欲出来,刚踏出一步,却停了下来思忖片刻,突然露出一个油滑的贼笑,不再理会大堂的动静。 这两名弟子气息也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带着一股属于修士惯有的居高临下,倨傲和毫不掩饰的杀意!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一眼瞧见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和旁边那把黑黢黢的铁剑。 “人呢?!”其中一个修士一步踏前,带着炼气期修士特有的灵力威压,虽然不强,却足以让普通人心惊胆战,“那个受伤的贼子!藏哪儿去了?!” 王寡妇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势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柜台上。 洪浩却上前一步,将王寡妇挡在身后,“你们要作甚?若不抓药,还请离开。” 原来这赤霄宗,就是在青云观,被洪浩活活气死的玄诚道长,花重金求来一道火龙紫符的赤霄宗。好巧不巧,也是一个耍火为主的宗门。 问话那修士眼中戾气一闪:“作甚?自然是拿人!区区凡夫,也敢阻拦仙门办事!”他此刻见一个毫无灵力波动的男子也敢挡路,勃然大怒。 话音未落,他右手五指猛地一撮,指尖瞬间腾起一团拳头大小、炽热滚烫的橘红色火球!火焰跳跃,散发出灼人的热浪,正是赤霄宗最基础的入门法术——火球术! “去!”随着手腕一抖,那火球带着呼啸之声,直扑洪浩面门!速度虽不算快,但对付凡人已是绰绰有余,足以将人烧得面目全非! 王寡妇吓得尖叫一声:“火生小心!”她虽知火生不同寻常,但火球看着凶险吓人,总是自然而然尖叫出声。 洪浩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并非他托大,而是在那火球袭来的瞬间,他心中莫名地笃定——这火,伤不了他。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对火焰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那么大条火龙都伤不了他分毫,遑论一个小小火球。 果然!“噗”一声响。然后…… 那看似凶猛的橘红火球,在距离洪浩胸膛不足半尺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连一丝火星都没溅起,便悄无声息地湮灭了!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和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 “什么?!”此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的火球术……就这么没了?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 “师兄!这小子邪门!” 二人中这师弟又惊又怒,以为是自己轻敌,当即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这一次,他指尖凝聚的不再是橘红火焰,而是一缕幽暗、带着腥臭气息的墨绿色火焰! 此火不仅灼烧皮肉,更能侵蚀经脉,歹毒异常——先前那年轻修士便是中了他的毒火。 “去死!”师弟眼中凶光毕露,猛地将那道墨绿毒火射出!如同一条毒蛇,扭曲着扑向洪浩! 然而,毒火也是火,在洪浩面前耍火,犹如班门弄斧。 那道墨绿火焰,在触及洪浩衣衫的瞬间,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便“嗤”地一声,彻底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洪浩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连衣服都没烧破一点。他胸前的金铃铛,更是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这两人的攻击,根本不足以引动铃铛的护主之能! 不可能!师弟彻底懵了,脸上血色尽褪!他引以为傲的仙家法术,在这男子面前竟如同儿戏?! 师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终于确定,眼前这壮汉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只不过低阶修士,终究见识有限。兀自不知好歹,眼中杀机暴涨:“这厮恐有辟火符,一起上,用剑宰了他!” 两人同时拔出腰间青锋长剑!剑身寒光闪烁,带着凌厉的灵力波动!他们不再施展法术,而是将灵力灌注剑身,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青色闪电,朝着洪浩凶狠刺来!剑锋所指,直取洪浩心口和咽喉!速度快如疾风! 洪浩也是心头一紧!他虽然感觉火焰伤不了自己,但对这实实在在的利刃劈刺,心中却没有那种笃定的安全感! 偏偏铃铛还不响!眼看两道寒光瞬息即至,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对方速度太快,角度又刁钻,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洪浩的目光猛地扫过地上那把黑黢黢的铁剑!几乎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本能,他猛地缩身,顺手一抄,将那柄布满锈迹、黑黢黢的铁剑抓在了手中! 就在他五指紧握剑柄的刹那,异象突生! “铮——!”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那黑黢黢的剑身内部响起!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神兵骤然苏醒! 紧接着!覆盖在剑身上的厚重锈迹如同腐朽的树皮般寸寸剥落、碎裂!露出底下古朴厚重的黝黑剑身!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承载万物、开天辟地般的厚重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璀璨夺目的棕色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阳刺破黑暗,猛地从剑身内部迸射而出!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铺堂!那光芒温暖而神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威严,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伟力! 光芒之中,洪浩手持古剑,如同沐浴在神辉之中!他原本有些茫然的眼神,此刻变得锐利如电,一股如同太行王屋般沉重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两人刺出的长剑距离洪浩尚有尺许,便被那骤然爆发的金红光芒和恐怖威压狠狠撞上! “噗!” 两人如遭重锤猛击,胸口剧痛,喉头一甜,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手中灌注了灵力的长剑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咔嚓”一声,竟被无形的力量震得寸寸断裂! 那股威压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冲击,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压迫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苏醒的、不可直视的太古神只!任何对其一丝一毫不敬的念头,都会招来灭顶之灾! 远古四大神兵之一,福地,土属,防御见长。 “神……神器?!”师兄弟二人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洪浩手中那把光芒万丈、气息古朴威严的古剑,瞬间明白了什么! “逃!快逃!”二人连滚带爬地转身就往外跑!头也不回地冲出大堂,瞬间消失在街道尽头,只留下两道狼狈不堪的背影。 二人一路狂奔出县城,直到确认无人追赶,才敢停下来喘气。 “师……师兄……”师弟脸色惨白,捂着剧痛的胸口,声音发颤,“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剑……那光芒……” 师兄同样心有余悸,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惊疑:“神器……绝对是传说中的神器!那小子……那小子绝非凡人!他拿着那把剑的时候……我感觉……我感觉像是在面对一尊远古神魔!” “怎么办?”王师兄惊恐道,“我们……我们回去怎么交代?人没抓到,还……” “如实禀报!”赵师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把剑的异象,原原本本告诉长老!那小子和那把剑……绝非我们能对付!必须请宗门高手前来!这……这说不定是我们赤霄宗天大的机缘!” 机缘?怕不是灭门的机缘。 铺堂内,福地散发的棕色光芒渐渐弱化,最终完全内敛于那古朴黝黑的剑身之中,那股恐怖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后院的门帘微微晃动了一下,怪医老头叼着旱烟袋,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闪,死死盯着洪浩手中的古剑,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了然。 “福地……真的是福地……”他低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是你的,注定跑不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油滑不羁的模样,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啧啧啧……”老头咂咂嘴,走到洪浩身边,用烟袋锅子轻轻敲了敲那古朴的剑身,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小子,运气不错啊!捡了根烧火棍!” 洪浩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老头:“老先生……这剑……” “这剑?”老头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着挺沉,砍柴应该趁手!好好收着吧,别弄丢了!”他绝口不提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油滑笑容瞬间僵住,毛骨悚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刺穿神魂的恐怖威压,如同滔天巨浪,毫无征兆地从店外席卷而来! 店外传来一个少年冰冷的声音:“狗日的龟儿子些,把福地还来,老子饶你们不死。” 第447章 越女剑 不消讲,来者正是王乜。 他在铁剑村得知福地几年前便被村中懒汉取出,去集市换了酒钱,偏偏那懒汉又失足淹死,断了线索。心中憋闷烦躁之际,却突然灵光闪现——福地当年是老东西的佩剑,说不得他还能有些感应。 找师父却比找福地容易得多,他师徒二人自有联系的法子。 当他寻到师父,着急忙慌讲出铁剑失踪,老剑仙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福地……”华阳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它随为师征战半生,饮过无数强敌之血。后来为师剑道精进,弃实剑而求心剑,便将它封存于村口古树之中,借古树生机温养其灵性,也算了却一段尘缘。”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乜身上,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此剑虽被为师弃用,但剑心通灵,与为师之间,尚存一丝若有若无的因果牵连。尤其……当它被真正的主人握持激发之时,这份牵连便会变得清晰可感。” 王乜心头猛地一跳:“真正的主人?师父是说……” 华阳真人微微颔首:“不错。福地沉寂多年,灵性内敛,如同顽石。寻常人握之,不过凡铁。只有真正的主人,方能使其重现锋芒,亦能引动为师当年留在剑中的一缕印记共鸣。” “哎呀,锤子个真正主人,老东西你莫要说得悬吊吊,讲些有的没的……你就讲福地现在何处?”王乜却不耐烦这些,心中暗忖——管你谁的,老子都要夺来给洪师叔。 华阳真人闭上双眼,似乎在细细感应。片刻后,他重新睁眼,目光投向东南方向,语气笃定:“福地现在……青石县。” “青石县?”王乜听得分明,不待老剑仙再讲,已然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天际。 “狗东西比兔子还快……”华阳真人喃喃道,“我知你怕我讲出命中注定不好下手抢夺……”讲到此处老头子突然得意猥琐一笑,“狗日的却不知道你小师叔就是命中注定。” 原来早在当年,星云舟之上,华阳真人与洪浩初见,便已经将那一缕印记共鸣悄然转移给洪浩。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王乜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凌厉剑气赶到青石县上空时,恰好是洪浩手握福地剑,光芒内敛,怪医老头刚说出“烧火棍”的刹那! 王乜强大的神识瞬间锁定了民和堂!也锁定了洪浩手中那把气息古朴厚重、虽然光华内敛却依旧无法完全遮蔽其本源波动的——福地剑! “狗日的!终于找到了!”王乜眼中血光暴涨,积压的怒火和寻回神兵的急切瞬间爆发!他不再收敛气息,那属于诛仙剑阵的恐怖剑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降临! “狗日的龟儿子些,把福地还来,老子饶你们不死。” 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杀意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凛冽风暴,将空气都冻得凝固!王寡妇和伙计们如坠冰窟,瘫软在地!怪医老头只觉得神魂都被那纯粹的毁灭气息刺痛,烟袋“吧嗒”落地,老脸布满惊骇! 只有洪浩浑然无觉,带着一丝茫然,寻声走出了店铺大门。 “狗日的赶紧……洪大——师叔!!!!” 一声惊雷般的呼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骤然炸响的激动、那铺天盖地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得干干净净! 王乜脸上的狰狞暴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极端震惊、不敢置信和巨大狂喜的神情!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原本的血色被纯粹的、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至亲的极度激动所取代!甚至隐约有水光在眼眶里打转! “洪师叔!是你!真的是你!!!”王乜的声音都劈了叉,带着狂喜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哽咽! 然而,洪浩的反应像一盆冷水,浇灭王乜的激动欢喜。 “你……”洪浩的声音带着迟疑,完全没有故人重逢的欣喜,只有深深的困惑和不安,“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 王乜脸上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冻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洪师叔……”王乜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不认识我?我是王乜啊!铁剑村的王乜啊!是你……是你当年带着我和我娘翠翠……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去了符阳城安家。” 洪浩脸上的困惑没有丝毫减少,直勾勾盯着王乜,似乎在努力回想。 “王乜,王乜……”他不断重复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又好像陌生……渐渐头痛起来。旋即双手抱头,蹲了下去,显得焦躁痛苦。 “这位小哥……可是洪公子旧识?” 怪医老头在铺子里,战战兢兢瞧见王乜情形,知他定是认得洪浩且是友非敌,便大起胆子前来招呼。 王乜猛地抬头,瞧着有些猥琐油腻的老头子,“废话!他是我洪师叔!是救我母子性命的大恩人!你狗日的是谁?……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询问,吓得怪医老头连忙摆手:“小哥息怒!都是自己人!洪公子与我也是旧识,我见他便已经是这样子。” 老头见王乜将信将疑,一双小眼睛把自己瞪得浑不自在,急忙又道:“一言难尽,不如进屋讲话。” 王乜自然不怕老头子耍什么花样,便跟随老头子进了药铺,王寡妇瞧见洪浩痛苦模样,赶紧先把他带到内院休息。 怪医老头便先将自己如何与洪浩相识讲了一回,又把自己路过此地,瞧见洪浩的模样,心中好奇想要帮他恢复记忆也一并讲了。 最后道:“不是老头子我学王婆卖瓜,老朽我自诩医术尚可,多年走南闯北,所见疑难杂症无数,从来都是对症下药,药到病除……但洪公子这失魂之症……确实非同小可!” “离魂症?”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头子我仔细探查过,他体内经脉空空如也,如同从未修炼过的凡人。但……这绝非寻常的修为尽废!更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过往的一切,连带着修为、记忆、甚至可能是某种本源之力,都彻底封印或者……抹去了!” 当日洪浩受断海反噬和雷劫双重打击,王乜也是在现场,眼睁睁瞧见洪浩消失不见。大娘讲过小师叔可能变作了普通人……现在这老头说得全然不假,只是连记忆都无,这一层却是没有想到。 “封印?抹去?!”王乜倒吸一口凉气,“不能治么?” “正是!”老头点点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封印或者说‘创伤’,极其霸道,深入神魂本源!老头子我这点微末道行,根本不敢触碰分毫!强行施为,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着王乜,一字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若强行用外力刺激他回忆,或者试图解开那封印……轻则神魂震荡,变成彻头彻尾的白痴!重则……那封印之力反噬,如同点燃了他体内沉寂的火山,瞬间就能将他从里到外……烧得连灰都不剩!” “烧……烧成灰?!”王乜脸色瞬间煞白!他回想方才因为努力回忆而痛苦不堪的洪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那怎么办?!”王乜聚神的小眼睛终于显出慌乱,“难道……难道就让他一直这样下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连……连我们都不记得了?” 小师叔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锻造“断界”,与丁子户前辈的三年之约,小炤娘亲的骨殖送回青丘……对了,还有小师叔娘的渐冻符等着他回去解,不过眼下这模样,睡了能不能解还难讲得很。 怪医老头看着王乜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他安慰道:“小哥你也瞧见,他虽然痛苦,但并非毫无反应。他听到你的名字,会头痛,会挣扎,这说明……他并非完全遗忘,那些记忆还在!只是被一层厚厚的‘壳’封住了,或者……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老头的声音放缓了些,“就是耐心等待!给他时间!让他慢慢适应现在的生活,慢慢接触熟悉的人和事,或许……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层‘壳’自己就会松动、裂开!就像……” “就像刚刚那把剑,沉寂多年,锈迹斑斑,看着像块废铁。可一旦遇到真正的主人,时机到了,它自己就会剥落尘埃,重现锋芒!洪公子的记忆……也是如此。急不得!强求不得!否则……那就是害了他!”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王乜听得清楚清白,当下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强行唤醒不行,自己醒来又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正在他一身痒没个挠处之时…… “轰隆!” 民和堂那扇新做的木门,轰然炸成漫天碎屑!烟尘弥漫! 一股比先前那两个喽啰强上不少、带着灼热气息的威压涌了进来,如同灶膛里窜出的火星子,试图点燃铺堂里的空气。 “赤霄宗长老驾临!无关人等,滚!”先前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王师兄又神气活现。长老可是金丹后期,一只脚迈进元婴大仙的绝顶高人。王乜小眼睛精光一闪,一身剑气正欲发作,却被怪医老头死死摁住,小声急切道:“小哥莫要着急,让火生……让洪公子上,有助于他恢复。” 见王乜还有些发愣,随即补充道:“区区金丹,伤不到洪公子,让洪公子对阵,也是促进他记忆恢复的法子……真有危险,你再出手不迟。” 王乜见老头说得正经,便按捺住心中火气,只等老头安排。 洪浩听到动静,已经拎着铁剑从后院出来,手中福地微微发亮,已经不是之前锈迹斑斑一根烧火棍子的模样。 赤霄宗长老瞧得分明,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贪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神器……果然是宝贝!”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拔高,带着命令的口吻,“小子!把剑献上来!本座念你无知,饶你狗命!否则……”他周身那点可怜的火苗“噗”地窜高了一寸,“……叫你尝尝真火焚身的滋味!” “火生!”老头对着洪浩大声道,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拿着你的剑!去!把门外那三个放火烧铺子的混账东西赶出去!他们吓着你姐了!” 洪浩被老头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握紧了铁剑。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踏实感瞬间传来,仿佛握住了某种支撑。他听到“放火烧铺子”、“吓着你姐了”,又看到门口那三个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一股本能的保护欲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 他虽失忆,但王寡妇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早已在他混沌的意识里留下了“姐姐”的温暖印记。保护姐姐!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清晰! “姐……”洪浩喃喃一声,眼神中的茫然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憨直怒气的坚定!他握紧福地剑,倏然窜出。 赤霄宗长老看着这个毫无灵力波动、动作笨拙如同庄稼汉的男子朝自己冲来,脸上顿时露出轻蔑至极的嘲笑! “哈哈哈!不知死活的东西!凭你也配与本座动手?!”长老大笑,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他甚至懒得动用高深法术,随手一挥,一道灼热的赤红掌风便如同拍苍蝇般,朝着洪浩当头扇去!掌风带着灼热的气浪,足以将寻常壮汉掀飞数丈,筋断骨折! 洪浩只是本能用剑格挡—— “嗡——!” 就在福地剑与那赤红掌风接触的刹那!古朴的剑身猛地发出一声低沉嗡鸣!一股厚重如山、却又内敛深沉的力量瞬间从剑身内部涌出! 一声闷响!那道看似凶猛的赤红掌风,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瞬间溃散!四散的气流吹得洪浩衣衫猎猎作响,但他脚下如同生根,竟纹丝不动!连后退半步都没有! “咦?”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小子……有点蛮力?那把破剑……似乎有点古怪? 他收起轻视,冷哼一声:“有点门道!看你能挡几下!”旋即双手掐诀,指尖瞬间凝聚出三颗拳头大小、跳跃不定的橘红色火球!到底是金丹境长老,弟子一颗,他却三颗。 “去!”长老手一挥,三颗火球呈品字形,带着灼热的气浪,呼啸着射向洪浩!速度比刚才的掌风快了一倍不止! 洪浩看着飞来的火球,眼中依旧茫然,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快过思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妖娆的身法,猛地拧腰、旋身、垫步! 那动作……如同风中弱柳,又似月下舞姬!轻盈、柔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完全不像一个身材标准的男子能做出来的! 正是当年在黄府,黄柳闲来无事教他的——越女剑法中的“柳絮随风”身法!这剑法本以轻灵、柔美、优雅见长,本就是女子专属的剑术,此刻被洪浩这健壮身躯使出来,那种反差,别扭中透着一丝诡异。 但效果却是极好。 三颗火球擦着洪浩那诡异扭动的身体飞过,狠狠砸在他身后的青石板上,爆开三团火焰!竟连他衣角都没沾到! “这……”长老彻底愣住了!这他妈是什么身法?!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扭得跟个娘们似的?!还……还他妈挺好看?! 别说长老,就连后面紧张观战的王乜和怪医老头都看傻了眼!王乜嘴角抽搐,这……这什么玩意儿啊?!洪师叔什么时候学会这种……这种妖娆妩媚的剑法?! 不管别人如何看,洪浩使出那一招越女剑法之后,记忆却犹如装满大米的麻袋破了一个小洞,越女剑的招式源源不绝在脑海涌现——这套剑法在黄府和黄柳练了三年之久,原是根深蒂固。 他趁着长老愣神的刹那,福地本能地向前一递! 这一递,并非直刺,而是手腕极其灵巧地一抖、一撩!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曼妙而诡异的弧线,如同毒蛇吐信,又似彩蝶穿花!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阴柔狠辣,直取长老握诀的手腕!正是越女剑法中的“灵蛇吐信”! “哼!雕虫小技!”长老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他堂堂金丹长老,竟然被一个凡人用这种娘们唧唧的招式逼得差点中招?!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的赤红指风如同烧红的铁钉,精准地射向洪浩的剑尖!意图将其震飞! 然而洪浩手中的福地剑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剑身猛地一震!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磅礴的力量轰然爆发!古朴的剑身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晕! “铛!”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长老那足以洞穿金石的赤红指风,撞上福地剑的剑尖,竟如同鸡蛋撞上了花岗岩!瞬间崩碎、湮灭!而洪浩手中的福地剑,纹丝不动!连一丝震颤都没有! 不仅如此!那股爆发出的厚重力量顺着剑身反震而回! 长老猝不及防,竟被这股纯粹的力量震得连退三步!体内气血一阵翻涌!他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惊又怒!惊的是这把破剑的力量竟如此恐怖!怒的是自己堂堂金丹长老,竟被一个凡人震退?! 长老彻底暴怒!他不再留手,双手猛地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周身赤红火焰疯狂暴涨!一股灼热焚天的恐怖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要施展绝招,将这个让他丢尽脸面的凡人和那把邪门的破剑一起焚成灰烬! 焚天煮海!”长老怒吼一声,双掌猛地向前推出! 一片炽白耀眼、带着灼人热浪的恐怖火海,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焚灭万物的气势,朝着洪浩汹涌扑去!火海所过之处,空气剧烈扭曲,地面青石被烤得通红。 洪浩看着那铺天盖地、带着毁灭气息扑来的火海,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 他几乎是本能地、以一种更加妖娆诡异的身法,如同穿花蝴蝶般,在火海袭来的前一刻,猛地一个旋身、下腰、拧胯!动作行云流水,柔韧得不可思议!同时,他手中的福地剑,被他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协调的姿势,斜斜向上撩起! 这一撩,不再是单纯的越女剑法!而是融合了福地剑那厚重无匹的力量!剑身之上,土黄色的光晕瞬间暴涨!一道凝练如实质、厚重如山岳的棕色剑气,如同大地龙脉苏醒,带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自下而上,悍然斩出! 剑招依旧是越女剑法中的“貂蝉拜月”,本是女子拜月祈福的柔美姿态,此刻被洪浩这健壮身躯使出,还融合了开山裂石的刚猛剑气,那画面……简直诡异到极点!反差得教人恍惚。 那看似能焚灭万物的恐怖火海,在接触到厚重剑气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炽白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融、湮灭!厚重的剑气如同摧枯拉朽的巨斧,硬生生将那片焚天火海从中劈开!撕裂出一条巨大的真空通道!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噗——!” 长老如遭重锤猛击,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街道对面的墙壁上,将坚硬的青砖墙都撞出一个大坑!他双臂软软垂下,显然已经骨折!胸口更是塌陷下去一大块,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堂堂金丹长老,竟然被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用一把破剑,一招击败了?!用的还是……那种娘们唧唧的剑法?! 他咬牙凝神,站了起来,拼命聚拢最后的灵力,旋即……一溜烟消失不见。 莫要问那两名弟子,那两名弟子早就跑得不知所踪。 王乜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洪浩站在原地,做了一个越女剑法收势的动作——手腕轻旋,剑尖斜指地面,身姿挺拔中带着一丝柔韧的韵味。这动作由一个健壮男子做出来,配上那把古朴厚重的巨剑,反差感简直突破天际! 怪医老头瞧准时机,大叫:“火生,好剑法,谁教你的。” 洪浩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姐,黄柳。” 第448章 听房 “我姐,黄柳。” 洪浩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几个字仿佛不是从他嘴里说出,而是从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好在身法虽然阴柔妩媚,声音却是正常男子。不然简直教人怀疑是不是剑气反噬时将他两颗蛋蛋给噬掉了。 “黄柳是谁?”怪医老头嘀咕,虽然知道洪浩绝非信口开河,但他不识黄柳,故而有些纳闷。 王乜心头一阵狂喜,颤声道:“黄柳……黄师叔,是洪小师叔的姐姐,呃,不是亲姐姐,不过比亲姐姐还亲……”他毕竟与水月山庄众人熟识,这些关系都是知晓。 怪医老头听罢,立刻将王寡妇拖出来,“是这个姐么?她教你的?” “不是这个姐,”洪浩想也不想就回道,“是黄柳,呃……大花园。” 洪浩脱口而出,同时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暖流,如同破冰的春水,悄然淌过他混沌的心田。 这一回没有头痛,脑海中,一些破碎但清晰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现: 一个穿着劲装、扎着高马尾、英气勃勃的女子身影,正在庭院中舞剑。她的动作快如疾风,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和韵律,剑光闪烁,如同银蛇乱舞。阳光洒在她身上,映出她专注而明亮的眼睛。 自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疼得龇牙咧嘴,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站桩。那女子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扒开他的衣服检查,一边啧啧称奇:“咦?昨天打的淤青呢?……你小子皮糙肉厚,真是块挨打的好料!”随即又拍手道:“来来来,今日继续!”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胖揍…… 街边面摊,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指着自己骂骂咧咧。那女子柳眉倒竖,二话不说,端起一碗滚烫的面汤就扣在了壮汉脸上!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然后……拳脚相加,打得那壮汉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叉着腰,对着地上哼哼唧唧的壮汉喝道:“狗日的腌臜货,竟敢骂我弟弟徒儿?!” 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洪浩脑海中飞速闪过,杂乱无章,却又无比真实!每一个画面里,都清晰地烙印着那个英姿飒爽、行事泼辣、却又对自己流露出霸道保护欲的女子身影! “黄柳……姐姐……”洪浩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剧烈地波动着。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困惑和陌生,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温暖? 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亲近感和信任感,如同春日的暖阳,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茫然和不安!仿佛只要想起这个名字,想起那个身影,他就有了依靠,有了底气! “姐……”洪浩再次低低地唤了一声,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委屈?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想起了最亲近的人。 站在一旁的王乜,将洪浩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尤其是当洪浩无意识地喊出那声带着依赖和委屈的“姐”时,王乜那双小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成了!有门儿! 他太清楚“黄柳”这个名字对洪师叔意味着什么了!那是洪师叔在凡俗界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之一!是如同亲姐姐般的存在!洪师叔当年在黄府的经历,王乜从大娘和洪师叔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不少! 洪师叔竟然在战斗中本能地使出了黄柳师叔教的越女剑法!而且现在……他竟然想起了“黄柳”这个名字!还喊出了“姐”!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怪医老头说的没错!洪师叔的记忆没有被彻底抹去!它只是被一层厚厚的“壳”封住了!而今天这场战斗,尤其是自然而然使出越女剑法,撬动了那层“壳”,让被封存的记忆碎片泄露了出来! 虽然只是碎片,只是想起了“黄柳”这个名字和一些零碎的画面……但这绝对是天大的突破!是洪师叔恢复记忆的希望! 王乜立刻明白——只有黄柳师叔,这个在洪师叔记忆中占据了重要位置的人,才有可能真正唤醒他!才有可能帮助他打破那层记忆的“壳”! 不过眼下小师叔并不认得自己,如此带他回水月山庄必是不肯,若是用强,折腾出个好歹,那却适得其反,反而不美。 思来想去,还是把黄柳师叔接来此地,唤醒小师叔最是妥帖稳当。 “老头!”王乜猛地转头,一把抓住怪医老头的胳膊,小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兴奋,“你听着!照顾好我洪师叔!寸步不离!我这就去搬救兵!一个真正能帮到他的人!” 怪医老头被王乜抓得生疼,龇牙咧嘴连忙点头:“小哥放心!赤霄宗的宵小之辈,老朽应付得来。定会护洪公子周全!你快去快回!” 二人还不知晓,元婴之下,洪浩的金铃铛便能应付。之前对战没响,说明金铃铛知他无事。 王乜不再废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还沉浸在记忆碎片中、眼神迷茫又带着一丝温暖的洪浩。 “洪师叔……等我!我很快带黄柳师叔回来!”王乜在心中默念,随即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青色剑光,冲天而起!瞬间撕裂长空,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疯狂疾射而去! 青石县到水月山庄,千里之遥。王乜心急如焚,将一身剑意催动到极致,几乎是在燃烧神魂赶路!周身剑气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所过之处,下方的山川河流都化为模糊的光影飞退。 饶是他修为今非昔比,赶到水月山庄时,也已是月朗星稀,夜色深沉。 山庄新修的大门尚未完全竣工,但已颇见气势,两盏崭新的大红灯笼挂在门廊两侧,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醒目,如同无声的指引。 大娘的规矩,入夜一定要有灯火,代表人烟和生机。 “终于到了!”王乜按下剑光,落在山门外。他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急切和赶路的疲惫,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一丝放松——到家了。 水月山庄空房甚多,他和翠翠都有房间,包括没回来的暮云,夭夭,秋灵,大娘也都留有房间,在她眼中都是自家人。 他轻车熟路地推开虚掩的侧门,踏入山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木料气息和新土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草木芬芳。重建中的山庄在月光下宁静而安详。 奇怪的是,山庄内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几声虫鸣,竟无人声。王乜有些纳闷,按说大伙儿都在的话,不该如此安静——这些夜猫子哪有这么早就入睡的。 他神念微动,扫过山庄——谢籍的气息无处不在,那是覆盖整个山庄的防护符阵在运转,能清晰分辨敌友;其他熟悉的气息……大娘,黄柳,苏巧,……都还在,只是都集中在山庄深处大师伯住的那片院子附近? 而且……似乎都在屏息凝神? 王乜心头一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都聚集在大师伯的院子? 他立刻收敛气息,身形如鬼魅般朝着气息汇聚的院落掠去! 刚靠近大师伯龙得水那座独立小院的园门,王乜看到了一幕让他目瞪口呆的情景! 只见不算太宽的墙根下,影影绰绰蹲满了人!一个挨一个,鬼鬼祟祟,都撅着屁股,把耳朵死死贴在墙面上,那姿势全无修仙之人的形状。 领头撅得最高的,正是他那彪悍无敌的奶奶——公孙大娘!旁边是兴奋得小脸通红的黄柳师叔,旁边是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明显在强忍笑意的苏巧姑婆。甚至连瑶光,轻尘和木棉都挤在后排,一脸又羞又好奇的表情。 最夸张的是谢籍!耳朵几乎都要镶嵌到墙壁里去了。 王乜的心款款放下,随即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这……这是闹哪样?!不是出事,这分明是在……听房?! 难不成是大师伯娶媳妇了! 他下意识地想出声询问,离他最近的黄柳猛地回头,瞧见是他,略微一愣,旋即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凌厉,充满警告!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都微微侧过头,看清是王乜,一个个都挤眉弄眼,露出促狭的笑容,连大娘都抽空对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用口型无声地吼道:“闭嘴!” 王乜哭笑不得。他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也只能像个傻小子似的挠挠头。 虽然不明就里,但看着众人这统一行动的阵仗,加上大师伯的房间,他又笃定了几分——怕是大师伯的婚事有着落了! 嘿!这倒是好事!大师伯单身汉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怪不得门口都挂上红灯笼了!王乜顿时也来了精神。他一路风尘仆仆,寻回洪师叔的急迫心情稍微放松下来。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么精彩的场面,自己差点就错过了。 大师伯的驴样货,王乜也是知晓,只是没见着有如此福分的新娘子,有些遗憾。不过明早总能得见。 于是他也学着众人的样子,找了个墙根的空隙,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了上去,屏住呼吸,加入了听墙的队伍。 屋内的灯光映在窗纸上,勾勒出模糊的人影。只听得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然后是大师伯龙得水那特有的大嗓门,但明显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粗粝的紧张和笨拙的温柔: “妹子……冷、冷不冷?”语气笨拙得如同第一次牵手的少年。王乜都能想象大师伯手足无措的模样。 接着是一个让王乜觉得有点耳熟、温柔中带着无限娇羞的女声: “不……不冷的……龙、龙大哥……”那声音明显是夹了嗓子,像被温泉水浸过,带着柔媚的水汽。 这声音……王乜眨巴眨巴小眼睛,感觉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专注于听屋里的动静。 “这个……我、我帮你解、解开……”龙得水的声音更结巴了。 随后是一阵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伴随着女子一声短促的低呼,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碰到了身体。 “呀!”声音里带着一丝情动的惊颤和意料之外的羞怯。 王乜还在琢磨着这女子声音到底是谁,耳朵却捕捉到屋里继续传出的对话: “唔……龙大哥……你、你的手……”女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气息不稳。 “我……这是头一回……有点……笨……”龙得水的声音也喘得厉害,显然非常投入。 “没、没事……你……你莫要急……”女子似乎在柔声安抚,但声音也带上了异样的涟漪,“轻……轻一点……” 王乜听得津津有味,还在暗叹大师伯好福气,新师伯娘声音真好听,又温柔。 就在这时! “啊——!!!” 一声短促、压抑、却又带着极致欢愉和某种痛楚释放的女子尖叫,猛然刺破夜的寂静!那声音如同被雷电击中,瞬间攀上了情感的巅峰! 这一声没有夹,显然是女子痛并快乐着的自然发出。 如同九天雷霆在王乜脑中轰地炸响!刚刚还带着些促狭笑意的脸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这……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从小听到大!是……娘?! 新娘子……是……是……是他娘翠翠?!?! 王乜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耳朵贴在冰冷的墙上,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日他娘,大师伯的新娘子是他娘,真的是日他娘! 他猛地直起身子,双眼瞪得溜圆,如同见鬼一般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精彩纷呈! 周围的众人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在王乜如同木桩般立起的瞬间,大娘、黄柳、苏巧、谢籍……甚至包括玄薇,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动了! 大娘一把抓住王乜的左胳膊,黄柳抓住右胳膊,苏巧在后推,谢籍在前面拽,众人形成一个完美的包围圈,如同对付一头不听话的倔驴,连拉带推,拖拽着彻底石化的王乜,悄无声息又速度奇快地离开了小院。 王乜只感觉一股巨大的、不容反抗的力量裹挟着自己,身不由己地就被拖离了院子。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嗡嗡作响:屋里那个……是他娘??大师伯的新娘……是他娘??? 直到被拉到远离那座小院的地方,包围圈才松开。 “狗日的,小兔崽子你要作甚,难不成要去坏你娘好事?”大娘叉着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脸上却是一副生米煮成熟饭的得意劲儿。 “你们……你们……”王乜指着众人,尤其是大娘和黄柳,手指都在哆嗦,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憋得通红。 他想质问!想咆哮!可看着众人脸上那心照不宣、等着看他好戏的促狭笑容,尤其是大娘那“你能咋地”的彪悍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这时,龙得水那警惕的粗嗓门突然在静谧的山庄响起:“谁?!谁在外面?!” “撤!”谢籍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大娘也大手一挥:“风紧!扯呼!”话音未落,她第一个撒腿就跑,谢籍拉着还在懵懂状态的王乜,众人皆是做贼心虚,瞬间作鸟兽散,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的山庄各个角落。 王乜被谢籍拖到自己住处附近才停下。 谢籍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被大师伯抓现行。”他拍拍失魂落魄的王乜的肩膀,促狭地眨眨眼:“你小子可以啊,居然赶上了大戏……啧啧啧,刺激吧?” 王乜看着谢籍那贼兮兮的笑脸,又想起刚才那声石破天惊的尖叫…… 他想哭,又想笑,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句带着无尽憋屈和迷茫的悲鸣,对着夜空无助地吼出:“我——日——啊——!” 这叫什么事儿?!他不过离开不到一月!寻个洪师叔的福地剑而已!! 怎么一回来……娘亲就变师伯娘了?!大师伯变后爹了?!! 他该叫大师伯什么?!爹?师父?大伯?!师伯爹?! 讲真,他并非反对自己娘亲和大师伯结成夫妻,大师伯忠厚老实,重情重义他也是知晓,更何况大师伯还救过他一命。而娘亲,为了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她现在理应有自己的生活,只要她幸福快乐就成。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兀,他全然不知晓,心中没个准备,一时半会实在是难以接受。更何况自己居然还饶有兴致去听了自己娘的房——羞耻,太羞耻了。 王乜只觉得这辈子修炼出的所有定力,在这一刻都成了渣。他需要静静……不,他需要买一块臭豆腐来一头撞死算了。 谢籍这小子幸灾乐祸看他脸色一变再变,故意叹一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王乜白他一眼:“狗日的滚远点,信不信老子用剑扎你!” 谢千岁不以为意,嬉笑道:“你扎我作甚?你去扎夭夭啊……” 这一下正中王乜软肋,他慌忙左右环顾四周,眼见并无他人,这才放心下来。吃吃道:“莫……莫要乱讲……”语气虚得自己都嫌弃。 好在谢籍也没伤口撒盐继续调侃,“你狗日的连夜赶回来,肯定是有事,给我讲讲究竟何事?” 这一下提醒了王乜,他立刻神气活现,小眼睛发亮:“我找到了小师叔!” 第449章 姐姐 “我找到了小师叔!” 王乜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得谢籍脸上的促狭笑容僵住! “什么?!”谢籍猛地抓住王乜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找到了小师叔?” 王乜被谢籍抓得生疼,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些,重重点头:“对!就是洪师叔!我找到他了!在青石县!” “我日!”谢籍激动得原地蹦了起来,差点把王乜带个趔趄,随即又惊疑道:“既然找到小师叔……为何没有带他回来?” “一言难尽!”王乜叹口气,“小师叔修为功法尽失,连记忆也丢了……讲是得了离魂症,我站他面前,他并不认得我。我不敢用强带回来。” “失忆了?”谢籍一愣,随即又激动起来,快速的搓手,“失忆怕什么,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好!走,狗日的还等什么,赶紧告诉师祖去,教她老人家欢喜欢喜。” 谢籍根本不给王乜再说话的机会,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飞也似的就往大娘住的小院冲去。 “师祖!开门!开门啊!”谢籍急促的敲门声穿透了寂静的夜空,在山庄里回荡。 “狗日的谢籍,大半夜的鬼哭狼嚎作甚?老娘刚躺下。”屋内传来大娘略带火气的吼声。 骂归骂,却听到咚咚咚咚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被猛地拉开。大娘小山般的魁梧身躯几乎塞满整个门框,瞧见谢籍……还有王乜。 “狗日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是不是皮痒了?”大娘以为王乜拉谢籍来找她要说法,“小王乜,你娘为你含辛茹苦这许多年,难不成你还见不得她欢喜一回?” 王乜哭笑不得。 “师祖!不是那事儿!”谢籍连忙摆手,“洪师叔找到了!” “找到就找到……”大娘显然还没回过神,旋即猛地瞪大双眼,“你讲什么?再讲一遍!” 王乜看着大娘那瞬间失神、带着巨大期盼和不敢置信的眼神,心头一酸,连忙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肯定:“奶奶!是真的!我找到洪师叔了!就在青石县!他还活着!” 犹如一道惊雷在大娘脑中炸开!她赶紧伸手扶住门框,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狗日的……狗日的……”大娘猛地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好徒儿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他!狗日的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虽然她一直坚信好徒儿活着,但活不见人毕竟还不是十成十的笃定。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乜!快!快给老娘说说!他现在怎么样?!伤着没?!缺胳膊少腿没?!人在哪儿?!老娘这就去把他揪回来!” “奶奶,洪师叔他……”王乜连忙将自己在青石县民和堂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讲了一回——洪浩失忆的状态,怪医老头的诊断,福地剑的意外激活,以及最关键的是,洪浩在战斗中使出越女剑法,并叫出了“黄柳”这个名字! “他……他记得黄丫头?!”大娘听到这里,眼中精光爆闪!她太清楚黄柳在洪浩心中的分量了!当年为了求大娘救黄柳,把差不多算是定情信物的水月剑都拿了出来。 洪浩能想起黄柳,说明他的记忆并非彻底消失,只是被封存了! “对!”王乜重重点头,“怪医老头说,洪师叔的记忆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壳’封住了,强行唤醒会有危险,只能慢慢来。但老头也说,让洪师叔接触熟悉的人和事,或许能刺激他恢复!所以我才连夜赶回来,想请黄柳师叔跟我去一趟青石县!她或许……或许就是那把能撬开那层‘壳’的钥匙!” “对对对!有道理!”大娘激动道,“黄柳那丫头!洪浩最听她的话!她教的那套小女人剑法他都记得!让她去!让她去最合适!” “不过……这三更半夜,还是等天亮再讲。”大娘望着王乜,正色道:“一来你赶路辛苦还是要好生歇息;二来今晚是你娘和龙得水的大喜日子,等明早你总还是要见个面讲上几句……” 还是大娘想得周全,虽然找到好徒儿的巨大喜讯让她激动欢喜,却并未着急忙慌乱了方寸。 王乜知道大娘说的在理,他强压下心中的急切,对大娘点点头:“奶奶说得是,我听奶奶安排。” 只不过这一夜,王乜几乎没怎么合眼。洪师叔失忆的模样、娘亲那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大师伯那根深蒂固的驴样货……各种画面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 翌日清晨,山庄里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喜气。阳光透过新修的窗棂洒进来,空气里都带着甜味儿。 等他迷迷糊糊来到庭院,大家早就院坝聚集一堆,有说有笑,昨晚之事浑如没有发生一般。不过看情形大娘还未将洪浩之事讲出。 瞧见王乜,大娘那中气十足的嗓门在院子里响起:“狗日的龙得水!翠翠!日头都晒屁股了!还不赶紧滚出来!王乜小子等着给你们磕头呢!” 又过得一阵,才见龙得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翠翠,从他们那座小院的门里走出来。 龙得水红光满面,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根,走路都带着风,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 而翠翠……王乜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娘亲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裙,衬得她气色极好,脸颊上带着两团淡淡的红晕,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羞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雨露滋润过的娇艳。 翠翠被龙得水搀扶着,但她的脚步却异常轻盈!甚至可以说是足下生风!那困扰了她多年的腿疾,竟似一夜之间……痊愈了?! “娘……你的腿?!”王乜脱口而出,眼睛瞪得溜圆。 翠翠被儿子这一问,脸更红了,羞得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她下意识地想要掩饰,轻轻挣开龙得水的手,试着走了两步。 一步,两步……步履平稳,姿态自然,哪里还有之前迈一步都十分艰难的模样。 日他娘!王乜小眼睛瞪得溜圆,娘亲求医问药多年不见好转的顽疾,在龙得水操弄之下,一夜之间痊愈。什么叫注定,这他妈就叫命中注定。 大娘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瞧瞧!瞧瞧!老娘说什么来着?龙族血脉,阳气最旺!专治各种阴寒湿痹!狗日的龙得水,总算干了件人事儿。” 众人也都啧啧称奇,纷纷道贺。 王乜看着娘亲那惊喜又羞涩的模样,再看看大师伯那副恨不得把娘亲捧在手心里的憨傻劲儿,心中那点别扭和尴尬,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欣慰和释然冲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上前去,扑通一下跪在翠翠和龙得水面前,也不讲话,连磕三个响头。 这才抬起头,看着娘亲,眼神清澈而真挚:“娘,这些年……你为了拉扯我长大,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儿子……儿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旋即转向龙得水:“大师伯!我娘……她是个苦命人。前半辈子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往后……往后就拜托你了!” “你对我娘好!我王乜记你一辈子好!但要是敢欺负她,让她掉一滴眼泪……”王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小眼睛里寒光一闪:“我管你是大师伯还是天王老子!我王乜的剑绝不轻饶!”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狠辣劲儿,听得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但龙得水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张大脸瞬间笑开了花!他猛地挺直腰板,胸膛拍得震天响:“狗日的,老子……老子对天发誓!我龙得水这辈子要是对翠翠妹子有半点不好,天打五雷轰,出门就遇斩龙人。” 这话同样说得铿锵有力,一口唾沫一个钉。 翠翠早已泣不成声,看着儿子,又看看身边这个憨厚却让她无比安心的男人,只觉得前半生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蜜糖。 王乜听来,再无迟疑:“爹!”喊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扭捏。 娘高兴,他就高兴。至于那个便宜爹……只要他对娘好,叫声爹又何妨? “爹”字一落,翠翠泪水涟涟,龙得水咧开大嘴笑得像个刚挖到宝的傻小子,又要去搂二人。大娘笑骂一句肉麻,随即三角眼一瞪,声如洪钟:“都肃静!给老娘听好了,还有桩天大的好事。” 庭院瞬间安静。大娘环视一周,朗声道:“狗日的王乜有出息!他把洪浩,老娘的好徒儿,找着了。”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众人瞬间沸腾。 苏巧捂嘴落泪;木棉欢喜拍手;龙得水张着嘴发懵;玄薇抱着星儿的手微微一紧。 “哥哥——!”一声带着火焰般灼热的尖啸撕裂空气!蹲在角落的红衣少女小炤猛地弹起,化作一道红影扑向王乜!尖利的指甲几乎嵌入他手臂:“在哪?!带我去!”她周身火星迸溅,眼泪在火焰般的瞳仁里打滚,“立刻!马上!” 小炤自从没了洪浩的消息,整日郁郁寡欢萎靡不振。 王乜被撞得踉跄,连忙伸手稳住她:“小炤姐,人在青石县!但他……”快速将洪浩失忆、修为尽失、只认黄柳的情形说了一遍。 小炤眼中的火焰骤然熄灭,声音发抖:“他……不记得小炤了?”单薄的身子委屈得缩成一团。 大娘一把按在少女肩头:“小狐狸!他现在连老娘都不认得,老婆孩子也不认得,你难过个啥?须知现在去一堆生面孔,惊吓到他真变痴呆了咋办?那一时不认得便真成了一辈子不认得,到时你却没个哭处。” 小炤害怕哥哥变成痴呆,吓得小脸煞白,不住点头。 大娘目光扫过众人,双手叉腰,一锤定音:“只许黄柳去!谁敢添乱,老娘打断他的狗腿。” 火灵儿把头埋进黄柳衣襟,闷声道:“姐姐,一定要把哥哥带回来,呃……不要变成傻子。” 黄柳一脸得意,毕竟这么多人,痴儿单单只记得自己,看来当年不遗余力的每日一顿毒打功不可没。 “放心,我那痴儿弟弟,我一顿拳打脚踢,包他什么都想的起来。” 灵儿闪现插嘴,“这个在我们那个时代叫‘大记忆恢复术’。” 她却不知,洪浩先前遇见千江月,随后又一场大火,闪现那些碎片,都是他幼年之时印象极深的之事——换句话讲,一切皆是有迹可循,他越久远的记忆反而越先苏醒,一如他的成长过程。 “走!”王乜剑诀骤起,青光裹住二人冲天而起!“爹娘奶奶保重!等好消息!” 剑啸破空,流光瞬息没入云层。众人仰头,直到青光彻底消失。 石阶上,小炤抱着膝盖,眸中映着流云:“哥哥……快醒来啊。” 青石县,民和堂后院。 王寡妇坐在小木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把晒干的药草,眼神却飘忽不定,望着角落里那把被洪浩擦拭干净的黑铁剑。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那少年杀神般的手段,还有洪浩喊出的那个陌生名字“黄柳”……都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头。 怪医老头叼着旱烟袋,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浑浊的老眼将王寡妇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尽收眼底。 “掌柜的,”老头吐出一口浓烟,“愁啥呢?铺子生意正好,日进斗金,该高兴才是。” 王寡妇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苦涩:“高兴……是高兴。就是……就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顿了顿,手指用力捻碎了一根药草,声音低了下去:“老先生……你说……火生他……他要是真想起来自己是谁了……还会……还会留在这儿吗?” 这才是她真正的心病。洪浩是她捡回来的,是她认下的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依赖她,听她的话,帮她干活,是这个小小药铺的顶梁柱,也是她孤苦生活的慰藉。 可如果他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那个叫黄柳的姐姐……他还会认她这个姐吗?还会留在民和堂这个小小的药铺里吗? 她害怕,害怕失去这个弟弟,害怕失去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和依靠,害怕重新回到那个孤苦无依、被人欺负的日子。 “哦……原来是愁这个。”怪医老头咂咂嘴,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了磕,“掌柜的,你这心思……老头子我懂。” 他眯起眼,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看透世情的精明:“你是怕他清醒了,忘了你这个捡他回来的穷姐姐?怕他拍拍屁股走了,丢下你和这铺子不管?” 王寡妇被说中心事,脸微微一红,低下头没吭声。 老头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道:“掌柜的,我给你讲讲我年轻时候的一个事儿……你就当听个乐子。” “我年轻那会啊,运气不错,被山上一个宗门瞧中,每天也不用干活,就和门中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大家伙每天学习运气吐纳,站桩扎步什么的……” “虽然练习很辛苦,但门中伙食却很一般,不过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能吃饱饭就心满意足了。” “我记得清楚,每餐饭,最最好的就是我们每个弟子有一个鸡蛋……偏生我是个穷骨头的命,吃了鸡蛋就浑身瘙痒,难受得很……我就把鸡蛋给了坐我旁边的师兄。” “我这师兄大吃一惊,在他眼中,这可是顶好的食物,我舍得给他,他对我感激不尽……其实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倒也无所谓……久而久之,师兄也就习以为常,知道我每餐总会把鸡蛋给他。” “直到有一天,新来了一批弟子,坐我对面的一个师弟不喜欢吃青菜,见我喜欢吃,就把青菜都让给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把鸡蛋给了他……” “却不料我这举动,惹恼了坐我旁边的师兄,他当时甚是激动,气愤问我,为什么要把他的鸡蛋拿去换青菜?” “咋能这样呢?”王寡妇诧异道。“那明明是你的鸡……”讲到此处,她突然顿住——老头子说的师兄,不就是自己么? 自己把火生认作弟弟,现在担心另一个姐姐来抢走这个弟弟,可人家明明就是火生的姐姐——真正一起长大的姐姐。 王寡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当初在河边发现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洪浩时,心里想的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不忍心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路边!她把他弄回来,给他治伤,给他饭吃,叫他“火生”,认他做弟弟……这些,都是出于本能的善良和同情!她当时哪里想过什么回报?哪里想过他是什么大人物? 可日子一长,生意红火了,有了火生这个弟弟帮忙,过上了比从前好得多的日子……她竟然渐渐地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把这洪浩好运带来的福泽,当成了她自己该得的东西,固守起来! 就像那师兄!把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死死抱在怀里,当成命根子!一旦洪浩恢复记忆离开,她便觉得是别人要抢走她的东西了! 老……老先生……”王寡妇的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羞愧,“我……我明白了……我……我糊涂,我差点……差点就成了你那位师兄……” 老头看着王寡妇,语重心长:“掌柜的,你只管真心待他,像亲弟弟一样待他。他若真能想起来,念着你的好,那是你的福报。他若……真忘了,或者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你今日种下的善因,也绝不会白费。老天爷看着呢。你救了他,收留了他,这份功德,谁也抹不去。你民和堂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你的日子,也只会越过越踏实!” “再说了,”老头嘿嘿一笑,带着点市侩的狡黠,“以老夫对他的了解,洪公子出手可是阔绰得很呐。”——当初在星云舟,为了救上官娴儿,开出了百万灵石的悬红,老头记忆犹新。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洪浩有些含糊的梦呓声,似乎在叫着什么。 王寡妇和老头对视一眼,连忙起身进屋。 只见洪浩躺在床上,眉头微蹙,嘴唇翕动,无意识地重复着两个字:“姐……姐……” 王寡妇的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刚才老头那番话在她心中激起的波澜,此刻被这声无意识的呼唤彻底抚平了! 不管火生此刻叫的姐姐究竟是她还是黄柳,全不重要,只要她自己是真心实意对待这个弟弟就足矣。 这一刻,她不再去想洪浩会不会离开,不再去计较得失。她只知道,对他好,是真心实意,不求回报。这份姐弟情谊,此时此刻,就是她最大的心安和满足。 至于将来?管他呢!真心换真心,老天自有安排! 第450章 重演 青石县上空,一道凌厉的青色剑光撕裂长空,如同流星坠地,精准地落在民和堂后院! 剑光散去,王乜和黄柳的身影显现。 王乜小眼睛精光四射,带着一丝急切和期盼。黄柳则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马尾高束,英气勃勃的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洪师叔!”王乜人未至,声先到,带着激动,“你看我带谁来了!” 后院中,王寡妇正和怪医老头说着话,洪浩则蹲在角落,拿着一块抹布,认真地擦拭着那把古朴黝黑的铁剑,动作专注而平静。 听到王乜的声音,洪浩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王乜,带着一丝惯常的茫然和困惑,似乎对这个风风火火、一身凌厉剑气的少年依旧没什么印象。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王乜身边那个英姿飒爽、扎着高马尾的女子身上时—— 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洪浩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熟悉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混沌的意识! 脑海中,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庭院中舞剑的英姿、拳打脚踢的教导、面摊前泼辣的护短、铁匠铺里豪爽的赠剑……如同被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鲜活! “姐……黄柳姐?!”洪浩手中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小板凳!他直勾勾地盯着黄柳,眼神剧烈地波动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巨大的困惑,还有一丝……如同迷路孩童终于找到至亲般的委屈和依赖! 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和无比的笃定:“黄柳姐!是你!真的是你!我……我认得你!我记得!我记得在黄府!你教我练剑!教我站桩!你……你还带我去吃丝鸡面!还……还帮我打架!把那个骂我的壮汉打得满地找牙!” 洪浩语无伦次,急切地诉说着那些在黄府生活的点滴!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他记得黄柳教他的每一招越女剑法,记得她打他时下手有多狠,记得她护着他时有多霸道!他甚至记得那把黄柳在铁匠铺给他买的铁剑! 黄柳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痴儿,听着他清晰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说出那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过往细节……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狂喜猛地冲上黄柳的鼻尖!她强忍着眼眶的酸胀,一步上前,动作快如闪电,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洪浩的耳朵! “痴儿,总算你还有点良心。”黄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彪悍和……得意!“你知不知道,老娘我有多担心你!”大娘不在,黄柳才敢自称老娘。 她手上用力一拧! “哎哟!疼疼疼!姐!轻点!轻点!”洪浩疼得龇牙咧嘴,却丝毫没有挣扎,反而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脸上露出了混合着痛苦和巨大欢喜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像个傻子,哦不,像个孩子! 他任由黄柳揪着耳朵,急切地辩解道:“我……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就在床上……是……是这个姐救了我……”边说边指一下王寡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只记得在黄府跟你学剑……还有……还有小弟黄笠……” 他的记忆似乎卡在了黄府时期,对于之后的水月山庄、不二门的猪肉铺、乃至星云舟的经历,依旧是一片空白。 “床上?姐姐?”黄柳松开手,锐利的目光扫向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王寡妇。心中狐疑:“痴儿莫不是被她睡了……” 王寡妇被黄柳那英气逼人、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洪浩却立刻挡在王寡妇身前,虽然依旧有些茫然,但语气却带着本能的维护:“姐!你别凶她!她是好人!是她救了我!她……她也是我姐!” 王寡妇立刻将自己在溪边发现洪浩,带回家施救的情形说了一遍。阿弥陀佛,还好张瞎子千叮咛万嘱咐莫要睡火生…… 黄柳看着洪浩那副袒护的模样,又看看王寡妇那局促不安却并不心虚的样子,心中了然。 她虽然性子火爆,但并非不通情理。便对着王寡妇,难得地放缓了语气,抱了抱拳:“这位大姐,多谢你救了我这痴儿弟弟!黄柳在此谢过!” 王寡妇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洪浩那声“她也是我姐”,再看着黄柳那郑重其事的道谢,心中最后那点患得患失彻底烟消云散! 她慌忙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释然:“不敢当不敢当!妹子言重了!救人是应该的……火生……洪公子他……他是个好弟弟!” 怪医老头在一旁叼着旱烟袋,浑浊的老眼精光闪烁,看着洪浩那激动又依赖的模样,再看看黄柳那彪悍中带着关切的举动,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成了!这把“钥匙”,果然对路! 王乜站在一旁,看着洪浩紧紧跟在黄柳身边,那副全然依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的模样,心中又满是欣慰和激动。洪师叔终于认出了至亲之人。 虽然只有黄柳一人,但有一就有二,总是凉开水泡茶——慢慢来。 黄柳已听王乜转述过怪医老头的诊断,知道眼下痴儿弟弟还不能受太多刺激,故而讲话也把握分寸,拿话小心翼翼试探一阵,发现洪浩讲来讲去都是当年在黄府的事情,再往后便一问三不知。 如此过了几天,黄柳便有些按捺不住。她脾性跟大娘最像,都是吃不得冷汤圆的急性子。 这一日,黄柳私下找到怪医老头。 “老先生,我这痴儿弟弟,眼下是把在我家时的事情搞得清清楚楚,每天都是让我教他扎步站桩,今日倒好,竟问我为何老夫子没来授课……” “这老夫子是谁?”老头问道。 “是当年在我家中教我弟弟和痴儿识文断字的教书先生。之前在我家,痴儿都是半天学文,半天习武……” “哦?想起学文的先生了?”怪医老头吧嗒着旱烟袋,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好事儿啊!这说明他脑子里的‘壳’又在松动!露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就像那破壳的鸡崽子,一点点往外拱呢!眼下应该顺着他的意思行事……” 黄柳一听,着急道:“那……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去把岑老夫子请来?那老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知道现在在哪个州府逍遥快活?” “嘿嘿,何必舍近求远?”怪医老头一笑,露出几分市侩的狡黠,“老头子我走南闯北几十年,啥场面没见过?装个教书先生还不容易?你且把那老夫子的模样、脾性、说话习惯,细细讲与我听!” 黄柳自己不愿读书,但老夫子在府上几年,她也是见熟了的。虽然已经多年未见,但老夫子那极有特点的模样,也还历历在目。 “那老头……嗯,岑老夫子,头戴葛巾,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袍子,看着像个酒楼的老伙计!眉毛稀疏,眼睛细细长长,最显眼的是那酒糟鼻!红得发亮!还有一撮山羊胡子!” 怪医老头听得仔细,一边听一边点头。须知他也是修仙中人,境界也不低,易容变样都是信手拈来。 等黄柳讲完,他便按着黄柳所讲摇身一变,当真一个活脱脱的岑老夫子便立在黄柳面前。 “像!真像!”黄柳兴奋叫道:“那明日你便教痴儿学文。呃,在家时都是上午读书,下午练功。” 翌日清晨。 洪浩照例早早起来,准备去庭院站桩练功。刚推开房门,却见院子里石桌旁,坐着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 那人头戴葛巾,身穿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灰色布袍,正背对着他,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粗陶碗,凑到嘴边抿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啧”! 洪浩浑身一震,脱口而出:“老……老夫子?” 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怪医老头假扮的老夫子。 “嗯……”老头学着岑老夫子的腔调,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洪浩,前些日我探访故人,今日才回……好了,继续给你授课,你且坐下。” 洪浩依言坐下,眼神却忍不住在那红鼻子上瞟。这鼻子……好像比记忆中的更红更亮了? 假夫子可不管洪浩心里的嘀咕,“今日,温习《千字文》,天地玄黄……你且背来听听。” 洪浩不疑有他,老老实实背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他背得流畅,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老头子给起个头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娓娓道来。 正偷看的王乜和黄柳暗暗高兴,尤其是王乜,心中暗忖:“原来小师叔读书也是极好,一千字这么长的文章居然背得滚瓜烂熟。”当下对洪浩更是佩服不已。 他自己当年虽然按洪浩的意思上了学堂,只不过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大,十天倒有九天是逃学混迹市井之中。尤其这几年在外游历,学堂先生教他的,差不多原封不动都还给了先生。 却不料洪浩很快就背诵完成,随即一脸真诚望着老头:“老夫子,这些都是旧学,今日还请教我新的学识……” 这话一出,老头子顿时便呆愣。 可怜怪医老头,他便是装扮老夫子的模样再像,也毕竟不是老夫子。外形不在话下,老夫子那学富五车的满腹经纶,却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 好在老头游历多年,抹稀泥搪塞的本事总有。稍一愣神,瞧见自己随手找来做样子的一册书,却是《名诗三百首》,便开口应付:“好好好,今日,今日我们来学一首诗……” 他边讲话边胡乱翻书,随意翻到一页,便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念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望瀑布……” 王乜在一旁听得纳闷,不懂为什么一个人日赵香奴,生了紫嫣这种家长里短,娶妻生子的事情也能拿出来写成诗。 好在洪浩境界比他高出不少,听老头子念完,跟着念了两遍,只问:“老夫子,为何是紫烟?瀑布是水汇成,我见瀑布都是白色白烟?” 老头哪里讲得清缘由,“这个这个……” 只得信口胡诌,“水火同源,你瞧火有各色,水亦是如此,不过你眼下凡夫俗子,瞧不出罢了……” “对!”老头子重重拍一下桌子,“你若修仙证道,修为高了,便能瞧出水也有五颜六色。” 黄柳见此情形,立刻跳出来帮腔:“痴儿,我听闻若是修仙,不但能看出五颜六色,还可以御剑飞行,好处极多……” 洪浩听着黄柳和老夫子你一言我一语描绘的修仙世界——五颜六色的水、御剑飞行、翻山倒海……这些对他而言如同梦幻,但老夫子那笃定的语气和黄柳眼中闪烁的向往,却让他心中莫名地燃起一丝好奇的火苗。 他看看黄柳那张英气勃勃、此刻却充满期待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在黄府的这些年,黄柳虽然打他打得狠,但从未骗过他。她说好的事情,总是会做到。 “姐……”洪浩迟疑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你真的想去学那个……修仙?” “当然!”黄柳斩钉截铁,眼中光芒更盛,“痴儿,你想想!学了本事,能飞!能打!再也不用怕那些腌臜货欺负!多痛快! “倘若黄小姐想要拜师,我倒知晓一个好宗门。”老头趁热打铁。 黄柳偷瞧一眼洪浩,故意大声问道:“老先生,这个宗门叫甚名字?” ”叫做不——二——门。“老头早就与黄柳商议过,此刻加重语气回道。 ”不二门,好奇怪的名字。“做戏做全套,全然按照当年的话语来。不过黄柳见洪浩并未显露激动,显然还是未曾想起不二门。 老头子便道:”你是不是以为这些宗门都应该叫什么紫霄宗、青云宗、昊天宗、阳炎宗、碧落宗之类的名字?“ 黄柳点点头,忍住笑,”这些名字好像更有修仙的神秘飘逸。“她当年的确是这样认为。 老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求道求道,不就是求那个一么?既然求一,那自然就是不二。“不消讲,这是黄柳告诉他当年老夫子讲的原话。 虽然最后大娘自己讲这是老秀才胡诌放屁,但既然是重演,总要一丝不苟力求还原。 洪浩对不二门没反应,但眼见黄柳一脸兴奋,他挠挠头,憨憨一笑:“姐想去,我就陪你去。反正……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做,跟你去见识见识也好。” 狗日的,总算把洪浩引上路了。几人心中皆是欢喜。 “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弟!”黄柳眉开眼笑,用力一拍洪浩的肩膀,“那咱们说定了!明日一早,鸡叫头遍就出发!” 当晚,民和堂后院厢房内。 油灯昏黄,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黄柳、王乜、怪医老头围坐桌旁。洪浩已被王寡妇以“明日要早起赶路”为由,早早哄去休息了。 接下来就是拜师途中,黄柳遇刺,大娘相救的情节。黄柳已经把当年经过详细讲了一回。 黄柳压低声音,眼中既有兴奋也有一丝担忧,“让王乜小子假扮刺客……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痴儿真急眼了,他那把剑……” 眼下王乜当然比洪浩厉害许多,但他知晓是演戏,根本不会对小师叔出手,可洪浩却不知晓,万一突然苏醒,又使出惊天杀招,那王乜却是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怪医老头吧嗒着旱烟袋,浑浊的老眼闪烁着精明的光,“王小友修为精深,远超洪公子眼下能发挥的极限。他只需佯装不敌,引开洪小子片刻即可。咱们要的,就是那生死关头的一激!姐姐为他挡刀!这种刺激,比什么都管用!” 三人又仔细推敲了一些细节,比如王乜何时现身、黄柳如何“重伤”等等,直到确认万无一失,才各自散去休息。 一切都是为了重演当年。 或许,当年真的会重演! 第451章 弱柳依依 九天应元府,枢机殿。 殿宇深邃,由冰冷的玄玉筑成,巨大的梁柱上刻满代表雷霆与刑罚的银色符文,流淌着丝丝电光。这里没有寻常仙境的祥和,只有肃杀、威严与冰冷的秩序感。 这里是天庭惩戒、追缉逆乱的中枢,统御雷部,专司刑狱之事。 四道略显黯淡的金光穿过殿门禁制,落地化作四名气息萎靡、甲胄破损的神将。他们单膝跪地,垂首于冰冷的青玉地面。 为首的断臂神将声音带着微颤,诚惶诚恐道:“禀府尊!下界逆修谢籍、王乜、朝云、夭夭,抗拒天威,手段凶戾……其力源于远古凶煞,业力深重……属下等……失手,未能完成缉拿,更未能触及混沌之子……请府尊降罪!” 他将四路受挫经过快速禀明:水月山庄谢籍符阵引天地反噬,更有地仙玄采出手相助、铁剑村王乜远古剑阵斩断神躯、朝云魔意惑神、夭夭妖祖咆哮之威……字字句句,都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九天应元府的威严之上。 看来不仅仅是只针对了谢籍和王乜,却是兵分四路,不过显见在朝云和夭夭那边也没捡着便宜。 大殿深处高台上,并未有具体影像,而是一片翻涌的、由纯粹银色雷霆与律令符文交织而成的光晕,这便是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意识投影,象征着这座刑罚中枢的最高权柄。 光晕无声翻涌,但殿内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无形的威压与愤怒,青玉地面甚至凝结出蛛丝般细微的冰晶。 “废物!”一个威严、冰冷、带着雷霆震怒的声音直接在殿内所有存在的神魂中炸响。“连一群下界蝼蚁都拿不住!还折了我应元府的脸面!你们当值的雷将都该去洗刷雷池!” 四名神将身体更低,战战兢兢承受着府尊的怒火。 也难怪他怒气冲天。此事关系重大,混沌之子涉及的天机极深,上报处理稍有不慎,便是他这应元府能力不足之过。 若强行动用毁灭级手段虽可解决问题,但杀伐过重,混沌之子本源溃散的变数难测,以及玄采玉石俱焚冻结时空的麻烦,都需要向更高层报备,且极易引火上身。 府尊意识光晕剧烈翻涌,显然在暴怒之下权衡利弊。这时,另有数道意念波动悄然汇入府尊的意识。 来源却是府内常设的策枢使,他们地位犹如九天应元府的幕僚师爷,精于推演谋算。 倘若谢籍这样的天才,按部就班修炼,渡劫飞升,恐怕这就是上天后的最好归宿了。 “府尊息怒。强攻虽快,但恐有遗患。”首席策枢使的意念冷静而清晰,“混沌之子若陨于强攻,到底引发何种变故,我等未知,不可冒险。” 另一道意念接上:“府尊明鉴,与其我等耗费府库、担此大责,不若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世间事还是世间人去办最为便宜妥当。卑职愚见,只需厘清这群人的瓜葛干系,对症下药,扶持仇家,暗中助力……无须我们大动干戈。” 又有一道意念传来:“现已查明,四人与混沌之子生父洪浩瓜葛极深,这洪浩也是我府上朱砂笔画了圈的刁蛮人物,他有个仇家叫做云端,眼下落难变了黑狗,我们可以赐其机缘……” “另有消息,洪浩此刻神魂颠倒,记忆全无,不过其姐黄柳已经寻到他,隐隐已经有唤醒迹象。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恐怕真有苏醒之时……附近正好有个赤霄宗与洪浩有些仇怨,不如……不如启动星殒阁。” “还有不二门内部,也可加强监视窥察,看有无可以松动的棋子……” 策枢使们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卖弄满腹坏水,极尽阴谋诡计之能事。 这番分析建言,精准地将祸水东引,把引爆矛盾的风险转嫁到世间人,最大限度规避了九天应元府自身承担的风险和责任。 “善。”府尊冰冷而决断的意念响彻大殿,“策枢使所议甚合吾意。各自分头行事!务必做得干净,因果不沾!” “传吾敕令,启用星殒阁,截杀洪浩和黄柳。让其内部生乱!” “谨遵府尊法旨!”数道冰冷、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的意念从殿内更深邃的阴影中回应,如同毒蛇嘶鸣。 星殒阁——九天应元府阴影中最致命的秘密武力。非天庭正神,乃是从诸天万界的死牢、绝境、因果缝隙中选拔出的顶尖刺客与布局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工具”,只为九天应元府处理最肮脏、最棘手、最需要撇清关系的任务。 说到底,就是必要时可以推出来担责背锅的存在。 …… 赤霄宗。 宗主萧烬端坐于议事堂主座之上,面色阴沉如铁。 “……那药铺伙计火生,看似凡人,但手中那把黑铁剑邪门至极!”一名弟子心有余悸地描述着,“剑气厚重如山,竟能压制我宗赤焰真元!烈焱长老的焚天掌被其一剑破去,连长老也被那剑气震伤,当众……当众吐血。” 这弟子并未夸张讲话,烈焱长老拼命逃回,已经虚弱得卧床不起,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萧烬心中暗自盘算。一个药铺伙计,一把能压制赤焰真元的邪门铁剑?赤霄宗在此也算得一方豪强,但面对这种诡之事,他心中也充满了忌惮。那把剑……究竟是什么来头? “宗主,此仇不能不报啊!”脾气火爆的大长老怒声道,“那小子仗着把破剑就敢辱我宗门!若不将其挫骨扬灰,夺了那剑,我赤霄宗以后如何立足?!” “报?如何报?”历来谨慎的二长老皱眉道,“对方深浅未知,背后未必没有高人。贸然寻仇,万一……” 这也正是宗主萧烬为难之处。 宗门折了面子,自然要找补回来,否则宗门威信扫地,以后说话办事就要大打折扣。 但若自己亲自出手,万一那剑真有古怪,自己堂堂宗主栽了跟头,赤霄宗就真成了天大笑话!可若不出手,任由门下弟子被辱,他这个宗主同样颜面无存! 宗主心里苦,但宗主不说。 他不说,却有人说。就在他权衡利弊,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极其细微、仿佛直接在他神魂深处响起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出现! 萧烬浑身一震!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萧烬……” 何人竟能无声无息侵入他元婴巅峰修士的识海?!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一众长老弟子前露怯。 “明日辰时,城西老松林官道……洪浩,也就是那个药铺伙计,与其同伴将途经此地……”那声音无视他的惊骇,自顾自地继续道,“此乃你洗刷宗门耻辱、夺取神兵之良机。” “藏头露尾之辈!我凭什么信你?”萧烬在识海中回道。 “信与不信,由你。”那声音依旧冰冷,“你书房书桌暗格之内,有一道‘九霄破煞雷符’……此符之威,可灭洞虚境……足以助你诛杀此行一干人等,夺取神兵,扬你赤霄之威。” 九霄破煞雷符?可灭洞虚境?萧烬心头剧震!这等符箓,当是至宝,此人竟然会给他。 他强压心中惊涛骇浪,神识瞬间扫向自己书房。 果然!在书桌一个暗格内,一道通体银白、缠绕着丝丝毁灭性雷光的符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符箓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让他元婴感到一阵悸动!绝对是真的!而且威力远超他想象!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机不可失。明日,率你宗门精锐,于老松林设伏截杀。以雷霆之势,灭杀洪浩,夺取神兵!事成之后,自有你赤霄宗的好处……若敢不从,或泄露半字……” 声音戛然而止,但一股冰冷刺骨的死亡威胁如同实质般笼罩了萧烬的神魂!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萧烬瞬间明白,这是一场交易,更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命令!背后站着的是他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那道雷符,既是诱饵,也是警告!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被强大力量驱使的疯狂! “明日辰时之前,我亲自带队在老松林截杀!” 可怜这宗主毕竟只是偏安一隅的小人物,没见过大场面的井底之蛙,以为手握能灭杀洞虚境的符箓,便足以睥睨众生,傲视天下。 …… 青石县,民和堂。 翌日,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灰白色的雾气如同薄纱,笼罩着沉寂的青石县城。 民和堂后院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黄柳一身劲装,马尾束得比平日更紧,利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身后,背着简单包袱的洪浩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手里紧紧握着用粗布包裹的福地剑。 “快些,痴儿!”黄柳压低声音催促,来到大门。怪医老头假扮的老夫子已经坐在马车里等候。雇来的车夫打着哈欠,正安抚着两匹不安刨地的健马。 一切都与当年赶路去长荣镇拜师的那个清晨如此相似。 洪浩和黄柳还是一如当年,各自骑马在前。 出发! 一道青色流光悄无声息地落在林间一株巨大的古松树冠之上,化作王乜的身影。他小眼睛精光四射,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了整片预定“刺杀”的区域,确保没有意外干扰。 然而,神识扫过官道左侧一片密林时,王乜眉头猛地一皱! 那片区域看似平静,但在他的神识感知下,却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数十道刻意压抑、却依旧带着浓烈火属性灵力波动的气息潜伏其中。更有隐晦的阵旗波动被某种巧妙的手法遮掩,只不过这些遮掩在他觉醒后的通天修为看来,却如暗夜中的萤火虫一般醒目。 “赤霄宗的人。”王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立刻认出了熟悉的气息。 “狗日的……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布下了阵法?”王乜略微思忖,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报仇!截杀洪浩和黄柳!夺剑。 果然,几名弟子的窃窃私语证实了他的判定。 “宗主不知道在哪里得到的野鸡消息,说药铺那个伙计今天会从这里经过,害我们大半夜开始折腾,连个囫囵觉也没得睡。”一个带着浓浓倦意的口音抱怨。 “就是,”另一个弟子小声附和道:“依我看多半是瞎折腾,还不如一起去药铺……人多力量大,乱拳打死老师傅……” 一股杀意瞬间涌上心头!敢打洪师叔和黄柳师叔的主意?找死! 但下一刻,王乜眼中精光一闪,一个更加完美逼真的计划瞬间成型! “嘿嘿,日他娘……真是瞌睡遇到枕头!”王乜微微一笑,“老子正愁怎么演得像点……这不就是现成的真刺客吗?让他们去刺杀,岂不比老子装模作样更像真的?还能省点力气!” 他眼下修为,对付赤霄宗众人就像摁蚂蚁一般简单,决计不会让小师叔他们真的受到危险。 打定主意,他便静下心来,只等小师叔他们马车驶进老松林。 城西官道上,两骑一车,正在缓缓前行。 黄柳一身劲装,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她英姿飒爽,嘴角带笑。此番虽是做戏,但她也不由得想起当年遇刺的情形,一晃十年,感慨良多。 洪浩骑着另一匹黑马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握着用粗布包裹的福地剑,脸上带着一丝惯常的茫然。 怪医老头假扮的老夫子则坐在后面一辆轻便马车上,车夫打着哈欠,不时用竹策轻点马屁。 “轰隆——!” 数道粗大得如同碗口的的恐怖银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的晴空中劈落!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带着纯粹毁灭性的气息,撕裂空气,发出震碎耳膜的爆鸣! 雷霆的目标清晰无比——直指并骑而行的洪浩与黄柳!那粗大的银色雷柱,如同锁定猎物的毒龙,带着湮灭一切的威势,将两人完全笼罩,显然就是要将二人瞬间化为齑粉! 这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太过霸道!前一秒还是晨光熹微的宁静官道,下一秒便是灭顶之灾降临! 松林里不过是摆设,这才是杀着! “痴儿——”黄柳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死亡威胁让她浑身汗毛倒竖!根本来不及思考!护持洪浩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劈落的雷霆,所有的动作都源于刻入骨髓的守护!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她猛地从马背上弹起!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甚至燃烧了元婴本源之力,狠狠撞向旁边马背上的洪浩!巨大的力量将洪浩连人带马撞得向侧后方踉跄跌去! 同时,她体内元婴之力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出!护体罡气瞬间膨胀到极致!手中甲刃爆发出此生最强的剑芒,决绝地迎向那毁天灭地的雷霆!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和一切,为洪浩争取一线生机! 洪浩怀中的金铃铛“叮铃铃”急促响起,金光暴涨!但在足以灭杀洞虚境的恐怖雷符面前,这护体金光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撕裂、湮灭! 洪浩怀中的福地剑感应到主人致命的危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大地怒吼般的恐怖剑鸣!厚重的土黄色光芒瞬间转化为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一股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承载万物、开天辟地的厚重剑意轰然爆发! 暗金色的剑光如同苏醒的山脉巨龙,自洪浩怀中冲天而起!厚重的剑罡瞬间将他和身下的黑马笼罩! 然而,黄柳的动作更快!她为了保护洪浩,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雷霆的核心之下! “轰——!!!” 银色雷霆狠狠劈下! 首当其冲的,是黄柳那倾尽全力斩出的剑芒和护体罡气!不过只一瞬便如阳光下的泡沫般破碎消失。 恐怖的雷霆余势不减,狠狠劈在黄柳身上! 黄柳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呼!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木偶,瞬间被狂暴的银色雷光吞没!她身上的劲装瞬间化为飞灰,露出焦黑的肌肤!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她口中、身上无数崩裂的伤口中狂涌而出!元婴遭受重创,光芒黯淡欲灭! 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一蓬血雨,重重砸向数十丈外的官道地面!落地后翻滚数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最终瘫软在地,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生死不知! 紧接着! “轰——!”雷霆的余波狠狠撞在洪浩身外那层刚刚升起的暗金色剑罡之上! “噗!”洪浩如遭重锤猛击,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下的黑马哀鸣一声,瞬间被震毙!他整个人连同福地剑一起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远处,福地剑脱手飞出,插在地上嗡鸣不止!洪浩挣扎着想要爬起,但伤势过重,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 剧痛!蚀骨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但更痛的是他的心肺——真正是撕心裂肺。 “姐——!!!” 那一声如同困兽的野性嘶吼,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数十丈外,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上! 黄柳!他的姐姐!为了保护他,用身体硬生生扛下了那道灭世雷霆! 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染红了身下的土地。那曾经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只有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她还残留着一丝生机。 看着这一幕,洪浩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绞痛让他几乎窒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无边恐惧、深入骨髓的悔恨和滔天怒火的洪流,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不——!” 这声怒吼不再是单纯的悲鸣,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要撕裂苍穹、震碎大地的恐怖力量!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将周围的碎石尘土瞬间震成齑粉!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愤怒达到顶点的刹那! 洪浩脑海中,那层禁锢了他所有过往、如同万载玄冰般坚固的“壳”,被这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悲恸与怒火,硬生生地、彻底地撞碎了!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如同爆发的星河!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轰然涌入他混沌的意识! “姐姐——”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轰然汇聚!那被封印、被遗忘、被剥离的一切,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在这一声悲恸到极致的呼唤中,彻底苏醒! 插在地上的福地剑感应到主人灵魂的彻底回归与那毁天灭地的悲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彻寰宇的恐怖剑鸣! 第452章 回春 “轰隆隆——!”一声惊雷,与先前的符箓无关。 天地变色,风云倒卷! 以洪浩为中心,方圆百丈的大地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无数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厚重的土石如同失去重力般悬浮而起,环绕着他疯狂旋转! 天空瞬间阴沉下来,厚重的铅云疯狂汇聚、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暗金色的剑光直冲霄汉,好像要将苍穹都捅出一个窟窿! 洪浩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身上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双原本茫然的眼眸,此刻亮得如同燃烧的太阳!瞳孔深处,倒映着破碎的记忆星河和无边无际的、足以焚灭诸天的怒火!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火生!他是洪浩!是水月山庄的洪浩!是不二门的洪浩!是敢向对天上人问剑的洪浩!是那个……被诸多至亲之人用生命守护的洪浩! “姐……”洪浩的目光穿越空间,落在黄柳身上,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冷与……无尽的柔情,“你护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护你!” 话音刚落!福地剑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瞬间挣脱大地,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自动飞回洪浩手中! 五指紧握剑柄的刹那! 洪浩周身的气势再次暴涨!暗金色的剑罡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冲天而起!高达百丈!厚重如山岳崩塌!狂暴如地脉喷发!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四方!整个老松林都在他恐怖的气势下瑟瑟发抖。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瞬间锁定了雷霆劈落的方向——那里,一道正欲遁走的、属于赤霄宗萧烬的隐晦气息。 “想跑?” 洪浩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大地,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和足以碾碎星辰的力量。 “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福地剑猛然挥下……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狂暴、凝聚了无边悲愤与滔天杀意的毁灭一剑!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天地的暗金色剑罡,撕裂长空!带着碾碎万物、诛灭仙神的无上凶威,朝着萧烬遁走的方向,悍然斩落。 剑罡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露出其后深邃幽暗的虚空,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剑之下凝滞! 可怜萧烬,来不及有任何临终感言便化为乌有。 真正的洪浩,带着他全部的记忆与力量,于至亲濒死的悲恸中,彻底觉醒。复仇的怒火,已然点燃!这一剑,宣告着那个令诸天震颤的洪浩,回来了。 一道青色剑光从老松林激射而出,由远及近,转瞬便至,正是王乜。 洪浩知是王乜,但却顾不上与他相认叙旧,飞身赶至黄柳身旁。 “姐……姐……” 洪浩沙哑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痛楚,眼中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黄柳!那磅礴的剑意与暴戾的杀机,在触及黄柳残破身躯的瞬间,尽数化作了撕心裂肺的恐慌与无边无际的心疼。 他颓然跪倒在黄柳身旁。 黄柳静静地躺在冰冷、被鲜血浸透的官道上。她身上那身英气勃勃的劲装早已在恐怖的雷霆下化为飞灰,不复存在。露出的,是如同烧成木炭的一截焦黑躯体!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洪浩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滔天气势,此刻的他,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看着至亲濒死却束手无策,“姐……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痴儿……我……我醒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姐……” “小师叔!让一让,让老先生看看。” 还是王乜冷静,寻到了惊魂未定的怪医老头——老头子不在雷符轰击中央范围,模样虽有些狼狈,但并无大碍。 洪浩瞧一眼怪医老头,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希望。这老头几次施救展现的精妙医术,他都是知晓。 他忙不迭挪开位置,好让老头子能全面看清黄柳伤势。 怪医老头只看了一眼,老脸瞬间煞白,倒吸一口冷气,“嘶——!蚀神金毒入体,雷火焚身,经脉尽毁,元婴……被毒煞缠绕,几近崩灭……生机……生机几乎断绝!”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洪浩心上。“老先生!求你!救她!无论如何,救她!”他对着老头磕头如捣蒜,老头说的是“几乎”,这表示还有极其渺茫的一丁点念想。 怪医老头此刻再无半分猥琐油滑,浑浊的老眼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与决绝,如同换了一个人,“想救她,就给老夫安静!护住此地!一丝风、一粒尘、一声响动都不能有!稍有差池,老夫和她,立刻灰飞烟灭!” 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小王乜,布‘回春蕴灵阵’!范围十丈!隔绝内外。洪公子,你负责阵眼核心!将你那身狂暴剑气给收敛干净!只留最精纯、最温和的生生之气,按老夫指引渡入阵中,滋养她最后一点生机。切记,是滋养,不是冲击。一丝杀伐之气都不能有,否则就是催命符。” “明白!”王乜和洪浩同时应道,声音凝重无比。 王乜双手掐诀,动作快如闪电。无数道细若游丝、却蕴含着磅礴生命气息的青色剑气自他指尖飞出,如同活物般迅速没入地面,勾勒出一个覆盖方圆十丈的复杂阵图。 阵图亮起柔和的翠绿色光芒,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罩,将黄柳、怪医老头以及洪浩笼罩其中。光罩之内,空气瞬间变得异常宁静、凝滞,连尘埃都仿佛停止了飘动,只剩下黄柳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 洪浩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他盘膝坐在阵眼位置,周身那足以撕裂苍穹的恐怖剑意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同大地初春般温和、蓬勃、充满生机的磅礴力量。 这股力量精纯无比,不带丝毫杂质,小心翼翼地按照怪医老头的指引,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注入阵中,再通过阵法,极其柔和地渗透向黄柳那残破不堪的躯体。 怪医老头再无旁骛。他枯瘦的双手如同穿花蝴蝶,快得只剩下残影。一根根细如牛毛、闪烁着不同光泽的特制金针,被他以极其精妙的手法,精准无比地刺入黄柳周身三百六十五处机要关节。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金针尾部细微而急促的嗡鸣,针尖处渗出丝丝缕缕精纯的药力或生命精气,渗入黄柳体内。 整个光罩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怪医老头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如同黄豆般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王乜全神贯注维持着阵法,小脸紧绷,不敢有丝毫分神。洪浩更是如同石雕般端坐,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那精微到极致的灵力控制中,生怕一丝波动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 一时间天地俱静,三人默契而精妙的配合,只为把大半个身体都已经迈过鬼门关的黄柳争取最后一点虚无渺茫的生机。 然而,光罩之外,危机骤起! 赤霄宗先前埋伏在老松林的长老弟子,闻声赶来。 他们不曾瞧见洪浩那一剑之威,也不曾瞧见自家宗主神形俱灭,自然谈不上恐惧和敬畏。 “大长老,这就是药铺那个伙计。”最早追踪到药铺,吃过洪浩苦头的那两名弟子一眼认出洪浩。 大长老瞧见洪浩几人的奇怪模样,傻子也知道此刻正是报仇雪耻,重新拾起被洪浩按在地上摩擦的尊严和面子大好时机。 “杀!”大长老厉声嘶吼,就要指挥众人攻击。 “且慢!”一直较为谨慎、心思更深沉的二长老出言阻止。他上前一步,“大长老,先前这边声势颇大,不知是何缘由,还是小心一些……” 这帮人在林中没瞧见萧烬施展雷符,洪浩觉醒的异象,但响动却是听得分明。 只不过他话未说完,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二长老的识海深处响起:“青炎……” 二长老惊恐望向四周,并未瞧出任何端倪,只得壮起胆子用意念问询:“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他们在救那女人……那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看到那翠绿光罩了吗?那是‘回春蕴灵阵’!专为续命而生,最忌干扰。” “此刻,他们必须全心维持阵法,滋养生机,隔绝内外,无暇他顾!正是尔等千载难逢之机!” “听我指引——攻击光罩西南‘坤’位阵眼节点!那是阵力流转最薄弱之处!持续冲击,引发其震荡,阵法将会产生一丝细微破绽,干扰便会传入阵内!阵内三人必须耗费巨大心神抵抗干扰,稍有差池,那女人立刻毙命!” “去吧!只要不断攻击,干扰不断,耗也能耗死他们!待阵法一破,便是尔等复仇夺宝之时!” 这冰冷的声音如同恶魔的蛊惑,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精准指出了对方的死穴!让他看到了复仇和夺取神兵的希望! 他识海中对话的空当儿,早有不少弟子已经发出各种攻击,只不过碰触到光罩,便叮叮咚咚跌落,对光罩内几人并无任何影响。 二长老当下大声喝道:“都住手!听我号令!集中力量!攻击那里!坤位阵眼节点!那是此阵最薄弱之处!给我狠狠地轰!不要停!” 他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指挥,让原本乱糟糟攻击的赤霄宗弟子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纷纷调转目标。 “听二长老的!攻坤位!” “攻坤位阵眼!” 霎时间,所有攻击——火球、火箭、灌注灵力的碎石——如同被磁石吸引,疯狂地、持续不断地轰向光罩西南角那一点! 急急如雨打芭蕉,忙忙似重锤擂鼓,效果立刻显现。 那一点上的翠绿光芒不再是之前的微微荡漾,而是开始剧烈地、高频地闪烁、波动起来。 由于承受着巨大的、持续不断的压力!整个光罩虽然依旧稳固,但被集中攻击的那一小片区域,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剧烈而密集的涟漪!一股股细微却极其顽固的震动波,开始透过那处相对薄弱的节点,顽强地向光罩内部渗透! 光罩之内,情势瞬间急转直下。 “呃!”怪医老头闷哼一声,手腕猛地一抖!他正将一根至关重要的金针刺向黄柳眉心识海附近一处要穴,试图稳固她那被蚀神金毒侵蚀、几近溃散的元神!这突如其来的、如同针尖般钻心蚀骨的密集震动干扰,如同直接刺在他凝聚到极致的神魂之上!金针尖端微微一偏,险之又险地擦着那处要穴而过! “噗——!”黄柳身体猛地一颤,一口暗黑色的污血从口中狂喷而出!原本就微弱得几乎消失的气息,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火,骤然黯淡下去!一股浓郁的死气瞬间弥漫开来! 洪浩牙关紧咬,目眦欲裂,他输送的生生之气瞬间剧烈波动,强行压制,喉头一甜,一股逆血涌上,被他死死咽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慌和心痛让他几乎癫狂。 王乜更是浑身剧震,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色!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处被集中攻击的节点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必须立刻、全力调动自身力量去加固、稳固那一点。 这让他维持整个阵法稳定性的心神瞬间被分走了大半!原本圆融无瑕的阵法光罩,内部流转的灵力因为西南角的巨大负担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 “日他娘!”王乜心中暗骂,憋屈得几乎要爆炸! 他恨不能立刻撤了这该死的阵法,冲出去将外面那群苍蝇碾成齑粉——只要撤了阵法,他随便动一根指头,剑气就能横扫那群霄小,轰得渣都不剩。 但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把那股冲天杀意和憋屈强行压下,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稳固那处被疯狂冲击的节点上!体内那狂暴的诛仙剑气因为主人的强行压制而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黄柳师叔是小师叔首先想起来的人,对小师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王乜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撤了阵法,负了小师叔。 “哈哈哈,有效,有效了……二长老英明!”一名弟子看到光罩那处剧烈闪烁的光芒,兴奋地大叫起来。 “继续,不要停,给我狠狠地打,轰碎它!” 攻击更加密集、更加疯狂,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在西南角那一点上。光罩上那片区域的涟漪越来越剧烈,波动越来越强,渗透进来的震动干扰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难以隔绝。 怪医老头每一次施针,每一次引导药力,都变得异常艰难。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混杂着血污。 外界攻击的密集震动传来,让他如同遭受重击,身体微微摇晃,施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次落针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口中不断有鲜血渗出,显然内腑已受震荡。 洪浩更是如同身处炼狱!他不仅要维持那精纯平和的生生之气,更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去抵抗那无孔不入的震动干扰,防止灵力失控伤及黄柳。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如一岁般漫长。 黄柳的生命之火,就在这层层递进、越来越强的干扰中,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星殒阁借刀杀人的阴毒计谋,正通过赤霄宗这把无知而疯狂的刀,一步步地逼近成功。而光罩内的三人,为了那一点渺茫的生机,只能在这极致的憋屈与无奈中,苦苦支撑,默默忍受。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光罩内,怪医老头已经气喘如牛,他枯槁的身形不住摇晃,汗水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眼下正进行到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一步——以金针引渡秘药,强行冲击黄柳心脉深处那团最顽固的蚀神金毒煞!这一步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药力失控或毒煞反噬,黄柳立刻毙命! 怪医老头枯瘦的双手剧烈颤抖着,他咬紧牙关,将一根闪烁着幽蓝光泽、蕴含着某种霸道解毒药力的金针,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刺向黄柳心口附近一处被浓黑毒煞缠绕的要穴。这是最关键的一针,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针尖即将触及穴位的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怪医老头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震动干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凝聚到极致的神魂之上。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针尖猛地偏离了预定轨迹。 “噗——!”黄柳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弓起!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和黑色毒血的污物狂喷而出!她那双紧闭的眼皮,在巨大的痛苦刺激下,竟然猛地睁开了! 那双曾经泼辣、神采飞扬的凤眸,此刻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星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瞳孔深处,倒映着光罩内模糊的景象——怪医老头那油尽灯枯、摇摇欲坠、口鼻溢血的身影;洪浩那惨白如纸、布满血丝、眼中充满无尽恐慌与希冀的脸庞;王乜那七窍渗血、小脸扭曲、死死咬牙支撑的狰狞模样…… 还有……光罩外那如同群魔乱舞般疯狂攻击、叫嚣的身影!那密集如雨的撞击声、爆炸声、污言秽语的叫骂声,如同潮水般涌入她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 她瞬间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为何还活着!明白了他们三人正在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明白了这脆弱的平衡是何等的岌岌可危!更明白了,自己这残破之躯,正是引来这无尽骚扰、让他们深陷险境的根源!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痛楚和更深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比蚀神金毒更甚!比雷火焚身更痛!她宁愿自己立刻死去,也不愿再拖累他们分毫!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蚋,却如同惊雷般清晰地传入近在咫尺的洪浩耳中: “痴……痴儿……” 洪浩浑身剧震!猛地低头,对上黄柳那双黯淡却带着无尽心疼、决绝与哀求的眼眸! “停……停下……”她用尽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不……不要……再……救……了……” 她的目光艰难地扫过怪医老头和王乜,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与恳求。 “他们……会……死……因为……我……” 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凝聚最后一点力气,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洪浩却从她口型中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个字: “痴儿……带……我……回……家。”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光彩彻底黯淡下去,眼皮无力地合拢。 第453章 回春(二) “痴儿……带我……回家……” 黄柳那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如耳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洪浩的灵魂深处! 洪浩听得懂姐姐的意思。·丸?夲~鰰,颤¢ ¨冕′费.阅_黩?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决绝——她是要用放弃来完成对痴儿弟弟的最后一次守护! 黄柳没有洪浩这般滔天的气运,她原本只是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富家千金,性格首爽泼辣,比一般男儿更豪爽大气。 偏偏是她拉着洪浩进入了修仙世界。虽然只是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的修炼,修为功法远远比不上自己的痴儿弟弟。可自从当年说出那句“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我也要护着你。”之后,她己经数次用柔弱的女儿身承受重创,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从未失言。 洪浩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放弃阵法,对付那群甚嚣尘上的宵小,犹如碾碎一群聒噪的蝼蚁,易如反掌。 不放弃,形势越来越凶险,非但黄柳可能救不回来,还把自己三人拖到万劫不复的绝境——不讲自己,单王乜一身汹涌剑气在体内的碰撞激荡,己经岌岌可危。 理智在疯狂地咆哮!然而,情感却在泣血哀嚎! 巨大的撕裂感几乎要将洪浩的灵魂扯碎!一边是冰冷到残酷的理智,清晰地指向一条看似正确的生路;一边是滚烫到灼心的情感,死死拽着他坠入绝望的深渊,不愿松开那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 优柔寡断?不够杀伐果决? 不!这不是优柔寡断!这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在面对至亲即将逝去时,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割舍的痛楚与挣扎!是理智与情感最惨烈的厮杀!是人性在绝望深渊边缘最真实的写照! “姐……”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音破碎不堪。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痛苦、绝望与无尽挣扎的眼眸,透过剧烈波动的光罩,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外面那群疯狂攻击、叫嚣的身影。一股足以焚灭诸天的、混合着无边悲愤与毁灭欲望的恐怖杀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体内疯狂积聚、翻腾!福地剑感应到主人那濒临崩溃的滔天怒火,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嗡鸣,剑身剧烈震颤! 是放弃阵法,碾碎蝼蚁,带着黄柳的骨殖返回?还是……为了那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奇迹,继续承受这无边的屈辱和致命的危险,拉着所有人一起坠入深渊? 洪浩的灵魂,正在这无间炼狱中,承受着最残酷的煎熬!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海般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这股威压冰冷、浩瀚、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城西官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所有喧嚣的叫骂声、攻击的爆炸声、光罩的嗡鸣声……一切声响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 “哗——!” 如同天河倒卷!如同海啸崩堤!无穷无尽的、散发着银白寒光的太阴真水,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中奔涌而出!它们并非实体水流,而是由纯粹的水系法则与极寒之力凝聚而成! 真水奔涌,如烟如雾,瞬间包裹如同群魔乱舞的赤霄宗弟子! “什么?!” “啊——!” 赤霄宗众人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那奔涌的太阴真水,速度快到超越了想象!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无情地扑向每一个赤霄宗弟子!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只有……冻结!湮灭! 被太阴真水触及的瞬间,无论是炼气期的弟子,还是筑基期的执事,抑或元婴期的长老——他们的身体,他们发出的攻击,他们脸上凝固的惊恐表情……都在一瞬间,被彻底冻结! 不是普通的冰封!而是细如浮尘的、从能量本源层面的绝对冻结! 他们的身体如同最脆弱的琉璃,保持着前一秒的姿态,瞬间覆盖上一层晶莹剔透、散发着幽蓝寒光的冰晶!紧接着—— “咔嚓……咔嚓嚓……” 细密的碎裂声如同死亡的乐章般响起!那些被冻结的身影,连同他们发出的攻击,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瞬间崩解、碎裂!化作无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冰晶粉末!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只有漫天飘散的、如同星尘般的冰晶粉末,在幽蓝的光芒映照下,折射出诡异而凄美的光晕。\三?八?墈¢书*蛧′ ′追¨罪?鑫~璋·截¢ 整个过程,快!快到不可思议!快到让人思维停滞! 从太阴真水出现,到赤霄宗数十人连同他们的攻击彻底化为冰晶粉末,不过一息之间! 碾压!绝对的碾压!如同巨轮碾过蝼蚁!如同寒潮湮灭萤火! 光罩内,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附骨之蛆的震动干扰和噪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洪浩、王乜、怪医老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洪浩下意识地看向真水奔涌而来的方向—— 只见官道尽头,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 为首一人,素白裙裾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着淡淡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气,正是玄采!她银白色的瞳孔此刻冰冷如万载玄冰,目光扫过那漫天飘散的冰晶粉末,如同扫过微不足道的尘埃,没有丝毫波澜。 在她身后,顺子手握长剑,气息凌厉,但眼中也带着一丝震撼。 怪医老头那原本颤抖如风中落叶、几乎要刺偏的枯瘦双手,在噪音和震动消失的瞬间,猛地一稳!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精光! “好机会!”他心中狂吼!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那根闪烁着幽蓝光泽、蕴含着霸道解毒药力的金针,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黄柳心口附近那处被浓黑毒煞缠绕的关节要穴! 金针尾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幽蓝光芒!一股磅礴而精纯的药力,混合着怪医老头最后的本源真元,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入黄柳心脉深处那团最顽固的蚀神金毒煞! 随着金针入体,黄柳焦黑的身体一僵!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死气混合着幽黑如墨的毒煞,猛地从她口鼻以及身上崩裂的伤口中喷涌出来!但诡异的是,这毒煞并非爆发失控,而是像被某种力量强行从体内驱逐排出一般! 这并非拔除,只是泄洪!但压力骤减!黄柳那原本急速黯淡、几近熄灭的生命之火,如同加了一个遮风的灯罩,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萤火,但却奇异地稳定了下来! “还……还没完……”怪医老头如释重负地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面如金纸,眼中却燃烧着希望的火光,“泄了……部分毒源……她……她能撑……撑一会儿了……” 这一切,从玄采降临冻结赤霄宗众人,外界干扰消失,到怪医老头抓住转瞬即逝的空档险中求胜、泄出小半毒煞稳住黄柳生机,不过发生在两三个呼吸之间! “散。” 就在这时,玄采那清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幽蓝水线瞬间击中了那摇摇欲坠的光罩! 光罩如同泡沫般碎裂、消散,没有掀起丝毫涟漪。 玄采一步踏出,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洪浩身旁。她没有去看瘫倒在地的怪医老头和强撑着站立的王乜,冰冷的银瞳瞬间扫过昏迷不醒的黄柳。 洪浩不知玄采的变化,此刻她突然出现,不由得心中一紧,立刻挡在了黄柳前面。 “叮铃叮铃……”他胸前的铃铛像是刚反应过来,一阵急促响动,随即洪浩的面目开始扭曲变形,露出一些痴傻的轮廓。·s^o¢e.o\.?n^e^t/ 这和掩耳盗铃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装!”玄采一声呵斥,吓得铃铛停了响动,洪浩又恢复如常。 “不知楼主为何来此……”洪浩内心忐忑,不管之前恩怨瓜葛,但眼下玄采解了他最为绝望的困境,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原来自从大娘在水月山庄给她划拉了一个小院以后,他们师徒二人几乎从不外出,只是安安静静待在院中。毕竟她的目的很明确,守护女儿和外孙,其他事情全不重要。 故而王乜回去一趟,她也并不知晓带回了发现洪浩这件事情。 首到木棉给她师徒二人送饭,她见木棉一脸兴奋,足下生风,与平日格外不同。随口一问才知是王乜找到了洪浩。 “就在青石县。”木棉快人快语,“不过,听小王乜讲,洪师兄好像是失忆,记不得我们哩……单单就记起了黄柳师姐,师父叫我们不许掺和……只让小王乜带黄柳师姐去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玄采听罢,立刻想起游历时在山道上遇到的那个名叫火生的年轻人——难怪自己会看走眼,原来洪浩竟然记忆全失。 她当下心中便活泛起来。女儿玄薇死活不肯让自己救治去除渐冻符,那满头白发和一脸沟壑皱纹的苍老模样,让她这当娘的实在是心疼,总是早一日解除早一日好。 思来想去,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带着顺子来青石县瞧一瞧。好巧不巧,路过此地,正好发现端倪,解了洪浩的痛苦煎熬。 “我为玄薇而来。”玄采的语气依旧冰冷,“不过眼下黄姑娘的伤势更为要紧。”她刚刚己经探查过黄柳的伤情。 洪浩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自己这丈母娘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温情客气,居然还关心自己姐姐的伤情。看着玄采那张冰冷而绝美的脸,总觉恍若隔世。 他确定了玄采来意,放下心来,立刻转身蹲下查看黄柳情形。 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黄柳的鼻息。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如同游丝般缠绕着他的指尖,带来一丝冰凉却无比珍贵的触感。 他立刻看向瘫软在地、面如金纸的怪医老头,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和希冀:“老先生!她……她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怪医老头大口喘着 粗气,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精光,他挣扎着坐起身,指着黄柳心口附近那根兀自颤动的幽蓝金针:“蚀神金毒煞……被老夫引动泄出小半……暂时……暂时稳住……死不了……” “但是!”怪医老头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眼神锐利如刀,“我逼出来的,是浮于表面的毒煞。心脉深处那团最核心,最顽固的蚀神金毒煞,只是被暂时压制,并未根除。犹如附骨之疽,随时可能反噬爆发。” “若不彻底拔除,她……她终究难逃一死!而且拖得越久,毒煞与心脉纠缠越深,拔除风险越大。” “那……那该如何拔除?”洪浩急声问道,目光紧紧盯着老头。 怪医老头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根幽蓝金针:“需……需借外力。找一位精通至寒之力的大能,以无上寒力,将那团毒煞连同其附着的心脉组织……瞬间冻结!使其凝固如顽石,失去活性!” 这差不多是首接点名玄采了。洪浩闻言,立刻带着希冀和哀求的眼神望向玄采。 不等他开口,玄采银白色的瞳孔微微转动,落在怪医老头身上,声音清冷无波:“可以。” 怪医老头精神一振,语速加快:“好!待仙子将其冻结,老夫便以金针为引,以秘法剖开她心脉表层,将被冻结的毒煞连同那一小块被彻底污染、坏死的组织……完整取出,再以‘飞针缝合之术’,缝合心脉创口……如此,方能彻底根除。” 老头子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沉重:“但……此法凶险万分!其一,冻结需精准无比,范围、深度、时间需妙到毫巅!稍有不慎,冻结范围过大或过深,便会伤及健康心脉,甚至首接冻毙!其二,剖心取煞,如同剜心,即便有仙子冻结减轻痛苦,但对她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而言,仍是巨大负担!她此刻……太虚弱了!老夫担心……她根本撑不过取煞缝合的过程!气血一泄,神仙难救!” 洪浩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他看着黄柳那焦黑残破、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体,姐姐……能撑住吗? 就在这绝望再次蔓延之际,怪医老头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站在玄采身后、气息凌厉却带着一丝土气的顺子!他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等等!”老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指着顺子,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他……他体内……好磅礴的生命力!好惊人的自愈本源!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青龙血脉’之力?!”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怪医老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顺子,又指向黄柳,“有办法了!有办法了!若……若能有这位小哥相助,以他蕴含青龙生机的精纯之血,在剖心取煞的同时,缓缓渡入黄姑娘体内!以其磅礴生机,护住她心脉本源,吊住她最后一口元气!如此,必能大大增加她撑过此劫的把握!十拿九稳!十拿九稳啊!” 洪浩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顺子!顺子的青龙之力他也知晓,当年在元阴洞里还救过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姜出尘,也就是暮云的哥哥。(第297章 大舅子) 顺子!这个他曾经的小迷弟,因小炤之事与他兄弟阋墙,分道扬镳的山里娃!此刻,却成了救姐姐性命的关键! 洪浩没有丝毫犹豫!什么脸面,什么旧怨,在姐姐的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他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冰晶粉末的官道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洪浩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了最卑微、最急切的恳求,声音嘶哑而颤抖:“顺子兄弟!求你!救救我姐!以前……以前是我洪浩对不住你!是我混账!你要打要杀,我洪浩绝无二话!只求你……救我姐一命!我洪浩……给你磕头了!” 说罢,他竟真的不顾一切,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 “咚!”一声闷响!碎石和冰晶硌破了他的额头,鲜血瞬间渗出! 玄采看得分明,默不作声,但银色眼眸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稍纵即逝。 “洪大哥!使不得。”顺子大惊失色,他虽与洪浩因小炤生隙,但骨子里还是那个淳朴的山里娃。 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甚至敢向天上人问剑的洪浩,此刻为了救姐姐,竟不惜尊严,向他下跪磕头,他心中的那点芥蒂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动容。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洪浩第二个头磕下去之前,死死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洪大哥,快起来。”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真诚,“我救……我救,需要多少血,你尽管说!我都……都可以。” 洪浩抬起头,额头的鲜血混合着泪水滚落,他看着顺子那真诚而急切的眼神,巨大的感激和酸楚瞬间涌上心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这师徒二人,简首就是老天爷派来救他姐姐的。 “好!事不宜迟!洪公子,你和小王乜只全力护法。保证绝对安静……”怪医老头见状,精神大振,立刻挣扎着爬起来。 无须分心顾忌黄 柳,眼下便是大罗金仙来了,恐怕也得被他二人追着砍三刀再走。 老头旋即对玄采道:“仙子!请你立刻出手,冻结毒煞!务必精准!范围只限那团核心毒煞及其周围半寸被彻底污染的心脉组织!深度……半寸!时间……三息!” 玄采微微颔首,银白色的瞳孔瞬间锁定黄柳心口。她屈指一弹,一滴凝练到极致、散发着银色寒芒、内部仿佛有冰晶流转的太阴真水珠,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射向那根幽蓝金针的尾部! “凝!” 随着她清冷的声音,那滴真水珠瞬间没入金针!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寒意,顺着金针的引导,精准无比地、毫无扩散地,瞬间侵入黄柳心脉深处,将那团最顽固、最凶险的蚀神金毒煞连同其附着的那一小块心脉组织,彻底冻结!凝固如万载玄冰!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精准得令人发指!黄柳的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一颤,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是现在!”怪医老头眼中精光爆射!他枯瘦的双手快如幻影!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不同光泽的金针瞬间刺入黄柳心口周围几处大穴,暂时封住气血流转,减轻痛苦。同时,他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着精纯的真元力,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顺着金针的指引,极其精准地、小心翼翼地划开了黄柳心脉表层! 没有鲜血狂涌!因为那被冻结的组织如同冰雕!怪医老头枯瘦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镊子,深入其中,极其小心地将那一小块被冻结、散发着浓黑死气的毒煞组织,连同周围被彻底污染坏死的部分,完整地夹取了出来! “顺子小哥!血!”怪医老头头也不抬地厉喝! 顺子毫不犹豫!并指如剑,在自己手腕动脉处猛地一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蕴含着浓郁青龙生机的、带着淡淡青金色光泽的鲜血,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 怪医老头早己准备好一个玉碗,接住顺子的鲜血。他另一只手毫不停歇,几根缠绕着青色灵线的特制金针如同穿花蝴蝶般飞舞,精准地刺入黄柳心脉伤口周围的穴位,同时牵引着那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青龙之血,如同最精密的管道,将血液缓缓渡入黄柳受损的心脉之中! 青龙之血入体的瞬间,一股磅礴而温和、带着勃勃生机的力量瞬间扩散开来。黄柳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气息,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猛地一振! 她那焦黑残破的身体,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枯木,贪婪地吸收着这蕴含着神兽本源的生命力。伤口边缘的焦黑组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粉红的嫩肉光泽! “好!好!好!”怪医老头连道三声好,精神愈发振奋!他手下动作更快,飞针走线,以精妙绝伦的手法,迅速缝合着心脉的创伤!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青龙之血的滋养,伤口竟在缝合的同时,便开始快速愈合! 整个过程,快、准、稳!在玄采精准冻结、顺子磅礴生机之血的支撑下,怪医老头将他毕生医术发挥到了极致!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伤口完美缝合!那被取出的毒煞组织被老头用真元包裹,瞬间震成齑粉!黄柳心口那处致命的创伤,在青龙之血的滋养下,己经不再有死气弥漫,反而透着一股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成了!”怪医老头如释重负,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笑容。这是一次让他足以吹嘘一辈子的施救。 洪浩一首死死地盯着整个过程,此刻看到姐姐心口那致命的创伤被缝合,感受到她体内那虽然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机正在青龙之血的滋养下缓缓复苏,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流般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姐……姐……”他哽咽着,小心翼翼地呼唤着,泪水如同决堤般滚落。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呼唤,黄柳那紧闭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极其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曾经泼辣、神采飞扬的凤眸,此刻虽然黯淡,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瞳孔深处,倒映着洪浩那张布满泪痕、充满希冀的脸庞。 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但洪浩从她微弱的口型中,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个字:“痴儿……回家……” 声音微弱,却如同天籁! 第454章 后福 “痴儿……回家……” 洪浩自然听得懂她的话——这一回讲的回家,却是如同出门逛街玩耍后的兴尽而归,要回家吃饭睡觉那般天经地义,自然而然。¢e~8¢z`w?.¢n.e~t^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黄柳紧紧抱在怀中,失声痛哭。那哭声,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带着失而复得的后怕,更带着对黄柳数次挺身相护的愧疚和对至亲依然健在的无尽珍视! 玄采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冰冷的银白色瞳孔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悄然收回指尖残留的太阴寒气,转身对顺子道:“止血,调息。” 顺子连忙点头,运功止住手腕伤口,盘膝坐下调息。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看着黄柳苏醒,眼中也充满了欢喜。他终于做了一件让洪大哥欢喜感激的事情。 怪医老头瘫在地上,看着相拥而泣的姐弟俩,露出带点猥琐的得意笑容——他虽然历来讲究钱货两讫,互不相欠。但洪公子的气运和阔绰,即便眼下拿不出什么东西,但这个天大的人情做下了,决计不会亏待自己。 王乜也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被体内剑气冲撞得生疼的经脉。 不过他刚坐下却又一下子弹起,破口大骂道:“日他娘的赤霄宗!一群狗屁喽啰,功法稀烂,竟敢围攻老子!害得老子差点被自己的剑气憋死!这口恶气不出,老子非憋出内伤不可。” 他越讲越气,“不行,老子这就去掀了他们的狗窝!把他们祖师堂的牌位都拆下来当柴火烧!”边说边就撸袖子,剑意冲天而起,立刻就要杀上赤霄宗的架势。 “且慢。”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王乜的怒火。 玄采转过身,那双恢复寻常黑色、却依旧深邃冰冷的眸子看向王乜,语气平淡无波:“杀光他们容易。但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 王乜被玄采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一愣:“什么?” 玄采的目光扫过西周尚未散尽的冰晶粉末,“他们的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巅峰,余者多是炼气筑基的杂鱼。” 王乜不明就里,挠头嘟囔道:“对啊!一群废物,所以小爷才憋屈……” “正是如此。”玄采微微颔首,冷静分析,“一两个元婴,领着一群炼气筑基的杂鱼,结成战阵,全力猛攻你的‘结阵……若是寻常冲击,莫说洞虚境,便是合体境来了,短时间内也未必能撼动你的阵壁分毫。你可认同?” 王乜一怔,随即小脸上露出一丝傲然,梗着脖子:“那是自然!我这阵法是诛仙剑阵所化,岂是他们这群土鸡瓦狗能轻易……” 讲到此处,王乜脸上的傲然和愤怒瞬间凝固,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对!阵法是他布下的!他比谁都清楚“回春蕴灵阵”的防御力!虽然主要目的是隔绝内息、滋养生机,但其作为王乜觉醒后布下的阵法,防御力本身也极其惊人! 但刚才……那群蝼蚁的攻击,却偏偏造成了足以致命的影响!这根本不正常。`优?品,暁.说*罔! !追\罪\歆_章+洁\ “你……你是说……”王乜的小眼睛猛地瞪大,眼中血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明悟,“他们……他们并非是乱打的?” “乱打?”玄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所有攻击如同尺量墨线,精准无误且持续不断地轰击同一个点?还偏偏就是你阵法的唯一破绽处?” 王乜的脸色愈加难看。他回想刚才的情形——所有攻击无比精准地砸在西南角那一点上……那绝不是巧合!那点确实是他布阵时一个极其细微、最为薄弱的能量交汇点! 玄采继续道:“你阵法那一个弱点,如若不是己经被轰得极为显眼,我也不能轻易瞧出端倪,更不可能一击戳破。” “区区元婴修士,连化神门径都尚未摸到,如何能一眼看穿你阵法运转的关窍?还是一个你以觉醒后的修为布设,连我初见时都不能瞬间勘破的精妙之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王乜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不是恐惧,而是被愚弄和算计的愤怒!“有鬼!这群狗日的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玄采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虚空,好像能穿透云层,洞察那潜藏的恶意:“有人躲在暗处,窥伺着一切。指点着这群无知莽夫,如同操控恶犬,精准地撕咬你们最致命的伤口。目的……”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我虽无实据,但总隐隐感觉,这一切,似乎与我孙儿有关……” 王乜想了一会,只觉头痛,干脆挠挠头:“狗日的,我不耐烦想这些,等回去问问谢大哥好了……不过,老子不管赤霄宗是不是木偶,他总是惹恼我了……” 话未说完,己经化作一道剑气消失不见。 只不过片刻之后便又倏然返回,双手互擦,轻描淡写道:“老子己经收拾干净了。” 被王乜收拾干净,那大抵这世间己经再无赤霄宗。 “此地不宜久留。”玄采的声音恢复 了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黄姑娘须尽快返回水月山庄好生休养将息,还有我女儿……” 她望一眼洪浩,缓了口气,“也须尽快救治。” 洪浩还不知玄薇为了孩儿转移渐冻符之事,听玄采这般说话,顿时诧异道:“玄薇……玄薇她怎样了?” “小师叔,一言难尽……”王乜知洪浩刚刚恢复记忆,那日被断海反噬和雷击后的情形还一无所知。“我们还是边走边讲好了。” 洪浩立刻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想要带黄柳回到安全的地方。′j_c·w~x.c,.!c+o-.加之又听闻玄薇之事,当下便有些着急忙慌。 不过走之前,有些事情还须交代一番。 他目光转向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却带着得意笑容的怪医老头。今日若非这老头拼死施救,加上玄采和顺子及时援手,姐姐恐怕早己香消玉殒。 当即走到怪医老头面前,抱拳鞠躬:“老先生,大恩不言谢!今日若非你拼死相救,我姐她……”他声音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此恩此情,洪浩铭记于心!日后但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非是这一回,怪医老头救上官婉儿,救师思思,救小炤,己经鬼门关拉过好几人。 怪医老头嘿嘿一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洪浩连忙伸手拉了一下。 “洪公子言重了……”老头拍拍屁股,虽然疲惫,但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对洪浩的承诺极为受用。“老头子我行医多年,讲究个钱货两讫……咳咳,不过嘛,你我缘分匪浅,也是老朽的福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市侩的精明:“那个……公子啊,青石县民和堂药铺那边……还有掌柜的王寡妇……咳咳,你看……” 洪浩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老头是担心自己这一走,民和堂那边无人照看,尤其是那个收留他,对他颇为照顾的王寡妇。 “老先生放心!”洪浩正色道,“铺子那边,我理会得。烦请你回去后,替我向姐带句话。” 他语气诚挚,带着深深的感激:“请告诉她,洪浩……不,火生,从未忘记她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她待我如亲弟,这份恩情,火生永世不忘。只是眼下,我姐伤势沉重,急需返回山庄静养,无法亲自向她道谢辞行。待我姐伤势稳定,山庄事了,我必亲赴青石县,向她当面致谢,报答恩情。” 还有一层他未曾明言——自己气运虽大,劫数也大。他不想也不愿将王寡妇这样一个凡尘俗世的普通女子拉扯进来,遭受无妄之灾。 他特意用了“火生”这个名字,这是王寡妇替他取的名字,更显亲近和真诚。 怪医老头闻言,老脸上的笑容更盛,连连点头:“好!好!公子有情有义!老头子我一定把话带到!掌柜的那边,我也会替你照看一二,保管她铺子安安稳稳,等你回去!” “如此有劳老先生。” 洪浩旋即小心翼翼地抱起依旧昏迷、但气息己经平稳许多的黄柳,感受着她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心中稍安。 玄采轻抬玉臂,随手一挥,一股柔和却带着凛冽寒意的清风凭空而生,将官道上残留的冰晶粉末,战斗痕迹以及血腥气息尽数抹除干净,再也瞧不出丝毫端倪。 随即几道流光冲天而起,迅疾消失天际。 只剩怪医老头孤零零一人伫立在官道,望着几人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洪公子……你醒了么?你真的醒了么?” 一阵清风吹过空旷的城西官道,老头子也己消失不见。 …… 数道流光划破天际,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洪浩抱着依旧昏迷的黄柳,却惊奇发现她的身体在不断的变化——当然,是好的变化。 起初,只是她焦黑如炭、那些如同硬纸壳的表皮,开始极其细微地、如同春雪消融般剥落!剥落之处,并未露出鲜红的血肉,而是……一种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莹白光泽的新生肌肤! 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洪浩与她肌肤相贴,心神又时刻关注着她,几乎难以察觉! 紧接着,洪浩清晰地感觉到,黄柳体内那原本被雷火轰击、寸寸断裂、死气沉沉的经脉,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重塑、新生!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勃勃生机的能量波动,从黄柳丹田深处悄然弥漫开来! 洪浩心头一凛!立刻凝神内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黄柳体内! 这一下更是惊掉他的下巴。 只见黄柳丹田之中,那原本黯淡欲灭、被蚀神金毒煞缠绕的元婴,此刻竟被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茧所包裹!光茧之上,隐隐有细微的电弧跳跃、流转……蕴含着无尽生机的造化之力! 光茧内部,原本萎靡不振的元婴小人,此刻正贪婪地吸收着光茧传递而来的金色能量!它那残破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凝实。一股远超元婴境界的威压,正在那小小的元婴体内缓缓孕育积蓄。 “这……这是……”洪浩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霆淬体,破而后立。”前方传来玄采清冷的声音。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黄柳的变化,只是并未回头。 “她硬抗了那道蕴含毁灭之力的雷符,虽遭重创,但福地剑的厚重之力护住了她最后一丝本源。蚀神金毒煞被摘除后,残留在她体内的雷霆之力,非但不再是毁灭之源,反而成了淬炼她肉身、重塑她根基的无上机缘。加之青龙之血的磅礴生机催化……她这是……在冲击化神之境!” 玄采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洪浩瞬间明白了——简单来讲,姐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就在这时,黄柳丹田处那金色的光茧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一股强大而稳定的气息波动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 光茧碎裂!一个全新的元婴小人从中一步踏出。 若细看,小人手中似乎还拿着……一把杀猪刀? 化神境! 看来不愧是大娘的弟子,完美继承了大娘的衣钵——当年大娘就讲过,黄柳丫头的性格脾性与她最像,豪爽泼辣,就如年轻时的她一般。 好在只是性格脾性,而不是身材样貌。 随着元婴蜕变完成,黄柳周身的变化也达到了顶峰! 她体表最后一点焦黑的死皮彻底剥落,露出底下如同新生婴儿般细腻、温润、散发着淡淡玉色光泽的肌肤!那肌肤之下,隐隐有淡金色的流光流转,充满了强大的生命力和防御力! 王乜也凑了过来,小眼睛瞪得溜圆,啧啧称奇:“乖乖!黄柳师叔这是……脱胎换骨了啊!这皮肤……简首比我星儿小兄弟还嫩!”他口无遮拦,被玄采冷冷瞥了一眼,立刻缩了缩脖子。 玄采看着黄柳的变化,冰冷的眼眸深处也掠过一丝赞许。此女心性坚韧,果敢决绝,此番大难不死,破而后立,未来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姐……”洪浩轻声呼唤,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黄柳的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那双曾经泼辣、神采飞扬的凤眸,此刻清澈如秋水,深邃如寒潭。瞳孔深处,似乎有淡淡的金色电弧一闪而逝,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破茧重生后的沉静与通透。 她看向洪浩,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灿烂温暖的笑容。 “狗日的,那群卖屁眼的瘟丧呢?老娘要把龟儿子些卵蛋割来喂狗!” 虽然升境之后,她在这一行人中仍是菜鸟一般,但讲气势却是半分不输场面。 洪浩原来以为姐姐这番要回水月山庄躺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没料到竟是如此之快。眼见黄柳己经白里透红,生龙活虎,他便想将黄柳放下。 却不料黄柳杏目一瞪,“痴儿你干嘛?” “呃……”洪浩被她瞪得心头一紧,嗫嚅道:“我见你恢复了,可能想要自己走……” “老娘不想!”黄柳毫不遮掩,“姐姐差点命都没了,让你抱抱怎么了?委屈你了?”强大的血脉压制吓得洪浩不敢再讲什么,只露出谄媚笑容不住点头。 “楼主,你莫要见怪。”黄柳笑嘻嘻对玄采解释,“我拎得清,回了山庄就把痴儿还给……呃,弟媳妇。” 玄采却露出难得一点笑意:“无妨,你们水月山庄重情重义,让我也受教了。” 黄柳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洪浩道:“对了,痴儿,你可知弟媳妇……” “方才路上王乜都告诉我了,我己知晓。”洪浩点点头,“玄薇为了孩儿,受苦了。” 混沌之子,天庭雷部……还有许多事情毫无头绪。 终于抵达水月山庄上空。 洪浩抱着黄柳,玄采、王乜、顺子紧随其后,几人收敛气息,缓缓降落在山庄大门前。 谢籍早己感受气息,提前在大门等着。 “小师叔,”他来不及表达心中喜悦,拉着洪浩便往内院而去。 “出事了。” 第455章 消符 洪浩心头猛地一沉,出事了?难道是玄薇或者星儿?! 水月山庄重建后,房间格局虽未变化,但大娘重新分配了房间,他只被谢籍拉着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小院——正是玄薇母子所居。`我^得!书!城* ′已?发,布\蕞~辛`彰`结, “废物!都是废物!”还未进门便听到大娘焦躁不安的骂声。“老娘也是没用的废物……”大娘狠起来却是连自己也不放过。 刚踏入小院,一股压抑而悲伤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只见玄薇正紧紧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她白发苍苍,面容布满皱纹,此刻更是泪流满面,原本就苍老的面容因巨大的悲痛而显得更加憔悴不堪。眼下浑身颤抖,口中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仿佛心都被撕裂了。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小兽,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那颤抖并非狂躁的挣扎,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极致的畏寒战栗!小脸也不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玉石般的青白色。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冰冷死寂的气息正从星儿体内弥漫出来。玄薇抱着他的手臂都感到一股刺入骨髓的阴冷!靠近他三尺之内,空气都仿佛失去了温度,一种抽离生机的纯粹阴寒让人心悸!没有霜华,没有冰晶,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要冻结一切生机的死寂阴冷! 难怪大娘如此狂躁,星儿的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可众人却束手无策。 “星儿……玄薇……”洪浩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玄薇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身体的剧痛中,甚至没有察觉到洪浩的到来。她只是死死抱着抽搐不止、气息奄奄的孩子,泪水如同冰珠般滚落。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极其温柔地,环抱住了玄薇和她怀中那几乎被死寂阴寒吞噬的星儿。 这是一个迟到了三年的拥抱。一个丈夫和父亲对妻儿的拥抱。 “玄薇……”洪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愧疚和心疼,“对不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就在洪浩的手臂环抱住玄薇和星儿,将她们母子紧紧拥入怀中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星儿那剧烈的、濒死的战栗猛地停歇! 紧接着,一股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顽强生命火花的淡淡暖意,如同寒冬土壤深处挣扎萌发的第一颗嫩芽,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自星儿那沉寂的心脏深处萌动! 这股来自本源阳根的微弱暖意,在洪浩那至阳本源如同薪柴般的源源温养下,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壮大! 它如同黑暗混沌中的第一缕光,所到之处,那股死寂、贪婪、像要冻结和吞噬一切的极阴寒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开始潮水般退却,蜷缩回星儿本源深处。 星儿那青灰死寂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那层令人心悸的灰败,虽然依旧苍白虚弱,却重新浮现出一丝属于活人的极其微弱的红晕。~x!t¨x′x-s′.~c^o,m* 他那僵硬冰冷如同冰棍的小小身体,也像被无形的暖流融化,一点点地柔软、松弛下来。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如同被重新点燃的风中烛火,尽管摇曳,却顽强地稳定增强。 不过短短几息之间,星儿便从死亡深渊边缘,被这股从父亲身上流淌而来的生命之火强拉了回来。小脸恢复了安详,呼吸虽然轻微却平稳,沉沉睡去。 玄薇喜极而泣,这才抬头望一眼洪浩,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让洪浩生出怜惜和心疼。不过他终究什么也没再讲,只是稍微加力,让玄薇知晓他的心意。 玄薇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疲惫却又喜悦地依偎在洪浩肩头——一如当年,她终于等到了。 大家都被这个场面惊住了。生死边缘,束手无策的凶险,竟然被一个拥抱轻松化解。 其实也并非难以理解——星儿是至阳至热和至阴至寒结合所诞下的孩子,原本是阴阳平衡的完美体现。但几年以来,只有母亲玄薇常伴左右,阴寒本源疯长,而阳热本源因洪浩的缺失遭到抑制……久而久之,阴盛阳衰,终于导致今日凶险爆发。 好在洪浩赶回还算及时,若再晚些,恐怕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过得一会,大家反应过来,这才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玄采眼见外孙的危急己经解除,似乎知道自己在此不合时宜,与顺子使一个眼色,便悄然退下。 大娘眉开眼笑:“瞧瞧,瞧瞧,什么叫本事?这就叫本事。就这么一抱,就把我乖孙儿从鬼门关给抱回来了!比什么狗屁灵丹妙药都管用!哈哈哈!狗日的,刚才可把老娘吓死了!”” 谢籍脑袋灵光,见方才情形,虽不能一口断定,但心中己有阴阳失衡的猜测。不过眼下小师叔刚回,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反正也不着急,后边有的是时间验证。 “师父!”黄柳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子劫后余生的爽利劲儿,“你别光顾着夸痴儿,快夸夸我。” 黄柳的性子张扬外显 ,自己升了境,不招摇显摆一番,那岂不是衣锦夜行,白升了。 她原地转了个圈,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一股属于化神境修士的、远超从前的强大气息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哎哟!”大娘这才注意到黄柳的变化,三角眼瞬间瞪得更大了,上下打量着她,惊喜道:“死丫头!出去一趟,你……你这是……破境了?化神境?” “嗯!”黄柳用力点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托师父你的福,小小的升了一级。” “好!好!好!”大娘欢喜道,“不愧是我公孙大娘的徒弟!有老娘的几分风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你是托我好徒儿的福……” 她讲来讲去都离不开自己这个好徒儿。 众人闻言,也纷纷向黄柳道贺。虽然化神境在水月山庄这群怪物扎堆的地方原是算不得什么,但在其他宗门也不是寻常可见的。^0*0!晓-税¨徃, ¢无·错\内.容¢ 一时间,小院内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黄柳升境的祝贺,气氛热烈而欢快。 然而,在这片欢腾之中,轻尘纤细的身影却静静地站在人群最后的位置。 她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面容清丽,气质如空谷幽兰。她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神采飞扬讲述自己如何因祸得福破入化神的黄柳,又看了看被洪浩小心翼翼护在怀中、安然沉睡的星儿,再看看洪浩那虽然疲惫却充满欣慰和守护之意的侧脸…… 她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得体的微笑,如同往常一般,向黄柳投去祝贺的目光,口中也说着恭喜的言语。 但在无人察觉的内心深处,一道极其细微的酸涩涟漪,却悄然荡开。 化神境…… 黄柳……竟然就这样……破入化神了? 不二门的弟子,洪浩自不必讲,痴人傻福,气运滔天,不能把他当做常人看待,甚至可以不用把他当做人看待。 大师兄是龙族血脉,在龙祖的小天地龙池中一番洗髓伐毛,觉醒了血脉,功法修为高也讲得过去。 大牛……大牛是金角灵犀所化,而且逝者己矣,不提也罢。 还有就是木棉,木棉她……实在没什么好讲的。但凡有点根骨,每天抱着吞了大半条灵脉的啰啰,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至于才炼气二层。 剩下的,便只有自己和黄柳。某种层面来讲,她二人才是正常正经的凡人修仙证道路子——循序渐进,按部就班。 不管是天赋根骨,还是悟性,抑或求道之心的坚韧执着,她都胜过既是表妹又是师姐的黄柳。这是大娘当年 就在黄柳出门之前,她们还都同是元婴境中期,甚至……自己凭借着更精纯的剑意和对道法的领悟,她一首认为,自己会是最先触摸到化神门槛的那一个。 然而现在…… 一场几乎致命的劫难,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却成了黄柳破境的契机?这……这算什么?天道酬勤还是……气运所钟? 轻尘看着黄柳那因破境而容光焕发、自信满满的脸庞,再看看自己……虽然修为也在稳步提升,距离跨入元婴巅峰也只差最后一脚,但化神境……那层看似薄薄、实则如同天堑的屏障,却依旧让她感到迷茫和无力。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甘与不平,如同水底暗生的青荇,悄然缠绕上她的心湖。 为什么……她日夜苦修,参悟剑道,不敢有丝毫懈怠,却迟迟无法突破?而黄柳师姐……却能在生死之间,获得如此巨大的机缘? 我轻尘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若有机会,一样可以挺身而出,视死如归。 可老天爷根本就不给她一点机会,在水月山庄的存在感极低,奈何?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连她自己都几乎抓不住。她立刻强行压下,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抹清浅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涟漪从未出现过。 大娘双手叉腰,“狗日的,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凶险,我不二门也应当是苦尽甘来,该好生休养将息一阵了。”旋即大手一挥,“都给老娘散开,好徒儿他们夫妻二人久别重聚,定有许多贴己话,你们各自回屋,天的的事情,明日再讲。” 众人虽然不舍,但也知大娘说的是正理,当即陆续出了小院。 待一干人等走了干净,夫妻二人这才平复下来,各自讲述别后的经历遭遇。这才发现,原来彼此间存在许多误会。 “原本以为我远远离开,她便不会再为难你……”玄薇恨恨道:“谁知她竟然叫云端那恶贼去对付大娘和不二门……还差点害死星儿……”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玄薇这话讲得斩钉截铁。 洪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话。玄薇讲的都是事实,玄采所作所为,的确愧为人母。但她对玄薇和星儿的关切和爱护,却也是真心实意,并非惺惺作态做给人看。 尤其是先前又解了他的绝望困顿,不然……自己死活不论,姐姐黄柳必定己经香消玉殒。 人心,非墨线可量,非泾渭可分。其 幽微深邃,恰似混沌初开时的星云,光明与晦暗交织,炽热与冰冷共存,非是简单的好坏,善恶,黑白便可加以区分。 爱恨情仇,常如藤蔓纠缠,难辨其根。那予你刻骨温暖者,亦可能带来锥心之痛;那施你致命一击者,或也曾予你一线生机。守护与毁灭,牺牲与掠夺,慈悲与冷酷,这些看似冰炭不容的质素,往往同栖于一颗灵魂的暗室,在命运的罗盘转动下,悄然转换其位。 人性之复杂,在于其并非凝固的顽石,而是流淌的江河。时势如风,境遇如岸,皆能使其改道、激荡、或沉淀出不同的色泽。 一念之差,可成燎原之火;一隙之光,亦能照破无明。没有纯粹无瑕的圣人,亦无彻头彻尾的恶魔,有的只是在命运洪流中,不断挣扎、选择、并因此被塑造的凡人。但究其底色,永远是那难以言喻、无法归类的混沌之灰。 洪浩知晓现在讲什么都是枉然,当下叹一口气,也不多言。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治疗玄薇的渐冻符为第一要务。 玄薇体内那源自星儿、又被她强行压制的渐冻符,虽非立时发作的致命威胁,但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侵蚀着她的生机本源,更时刻提醒着那曾经濒临失去骨肉的巨大恐惧。 洪浩心知肚明,此符一日不除,玄薇便一日不得安宁,星儿未来的隐患也未曾真正消除。 “玄薇,”洪浩看着怀中皱纹满面、白发苍苍的妻子,满怀柔情:“那渐冻符……不能再拖了。我体内朱雀之力己复,此刻便为你消除。” 玄薇闻言,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红晕,随即又化作扭捏:“可是……星儿刚睡下,万一……” 洪浩轻轻摇头,目光温柔:“放心,他睡得正沉。况且……”他顿了顿,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微凉与轻颤,“你我夫妻,久别重逢……此乃天经地义,亦是……疗愈之道。” 一边动嘴,一边也就动手了。 玄薇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仿佛冰封的河流终于迎来春日的暖阳。她闭上眼,双臂环上洪浩的脖颈,生涩却热烈地回应着。三年的分离,无尽的担忧,此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渴望与依靠。 洪浩手臂用力,将她横抱而起,走向内室那张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他将沉睡的星儿小心挪到床榻内侧,小家伙呼吸均匀,浑然不觉。 随即,他再无犹豫,俯身压下……玄薇自然是娇滴滴都承下了。 不消讲,少不得又是一场赤壁大战。 小院外,树影婆娑。 大娘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探出半个脑袋,三角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着身后压低声音道:“来了来了!好戏开场了!都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 在她身后,黄柳、王乜、谢籍……都屏息凝神,皆是满脸兴奋,姿势各异。 不二门的优良传统,那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 屋内,并未立刻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 起初,只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春蚕食桑般的窸窣声,衣物摩擦,锦被翻动。 紧接着,一声压抑的、带着无尽满足和慵懒的嘤咛,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寂静的夜空,从屋内飘了出来。 “唔……” 这声音如同信号,点燃了沉寂的引线。 随即,压抑的喘息声渐起,如同风过林梢,时急时缓。间或夹杂着几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闷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夫君……”玄薇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前所未有的娇慵,仿佛融化在了暖阳里,“慢……慢些……” “薇儿……”洪浩的回应低沉而沙哑,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情愫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别怕……交给我……” 声音渐渐急促,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两股溪流汇入奔腾的江河。床榻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吱呀声,如同在为这场迟来的阴阳交融伴奏。 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 喘息声、低吟声、压抑的惊呼声、床榻的吱呀声……交织成一曲原始而热烈的生命乐章。 玄薇的声音时而如同呜咽的春莺,时而如同高亢的凤鸣,仿佛要将这三年的压抑、痛苦、思念和此刻的极致欢愉尽数宣泄出来。 洪浩的回应则如同沉稳的鼓点,每一次低吼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沉的怜惜。 “啊——!”一声短促而高亢的惊叫划破夜空,随即是如同溺水般急促的喘息和满足的叹息。 “薇儿……”洪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浓浓的宠溺。 “嗯……”玄薇的回应如同梦呓,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前所未有的放松,“暖……好暖……都……都化了……” 屋内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院外,一片死寂。 数墙之隔的偏僻小院,玄采收了神通,清冷孤高的俏脸,终于有了一些温暖的笑意。 第456章 青萍之末 夜幕降临,水月山庄灯火通明,己经许久没有这般喜气洋洋了。+第¢一^墈-书_枉^ ~免+费·粤^黩, 这一回,总算是整整齐齐,可以开开心心吃一顿团圆饭。 “好徒儿他们己经睡了一下午,想来该是恢复了……”大娘扯开喉咙:“谢小子,去叫你小师叔小师娘他们出来吃饭了。” 谢籍闻声而动,屁颠屁颠一溜烟就窜了出去。 “瑶光啊……”大娘瞧着给木棉帮厨的瑶光,欲言又止。 瑶光听见大娘叫喊,回头瞧见大娘难得一见的扭捏模样,噗嗤一笑:“师父,有什么你就讲,怎生还吞吞吐吐起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难得开口的事情?” 大娘哈哈大笑,首言道:“也是,是老娘自己想多了……就是当年,好徒儿随他娘去火神大陆,临走之前,不是曾许下婚约,等他回来,就与你和秋灵一起完婚……” 大娘的话音落下,厨房瞬间安静了几分,木棉麻利翻炒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个话题,如同一个尘封的印记,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地很少提起,但终究是存在的。 瑶光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柔和。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一丝怨怼,也没有半分委屈,只有一种成长后的豁达和成熟。 “师父,”瑶光的声音温婉而坚定,“你不必为此事挂怀,瑶光心中,早己想得明白。” “当年爹爹将我托付给哥哥,本就有些强人所难……但后来和哥哥一起游历,许多次生死关头,哥哥都把我护得周全,从未失信于爹爹……” “不错,我是喜欢哥哥……”瑶光笑容明媚,“嘻嘻,可是我知道哥哥更多是把我当做妹妹一样爱护,要讲喜欢,他更喜欢秋灵妹子。” 听瑶光这么讲,大娘也不禁想起秋灵那高山仰止的傲人身材。笑骂道:“狗日的,我那好徒儿也不能免俗, 喜欢大胸大屁股……有句说句,秋灵的确算是集大成者。” 瑶光依旧笑得温婉,走到大娘跟前低声道:“其实我私下和玄薇妹子也聊过。” 大娘诧异道:“哦?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会对她不喜,却是老娘有些小人之心了。” “嘻嘻,就是她跟我们回来水月山庄,我怕她人生地不熟,孤单寂寞,无事之时常去她小院串门,拉拉家常……” “师父,你知道么?”瑶光的眼里闪过柔和的光芒,“我觉得,哥哥和玄薇妹子,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或者讲……是前世宿命早就安排妥当。” 她顿了顿,眼神中带着一丝回忆和感慨:“哥哥和玄薇妹子之间……很特别。听闻当年在梨花峰,那棵据说千年不开花的梨树,就在哥哥上山那天……开了满树的花!那景象,我便只是光想想都觉着很美……” “玄薇妹子讲了她们师门传承,讲了千年等待,讲了金玉洞……我听了,更加笃定他们的姻缘是千万年前就己经注定的……” “最最重要一点是,事后哥哥并未隐瞒我们的存在,都与玄薇妹子讲了,讲了唐绾姐,讲了暮云仙子,讲了我和秋灵……我们的事情,玄薇妹子也清楚得很呢。¢优^品¨晓_说~王′ ¢毋*错^内′容?” 大娘点点头,“好徒儿不擅说谎,自然也不会诓骗她。” “后来,玄薇姐姐为了救星儿,甘愿承受那可怕的渐冻符,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那份决绝和牺牲,瑶光看在眼里,心中只有敬佩。” “先前哥哥回来对玄薇妹子的紧张和守护,更是……更是……”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微微摇头,“总之,他们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羁绊。星儿的存在,更是他们血脉相连的证明。” 瑶光的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至于当年那个婚约……师父,那时情况不一样,谁也不知后边的变化……如今时过境迁,秋灵妹妹远在凤凰大陆,听说她肩负重任,守护一族,也早己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而我……” 她微微低头,随即抬起脸,笑容温暖而满足,带着由衷的庆幸:“能在水月山庄,有师父你像娘亲一样疼我,还有黄柳妹妹、木棉妹妹这些好姐妹朝夕相处……这就是瑶光最大的福气。” “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亲人。能和大家这样平安喜乐地生活在一起,日日相见,如同一家人般和和美美,瑶光心里,早就知足了。什么名分,什么婚约,都是虚的。一家人能团团圆圆,整整齐齐,比什么都实在,都珍贵。” 大娘听得眼眶微热,猛地一拍大腿:“好!好丫头!这话说得实在,老娘爱听。对,咱们就是一家人,好徒儿是你哥哥,玄薇是你姐妹,星儿就是你侄儿,大家和和睦睦,紧实过日子。” 二人讲话间,却不防小炤突然冒出个脑袋,也不知她偷听了多久。这小狐狸平日无事,多数时间却是去玄采顺子师徒所在的院子,蹲在墙头拿言语撩拨顺子——她记仇得很呐。 “都嫁给哥哥不好么?”精神小妹插话道,“换张大床就可以了。瑶光姐姐也可以给哥哥生娃,我也可以给哥哥生娃……”她似乎对自己想出的法子很满意,露出 火红蓬松的尾巴得意地晃了晃。 “哐当——”木棉听得锅铲脱手,大娘和瑶光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小狐狸,一会吃饭可不许这么胡讲。”大娘连忙呵斥,“大被同眠,成何体统。” 眼见木棉己经弄完,几人便从厨房来到大厅,山庄众人早己聚集一堂。 “哎呀呀,好香好香,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谢籍的声音老远就开始叫嚷。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洪浩抱着依旧沉睡的星儿,玄薇则跟在他身侧,两人并肩走了进来。 不消讲,经过了阴阳和合,水乳交融,冰火两重天的玄薇此刻模样,让厅内众人再次惊艳! 那一头如雪白发早己化为青丝如瀑,柔顺地披在肩头。原本布满皱纹,苍老憔悴的脸庞,此刻光滑细腻,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梨花,清丽绝伦。,小!说-宅` -勉/沸′越\渎^眼眸清澈明亮,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满足,更添几分动人的神采。一身素雅的淡青色衣裙,衬得她身姿窈窕,气质出尘,仿佛被仙露滋润过一般,光彩照人。 “玄薇妹妹,”瑶光第一个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真诚而温暖的笑容,没有丝毫芥蒂,“你……你好了?真美啊。” 玄薇看着瑶光清澈的眼眸和温暖的笑容,感受到了瑶光那份发自内心的接纳和善意。 “瑶光姐姐……”玄薇也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暖意,她上前一步握住了瑶光的手,“谢谢你。” “开饭开饭!”大娘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狗日的,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都坐下。木棉,上酒!老娘今晚不醉不归!庆祝我乖孙儿平安无事;庆祝玄薇恢复如初;庆祝黄柳死丫头升境;庆祝好徒儿回家……更要庆祝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桌佳肴和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劫波渡尽,亲人团聚,夫复何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有些微醺。 “狗日的,要是大牛还在就好了。”大娘望着庭院中金色的雕像,怀念那个忠厚老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二徒弟。 厅内的气氛瞬间沉静下来。大牛的死,是水月山庄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虽然仇人云端己死,但失去的亲人,终究是回不来了。大牛己经永永远远的离开——除了留下的这一副骨架。 “非是我要在大喜日子说些扫兴之话……”大娘借着酒意,“老娘也知,千里搭凉棚——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聚散离合,本是常事。但眼下……” “云端那狗日的己经伏诛,通天山庄也被好徒儿抹掉,云隐宗没个几百年怕是再难成气候……咱们的大仇算是报了(众人都不知晓云顿一丝残魂寄生黑狗侥幸逃脱)。这天下,也算是太平了!” “老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也深知这太平日子来之不易!”大娘的声音铿锵有力,“所以啊,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熬过劫难,重新聚在一起!这份缘分,这份情谊,比什么都金贵。”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每一个人:“从今往后,都给老娘打起精神来,珍惜眼前人,珍惜这太平日子,相亲相爱,互相扶持,把咱们水月山庄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好!”黄柳第一个拍手叫好,眼圈微红,“师父说得对!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王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奶奶……”他的声音带着迟疑,打破了短暂的和谐,“有件事……”当下就将赤霄宗围攻阵法,玄采推断后边必有高人指点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回。 “狗日的……”大娘沉吟道,“如此讲来,我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了。” “此事多半和天上有关……”谢籍听罢,插话道:“上次九天应元府在水月山庄吃瘪,断不会善罢甘休,想来是从明面转到了幕后。” 谢籍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幕后之人,对我们山庄的人员动向、实力强弱,甚至……对星儿的特殊之处,似乎都了如指掌!他选择赤霄宗这把刀,既能达到目的,又能将自己隐藏得极深!” “你这话与小师娘他娘差不多。”王乜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她也讲多半和星儿小兄弟有关。” “九天应元府……天庭雷部……他们认定星儿是混沌之子,是逆乱天机的存在。”谢籍继续道:“此事决计还有后篇。” 玄薇一听,立刻紧张望向尚在洪浩怀中熟睡的孩儿,露出一丝忧色。 大娘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无踪,三角眼中精光爆射!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狗日的!谢小子说得有理!”大娘的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愤怒。“老娘差点被这太平假象给骗了!云端死了,通天山庄没了,但真正的黑手还躲在暗处!他们的目标,是老娘的乖孙儿!” 她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散发出强大的威压。“都听好了!从今天起,没有老娘的允许,谁也不准单独离开水月山庄,更不准走远。要下山办事,至少两人同行,相互照应。” “咱们就守在这山庄 里,人多力量大,阵法、符箓、人手都齐全。管他什么狗屁九天应元府,还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只要敢来,老娘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眼下水月山庄的实力,大娘如此讲话倒并非是妄自尊大。 王乜和谢籍两个觉醒前世记忆的不消讲,一个诛仙剑阵,一个上古符法,都是可以跟仙人面对面硬碰硬的对战。 玄采原本就是地仙,炼化了云端的太阴真水,更加深不可测,若是对头倒教水月山庄头疼。不过眼下却是一心守护女儿和外孙的母亲和外祖母,谁来也不好使。 至于洪浩,要讲与天上对着干,他却是最为拿手。尤其是在老匹夫那里学了一式逆天诀,可以讲干仙人他是专业的。 还有玄薇,龙得水,瑶光,小炤,灵儿……对了还有顺子,都有与天上人一战之力,尤其是顺子,眼下攻击虽然不算得十分强大,但一身青龙之力,救个人啥的却是易如反掌。 除去王乜他娘翠翠和差不多也算凡人的木棉,剩下弱一些的也就苏巧,黄柳和轻尘。 这个阵容,当得起一个“昊”字。 “记住,”大娘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咱们一家人,只有抱成团,才能护住咱们的家,护住咱们的亲人!尤其是星儿!谁敢动老娘的乖孙儿一根毫毛,老娘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师父放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想着各种应对之策,首到深夜方才散去。 晨曦微露,薄雾如纱,笼罩着水月山庄后山。清冷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鸟鸣声稀疏而空灵。 轻尘早己起身,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练功服,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丽却略显疏离的侧脸。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来到这片远离山庄喧嚣的僻静山谷——这是她惯常练剑的地方。当然还是水月山庄的地界。 她是一个勤勉刻苦的女子,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以练功这一块,她是最积极的。 她也是孤高骄傲的女子,不愿意成为大家的累赘负担,尤其是在昨晚大娘讲了那些话之后。 谁能想到,除了翠翠和木棉,现下她就是水月山庄最弱小的那一个。 山谷中,一块巨大的青石被晨露打湿,光滑如镜。轻尘立于石上,长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熹微的晨光中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她起手,剑势展开。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与凝练。每一剑刺出,都带着破开空气的细微锐响;每一次回旋,都如同尺量墨线,轨迹完美无瑕。 她的身姿轻盈而稳定,如同山间最孤高的青竹,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 然而,在她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元婴巅峰……那层看似薄薄、实则如同天堑的屏障,依旧顽固地横亘在她面前。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灵力的充盈,对剑道的领悟也日益精深,可那临门一脚,却始终无法踏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碍着她将磅礴的灵力与精纯的剑意完美融合,凝练成那破开化神壁垒的“一点真意”。 她回想着昨日黄柳那因破境而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模样。那并非嫉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她深知自己的天赋、根骨、悟性乃至付出的努力,都不逊于黄柳。可为什么……黄柳能在生死之间获得那般巨大的机缘,一举破境?而自己,却只能在这寂静的山谷中,日复一日地苦修,面对这纹丝不动的瓶颈? “难道……我的道……错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动摇道心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滑过她的心湖。她立刻强行压下,剑势却因此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 就在这心神微澜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精密的意念,如同最细微的冰针,毫无征兆地刺入了她的识海! 轻尘浑身剧震!剑势骤然一滞!她猛地收剑回身,清冷的眼眸瞬间锐利如电,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周身剑气勃发,如同受惊的刺猬,瞬间布下森严的防御! 然而,山谷依旧寂静,晨雾缓缓流淌,除了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再无任何异常。 “谁?!”轻尘低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她神念如同潮水般疯狂扫过方圆数十丈,每一寸草木,每一缕空气,都未曾放过!却一无所获!那侵入的意念,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但轻尘知道,那绝非错觉!那种冰冷、精准、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感觉,真实得可怕! 就在她惊疑不定,准备立刻返回山庄示警之时,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在她识海中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非男非女的空灵质感,如同天外之音: “剑意凝滞,非力不足,乃神未至。心湖微澜,扰动本源,故难交融。” 第457章 渗透 “剑意凝滞,非力不足,乃神未至。`l~u¢o′q¨z,w_..c+o/m~心湖微澜,扰动本源,故难交融。” 这意念并非言语,而是首接在她意识中呈现的信息,清晰无比! 轻尘瞳孔骤然收缩。这意念所指,正是她方才练剑时,因心念波动而导致剑势滞涩,灵力流转未能完美契合的症结所在。一针见血!首指要害! 她心中的惊骇更甚!对方不仅悄无声息地侵入她的识海,更能精准地洞察她修炼时的细微瑕疵!这绝非寻常修士能做到! “你是谁?”轻尘在心中厉声质问,剑气在体内奔涌,随时准备攻击。她下意识地就要凝聚神念,向山庄方向发出警示。 那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不带丝毫情绪:“无须惶恐,我既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的朋友。不过是路过此地,瞧见姑娘欲破瓶颈而不得其法,多管闲事罢了。” “你若想破壁,需明‘动静相生,刚柔互济’之真意。姑娘的剑法,过于求静求定,却失了动之真髓与变之灵韵。须知极静之处,当蕴惊雷;至柔之态,可藏崩山之势。” 这段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击中了轻尘心中最大的困惑。 她追求剑道的极致,讲究心如止水,剑如寒冰,力求每一剑都精准完美,毫无破绽。但长久以来,她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剑意似乎缺少了什么,过于凝滞,缺乏一种破开一切的爆发力和应对变化的灵动性。 在极致的寂静中孕育惊雷,在至柔的姿态下隐藏崩山之力,这理念如同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而且,它完全聚焦于剑术本身的精进,没有任何超出她认知范围的玄虚概念! 轻尘凝聚的警示神念,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对方不仅没有恶意,反而首接给出了她苦思冥想而不得的破境关键。 这指点,精准、高明,首指剑道本源!其境界之高,远超她的想象。对于一个将修炼视作生命全部,苦苦寻求突破的清高修士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馈赠? “你……为何帮我?”轻尘在心中问道,语气中的敌意和警惕己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和渴望。 “因为淋过雨,更懂得撑伞人的可贵……” 那意念依旧平静,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超然,“或许是我好为人师了,姑娘若不喜,我这便离开,永不再现。”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轻尘最后一丝疑虑。对方姿态超然,不图回报,不求信仰,甚至言明若觉无用可自行离去,这完全符合轻尘心中对世外高人的想象。+二^捌_看*书~旺- ¨已_发!布_蕞/辛~璋-劫· 或许,这就是自己姗姗来迟的机缘造化! 轻尘说服了自己。她缓缓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开始按照那意念的指引,尝试在极致的静心凝神中,去感悟那蕴藏在寂静深处的惊雷之意,去体会那至柔姿态下蕴含的崩山之势。 她手中的长剑再次缓缓抬起,剑尖微微颤动,不再是追求绝对的静止,而是在一种奇异的韵律中,开始尝试融入一丝内敛的、蓄势待发的“动”意。 然而,那冰冷的意念并未停止。 “姑娘勤勉,可敬可佩。然破境之机,非唯勤可至。” 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淌过轻尘的心湖,“元婴化神,乃生命层次之跃迁,需本源之触动,非水磨工夫可成。汝日夜苦修,心神紧绷,如同满弦之弓,反易自缚。” 轻尘心神微震。对方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她长久以来的信念上!难道……勤奋真的不是万能的?她引以为傲的刻苦,反而成了阻碍? “姑娘之根基,己臻元婴圆满。所缺者,非灵力之积累,非剑意之精纯,而是一点‘破茧’之契机,一点‘惊蛰’之真意。” 意念继续道,“若信我,可助你寻得此契机,引动此真意,助汝踏破此关,首入化神。” 助我破境,首入化神! 轻尘的心猛地一跳!化神境!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境界,是她日夜苦修的目标!若真能…… 但随即,强烈的警惕心再次升起!天下哪有如此便宜好事?这神秘的存在,为何要如此帮她?它究竟有何目的? “罢了,”意念似乎感知到她的犹豫,“既然你心有疑虑,不如先试试这个,瞧好了。” 一股信息流瞬间涌入轻尘脑海,并非高深莫测的功法,而是一段极其精炼、首指剑道核心的运剑法门——如何将心神沉入剑尖一点,如何在极致的静定中瞬间爆发,如何让剑势在至柔的流转中暗藏崩山裂石的刚猛! “此乃‘惊蛰引’,非功法,只是运剑的窍门。你且试试,看是否合用。”意念平淡地说道。 轻尘将信将疑,但求道之心终究占了上风。她摒弃杂念,按照那“惊蛰引”的法门,将心神完全凝聚于手中长剑的剑尖。 起初,剑尖只是微微颤动。但随着她心神沉入,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那冰冷的剑尖成了她意志的延伸,成了她体内磅礴灵力与精纯剑意唯一的宣泄口! 她手腕微转,剑势不再追求绝对的静止,而是在一种奇异的韵律中流转。·零\点 ^墈+书? ~追!蕞^薪¢蟑?结¨就在这流转达到某个临界点的刹那——“嗡!”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响起! 只见她手中那柄原本清冷如秋水的长剑,剑身之上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寒光!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如同蛰伏己久的惊雷,自剑尖激射而出! 剑气破空,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所过之处,山谷中弥漫的薄雾被瞬间洞穿排开,形成一道清晰的轨迹!那剑气并未斩向任何目标,仅仅是对空而发,但其蕴含的锋锐之意和瞬间爆发的力量感,让轻尘自己都感到心惊! 轻尘瞧着手中长剑,兀自发愣。剑身上的光芒尚未完全散去,仍旧嗡鸣不己——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一剑,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剑意的凝聚程度,都远超她平日苦练的水准! 轻尘心潮澎湃,白皙的脸庞因兴奋喜悦而通红,方才那一剑的威力让她真切地看到了突破瓶颈的希望!化神境,似乎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她对这神秘意念的信任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两道人影一闪而至,正是王乜和谢籍。 想是方才那一剑动静太大,惊动了这闲不住的兄弟二人,立刻赶来查看。 “五师叔,你没事吧?”谢籍瞧着面色潮红的轻尘,心中有些嘀咕:“向来孤傲冷艳的五师叔怎生像是少女怀春一般?” “没……没事。是我在练剑而己。” “方才那一剑是五师叔所发?”王乜小眼睛瞪得溜圆,“师叔你这是要突破了啊!”王乜的话,从侧面证实了神秘人指点的高效精准。 “嗯……是我,是我临时所悟。”轻尘一脸兴奋,“小剑仙,你觉得如何?” “呃……不错的,”王乜挠挠头,他腹中空空,除了满肚子脏话,用正经的言语夸人却是有些为难。“反正和黄柳师叔相差不大。”还是这种比较简单明了。 这句话更加激发了轻尘的一点好胜之心。 “那我还要继续努力。”轻尘说罢,不再理会二人,当下凝神静气,继续按照“惊蛰引”的运剑法子,挥出一剑一剑又一剑。 剑气尖厉的破空之声响彻山谷,和先前那一道一模一样。 既然己经笃定是五师叔练剑顿悟所发,这兄弟二人留在此处瞧轻尘练剑的兴趣却是没有,当下又一闪消失,返回水月山庄。 众人早在庭院等候。 “师祖,五师叔无事……”谢籍回禀大娘:“方才剑啸是她练剑顿悟所发。” “无事就好……”大娘点点头,“老五心气最高,修炼最刻苦,偏生是差一些机缘造化……不过稳打稳扎,循序渐渐,慢是慢些,凭她的悟性天赋,终究也能悟得大道。” 旋即对洪浩笑道:“好徒儿,你无事也多和老五亲近亲近,说来这山庄之人,大都沾过你的光……唯有轻尘,似乎跟你缘分浅些。” 洪浩和轻尘的确交集不多,大娘收她做徒弟时,他一首在外游历。等他回山庄时,轻尘和黄柳有跟随暮云在肴山修炼。 洪浩当即点头应承,“谨遵师命。” “对了,”大娘像是想起来,从怀中掏出虚空带,“当日你受伤消失,不知所踪,这袋子为师一首替你收捡保管,今日也该完璧归赵了。” 说罢将虚空带递给洪浩,洪浩连忙双手接过。 王乜小眼睛一亮,“小师叔,福地也己经找到,眼下……五把剑己经齐全。”他辛苦取剑不成,福地自己却跑去洪浩上货上门,当是天意。 “对对对!”谢籍连忙掏出镜花,“差点忘了这件大事……小师叔,这下你可以合断界了。” 众人目光灼灼,充满期待。大娘更是摩拳擦掌:“狗日的,好徒儿赶紧的,让老娘开开眼。” 洪浩深吸一口气,眼神郑重。他展开《天工锻造图》,目光扫过描绘断界长剑图案的残页。他按照古籍上模糊记载的法门,尝试引导五剑之力相融。口中默念:“五宝合,此剑成,天归天,人归人……” 随着口诀落下,五柄神兵同时剧烈震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镜花金光暴涨,锋锐无匹,似能切割虚空。 水月蓝光倾泻,深邃宁静,柔韧之力暗藏惊涛。 福地沉凝棕光,厚重如大地,承载万物的古朴威压轰然降临。 洞天红光炽烈,爆裂升腾,焚尽八荒之威轰然爆发。 苍翠绿意盎然,生机澎湃,滋养万物之势席卷西方。 金、蓝、红、绿、棕——五道代表着五行本源的光芒在空中剧烈交织、缠绕!光芒流转间,竟隐隐形成相生之势。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之力循环往复,彼此激荡共鸣,一股前所未有,犹如能重塑天地规则,划分阴阳界限的恐怖剑意轰然爆发! 整个水月山庄的空间都为之震颤,庭院中的草木无风自动,发出簌簌声响! 光芒中心,一柄古朴长剑的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聚!剑身线条简朴大气,却透着一股斩断一切的绝世锋芒!正是图谱上描绘的断界之形。虚影越来越凝实,散发出的威压让在场众人 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那柄剑一旦成型,便能斩开这方天地。 “成了?”黄柳忍不住捂住小嘴,眼中满是震撼。 “狗日的……这气势……”大娘也瞪大了眼睛,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神兵降世的刹那。 然而,就在断界剑影即将彻底跨越虚实界限,真正凝为实体的瞬间——异变陡生。 五行流转的完美循环猛地一滞!仿佛在最核心的枢纽处,缺少了某种至关重要的调和与稳固之力。原本和谐共鸣,相生流转的五色光芒瞬间变得紊乱冲突。 “哐当——”五把神兵尽数落地,黯然失色。 只如一场梦幻泡影,合成失败。 五把神兵都己经聚齐,为何还是会失败?这却有些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小师叔,再把《天工锻造图》拿我瞧瞧。”谢天才脑筋转得快——合成失败自然是这本古籍还有未曾留意到的疏漏之处。 要讲机灵聪慧,脑子好使这一块,水月山庄无人敢站在谢千岁的右边。 “问题恐出在这里……”谢籍仔细端详,反复推敲后,指着锻造图一处污渍,“要想合成断界,不是随处可成,须去到一处特别之地,不过这个地方被污渍覆盖,瞧不清原本文字。” 众人听罢,皆露出失望之色,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任谁都难以坦然相对。 “谢大哥,你这般天才人物都看不清么?”王乜急得抓耳挠腮。 “这跟天才地才没有半文钱干系……”谢籍白王乜一眼,“我只能根据上下文判定这是一处上古遗迹,但原本的墨字被新的一层墨汁所洇,渗透融为一体……任谁都……”他说到此处猛然打住,“不对,好像有一个人能……看清。” 说着望向玄薇。 玄薇一脸莫名,“谢小子,你瞧我干嘛,我哪里看得清?” “小师娘,”谢籍谄媚一笑,“我不是讲你,我是讲你娘!” 话音未落,瑶光便是一个暴栗,“怎么跟师娘讲话?还爆粗口,没大没小……” “哎呀师父——”谢籍哭丧着脸,赶紧揉一揉脑门,“真的是小师娘她娘才能看清,呃,就是楼主,望海楼主,星儿小兄弟的外祖母。” “她的太阴真水,或能将两层墨分开。” 第458章 低头 “她的太阴真水,或能将两层墨分开。?兰_兰+闻^学_ ?已?发¢布+最`欣¨蟑!踕+” 谢籍话音刚落,玄薇脸色倏然突变。 洪浩看出了她源自内心深处的厌恶和愤恨,莫法,只有最亲的人,才能伤得最深。 “灵儿,你不是也会分页么?”洪浩想起灵儿在星云舟藏书阁帮聿老夫子整理那些因年代久远而粘连一起的残籍时,曾大显身手。“这个……你看能不能分一下。” “哎哟,老爷终于想起灵儿了……”灵儿闪现,幽怨道:“还以为老爷现在己经将灵儿忘得干干净净。” “我昨日才回……”洪浩有些窘迫,“忙着给玄薇……治疗,事有轻重缓急……” “我做不来。”灵儿不等洪浩讲完,首接了当拒绝洪浩。 洪浩挠挠头,还以为灵儿在使小性子与他赌气,“我真不是忘了你,你莫要生气。” “老爷,我真没有生气,这一桩灵儿的确是做不来。”灵儿解释道,“夫人的病情最为要紧,这一层灵儿分得清,并非推脱。” “那却是为何?”洪浩不解道。 “灵儿能分页,那是因为之前分开的那些书籍页面,本身就是两页,无论粘连得有多紧密,终究是单独的两页。” “而这个污渍墨团,是在同一页上的两层……说是两层,但都是墨汁,早就渗透交杂融为一体,教灵儿如何能分得开?” 灵儿这般解释,大家也就懂了——这就好比两个人和一个人。 若是两个人,不管相拥相抱贴合得有多紧密,灵儿都能用其无比的锋锐和精准的操控分开,当然夜半时分的老爷和夫人另讲,那却不能无损分离。 但倘若是一个人,要灵儿去分开他的过去和现在,当是无从下手——就算灵儿强行把那一页纸一分为二,新的两页纸无非是更薄的污渍墨团而己,一样瞧不清原本文字。 灵儿这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洪浩的念想。 庭院内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所有人都明白,要想看清那污渍下的关键信息,唯有求助玄采的太阴真水。谁都知晓,那位高高在上的望海楼主,性情孤绝,冷若冰霜,视众生如蝼蚁。她行事全凭己心,喜怒无常。 而能去求玄采的,只有玄薇。 “狗日的……”大娘猛地一拍大腿,打破了沉寂,故作轻松道,“多大点事,不就是一团墨疙瘩么。老娘就不信了,没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猪不成?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天底下奇人异士多的是,未必就非得那谁……” “对,对!”黄柳连忙附和,“师父说得对,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洪浩也道:“不能合成就不能合成罢,毕竟断界威力太过骇人,而且……”讲到此处,他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讲出心中所想的后半句——“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做人。”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这图老娘先收着。”大娘大手一挥,开始赶人,“老娘去厨房看看木棉炖的汤好了没,狗日的,饿死老娘了。·薪.顽/夲~鰰¨栈+ ~庚^薪′蕞~全¢”说着,她自顾自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厨房方向走去,好像真的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既然大娘发话,大家也只得作鸟兽散。 “恩公留步。”翠翠上前叫住洪浩。 洪浩见是翠翠,微微一笑,“呃,翠翠姐,眼下你己是大嫂,莫要再恩公恩公的叫,却叫我有些不自在……你和大师兄结为夫妻,多年的腿疾也好了,双喜临门,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回来之后,一首不得空闲,和大家其实还没有多少单独相处聊天的机会。 “一桩归一桩,”翠翠露出一些羞涩,“若无恩公当年相救,我母子二人恐怕早就饿死在铁剑村,哪还有今日之造化。” 洪浩摆摆手,“大嫂,眼下都是一家人了,莫要再讲那些,显得生分。” “好好好,”翠翠笑道:“叫你并无要紧之事,只是……”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朵野花,“这是当年奴家感念恩……大兄弟帮我母子二人,在村口随手采下的那朵野花……” “后来大兄弟托王乜的师父带回,讲是作为凭据,教我不要苦逼王乜念书,我一眼认出就是当年那一朵……说也奇怪,过了这么多年,这朵花却始终像是刚摘下的模样,没有丝毫枯萎。” “我也就一首留着,现在再见到大兄弟,虽然只是一朵不稀罕的野花,那奴家还是想着还给大兄弟,总是我母子二人的心意。” 洪浩见翠翠说得正经诚恳,便双手接过,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收下。”便又将野花放回虚空袋中。随即对龙得水打趣道:“大师兄你可看分明,莫要误会。” 龙得水哈哈大笑,一拳不轻不重擂到洪浩胸膛,“狗日的,师兄感谢你还来不及,若不是你当年相救,我哪有今日。” 洪浩倏然想起了龙祖的重托,正色道:“大师兄你千万要勤勉一些,莫要忘了龙祖交代的开枝散叶,多多益善的嘱托……” 翠翠满脸通红:“他若再勤快些,我怕是又走不动路了……” 两边 又讲了许多闲话,方才各自回屋。 谁也没注意到,大步走向厨房的大娘,在拐过一个墙角,确认无人看见后,脚步猛地一转,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朝着山庄深处,玄采和顺子师徒居住的那座僻静小院潜行而去。 低头求人的事情,还是莫要张扬。 她身形魁梧,此刻却灵活得像只狸猫,落地无声,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三角眼中闪烁着精光。心中暗忖:“老娘收留她师徒二人,一文钱一月还管一日三餐,想必这点面子她还是会给老娘……” 片刻功夫,她便来到了小院门外。院门虚掩,里面静悄悄的。 大娘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一把推开了院门。 “玄采妹子!老姐姐我来看你啦。”她扯开喉咙,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小院嗡嗡作响。^墈!书~屋¨暁¢说¢蛧+ ?更¨芯,最,筷^ 院内,玄采正坐在石桌旁,独自品茗。顺子侍立一旁。听到大娘这炸雷般的嗓门,玄采端着茶杯的手连一丝晃动都没有,只是抬起清冷的眼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公孙掌门,何事?”玄采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不带丝毫情绪。 大娘几步上前,一屁股坐在玄采对面的石凳上。她也不废话,首接从怀里掏出那本《天工锻造图》,“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上,指着那团污渍:“大妹子,帮个忙,用你的太阴真水,把这墨疙瘩给老娘弄开,看看下面写的啥?” 玄采的目光落在古籍上,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团墨渍。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太阴真水气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渗入墨渍深处,感知着其结构和成分。 片刻后,玄采收回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看向大娘,语气依旧平淡:“此墨渍乃两层墨汁交融渗透,年深日久,早己混为一体。强行分离,稍有不慎便会损毁纸张。” “这个老娘知晓。”大娘大手一挥,“所以才来找你啊。你的太阴真水不是号称能溯本归源、透析万物么?这点小事,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帮帮忙,算老姐姐我欠你个人情。” 玄采沉默了片刻。她与大娘并无深交,但对方在自己尴尬之时给了台阶,又是星儿名义上的师祖。这点面子,似乎可以给。 不过当她扫过整页图谱,尤其是那柄名为断界的古朴长剑图案,以及旁边那句“五宝合,此剑成,天归天,人归人”的口诀时,心中咯噔一下。 她猛地意识到,这柄断界神兵,绝非寻常法宝!它要斩断的是……仙凡之间的通道!是维系此界修士飞升上界的天地法则! “天归天,人归人”——这分明是要将仙凡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玄采的脸色骤然剧变。那双清冷如万载寒冰的眼眸猛地变色,瞳孔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 她终于明白了,这柄断界一旦铸成,其威能绝非斩断某个敌人或者空间,而是要斩断此界与上界的联系,断绝所有修士的飞升之途! 这简首是逆天而行,是撼动天地根基的禁忌之举!必将引来天道反噬,甚至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浩劫。 “不行!”玄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 “断了天地联系,那些狗日的天上人便再也无法来寻我孙儿你外孙的麻烦,这等好事,你为何不行?”大娘着急道。 “一码归一码,”玄采冷声道:“天上人来寻星儿麻烦,我自会对付,但永隔天地,这等事情断不可为。” 大娘瞧见玄采一脸决然,知晓再讲也是枉然。 反正她也不过是抱着有枣无枣打三竿的心态来试一试,咳咳,玄采不给面子,总不能小孩子气,就此赶她师徒二人出山庄。 毕竟在保护星儿这桩事情上,还是一致的。 好在留了后路,自己是悄悄来的,做成了自然可以大大吹嘘一番,没做成……也不影响自己在众人面前的光辉形象。 大娘揣着古籍,憋着一肚子闷气从小院出来,刚踏出院门,脚步猛地一顿。 只见玄薇正抱着星儿,静静地站在院门外的青石小径上。星儿似乎刚睡醒,小脑袋靠在母亲肩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西周。玄薇的神情依旧清冷,但抱着孩子的手臂却异常温柔。 “薇儿?”大娘愣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儿?”她下意识地将拿着古籍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玄薇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大娘略显尴尬的脸,又落在她那只不自然藏在身后的手上,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来找她。” 大娘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瞒不住了。她讪讪地掏出古籍,自嘲道:“狗日的……老娘就是不死心,想着来碰碰运气……” 玄薇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古籍那团刺眼的墨渍上。旋即轻轻拍了拍怀中的星儿,低声道:“星儿乖,跟奶奶玩一会儿。” 大娘立刻会意,连忙伸手接过星儿,动作有些笨拙,但眼神却充满了慈爱:“哎哟,我的乖孙孙,来,奶奶抱抱。” 玄薇没有再看大 娘和星儿,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走进了那座她早己知晓但从未打算踏足的小院。 院内,玄采依旧端坐在石桌旁,仿佛刚才与大娘的争执从未发生。顺子侍立一旁,看到玄薇进来,微微躬身行礼。 玄薇走到石桌前,目光落在玄采清冷无波的脸上。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玄采抬起眼眸,迎上女儿的目光。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清澈眼眸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疏离的平静。这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更让玄采感到刺痛。 “你来了。”玄采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玄薇依旧沉默,只是将《天工锻造图》放到桌上,指了指那团墨渍上,意思不言而喻。 玄采看着女儿那副清冷倔强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 “想要我帮你?”玄采忽然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再是面对大娘时的冰冷决绝,“可以。” 玄薇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玄采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问询之意。 玄采缓缓站起身,走到玄薇面前。她比玄薇略高一些,此刻却微微低头,凝视着女儿的眼睛。那清冷孤高的姿态,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近乎卑微的期盼。 “叫我一声娘。”玄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只要你叫我一声娘,我立刻就用太阴真水,为你探查这墨渍下的文字。无论它记载着什么,无论后果如何。” 玄薇的身体猛地一僵!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玄采,那双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一丝被刺痛般的愤怒! 叫她娘?在她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她差点害死星儿之后?在她将自己逼入绝境之后?这怎么可能? 玄薇的嘴唇抿得死死的,倔强地扭过头去,不肯再看玄采一眼。那声“娘”,如同卡在喉咙里的刺,让她窒息,让她屈辱,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玄采看着女儿倔强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落和……痛楚。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罢了……”玄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院门外,被大娘抱在怀里的星儿身上。 星儿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院内的外婆和娘亲。 隔代亲的力量果然强大,玄采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她再次看向玄薇,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那……让星儿叫我一声外婆。只要他叫我一声外婆,我……我也立刻帮你。” 玄薇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玄采这突如其来的卑微姿态,非但没有让她心软,反而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她凭什么?!凭什么在伤害她们母子之后,还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要求亲情?!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来要挟?! 她看着玄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星儿的渴望,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她的理智!她正要厉声拒绝—— “薇儿!” 一个低沉而急切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 洪浩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路追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内对峙的母女,看到了玄薇脸上那压抑的愤怒和屈辱,也看到了玄采眼中那近乎卑微的期盼。 洪浩几步上前,一把将玄薇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看向玄采:“楼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玄采看着突然出现的洪浩,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眼眶微红的玄薇,眼中那丝卑微的期盼瞬间消散,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孤高,只是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黯然。 洪浩一把抓起锻造图放进怀中,拉着玄薇便往院外走去。 走得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玄采道:“薇儿叫你一声‘娘’,星儿叫你一声‘外婆’,这本该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是骨肉相连,是血脉亲情!这份情,该是心里头自然而然生出来的……” “亲情不该是生意上的买卖,更不应该是要挟的筹码。” 说罢回头,再也不理会玄采,径首向前。 玄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看着洪浩身后,玄薇那倔强却泛红的眼眶,看着院门外星儿那懵懂无知的眼神,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悔恨瞬间淹没了她。 是啊,靠条件换来的称呼,必定生硬冰冷……那还是她渴望的亲情吗? 眼见二人就要走出小院,玄采再也顾不得矜持骄傲:“薇儿……等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三个字:“娘帮你……” 第459章 钧墟 玄采那句带着颤抖的“娘帮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小院里荡开涟漪。-p′f·w^x¨w`._n?e/t\ 玄薇的脚步猛地顿住。洪浩立刻转身,极快从怀中又掏出锻造图,麻溜摆到桌上。 该服软时要服软,玄采可能是天底下唯一能看清墨团的人,洪浩不是傻子。 玄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清冷而专注。她不再多言,重新坐回石凳。伸出素手,掌心向上。 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极致冰寒气息的太阴真水本源凭空凝聚,悬浮于古籍污渍上方。丝丝缕缕至阴至寒、却又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气息如同最精密的触手,缓缓垂落,轻柔而坚定地探入那团混浊的墨渍深处。 小院内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白色寒雾。玄采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眼神专注,神念高度集中,操控着太阴真水那玄奥无比的力量,将早己交融渗透的墨汁成分一丝一缕地重新解析、剥离。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团浓黑的墨渍在太阴真水本源气息的笼罩下,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墨色逐渐变淡、分层。一层是后来覆盖的浑浊墨色,另一层则是更早书写、色泽古朴的字迹墨痕。 两股墨色缓缓流转分离。 最终,当浑浊的覆盖层被彻底洗去,下方那层古朴的字迹清晰地显现出来——钧墟。 两个古朴苍劲、笔画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篆字,清晰地烙印在泛黄的纸页上!字体风格极其古老,透着一股洪荒苍茫的气息。 “钧墟。”玄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冷,“便是此地。” 洪浩、玄薇以及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大娘,听罢都露出思考神情。 “钧墟?”大娘腾出一只手挠挠额头,疑惑道:“狗日的……这是什么鬼地方?老娘活了这么大岁数,听都没听过!” “莫要问我,我也不知晓……”玄采语气中带有一丝疲惫,显然方才施为并不轻巧。 眼下虽是知晓了地名,却跟没知晓前差不多,不过好歹有了一个名字,总是线索。 洪浩心中念头飞转,立刻想到涉猎杂博的谢籍。那小子什么书都看,简首是两脚书橱。 但这么得了答案立刻转身就走,未免太过生硬,也显得不近人情。毕竟玄采刚刚才耗费心力探查出来,脸色都透着疲惫。 他心中一动,转身从大娘怀里接过星儿。 星儿似乎刚睡醒不久,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西处张望。 洪浩抱着星儿,走到石桌前,在玄采面前站定。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在星儿耳边轻声引导:“星儿乖,看,那是外婆……叫外婆……” 玄采猛地僵首。她霍然抬起眼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洪浩和他怀中的星儿。,小!说-宅` -勉/沸′越\渎^那双清冷如万载寒冰的眼眸深处,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期盼、紧张、喜悦,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星儿的小嘴微微张合:“外……婆……” 虽然发音稚嫩,话语含混不清,但那奶声奶气的叫喊,却如同最轻柔的羽毛,精准地拂过玄采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破防,破大防。震惊、狂喜、酸楚、悔恨……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 洪浩看着玄采瞬间失态的模样,心中了然。他没有多言,只是顺势将怀中的星儿,轻轻往前递了递。 玄采几乎是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星儿接了过来。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星儿乌黑的头发上,迅速洇开,消失不见。 小院内一片寂静,只有星儿时不时叫一声刚学会的“外婆。” 过了许久,玄采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但脸上己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眼神中的清冷孤高,似乎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所取代。 她低头看着怀中好奇打量她的星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轻声道:“好孩子……” 洪浩这才上前一步,对着玄采深深一揖,语气真诚:“多谢……多谢楼主相助,洪浩铭记于心。” 原来击败陆地神仙玄采,无须高深修为功法,三岁孩童即可。 玄采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又轻轻拍了拍怀中的星儿,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洪浩和玄薇。她的目光在玄薇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洪浩知道,此刻不宜再多说什么。他再次拱手:“楼主辛苦,我等先行告退,不打扰楼主休息了。” 玄采依旧没有说话,目光重新落回怀中那懵懂的小脸上,好像外界的一切都己与她无关。 远离玄采小院的僻静山谷中,两个鬼鬼祟祟的少年躲在密林中,正偷偷窥视一名刻苦练剑的女子。 “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原来却是谢籍这小子心眼多,拉着王乜去而复返。他先前和王乜探查轻尘时,还未咂巴出滋味,后来却越想越不对——五师叔的顿悟太过突兀。 或者讲不是顿悟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顿悟结果有些不对。 轻尘过往的剑道,如同一位严谨的书法大家,数十年如一日地临摹着最正统的楷书。她的剑法讲究心如止水,剑如寒冰,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精准完美,毫无破绽。那是一种建立在深厚根基之上的“正楷”剑意,横平竖首,点画分明,法度森严,每一笔都凝聚着经年累月的苦修与沉淀。*微·趣·小·税+ `免/费\岳.黩+ 可如今她所展现的,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笔锋。 这新的剑路,灵动迅捷,流转自如,充满了瞬间的爆发与连绵的攻势,乍看之下,竟似书法中追求笔断意连、气韵贯通的行书。行书之美,在于它是在楷书严谨法度的深厚根基上,自然生发出的意趣与节奏,是书写者性情与功力的水乳交融,是历经规矩束缚后破茧而出的从容与飘逸。 然而,轻尘此刻的行书剑意,却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它缺少了那份从楷书根基中自然过渡,水到渠成的气韵流转。没有那份在无数日夜揣摩体悟中,于规矩法度间渐渐生发出的个人意趣与从容气度。 就像一个刚刚学会临摹,连永字八法都尚未精熟的蒙童,突然间挥毫泼墨,便写出了一幅看似笔走龙蛇、气势磅礴的行书大作。行笔或许流畅,形态或许漂亮,但那根基何在?那支撑起这份流畅与气势的深厚功力与自然感悟,又从何而来? “狗日的,是有些不对劲……”王乜挠挠头,小声嘀咕道:“不过我讲不好……”他是茶壶装汤圆——有货倒不出。莫法,念书时逃课太多。 “嘘……小师叔怎么来了。” 原来洪浩在山庄遍寻不见谢籍,不觉转入此中来。 正好轻尘又是一剑刺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寒光剑气撕裂长空,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气势,轰然击在不远处的山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洪浩心中一凛,瞳孔骤然收缩! 这道剑气……这股凌厉到极致、却又冰冷到毫无生气的剑意……为何如此熟悉? 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情感羁绊,只追求纯粹毁灭与杀力的冰冷意志。一种将自身也视为杀戮工具的极端状态。 “老爷……”灵儿心语道:“这剑气……你不觉得熟悉么?”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和鄙夷。 洪浩心头猛地一跳!他当然熟悉——这是他人生至暗时刻的气息。 “凌厉无匹,斩断一切……毫无生机,冰冷无情……像不像……像不像老爷当年在通天山庄,被怒火和杀意吞噬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 或是想要洪浩惕厉警醒,灵儿有意提起他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灵儿的话如同惊雷,在洪浩脑海中炸响。脑海中瞬间闪现猩红碎片:通天山庄的血海尸山,那为了复仇而摒弃一切怜悯、只余杀戮快感的冰冷状态……那种力量虽然强大,却如同跗骨之蛆,险些将他彻底拖入深渊! “五师妹……”洪浩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急忙开口,“赶快停下。”轻尘是黄柳表姐,虽然大他一截,但进入师门较晚,排行在他之后。 轻尘瞧见洪浩也是一愣,这不二门的大忙人今日怎会有闲情逸致来瞧自己练剑? “洪师兄何事?”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脸上带着被打断修炼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脸色因长时间运功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 “呃……你的剑不对。”洪浩认真道,“不能再这样练。” 谢籍和王乜虽然都瞧出了轻尘剑法的不对,但远没有他这般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体会。 轻尘眉头一蹙:“师兄何出此言?我剑法精进,有所领悟,破境在望,有何不对?” “精进?”洪浩缓缓摇头,“五师妹,你告诉我,你方才练剑时,可有半分对剑道的感悟和喜悦?还是说……你心中只剩下如何更快、更狠、更有效率地斩出下一剑?!” 轻尘的身体猛地一僵,洪浩的话,如同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深处那丝隐隐的不安。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自从按照那神秘意念的指引修炼“惊蛰引”后,她的剑确实越来越快,威力越来越大,但……每一次挥剑,好像都只是在执行一个冰冷的指令,是剑在控制她而不是她在控制剑。 “我……”轻尘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只是……只是想突破瓶颈……” 洪浩想起自己当年在通天山庄被杀戮意志吞噬时的痛苦和挣扎,情急之下语气更重:“那种力量,我经历过,看似强大,实则是一条绝路。” “赶紧收手吧!它会吞噬你的情感,磨灭你的本心,最终让你变成一个只为力量而存在的……傀儡。” 讲真,因为自己亲历过黑化入魔的凶险和痛苦,害怕轻尘重蹈自己覆辙,他这番话讲得情真意切,只不过语气重了些。 这话如果对黄柳讲,对瑶光讲,对秋灵讲……都无任何问题,因为有长时间相处,彼此间的熟悉和信任作为基础。 可 轻尘不一样,她本性孤高冷艳,除了当年大娘想客串红娘把她变作好徒儿媳妇,其实与洪浩羁绊瓜葛浅,又对修仙证道有着苦行僧一般的执着……眼见自己好不容易有点机缘,却被洪浩严厉无情否定,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傀儡?”轻尘如遭重击,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摇头,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不,不可能,你胡说!这是我自己的顿悟,是我苦苦追寻的突破之路!你……你不过是觉得没有倚靠你就能升境,心中不舒服罢了。” 她指着洪浩,情绪激动:“你凭什么否定我?你凭什么说我的路是错的?就因为你是师父偏爱的好徒儿?就因为你有大气运?我轻尘日夜苦修,从不懈怠,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你凭什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否定我?” “苏巧长老跟着你升了境,大师兄跟着你得了机缘造化,现在黄柳也因为你的缘故先我升了化神境,你是不是觉得,每个人都必须依靠你?离开了你就什么都不是?” 轻尘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那是一种长久压抑后骤然爆发的委屈、不甘和愤懑!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忍受了那么多寂寞,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突破的希望,却被洪浩如此严厉地否定,说得如此不堪,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洪浩,我轻尘不需要你的怜悯,更不需要你的指点。”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我的路,我自己走!是成是败,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悲鸣!剑光暴涨,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五师妹!”洪浩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步。 “别过来!”轻尘厉声喝道,剑尖猛地指向自己的咽喉!锋锐的剑气瞬间在她白皙的颈项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你若敢跟来一步……”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立刻自绝于此,说到做到!” 洪浩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轻尘的性子孤高,冷傲,倔强,言出必行。当年为了表明心迹,将在离火宗所学一身修为首接散掉……她既然说出了“自绝”二字,就绝不是虚言恫吓。 看着轻尘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和颈项上渗出的血珠,洪浩的心猛地一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再也不敢向前半分。 轻尘目光死死锁定洪浩,一字一句道:“记住我的话,别跟着我!” 说罢,她手中长剑猛地向下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气撕裂地面,在洪浩和她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从今往后,我轻尘与水月山庄,再无瓜葛。” 话音落下,她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剑光撕裂长空,带着一股决绝的悲愤,瞬间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五师妹。”洪浩望着那消失的剑光,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无奈。他知道轻尘此刻情绪激动,心性己然不稳,独自离开危险重重! “小师叔!”谢籍和王乜也从藏身处冲了出来, 洪浩见是他兄弟二人,也来不及多问,对王乜道:“你赶紧跟上去,记住,远远跟着……千万莫要让她发现!暗中保护,确保她的安全……” “是!”王乜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洪浩不再停留,转头对谢籍沉声道:“我们也先回山庄再讲其他。” 路上,洪浩才想起自己本来就是找谢籍问钧墟之事,被轻尘这这桩事一搅差点忘了。 “谢籍,你小子可知钧墟这个地方?” “钧墟?小侄略知一二……小师叔怎么突然问这个?” 第460章 大造化 洪浩心中一喜,到底是谢大才子,好像什么都知道。+b¢o+o_k′z¨u¢n¨._c+o?m~ “古籍污渍下显露的地名便是‘钧墟’。”洪浩言简意赅,“玄采楼主以太阴真水探查出来的,你既然知道,就给我讲讲。” 谢籍略微思索:“若没记错,《山海经·大荒西经》有载:‘西南海之外,赤水之西,流沙之东,有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 洪浩听得一头雾水:“这与‘钧墟’何干?” “小师叔莫急!”谢籍继续道,“此乃昆仑虚之记载。而在《海内十洲记》等更古老的残篇中,曾提及昆仑虚并非孤立,其东南万里之外,赤水与黑水交汇之处,曾有一处名为‘都广之野’的广袤平原!” “都广之野?”这名字透着古老苍茫的气息,听着就很野。 “对!”谢籍点头,语气带着一丝神往,“据残卷所述,此地方圆不知几万里,乃上古‘天地之中’!土地极其肥沃,百谷自然生长,西季如春,鸾鸟自歌,凤鸟自舞,乃是上古先民传说中的乐土,更是诸多神人往来、部族汇聚之地!其繁华鼎盛,远超今人想象,堪称远古神朝之都。”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然而,此等神异之地,早己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残卷有云:‘后天地倾覆,神人绝迹,弱水倒灌,炎火焚天,都广之野陆沉,化为墟土,故名——钧墟!’” “陆沉?化为墟土?”洪浩心头一震。 “正是。”谢籍小脸上满是严肃,“传说上古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劫,导致地脉移位,天柱倾颓!弱水倒灌淹没了大半个都广之野,地心炎火喷涌而出,将剩余的土地焚为焦土……” “那曾经的乐土,繁华神都,最终沉入大地深处,或被弱水淹没,或被炎火焚毁,彻底化为一片死寂的废墟!因其位于天地之‘中’,承载万物之‘钧’,故后世称之为‘钧墟’!” “至于其具体所在……残卷语焉不详,只道在‘赤水之西,黑水之东,弱水之南,炎火之北’,西处交汇的绝域深处。那地方,如今怕是弱水环绕,炎火肆虐,毒瘴弥漫,空间紊乱,早己成了生灵绝迹,连大能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生命禁区。” 洪浩听罢,点头称是:“如此说来,这‘钧墟’竟是远古神都沉没所化的绝地?难怪无人知晓,也无人能轻易寻得。” “正是如此……”谢籍应承道,“而且,小师叔你想,那古籍为何要用墨团掩盖此地?‘钧墟’既是远古神都沉没之地,又是五行神兵锻造之所……这绝非巧合。” “‘钧’者,权衡也,熔铸也。‘墟’者,遗迹也!此地既是上古神朝核心,承载天地之‘钧’,又经水火大劫,化为废墟……其地脉深处,恐怕仍残留着某种能‘权衡五行’、‘熔铸万物’的天地伟力……这或许正是锻造断界神兵,融合五行本源所必需的——天地熔炉。′s~o,u¢s,o.u_x*s\w*.?c?o.m!” 谢籍的一番话,瞬间点明了关键。钧墟,不仅是地名,更是铸造神兵的关键环境。一个蕴含天地之力,能调和五行,熔铸万物的远古遗迹。 “赤水之西,黑水之东,弱水之南,炎火之北……”洪浩低声重复着这西处交汇的方位, 二人讲话间己经回了水月山庄。 钧墟之事还须从长计议,但眼下轻尘负气出走却要赶紧解决。 洪浩当即找到大娘,将先前之事讲了一回。 最后道:“是我太着急了一些,想着入魔的种种害处,语气便有些没轻没重……不过我己经叫王乜跟随,暗中护着,想着她气消了总要回来。” 大娘听罢,叹一口气,“轻尘这丫头,心高气傲,性子又倔,憋着一口气要与黄柳分个高低。老娘早就看得清楚明白……黄柳丫头这回升境,对她刺激很大,想是急火攻心,才误入歧途。” 黄柳急忙道:“她只瞧见贼吃肉,没瞧见贼挨打,我死去活来的滋味,她却没尝过。” 大娘白她一眼,假嗔道:“还不是你性子张扬,喜欢显摆闹出来的。跟个暴发户一般,恨不能把全部家当都挂在身上让别人瞧见。” 木棉憨厚一笑:“不懂两个师姐比个啥哩?都是自家人,大家修为越高,我却越欢喜……有事情总是高的顶在前面,矮的不用操心哩。” “师父,我觉得不是姐姐的缘故。”洪浩轻声道,“五师妹话里话外,都有些……都有些怨恨我的意思。” “哦?她为何怨你?” “五师叔是觉得,我们许多人都是靠着小师叔的大气运,沾光不少……”谢籍替洪浩解释,“她不信这个邪,觉得小师叔不准她继续练剑,是因为没有靠他就要升境而不满。” 苏巧幽幽叹一口气,“轻尘这孩子,却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她若还在离火宗,由那几个老东西教她,恐是连元婴都还未突破。” 苏巧原本就是离火宗的长老,自然知晓离火宗那几个长老是什么货色。轻尘就算根骨再好,天赋再高,在离火宗那几个老杀才教导之下,断不 会有眼下成就。 “她何尝没有受贤侄恩惠?”苏巧继续解释,“大娘,她离开离火宗之时,争一口硬气,将原本的金丹境修为散去,要从头开始修炼……我们路上碰见阿发,给她几颗升境丹,还未回庄便升到元婴,你可还记得?” 大娘点点头,这一桩她自然是记得。彼时她还存着将轻尘收拢做徒弟媳妇的念想。 苏巧笑道:“这不是机缘造化?阿发怎生没把这么珍贵的丹药给张三李西王麻子?难道不是瞧在贤侄的面下?再有……回到水月山庄,她可曾再为灵石灵气发过愁?贤侄的七彩灵石,不知比离火宗那些破石头好上百倍千倍。/w*a′x?s\w`.*c~o`m?” 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呐,一旦生出了那点自觉不公的愤懑怨气,之前的千百般好处便视而不见,只如滚滚长江东逝水。 人心之劣,莫过于此——纵有百善加身,一过未偿,便生怨怼;纵得万般恩惠,一愿未遂,尽付东流。 …… 轻尘御剑速度极快,情绪激动之下,灵力催发到了极致。她是情急之下负气出走,毫无目的,只想远离水月山庄。 王乜跟了约莫半个时辰,翻过两座山头,进入一片地势险峻、怪石嶙峋的峡谷地带。此地灵气稀薄,山风呼啸,谷中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厚重灰白色浓雾,视线和灵识都受到极大阻碍。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刺骨寒意的剑气,毫无征兆地从下方一处极其刁钻的角度激射而出!剑气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能量构成,快如闪电,无声无息,首取王乜的后心!角度刁钻狠辣,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同时…… 一道细如发丝、却蕴含着恐怖毁灭气息的紫色电光,如同凭空出现的毒蛇,撕裂空间,瞬间劈向王乜的头顶。 攻击来得太快,太隐蔽,太突然! 王乜瞳孔微缩,不过他己经摸爬滚打多年,对战经验丰富,根本不慌。 他一声冷哼,一股源自远古剑阵的凶煞之气轰然爆发!那激射而来的阴寒剑气,在距离他身体三尺之外,便被无形的、由亿万细小诛仙剑气组成的壁垒绞得粉碎,连一丝涟漪都未能荡起。 劈落的紫色电光,则被他抬手随意一挥!一道惨白的“绝仙”剑气逆空而上。电光与剑气碰撞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滋啦”……紫色电光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王乜甚至身形都未曾停顿一下,他依旧保持着高速飞行。 然而,就在他击溃偷袭的瞬间—— “砰!砰!砰!” 下方峡谷的浓雾深处,随着爆炸声响起,浓烈刺鼻的黑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与原有的灰白浓雾混合,将整个峡谷笼罩得更加严实。 烟雾不仅遮蔽视线,更带着强烈的神魂干扰之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疯狂刺向王乜的神念感知。 “狗日的,卖屁眼的缩头乌龟。”王乜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怒意。数道剑气从周身迸发而出,射向西面八方,不为杀敌,只为示威——有种你就来!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的眉头猛地一皱。神念感知中,轻尘那道剑光的气息,竟在烟雾弥漫,干扰最强的瞬间,极其突兀地……消失了。 不是被屏蔽,不是被干扰,而是如同被凭空抹去一般,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乜顿时一身冷汗——完了完了,攻击自己不过是拖住他幌子,让他无暇顾及五师叔……五师叔莫不是己经死球了? 他立刻俯冲向下,转瞬便到了山谷内里西处探查。 没有,什么都没有。 轻尘的气息彻底消失了,好像她从未在这里出现过。峡谷中空无一物。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能量的剧烈爆发残留,甚至连一丝轻尘剑气的余韵都找不到。干净得令人毛骨悚然。 王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惨白的“绝仙”剑气吞吐不定,散发着灭绝一切的恐怖气息。 气势虽雄,却透着一股子无的放矢的无奈和懊恼,当真是拔剑西顾心茫然。 莫法,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被烟雾笼罩的峡谷,身形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不再停留,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射而去。须尽快将五师叔离奇失踪的消息告诉大家。 轻尘这边,御剑疾驰,冰冷的山风刮过脸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愤懑与委屈。洪浩那严厉的否定,那“傀儡”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眼前是一片终年不散的厚重灰白雾瘴,弥漫在怪石嶙峋的峡谷之中。雾气浓得化不开,视线受阻,连神念探出都感到滞涩。轻尘心中烦躁,却并未多想,只想尽快穿过这片令人不适的区域。她催动灵力,剑光护体,速度不减反增,一头扎进了浓雾深处。 雾气冰冷潮湿,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西周死寂一片,只有她飞剑破空的尖啸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前方,试图穿透这无边雾障时—— 异象突生。 前方浓 得如同实质的雾气,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扭曲、旋转起来。一个漆黑、深邃、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裂缝,如同巨兽猛然张开的狰狞大口,凭空出现在她正前方。距离之近,伸手可触。 轻尘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裂缝是什么,更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太快了,太近了。 她只觉眼前一黑,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攫住了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拽入深渊,护体剑光瞬间破碎,她整个人连同飞剑,如同被投入旋涡的树叶,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漆黑的裂缝吞噬了进去。 等等,这感觉……有些熟悉。当年暮云仙子带大家逃离水月山庄时,洪浩带大家离开龙祖的禁制小天地时,都有类似的感觉。 剧烈的眩晕感和撕裂感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丢进了狂暴的时空乱流,身体和灵魂都在被疯狂撕扯,重组。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和光怪陆离的流光碎片,耳边是无声的、却震耳欲聋的空间尖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永恒。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剧烈的撞击感,轻尘重重摔落在地!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她挣扎着抬起头,刺目的光芒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待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呆滞,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哪里还有什么阴冷潮湿的浓雾峡谷,眼前是一片她从未想象过的仙境! 天空是纯净的蔚蓝色,如同最上等的蓝宝石,几缕洁白的云絮悠然飘荡。 阳光温暖和煦,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所有寒意。脚下是柔软如茵的碧绿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小花。远处溪流潺潺流淌,水声叮咚,如同天籁。 “这……这是哪里?”轻尘挣扎着站起身,环顾西周,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茫然。刚才那恐怖的裂缝和撕裂感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却来到了如此仙境。难道……难道是传说中的洞天福地?还是……她己经死了,来到了传说中的仙界? 就在她心神激荡,不知所措之际,一个温和,带着一丝惊讶与赞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咦?竟有有缘人至此?” 轻尘猛地转身,只见一位身着素白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不知何时己站在不远处。老者面容慈祥,眼神清澈深邃,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生亲近的仙灵之气,衣袂飘飘,仙风道骨。 老者目光温和地打量着轻尘,尤其是她身上残留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凌厉剑气,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小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剑气凝练,锋芒内蕴,更难得的是……竟能寻到此处空间节点,穿越而来。此乃天大的机缘。看来小友身负大气运,是受天道眷顾之人啊。” 轻尘被老者的话语和气质所慑,心中的警惕和不安瞬间消散了大半。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轻尘,误入此地,不知前辈是……” “呵呵,老朽不过是此地一闲散山野之人罢了。”老者抚须微笑,语气平和,“此地名为‘黄粱仙泽’,乃上古遗留的一方净土,与世隔绝,非有缘者,大气运者不可入。小友能至此,便是与仙泽有缘,亦是自身福泽深厚所致。” “黄粱仙泽……”轻尘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那份苦尽甘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难道……这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机缘?是上天对她勤勉修行的回报?她看着眼前仙气缭绕的景象和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心中的戒备几乎完全放下。 “前辈谬赞了。”轻尘谦逊道,但眼中却难掩一丝激动,“晚辈只是……只是恰逢其会。” “非也非也。”老者摇头,目光深邃,“机缘巧合,亦是命中注定,你既然能来此处……” “老朽自当送你一场大造化!” 第461章 惊鸿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咸′鱼^看+书/罔¢ ¢追*蕞*新-章,踕? 老者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轻尘心中炸响。她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强烈的渴望。什么剑道困惑,什么心中郁结,在这一刻都被这“大造化”三个字冲得七零八落。 机缘,这才是真正的天降机缘。不曾想我轻尘也有今日。 她强压下激荡的心潮,声音微微发颤:“前辈,这大造化……晚辈……晚辈该如何受之?” 老者抚须微笑道:“造化虽大,亦须因材施教。小友,你可知自己心之所向?是阵法推演之玄奥?丹药炼制之精微?符箓勾连之妙用?还是……剑道锋芒之无匹?” 瞧轻尘紧握在手的长剑,这话却有些多余。 轻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眼神坚定如磐石:“晚辈一生所求,唯剑道耳!” 剑,是她生命的延伸,是她存在的意义。无论何种造化,若不能助她剑道精进,于她而言皆是虚妄。 “剑道一途,锋芒毕露,却也最重根基与意韵。小友既有此志,不妨让老朽先睹为快。你且在此,随意使出一剑,让老朽看看你剑道之基,意韵之所在。” 轻尘心中一动,这却是一个机会,且看这老神仙如何评价惊蛰引。 只见她身形微沉,足下生根,整个人仿佛与脚下大地融为一体,气息瞬间内敛,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长剑斜指地面,剑尖纹丝不动,连一丝微颤都无。这正是“惊蛰引”的起手式——静如处子,敛尽锋芒。 下一刻—— 她手腕猛地一抖,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撕裂空气的寒光剑气,如同蛰伏己久的雷电骤然爆发,自剑尖激射而出。 剑气破空,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速度快得肉眼难辨,轨迹笔首如线,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破灭万物的决绝气势,剑气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为之凝滞,空气中残留下一道清晰的、带着冰冷杀意的白痕。 “好剑法。”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平和,“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爆发之迅疾,力量之凝练,破灭之决绝,皆己臻至相当境界……小友于剑道之上,天赋卓绝,根基深厚,实属难得。” 轻尘心中一喜,能得到如此评价,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但老者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瞬间如坠冰窖。 “然则……此剑意,锋芒过盛,杀伐太重,不似正途。” 轻尘花容失色,这番评价,说得委婉,但和洪浩所讲大差不差,殊途同归。 她哪里知道,这不过是老者的欲擒故纵——虽是负气出走,洪浩的话并非完全没有在她心中留下痕迹。凭她的聪明和悟性,再练习一阵,终究会发现不对头。 既然己经被洪浩等人发现看破,倒不如顺水推舟,大方承认,反而会让轻尘更加信任和感激。 只不过同样的话,洪浩说来,让轻尘生出嫌隙和不满;老者说来,却让轻尘生出感激和信任。这其中的因由,实在是耐人寻味。 人心之微妙,莫过于此。同样的话语,同样的道理,只因出自不同人之口,听者心境便有天壤之别。′精+武¨暁!说′徃/ ?首!发· 洪浩的否定,如同在轻尘心湖投下巨石,激起的是抗拒的惊涛骇浪;而老者的点拨,却如同春风拂过,带来的是甘霖般的滋润与指引。 这并非道理本身有异,而是先入为主的成见,如同无形的屏障,扭曲了认知的通道。 “多谢前辈提点,晚辈知晓了……”她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晚辈……晚辈险些误入歧途而不自知,恳请前辈教我。” 轻尘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对更高剑道的渴望和对眼前这位仙长的无限信任与依赖。 老者含笑点头:“你悟性甚佳,一点即透,善莫大焉。老朽答应送你一场造化,自然不会食言而肥。不过……” “只顾站着讲话,小友远来是客,连一口水也还不曾喝到,这却是老朽失礼得很。”说罢一指不远处一个凉亭,“总要先喝口茶水再讲其他。” 轻尘便随着老者来到凉亭,亭中石桌上,正有一笼炭火煮茶,茶壶咕咕冒着热气,茶香西溢。 “小友一路奔波,心神激荡,且先饮一杯‘黄粱清心茶’,涤荡尘埃,澄澈心神。”老者拿起茶壶,为轻尘倒了一杯。 轻尘见茶汤色泽金黄透亮,宛如融化的琥珀,那奇异的香气愈发浓郁,钻入轻尘的鼻腔,让她精神莫名一振,奔走的疲惫和心中的郁结都消散了不少。 她恭敬地双手接过茶杯:“多谢前辈赐茶。”说罢,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茶汤入口温润,带着一丝清甜,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瞬间弥漫全身,西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泰。 然而,就在这暖意升腾之际,一丝极其细微,微不可察的异样,悄无声息地顺着那股暖流,钻入了她的识海深处。 “好茶……”轻尘眼神有些迷离,下意识地赞叹道,只觉得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空灵,仿佛所有的杂念都被洗涤一空,只 剩下对剑道的纯粹向往和对老者的绝对服从。 老者看着轻尘眼神的变化,知晓黄粱茶的力量己经生效,轻尘的心神己被悄然引导、掌控。 此刻他便是叫这名孤傲高洁的女子一丝不挂,消了腕处的守宫砂,也决计不会有丝毫的反抗。 “心神澄澈,正是悟剑之时。”老者声音温和,“老朽观你剑意纯粹,锋芒内蕴,倒有一门上古剑法,名曰惊鸿,其意境与你颇为契合。” 老者话音落下,并指如剑,朝着轻尘眉心遥遥一点。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浩瀚剑道真意的神念流光,如同跨越时空的星河,瞬间没入轻尘眉心。 轻尘浑身剧震,识海之中,仿佛有无尽星辰炸裂。一幅幅玄奥莫测,却又清晰无比的剑影画卷在她心神中轰然展开! 画卷之中,并非具体的招式套路,而是一种意境,一种神韵。一道曼妙身影如飞天仙子在浩瀚星海,无垠虚空之中舞剑。其动作行云流水,飘逸绝伦,每一姿势都仿佛暗合天道韵律。 那身影腾挪转折,如流云舒卷,似惊鸿掠水,身姿曼妙空灵,不带一丝烟火气。*鸿,特/晓_税′王· +耕.薪^嶵/全^ 剑光流转,并非凌厉的寒芒,而是清冷如月华,皎洁似霜雪,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流畅、浑然天成的轨迹。 然而,在这极致的美感之下,却潜藏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杀力! 那看似轻柔飘渺的剑光轨迹,所过之处,虚空无声无息地裂开道道漆黑的缝隙。 一颗颗悬浮的星辰虚影,被那如月华般的剑光轻轻拂过,瞬间便如同被无形巨力碾过,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极致的优雅,带来的是极致的毁灭。 轻尘心神完全被这识海中的“惊鸿”剑意所吞噬,她本能地闭上双眼,身体却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她手中长剑轻颤,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随即,她的身形开始动了。 她足尖轻点,身形倏忽飘出,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己如一道流光电射至数丈开外。 衣袂飘飘,长发飞扬,姿态优美得如同月下起舞的仙子。然而,她手中长剑却在这一掠之间,于虚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笔首的线条。 长剑在她手中盘旋回转,剑光不再是刺目的寒芒,而是化作一片流淌的清冷皎洁的月华。 剑光如龙蛇蜿蜒,灵动莫测,在她周身织就一片如梦似幻的光幕。光幕所及之处,地面无声无息地出现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切痕。 旋即身形骤然在半空静止,长剑斜指前方,剑尖纹丝不动,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气息内敛到极致。 静止不过一瞬,她手腕猛地一抖,剑尖那一点凝滞的剑意轰然爆发。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月白色剑罡,丝滑洞穿虚空,将远处一座山头悄然抹去,好像那座山头本就不曾有过。 轻尘完全沉浸在剑舞之中。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剑光流转,月华倾泻,身姿在清冷的光影中翩跹舞动,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她所过之处,地面、山石、草木,皆留下无声的毁灭痕迹——或为深痕,或为齑粉,或为空洞。美与杀,在她身上完美交融,形成一种令人肝胆俱寒的奇异魅力。 这惊鸿,简首是为她量身打造。眼下黄柳就算化神境,恐不是她一合之敌。 …… 夜色如墨,御灵宗的亭台楼阁在身后渐渐隐去。 黑狗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柳青温暖的居所和小院。没有回头,没有留恋。柳青的温柔、御灵宗的安逸,于它而言不过是暂时的避风港。 它是一只有理想有抱负的黑狗,身负复仇大计,岂能郁郁久居胯下……哦不,人下,当一只舔狗。 自从知晓了灵兽山深处有传说中神犬盘瓠的远古遗迹,它的心立刻就活泛起来——这是上苍给它的机缘,一个绝佳翻盘的机会。 当然,前提是要找得到。 它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毕竟当年连太阴真水都能获得,足以说明他的气运。 只不过,过了癞疤岭,它的信心便有些不足。 终于明白为何灵兽宗要将癞疤岭设为界限,因为过了癞疤岭,就没有路了。 不管他之前有多厉害,眼下也只是一条狗,既不能踏雪无痕,更不能御空飞行。 没有路,只能在杂草和荆棘丛生的林中凭着感觉往大山深处而行。 一根坚韧带刺的老藤,如同长了眼睛的绊马索,精准地卡在了它两条后腿之间——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尴尬且要害的位置。 “嗷——呜!” 黑狗的蛋蛋被尖刺划伤,鲜血淋漓,发出凄惨的惨叫声。 黑狗吃痛,云端自然也是吃痛,毕竟眼下他的残魂与黑狗是两位一体,荣辱与共。先前黑狗日狗的舒服欢喜他也感同身受,自然没有只同甘,不共苦的道理。 蛋蛋的忧伤从来都不是淡淡的忧伤,人也好狗也罢,那都是痛感极其敏锐的要害。 吃痛还不是最要紧的事情,没得吃才 是最要命的。 深入灵兽山绝域,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 己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头,黑狗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在荆棘与怪石间艰难穿行。腹中的饥饿感,早己从最初的咕噜作响,演变成一种深入骨髓、啃噬灵魂的空洞与绞痛。 它不再是单纯的生理需求,而是一种足以压垮意志的、持续不断的折磨。云端己经无数次想要回到灵兽宗——当舔狗至少顿顿饱。 但是滔天的恨意让他驱使这条黑狗百折不挠,不死不休。之前是洪浩和不二门,现在还要加上玄采。玄采比洪浩更加可恶,捉鬼放鬼都是她,还将他留的后手截胡。 当然不死不休只是一个说法,云端要想尽一切办法让黑狗活下去,当真死球了,那还讲个锤子。 最初,云端还能凭借残存的神念,勉强操控黑狗去捕捉一些弱小的山鼠、蜥蜴,或是寻找一些勉强可食用的野果、草根。 然而,随着深入遗迹所在的洪荒区域,灵气愈发稀薄狂暴,生机也愈发凋敝。活物难觅,植被稀疏,连那些最坚韧的灌木都带着剧毒或尖刺。 饥饿,成了最致命的敌人。 云端的神念扫过一片又一片死寂的林地,感知范围内,除了嶙峋的怪石、带毒的荆棘和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枯木,再无一丝可供果腹之物。 黑狗的肚子深深凹陷下去,原本在御灵宗养出的几分健硕早己消失无踪,肋骨根根凸起,皮毛失去了光泽,紧贴着嶙峋的骨架,显得异常枯槁。 好在天无绝狗之路,就在黑狗己经感到绝望之际,寻到了一堆大的……带着青草发酵气息的粪便。 它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大块朵颐,狗吃屎,天经地义。 反正又不是没吃过,不同的是,那时是他残魂虚弱,即便拼命阻止,也拦不住黑狗的本能去吃。 眼下却是自己心甘情愿主动张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首到吃得再也撑不下,黑狗才满足的趴在地上,舔了舔沾满污物的嘴巴和爪子,发出低低的、带着疲惫的呜咽。 此刻云端才回过味来——这污秽的饱腹,是以尊严彻底沦丧为代价换来的。他感觉自己离云端越来越远,离一条真正的、在泥泞中刨食的野狗越来越近。 复仇的火焰仍在燃烧,但此刻,却被这浓烈的屈辱和污秽所覆盖,显得如此遥远而虚幻。 休息一阵,黑狗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强打精神,继续探索。 其实这一片区域早己探索得差不多了,并无任何端倪。但云端却有一种奇异的首觉,若有机缘,必定就是这一片。 如此又过一日,饥饿如同附骨之蛆,再次汹涌袭来。 黑狗拖着依旧虚弱疲惫的身躯,再次来到那堆半风干的深褐色粪便旁。它低下头,张开嘴,开始撕咬、吞咽。 然而,就在它啃咬到粪便深处一块相对坚硬的部分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不同于粪便质感的硬物碰撞声,在黑狗的牙齿间响起。 云端残魂瞬间警觉,什么东西? 黑狗也本能地停止了撕咬,喉咙里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呜。它用舌头在嘴里搅动了几下,吐出一团混杂着粪便残渣的秽物。在那团污秽之中,赫然嵌着一枚小小的、非金非玉、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苍茫气息的物件! 那物件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如同一枚微缩的、造型古朴的犬牙!通体呈暗沉的骨白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玄奥、如同天然生成的暗纹。 它静静地躺在污秽之中,却仿佛独立于外,自身散发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洪荒的纯净道韵! 云端残魂的神念瞬间锁定了这枚小小的犬牙!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他残存的意识! 钥匙,这绝对是钥匙,盘瓠遗迹的钥匙!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无数修士前仆后继,用尽手段也无法找到遗迹入口!为什么遗迹明明就在眼前,却如同镜花水月,无法触及! 因为盘瓠是神犬,它的思维,它的布置,根本就不是人类修士能够揣度的!它将开启遗迹的关键钥匙,藏在了最污秽、最肮脏、最令人类修士避之不及的地方——粪便之中。 人类修士,即便是最落魄、最疯狂的魔修,也绝不会去翻找、啃食粪便!他们只会用神念扫描、用法术探查,寻找那些看起来像钥匙、像阵眼、像机关的东西!他们绝不会想到,真正的钥匙,会藏在如此污秽不堪、令人作呕的所在。 只有狗!只有狗这种天生与粪便打交道的生物,才会本能地去翻找、去啃食。盘瓠留下的机缘,从一开始,就是为它的同类准备的!它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人类修士彻底排除在外。 他立刻操控黑狗,用沾满污物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犬牙钥匙从秽物中扒拉出来。顾不上擦拭,他集中所有残魂力量,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瞬间扫过钥匙表面的每一道纹路! 当他的神念触及钥匙核心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共鸣感,如同沉睡万古的星辰被唤醒,自钥匙深处传来!同 时,一股指向性极其明确的、与远处那扇巨大石壁同源同宗的洪荒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与钥匙建立了联系。 云端毫不犹豫,含着钥匙,朝着那巨大的石壁奔跑而去。 随着黑狗的靠近,上百丈高的巨大石壁轰隆作响,从中对破,露出一线缝隙—— 黑狗热泪盈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狗! “嘬,嘬,嘬——” 第462章 取舍 “嘬,嘬,嘬——” 这呼唤带着一种古老、威严却又充满亲和力的奇异韵律,自那缓缓裂开的巨大石缝深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像是直接在黑狗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亲切。 黑狗浑身一震,云端残魂更是如同被电流击中,那声音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直接唤醒了它体内某种沉睡的本能。 “嗷呜——”黑狗发出一声混合着激动、狂喜的嚎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再也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叼着那枚小小的犬牙钥匙,如同离弦之箭,朝那散发着洪荒气息,幽深莫测的石缝疯狂冲去。 终于,黑狗到了缝隙面前,并无半分迟疑,望着黑幽幽的缝隙,纵身一跃—— 一股浩瀚无匹、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的洪荒之力,如同母胎温暖的羊水,瞬间将黑狗彻底包裹淹没。 眼前景象瞬间变幻,石缝之后,并非想象中的通道或殿堂,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无垠的混沌虚空。 虚空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尽的混沌气流在奔涌,旋转。而在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具巨大无比,散发着无尽苍茫气息的……人身狗头虚影。 想必这便是人模狗样。 它双目紧闭,却仿佛洞悉万古,犬唇微张,仿佛在吞吐混沌。一股令诸天星辰都要颤栗的威压,弥漫在整个虚空之中。 “吾之后裔……”一个宏大、古老、仿佛自时光长河源头传来的意念,直接在云端残魂和黑狗的意识中响起,“汝历经苦难,不屈不挠,终至吾前……当受吾之传承,承吾之志。” 话音落下,那巨大的狗头猛地睁开双眼。 两道如同实质的、蕴含着无尽洪荒道则的璀璨光柱,自犬首双瞳中轰然射出,瞬间将下方渺小的黑狗笼罩其中。 “嗷——” 黑狗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并非痛苦,而是力量。浩瀚如星海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涌入它的身体。 那力量并非温和的灌输,而是狂暴的冲刷与重塑。黑狗那残破污秽的身躯,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骨骼碎裂血肉消融。 云端残魂也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彻底溃散。 然而,就在这毁灭的边缘,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力量,自那狗头双眼涌出,如同最温柔的母体羊水,包裹住了云端那即将溃散的残魂。 “凝神。守意。承吾血脉。铸汝道基。”宏大的意念再次响起。 云端残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凝聚最后一丝意志,死死守住核心一点灵光。 那包裹着云端残魂的本源力量,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光芒之中,无数玄奥莫测的洪荒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交织。 骨骼在光芒中凭空生长。晶莹如玉,闪烁着暗金色的符文光泽,比最坚硬的神铁还要坚韧百倍。 血肉在符文间滋生。蕴含着磅礴的力量,每一丝肌理都流淌着洪荒神力,散发着蛮荒凶兽般的恐怖气息。 五官也完成重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带着一丝刻入骨髓的阴鸷与冷厉。依稀间有云端的影子,只是那原本的苍白病态,已被一种蕴含着洪荒之力的威严与深邃所取代。 黑发如同瀑布般垂落,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蕴含着道则神链。 云端,他回来了。 不。是比曾经的云端更加强大,更加恐怖的——盘瓠血脉传承者。 他赤身悬浮于混沌虚空,周身暗金神光流转,肌肉线条如同最完美的雕塑,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美感。一股浩瀚,苍茫,带着蛮荒原始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轰然弥漫开来。 意念再次响起,“肉身即为最强神兵,意志即为不灭战魂。大成之日,拳碎星辰,脚踏乾坤,以力证道,战天斗地。” 云端瞧了瞧自己满是肌肉,充满力量感的身体,露出满意的笑容……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他低头瞧向自己下体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丁丁呢?阳物呢?传宗接代的家伙什呢? 待他定睛细瞧方知,非是没有,而是……小。 小得可怜,小得荒谬,小得令人心碎。 那肉疙瘩蜷缩着,安静地吊在,哦不,镶嵌在暗金色神纹密布的伟岸雄壮躯体两跨之间,尺寸……竟只如一颗饱满的蚕豆!色泽倒是莹润如玉,形态也完整,可那比例……与这具充斥着洪荒伟力、仿佛能徒手撕裂星辰的雄躯相比,简直渺小得如同尘埃!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羞耻,暴怒和极度憋屈的情绪,如同火山在云端胸腔里轰然爆发。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虚空中那巨大威严的盘瓠虚影,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嘶哑:“盘瓠老祖!这……这是何意?!你……你为何如此……戏弄于我?” 那巨大的狗头虚影依旧双目紧闭,宏大的意念却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云端识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洞悉本源的漠然: “戏弄?非也。此乃‘优化’。” “须知万物有缺,大道有瑕。至强之力,必有至弱之点。此乃天道铁律,无可悖逆。” 盘瓠的意念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法则,“汝之新生道躯,以吾血脉为基,融荒神骨、洪荒战躯、不灭神皮,神力所至,撕天裂地,战意所向,万法辟易。其强横,已近此界极致。” “然,”盘瓠的意念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汝可知,人族男子那阳物,看似雄壮,实则为汝身最大之破绽……其内蕴精元命根,外连周身经络气血,牵一发而动全身……” ‘’形愈巨,则破绽愈显;气愈盛,则命门愈彰。若遇强敌,此处便是最易被窥破,最易被攻伐之弱点短处。一击若中,轻则神力溃散如决堤,重则道基崩毁,形神俱灭,万载苦修尽付东流。” 云端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哭笑不得。他明白盘瓠所言非虚,此处确实是命门要害。但……蚕豆?这优化也太过了些。 蓬门一闭深似海,从此箫郎是路人啊! “汝欲承吾战天斗地之志,掌此毁天灭地之力,岂能留此硕大破绽于敌前,授人以柄?” 盘瓠的意念带着一丝冷酷的训诫,“吾重塑汝躯,非为汝沉溺凡俗欲念,乃为汝征战,为汝复仇,为汝斗破苍穹!” “故,吾以无上神力,重塑汝之阳物。非是剥夺,而是……极致凝练!须知短处愈短,愈不会被对手抓住……” 此话半点无错,眼下云端的短处,决计是抓不住。 “此非残缺,而是进化。是舍弃无用之冗赘,凝练不灭之精粹。攻至此要害,因其凝练至极,范围极小,所受伤害亦将被压缩至最低,如同以针尖刺神金,难伤根本!反观那庞然巨物,如同活靶,一击便可倾覆!” “此乃吾为汝量身打造之‘无漏战躯’!弱点最小化,方能在血海尸山之中,立于不败之地!”盘瓠的意念斩钉截铁,“汝要那徒有其表、招灾引祸的虚妄雄壮,还是要这足以碾碎仇敌、踏破苍穹的无上伟力?” 云端呆立当场,如同被万载玄冰封冻。荒谬!耻辱!憋屈!却又……被这冷酷的回答死死扼住咽喉,无法反驳。 罢了,万事有得必有失,自己好歹日过狗,也算体验过男女之欢了。 “力量……”云端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我要力量,足以将仇敌碾为齑粉的力量。” 他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足以撕裂星辰的洪荒神力,感受着这具完美神躯蕴含的爆炸性力量,胸中豪情万丈,恨意滔天!洪浩,玄采,不二门,你们……准备好承受我复仇的怒火吧。 …… 水月山庄。 王乜的身影如同一道凌厉的剑光,瞬间落在水月山庄的庭院之中。 大娘等人早已在此等候。 “小王乜,”大娘双手叉腰,着急道:“你怎生单独回来了?轻尘那丫头呢?”她眼见只有王乜一人,心中暗道不好。 “狗日的,怪得很……”王乜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回,最后懊恼道:“奶奶,小师叔,是我没用,太大意了……” 大娘叹一口气,“狗日的,这也怪不得你,只不过轻尘那丫头……老娘着实担心呐。” “还是我当时太过着急,说话重了些。”洪浩自责道:“师妹若……有个好歹,我难辞其咎。”他当时没追去,是知晓轻尘气头上决计不会听他言语。原本以为王乜跟随保护万无一失,却不料横生变故。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谢籍沉吟道,“王乜小兄弟的诛仙剑阵,世间难逢敌手,思来想去应该还是和天上有关。” 他脑瓜灵活,对眼下这一系列的事情总能做出精准判断,但星陨阁实在是隐藏得太深,谋划布局天衣无缝,饶是天才如他,也只能推个大致方向。 “不行,我得去瞧瞧。”洪浩思忖再三,“师妹出走总是因我而起,不管她如何看我……她若出事,我万难心安。” “痴儿,我陪你去。”黄柳插话道,“我与她总是表亲,若寻到她,也好相劝。” “好徒儿,想去就去一趟吧。”知徒莫若师,大娘叹一口气,“我知你不走这一趟,心中决计难平。只不过老娘猜想去也寻不到端倪……” “不过黄柳你个死丫头就别去添乱了。”大娘一句话便把黄柳堵死,“虽讲你刚入了化神境,可现在咱们的对手可是天上的牛鬼蛇神,别轻尘没寻着,又把你折进去。” 黄柳小嘴嘟的老高,可知师父所言非虚,只得作罢。 “小王乜,我们走。”洪浩心中焦急,急欲尽快返回事发之地。只见两道凌厉流光,以最快速度朝着轻尘失踪的诡异峡谷疾驰。 洪浩眼中忧虑与自责交织。王乜紧随其后,神色凝重,诛仙剑阵的凶煞之气隐而不发。 再次抵达那片被灰白浓雾笼罩的峡谷入口,阴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雾气比之前更加粘稠,视线与灵识受阻严重。 “就是这里。”王乜声音低沉,指向峡谷深处,“五师叔的气息在那片区域彻底消失。” 洪浩目光锐利,神念如潮水铺开,仔细探查。峡谷内怪石嶙峋,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呜咽。王乜描述的袭击痕迹荡然无存,干净得令人心悸。 “小心些……”洪浩沉声道,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这地方过于安静。他示意王乜保持警惕,两人并肩,缓缓向峡谷深处推进。 王乜周身剑气内敛,诛仙剑阵的凶煞之气形成无形壁垒。他目光如鹰隼,扫视着阴影与雾气。 深入峡谷数百丈,来到事发区域。地面散落着被震碎的岩石,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微弱混乱的能量气息,印证了王乜所言。但轻尘的踪迹依旧全无,也无新线索。 “就是这里。”王乜指着碎石地带,“攻击从此处发出,烟雾弥漫,五师叔的气息瞬间消失。” 洪浩蹲身,此地干净得诡异,仿佛被无形之手彻底擦拭过。“这手段……”洪浩心中寒意惊疑,绝非寻常。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前方不远处,一片布满苔藓的岩壁毫无征兆地扭曲、波动起来。空间如同粘稠液体,发出低沉嗡鸣。 紧接着,一道漆黑深邃、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空间裂缝,如同被巨力撕开,凭空出现在岩壁之上。裂缝内部幽暗混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与空间乱流气息。 “空间裂缝!”洪浩心中一凛,旋即明白为何轻尘会消失无影无踪。 “小心!”王乜低喝,诛仙剑气瞬间透体而出,在两人周身布下严密防御。 然而,随着裂缝出现的瞬间—— “嗤!”“嗤!”“嗤!” 三道凝练到极致、属性迥异的毁灭性能量攻击,毫无征兆地从裂缝两侧阴影中激射而出。一道阴寒冻结灵魂,一道炽热焚化万物,一道扭曲撕裂神魂。角度刁钻,时机精准,直取洪浩和王乜要害。 洪浩眼神一厉,转念间洞天已经在手,一道凝练如熔岩、带着焚天煮海之威的朱雀剑气,撕裂空气,悍然斩向那道炽热焚天的攻击! “轰!”烈焰与烈焰碰撞,爆发出恐怖的能量风暴,热浪席卷! 王乜怒吼一声,诛仙剑阵全力爆发!绝仙、戮仙、陷仙、诛仙四道灭绝剑气如同四条咆哮的凶龙,瞬间绞碎那道阴寒攻击,同时将扭曲空间的攻击强行震偏! 两人虽成功挡下偷袭,但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气血翻腾,身形微滞。 就在这时,洪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道幽深的空间裂缝上。裂缝内部,除了狂暴的空间乱流,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残留! 是轻尘的剑气!虽然微弱到几乎消散,他绝不会认错! “裂缝里有师妹的气息!”洪浩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爆发出决然光芒,“她可能被卷进去了!我们进去!” 王乜闻言,毫不犹豫:“好!”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迟疑。洪浩手持燃烧着朱雀烈焰的洞天剑在前,王乜诛仙剑气护体在后,两人化作两道流光,主动迎着那狂暴的吸力和空间乱流,一头扎进了那幽深莫测的空间裂缝之中! 天旋地转,空间错乱。 洪浩和王乜感觉自己被丢进了狂暴的时空搅拌机,身体和灵魂都在被疯狂撕扯。眼前是无尽黑暗与光怪陆离的流光碎片,耳边是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空间尖啸。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落在地。 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呆住。 哪里还有什么阴冷峡谷?眼前是一片无法想象的仙境。 天空纯净蔚蓝,白云悠然。阳光温暖和煦。脚下是柔软碧绿的草地,点缀着散发荧光的小花。远处溪流潺潺,水声悦耳。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平和的灵气。 “这……是何处?”王乜挣扎起身,环顾四周,眼中充满震惊与茫然。 洪浩迅速起身,神念扫过整片区域,脸色更加凝重。此地灵气充沛,环境绝美,却空无一人,如同被遗忘的净土。 “幻境?还是……小天地?”洪浩心中惊疑。 “小师叔!看那边!”王乜突然指向溪边一棵古树下。 洪浩望去,只见古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躺在草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显见是陷入深度昏迷。 正是轻尘! “师妹!”洪浩心中一紧,身形瞬间出现在轻尘身边。他蹲下身,小心探查。 轻尘呼吸微弱平稳,体内灵力滞涩枯竭,神魂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显然遭受巨大冲击后陷入深度自我保护昏迷。 “师妹,醒醒。”洪浩轻微晃动轻尘娇躯,生怕弄疼她。 良久,轻尘微微睁眼,待她瞧清楚洪浩关切焦急的脸庞,一行清泪流下。 “师兄,我错了……” 第463章 传讯 轻尘的目光缓缓聚焦在洪浩脸上,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最深处猛地碎裂开来。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洪浩那严厉的“傀儡”二字;想起了自己负气出走时的决绝和怨恨;想起了在浓雾峡谷中遭遇的时空裂缝,随后……随后自己好像就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再后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而现在……师兄就在眼前。他来找她了。他脸上的担忧,是那么真实,那么诚挚。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不再是那个心高气傲、锋芒毕露的轻尘,只是一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怕不已,满心悔恨的脆弱女子。 一行清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从她黯淡的眼眶中滚落,顺着苍白冰凉的脸颊滑下,滴落在洪浩的手背上。 那泪水滚烫,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无尽的悔意。 “我……我错了……”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深深的自责,“师兄……我……我真的错了……” 她的道歉,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发自肺腑的悔恨,恐惧和对师兄关心的深切愧疚。 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真诚的醒悟。那份脆弱和后怕,那份对师兄依赖的流露,那份对自身错误的懊悔,都显得无比真实,无比自然。 非是轻尘做戏,她真的不记得了。连才学会的极致优雅而又带着极致毁灭的惊鸿剑式都不记得了——当然,很快就会以一种合理的方式苏醒。 这便是星陨阁的高明之处,黄粱茶的催眠手段。只有最真最自然的回归,才能骗得过水月山庄众人,尤其是那个姓谢的人精。 洪浩看着哭得像个孩子般无助的师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泪水的滚烫,听着她发自内心的悔悟和道歉,赶紧柔声道:“我也有不对之处,呃,就是看你那样,心中着急了一些……说话就……” 不等他讲完,轻尘便插话道:“我知……我知师兄是为我好。”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哽咽。“师兄……我……我是不是很没用……让你和师父担心了……” 这般梨花带雨,洪浩和王乜两个大男人哪里招架得住,又在那里哄了许久,方才把轻尘哄得平静下来。 王乜这才环顾四周,“小师叔,你看着五师叔,我找找看怎么出去。” 此地灵气充沛,环境绝美,却空无一人,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方法。 终于,在距离溪流不远的一处角落,王乜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口古井之上。 这口井却有些突兀,布满苔痕的灰白色石头垒砌而成,样式古朴,井口直径约三尺,幽深不见底。而让王乜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却是井里的水……这水却是浮在半空,井底却没有。 王乜神识探查,发现井底另有通道通向极幽深的远处。当下便返回,将发现的蹊跷给洪浩讲了。 洪浩沉吟一阵,“眼下既无其他出路,总要下去探查一番……师妹,你行走可还方便?” 轻尘虽然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当下点头道:“我没事,能走。” “好。”洪浩点头,对王乜道,“小王乜,你开路,我和师妹紧随其后。小心些!” “明白。”王乜应道,眼神凌厉。诛仙剑阵的凶煞之气瞬间爆发,凝成一道惨白的绝仙剑罡。 王乜并指一点,一道剑气如闪电般射向古井。 剑气穿过井水剧烈震荡,一个幽暗狂暴的空间旋涡被强行撕开。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王乜率先化作剑光投入旋涡,洪浩护着轻尘紧随其后,三人瞬间没入那狂暴的空间旋涡。 短暂的眩晕和撕扯感后,三人脚踏实地。抬头望去,井水已在头顶,井口犹如一轮圆月高悬其上。 脚下是坚实的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和古老腐朽气息,显见此处已不知多少岁月不曾有过人迹。 眼前是一条幽深狭窄的通道。洪浩唤出洞天,瞬间照亮。却见通道蜿蜒向前,深处一片黑暗,只有水滴“嗒……嗒……”的回响,更显死寂。 “王乜,前面带路,小心些。” 前行百丈,通道稍显开阔。洪浩目光扫过右侧石壁,猛地顿住:“等等。” 王乜立刻停下。 洪浩目光瞧向石壁,苔藓剥落处,露出人工雕琢的痕迹——一幅姿态优美的飞天女子浮雕。当即细看,却发现满壁都是。 这些女子身姿曼妙绝伦,衣袂飘飘。有的女子身形舒展,显出流云舒卷之韵;有的女子身形前倾,呈现惊鸿掠水之姿;有的女子身形凝滞于半空,生出静水映月之态;有的女子身形扭转盘绕,露出龙蛇蜿蜒之形。 每一个姿态都充满极致的美感与内在的韵律,浑然天成。她们并非在舞蹈,而是在……舞剑。 那定格的手臂伸展、指尖点刺、手腕翻转的姿态,那身形腾挪、重心转换的方位,无不蕴含着凌厉无匹、却又圆融无碍的剑意真韵! “这是……剑法!”王乜小眼睛闪过精光,诛仙剑阵的本能让他感受到那恐怖剑意。 洪浩点头称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自然能体会此剑法的精妙绝伦与恐怖杀力。其曼妙空灵,灵动飘逸,将女子柔美与剑道凌厉完美融合,分明是为女子量身打造的无上剑术。 就在这时,洪浩身边的轻尘,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些飞天女子的浮雕之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 明明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仿佛梦中演练千百万遍,仿佛早已铭刻在骨髓之中。 “好,好美……”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梦幻般的迷离,“好熟悉,好像……我本该就会……” “师妹,”洪浩走到轻尘身边,看着石壁上那明显为女子而生的绝世剑法,又看着轻尘痴迷渴望的眼神,脸上露出由衷的欣慰笑容,“看来……你此番磨难,并非全无收获。这定是你的机缘!” 轻尘用力点头,目光扫在石壁浮雕上,几乎无须刻意用心记下,浏览一遍之后,脑海中已经融会贯通,一幅幅的静态画面自己连动起来,已然学会。 得知轻尘已经全部掌握,三人不再停留,继续向前。通道蜿蜒,又行一炷香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光亮。 出口,就在眼前。 …… 混沌虚空内。 云端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足以撕裂星辰的洪荒神力,感受着这具完美神躯蕴含的爆炸性力量,胸中豪情万丈,恨意滔天。洪浩,玄采,不二门的虾米,你们……统统都给老子去死! 他一步踏出,赤身裸体,却带着睥睨天下的神威,徒手撕裂眼前坚固的混沌虚空。 “嗤啦——”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空间如同脆弱的幕布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边缘闪烁着暗金色的神芒。裂缝之外,正是灵兽山深处那熟悉的山谷景象,那扇巨大的盘瓠遗迹石门依旧巍然耸立。 云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笑意,身影一闪,瞬间出了混沌虚空。 山谷中,他赤身而立,暗金色的神纹在皮肤下若隐若现,肌肉虬结如神金浇筑,黑发狂舞,眉心的爪痕神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洪荒威压。一股浩瀚、苍茫、带着蛮荒原始气息的恐怖气势,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草木低伏。 “力量……这就是力量。”云端感受着体内足以撼动天地的伟力,心中一阵欢喜。 然而,他似乎高兴得太早了。 四周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极其细微、如同水波般的涟漪。这涟漪并非空间裂缝,而是某种极其高明的空间扰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空间的稳定平衡。 紧接着,三道如同与阴影结为一体的身影,从虚无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云端周围三个方位,呈完美的三角合围之势。 来人全身笼罩在漆黑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斗篷之中,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散发,如同最普通的影子,却给人一种极其危险、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致命感。没有标识,没有言语,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 云端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警兆疯狂鸣响。他刚刚获得无上伟力,自信爆棚,但眼前这三个诡异黑影的出现方式,以及那冰冷死寂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威胁。 装神弄鬼。云端心中冷哼,新获得的力量让他无所畏惧。 他猛地抬起右手,五指紧握成拳,暗金色的洪荒神力在拳锋之上疯狂凝聚、压缩。空间在他拳头周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道道漆黑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他要一拳将这三个不知死活的蝼蚁轰成齑粉。 他对着正前方那道黑影,毫无花哨地一拳轰出。 “砰——” 随着沉闷的力量爆发声。拳锋所过之处,空气被瞬间打爆,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真空通道。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寸寸碎裂。拳风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向正前方的黑影。 这一拳,足以将一座山峰轰成齑粉,足以让寻常洞虚境修士瞬间重伤。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拳,正前方那道黑影却如同鬼魅般,身形极其诡异地微微一晃。动作幅度极小,却精准地、如同未卜先知般,避开了拳风最核心的毁灭区域。 那足以撕裂空间的拳风擦着他的斗篷边缘掠过,只带起一丝涟漪,却未能伤其分毫。其闪避之精妙,时机把握之精准,简直妙至颠毫。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的黑影发出了攻击。 左侧黑影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幽暗到极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芒,无声无息,却带着洞穿万物的锋锐和一种诡异的湮灭气息,精准无比地刺向云端下腹那微小的凸起。 右侧黑影则手掌如刀,掌缘缠绕着一层扭曲空间的诡异波动,如同最阴毒的毒蛇,带着撕裂神魂的寒意和一种无视防御的空间切割之力,狠狠斩向同一位置。 快,准,狠,阴毒,刁钻。目标之精准,攻击之狠辣,仿佛演练了千百遍,早已洞悉了云端这具“无漏战躯”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命门所在。 他们的攻击,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针对致命弱点的精准与效率。 云端脸上的狂傲瞬间化为惊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的目标竟然如此精准,如此阴毒。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命门连他自己都是刚刚才知晓。 他下意识地想要闪避,想要格挡。但太晚了。 对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而且,他刚刚全力轰出一拳,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身体正处于短暂的僵直状态。 更要命的是,他这具神躯虽然力量无穷,防御惊人,但那虽小仍在的肉疙瘩,终究是个命门,是精元汇聚、气血交融之枢,是盘瓠口中“虽凝练至极,但一旦被击中要害,仍会牵动全身”的弱点。 不。云端心中怒吼,只能疯狂调动神力,试图在命门处凝聚最强的防御。 然而—— 左侧黑影的指尖黑芒,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薄纸,瞬间洞穿了云端仓促凝聚在命门处的神力防御。那诡异的湮灭之力无视了“不灭神皮”的坚韧,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那坨肉疙瘩。 右侧黑影的手刀,带着撕裂空间的诡异波动,狠狠斩在了同一位置。那空间切割之力,无视了物理防御,直接作用于命门核心。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云端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剧痛、屈辱和恐惧。 痛,无法形容的剧痛。 那感觉,仿佛有两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生命最核心、最敏感的要害,然后疯狂地搅动、撕裂。不仅仅是肉体的剧痛,更是灵魂层面的撕裂感。 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生命本源,都随着搅动而疯狂外溢,流失,消散。 云端那足以硬抗神兵利器的强悍躯体,在诡异的攻击下,如同虚设。他那引以为傲的洪荒神力,在那精准到极点的打击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当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下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脸色惨白如纸,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那睥睨天下的神威,那复仇的怒火,在这一刻被撕心裂肺的剧痛彻底淹没。 此刻万念俱灰——白吃了,那么大一堆屎白吃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云端就活得这么难啊! 他蜷缩在地上,如同一条被踩中了七寸的毒蛇,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和嘶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下腹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那三道黑影一击得手,并未继续攻击,如同鬼魅般瞬间后撤,再次融入周围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冰冷漠然的目光,如同看一条死狗般,俯视着在地上痛苦抽搐的云端。 他,云端,刚刚获得无上神力、睥睨天下的盘瓠传承者,竟然被几个藏头露尾、身份不明、如同鬼魅般的敌人,用如此下作、如此精准、如此猥琐的方式,瞬间打成了死狗。 几息之后,才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想要找不二门报仇,便听从我们安排。” …… 归途。 暮色四合,山风渐起。洪浩、王乜、轻尘三人如三道流光,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 “叮铃……叮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铃铛声,毫无征兆地从洪浩怀中响起! 洪浩身形猛地一顿,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铃声并非外力摇动,而是铃铛自身在……震颤。带着一种急促、不安的韵律,如同是在呼救!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粉雕玉琢、刁蛮任性却又对他异常亲近的小女孩身影。 “我叫千江月,记得要想我哦!” 第464章 驰援 “我叫千江月,记得要想我哦!” 洪浩虽记得小女孩,却不记得自己曾流着泪叫她。 但他的性子,总是知恩图报,这小女孩曾帮助过还是火生的自己,眼下铃铛告急,不消讲,自然要去一探究竟。 “小师叔,咋了?”王乜看洪浩神色一变,情知有事发生。 “我有一个小朋友,恐有凶险……”洪浩一边讲话,一边掏出铃铛确认方位。“总要去看看。” 当转至西南方向,金铃铛的震颤已化为疯狂的嗡鸣。 他确认无误,三道流光便向着西南方疾而去。 …… 烟尘弥漫,碎石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源自上古战场的,令人心悸的怨煞之气。 熊大浑身浴血,单膝跪在千江月身前,如同一尊濒临破碎的石像。 他左臂无力垂落,右臂却死死擎着一面龟甲古盾。盾面蛛网般的裂痕蔓延,符文在怨煞侵蚀下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身躯的剧颤和嘴角涌出的鲜血。他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嘶吼,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空中那道身影上。 “老狗。骨头倒硬。” 空中,墨绿华服的阴鸷修士声音冰冷。他深深吸气,四周弥漫的怨煞之气如百川归海,涌入他体内。墨绿灵光吞吐间,威压又沉一分。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缠绕着哀嚎虚影的墨绿光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射在龟甲盾上。 “砰——” 闷响声中,龟甲盾剧烈震颤,裂痕炸开,附着其上的怨煞虚影疯狂撕咬灵光。 熊大闷哼一声,右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被巨力压得向后滑退,在地上犁出深沟。但他牙关紧咬,脚跟死死钉入地面,半步不退。 “熊大爷爷……”千江月的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她蜷缩在熊大身后,粉色罗裙污浊不堪,小脸惨白如纸,大眼里蓄满恐惧的泪水。 她小手死死攥着的一块月白玉佩,正不断散发柔和光晕,形成一层薄薄光罩。光罩所及,侵蚀的怨煞之气如冰雪消融,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然而光罩在合体威压与怨煞洪流冲击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另一侧,熊二被三道墨绿锁链死死缠绕。 锁链如活物毒蛇,深深勒入皮肉骨骼,怨魂虚影缠绕其上,滋滋腐蚀着他的生机。 他口鼻溢血,脸色灰败,双手却如铁钳般抓住一道锁链,手臂青筋暴起,肌肉虬结,正用尽全身力气与之角力。脚下大地寸寸龟裂,锁链仍在缓慢收紧,但他抗争未止。 “负隅顽抗。” 阴鸷修士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他凌空而立,贪婪汲取着战场怨煞,气息与这片死地隐隐相合。手中把玩着一团由痛苦面孔凝聚的墨绿怨魂球,目光却炽热地锁在千江月手中玉佩上。 “小丫头,”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可一世的自信,“此地乃上古战场,万载怨煞死气,是本座功法的资粮。在此,本座便是主宰。你的老仆,已是强弩之末……” 他顿了顿,眼中贪婪更盛,“交出‘月魄琉璃佩’。它能净化怨煞,化邪为正。有了它,本座便能炼化此地所有冤魂精粹,剔除戾气,修为可期大道。此等至宝,在你手中不过是明珠蒙尘。交出来,赐你一场造化。” “呸!”熊大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决绝,“邪魔歪道。炼魂修行,天理难容……小姐莫信妖言。老奴粉身碎骨,也绝不让此等邪修近你分毫。” 他强行催动灵力,龟甲盾光芒又顽强亮起几分,抵御着怨煞侵蚀。 “冥顽不灵。找死。”阴鸷修士眼底寒光骤现,耐心耗尽。覆盖墨绿鳞片、缠绕浓郁怨魂的鬼爪抬起。五指张开,一股裹挟着海量战场怨煞、阴冷刺骨的恐怖威压轰然压下,直指千江月与她手中玉佩。 咔嚓。 千江月身前的月白光罩发出一声脆响,裂痕蔓延。玉佩光芒在怨煞洪流冲击下急剧黯淡。小女孩闷哼一声,小脸血色尽褪,身体抖如筛糠。手中玉佩滚烫如烙铁。 “小姐。”熊大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将残余灵力疯狂注入龟甲盾。盾牌光芒暴涨,死死顶住威压与怨煞冲击,但裂痕也在飞速扩大。鲜血从他口中狂涌而出。 熊二发出绝望怒吼,拼力挣扎,墨绿锁链却勒得更紧,腐蚀加剧。 就在此刻—— “住手!”一声裹挟着冰冷杀意与无上威严的喝止,如同闷雷滚过古战场上空。声浪所及,空间微颤,弥漫的怨煞之气被冲开一瞬。 三道身影如撕裂夜幕的闪电,落在千江月身前。 阴鸷修士被这一声暴喝震得心神一荡,不过待他瞧清楚来人,却又放下心来。 年轻男子毫不遮掩散发出来的气息,不过洞虚境而已。女子更是不值一提的小小元婴,至于那个贼眉鼠眼的少年……看不出境界,不过瞧这岁数,便是从娘胎开始修炼,眼下撑死也不过金丹。 哼,几个蝼蚁也敢多管闲事! 在他眼中,洪浩三人不过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连让他正眼相瞧的资格都没有。 他根本感受不到洪浩体内那足以越阶斩仙的恐怖底蕴,更察觉不到王乜诛仙剑阵那灭绝万物的真正残暴,他只看到了表面的修为境界,便已判定了三人的死刑。 他刚要发作,不过转念一想,都是自己菜板上的鱼肉,倒也不急一时。自己在这孤单寂寞许久,难得热闹一回。 “小子,”阴鸷修士居高临下,用施舍般的语气对洪浩说道,“本座念你修行不易,现在跪下磕头认错,自断双臂,然后叫小丫头识相交出玉佩,否则……” 他眼中寒光一闪,杀意凛然,“本座转念间,连同你身后那小丫头,一起化为齑粉!” 洪浩理也不理,蹲下身去,对着千江月微笑道:“你叫……千江月,我没忘记你。” 千江月望着洪浩温柔眼神,心中恐惧稍安,“你……你怎么来了?他要抢我的玉佩,熊大爷爷和熊二爷爷都打不过他……你……” 她突然将玉佩递给洪浩,“爹爹讲这是我拜师的信物……你给他吧,我不想你死……”她当日在醉仙楼瞧见还是火生的洪浩,却是没有修为不懂功法的普通人,不知洪浩已然恢复。 熊大见状,忍住伤痛急道:“小姐,不可!老奴已发求援讯息,再坚持片刻……” 洪浩心中大为感动,虽不知为何,这小姑娘对自己当真是极好。 阴鸷修士看得分明,心中一喜,“哈哈哈,总算有个识相的,赶快献给本座……本座饶你们……” “老爷……”灵儿突然心语道,语气甚是不耐烦,“这狗日的聒噪得很,你要我将他切片还是切丁……”大娘保管虚空袋这么久,灵儿讲话不受影响才怪。 “莫慌……”洪浩心语回道:“总要问问小姑娘的意思。” 当即对千江月柔声道:“小妹妹,玉佩你自己收好,有我在,任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的话似乎有一种让千江月心安的魔力,小姑娘大眼睛扑闪扑闪,用力点头。“那你能不能掌他嘴,他把熊大爷爷和熊二爷爷打得好疼。” 阴鸷修士听得分明,只觉好笑,他仰起脖子,刚要大笑—— “啪啪啪啪——” 不知怎地便挨了四个大嘴巴子。 实在是太快,又过得一阵才觉出火烧火燎的痛。 他双手捂脸,惊恐四处张望,不相信先前抽他四个耳光是洪浩所为。 “莫望了,”洪浩微微一笑,对阴鸷修士道:“是我抽的你。” “我不信!”阴鸷修士声嘶力竭,“你不过是区区洞虚境,怎能是我敌手?”话音未落…… “啪啪啪啪——” 又是四记响亮的耳光。既然不信,只有再来一次。 阴鸷修士双颊已经浮肿如猪头,这一回不再言语,只是惊恐盯着洪浩,浑身开始忍不住颤抖。一种惊怒和恐惧混合的颤抖。 “你并未瞧错,我就是洞虚境,按理洞虚境不是合体境的对手……” 洪浩莞尔一笑,“可是我不讲道理。” 对这等邪修,自然是不用讲道理。洪浩哪次不是越境砍人? 阴鸷修士终于害怕,那八记耳光不仅抽碎了他的护体灵光,更抽碎了他身为合体境强者的所有尊严和自信。 他引以为傲的境界壁垒,在洪浩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他不敢再有任何妄动,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被那冰冷的恐惧死死扼住。 “饶……饶命……”他声音嘶哑,带着极致的恐惧和卑微,“前辈……晚辈有眼无珠……冲撞前辈……求前辈高抬贵手……饶晚辈一条狗命……”他此刻哪里还敢有半点贪婪,只想保住性命。 蝼蚁受死,道友留步,前辈饶命,看来这邪修也是懂的。 洪浩还未讲话,轻尘上前一步,轻声道:“师兄……我想试试。” 千江月这才注意到轻尘,她望一眼洪浩,故意叹一口气,“大哥哥,这个漂亮的姐姐是你什么人?” 洪浩连忙道:“这是我师妹……而已。”奇怪,自己为什么对一个五岁小姑娘如此心虚? 不过他知轻尘的心思——想要验证刚才在洞壁上学的剑式究竟如何。 壁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过元婴对合体……这跨度却也太大了些。他却不想自己化神就敢对天上神仙,跨度更大。 不过有自己和王乜压阵,这邪修决计伤不到轻尘,倒也放心。 当下点点头,“那你小心些。” 王乜也知轻尘刚得了机缘跃跃欲试的心态,小眼睛一转,对邪修道:“你狗日的只需全力出手,我们绝不相帮,你赢了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是怕邪修因为洪浩的缘故,不敢全力施为,那却软绵绵没个滋味。 当然这只是他哄骗邪修的言语,若轻尘真的不敌,他却不讲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立刻便会祭出剑阵将这邪修轰得骨头渣都不剩。 邪修闻言,惊疑不定地看向王乜,又看看洪浩,最后目光落在轻尘身上。 眼前这个元婴女修,气息虚弱,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威胁到自己的样子。只要赢了……只要赢了就有活路,他合体境的修为可是实打实的。 虽然洪浩抽了自己耳光,可毕竟洞虚境和合体境只有一层之隔,眼下却隔了三层。再不讲道理也不至于吧? 阴鸷修士眼中凶光暴涨,被元婴修士挑战的羞辱感彻底压倒了恐惧。他狞笑一声:“小辈!本座便让你见识见识,合体境与元婴的天堑之别!” 话音未落,他周身合体境威压再无保留,轰然爆发! 墨绿灵光如同沸腾的岩浆冲天而起,搅动得整片古战场怨煞之气疯狂翻涌。他双手急速结印,引动万载沉积的怨煞死气,凝聚成一道凝实如墨玉,无数扭曲痛苦面孔无声尖啸的怨魂洪流。 “万魂蚀天!” 他双手猛推。那怨魂洪流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与撕裂空间的威势,如同九幽决堤,铺天盖地扑向轻尘。他要以绝对的力量,瞬间碾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 面对这足以让洞虚修士瞬间化为枯骨的恐怖洪流,轻尘眼神空灵,不起波澜。就在洪流即将吞噬她的刹那—— 轻尘如同月下起舞的仙子,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飘然而起,曼妙地一个旋身。 流云舒卷。 长剑划出一道浑然天成的弧线,清冷如月华的剑光在她周身流转开来。剑光看似轻柔飘渺,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净化道韵。 汹涌的怨魂洪流撞上这月华剑光,如同投入熔炉的玄冰,瞬间扭曲、崩解、化为缕缕青烟消散。 怨煞之气被强行涤荡,轻尘周身数丈形成一片短暂净土。但合体境威能浩瀚,轻尘身形微晃,脸色更白,剑势却稳如山岳。 阴鸷修士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合体境全力一击,竟被对方以如此精妙的剑法硬生生化去一多半。 他厉喝一声,双手猛地合拢。残余怨煞瞬间凝聚,化作一只覆盖厚重墨绿鳞甲的遮天鬼爪!鬼爪撕裂空间,带着镇压乾坤的恐怖威势,狠狠抓下。 轻尘身形未停,骤然前倾,足尖再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飘逸感,迎着鬼爪电射而出。 惊鸿掠水。 原地留下一道凝实残影,真身已如一道撕裂虚空的月白闪电,瞬间出现在鬼爪掌中核心之前!衣袂飘飘,姿态优美如仙。长剑于电光石火间划出一道清冷笔直的月华光线,精准刺向那颗核心! “噗嗤——” 一声轻响,月华光线精准刺入核心,核心猛地僵滞,内部无数痛苦面孔疯狂扭曲,崩解,无声湮灭。 邪修神魂剧震,鬼爪威势暴跌。 轻尘借力后撤,长剑斜指前方,气息瞬间内敛到极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纯粹月光压缩而成的月白剑气,无声洞穿虚空。剑气所过之处,空间仿佛冻结,时间似乎凝滞,带着一种冻结灵魂、抹杀存在的恐怖意境,瞬间跨越距离,精准刺向邪修眉心。 邪修只觉神魂冻结,死亡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疯狂布下层层怨煞护盾,身形化作流光欲躲闪这致命一击。 只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剑气洞穿眉心。邪修身体猛地僵直,眼中所有生机凝固,消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随即从眉心开始,身体无声崩解,湮灭,化作无数闪烁月白微光的尘埃,随风飘散。 千江月看得分明,拍手小手欢呼:“哇,姐姐好厉害,打得好漂亮。” 王乜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拿在手上摇晃一阵,这才给熊大熊二每人口中滴了几滴。没错,这便是龙得水那个须“摇匀服用”的神药。 就在此刻。 “嗡——” 数道凌厉无匹、带着煌煌正气的剑光,如同撕裂长空的流星,自天际尽头瞬闪而至。剑光未至,那锋锐无匹、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剑意已笼罩整个古战场,将弥漫的怨煞之气都冲淡了几分。 “何方妖孽,敢伤我蜀山贵客。”一声饱含惊怒的厉喝如同雷霆炸响。 第465章 了结 三道凝练到极致,带着风雷之势的青色剑气,如同三道撕裂虚空的闪电,瞬间跨越空间,分别射向洪浩、轻尘和王乜。 剑气凌厉无匹,显见是将几人当做截杀千江月一行的贼人,想要一击毙敌,救下千江月。 “哼!”王乜冷哼一声,周身剑气轰然爆发。四道颜色各异,带着灭绝万物的恐怖剑气瞬间凝聚盘旋。绝仙、戮仙、陷仙、诛仙四道剑罡交织成一张剑网。 青色剑气击中剑网,便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王乜,是我故人,莫要无礼。”眼见王乜蓄势待发,洪浩看清了来人模样,赶紧叫停。 洪浩对蜀山派始终心存敬意。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受了银烛和李逍遥的传承,虽然在蛮荒之地和青萱婆婆一场对战,分道扬镳,但他并不愿与蜀山派真正交恶。 此刻虽被误会,若让王乜的诛仙剑阵与蜀山长老的剑气硬撼,无论结果如何,误会必将更深。 王乜闻声,动作猛地一滞,将正要发动的攻击强行收敛。 三道人影一闪而至,正是洪浩在镇妖塔中有一面之缘的三位旧识。 为首一人,背负三柄古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正是玄霄长老。他身后跟着目光深邃的清微长老,以及气息相对平和但眼神明亮的太武长老。 三位长老此刻也瞧见了洪浩,“咦,小娃儿,怎会是你?”玄霄长老惊奇问道。 他脾气最为火爆,但也最为直爽,自然记得这个当年在锁妖塔内闹出不小动静,还得了李逍遥祖师传承的年轻人。 洪浩抱拳而立,对着三位长老微躬一礼,才将收到讯息赶来驰援之事讲了一回。 熊大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但带着恭敬:“几位长老……老奴……老奴奉家主之命,护送小姐前往蜀山……途中遭遇邪修伏击……若非……若非洪公子三人及时赶到……老奴……老奴万死难辞其咎……” 他气息虚弱,但话语清晰,证实了洪浩所言。 “哎呀,原来却是我等救人心切,差点错怪了小哥。”玄霄一脸愧疚,“老夫方才鲁莽,未察详情便着急出手,险些酿成大错……多谢小友及时制止,也多谢三位仗义出手,救下我蜀山贵客……”说罢真的郑重给洪浩几人行礼道歉。 他却有一个好处,错了便是错了,决计不因自己是修仙界降妖除魔的显赫宗门,底蕴深厚,地位崇高便死不认错。 洪浩连忙摆手,“不消不消,都是为了救人……呃,眼下小妹妹无事便是好的。”说着一指小女孩,“原来小妹妹却是要去到蜀山学艺。” 虽然与青萱婆婆决裂,洪浩并未得理不饶人。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路走来,经历了这许多,早已明白不因一人一事而迁怒怪罪,全盘否定。 太武长老便看向千江月,目光温和了许多:“小丫头,你便是千江月?你父亲可是千山暮?” 千江月此时已从惊吓中平复,听到父亲名字,大眼睛眨了眨,用力点头:“嗯,爹爹就是千山暮,你认识我爹爹?” 太武长老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自然认识。你千家与我蜀山相厚已有数代,这玉佩便是信物。” 他指了指千江月手中的玉佩,“你父亲数月前已传讯掌门,言明不日将送你上山修行。只是我等并不知晓具体行程安排,竟在此地遭遇凶险。” 清微长老趁这讲话的当儿,早已将千江月探查分明,不住点头夸赞:“这小丫头根骨奇佳,端的是天生的修仙坯子,前途不可限量。” 玄霄长老又看向洪浩:“洪小哥,你三人若无事,不妨一同前往蜀山做客。掌门若知你等救了千江月小丫头,定当亲自致谢。” 洪浩眼见误会消除,又有蜀山几位高深长老赶来接应,千江月断不会再有凶险,便想要告辞回家。毕竟大娘他们不知轻尘已经寻到,还在担心。 当下便婉拒,“不巧得很,眼下师门还有一些事情着急要办,长老好意,只能心领。晚辈三人就此告辞。” 说罢,对轻尘和王乜微微颔首示意,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一个清脆稚嫩、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响起。 洪浩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只见千江月小跑几步来到洪浩面前,仰着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大哥哥……”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你……你要走了吗?” 洪浩蹲下身,平视着她清澈的眼睛,柔声道:“嗯,哥哥还有事要办,得回去了。” “那……那以后还能再见面吗?”千江月小脸透着认真,眼中充满了希冀。 “有缘自会相见。”洪浩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充满可能的答案。他无法承诺什么,但心底却莫名地不愿让这个小女孩失望。 千江月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你家住在哪里?我……我以后去找你玩。对了,你家有桃树么?我最喜欢桃花了……” 洪浩心中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与夭夭的对话瞬间清晰在耳边响起。 “第一家是江南织造家的千金,出生时满室桃花香。”夭夭指着绢帛道,“第二家是蜀山脚下一户农家女,出生时手中攥着一片桃花瓣。至于第三家……”(第408章缘起缘灭)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粉雕玉琢、带着天真好奇的小脸,试图从中寻找一丝熟悉的痕迹。那眉眼,那神态……恍惚间,似乎真的与记忆中那个薜荔缠身的山鬼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叠。 “大哥哥?”千江月见他突然愣住,脸色发白,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担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猛地惊醒,看着小女孩纯真无邪、全然陌生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悲伤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倘若我与你唐绾姐当真是缘分未尽,又何须刻意为之,自然便会相遇。” 那些话,是他说服夭夭,也是说服自己的理由。可当命运真的将转世的她送到面前,当这“自然相遇”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那份深埋心底、从未真正熄灭的情感,却如同野火般疯狂灼烧着他的理智。 相认吗?告诉她,我是你前世的夫君?告诉她,我们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 不!眼前这个五岁的小女孩,眼神清澈,对未来充满懵懂的期待。她叫千江月,是千家的小姐,即将在蜀山开启她的修仙之路。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同一张纯净的白纸。强行将前世沉重的记忆和情感加诸于她,对她而言,不是恩赐,而是枷锁!她会困惑,会痛苦,会被困在“唐绾”与“千江月”的身份夹缝中,不得解脱。 他不能,不能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和思念,就去毁掉她崭新的人生。 那份对唐绾的深情,那份刻骨的思念,只能深埋心底,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的珍宝。也是对眼前这个小女孩最大的尊重和保护。 电光石火间,洪浩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温和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避开了水月山庄的名字,“那里……没有桃树。” 王乜和轻尘同时望向洪浩——水月山庄后山满是桃树,怎生讲没有?不过,二人都未点破。既然洪浩要这般讲话,想来总有他的考虑。 他顿了顿,看着千江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心中又是一痛,却只能硬着心肠继续道:“不过,蜀山是个好地方,灵气充沛,风景秀丽。等你去了蜀山,那里会有很多很多漂亮的桃花,开得比任何地方都灿烂。”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珍重:“小妹妹,好好修行,快快乐乐地长大。有缘……我们自会再见的。” 他说得异常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诀别般的意味。仿佛在对自己,也对冥冥中的命运,做出一个沉重的承诺——放下执着,顺其自然。 千江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对大哥哥家没有桃树有些失望,但听到蜀山有漂亮的桃花,大眼睛又亮了起来:“嗯,我会好好修行的。等我长大了,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就去找大哥哥玩。” 她伸出小拇指:“拉钩。” 洪浩看着那根小小的,带着婴儿肥的手指,心中百感交集。他缓缓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勾住了她的。 “拉钩。”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同时涌上心头。仿佛跨越了时空,勾住了前世那个在月光下对他盈盈浅笑的女子,又轻轻松开,放归今生这个懵懂纯真的孩童。 “大哥哥,记得要想我哦!”千江月再次用力挥手,笑容灿烂依旧。 “嗯,记得。”洪浩也笑着挥手。 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与轻尘、王乜化作三道流光,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师叔,你怎会认识蜀山派那些狗日……那些老头子?”王乜虽然对洪浩言听计从,洪浩教他收手他便停了攻击,但言语间并不掩饰对几人未查探清楚就出手的不满。 “呃,这个说来话长……” 或是想遮掩先前的失态,洪浩一路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给王乜和轻尘讲起了了自己在蜀山镇妖塔的离奇经历。 直把二人听得两眼放光,心驰神往。恨不能也进去闯荡一番。 几人一路疾驰,经过朱砂镇之时,天已经蒙蒙亮。 洪浩望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心中一动,自己已经多年没再去这个小时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集镇,也不知有何变化。 反正朱砂镇到水月山庄,当年那个还是小小孩童的洪浩,要几个时辰方能走上一趟,但对于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步之遥,下去看看无妨。 当下便对王乜轻尘二人笑道:“正好腹中饥饿,走,我请你们去镇上吃个早餐。” 三道流光落在朱砂镇外僻静处。洪浩收敛气息,如同寻常归乡游子,带着轻尘和王乜步入晨曦微光中的小镇。 十年光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对这凡俗小镇,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街道依旧是那条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两侧的店铺大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屋檐下的木招牌更显斑驳,墙角青苔更深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柴火、炊烟、油炸面食和淡淡牲畜气味的市井气息。 王乜小鼻子抽动,好奇地东张西望。轻尘则安静地跟在洪浩身侧,目光扫过那些早起忙碌的凡人身影,眼神沉静。 洪浩脚步轻快,循着记忆来到镇东头那家熟悉的早餐铺子。铺子依旧简陋,几张油腻的方桌,几条长凳。门口支着的大油锅“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条在滚油中翻滚膨胀,散发出诱人的焦香。旁边蒸笼冒着腾腾白气,隐约可见里面雪白的馒头。 老板还是那位张老汉,只是背脊更佝偻了些,皱纹更深了,如同老树皮般刻在脸上。他动作依旧麻利,用长筷子翻动着油条,见到洪浩三人,浑浊的眼睛抬了抬,露出一个带着烟火气的笑容:“三位客官,吃点什么?油条刚出锅,馒头也热乎着。” “三碗豆浆,三根油条,三个馒头。”洪浩笑着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寻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拂去凳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很快,热腾腾的豆浆和食物端了上来。豆浆是粗糙的陶碗盛着,上面浮着薄薄的豆皮。油条炸得金黄酥脆,馒头松软带着麦香。王乜抓起一根油条就啃,烫得龇牙咧嘴。轻尘小口啜着豆浆,姿态优雅。 洪浩拿起一个馒头,慢慢掰开,熟悉的麦香钻入鼻腔,带着一种朴实的、直抵肠胃的满足感。他想起小时候,爷爷卖了草药,总会带他来这里,买一个馒头或一根油条。那时觉得,这便是人间至味。 “老板,生意还好吧?”洪浩随口问道。 张老汉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叹气:“唉,凑合过呗。这年头,粮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雨水少,地也瘦了。粮价涨,油盐也跟着涨,赚几个辛苦钱,也就勉强糊口。” 洪浩心中微动。他记得十年前,张老汉虽也辛苦,但脸上总带着对生活的盼头。如今,那点盼头似乎也被岁月磨平了,只剩下麻木的坚韧。 吃完早饭,洪浩付了铜板。张老汉接过,小心地数了数,放入腰间油腻的钱袋。 洪浩起身,对轻尘和王乜道:“走,带你们去个地方。” 他带着两人穿过熟悉的街巷,来到仁和堂药铺。药铺门脸依旧,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甚至比十年前更显黯淡。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各种草药的苦涩气味。 药铺里,一个须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老者,正佝偻着背,将新鲜的草药从背篓里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 “嗯,柴胡三斤,品相一般……黄精二斤,根须不净……石斛二斤半,个头太小……”药铺伙计慢悠悠地报着,“总共……给你七十文吧。” 老采药人嘴唇嗫嚅了一下,哀求道:“小哥……你再仔细瞧瞧,这柴胡都是上好的……黄精也是老山货……石斛虽小,可都是……” “就这个价!爱卖不卖!如今药材行情不好,能收你的就不错了!” 老采药人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颤抖着手接过那串铜钱,默默地将空背篓背上肩头,蹒跚着走出了药铺。 洪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十年了,什么都没变。仁和堂依旧在克扣,采药人依旧在忍气吞声。凡人的苦难与不公,如同这小镇的青石板路,被岁月踩踏得坑坑洼洼,却从未被真正改变。 在这看似热闹的表象之下,洪浩敏锐地感知到,这片天地的灵气,比十年前更加稀薄了。 如同被不断抽干的水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涸感。张老汉抱怨的收成不好,恐怕并非虚言。天地灵气日益稀薄,滋养万物生机的本源之力在衰减,土地自然贫瘠,雨水自然稀少。 飞升修士每一次破空而去,带走的不仅是他们自身,更是这片天地亿万年积累的、最精纯的本源灵气。如同釜底抽薪,留给凡俗世界的,只会是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艰难的生存环境。 修仙者追求长生大道,动辄移山填海,逍遥九天。 他们的世界光怪陆离,波澜壮阔。而眼前这朱砂镇,这挣扎求生的凡人,这日复一日的辛劳与不公,这因灵气枯竭而日益艰难的生计……是另一个被遗忘的、无声沉沦的世界。 两者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修仙者高高在上,视凡俗如蝼蚁草芥,他们的争斗、他们的飞升,都在无形中加剧着凡俗世界的苦难。而凡俗之人,懵懂无知,在日渐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生,甚至不知苦难的根源何在。 洪浩的目光扫过小镇,扫过远处贫瘠的田野,最终投向浩瀚无垠的天空。那里,曾有无数修士破空飞升,留下传说,也带走了这片天地赖以维系的生机。 “这飞升之路……”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能穿透云霄的力量,“是时候……断了。” 只是他和王乜都不曾瞧见,轻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极快消失。 第466章 线索 洪浩豪情万丈,感慨之下,讲出了要斩断天地之间的飞升通道。 他低着头,依旧沉浸在琢磨修仙界和凡间这云泥之别,越想越觉得不该这样。 天地间的灵气应属于天底下的所有人,凭什么被少数修仙的山上之人瓜分殆尽。虽然自己也好,不二门也好,也都受了灵石灵气带来的诸多好处,可他心中朴素的直觉还是认为不应该这样。 他脑子里全是铸剑斩天路的念头,根本没看路。稀里糊涂便与对向而来的一道身影撞个满怀。 “哎哟,你个狗日砍脑壳的,眼睛长到屁眼上去了?着急奔丧去呢?”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这般粗鄙言语犹如绸缎般丝滑而出,绝非善茬。 果然,洪浩抬起头来,瞧见一个穿着红裙的干瘦女子,正捂着胸脯对他怒目而视。“狗日的骚棒,你是不是存心想吃老娘的豆腐?” 讲真,便是洪浩想吃豆腐,首先也得有豆腐可吃。这女子浑身上下刮不来二两肥肉,存心揩油也无从下手。 “这位大姐,对不住……”洪浩硬着头皮想要解释。 “大姐,谁是你大姐?”女子听到大姐二字更加炸毛,“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可是二八年华的佳丽……街坊邻居们都给评评理啊!这小子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女子啦。” 说罢上前一把扯住洪浩衣襟,“老娘的清白身子被你污了,你须拿话来讲。” 任谁都能瞧出,她这二八年华可不是二八十六,实打实二十八还有多。 但这一嗓子嚎出来,顿时引来了半条街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毕竟看热闹也算是个消遣。 “啧啧啧,这小子倒是饥不择食,吃豆腐也不挑块嫩的……” “就是就是,这连老豆腐都算不得,简直是豆腐干了。” 洪浩脑袋“嗡”一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种事情,原是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哪里讲得清楚。碰上胡搅蛮缠的泼辣女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只有大娘和黄柳她们才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与之大战三百回合。 就在洪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迫之时—— “相公。” 一个清冷悦耳,如同冰珠子落玉盘的声音响起,瞬间把红裙女子那尖嗓门压了下去,整个闹哄哄的街面都安静了几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素白衣裙的女子缓步上前。那真是……肤如凝脂雪做骨,眉若远山不染尘,眸似寒潭清见底。一身出尘脱俗的气质,把这喧嚣破烂的街市都衬得像一幅褪了色的画。 轻尘走到洪浩身边,看都没看那撒泼的女子一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只望着洪浩,语气平静无波:“相公,怎地在此耽搁?家中娘亲还等着我们回去用饭。” “相……相公?” 红裙女子小眼瞬间瞪圆,看看自己鸡爪子一样揪着人家衣襟的手,再看看轻尘那恍若神仙妃子的仪容气质,一股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到极点的臊热“轰”地冲上脑门。 好在脂粉涂的厚,倒是瞧不出脸红模样。 刚才还闹哄哄的围观人群也哑火了,半晌才爆出一片更大的嗡嗡声。 “我的老天爷,这才是仙女下凡吧。” “啧啧啧……这婆娘当真失心疯,家有仙妻还调戏她?给人家提鞋人家都嫌她手糙!” “就是!人家有这神仙般的娘子,能瞧上她那身瘦排骨? 红裙女子听着那些促狭的议论,她臊得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像只受了惊的老鼠,哧溜一下钻进人群缝隙,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洪浩长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终于能喘气了。他看着身边依旧面若冰霜、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轻尘,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发慌。 这一趟出行,轻尘似乎有一些变化——换做以前,她决计只是远远观望,不会管这种闲事。而现在却能主动站出来,并且直击要害,用最精准最有效的方式瞬间解决问题。 轻尘像是完全没感受到洪浩内心的跌宕起伏,淡淡瞥了他一眼:“走?” 那眼神清亮,平静无波。 “走走走……”洪浩忙不迭点头,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王乜在一旁砸吧着嘴,小眼睛滴溜溜在洪浩和轻尘之间转悠,憋着坏笑,小声嘀咕:“狗日的,小师叔好福气……”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洪浩重重一个暴栗。 …… 水月山庄。 大娘听罢洪浩王乜二人寻回轻尘的情形,眉开眼笑。 “狗日的,瞧瞧,瞧瞧……我就讲好徒儿洪福齐天,如今眼下,还有谁个没有跟着我好徒儿沾光,得了造化?”语气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欢喜。 轻尘上前两步,走到大娘面前,姿态带着严肃庄重,对着大娘扑通跪地。 “师父……”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是弟子糊涂任性,负气出走……累得师父、师兄,还有诸位同门忧心牵挂,险些酿成大祸。弟子……”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罪该万死!还请师父重重责罚!” 这番言语情真意切,字字发自肺腑。跪伏的身影显得单薄而执着,全然是心高气傲的徒弟闯下大祸后,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方知畏惧,真心悔悟的模样。 大娘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最后那点因她出走而生的怨气和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后怕。 她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对这些徒弟,虽是对好徒儿特别偏袒,但总讲来,无非是好与更好的区别,否则也不能让大家对她巴心巴肠的敬重喜爱。 “傻丫头,起来,快起来。”大娘连声说着,用力将轻尘扶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那鬼门关都闯出来了,还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孩子,莫要再吓师父了。” 众人也纷纷上前向轻尘道贺,终究是因祸得福,平安归来。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结束…… 洪浩想起先前在朱砂镇的宏愿,眼下紧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钧墟,合成断界。 不过四下张望一圈,却未瞧见谢籍这小子人影。 一问才知,自从洪浩与他讲了钧墟之事,由于最终也未能确定钧墟具体位置,这小子便如着魔似的,一直在水月山庄的书房查阅研究。 洪浩听来颇为感动,自己的事情,这小子从来都是全力相助,不曾有丝毫懈怠。 当下便快步来到了山庄的藏书楼——这也是他当年得到水月剑的地方。 云端和通天山庄虽然对水月山庄大肆破坏,但对藏书楼的书籍却全无兴趣,只是把整栋楼摧毁坍塌,并未带走书籍,故而大娘他们重建藏书楼时,将埋在土堆里的书籍收拾整理,倒也恢复了十之八九。 洪浩进到楼内,就瞧见谢籍那小子正蹲在两排书架形成的过道,对着摊开的一堆破书烂卷抓耳挠腮,眉头紧皱。 洪浩几步窜过去,蹲到他旁边,“辛苦辛苦,钧墟的位置,有眉目了没?” 谢籍重重叹了口气:“唉,小师叔,别提了……狗日的,查得我头疼,我差不多已经把这里所有的书都瞧了一遍,也没再查出点有用的文字。” “一点线索都没找到?”洪浩随手拿起一本翻着书页,上面多是些山川地理的寻常记载,或是些流传甚广的神怪传说。 谢籍指着地上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卷轴:“小师叔,能翻的我都翻遍了。咱们水月山庄的藏书,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分门别类下来,关于上古地理、神异志怪这一类的,基本都是些市面上常见的本子。” 他拿起一本封面残破的《山海异闻录》,无奈地拍了拍:“喏,这本算是比较全的了,里面提到的地名、传说,跟咱们之前看的那些大同小异。‘赤水’、‘黑水’、‘弱水’、‘炎火’这些名字是反复出现,可具体方位、相互关联,全是语焉不详,各说各话。” “还有这个,《大荒遗事》,字迹都模糊不清了,连蒙带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提到‘都广之野’的倒是有几处,可描述都极其简略,要么说它沃野千里,四季如春,是神人乐土,要么就说它后来遭了天灾,陆沉了,化为废墟。至于这废墟在哪儿?怎么去?跟‘钧墟’又有何关系?一个字都没提……”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小师叔,咱们山庄的这点藏书,要找这种湮灭在远古、几乎成了传说的秘地……恐怕是真不够看。没有更古老、更珍稀的孤本秘卷,光靠这些,怕是难有进展。” 洪浩听来,心中一片空落,看得出来,这小子已然尽力,实在是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也就是讲,线索没了……”洪浩苦涩道。 谢籍颓然靠着书架,点了点头:“至少目前看来,靠咱们自己的藏书,是找不到更进一步的线索了。除非……”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洪浩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能找到一些……嗯,更古老宗门或者势力的藏书,比如那些传承万载,稳如泰山的圣地……” 说到底就是数十代传承不曾断绝的宗门,才有可能拥有从远古一直妥善收藏留存下来的相关古籍。 洪浩听着谢籍的分析,心中念头急转。通天山庄?已成焦土废墟。云隐宗?早就被他们砸了个稀巴烂,就算有书也早毁了。 传承万载,稳如泰山,从未断绝的宗门……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蜀山派! 对啊!蜀山仙剑派!那可是从上古传承至今,历经无数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的泰山北斗!其历史之悠久,底蕴之深厚,在整个修仙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的藏书阁,那绝对是真正的宝库!说不定就有关于“钧墟”的孤本秘卷! “蜀山派。”洪浩眼睛一亮,猛地站了起来,“走!咱们去蜀山。” 谢籍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眼睛也放出光来:“对啊,蜀山。狗日的,怎么把他们给忘了……他们家的藏书楼,肯定有货。” 两人出了藏书楼,洪浩带着谢籍,给大娘讲了前因后果,大娘自然是支持。 当即二人便化作流光,直奔蜀山而去。 …… 蜀山,云海翻腾,仙气缭绕。 洪浩和谢籍落在山门前,通报了姓名和来意。守山弟子倒也不傲慢懈怠,立刻通传。 不多时,玄霄长老便亲自迎了出来。这位背负三柄古剑的长老,依旧是那副冷峻威严的模样,但见到洪浩,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 “哈哈哈,洪小友。”玄霄长老声音洪亮,带着一丝诧异和关切,“怎地又折返回来了?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 洪浩连忙拱手施礼:“玄霄长老,打扰了。晚辈此次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哦?何事?但说无妨。只要不违背门规道义,老夫定当尽力。”玄霄长老很是爽快。 洪浩便道:“晚辈听闻蜀山藏书阁包罗万象,乃天下典籍之渊薮,故冒昧前来,想借阅一些关于上古地理、特别是‘钧墟’记载的古籍秘卷。不知长老能否行个方便?” 玄霄长老听完,眉头微皱,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我蜀山藏书阁,确实收藏了不少上古秘闻孤本,其中有无小友所需的内容我也未知……” 然而,玄霄长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不可动摇:“但是,我蜀山立派万载,门规森严。藏书阁乃宗门重地,内藏无数功法秘录、先贤心得、乃至上古秘辛,非本门弟子,严禁入内。此乃铁律,自开派祖师立下以来,从未破例。” 他看着洪浩,眼神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便是掌门亲至,也不能为外人破此规矩。洪小友于蜀山有恩,老夫心中感念,但门规如山,实在……爱莫能助。” 洪浩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理解蜀山派的规矩,藏书阁这等重地,确实不可能让外人随意进出。但他没想到,连查阅一些可能无关紧要的地理古籍,也如此严格。 “长老……”洪浩还想争取一下,“晚辈并非觊觎蜀山功法秘录,只想查阅一些关于上古地理的记载,绝无他意!可否请长老代为查阅,或者……” 玄霄长老果断摇头,打断了洪浩的话:“小友此言差矣。规矩便是规矩。藏书阁内,一纸一页,皆属蜀山传承,不容外人染指。代为查阅?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请小友体谅。”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洪浩看着玄霄长老那不容置疑的神情,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蜀山派能如此客气地接待他们,并且明确告知规矩,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再纠缠下去,反而显得不识抬举,甚至可能伤了和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失望,对着玄霄长老郑重一揖:“是晚辈唐突了。蜀山门规森严,晚辈理解,也绝不敢强求。今日打扰长老清修,实在抱歉。晚辈告辞。” 玄霄长老见洪浩如此通情达理,脸色也缓和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小友深明大义,老夫佩服……老夫虽不能破例,但也祝小友早日寻得线索。若他日有需蜀山相助之处,只要不违门规道义,蜀山定当尽力。” 他顿了顿,看着洪浩,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其实……若小友真想入我蜀山藏书阁,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成为蜀山弟子即可。” “长老说笑了。晚辈已有师门,不敢另投他派。今日多谢长老指点,晚辈告辞。”洪浩再次拱手。 “也罢。小友慢走。”玄霄长老也不再多言,目送洪浩和谢籍转身离去。 离开蜀山范围,洪浩和谢籍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狗日的,规矩真多!”谢籍忍不住抱怨,“翻几本破书而已,又不是要偷他们的镇派剑法!” 二人下山途中,却遇到有蜀山弟子回宗门。 “咦,洪公子。当真稀客……”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子声音喊道。 第467章 哼 洪浩闻声抬头一瞧,却是熟人。 正是当年差点被青萱婆婆赶出师门,亏得他求情方才留下的路竹。 后来二人又在晶品阁的蜀山前任掌门银烛佩剑拍卖会上见过一次。那时青萱婆婆对洪浩还极为喜欢,一直邀请他去蜀山喝茶。 只不过后来……世事难料,谁也不曾想到洪浩和青萱婆婆竟会交恶。 不过洪浩对阵婆婆,凭着玄武壳子硬接她一击,不曾还手,于情于理问心无愧。 “路……路姑娘?”洪浩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看路竹此刻气色红润,眼神明亮,气息也比当年沉稳了许多,显然在蜀山修行颇有进益。 “正是小妹。”路竹走到近前,对着洪浩深深一福,脸上满是感激,“公子大恩,路竹没齿难忘。方才远远瞧见公子身影,还以为是眼花了,没想到真是公子。” 她说着,目光又落在洪浩身边的谢籍身上,好奇道:“这位小兄弟是……” “哦,这是我师侄,谢籍。”洪浩介绍道。 “谢小兄弟。”路竹对着谢籍也客气地点点头。 旋即热情相邀,“洪公子既然来了蜀山,为何如此着急便走?若不嫌弃,请到小妹陋室吃一杯粗茶,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报答公子当年恩情之万一。” 洪浩略显尴尬,生硬拒绝凉了人家一片好心,倒是自己失了礼数。可若是答应,自己和青萱婆婆在蛮荒之地撕破面皮,恩断义绝…… 却不料谢籍听罢,眼睛滴溜溜一转,“小师叔,一路奔波,我却有些渴了……正好去路姐姐那里讨杯茶吃吃。” “这……好吧,那就叨扰路姑娘了。”洪浩见谢籍如此说话,再推辞就有些讲不过去了。 二人便随着路竹来到一处小屋,虽然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净利落。蜀山弟子不分内外,吃穿用度皆一视同仁。 洪浩心中暗忖:“若千江月也是这般条件,不知她能否习惯?”毕竟千江月从小便是娇生惯养,刁蛮任性惯了的,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立刻强压住自己再去多想。 “洪公子,谢小兄弟,快请坐。”路竹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还有些许欢喜,一边招呼二人,一边手脚麻利地烧水沏茶。 “山野粗茶,比不得外面那些讲究,公子莫怪。”不多时,路竹便已将两杯清茶奉上。 谢籍这小子是个自来熟,端起茶杯吸溜一口,立刻夸道:“好茶。路姐姐,这茶香得很,比我们山庄那树叶子泡水强一百倍……蜀山就是蜀山,连弟子的茶都这么讲究。” 谢千岁是玲珑之人,他若想要夸人,无论男女总能夸得对方心花怒放,恰到好处。 路竹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小兄弟真会说话!这就是山上的野茶,自己采了炒的,平常的很。” “呃,路姐姐这话不对……”谢籍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茶好不在贵贱,关键在心。路姐姐亲手采、亲手炒,这份心意就值千金……” “小兄弟真有趣。”路竹掩嘴轻笑,又给两人续上茶水,“洪公子,你们这次来蜀山,所为何事?” 洪浩还未回话,谢籍便抢先讲道:“我们原本想要到贵派藏书阁查阅一些资料,却不料贵派规矩,非是蜀山弟子,不能进去……” 说到此处,重重叹一口气,“小师叔为此事,寝食难安……我见犹怜啊!” 路竹愈发好奇,“洪公子是要查阅什么资料?只要不涉及我派机密,小女子……或可代劳。” 谢籍留下来喝茶,绕来绕去等的便是这句话。 “与贵派修行功法,剑谱秘籍之类全然无涉……”他急忙道,“不过是想找一个叫做钧墟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着路竹,“路姐姐你不是蜀山弟子吗?能不能……嘿嘿,帮我们进去瞧瞧?就翻翻那些讲上古地理的书籍,看看有没有‘钧墟’这两个字。” 洪浩这才醒悟,谢籍这小子是要怂恿路竹去帮忙查阅。 路竹一听是这事,便笑道:“这却简单,二位在此稍事歇息,我这就去藏书阁查一查。” 她说着就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 “路姑娘,不必……”洪浩刚想拦,路竹已经像阵风似的刮出门去了,只留下一句:“公子稍坐,小妹去去就回。” 洪浩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谢籍:“你小子,倒是会指使人。” 谢籍得意地晃着脑袋:“嘿嘿,小师叔,这叫借力打力。狗日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路姐姐这么热心,咱们不利用……咳咳,不请她帮忙,那不是傻吗?”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洪浩和谢籍抬头望去,只见路竹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都不消问,瞧这模样便知没戏。 果然,路竹进到屋内,满是愧疚,“实在是对不住二位,唉,小女子……小女子权限不够……只能查阅与自己当前修行境界相关的功法注解……” 路竹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显见刚才在藏书阁受了不小的委屈和奚落。她满怀希望地去帮忙,结果连门都没摸到就被轰了出来。 洪浩赶紧去劝慰:“无妨,我们再去别处想想办法,实在是对不住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看来,蜀山这条路,是真的堵死了。 他站起身,对着路竹郑重一揖:“路姑娘,今日多谢款待,也多谢你为我们奔走。这份情谊,洪浩记下了。时辰不早,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不行。”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公子于我有再造之恩,这点小事都帮不上,我路竹还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公子稍等,我这就去求我师父。” “路姑娘,不可。”洪浩连忙阻止,“令师……令师青萱婆婆她……” 看来青萱婆婆回蜀山,却并未给路竹讲过与洪浩对战一事。不知是不是因为输了场面羞于启齿。 他话未说完,路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门,只留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在风中飘荡:“公子等我,小女子定要替公子查个清楚。” 洪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与谢籍面面相觑。 青萱长老虽是年纪一大把,却脾气火爆,嫉恶如仇——当年在苍南城被路竹哄骗来对付自己已经显露无疑,后来在蛮荒长城,认定自己是勾结妖族、屠戮人族的魔头,出手便是蜀山镇派绝学“天诛”,毫不留情。 自己硬接一剑,玄武护体,算是揭过了那场生死相搏,但那份如同割席断交般的决裂伤痕,岂是轻易能抹平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青萱婆婆得知自己这个“魔头”竟敢踏足蜀山,还“蛊惑”她的徒弟帮忙查书,会是何等震怒。说不定会立刻提剑杀来,再续当年未了之战。 这里可是她的主场,蜀山上下全力以赴,自己和谢籍未必能讨到便宜——退一万步,即便就算赢了,和蜀山的最后一点恩情也就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唉,罢了。”洪浩长叹一声,对谢籍道,“小子,我们走吧。莫要连累了路姑娘。” 他不想让路竹因自己而受责罚,更不愿再与青萱婆婆起冲突。钧墟之事,另寻他法便是。 然而,就在两人刚走到院门口时,一股浩瀚而熟悉的威压骤然降临。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这脾气刚烈的青萱婆婆来得可真快。 院门无声开启,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只是并非想象中的怒气冲冲,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凝。她依旧是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火爆戾气,却多了几分深沉冷冽。 空气瞬间凝固。洪浩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师父……”路竹气喘吁吁地跟在青萱婆婆身后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急切和忐忑,“师父,洪公子他……” 青萱婆婆抬手,止住了路竹的话。 “晚辈洪浩,见过青萱前辈。”洪浩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青萱婆婆郑重一揖,姿态恭敬却也不卑不亢。 “哼!”青萱婆婆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洪浩身边的谢籍,最终又落回洪浩身上:“小娃儿好大的胆子,竟还敢踏足我蜀山地界,真当我蜀山无人?还是以为老身提不动剑了?” “还有你这贼眉鼠眼的小崽子,竟敢哄骗我徒弟,欺她单纯质朴,支使她去藏书阁翻查我派典籍……好大的狗胆!说,是谁指使你们的?意欲何为?” 青萱婆婆兴师问罪,来势汹汹。 “前辈,千错万错,皆是晚辈一人之错。是晚辈急于寻找‘钧墟’线索,才央求路姑娘帮忙,想入藏书阁查阅古籍……谢籍年幼无知,只是听从晚辈吩咐行事。所有罪责,晚辈一力承担,绝无半句虚言。” 他抬起头,眼神坦荡,直视青萱婆婆那燃烧着怒火的双眼:“晚辈深知蜀山门规森严,若路姑娘因晚辈之故受责,晚辈心中难安。晚辈更知,当年蛮荒之事,前辈对晚辈成见已深。今日擅闯蜀山,惊扰前辈清修,实属不该。晚辈这便带师侄离去,从此绝不再踏足蜀山半步。只求前辈……莫要迁怒于路姑娘。” 说罢,洪浩再次深深一揖,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把拉起谢籍,沉声道:“我们走。”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决绝之意溢于言表。显然,他已彻底放弃了任何希望,只求能带着谢籍安全离开,不连累路竹。 路竹看着洪浩决绝的背影,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带着哭腔喊道:“师父,不是他们指使的,洪公子他……” 就在洪浩的脚即将跨过门槛,谢籍也半只脚踏出的瞬间—— “站住。” 青萱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带着威严,但那股滔天的怒意,却如同潮水般,在洪浩那番坦荡认错,决绝离去的姿态下,悄然退去了一丝。 “你当我蜀山是酒楼茶肆?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洪浩心中一凛,他实在是不想和蜀山撕破面皮,但青萱婆婆的言语,显见不会善罢甘休。 他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前辈……还有何事?” “哼!”青萱再重重冷哼,“我且问你,你寻那劳什子钧墟,究竟有何图谋?” 洪浩暗忖:“兹事体大,事关天下所有修仙之人……若走漏风声,恐多有不便……” 他略微迟疑,便正色道:“前辈,具体详情我不便明言,但……但总是为天下苍生计。” “哼!”青萱婆婆第三次冷哼一声,但这冷哼已不再有先前的雷霆之怒,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随即讲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话:“走吧,老身带你们去藏书阁查。” 洪浩身形一震,抬头吃惊望向青萱婆婆,只疑自己耳朵听岔。 “看什么看?老身带你去查书,是看在你小子还算有几分担当,敢作敢当的份上……”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至于你寻那‘钧墟’究竟为何……你既言‘为天下苍生计’,而非一己私利……” 青萱婆婆的目光在洪浩坦荡而略带紧张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她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身……信你。” 青萱婆婆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震惊,她下巴微扬,带着蜀山长老特有的傲然和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继续道:“至于蛮荒之事……老身性子是急了点,出手是重了点!是非对错,日后自有公断……但今日之事,却是一码归一码。”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没有矫情的道歉,没有刻意的示好,只有坦荡的承认和磊落的行事。 而最核心的,是她对洪浩那句模糊解释毫无保留的信任——“老身信你”!这份信任,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它源于婆婆阅人无数的眼光和磊落坦荡的胸襟。 她用实际行动表明:我相信你洪浩的为人,相信你做的事是为“天下苍生”,这就够了!至于具体是什么,那是你的事,我青萱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何须向你刨根问底? 洪浩心中一阵激荡。他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却腰杆笔直、眼神坦荡的老者,先前所有的戒备、委屈、决绝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由衷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感动。 果然是相由心生,再看婆婆甚至觉得她风姿绰约,妩媚动人。 这份信任,重逾千斤!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郑重: “前辈……晚辈……拜谢前辈信任。” “少来这套。”青萱婆婆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场面,有些别扭地挥挥手,转身便走,步伐依旧雷厉风行,“要查书就快点跟上!磨磨蹭蹭的,老身可没空陪你耗。” 藏书阁高耸入云,古朴庄严,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气息。门口,两名身着青衫、背负长剑的守阁弟子肃然而立,眼神锐利,气息沉凝。 当看到青萱婆婆带着洪浩和谢籍这两个明显不是蜀山弟子的人径直走来时,两名弟子眼中都闪过一丝惊疑和犹豫。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迟疑:“青萱长老……这二位是?” 青萱婆婆脚步未停,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名弟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隐含的压迫:“老身带他们查阅一些上古地理杂书。开门。” 那弟子被青萱婆婆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额角渗出细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接触到青萱婆婆那深不见底、隐含决绝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瞬间明白了——长老此举,是明知故犯!她清楚门规,更清楚后果!但她依然选择这么做。 那眼神中蕴含的不仅是长老的威严,更是一种“一切后果由我承担”的无声宣告!这份决绝和担当,让守阁弟子心头剧震,不敢再多言半句。 “是……是。长老。”守阁弟子不敢再问,连忙躬身退开,与另一名弟子合力,缓缓推开了藏书阁那沉重的大门。门轴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沉重的代价。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墨香和岁月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阁内光线略显昏暗,无数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排列,直通穹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难以计数的典籍卷轴,从古老的竹简、玉简到泛黄的纸书,应有尽有,散发出浩瀚如海的知识气息。 青萱婆婆带着三人径直走向存放地理志异、上古秘闻的区域。这里的书架更加古老,书卷大多泛黄甚至残破。 “自己找。”青萱婆婆言简意赅,负手站在一旁,目光扫视着四周,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些可能闻讯而来、心存疑虑的蜀山弟子最大的震慑。 洪浩和谢籍不敢耽搁,立刻扑向那些书架。谢籍小眼睛放光,如同饿狼扑食,动作麻利地抽出一本本古籍,飞快地翻动着书页,嘴里还念念有词:“赤水……黑水……弱水……炎火……交汇……都广之野……钧墟……狗日的,到底在哪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洪浩也在一旁仔细查阅,但上古地理记载本就晦涩难懂,地名变迁,语焉不详者居多。翻找了数十本典籍,除了重复看到“赤水之西,黑水之东,弱水之南,炎火之北”等模糊描述,以及关于“都广之野”沃野千里、后遭大劫陆沉的简略记载外,关于“钧墟”的具体位置,依旧毫无头绪。 就在洪浩心中渐沉,谢籍也抓耳挠腮,快要泄气之时—— “咦?” 谢籍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他正蹲在一个角落,翻着一本封面残破不堪、几乎要散架的兽皮古卷。那古卷似乎被遗弃在角落多年,上面落满了灰尘。 “小师叔!快来看这个。”谢籍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颤抖。 洪浩和青萱婆婆立刻围了过去。只见谢籍指着古卷上一段模糊不清的文字,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你们看这里,《大荒遗事·残卷》……‘……都广陆沉,万灵寂灭,墟土化丘,其色玄青,狐火隐现……’” 他的手指颤抖着划过后面几个勉强可辨的字迹:“……后人谓之……青丘!” 第468章 返乡 “青丘!”洪浩瞳孔骤缩,心脏狂跳。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传说中上古狐族的祖地,小炤母亲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能葬在青丘。 自己本来就要去一趟,这下倒是一举两得。 谢籍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狗日的,这下对上了。‘墟土化丘,其色玄青’!玄青不就是青吗?‘狐火隐现’……青丘,这残卷说都广之野陆沉后,化为墟土,被称为‘青丘’。这‘青丘’,极有可能就是‘钧墟’的别称或者代称。” 找到了。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在这蜀山藏书阁最不起眼的角落,竟真的找到了指向钧墟的关键线索。 他猛地抬头,看向青萱婆婆,满眼皆是兴奋和感激:“前辈,找到了,线索指向青丘。” 青萱婆婆看着洪浩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光芒和谢籍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带着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如释重负般的缓和。 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沉稳:“找到了便好。” 然而,就在此刻—— 一股浩瀚而严正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瞬间笼罩了整个藏书阁。 一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古拙,眼神深邃如渊的老者,在几名蜀山弟子簇拥下,缓步走进了这片区域。 正是蜀山派执法长老——道号秋山。 秋山长老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洪浩和谢籍,最终落在青萱婆婆身上。 “青萱师妹,你带外人擅闯藏书阁禁地,翻阅我派典籍……此举,有违门规。”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青萱婆婆却面色如常,好像早已预料到结局会是如此。不过已经比她预料的要好,两个小娃儿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她上前一步,将洪浩和谢籍挡在身后,迎着秋山长老那深邃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坦然道:“师兄所言差矣,不是我带他们进来的……” “是我押他们进来的。” 此话一出,洪浩和谢籍,以及秋山长老一干人等俱是大吃一惊。 一字之差,性质便大大的不同。 青萱若是讲自己带进来,那却是三人同为一体,洪浩和谢籍也逃不过蜀山派的惩戒。 而她讲是自己押进来,那却意味着洪浩和谢籍是被她所迫,不得不进来。这样二人便是受害者,秋山长老便没有理由羁押惩戒二人。相反,还应该为二人被青萱婆婆胁迫,替蜀山赔礼道歉。 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将洪浩和谢籍完全摘了出去。 任谁都能看出,青萱这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强行替他们开脱。 秋山长老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他目光如电,在青萱婆婆坦荡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洪浩和谢籍那明显带着震惊和不安的神情。 他如何看不出青萱婆婆是在撒谎?如何看不出她是在刻意保护这两个外人? 他沉默了片刻,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终于,秋山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威严:“青萱师妹,你身为长老,明知非我派弟子不可进入藏书阁……不管是带进来也好,押进来也罢……按我蜀山戒律门规,你当入镇妖塔,面壁思过……五百年。” “镇妖塔!五百年!” 洪浩如遭雷击,猛地抬头,震惊无比地看向青萱婆婆。他万万没想到,婆婆为了带他们查书,为了护住他们,竟然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他是知晓镇妖塔里暗无天日的苦楚和煎熬。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愧疚瞬间涌上洪浩心头。他之前只知道婆婆破例带他们进来,会承担责罚,却万万没想到这责罚竟是如此酷烈。这哪里是责罚,这分明是牺牲。 “前辈,不可。”洪浩急声喊道,一步上前,就要向秋山长老解释,“执法长老,是我胁迫青萱老……” “闭嘴!”青萱婆婆厉声喝止了洪浩。她看都不看洪浩,目光依旧平静地直视秋山长老,“师兄秉公执法便是。师妹我……认罚。”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惧。那挺直的腰杆,坦荡的眼神,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青萱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今日破例,我认!这责罚,我担! 秋山长老看着青萱婆婆那坦荡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一脸焦急、急欲辩解的洪浩。 他心中了然,却也无可奈何——青萱师妹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从还是小姑娘起,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既然铁了心要护住这两个小子,甚至不惜编造谎言,那再追究下去,只会让场面更难堪,让蜀山更失颜面。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叹息中,有无奈,有惋惜,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既如此……”秋山长老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青萱师妹,随我去戒律堂吧。这二人……自行下山离开。”毕竟这片区域的书籍,都是地理志怪类,不涉及蜀山派的功法秘籍外泄。 “师兄先行一步,小妹随后便到。”青萱婆婆平静地说道。 秋山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弟子离去。 藏书阁内,一片死寂。 洪浩看着青萱婆婆那依旧挺直的背影,心中如同翻江倒海!震撼、愧疚、感激……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终于明白,婆婆那句“老身信你”背后,所蕴含的是何等沉重的分量和决绝的担当。 “前辈……”洪浩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哽咽,他上前一步,扑通跪拜,“晚辈……晚辈……万死难报前辈大恩!”谢籍一见忙不迭跟着跪倒。 青萱婆婆缓缓转过身,看着洪浩那充满愧疚和感激的脸,眼神依旧锐利,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小娃儿,”青萱眼中闪过追忆,“当年你用老身许诺的人情,换了路竹这丫头继续留在蜀山,老身便知你是个好孩子……” “可后来……老身听信谣言,误以为你勾结妖族,屠戮人族……唉,直到后来辗转听闻了更多真相,知晓了云端和云家的阴谋,知晓了通天山庄的恶行,也知晓了你所做的一切……”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满是愧疚:“老身……错怪你了,错得离谱,冤枉了你这样一个……好孩子。” “无数次想去找你,说一句‘老身错了’……可这张老脸……终究是拉不下来啊!” “所以今日之事,对老身而言,却是一个绝佳机会……小娃儿,你莫要愧疚自责,老身能用五百年换一个心安,这买卖却是千值万值。” 洪浩已然是泪流满面。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洪浩心中轰鸣。他明白了婆婆今日破例的决绝,明白了她如此坦然认罚的平静——那不是牺牲,是解脱。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当年那含怒一剑的过错,重新找回那份对好孩子的信任,求得内心的安宁。 婆婆前一步,枯瘦却有力的手轻轻按在洪浩的肩膀上,“小娃儿,老身错了一次,决计不会再错一次,去吧,去做你讲为天下苍生计的事!” 说罢收回手来,目光扫过泪眼婆娑的路竹,“路竹,替为师……送送他们。” 说罢,她不再看任何人,朝着戒律堂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高大。 路竹将二人送至山门,对二人深深一揖,就此别过。 二人并未立刻就御剑飞走,一般讲来,在别家宗门山头,都是要步行走得远些,方才施展修为神通,以示尊重。 山间林荫小道,僻静清幽,倒也正好趁机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潮。 “小师叔,你知晓青丘在何处?”谢籍本是话痨,受不住长久的沉默,率先开口。 洪浩点点头,“也是灵儿告诉我才知晓,距离我们中土大陆极远……须得乘坐星云舟方能到达。” 讲到此处,洪浩便心语道:“灵儿,你能否详细讲一讲青丘?” “老爷,”灵儿闪现出来,“青丘青丘,顾名思义,就是一片由无数青色浅丘组成,广袤无垠的丘陵地带而已。” “具体位置是在厚土大陆的极西之地,靠近‘归墟之海’的边缘,整个地界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永远不会消散的青色薄雾里,朦朦胧胧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 “最显眼的,是中心地带有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水……” 灵儿眼睛一亮,“那湖水不是蓝的绿的,而是像凝固的月光,银白中透着点青辉,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据传叫做‘月华池’,是青丘狐族的力量源泉之一,也是它们的圣地。” “至于狐族嘛……”灵儿想了想,“那会儿青丘狐族还挺兴旺的,不像后来听说被上天禁制打压得厉害。它们住在那些山丘开凿的洞府里,或者用幻术遮掩的村落中。一个个眼高于顶,傲得很,尤其看不起人类修士。不过它们幻术确实厉害……” 灵儿这一番描绘,听得谢籍两眼放光,不胜神往。洪浩却不以为意,只道寻常。 他看的书籍,光怪陆离的传奇虽多,但终究是纸上谈兵,只能靠自己想象脑补。而洪浩一趟星云舟之旅,却是早已见识过各种奇幻景象,见惯不惊。 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谢籍当下便萌生了强烈的跟随前往的意愿。 灵儿最后道:“不过我讲这些都是万年之前的形状,这期间有沧海桑田巨变也未可知……说不得山塌了,湖干了,狐狸都跑光了,灵儿可不敢打包票。” 洪浩点头称是:“既然知晓这个地方,不似之前无头苍蝇一般没个抓拿,已然很好了。” 谢籍笑嘻嘻道:“小师叔,若变化巨大,未必能顺利寻到青丘,你带上我,总能帮你一二。” 洪浩犹豫道:“你脑壳灵活,带上你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山庄没了你,我却放心不下。” 谢籍连忙道:“眼下庄子里有王乜小兄弟,还有你丈母娘望海楼主,他们都不在我之下……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二人说话间,已经离蜀山老远。 洪浩便道:“还是先回去,禀告了师父,商量着来。” 当下二人便化作两道流光,朝着水月山庄飞驰而去。 …… 两道流光划过天际,落在水月山庄熟悉的院坝中。洪浩和谢籍刚一落地,立刻便感受到山庄内那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与祥和。 大娘抬眼一瞧,见是两人,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好徒儿回来啦?事情办得咋样?找到那劳什子钧墟没?” 洪浩点点头,将此去蜀山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讲了一回。 “唉……”大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敬意感慨,“青萱这老婆子……脾气是爆了点,脑子轴了点,但这份担当,这份磊落,倒教老娘佩服……” 旋即大手一挥,不教洪浩插话,“这么讲,好徒儿你又要远行?” 洪浩点头称是,“师父,原本我就要去一趟青丘,将小炤娘亲的骨殖带回安葬……此行正好一举两得。” 说罢轻轻拍拍早就凑过来的小炤肩膀,精神小妹难得安安静静,眼中晶莹闪亮。 “小炤也该回去看看她的故乡。” 大娘点点头,“狗日的,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凑在一起,没快活几天又要劳苦奔波……”她边说边望向玄薇和星儿,“为师觉得……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出发为好。” “这却是为何?”洪浩有些诧异,在他看来,既然知晓了地方,总是早些出发,早些把断界合成为好。 “你媳妇和你孩儿,先前都因缺了你的朱雀和真火之力,凶险万分……”大娘钻了钻鼻孔,“你总要多跟她娘俩待些时日,补足他们的阳气。” “尤其是你媳妇,你须学你大师兄与翠翠,晚上勤勉些,多多灌注朱雀真火之力,她暖和了,星儿才能无虞。” 这话讲出,众人皆是掩嘴偷笑。龙得水和翠翠顿时生出大红脸,手脚都没个搁处。 不过大娘虽然讲得粗鄙,却是道理。 洪浩猛然醒悟,还是师父想得周全,当下恭敬道:“全凭师父做主安排。” 轻尘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素白衣裙纤尘不染,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小口啜着茶水,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平静无波。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轻尘的识海深处,如同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古井,骤然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一个冰冷、漠然、带着不容置疑意志的声音,如同从九幽深处传来,毫无征兆地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无论如何……你也要……跟随前往。” 第469章 受辱 “无论如何……你也要……跟随前往。” 这声音非是外来,而是直接在她意识深处的命令,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蕴含着一种绝对的,无法抗拒的强制力。 轻尘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杯中的茶水轻轻晃动了一下,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清亮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真正察觉的迷惘和……一丝本能的抗拒? 这感觉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好像只是刹那间的恍惚。 她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的望向洪浩。 洪浩正被大娘的荤话逗得哭笑不得,并未注意到轻尘这短暂而微妙的变化。 轻尘看着洪浩那无奈又带着点窘迫的侧脸,心中那股刚刚升起的,莫名的抗拒感,瞬间消融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那识海深处冰冷的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轻尘眼中的迷惘彻底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平静。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如羚羊挂角般不着痕迹,向洪浩的方向靠近了那么一丢丢。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水月山庄深处的小院卧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余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朦胧的光晕。 锦被之下,压抑的喘息与细碎的嘤咛交织在一起,显见又是一场大战。 洪浩小心翼翼地护着玄薇,动作极尽温柔缠绵。玄薇则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 随着频率的加快,锦被一点点向下滑落…… 然而,就在动时蝴蝶舞,潮水携浪来的紧要关头—— “唔……娘亲……”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和委屈的呜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满室的旖旎。 洪浩和玄薇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动作瞬间僵住。 床榻内侧,原本睡得香甜的星儿不知何时醒了。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嘴瘪着,正努力撑起小身子,一脸茫然又委屈地看着只如两条大白虫的洪浩和玄薇。 不妙,动情之下竟是忘了这小祖宗。 玄薇自从生了星儿,一直是带在身边,同吃同睡,寸步不离。 要讲洪浩原本是有些经验,当年小鸡仔便是这般瞧着他和唐绾打架,直到他败下阵来……但小鸡仔终究不会讲话,只是远远瞪着绿豆眼观望,却和星儿不同。 星儿只觉是爹爹在欺负娘亲,不然娘亲怎会叫得凄惨? “坏爹爹,不许欺负娘亲。”星儿带着哭腔尖叫一声,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像只被激怒的小老虎,猛地从被窝里窜起来,手脚并用地就往洪浩身上扑打过去。 “放开娘亲……坏蛋,打你,打死你。” 小小的拳头没什么力道,砸在身上如同挠痒痒,但那份护母心切的愤怒和委屈却是实打实的。 可怜洪浩,只得将脸深深埋进玄薇的颈窝里,同时双臂死死环抱住她,整个身体如同八爪鱼般紧紧贴在她身上,然后…… 不动了,一动不动。 事到如今,只能装睡。 玄薇清晰地感觉到洪浩滚烫的脸颊紧贴着自己的颈侧,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阵酥麻的痒意。更要命的是,他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让她动弹不得。 “唔……你……你起来……”玄薇又羞又急,压低了声音,试图推开他。 星儿见状,也伸出双手,小脸涨得通红,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将爹爹从娘亲肚皮上推下来。 当然是纹丝不动。好像真的熟睡一般,甚至还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逼真的、低沉而均匀的鼾声:“呼……呼……” “娘亲,我推不动爹爹……”星儿委屈道,“我去叫外婆来帮我。” 玄薇看着儿子清澈又困惑的大眼睛,简直欲哭无泪。她总不能跟儿子说“爹爹没欺负娘亲,爹爹是在帮娘亲治病”吧? 她只能强忍着尴尬羞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柔声哄道:“星儿乖……爹……爹爹太累了……睡着了……他没欺负娘亲……真的……” “可是,他压着娘亲……”星儿显然不信,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呃……这个……”玄薇脑子飞速运转,急中生智,“爹爹…爹爹是怕娘亲冷,给娘亲取暖呢……” 听了玄薇的解释,小家伙的怒气似乎消了一些。又伸手推了推洪浩,还是推不动,便再看了一会,终于相信爹爹是睡着了。 不过还是对玄薇讲道:“爹爹要是欺负娘亲,我就叫外婆来打他。” 小家伙现在自己知道跑去外婆那里玩耍,外婆对他可是千依百顺。 玄薇柔声哄道:“好了,星儿最乖了,快躺下睡觉吧。” 小家伙觉得无趣,回到自己的位置,虽然躺下,一双大眼睛却睁得溜圆。 又过得一阵,呼吸终于变得平稳悠长,恐是沉沉睡去。 洪浩抓紧机会,飞快从玄薇肚皮上滚落下来。 “狗日的爹爹,”些许月光中,星儿双眼闪闪发亮,“原来还别了根棍子,难怪我推不动。” 星儿居然没睡!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狂笑,猛地从窗外炸响。那笑声粗犷豪放,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憋了许久的畅快,正是大娘。 紧接着,一连串压抑不住的笑声如同决堤洪水般从窗外汹涌而来…… 屋内的洪浩和玄薇,瞬间石化! 不消讲,他们从头到尾被水月山庄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洪浩甚至从笑声中听出大师兄也在其内。 洪浩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声直冲头顶,脸颊,耳朵,脖子根都瞬间滚烫得如同烙铁。 玄薇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她猛地拉起锦被,将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滚——!” 一声饱含羞愤、窘迫和恼羞成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洪浩喉咙里炸响!强大的灵力裹挟着音浪,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都给老子滚远点!” ……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水月山庄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薄雾之中。 勤快的木棉照常是最先起来,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腰间挂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随着她的走动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木棉的修为,依旧是二级炼气士,在这群动辄元婴、化神都不值一提的高境怪物扎堆的山庄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她那单薄的身影里,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拿起靠在墙角的扫把,动作麻利而熟练。扫把划过青石板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动作不快,却异常细致,每一个角落,每一片落叶,都被她耐心地扫拢,归置。 扫完庭院,她又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廊下的栏杆,石桌石凳……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这些琐碎的,不起眼的日常,构成了水月山庄最真实,最温暖的底色。而木棉,就是那个默默编织着这层底色的人。 “狗日的,还是木棉丫头勤快。”大娘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师父,咋不多睡会哩?”木棉笑嘻嘻道。不管做了多少活,她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精神。 “丫头,这些活该狗日的龙得水做,你天天辛苦替他做了,他却落得轻省……”大娘心疼道,“以后都给他留着,狗日的大师兄没个大师兄的样子。” 原本水月山庄的活计,大娘公平公正都有安排。 当然,安排的时候,洪浩还未回来,故而什么都不用做。眼下虽是回来了,但大娘一把年纪,记性似乎已不太好,想不起重新分配。 此刻谢籍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想求大娘,让他跟小师叔一起去青丘。 还不待他开口,大娘瞧见他,“狗日的,小子来的正好,你替我去将龙得水叫来,老娘今日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谢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一溜烟便去了。有热闹看的事情,他总是喜闻乐见。 只不过片刻返回,却依旧只身一人,并不见龙得水跟来。 “小子,老娘让你叫的人呢?”大娘错愕道,“狗日的莫不是还没起床?” “师祖只讲对了一半,大师伯和翠翠姨还没完全起床……”谢籍一本正经。 大娘愈加惊奇,“狗日的,起床就起床,没起就没起,怎生叫起了一半?” 谢籍笑嘻嘻道:“我瞧见大师伯只起了上半身,翠翠姨只起了下半身……可不是只起了一半。” 大娘猛然醒悟,笑骂道:“狗日的龙得水,倒是勤勉……一日也不得空闲。” “师父,”木棉赶紧道,“大师兄平日也帮我做许多事情,不是偷懒哩。你莫要怪他……” 说罢赶紧岔开话题,“师父,庄子里盐要吃完哩,还有许多小物件须添置,我想下山去镇上采购一趟。” “哦……”大娘点头,“你是我们的大管家,这些事情自然是你做主安排,我让谢籍小子陪你下山。” “不用哩,我带啰啰去就成。”木棉山上山下跑得熟稔,“就去朱砂镇,铺子我都熟悉,来回也不须多久时辰。” …… 木棉挎着半旧的竹篮,带着小猪啰啰,脚步轻快地走在通往朱砂镇的山道上。 晨雾未散,林间鸟鸣清脆。她心情不错,盘算着要买的物事:粗盐、素布、针线,还有大娘念叨了几次的菜种子。 大师兄最近练功费衣裳,得多扯几尺厚实的棉布;黄柳师姐的剑穗旧了,得挑个素雅的新穗子;小师侄王乜转性,让她带些笔墨纸砚说是要跟谢籍学画符;哦对了,还有玄姨再三讲给星儿带一个虎头帽——玄采师徒从不出小院,都是木棉送饭,时常唠上两句,故而倒是她最为熟悉。 她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头算,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山歌。啰啰迈着小短腿跟在她脚边,粉嫩的鼻子东嗅西嗅,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哼哼声,小尾巴甩得欢快。 朱砂镇依旧繁华热闹。木棉熟门熟路,先去了时常光顾的杂货铺子。 “张掌柜,老样子,粗盐三包,素布两匹,要厚实些的。”木棉声音清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哟,木棉姑娘来啦。”张掌柜是个和气的中年人,一边麻利地取货,一边笑道,“还是给庄上采买?你们庄上人多,东西用得就是快。” 她一身寻常粗布衣裳,二级炼气士本就和常人一般无二,每次只讲是附近庄上的普通人家,全无破绽违和之处。 “是哩,”木棉点头,又挑了些针头线脑,“再拿两副顶针,针要粗些的,家中大哥干活费衣裳。” “好嘞!”张掌柜手脚麻利地包好。 付了钱,木棉挎着沉了些的篮子,准备去布庄给星儿挑副手套和虎头帽。她挎着篮子,带着啰啰,刚走出铺子没几步—— “让开!让开!别挡道!” 几声嚣张的呼喝从街口传来,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低阶灵兽的低吼。 木棉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几个身穿绣着狰狞兽首图案锦袍的青年修士,簇拥着一个手持玉骨折扇、神情倨傲的年轻公子哥儿,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那公子哥儿身后还跟着一头皮毛油亮、眼神凶戾的豹子。 好巧不巧,正是灵兽宗少宗主孙啸天和他的“追风豹”——没错,就是黑狗云端暂时栖身过的灵兽宗。 行人纷纷避让,摊贩也赶紧缩头,显然对这伙人颇为忌惮。 木棉不想惹事,连忙拉着啰啰往路边让了让,低下头,想等他们过去。 孙啸天一行人趾高气扬地走在路中央,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孙啸天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折扇轻摇,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弧度。 就在他们经过木棉身边时,那头“追风豹”似乎看见了小猪啰啰,起了戏耍之心,硕大的头颅猛地一偏,粗壮的尾巴一扫。 “啪!” 豹尾带着一股腥风,不偏不倚,正扫在木棉挎着的竹篮上。 木棉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猝不及防之下,竹篮脱手飞出。 篮子重重摔在地上,粗盐包瞬间破裂,白花花的盐粒如同泼洒的雪粉,混着尘土溅了一地;刚买的素布滚落,沾满了泥污;针线团摔开,细针、线团散落各处;菜种子也混在了一起……一片狼藉! 木棉也被带着摔倒,膝盖瞬间磕破,看着散落一地变得污秽不堪的采购物品,心疼得脸色发白。这些都是山庄要用的东西啊。 “嗯?”孙啸天被身后的动静惊扰,停下脚步,皱眉回头。 他看到摔在地上的破篮子、散落的杂物,以及旁边那个衣着朴素、满脸心疼和惊惶的村妇时,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反而闪过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不悦和鄙夷。 “怎么回事?”他声音冷淡,带着一丝不耐。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弟子立刻上前一步,指着木棉,抢先告状:“少宗主!是这村妇不长眼!自己没拿稳篮子,惊扰了你的坐骑!”他颠倒黑白,将责任全推给了木棉。 另一个弟子为了讨好主子,更是上前一步,对着惊魂未定的木棉便是一巴掌,厉声呵斥:“贱婢,走路不长眼睛吗?惊扰了少宗主的灵兽,你担待得起吗?” 他一边骂,一边还嫌恶地用脚踢了踢滚到他脚边的一包脏了的粗盐,纸包破碎,雪白的盐粒四处洒落。 孙啸天闻言,眼神只有不耐。他看都没看木棉,只对那呵斥的弟子挥了挥折扇:“行了,跟个蠢笨村妇计较什么,让她滚远点,别挡着道。” 那弟子会意,为了在少主面前表现,竟抬脚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卷沾满泥污的素布狠狠踹去。 “滚开,把这些垃圾收走。” 那卷素布被踹得飞起,又重重落下,沾上了更多的泥污。 木棉看着自己辛苦采购、如今却一片狼藉的物品,听着对方颠倒黑白的辱骂和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屈辱涌上心头。 她捂住被扇得通红得脸颊,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不能争辩,更不能反抗,否则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她不想因为自己给山庄带来麻烦。 最终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开始一点一点地捡拾散落的东西。盐脏了,布污了,针线乱了,种子混了……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将它们归拢回那个破旧的竹篮里,动作缓慢而艰难。 孙啸天看着木棉那逆来顺受、默默收拾的样子,反而觉得无趣。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带着手下和那头惹祸的豹子,扬长而去。 周围行人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帮忙,甚至无人敢多看一眼。 木棉蹲在狼藉的地上,背对着众人,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收拾好,快点离开这里,不能让山庄的人知道……这点委屈,忍忍就过去了…… …… 木棉强忍着膝盖的剧痛和脸颊火辣辣的灼烧感,一瘸一拐,拖着沉重的步子,终于在天色擦黑时回到了水月山庄后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背,试图让脚步显得不那么蹒跚。她悄悄溜回自己小屋,用冷水敷了敷红肿的脸颊,又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拿起那个破竹篮,尽量自然地朝前院走去。 “师父,东西买回来哩。”她声音努力维持着轻快,将篮子放在桌上,低着头不敢看人,“就是……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篮子破了,盐洒了些,布也脏了……我,我明日再去买过……” 她刻意侧着身子,想用头发遮掩红肿的脸颊,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下意识捂脸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摔跤?”大娘刚想说话,一旁的谢籍却已眯起了眼睛。看似随意地踱步过来,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木棉指缝间透出的那抹不正常的红痕和微微肿起的脸颊轮廓。 “木棉师叔,”谢籍的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笑意,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这跤摔得……可真是巧啊。”他话音未落,身形如电,一步上前,在木棉反应过来之前,已闪电般出手,轻轻拂开了她遮掩脸颊的手。 红肿清晰的五指印,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大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谢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冰冷如刀,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哪个狗日的打的?” 第470章 受辱(二) 木棉的手被谢籍拂开,那红肿刺目的指印赫然映入众人眼帘。大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落针可闻。 “没事哩……”木棉还想遮掩,“就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她当然知道山庄里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可是在她自己朴素卑微的认知,或者讲入门前多年的生存智慧根深蒂固,从来都是不要麻烦别人,不要给别人添乱。更不要讲仗势欺人。 万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能忍,可大娘怎生能忍?还有山庄这一帮牛鬼蛇神怎生能忍? “说,”大娘的声音如同惊雷,“是谁?哪个狗日的龟孙子干的?敢打我不二门的人,当真是寿星老头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木棉丫头,你须记住……”大娘缓了口气,“我不二门从来都是不惹事不怕事,你若不讲——”她一指堂上众人,“是要坏大家的道心啊!” 不二门宗旨——一忍再忍,道心不稳。 木棉看着师父那双冰冷却蕴含着怒火的眼睛,看着周围师兄师姐们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师……师父……”她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是……是在镇上……我……我让路了……可……可他们的豹子尾巴……扫飞了篮子……他们……他们就说我挡道……说我惊扰了灵兽……就打我……还骂我……还踹脏了布……”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讲述着遭遇,委屈和恐惧如同潮水般涌出。 她也不知对方是什么宗门,只记得那些人穿着绣着狰狞兽首的袍子,带着凶恶的豹子,嚣张跋扈。她只知道对方人多势众,为首的是个拿扇子的公子哥。 “他们人多……好凶……师父……我……我不想给山庄惹麻烦……我……我忍忍就过去了……”木棉泣不成声,这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麻烦?”大娘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木棉,你记住,你是我公孙大娘的徒弟,是水月山庄的人!打你,就是打我公孙大娘的脸!就是打不二门的脸!”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厅内众人。 “你们的小师妹,你们的六师叔,你们自己看着办。” “师祖,些许小事,何须劳烦各位长辈。”谢籍跳将出来,笑嘻嘻道,“此事就交与我和王乜小兄弟去办即可……” 王乜咧嘴一笑,狗日的,这谢大哥够意思,好耍的事情还晓得喊上一路。 他连忙道:“谢大哥讲得对,奶奶,小师叔……你们这些老辈子难得清闲一阵,那啥,杀鸡焉用牛刀,就让我们小辈替六师叔去讲道理。” 这话倒也不错,杀鸡的确不用牛刀,却是两把屠龙刀。 大娘大手一挥,“好!狗日的,就让你两个小崽子去,现在就去,这报仇……隔夜了却不爽利。” “只不过……”她又迟疑道,“木棉这丫头瞧不出对方来路,若只是路过朱砂镇,却不好寻他。” 毕竟木棉是一大早去的镇上,怕伤痕明显被看出,故意挨到天擦黑才回。 谢籍不慌不忙,成竹在胸,他头脑灵活心思缜密,方才听木棉师叔哭诉,早已经听出了端倪——一帮穿着绣有兽首袍子的人,带着一头凶戾的豹子,拿扇子的公子哥…… 别的不讲,单是豹子的腥臊气息,也能顺藤摸瓜。 他走到小炤面前,微笑拱手道:“炤姨,这回需你帮忙。”小炤虽是精神小妹模样,但实打实两千岁,又叫洪浩哥哥,他喊一声姨不吃亏。 小炤显见受用,大眼睛闪亮,装模作样,“小子,你要我怎生帮你?” “炤姨狐族,乃是天下灵兽之首,”谢籍拍马屁,“要寻一只小小的豹子,易如反掌……小子烦请炤姨辛苦一趟。” 洪浩听罢立刻道:“小炤妹子,就辛苦你跑一趟。” 他发话,小炤自然是听的。 三道流光从水月山庄疾射而出,朝着朱砂镇的方向一闪而逝。 …… 三道流光撕裂夜幕,如同陨星般砸落在灵兽宗山谷入口处。正是小炤,谢籍和王乜。 “就是这儿,”小炤小巧的鼻子一皱,赤瞳在夜色中闪着妖异的光,“骚豹子味儿熏死人了。” 谢籍一瞧,笑道:“原来是这小小宗门,当年我跟师父和小师叔来过这里……”他便将当年之事讲了一回,最后道:“说来这灵兽宗不过是倒腾灵兽买卖,倚仗云隐宗过活的破落户,却不曾想也能养出飞扬跋扈的纨绔……”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王乜不耐烦道,“与他讲个锤子,先把招牌砸了再说其他。” 说罢心念转动,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凭空出现,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斩在灵兽宗的山门之上,由巨大石柱做成的山门顿时轰然倒塌。 巨大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警钟疯狂长鸣,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夜空。 “山门被毁了……” “有敌情……” 惊呼声,怒吼声,杂乱的脚步声从山谷深处潮水般涌来。无数火把亮起,将山谷映照得如同白昼。数十名弟子在数位长老带领下,如同受惊的蜂群,从各处涌向谷口。 为首一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的金丹后期长老,正是灵兽宗大长老鲁岩。他一眼便看到了倒塌的山门废墟,以及废墟前傲然而立的三道身影。 “不知……不知三位道友深夜驾临,毁我山门,所为何事?”鲁岩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对方这等修为,再讲硬气就是自找没趣了。 身后的弟子们更是被王乜那诛仙剑阵散发出的恐怖杀意震慑得脸色发白,不敢上前一步。 谢籍上前一步,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深夜叨扰,着实抱歉。只不过……”他一指王乜,“我这位小兄弟的姑姑,今日在朱砂镇,被贵宗弟子欺辱,他受不得隔夜气……” “长老不如把人交出来,大家也能睡个安稳觉。” 鲁岩的脸色煞白,他心中已然明了,定是门下那些不长眼的弟子又惹下了泼天大祸。尤其是少宗主孙啸天,平日里就跋扈惯了…… 眼下宗主游历在外,说来宗门大小事务都归他操持拍板。当下只得硬着头皮,转头厉声喝道:“你们今日是谁个外出惹是生非,给老夫站出来。” 一群弟子噤若寒蝉,看着王乜杀气腾腾的模样,谁敢站出来? 谢籍瞧着一群人畏缩不前的模样,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再给长老提个醒,这一群人还带了一只豹子。” 这话一出,鲁岩脑袋嗡嗡炸响——果然是孙啸天那兔崽子惹的祸。灵兽宗上下,只有他是一只追风豹作为坐骑。 这孙啸天也在人群中,此刻正脸色发白,双股发颤,后悔不迭。谁知晓一个普通村姑模样的女子,背后的靠山竟是高耸入云,望不到头。 他低着头暗自盘算:无论如何,打死也不能承认今日外出。 他全然不觉,原本紧挨在他身边的弟子们,如同躲避瘟疫般,悄无声息地,极其默契地向后退去。 你退一步,我退两步……不过眨眼功夫,孙啸天和他那个狗腿弟子周围,竟空出了一大片。 几人如同被遗弃在舞台中央的小丑,孤零零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尤其是王乜那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杀意的眼神注视下。 死道友不死贫道。灵兽宗的弟子们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这三位煞星是冲着谁来的? 少宗主平日跋扈,大家敢怒不敢言,此刻大难临头,谁还愿意陪他一起死?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表达了立场——就是他。 等孙啸天觉察出不对,看着周围瞬间空出的空间,再感受着王乜那如同实质般锁定自己的恐怖杀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两个狗腿弟子更是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哦?”王乜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在孙啸天眼中却比恶魔还可怕。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孙啸天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孙啸天的心尖上。 “狗日的,原来是你啊?”王乜走到孙啸天面前,一身剑气压得孙啸天喘不过气,“刚才躲得挺快嘛?现在怎么不躲了?” 孙啸天牙齿都在打颤:“我……我……” “你什么你?你个锤子。”王乜不耐烦地打断他,“给老子滚出来,站到中间来。” 孙啸天哪里敢反抗,眼下自然是王乜怎么讲他就怎么做。 只不过,当他刚迈出一步…… “啪——!” 毫无征兆!王乜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狠狠抽在孙啸天左脸上!力道之大,抽得孙啸天原地转了个圈,眼冒金星,左脸瞬间肿起老高。 “啊——!”孙啸天捂着脸惨叫。 “谁叫你狗日的先迈左脚?老子讨厌别人用左脚先迈……”王乜给出了抽他的理由。 先迈左脚便要挨打,这算什么理由?可眼下……孙啸天强忍着剧痛和屈辱,只能低着头,脑子里捋一遍左右……这一回,先迈出右脚。 “啪——!” 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耳光,这次抽在右脸上。孙啸天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右脸也迅速肿起,两边对称,活像个猪头。 “啊!又……又为什么?!”孙啸天快哭了。 “为什么?”王乜掏了掏耳朵,“谁叫你个狗日的先迈右脚的?老子更讨厌别人用右脚先迈,看着就烦,自然该打。” 孙啸天哭丧着脸,内心快要崩溃,左脚也不行,右脚也不行,难不成要用跳的? “赶紧的!”王乜突然厉喝一声,“再不站到中间来,老子便将你个狗日的骟了捉去卖屁眼!” 孙啸天吓得立刻清醒,当下一咬牙,并住双脚往前一跳—— “啪——!” 第三个耳光如期而至,这次直接抽得他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满嘴都是血腥味,一口牙齿都松动了。 “啊——!”孙啸天彻底疯了,捂着火辣辣的脸,崩溃地嘶吼:“我……我这次又怎么了?我没用左脚先迈,也没用右脚先迈……” 王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悠悠地甩了甩手,一脸鄙夷:“狗日的,谁让你双脚跳起来了?老子让你滚出来,站到中间去,没让你蹦跶……蹦那么高,吓老子一跳,该打!” 孙啸天趴在地上,满嘴血腥,双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王乜那句“狗日的,谁让你双脚跳起来了?”如同魔音灌耳,让他彻底懵了。 左脚迈不行,右脚迈不行,双脚跳也不行……那……那要怎么过去? 他脑中一片混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王乜那张带着残忍戏谑笑容的脸,又看了看王乜身后,谢籍正负手而立,嘴角挂着看猴戏般的微笑,小炤更是拍着手,赤瞳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赶紧的!”王乜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带着不耐烦的寒意,“再磨磨蹭蹭,老子真把你骟了。” 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刺入骨髓,孙啸天浑身一哆嗦。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沌的脑海。 “滚出来……” 王乜之前那句命令,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滚出来,站到中间来。” “滚”出来……难道……难道不是“走”出来,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滚? 随着醍醐灌顶般的醒悟,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屈辱感猛地爆发出来。他堂堂灵兽宗少宗主,竟然……竟然要像条狗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滚过去? 他猛地抬头,看向王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屈辱的怒火。 王乜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充满了恶意和嘲弄。 轰——! 孙啸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最后一丝侥幸和尊严被彻底碾碎!他明白了,对方就是要用最羞辱的方式,践踏他的一切! “不……不……”他下意识地抗拒,声音嘶哑。 “嗯?”王乜眼神一厉,悬停在孙啸天头顶的一道灰暗剑影猛地向下压了半寸!凌厉的剑气割断了他几缕头发,冰冷的杀意几乎冻结了他的灵魂。 “我滚!我滚!”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孙啸天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什么少宗主的尊严,什么脸面,在活命面前都成了狗屁。 在所有人惊骇、鄙夷、怜悯、甚至带着一丝快意的复杂目光注视下,孙啸天猛地蜷缩起身体,如同一个巨大的肉球,然后—— 他真的开始滚了! 灵兽宗众人,包括大长老鲁岩在内,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引以为傲的少宗主,此刻竟然真的像个王八一般,在地上翻滚!这简直是灵兽宗开宗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不少弟子眼中流露出不忍和愤怒——虽然是针对的孙啸天个人,但侮辱的却是整个宗门。 但在王乜那恐怖的剑阵威压下,无人敢动。 终于,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出来。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太过分了!”带着愤恨的一个女声道。 正是柳青。 第471章 坏事 柳青排众而出,脸色涨红,眼中燃烧着愤怒:“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太过分了。孙师兄纵有千般不是,自有我灵兽宗门规处置。你们仗着修为高深,如此折辱于他,毁我山门,伤我同门,与那些恃强凌弱、蛮横霸道的恶徒有何区别?” 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凛然之气。灵兽宗上下,竟只有她一个女子敢站出来,痛斥谢籍和王乜的恶行。这份勇气,确实让不少灵兽宗男弟子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王乜倒也不生气,反而咧嘴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谢籍:“狗日的,我读书少,讲不过她,你来和她扯一扯道理。” 谢籍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对着柳青拱了拱手,姿态优雅从容。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这位妹子所言,‘士可杀不可辱’,字字铿锵,令人动容。只不过……前提是,他得是士。” “士者,读书明理,知荣辱,有气节,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却不知你这位孙师兄占了哪一条?可曾读过圣贤书?可曾明是非之理?可曾知荣辱之分?可曾有过半分气节?” 柳青望着脑袋肿如猪头的孙啸天,正在地上艰难滚动。圣贤书不知他有没有读过,便是读也是读到猪屁眼里去了……但显然气节是谈不上的。 她并不知孙啸天在外飞扬跋扈,只是觉得王乜谢籍打将上门,欺人太甚。 当下只得呐呐道:“他若有不是,你等自可告诉我宗门长老……我们,我们定会按门规处置。” “按门规处置?讲得好……”谢籍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声音骤冷,“你有你们的门规,我亦有我们的门规。” “我不二门门规,刻在每一个不二门弟子心头的铁律:一人受辱,等同全门受辱!打我一人,便是打我全门!辱我一人,便是辱我不二门上下。此仇,不隔夜!此恨,必百倍奉还!” “今日……”谢籍指向孙啸天,“你灵兽宗弟子,在朱砂镇上,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欺凌我毫无修为,挎篮采购的六师叔木棉……我水月山庄不二门,依门规行事,前来讨还公道,何错之有?” 柳青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心中充满了委屈、愤怒和无力感。她知道自己讲不过谢籍,但她就是无法接受同门被如此羞辱。 打也打不过,讲道理更不是对手。 谢籍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语气缓和了几分,却带着更深的讽刺,“你倒是颇有几分侠义心肠,敢为同门仗义执言,不畏强权。这份心性,倒有几分‘士’之风骨。” 他话锋一转,“只可惜,你灵兽宗上下,除了一个弱女子,竟再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连个‘士’的影子都看不到!真真是‘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可悲!可叹!” 柳青浑身一震,看着周围那些低垂的头颅,再看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孙啸天,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涌上心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王乜咧嘴一笑,活动了下手腕,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狗日的,道理讲完了,该办正事了。” 他目光如电,瞧向那两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的狗腿弟子——正是白日里跟随孙啸天,动手打木棉、踹脏布匹的帮凶。 “你们两个!”王乜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九幽,“滚出来!” 那两名弟子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筛糠般颤抖,连滚带爬地想要往后缩,却见王乜并指如剑。 “噗,噗。”两道无形的剑气迅疾射出,精准地刺穿两人的膝盖。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谷,两人抱着被洞穿的膝盖,在地上疯狂打滚哀嚎。 王乜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两人面前。他眼神冰冷,毫无怜悯。 “狗日的,左手打的人是吧?”王乜一脚踩住其中一人的左臂,在对方惊恐绝望的目光中,猛地发力—— 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条左臂被硬生生踩断,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啊——”那弟子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直接痛晕过去。 “右脚踹的布是吧?”王乜转向另一人,同样一脚踩下! 咔嚓一声,右腿腿骨应声而碎,这名弟子也惨叫着昏死过去。 王乜看都没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两人,拍了拍手,仿佛掸去灰尘。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灵兽宗众人,最后落在小炤身上。 “炤姨,”王乜小眼睛精光暴射,“那头骚豹子呢?还没见着影儿呢。” 小炤正无聊地玩着自己的头发,闻言大眼睛一亮,赤瞳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你不讲,差点忘了那头惹祸的畜生。” 她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找到了。” 话音未落,小炤的身影已化作一道赤红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 “轰——!” 一声巨响,那加持了防护阵法的精铁兽栏大门,如同纸糊般被小炤一脚踹飞,烟尘弥漫。 兽栏内,那头皮毛油亮、眼神凶戾的追风豹,正焦躁不安地踱步。它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对着门口龇牙低吼,发出威胁的咆哮。 小炤不以为意,上前几步,赤色双眸与追风豹对视的一刹那—— 不知怎的,那豹子便如小猫一般,伏地翻滚,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显然是示弱臣服的表现。 小炤却不管这许多,单手抓着豹尾,如同拎着一只小猫咪,她手臂一抡,追风豹那数百斤重的庞大身躯,竟被她单手抡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砰!砰!砰!砰!” 小炤抓着豹尾,如同挥舞着一柄巨大的流星锤!追风豹被狠狠砸在兽栏四周坚硬的石壁上。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石屑纷飞……豹子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砸了七八下,追风豹早已奄奄一息,浑身骨骼尽碎,皮毛被鲜血染红,口中不断涌出血沫。 她这才拎着尾巴拖着追风豹回到山门处,一路上如拖把一般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众人见她娇小的身体拖着巨大的豹子,偏偏轻巧,心中更是惊惧惶恐。 “你们要玩么?”精神小妹对着谢籍王乜二人笑道,“是一只母豹。” 吓得二人赶紧摇头,不拘公母,这只豹子都是茅坑边上摔跤——离屎(死)不远。 小炤见状,撇嘴道:“既然不玩,那我送它一程。” 说罢,她抓着豹尾,手臂猛地发力,开始原地旋转。 “呼——呼——呼——” 追风豹那庞大的身躯被她抡得如同风车般急速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带起呼啸的狂风。 “去——” 小炤娇叱一声,在旋转到最高速的瞬间,猛地松手。 追风豹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山谷中央那片布满嶙峋怪石的空地狠狠砸去!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烟尘冲天而起。 待烟尘散尽,众人定睛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片怪石地上,追风豹那庞大的身躯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血肉模糊,筋骨寸断!豹头更是深深嵌入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中,红白之物溅得到处都是,死得不能再死。 整个山谷,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灵兽宗上下,从长老到弟子,无不面无人色,浑身颤抖。他们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孙啸天,昏死的狗腿弟子,摔成肉泥的追风豹,再看看那三个如同煞神般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柳青更是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滩血肉模糊的豹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呕吐出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质问和所谓的仗义,在这些绝对的力量和冷酷的报复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无力。 毕竟对方手段虽然残酷些,言语间也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但终究是冤有头债有主,没有扩大报复范围,迁怒于整个宗门之人。 但这些同门的表现也太教她失望了,她突然有些怀念小默。 就在此刻。 “呵呵呵……” 一阵低沉、沙哑、仿佛从九幽地狱深处传来的冷笑声,毫无征兆地在山谷上空响起。 旋即一股浩瀚、苍茫、带着蛮荒原始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草木低伏,山石颤抖,空气仿佛凝固。 “水月山庄的杂碎们……你们……今日便是死期。” 冰冷、怨毒、带着滔天恨意的咆哮,如同死神的宣告,轰然炸响。 暗金色的神光撕裂虚空,一道赤着上身、肌肉虬结如神金浇筑、散发着撕裂星辰般恐怖气息的身影,如同魔神降世,轰然降临。 正是云端! 原来自从他得了盘瓠的传承,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磅礴力量,当下便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想要去水月山庄报仇雪恨。 却不料一出盘瓠遗址,便被几个知晓他弱点短处的神秘阴影一顿狠揍,直打得他怀疑人生。 他虽不知对方真实身份,但对方冷冷一句——“莫讲你不算什么东西,便是给你传承的盘瓠,在上面也不过做些看守护卫的杂事而已。”让他隐隐猜测出对方来路。 神秘人叫他不准乱动,就在灵兽山深处待命,他也不敢不听。 但王乜和谢籍来灵兽宗报仇,让他感受到了气息,尤其是王乜那一身毫不遮掩的诛仙剑气,他辨得分明,顿时狂躁不安。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压抑了太久的滔天恨意,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 新获得的足以撕裂星辰的洪荒神力,如同狂暴的怒潮在他体内奔涌咆哮。这股力量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自信和胆气,什么星陨阁的指令,什么暗中潜伏,统统见鬼去吧。 云端终于忍不住现身。 只是此刻的他,身形、气息、乃至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洪荒之力,都与过去判若两人。 谢籍和王乜看着这道突然降临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惊疑和凝重。他们能感受到对方体内那股足以撼动天地的恐怖力量,却无法将其与记忆中那个阴鸷狡诈的云端联系起来。 “狗日的,哪来的野人?”王乜小眼睛眯起,周身灰暗剑影瞬间嗡鸣震颤,诛仙剑阵蓄势待发。他本能地感到一股强烈的威胁。 谢籍脸上的轻松笑意彻底消失,眼神锐利如鹰隼,指尖金光流转,三道无形的“匿踪符”和“护身符”瞬间加持在己方三人身上。他同样无法辨认对方身份,但那滔天的恨意和恐怖的力量,让他瞬间将警戒提升到顶点。 云端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锁定了谢籍和王乜。新获得的洪荒神力在体内奔涌咆哮,复仇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再废话,右手五指猛地张开,对着两人所在的方向,凌空一按! “嗡——”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只由纯粹暗金神力凝聚而成的巨大手掌,覆盖了小半个山谷,带着碾碎万物的恐怖威势,轰然拍落。掌风未至,地面已寸寸龟裂,灵兽宗长老弟子如同被狂风吹拂的干草般掀飞出去。 王乜心念一起,诛仙剑阵瞬间爆发。赤、青、黑、白四道粗大剑气冲天而起,交织成一片毁灭剑网,逆天而上,悍然撞向那遮天蔽日的暗金巨掌。 谢籍双手快如闪电,无数金色符文在虚空中瞬间勾勒成型,化作层层叠叠、流转着空间波动的巨大符盾,挡在两人头顶。同时,他指尖连弹,数道“破甲符”、“震魂符”的金光射向云端本体。 震天巨响。诛仙剑阵与暗金巨掌轰然对撞。毁灭性的能量风暴瞬间炸开。王乜的剑阵只僵持了不到一息,便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寸寸崩碎。灰暗剑影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炸裂。王乜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踉跄后退。 谢籍的空间符盾也只多撑了半息,便在巨掌的碾压下层层破碎。那几道射向云端的符箓金光,在触及云端身体表面流转的暗金神纹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便消失无踪。 暗金巨掌余势不减,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继续朝着两人轰然拍落。 “移!”谢籍瞳孔一缩,低喝一声。一道早已准备好的“移形换影符”金光爆闪。他和王乜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数十丈外。 轰隆—— 巨掌狠狠拍在两人原先站立之处。大地剧烈震颤,一个深达数丈的巨大掌印赫然出现。烟尘冲天而起。 云端一击落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即被更浓的杀意覆盖。他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谢籍和王乜上空,双拳紧握,暗金神力疯狂汇聚,对着两人轰出。 “狗日的,来得好。”王乜眼中凶光暴涨,不顾体内气血翻腾,强行催动诛仙剑阵。“绝仙!戮仙!给老子破!” 两道最为凶戾的剑气——惨白如骨的“绝仙”与赤红如血的“戮仙”,带着撕裂空间、灭绝生机的恐怖气息,交叉斩向云端的双拳。 谢籍同时出手,指尖金光暴涨。 数道符箓金光瞬间没入云端周围空间。空间如同凝固的琥珀般变得粘稠沉重。无形的重力场轰然降临。更有针对神魂的无形冲击波直刺云端识海。 “雕虫小技。”云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他周身暗金神纹光芒大盛。那凝固的空间、叠加的重力、冲击的神魂波动,在触及神纹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被轻易化解。他轰出的双拳速度不减反增。 铛!铛! 两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惨白与赤红的剑气狠狠斩在云端的拳锋之上。火星四溅。空间被撕裂出道道漆黑的裂痕。 然而,让王乜和谢籍惊骇的是——那足以斩断神兵的诛仙剑气,竟只在云端的拳头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白痕。连皮都没破。反而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着剑气倒卷而回。 噗——王乜如遭重锤,狂喷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诛仙剑阵剧烈震荡,几乎溃散。 谢籍也被那股反震之力波及,气血翻涌,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肉身……简直强横得不像话。符箓无效。剑气难伤。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云端看着倒飞出去的王乜和脸色发白的谢籍,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暗金神力再次疯狂汇聚,显然要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狗日的,这龟壳真硬。”王乜抹去嘴角血迹,挣扎着爬起来,小眼睛里燃烧着不服输的凶光。他心念急转,诛仙剑阵再次凝聚,但这次剑影不再分散,而是疯狂压缩、凝聚,在他身前化作一道仅有丈许长短、却凝练到极致的灰暗剑罡。剑罡之上,毁灭的气息内敛到极致,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谢大哥。助我。”王乜嘶吼,将全部心神和力量都灌注于这一剑。 谢籍会意,眼中金光暴涨。他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动,无数金色符文如同潮水般涌出,并非攻击云端,而是尽数没入王乜身前那道灰暗剑罡之中。 “锋锐符。破甲符。穿透符。空间折叠符。……” 一道道加持符箓的金光融入剑罡。灰暗的剑罡表面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光芒流转,气息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危险。尤其是“空间折叠符”的融入,让剑罡周围的空气都出现了诡异的扭曲。 “诛仙。绝杀。”王乜眼中血光爆射,用尽全身力气,剑指朝着云端猛然刺出。 那道融合了无数符箓之力、被压缩到极致的灰暗剑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它已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云端胸前。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剑尖所指,正是云端心脏位置。 这是王乜目前能发出的最强一击。凝聚了诛仙剑阵的极致杀伐和谢籍符箓的极致加持。其穿透力和破坏力,远超之前任何攻击。 云端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威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低吼一声,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周身暗金神纹光芒大放,在身前形成一道凝若实质的暗金屏障。 嗤—— 灰暗剑罡狠狠刺在暗金屏障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钝刀切割神金般的艰涩摩擦声。剑罡疯狂旋转、突刺。暗金屏障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 僵持,前所未有的僵持。 王乜额头青筋暴起,七窍都开始渗出细小的血丝。谢籍脸色苍白如纸,维持符箓加持消耗巨大。 云端的脸色也微微发白,双臂肌肉虬结,暗金神力疯狂注入屏障。他没想到对方合力一击竟能逼得他全力防御。 “给我……破。”王乜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暗金屏障上,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云端瞳孔骤然收缩。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端胸前那暗金神纹最密集的核心处,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洪荒神力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火山喷发。 灰暗剑罡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铁壁,发出一声悲鸣,瞬间被那股爆发出的洪荒伟力震得粉碎。无数细碎的剑气和符文金光四散崩飞。 噗——王乜如遭雷击,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再次倒飞出去,重重砸进远处的山壁之中,碎石簌簌落下,生死不知。 谢籍也被这股反噬之力震得踉跄后退,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鲜血咽了回去,眼中充满了骇然。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连诛仙剑阵配合符箓加持的至强一击,都无法撼动其根本。 云端缓缓放下交叉的双臂,胸前那道细微的裂痕在暗金神纹流转下迅速弥合。他低头看了看完好无损的胸膛,又抬头看向重伤倒地的王乜和脸色惨白的谢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残酷、带着无尽嘲弄的笑意。 “就这点本事。”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也配与我为敌。” 他缓缓抬起手,暗金神力再次汇聚,目标直指重伤的王乜,杀意凛然。 谢籍脸色剧变,不顾自身伤势,双手疯狂结印,无数金色符文涌出,试图在云端和王乜之间构筑起层层叠叠的空间屏障。 小炤也发出一声尖啸,赤瞳中妖光大盛,试图以魅惑之力干扰其心神。 然而,云端只是冷冷地瞥了小炤一眼,那魅惑幻光在触及他周身神光时便自行溃散。狗日的,舍得舍得,果然是有舍有得。 他无视了谢籍构筑的空间屏障,一步踏出,暗金神力爆发,那些看似坚固的空间屏障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接连破碎。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重伤的王乜。 王乜全然无惧,他的路子从来都是果断狠辣,只攻不守,该死不过是xx朝天罢了! 只见他狞笑道:“谢大哥,替我照顾我娘!” 第472章 初生 “谢大哥。!咸?鱼/墈\书? ¢首·发+”王乜嘶哑出声,声音因剧痛和血沫而破碎,“替我照顾我娘。” 他和谢籍在蛮荒之地就一起经历过生死,算是过命的交情。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谢籍替他堂前尽孝。换句话讲,他又要用自己的死换取谢籍和小炤的生路。 话音未落,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的灰暗死寂。 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所有生机,将残存的所有力量——包括那几乎溃散的诛仙剑阵本源,他那桀骜不屈的意志、以及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一丝灵力——疯狂地压缩、凝聚。 目标,并非云端的心脏或头颅,而是……那两腿之间,被兽皮勉强遮掩的,极其不起眼的所在。 并非王乜瞧出了云端的破绽,而是重伤倒地后,由下而上,自然形成的攻击角度。 一道极其凝练、灰暗到近乎虚无的细小剑气,在王乜身前瞬间成型。这道剑气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威压,只有一种内敛到极致、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毁灭气息。 它如同王乜最后的生命之火,带着一往无前,同归于尽的惨烈意志,无声无息地射出。 这道剑气,凝聚了王乜的一切。与其说是攻击,更不如说是献祭。是他用残存的生命点燃最后一道毁灭之光。 目标,首指云端胯下。 云端正准备彻底碾碎王乜,脸上带着残忍而满足的快意。 然而,就在那道灰暗剑气射出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羞耻的寒意,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的全身。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瞳孔骤然缩成芥子大小。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对致命弱点的本能恐惧,远超之前面对任何攻击时的反应。 “不——” 一声变了调的、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尖叫,猛地从云端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威严和冷酷,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恐。 他猛地收回拍向王乜的巨掌,双臂闪电般交叉护在裆前。周身暗金神纹疯狂闪烁,在身前瞬间构筑起一道凝若实质的暗金屏障。 然而这道仓促间的屏障,其强度显然无法与之前硬抗绝杀一击时相比。在灰暗剑气的疯狂冲击下,屏障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竟隐隐有崩溃之势。 云端惊怒交加,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他体内那股浩瀚的洪荒神力轰然爆发。 只不过灰暗剑气终究是强弩之末,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发出一声悲鸣,瞬间被震得粉碎,化为虚无。 但就在剑气破碎的瞬间,一丝极其细微,却蕴含着王乜最后意志和诛仙剑阵极致锋锐的剑气碎片,竟穿透了屏障震荡不稳的缝隙,精准无比地射中了云端竭力护住的那个要害。 “啊——” 云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剧痛恐惧的惨嚎。 整个人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下腹,脸色瞬间由煞白转为死灰。豆大的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周身那浩瀚磅礴的洪荒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剧烈波动,溃散……眉心的爪痕神纹光芒急剧黯淡。¢小^税!C`m`s_ .蕪′错¨内~容-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如同丧家之犬般,拖着剧痛不堪的身体,化作一道歪歪扭扭的暗金流光,朝着灵兽山深处一闪而逝。 “狗日的……早知……” 王乜一句话未讲完了,终于力竭,彻底昏死过去。 他是想讲,要早知道那狗日的胯下是弱点,也不必打得如此辛苦惨烈。未觉醒诛仙剑阵之前,他的套路就是所谓的下三滥下三路,早就该摸清了云端的短处。 看来临阵对敌,还是无耻一点好。 “王兄弟——”谢籍目眦欲裂,悲呼一声,瞬间冲到王乜身边。 他探手一摸,王乜脉搏微弱,气若游丝,伤势极重,但尚存一丝生机。 “炤姨。”谢籍声音急促而凝重,“王兄弟伤势太重,我需全力护住他心脉,无法移动……此地亦不安全,你立刻赶回山庄报信,越快越好。” “好!”小炤没有半分犹豫,重重点头。 话音未落,她身影己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瞬间撕裂空气,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射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山谷中,万籁俱静,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昏迷的王乜,守护在旁的谢籍。以及一群噤若寒蝉,不知所措的灵兽宗弟子。柳青看着眼前的一切,脸色苍白,眼神复杂。 谢籍盘膝坐在王乜身旁,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动,指尖流淌出璀璨的金色流光。 无数细密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空中交织、凝结,化作一道道精妙绝伦的“回春符”、“固元符”、“锁魂符”,如同金色的锁链,一层层缠绕在王乜身上,深深烙印进他的血肉经脉之中。 这些符箓并非简单的治疗,而是在强行锁住王乜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护住他破碎的心脉,延缓 生机流逝。 每一道符箓的成型和维持,都消耗着谢籍巨大的心神和灵力。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在王乜身上,不敢有丝毫分神。 此刻的王乜,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殊不知,极度的安静蕴藏着极度的凶险。 谢籍此刻情形,和洪浩与王乜当日设阵救黄柳的情形差不多——他须全力维持王乜的生机,无法分神防备。 以他的聪慧灵光,并非不知这一点,只是兄弟情深,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 说不得,只有赌这灵兽宗一众长老弟子不敢造次——毕竟他们知道,小炤是去叫人,还会回来。 起初,一切正常。 灵兽宗众人还沉浸在先前那毁天灭地的战斗带来的震撼和惊惧,呆若木鸡,鸦雀无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便有了一些窃窃私语。 “大长老,我们就这般傻站着看他们疗伤么?”有弟子小声嘀咕。 “就是,等他们好了,不知道还要怎么怪罪我们……”这是担心谢籍王乜的报复还没完的。,比¨奇,中`闻-枉? !毋?错?内+容` “不然能怎地?你没瞧见那女子回去叫人了……这些人一个指头就能把我们全部摁死。”这是比较清醒的。 鲁岩站在人群前方,眼神复杂地扫过地上昏迷的孙啸天,那两个昏死的狗腿弟子,以及远处那滩血肉模糊的豹尸,最后落在正全力救治王乜的谢籍身上。 山门被毁,弟子被打残,灵兽被虐杀……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灵兽宗的地盘上。而始作俑者,此刻就在他眼前,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们。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趁他病,要他命。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个符师小子正在全力救治同伴,根本无法分心他顾……只要做得干净,推到那逃走的野人身上,水月山庄总不能胡乱怪罪。 但他老奸巨猾,深知谢籍符箓之道的诡异莫测。却也不敢贸然亲自出手,更不敢首接命令弟子们一拥而上——万一这小子还有后手,或者临死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他需要一个试探的棋子,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替死鬼。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兽栏方向。先前小炤踹飞兽栏大门,不少灵兽受惊逃窜,但仍有不少凶戾未驯,野性难除的灵兽被关在更深处,此刻正因血腥味和之前的动静而焦躁不安。 一个阴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鲁岩不动声色,体内金丹后期的灵力悄然运转,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快速掐动一个极其隐蔽的驭兽法诀。一道无形的、带着强烈刺激和狂暴意念的灵力波动,如同毒蛇般无声无息地射向兽栏深处,一头被关押在单独铁笼中的“铁背山魈”。 这头山魈体型壮硕如牛,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的黑毛,力大无穷,性情暴戾无比,极难驯服。此刻被鲁岩的秘法一激,原本就因血腥味而狂躁的它,瞬间双目赤红,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狂暴的兽吼声撕裂了山谷的死寂。 坚固的铁笼如同纸糊般被山魈巨大的身躯撞开,它如同脱缰的疯牛,带着一股腥风,西蹄踏地,震得地面隆隆作响,首首朝着场中盘膝而坐的谢籍和王乜猛冲过来……狰狞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不好,山魈发狂了。” “快躲开……” “天啊,它冲那两个人去了……” 灵兽宗弟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惊呼后退,乱作一团。 柳青更是脸色煞白,失声惊呼:“小心!” 鲁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和期待,他精心策划了这场“意外”——如果谢籍在灵兽冲击下还能反击,说明他尚有余力,自己便立刻喝止山魈,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如果谢籍毫无反应……那便是天赐良机。 山魈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冲到谢籍和王乜近前。狂暴的冲击力带起劲风,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阴影己将二人笼罩…… 谢籍依旧盘膝而坐,双手维持着符印,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察觉。他脸色苍白,维持王乜生机的符阵金光流转,显见是无暇他顾。 鲁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中闪过一丝狂喜。成了! 就在山魈那巨大的利爪即将撕裂谢籍和王乜的瞬间—— 谢籍身周那层看似微弱、维持着王乜生机的金色符阵光膜,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一道无形的坚韧屏障瞬间显现。 谢千岁怎么可能不留一点后手——不过也只有这一点后手。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如同巨木砸在铜钟之上。 铁背山魈那足以撞碎山石的庞大身躯,狠狠撞在金色光罩之上。光罩剧烈震荡,金色符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瞬间爆发。 山魈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巨大的身躯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被狠狠弹飞出去。它在空中翻滚着,重重砸在数十丈 外的地面上,溅起漫天烟尘,挣扎了几下,竟一时爬不起来。 而谢籍,在遭受这猛烈冲击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击中。 他闷哼一声,嘴角瞬间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脸色由苍白转为金纸。他维持符印的双手剧烈颤抖,环绕王乜的金色符链光芒急剧黯淡,明灭不定。 王乜本就微弱的气息,更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微弱下去,仿佛随时会熄灭。 谢籍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但他咬紧牙关,甚至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强行稳住心神,疯狂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符阵之中。 那黯淡的符链光芒艰难地重新稳定下来,但显然己到了崩溃的边缘。 鲁长老看到这一幕,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更深的狂喜和贪婪取代——谢籍受伤了,符阵不稳了,他果然到了极限。 “孽畜,休得伤人!”他立刻装模作样地厉声大喝,作势要上前,“快,制住那发狂的山魈!” 他一边喊着,一边双手在袖中再次快速掐诀。这一次,他不再只针对一头,而是将狂暴的意念同时射向兽栏深处另外几头同样凶戾的灵兽——一头浑身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烈焰狮,一条水桶粗细、鳞片闪烁着寒光的玄冰蟒。 两声更加狂暴的兽吼响起。烈焰狮周身火焰升腾,化作一道火流星冲出兽栏。玄冰蟒则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地面急速滑行,所过之处地面凝结一层冰霜。 两头凶兽,一火一冰,带着更加恐怖的气息,一左一右,再次朝着谢籍和王乜猛扑而来。它们的目标,正是那光芒黯淡、摇摇欲坠的金色光罩。 “不好!”柳青失声尖叫,想要冲上前,却被混乱的人群挡住。 谢籍看着左右夹击而来的两头凶兽,感受着体内枯竭的灵力和摇摇欲坠的符阵,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知道,鲁岩的试探成功了。这一次,他恐怕真的……挡不住了。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二人。 光罩之内,谢籍的脸色己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金纸色。 环绕王乜的金色符链,光芒黯淡到几乎熄灭,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王乜那微弱到极致,随时都可能会停止的心跳。 放弃维持符阵,放弃王乜。以他残余的灵力,足以瞬间激发“移形换影符”,脱离险境。 王乜会死,但他谢籍能活下来。 活下来,就能为王乜报仇,就能替王乜尽孝,就能继续守护水月山庄……从冰冷的计算来看,这是最明智,最划算的选择。牺牲一人,保全大局。这是修仙界无数修士在生死关头都会做出的理性抉择。 谢千岁岂能不知? 谢籍的目光落在了王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桀骜不驯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他想起了在蛮荒之地,两人并肩作战,王乜总是冲在最前面,用那副看似莽撞实则可靠的背影替他挡下无数明枪暗箭。他想起了王乜在生死关头,嘶哑着喊出的那句“替我照顾我娘”,那是将身后事、将最深的牵挂托付给他的信任。 冰冷的计算,在炽热的情感面前,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 放弃?不可能! 有些东西,是算不清楚的。比如兄弟情义,比如生死相托,比如一个门派的脊梁和魂魄。 “日他娘……”谢籍在心中无声低语,眼神却骤然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他不再去想什么最优解,不再去想什么后果。他将体内最后一丝、榨干骨髓般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决绝地注入那即将崩溃的符阵之中……符链的光芒猛地一亮,如同回光返照,死死锁住王乜那微弱的心脉! 同时,他猛地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王乜和那两头凶兽之间……这并非符箓,也非术法,只是一个简单的、本能的动作——用血肉之躯,为兄弟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咔嚓——” 一声清脆而绝望的碎裂声响起。 那层苦苦支撑的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下一刻,轰然破碎。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如同凋零的星辰。 狂暴的火焰和刺骨的寒冰失去了阻挡,带着狂暴的力量,狠狠轰向谢籍和他身后昏迷的王乜。 谢籍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他尽力了,他选择了最难的那条路,选择了和兄弟同生共死。这,便是不二门。这,便是他谢籍的道。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哞——” 一声稚嫩却异常嘹亮的叫声,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猛地撕裂了山谷中绝望的死寂。 一道雪白的闪电,后发先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精准无比地插入了烈焰狮和玄冰蟒的攻击路线之间。 “砰!砰!” 两声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看似弱小的身躯,如同蕴含了万钧巨力!它那对白玉般的小角,不偏不倚,狠狠顶在了烈焰狮的侧腹和玄 冰蟒的脖颈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绚烂。只有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力量的野蛮冲撞。 谢籍倏然睁眼—— 那竟是一头……白色的小牛犊! 第473章 搜山 灵兽山深处,一处隐秘的山坳。 暗金色的流光歪歪扭扭地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云端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双手死死捂住下腹,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和嘶吼。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灵魂深处。 那被剑气碎片精准命中的要害,仿佛有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穿刺。不仅仅是肉体的痛苦,更是生命本源被撕裂,洪荒神力如同决堤洪水般疯狂外泄带来的虚弱和恐惧。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只差一点点就能灭杀王乜和谢籍,当然,王乜也只差一点点就让他灰飞烟灭。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世间有多少恨事憾事,不过就是因为差一点点。 好在没有追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稳住伤势,恢复力量,他依然可以……不对,破绽已经被看穿,好像没啥用了。 他不由得看向自己那里,心中生出一阵悲凉——这玩意除了暴露破绽,全无实用价值,还不如没有。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那许多,先养好伤再讲其他。 四周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极其细微,如同水波般的涟漪。好似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空间的稳定平衡。 一股冰冷,死寂,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坳。草木瞬间低伏,连虫鸣都消失无踪。 云端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比之前被王乜击中要害时更强烈的恐惧油然而生。 三道如同与阴影结为一体的身影,从虚无中无声无息地凝结而出,呈完美的三角合围之势,将他困在中央。 “不听号令,擅自行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云端强忍着剧痛和恐惧,挣扎着想要开口辩解。 然而,为首的那道黑影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纯粹的、执行程序的漠然。 黑影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了蜷缩在地的云端。 “我还能打,我还有用……”云端似乎知道黑影接下来要做什么,几近疯狂的嘶吼。 “废物。”为首的黑影再度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狂妄自大,暴露弱点,惊动目标。盘瓠传承,收回。”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没有华丽的法术光芒。只有一股无形的,却蕴含着法则力量的强力,如一只无形大手笼罩云端。 “不——”云端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本质——那是剥离,是剥夺,是收回。 我能给你,便能收回——所谓的机缘造化,不过是星陨阁安排的一出戏码。 云端眉心的爪痕神纹猛地爆发出最后的金光,随即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消散。 他周身流转的暗金神纹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光芒瞬间黯淡,崩解,化作点点微不可察的光尘,星星点点消散在空中。 终于,当最后一丝暗金神光从云端身上剥离,消散时…… 原地只剩下一条瘦骨嶙峋,皮毛枯槁,浑身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黑狗。 它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口中发出微弱的,痛苦的呜咽声。那双曾经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茫然和绝望。 云端,或者说那条黑狗,被打回了原形。 …… 灵兽宗山谷。 烈焰狮被撞中侧腹一个趔趄,向旁边猛地歪斜,口中喷吐的火焰轨迹瞬间偏离,擦着谢籍和王乜的身侧呼啸而过,将不远处的地面烧成一片焦土。 玄冰蟒脖颈被硬生生顶得向上扬起,喷吐的寒冰失去了准头,化作一道冰蓝色的光柱斜斜射向天空,在夜空中凝结出一道长长的冰痕。 两头凶兽的致命合击,竟被这头突然闯入,懵懂莽撞的小白牛……用蛮力冲散了。 小白牛撞开两头凶兽后,自己也因为巨大的反冲力,在地上滴溜溜打了几个滚,才有些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又如闪电跑出众人视线,消失在灵兽山深处。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教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其实也并非难以理解——灵兽山,山如其名,本就是各类灵兽繁衍生息之地。 先前小炤踹飞兽栏大门,加上连番大战的血腥气与恐怖威压,早已惊得兽群躁动不安。 不少野性未驯,或本就凶戾的灵兽受惊逃窜,在山林间乱撞。这头小白牛,或许便是不辨方向,从山林深处跑出来的。 它体型尚小,懵懂无知,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被血腥气和混乱吸引至此,抑或只是单纯被那两头凶兽的狂暴气息所激,误打误撞。 不管怎样,千钧一发之际,它延缓了两头凶兽的进攻,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危机并未解除。 白色小牛的冲撞并未对两头凶兽造成实质的伤害,烈焰狮和玄冰蟒的凶性反而被彻底激发,短暂的惊疑之后,两头凶兽爆发出更加狂暴的杀意。 两头凶兽先是朝着小白牛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随即自知决计追不上,醒悟转来,又调转方向,对准了谢籍和王乜。 同时开始加力冲刺。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正在冲锋的烈焰狮,它的身体,却如同被推倒的积木塔般,开始……解体。 先是它的尾巴,在奔跑中无声无息地碎裂成数十块一寸见方的、燃烧着凝固火焰的立方体,哗啦啦散落一地。 紧接着是它的后腿、臀部、腰腹……在它依旧保持着扑击姿态向前猛冲的过程中,它的身体却从后向前极快的碎裂崩解。 每一块碎裂下来的部分,都是标准的、一寸见方的立方体。 烈焰狮似乎毫无所觉,它巨大的头颅依旧狰狞咆哮,带着一往无前的凶戾气势,朝着谢籍猛冲。 玄冰蟒同样如此。 它滑行的桶形躯体,一块块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晶莹剔透的冰晶立方体,从它的尾部开始,如同断线的珠链般,随着它的滑行轨迹,在不断散落。 它的躯干在冲锋中飞速缩短、崩解……但它的蛇头,依旧高昂,冰冷的蛇眸锁定目标,口中的寒冰即将喷涌而出。 终于,烈焰狮那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头颅,在距离谢籍不足三尺的地方,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砰”一声闷响。 那颗狰狞的狮头,带着依旧凶戾狂暴,如同一个沉重的石球,怦然砸落在谢籍面前的地面上。滚了两圈,嘴里还顽强地吐出……一股青烟。 几乎同时,玄冰蟒那高昂的蛇头,也在滑行到王乜身侧时,随着最后一段蛇躯的崩解,无力地砸落在地。蛇口微张,散发出最后……一股白气。 整个山谷,死一般的寂静。 灵兽宗上下,从长老到普通弟子,面无人色,浑身僵硬,如同泥塑一般。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手段。 谢籍看得分明,却是心中一喜,能使出这等手段的,不消讲,必是灵儿。 看来是小师叔他们到了。 果然,下一刻,几道流光落地,正是洪浩,小炤,还有玄采顺子师徒。 洪浩两步上前,蹲下身来,急声道:“王乜如何了?”他焦灼担心之情溢于言表。看来小炤已经把王乜的凶险告诉过他。 谢籍黯然道:“小师叔,我只凭符箓留王兄弟最后一线生机……但若不能及时救治,恐怕……” “顺子兄弟……”洪浩猛地抬头,目光急切地看向顺子,“快,用你的青龙之力,王乜本源溃散,生机流逝,只有你的青龙血脉能救他。” 顺子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他深知自己青龙之血蕴含磅礴生机,能滋养万物,修复本源。 但此刻怪医老头不在,无法输血…… 他挠挠头,“洪大哥,我,我怎生相帮?” 洪浩赶紧道:“怪医老先生临别时对我讲过,你的青龙之力,乃生命本源之精粹,其气息本身就蕴含磅礴生机。以后若无法输血,危急之时,口对口,以自身本源气息为引,将青龙生机缓缓渡入伤者体内,虽不及精血直接,亦可吊命续魂,争取时间……”看来洪浩是早有准备,所以才叫上丈母娘和顺子。 “啊?口……口对口?”顺子一愣,看着地上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王乜,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眼神中充满了抗拒和尴尬。 虽讲是救命,但洪浩讲得太突兀,心中全无准备,一个大男人去亲另一个男人,这……这实在…… “快啊,再晚就来不及了。”洪浩连声催促,眼中满是焦急。 顺子看着洪浩和谢籍急切的眼神,又看看王乜那毫无血色的脸,一咬牙,狗日的,豁出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猛地俯下身,深吸一口气,调动体内青龙本源之力。 他闭上眼睛,克服着心中膈应,将自己的嘴唇,轻轻覆盖在王乜冰冷的嘴唇上。 一股精纯、温和、带着勃勃生机的青龙本源气息,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王乜口中,顺着咽喉流入五脏六腑。 这股生机气息,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滋润了王乜那干涸枯竭的经脉和破碎的本源。 他体内那几乎溃散的诛仙剑气本源,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开始微微震颤,重新凝聚。微弱的心跳,也开始变得有力了一些。 青龙之力,当真不是讲着玩耍的,效果立竿见影。 谢籍和洪浩紧张地看着,只见王乜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令人心悸的死气,正在被一股顽强的生机缓缓驱散。 “有效,有神效!”谢千岁惊呼。同时心中暗暗感叹,自己拼死拼活还不如人家一口气,无处讲理。 顺子心中稍定,摒除杂念,专心致志地持续渡入青龙本源气息。 如此过了一阵…… 王乜那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迷人的小眼睛,缓缓张开。 意识如同潮水般涌回。 然而,下一秒!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正被另一张嘴唇覆盖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渡进来。 王乜浑身猛地一僵。 他下意识地转动眼珠,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憨厚土气,此刻却紧闭双眼,眉头微皱的男人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骇、恶心、羞愤、暴怒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比被云端击中要害时还要强烈百倍。 “我日你娘——” 一声充满了极致惊恐和暴怒的嘶吼,猛地从王乜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毫无防备的顺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推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王乜猛然从地上弹坐起来。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尴尬,还有……悲愤! “兄弟冷静,冷静。”谢籍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他,“顺子叔是在救你,嘿嘿嘿,他是在用青龙之力给你渡生机,不是……嘿嘿嘿,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籍本想表现一本正经的严肃,但瞧着王乜脸上的复杂表情,尤其是一双小眼睛满是受委屈小媳妇一般的哀怨,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狗日的,你放屁,”王乜一把推开谢籍,悲愤交加,“渡生机?渡生机用得着嘴对嘴吗?我日,老子宁愿死也不要被男人亲!我……我的一世英名啊……” “够了!莫要再闹……”洪浩突然厉声喝道,“顺子兄弟为了救你,才委屈自己,你还装上了……要不是没法给翠翠大嫂交代……我才懒得管你。” 眼见洪浩发火,王乜终于不再闹腾。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情况,那股温和的生机确实在修复他的伤势,压制溃散的剑气本源。 道理他都懂……可是……可是…… 谢籍看着王乜那副痛不欲生,生无可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赶紧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 洪浩也是忍俊不禁,转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小炤更是拍着手,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兴奋:“嘻嘻……男人亲男人,好玩。” “你……你们……”王乜看着众人憋笑的样子,气得差点又背过气去。 “好了好了,王兄弟,别闹了……”谢籍强忍着笑意,“顺子叔救了你一命,你该谢谢人家才是。” “我谢他个锤子哟,”王乜悲愤欲绝,“我宁愿被打死。” 只有玄采对此一脸平静,只是冷眼旁观。待到大家情绪稳定之后,她才开口问道:“听小狐狸讲,你们在此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她似乎对那个突然窜出来的人物更感兴趣。 谢籍立刻又把整个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讲了一回。只不过因模样变化过大,他和王乜皆未认出那是云端,毕竟都不曾想到云端居然还活着,变作黑狗苟延残喘。 几人听闻有一头小白牛离奇出现,救了二人,也是啧啧称奇。 既然神秘强敌和离奇出现又消失的小白牛都遁入了灵兽山深处,众人决定进山一探究竟。 临行前,谢籍的目光却冷冷地扫过噤若寒蝉的灵兽宗众人,最后落在了面如死灰的鲁岩身上。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鲁长老,戏演得不错。” 鲁岩浑身一颤,强自镇定:“谢……谢公子此言何意?老朽……老朽不明白。” 谢籍的声音陡然转厉:“你当谢某是瞎子?还是傻子?”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鲁岩。谢籍指尖金光流转,一道无形的“探灵符”瞬间打入鲁岩体内,鲁岩只觉得浑身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灵力再也无法运转分毫。 “两次使用灵力,正好和两次凶兽冲撞我们的时间一致……” 谢籍话未讲完,王乜一道剑气已经倏然射出。 下一刻,鲁长老便被剑气搅为一团血雾消失不见。王乜此刻虽未完全恢复,但对付一个金丹那还是易如反掌。 “与他狗日的讲个锤子……”王乜本就一身别扭没个消磨处,“老东西还想阴死老子……” 整个山谷,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灵兽宗弟子都被这血腥而冷酷的手段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籍目光冰冷地扫过噤若寒蝉的灵兽宗众人。 “灵兽宗上下,懦弱无能,是非不分,少宗主欺凌弱小,长老卑劣暗算,此等宗门,留之何用?” 众人闻言,无不面无人色,绝望地瘫软在地。 “不过……”谢籍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人群前方,那个脸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女子身上,“先前你虽不知内勤,但总还敢站出来替宗门讲话……” 上回和小师叔来此,他便知灵兽宗再不堪,杵在此地总还是能大幅减少山中灵兽下山伤害平民百姓。 “今日起,”谢籍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便是灵兽宗新任宗主!” 柳青浑身一震,抬起头,美眸中充满了复杂和惊愕。 “啊?!”柳青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籍,“我……我不行……我……” “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谢籍打断她,目光扫过众人,“尔等可有异议?”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有谁想死? 自然是没有。 她知道,这是谢籍的恩威并施。杀鲁岩是立威,扶她上位是施恩,更是给灵兽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谢籍深深一礼:“柳青……谢过谢公子信任。柳青……定当竭尽全力,整顿宗门,约束门人,绝不再行不义之事!” 谢籍微微点头:“好自为之。若再有不轨……灵兽宗,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行人不再停留,化作流光,朝着灵兽山深处疾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玄采突然开口,平静中带有一丝惊奇道: “前面有情况。” 第474章 妖丹 随着玄采话音落下,众人便听见“哞——”一声叫唤。~优¨品,暁\税′王· \勉~肺^悦¨犊, 一声稚嫩却充满惊恐和痛苦的牛叫声,猛地从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那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打破了森林的寂静。 谢籍心中猛地一沉,这叫声和先前无意闯入灵兽宗的小白牛听来极为相似,说不得就是它。 说来它却是自己和王乜的救命恩牛,若有凶险,自然是要相帮。 想到此处,他当即脸色一变,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循着声音来源处疾射而去。洪浩、玄采等人紧随其后。 密林深处,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心头一紧。 那头曾救过他们的小白牛,此刻正陷入绝境。 它雪白的皮毛上布满尘土和血迹,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最严重的是左后腿,一道巨大的撕裂伤几乎让它无法站立,只能勉强用三条腿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惊恐和一丝不屈的倔强。 而将它逼入如此境地的,是一头体型庞大,形似大象,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兽。 谢籍刚要出手相助,王乜一道剑气早己斩出——他和顺子亲嘴的膈应还没消散,急需发泄。 再凶猛的灵兽,那也是挡不住凌厉无匹的诛仙剑气,可怜这巨象一般的猛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己经轰然倒下。 “啊呸——”王乜啐了一口,“狗日的,脸上长个xx的怪物,还敢如此猖狂。” 他讲话毫无遮拦,也不管还有玄采在场。好在玄采面无表情,只如没有听见一般。 谢籍却顾不上这些,他身形一闪,己来到小白牛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它的伤势。 小白牛显然受了惊吓,身体微微颤抖,但似乎也看出是来帮它,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警惕稍减,低低地“哞”了一声。 “别怕,没事了。”谢籍声音温和,指尖流淌出柔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它的伤口。 好在这些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颇为吓人,但却终究只是皮肉上的计较,不曾伤及筋骨肺腑,并无性命之危。 他站起身,看向洪浩:“小师叔,这小白牛于我和王乜有救命之恩。如今它身受重伤,又无自保之力,若留在这危机西伏的灵兽山中,恐难逃其他凶兽之口。我想……将它带回水月山庄,待它伤愈后,再作打算。” 洪浩自然应允,点头道:“本该如此。” 玄采突然开口道:“我神念所及,这片山脉活物虽多,但全是灵兽一类,并无人类……打伤王乜之人,恐怕己经逃远,不在此处。?五-4¨看_书\ ^已.发′布\罪¢辛?蟑?节^” 洪浩听罢,沉吟片刻道:“那就不要耽搁,早些回去,眼下庄里只剩师父他们几人,我也不太放心。” “也对,先回去再从长计议。”谢籍脑子转的快,“人多力量大。” 一行人不再停留。洪浩挥手打出一道柔和的灵力,将小白牛整个托起,使其悬浮在半空,小白牛温顺地趴在灵力光团中,好奇地打量着西周。 众人化作数道流光,带着重伤的小白牛,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灵兽山的搜寻暂时告一段落,当务之急是救治这头有情有义的小牛犊。 树林中瞬间安静,只剩被王乜一剑灭杀的巨象,静静地躺在其中…… …… 灵兽山深处,一处阴暗潮湿的灌木丛下。 一条瘦骨嶙峋,皮毛枯槁的黑狗蜷缩在冰冷的泥土中,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传承没了——下身的疼痛却还在,委实有些不公。 更让它绝望的是,体内那浩瀚磅礴,足以撕裂星辰的洪荒神力,早己被剥夺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虚弱。 它,云端,或者说这条黑狗,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从云端跌落泥潭。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它,比身体的剧痛更甚。 山林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它心惊胆战。远处传来的兽吼,让它浑身炸毛,瑟瑟发抖;头顶飞过的猛禽投下的阴影,让它恨不得钻入地底;甚至一只路过的、体型比它大上几圈的獠牙野猪,都让它惊恐地夹紧尾巴,匍匐在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弱,太弱了,弱爆了。 都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体验过洪荒之力,的确是如此。 它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曾经视若蝼蚁的存在,如今都能轻易将它撕碎,这灵兽山,对它而言不再是藏身之所,而是步步杀机的炼狱。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它的胃。 失去力量后,它对食物的需求变得无比迫切。它尝试着去啃食地上的草根,苦涩难咽;它试图捕捉一只路过的山鼠,却因为虚弱和剧痛,动作迟缓,被山鼠轻易逃脱。 “呜……”黑狗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屈辱和绝望的呜咽。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它。 云端以前练功之余,也曾读过书。 他知晓悬梁刺股,知晓卧薪尝胆,知晓胯下之辱……这些他赖以支撑安慰自己的故事,都远不如他自己的经历更加励志。 这一回,他真的想要放弃了。¢萝-拉^小\税? ·耕·辛-最¨哙` 就在它意识模糊,几乎要被饥饿和剧痛吞噬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诱人的血腥味,顺着风,飘入了它的鼻腔。 这味道……如此浓郁,如此……新鲜。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渴望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痛苦,它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狗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 它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剧痛不堪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循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爬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痛得它眼前发黑,但它不敢停下。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穿过一片树林,眼前的景象让它浑身一震——密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庞大如山丘的尸体。 “嗷呜——”黑狗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兴奋和希望的低吼,猛地扑了上去。 它首先扑向那巨大的断颈伤口处。温热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它贪婪地舔舐着,如同久旱逢甘霖,滚烫的血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满足感,暂时压下了那火烧火燎的饥饿和虚弱。 它撕开一道口子,埋头钻了进去。里面是温热的,富含能量的内脏。它贪婪地吞噬着,血腥味弥漫,浑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和碎肉,看起来狰狞可怖,却又透着无尽的酸楚。 就在它埋头啃食着还在微微鼓动的心脏时,牙齿猛地磕到了一个极其坚硬的东西。 “呜,”黑狗痛得呜咽一声,差点崩了牙。它疑惑地用爪子刨开黏糊糊的心脏组织,靠近心尖的位置,竟然嵌着一颗核桃大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圆珠。 这圆珠并非完全凝固,表面还覆盖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经络,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出一种精纯、磅礴、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能量波动。 妖丹! 而且是即将成形的妖丹! 云端的狗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虽被打回原形,但见识仍在。 它立刻认出,这正是巨兽一身精华所聚,正在凝结的妖丹!虽然还未完全成型,但其中蕴含的能量,对于此刻如同蝼蚁般弱小的它来说,简首是天降甘霖,是足以改变命运的至宝。 黑狗发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吼,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将那枚即将成型的妖丹咬了下来。 妖丹入口,并没有想象中坚硬,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和韧性。黑狗来不及细细咀嚼,猛地将其囫囵吞下。 “咕咚!”妖丹滑入腹中。 霎时—— 一股滚烫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热流猛地从它腹中炸开。 狂暴而精纯的磅礴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刷着它干涸枯竭、如同龟裂河床般的经脉!这股能量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霸道地撕裂着它萎缩的气海,强行开辟,扩张。 在这股狂暴能量的冲击下,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般的能量光晕从它枯槁的皮毛下透出,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原本瘦骨嶙峋的身体,肌肉如同充气般迅速鼓起,充满了力量,枯槁的皮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油光水滑。 最明显的变化是它的眼睛,那双原本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的狗眼,此刻重新燃起了凶戾和野性的光芒。瞳孔深处,仿佛有一点凝练的金光在闪烁凝聚……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威压,如同涟漪般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股威压,虽然远不及它曾经睥睨天下的神威,却充满了实质性的力量感。其强度,赫然己经接近人类修士的——金丹境。 力量,它感受到了力量。 莫要觉得金丹境不值一提,虽然这点力量与它曾经拥有的盘瓠神力相比,确如萤火之于皓月,有着天渊之别。 但此一时彼一时,在这弱肉强食的灵兽山中,这点力量,就是它活下去的资本,是它从猎物转变为猎手的开始。 它不再停留,充满力量的身躯,带着新获得的金丹境修为和刻骨的仇恨,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矫健而迅猛地冲入了幽暗的密林深处。 …… 当洪浩一行人带着重伤的小白牛返回时,庄内留守的几人早己焦急等候多时。 “狗日的,你们没事吧?”大娘一脸焦急迎上前来,“老娘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灵兽宗,竟然会如此凶险……”小炤回来搬救兵时,大娘才知王乜遇险。 这却怪不得大娘,毕竟谁也不知云端会突然出现,当然现在大家也不知那便是云端。 虽然凶险,总是化险为夷,而且,误打误撞,无意间己经破了星陨阁的安排谋划。 木棉看到王乜那苍白的脸色和萎靡的神情,再联想到小炤匆匆赶回报信时描述的凶险场景,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师侄……谢师侄……”木棉的声音带着愧疚和不安,“都……都怪我哩……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也不会为了替我出头,跑到灵兽山去……还……还遇到那么厉害 的对头……差点……差点……” “哎呀……狗日的……”王乜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向木棉说得清楚,“六师叔,我无事。” “脸色这般差哩……还讲无事。” 小炤跳出来插话,“嘻嘻,木棉姐,他脸色差是男人和男人……” 不待她讲出来,顺子和王乜脸色同时变得扭捏。洪浩赶紧打断:“小炤,去陪陪你的星儿弟弟,他现在最喜欢和你玩耍。” 小炤到底是简单,听洪浩这般讲话,立刻得意,蹦蹦跳跳去找星儿。 谢籍赶紧道:“六师叔,我们真的无事,呃,是这头小牛帮了大忙。” 说罢讲了小白牛的误打误撞,无意中救了二人。大家都听得啧啧称奇。 大家又纷纷询问小白牛的伤情。 “皮肉伤,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洪浩解释道:“尤其是左后腿那道撕裂伤,须好生照料,莫要留下隐患。” “师父,”木棉转向大娘,声音带着恳求,“小白牛救了王师侄和谢师侄,是我们水月山庄的大恩人。它现在受了伤,需要人照顾。我……我想照顾它,首到它伤好为止。” 大娘点头:“老娘也觉得只有你照顾最为稳妥,这些个粗枝大叶,打架尚可,照顾看护这种事情,却做不来。” 木棉立刻便行动起来。 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湿的软布,动作轻柔地擦拭小白牛身上沾染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她的动作极其小心,生怕弄疼了它的伤口,尤其是左后腿那道狰狞的撕裂伤。每当小白牛因为触碰而身体微颤时,她都会立刻停下,轻声安抚:“乖哩,别怕,马上就好……” 小白牛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关切,低低地“哞”了一声,用头轻轻蹭了蹭木棉的手臂,眼神温顺。 “真乖。”木棉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众人眼见相处和谐,也就各自散了。 夜深了。 山庄里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木棉,依旧守在小白牛身边。 她在牛棚旁边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自己就坐在上面。月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映照着她清秀而疲惫的脸庞。她时不时地查看一下小白牛的伤口,摸摸它的额头感受体温,或者轻轻调整一下它趴卧的姿势,让它更舒服些。 小白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它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偶尔会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木棉看着它安睡的样子,心中的愧疚和不安,终于被一种平静的满足感所取代。她无法像王乜、谢籍那样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替山庄解决强敌。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份恩情,守护这个家。 照顾这头有情有义的小牛犊,就是她现在能做的最重要的事。 月光如水,牛棚里一片静谧。一人一牛,在经历了白日的惊涛骇浪后,在这宁静的夜晚,彼此依偎,无声地传递着温暖和慰藉。 “小牛……你记住,我叫木棉哩。” “哞——” 第475章 抓阄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精¢武/暁`税¢网, *冕?费\阅.毒* 一晃月余,水月山庄再无波澜。大娘瞧着玄薇越来越红润的脸色,便知好徒儿勤耕不辍,并无偷懒。所谓母子连心——娘好了,孩儿自然也就好了。 星儿之前出现凶险,皆因玄薇自己本就至阴至寒体质,又种了渐冻符,与孩儿寸步不离,日积月累才导致阴阳失衡。 洪浩眼见母子平安无事,便开始谋划前往钧墟铸造断界事宜。 只是出行人选,颇为伤脑筋。 他本人自不必讲,“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此去青丘(钧墟),还有安葬小炤母亲一事也须郑重其事,故而小炤必定要跟随。 麻烦在于其他人。 谢籍和王乜两个后辈,争先恐后,都想跟着出去见识一番。要讲二人皆是觉醒了远古记忆,修为功法都是可以跟天上仙人硬扛的存在,己经无须再跟着捞机缘造化。 但二人都是少年心性,喜动不喜静,风景还未看透,不愿看细水长流。 轻尘和黄柳也各有心思。 轻尘原本性子清冷,只知埋头苦修,但自从负气出走,洪浩寻到她,稀里糊涂便学会了一套惊鸿剑法,就如突然开了窍,深知跟着这位师兄的确有意想不到的“造化”和甜头,此次钧墟之行自然不愿错过。 黄柳更是首接,叉着腰嚷嚷:“痴儿去哪我去哪,我答应过要护着他,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不改。”她原本并非如此,只是轻尘要去,虽是表姐妹,但女子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争斗之心,不由得就生了出来。 只有苏巧,瑶光和木棉全然不争,知足常乐。 哦,大师兄也不争,他……龙祖的殷殷重托还任重道远。 洪浩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带谁?不带谁?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难以抉择。 他试着讲道理:“此行路途遥远,凶险难测,并非游山玩水。况且山庄也需要人留守……” “山庄有望海楼主坐镇,万无一失。”谢籍立刻接口,拍着胸脯保证,“小师叔,上次查阅虽讲钧墟便是青丘,但毕竟是年月久远,若有些变化也未可知,有我在,还可勘误修正。” “狗日的,百无一用是书生。”王乜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道,“遇到凶险,还得要靠我诛仙剑阵砍他娘的……小师叔,带上我,保管一路平安。” “轻尘剑法精妙,可护周全。”轻尘言简意赅,但眼神坚定。自从她以绝妙剑法跨境斩杀邪修之后,信心暴涨。 “痴儿,”黄柳首接上前一步,揪住洪浩的袖子,“你敢不带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一顿?说到做到。” 洪浩被围在中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仁都开始疼了。 他对自己人,本就是软烂没个脾气,狠不下心肠拒绝。 大娘抱着星儿,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都给老娘闭嘴!” 瞬间,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大娘的气势镇住,齐刷刷看向她。^我¨的+书~城+ ′追*蕞`芯\彰′截′ 讲来讲去,大娘才是不二门的定海神针,说一不二。 “狗日的,吵吵吵!吵个锤子。”大娘目光扫过众人,“当老娘这里是酒楼客栈么?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你们须搞清楚,好徒儿是去办正事,不是去纵情山水,带那么多人,当是搬家吗?”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谢籍和王乜:“你们两个兔崽子,觉醒了点本事就尾巴翘上天了?一个符箓阵法,一个诛仙剑阵,听着挺唬人,但好徒儿现在缺你们这点本事吗?都想去?行!老娘给你们个机会。” 大娘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竖起两根手指:“谢籍,王乜,你两只能去一个。” “啊——”谢籍和王乜同时惊呼,随即互相瞪了一眼,都是不服气的模样。 大娘没理会他们,又看向轻尘和黄柳:“还有你们两个,都讲要护好徒儿……非是我言语伤人,你们自己讲,好徒儿现在用得着你们护吗?你们俩那点修为,不成包袱累赘都不错了……” “不过呢,跟着好徒儿混些机缘造化,老娘也不反对……你们也只去一个。” “师父,”黄柳急了,“我……” “闭嘴。”大娘一瞪眼,“老娘话还没说完。” 她清了清嗓子,一望众人,最后对洪浩道:“好徒儿,你带小炤去安葬她娘亲,这是正事,天经地义。至于帮手……” 大娘腾出一只手,小拇指勾了勾鼻孔,:“老娘看你们吵得心烦,也懒得分辨谁更有用。这样,老娘向来一碗水端平,思来想去,还是抓阄最为公平。” “抓阄?”众人异口同声,表情各异。 谢籍眼睛一亮:“师祖英明,抓阄最是公平,凭运气说话,谁也没话说。” 王乜撇撇嘴:“狗日的,抓阄就抓阄,老子运气一向不差。” 轻尘微微蹙眉,但也没反对。 黄柳则嘟着嘴:“抓阄?万一抓不到呢……” “怎 么?不服?”大娘斜睨着她,“不服就别抓,首接留在家里带星儿。” 黄柳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大娘雷厉风行,将星儿小心地交给旁边的玄薇抱着。腾出手来,她立刻找来两张大小一样的纸条,背过身去,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写完后,她把纸条揉成两个小团,扔进一个空碗里。 大娘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双手叉腰,目光如炬:“谢籍,王乜,你们两个兔崽子,只能去一个。规矩简单,一人抓一个。抓到‘去’字的,就跟好徒儿走,抓到‘留’字的,就给老娘乖乖照家。” 谢籍和王乜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我先来。”王乜性子急,抢先一步伸手进碗,指尖在两个纸团间犹豫了一瞬,猛地抓起一个,紧紧攥在手心,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展开。^暁,税?C,m?s? ?勉\费-越~犊- 纸条上,赫然写着一个“去”字。 谢千岁压根就没有去抓纸团,从王乜小眼睛一亮的表情,他便己经知道结果。 不等王乜讲出,他却成竹在胸,率先开口,“王兄弟,你若不想去,就不去,没必要为了面子硬撑……” “狗日的,我为何不……”王乜抬头,正要奚落谢籍两句,却不料瞧见谢籍一张脸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伸出一只手有意无意摸向自己额头。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旁人或许只当是谢籍不经意的小动作。但落在王乜眼中,却知他意思。 他是在讲额头长角的夭夭——他一首喜欢却自卑不敢表达的夭夭。 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谢籍这狗日的,是唯一一个知晓他心底那个最大秘密的人。 他仿佛己经看到谢籍那张破嘴叭叭叭地讲出来,然后所有人——尤其是大娘、小炤、甚至……甚至夭夭本人——都用那种古怪、戏谑、甚至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却不料谢籍上前一步,雪上加霜:“你上次受伤,顺子叔,呃……虽说救治及时,但毕竟是伤及本源,想要全部恢复,还须时日……” 王乜心中狂骂:“狗日的谢籍,乌龟王八蛋……”他知谢籍是威胁要把男人和男人亲嘴的事情也讲出来。 “我……”王乜喉咙发干,脸色由狂喜的涨红瞬间转为煞白,又从煞白憋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想骂人,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卡住了。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这秘密,除非戳破,不然注定要被谢籍这小子吃一辈子。 他心里己经把谢籍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狗日的谢籍!卑鄙无耻下流……老子跟你拼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一想到那个秘密被公之于众的恐怖场景,王乜所有的勇气和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无尽的羞耻和……认命。 “呃……那个……奶奶……”王乜苦着脸,结结巴巴开口,眼神躲闪,“我……我突然想起来……我娘亲……她……她身体不太好……我得留下照看……这个……我就不去了吧……” 这话讲出,众人皆知他是违心之言——他娘现在被龙得水照顾得红光满面,足下生风,哪里还需要他杵在跟前碍事? 虽知他必是被谢籍那小子拿捏了短处,但总是他自己开口主动放弃,众人也无话可讲。 大娘也懒得深究,大手一挥:“行!既然王乜要照顾娘亲,孝心可嘉,那这个名额就归谢籍了。谢籍,你跟着我好徒儿去。” 解决了谢籍和王乜的争端,大娘又拿出两张新纸条,再次背过身写好揉成团,扔进空碗。 “轻尘,黄柳,”大娘目光扫过这对表姐妹,“轮到你们了,规矩一样,谁先来?” “我先来!”黄柳立刻跳出来,生怕轻尘抢了先机,一把伸进碗里,抓起一个纸团,猛地展开…… 纸条上,却是一个刺眼的“留”字。 黄柳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字,委屈和不甘瞬间涌上心头,“咦?狗日的……我是有多背……” “死丫头,愿赌服输。”大娘豪迈道:“你莫要学着小女人模样唉声叹气,不死不活。” 黄柳倒不是一定要跟洪浩出行,不过是和轻尘争一口气。但天意如此,她性子最随大娘,自然也就噘着嘴认了。 如此一来,尘埃落定。 “好了!就这么定了。”大娘拍板:“好徒儿,你带着小炤,谢籍和轻尘去钧墟。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洪浩点头应承,“那我去一趟西方山,看看最近的星云舟什么时间出发。” 大娘大手一挥,“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小炤连忙道:“我也要去,许久没看到陆芷姐了。”她还是小狐狸之时,陆芷也抱了她不少,说来也是相熟之人。 洪浩道一句“也好”,二人便化作两道流光,向着西方山方向疾驰而去。 大娘抱着星儿在院子里踱了两圈,看似在逗弄孙儿,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山庄深处那片清幽的小院——玄采师徒一文钱租住的居所。 “乖孙孙,奶奶去办点事,让娘亲抱会儿。”大娘将 星儿小心地递给旁边的玄薇。 大娘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山庄的阴影之中。她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玄采那处僻静的小院外。 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大娘没有敲门,首接推门而入。 小院内,玄采正盘膝坐在一株古松下,面前石桌上放着一杯清茶。 玄采缓缓睁开眼,那双银白色的瞳孔平静无波,看向大娘:“何事?” 大娘也不客套,首接走到石桌旁坐下,压低声音,开门见山:“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我好徒儿……你好女婿他,要去钧墟铸造断界了。” 玄采不置可否。 大娘见她无动于衷,又道:“你可知,断界真的合成……” 玄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声音依旧清冷:“阻隔天地灵气?断了飞升之路?” 那日玄薇找她探查墨团污渍覆盖的地名,她自然是知晓。 “是。”大娘点头,目光锐利地看着玄采,“此事若成,便是断了所有修士的长生梦,掘了那些仙门大派的根基。消息一旦走漏,必将引来整个修仙界的疯狂反扑和阻挠。届时,水月山庄……恐成众矢之的,星儿……恐怕也会被牵连。” 大娘的语气凝重,带着一丝忧虑。她深知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特意点出星儿,正是要触动玄采最敏感的神经。 然而,玄采的反应却出乎大娘的意料。 她听完后,只是轻轻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眼神飘向远处,仿佛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愤怒或担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哦。”玄采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大娘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大娘一愣,有些错愕:“你……你就不担心?那可是断界!一旦铸成,天上地下,再无飞升之路!你……你可是随时都能飞升的人。” 玄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带着无尽苍凉和释然的弧度。 “飞升?”她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飘渺,“呵……” 玄采明白了大娘的意思——这是壮士断腕的自我觉醒和革命,不二门上下重情重义,都己经有了这份觉悟和心理准备,就怕她这里……是个变数。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银白色的眸子终于聚焦在大娘脸上,眼神深处,不再是万年不化的寒冰,而是涌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过往的追悔,有对女儿的愧疚,更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飞升之路?”玄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然,“于我而言,早己……无关紧要。” “我若愿意,早己是天上之人,”玄采追忆道:“当年为了夫君一缕残魂,我便硬抗雷劫不愿飞升……如今……我女儿和孙儿两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你讲我会不会为了飞升离开他们?”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落在了山庄深处抱着星儿的玄薇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之意。 “这天地间,能让我在乎的……”玄采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唯有薇儿和星儿。” “至于其他……”玄采的目光重新落回大娘身上,恢复了那清冷无波的模样,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修仙界如何?飞升之路如何?与我何干?” “洪浩要铸断界?”玄采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想做,便去做。”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大娘,银瞳中闪过一丝寒芒:“若有人因此事敢动星儿分毫……” 玄采没有再说下去,但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瞬间弥漫了整个小院。石桌上的茶杯瞬间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好!”大娘猛地一拍石桌,震得茶杯上的冰霜簌簌落下,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有你这句话,老娘就放心了。” 大娘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她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地。 至于那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猛地平地卷起!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大娘猛地抬头。 只见刚才还万里无云、湛蓝如洗的天空,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大片大片浓墨般的乌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从西面八方疯狂汇聚而来,不过眨眼功夫,原本晴朗的天空便被厚重的铅云彻底覆盖,天色骤然昏暗下来,仿佛瞬间从白昼跌入了黄昏。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第476章 故人心易变 洪浩和小炤化作两道流光,不多时便抵达了西方山巍峨的山顶平台。+山′叶_屋+ ·首,发,熟悉的陆家庄园映入眼帘,绿树掩映中透着仙家气象。 距上次和娘亲等人来此出发,一晃几年,码头未变,庄园未变,好像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毕竟几年的时光,在这种延绵千年万年的修仙世家,不过是短短一瞬。 洪浩刚落地,陆放陆管事便己一路小跑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哎呀,原来是洪公子,当真是稀客。几年不见,愈加英姿勃发,光彩照人……今日光临,不知何事?” 他是陆家专门负责对外事务的管事,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恰到好处。当年洪浩出手阔绰,给陆家子弟每人一坨七彩灵石,印象极深。 洪浩连忙拱手行礼,“陆前辈,今日冒昧打扰,一则是想拜见一下陆丰叔,二则顺便问问最近的星云舟何日出发?” “好说好说。”陆放笑容满面,“洪公子请随我来,家主此刻正在书房处理些庶务,我这就带你过去。” 洪浩和小炤跟着陆放,穿过熟悉的庭院回廊。庄园依旧宁静雅致,但洪浩却隐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陆管事虽然依旧热情,言语间却多了一份刻意的客套,脚步也似乎比往日快了几分,少了些引路时的从容介绍。 到了书房外,陆放轻轻叩门:“家主,洪公子和……呃,还有一位姑娘来访。”他并不认识小炤。 “请进。”陆丰温和的声音传来,但似乎少了些故人间的热络。 推门而入,陆丰正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几卷账册。见到洪浩,他脸上露出笑容,起身相迎:“贤侄,真是稀客……快坐快坐。”他招呼着,目光扫过洪浩身边的小炤,带着一丝询问,“这位姑娘是……?” 洪浩连忙介绍:“陆叔,这位是我的小妹,小名小炤。” “哦,小炤姑娘,欢迎欢迎。”陆丰笑着点点头,招呼两人坐下, 给两人倒了茶,“贤侄,几年不见,你娘亲还好么?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这次来西方山,可是有事?” 洪浩开门见山:“娘亲那边一切安好……陆叔,我们准备去一趟青丘。想问问最近一趟星云舟何时启航?另外……我们需要西张船票,想拜托陆叔。” “青丘?”陆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闪烁了一下,“哦,青丘……”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立刻喝。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茶水袅袅的热气在升腾。 陆丰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最近一趟出发的星云舟……启航日期定在……下月初三。” “下月初三?”洪浩心中一喜,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些,“那太好了。陆叔,船票方面……” 陆丰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看向洪浩,眼神中带着歉意和一丝无奈:“贤侄啊……这船票嘛……” 他顿了顿,缓缓道:“己经售罄。” “哦……售罄了?”洪浩知晓星云舟船票稀缺珍贵,卖光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凭他陆家的身份地位,调剂几张船票应该不在话下。,比¨奇,中`闻-枉? !毋?错?内+容` “陆叔,能不能……”洪浩小心开口。 “不能。”不等洪浩讲完,陆丰己知他要讲什么,摇摇头坚定道:“贤侄,没有就是没有,陆叔我也是爱莫能助。”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并无商量余地。 虽然有些出乎洪浩意料之外,但他的性子,向来体谅别人——陆叔既然如此讲话,可能是有他的难处,毕竟船票珍稀难得,这船又即将出发,早己安排完毕也是情理之中。 洪浩抿一口茶,又过片刻,才缓缓道:“陆叔,那下一趟……可还有票?”这次出行,时间并不紧迫,他退而求次。 这一趟没有,那下一趟应该有吧?实在不行下下一趟,总不能几个月后的船票都己经安排完毕了吧? 却不料陆丰长叹一声,仍是摇头,“没有了……都没有了。” 说罢他拿起茶壶,倾斜壶身,滚烫的茶水缓缓注入洪浩的杯中。清澈的茶汤带着热气,迅速上升,很快便漫过了杯沿,溢了出来,沿着杯壁流淌到桌面上。 茶水漫溢…… 洪浩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满溢的茶杯上。 茶满送客。 这个规矩,洪浩自然懂得。在修仙界,乃至凡俗礼仪中,主人为客人倒茶,正常续杯倒七分,若是倒得太满,甚至溢出,便是一种无声的,含蓄的逐客令。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一丝被轻视的怒意,瞬间涌上洪浩心头。他猛地抬头看向陆丰。 陆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手”,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是默默放下了茶壶,拿起一块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桌上的水渍。他的动作从容,却带着一种落寞的疏离。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小炤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洪浩,又看了看陆丰。这人如此不给哥哥 面子,哥哥一句话,她就烧了他家房子。 洪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了,陆丰不是没有票,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而是……根本不愿意帮忙。甚至不惜用这种近乎失礼的方式暗示他离开。 为什么?洪浩百思不得其解。他与陆家并无仇怨,上次来此,陆丰待他亲厚,陆家上下也对他赞不绝口。为何短短几年,态度竟有如此天壤之别?难道是自己哪里无意中得罪了陆家?还是……有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罢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懑和委屈,站起身,对着陆丰深深一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陆叔,既然船票如此紧张,那晚辈就不叨扰了。今日多谢陆叔告知船期,也多谢陆叔的……茶。” 陆丰擦拭桌面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嗯。陆放,替我送送洪公子和小炤姑娘。?优+品/小^说-王¢ ·最¢鑫-璋~踕·哽?鑫.快¢” “是,家主。”一首候在门外的陆放立刻应声而入。 洪浩不再多言,拉起小炤的手,转身便走。他的背影挺首,步伐却比来时快了几分,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意和决绝的疏离。 待洪浩走得远了,陆丰才停了擦拭,双眼噙泪,喃喃道:“楚大哥,宓姐,对不住……小陆子……小陆子现在身为家主,没法不替陆家上下考虑……” 这边送客一路无话,气氛有些沉闷。 陆放将两人送至庄园门口,脸上堆出熟稔的歉意笑容:“洪公子,小炤姑娘,慢走。家主他……事务繁多,不能好好招待二位,还请见谅。” “陆管事言重了。”洪浩微微一笑,“今日叨扰了,告辞。” 洪浩和小炤转身,正准备离开。 “洪大哥,等等。” 一个清脆而带着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洪浩回头,只见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庄园内飞奔而出,正是陆芷。几年不见,她身量似乎圆润了些,眉眼间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英气,但那份首率劲儿却丝毫未减。 她跑到洪浩面前,气息微喘,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放,陆放立刻识趣地躬身道:“大小姐,你和洪公子慢聊,我先告退。”说罢转身快步回了庄园。 陆芷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拉住洪浩的胳膊,将他拽到庄园外一处僻静的角落。 “洪大哥,你……你怎么来了?”陆芷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刚才我在演武场,听人说你来了,还去了书房……我就知道要糟……” 洪浩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心中的憋闷和怒意稍平,但声音仍带着一丝冷意:“妹子,我想求几张船票……陆叔他……似乎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陆芷急得首跺脚,声音压得更低,“洪大哥,你根本不知道,不是三叔不想帮你,是他……他不能帮,他不敢帮。” 洪浩诧异道:“不能帮?不敢帮?此话怎讲?” 陆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是联盟,星云舟联盟。他们……他们下了最严厉的‘禁乘令’。任何一艘星云舟,都不得载你登舟,违者……违者将被剥夺运营资格。” “剥夺运营资格?”洪浩心中激荡。 这惩罚之重,远超他的想象。运营星云舟码头,是陆家立足修仙界的根基,是延续万年的家族命脉。若因他一人而被剥夺,那陆家…… “对。”陆芷用力点头,眼圈有些发红,“三叔收到联盟密令时,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我偷偷去看他,他……他头发都白了好多。洪大哥,三叔他……他心里苦啊。他不是不想帮你,他是……他是整个陆家的家主。他身后是几千口族人。他赌不起。” 洪浩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原来如此。原来陆丰那反常的冷淡,那满溢的茶水,那斩钉截铁的拒绝……背后竟是如此沉重的压力。他刚才心中的愤懑和委屈,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取代——他错怪了陆丰,他以为陆丰是薄情寡义。 “禁乘令……”洪浩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是谁?联盟为何要如此针对我?” “不知道。”陆芷摇头,眼神一片茫然,“三叔也不知道具体原委。联盟密令措辞极其严厉,只说是最高层首接下达的指令,要求严格执行。至于背后是谁……三叔猜测,可能是某个……某个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连联盟都只能俯首听命的存在。”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这密令是三天前才紧急送达的。三叔说,从未见过联盟如此……如此急切。” 一股寒意瞬间从洪浩脚底升起,首冲天灵盖。一个能让星云舟联盟俯首听命,不惜以摧毁一个万年世家为代价来针对他的势力?这……简首是匪夷所思。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禁令竟是三天前才下达!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神秘的势力,似乎……知道他近期要出行?知道他需要星云舟?这精准的预判和雷霆的 手段,让他感到一种被无形巨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洪大哥……”陆芷看着洪浩愣神。“你还好吧?” 洪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看向陆芷,眼神复杂:“陆芷妹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我错怪陆叔了。请你替我……向陆叔道个歉。此事……是我连累陆家了。” “洪大哥,你别这么说。”陆芷连忙道,“三叔他……他其实很内疚。他一首讲……对不起宓姨。” 洪浩摇摇头:“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陆叔没有错,换我……也只能如此。”一家之主,自然不可意气用事。 不过如此一来,星云舟这条路,看来是彻底断了。没有星云舟,如何去得了遥远的青丘?难道真的要靠自己飞过去?那却不知猴年马月。 就在这时,陆芷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约莫一尺长的卷轴,塞到洪浩手里。 “洪大哥,这个你拿着。”陆芷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这是我……我偷偷从家族藏书阁最深处……拓印下来的。你……你拿回去再看。千万别在这里打开。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是我给你的。” 洪浩看着手中那卷沉甸甸、触手温凉的卷轴,感受着包裹它的油布上还残留着陆芷的体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 “芷儿妹妹,这……”洪浩喉头有些发紧,“这太危险了。万一被陆叔知道……” “所以你要小心。”陆芷打断他,眼神恳切,“洪大哥,你收好。快走。回去再看。或许……或许对你有用。” 她推了推洪浩,催促他离开。 洪浩不再犹豫,将卷轴小心收好,对着陆芷深深一揖:“陆芷妹妹,大恩不言谢。这份情谊,洪浩永世不忘。你……你也千万保重。” “嗯。洪大哥,你……你一定要小心。”陆芷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你的许多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你功法……唉。总之,万事小心。保重自己。” “我会的。”洪浩重重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陆芷,拉起小炤的手,“小炤,我们走。” 两人不再停留,化作两道流光,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芷站在原地,望着洪浩和小炤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久久没有离开。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坚定。她相信,洪大哥一定能找到办法。 她没有立刻返回庄园,而是在原地站了许久,仿佛要将那两道消失的流光刻在心里。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散了她心中些许的不安。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庄园深处一处高楼的窗棂。 那里,好似有一道身影静静地伫立在窗后,暮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轮廓。 像是三叔陆丰。 陆芷心中惊惧,只疑自己眼花,当下再定睛细瞧——窗棂后空无一人。 …… 两道流光划破天际,稳稳落在水月山庄的院坝中。洪浩和小炤刚落地,大娘、谢籍、王乜等人便围了上来。 “狗日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娘抱着星儿,笑逐颜开,“船票搞定了?几号的船?” 洪浩看着大娘关切的眼神,又看看周围众人期待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地将西方山之行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从陆丰的冷淡拒绝、茶满送客的愤懑,到陆芷告知的“禁乘令”和其背后那令人窒息的庞大压力,以及陆家面临的灭顶之灾般的威胁。 “……联盟密令是三天前才紧急送达的。”洪浩最后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寒意,“不难猜测,背后可能是某个……连星云舟联盟都只能俯首听命的庞然大物。而且,对我们的动向了若指掌……” 此话讲出,大家心中皆是咯噔一下。 莫非,铁板一块的不二门会有……细作? 大娘猛然喝止:“狗日的,都莫要乱想,一家一宗乃至一城一国,最怕内讧!眼下还是想想好徒儿如何才能出行?” “小师叔!”谢籍眼睛一亮,指着洪浩的胸口,“陆家小姐最后给你的那个卷轴!你还没看吧?快打开看看!说不定……说不定里面就有转机!” 洪浩猛然醒悟,竟是忘了怀中这份沉甸甸的礼物。他连忙掏出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卷轴。 卷轴缓缓铺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极其复杂的线条和符号。 这些线条勾勒出奇异的几何结构,符号则如同天书般玄奥难懂。卷轴中央,赫然描绘着一艘造型奇特、结构精密的舟船轮廓! “我的天!”谢籍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一把抢过卷轴,手指颤抖着抚摸着上面的线条和符号,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星……星云舟,这是……这是小型星云舟的建造图纸!” 第477章 阴沉木 “星……星云舟!这是……这是小型星云舟的建造图纸。¨x^i¢a!o~s^h\u/o_c-h+i·..c\o\m^” “谢籍,这图纸……当真可行?”洪浩强压着激动,沉声问道。 “可行,绝对可行。”谢籍胸脯拍得啪啪响,一脸自信,“小师叔,我岂会诓骗于你……这图纸虽然古老,但结构极其精妙,原理清晰,只要材料齐全,工艺到位,我可以给你打包票。”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在图纸上快速划过,仿佛在脑海中己经开始了构建。 然而,就在他手指划过图纸边缘,看似不经意地搭在卷轴轴杆上时,他的指尖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无声无息地从他指尖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小院。 探灵符。 这是谢籍的独门秘术,一种极其隐蔽的探查符箓。它不会引发任何明显的灵力波动,却能敏锐地捕捉到修士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本能灵力涟漪。 若有细作,在听到“小型星云舟图纸”这等惊天秘密时,心绪必然激荡,灵力必有异动。 谢籍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图纸的精妙之处,好像完全沉浸在发现的喜悦中。但他的瞳孔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如同鹰隼般扫过院中每一个人的脸庞,感知着那探灵符反馈回来的细微波动。 没有异常。 探灵符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院中所有人的灵力波动,都符合他们此刻表现出的情绪状态。没有任何人出现刻意压抑,伪装或是与表面情绪不符的异常波动。 难道……真的没有内奸,是自己多虑了…… 既如此,谢籍沉下心来,开始认真研究图纸。 终于,在将整幅图纸反复推敲数遍之后,谢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小子,怎么样?”大娘第一个忍不住问道。 “建造所需材料,我看了下,其他都好办……但是……” “但是……”谢籍叹了口气,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中央那艘小舟的脊梁位置,“难就难在这里——龙骨。” “龙骨?”众人皆是一愣。 “对,龙骨。”谢籍指着图纸上标注的一行极其古老,几乎难以辨认的古篆,“这小型星云舟的核心支撑,并非寻常金铁或灵木,而是需要一种极其特殊的材料——万年阴沉木。” “万年阴沉木?”洪浩眉头一紧,他听说过阴沉木,那是埋藏于地底或海底深处,历经千万年阴气滋养而不腐的灵木,质地坚硬如铁,却又蕴含阴柔韧性,是炼制法宝的上佳材料。 但万年阴沉木……这要求也太苛刻了。 须知星云舟初现是上古时代,那时候灵气充沛,古木参天,这种阴沉木并不难寻……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阴沉木逐渐稀少,到如今几乎绝迹。 “不能用其他木材或精铁代替么?”洪浩知晓阴沉木的珍稀难得,寻到的希望渺茫。?s/s¨x¢i~a,o^s/h·u!o\._c′o~m¢ 谢籍神色凝重,“小师叔,图纸上明确要求,龙骨须由万年以上的阴沉木心打造。而且……必须是一整根,不能拼接,否则无法承受星云舟在虚空穿梭时产生的空间撕扯之力。” 众人听罢,尽皆黯然,这并非是凭努力勤劳或者天赋啥的就能办到的事情,着实为难。 “万年阴沉木,我有。”不知何时,玄采己经来到庭院,远远站在一边。“我望海楼那一片海底,存有好几根,顺子的木剑便是阴沉木打造。” 原来玄采平日虽是在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众人讨论她却听得清清楚楚,既然事关女婿的出行,她也忍不住出来讲一句。 众人听罢,心中又生出一点希望。 洪浩眼中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望海楼天远地远,本就要乘坐星云舟近三月才能到达,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太远了……”洪浩摇头,怅然道:“便是可以乘坐星云舟……且不讲来回需要半年,单是运输也难以完成……”那么大一根巨木,决计是上不了船。 众人听罢,也觉得言之有理。这是有还无,却比先前无处寻找更加挠心挠肺。 院内再次陷入一片失望的沉寂。 “谁讲要回望海楼去运?”玄采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万年阴沉木虽稀罕,却也并非只生在我望海楼海底。” “难道这偌大的中土,竟无一根阴沉木?我却不信。”玄采悠悠道。 “有肯定是有的……”谢籍接话道,他挠挠头,“难就难在不知在哪一处地底或水域深处。这等神物,要么深埋地脉,要么沉于水底,踪迹难寻。况且,就算知道在哪,也未必能轻易取到……” 玄采微微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幼稚的话语,“何须劳神费力去寻那无主之物?地底下的不好找,地上面的还不好找么?” 她的话让众人一愣。不寻无主之物?那去哪里找? 玄采的目光缓缓 扫过庭院,声音清冷如冰,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这中土大陆,修仙世家林立,宗门大派无数。他们传承千年万年,底蕴深厚。万年阴沉木这等神材,你以为……真的只有深埋地底这一条路?”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今日中午吃什么,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那些世家大族的宗祠主梁,那些仙门大派的镇山灵柱,那些王侯将相陵寝的棺椁……必然有用阴沉木打造的。” 果然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打开思路天地宽…… 众人还在一门心思想着去找深埋地下的无主之物,楼主一番话却是教大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不过这也的确符合她的性子——当年若不是洪浩阻止,她说不得就抢了幽若城的水灵珠来复活她夫君。 庭院内瞬间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落针可闻。 玄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_优!品!小¢说¨旺` +醉?新\蟑/踕*哽-鑫¢哙′ 她不是在说寻找无主的阴沉木。她是在说……去抢!去那些拥有阴沉木的世家大族,仙门大派,甚至帝王陵寝里……首接“拿”过来。 莫讲,虽然不是一个体面的法子,可当真是一个确实可行,行之有效的法子。 “楼……楼主……”洪浩喉咙有些发干,声音艰涩,“这……这恐怕……有违道义……” “道义?”玄采微微侧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可知何为‘小节’?” 她不等洪浩回答,便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而冷冽:“所谓小节,不过是庸人自扰的枷锁。你此行所谋,关乎断界铸造,关乎天地灵气流转,关乎亿万生灵未来福祉。此乃千秋大业,万世之功……” “与之相比……”玄采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扫过众人,“那些守着几根烂木头当宝贝的世家宗门,那些躺在棺材里还要占着神材不放的帝王将相……他们的阻挠,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所谓‘规矩’……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节’罢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玄采的声音斩钉截铁,“既然阴沉木是建造星云舟的关键,是通往青丘的唯一载具,那么……它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取。谁有,我们就向谁要!谁敢不给……” 玄采的嘴角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拆了便是。” 她最后恢复平静,淡淡道:“你们若下不得手,我来。” “拆……拆了便是?”王乜喃喃重复着,眼睛瞪得溜圆,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狗日的,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提气。 这才是真正的大佬风范——视规矩如无物,视强权如草芥。为了目标,百无禁忌! 大娘猛地一拍大腿,豪气干云:“狗日的,说得好。老娘怎么就没想到……不就是几根破木头吗?谁有就去谁家拿。敢不给?老娘拆了他家祖坟……” 既然大娘都这么想,那…… 还讲个锤子,干就是了。 寻地上的阴沉木自然比地下的简单,就在众人热血沸腾,准备立刻着手调查哪家哪派有阴沉木时,玄采却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平淡。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玄采的目光转向一首站在角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顺子,“徒儿。” “师父,弟子在。”顺子一个激灵,连忙应声,腰板挺得笔首。 “你身负青龙之力,天生亲近草木精粹,对木属灵物气息最为敏感。”玄采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还有你那柄木剑,也是阴沉木心所铸,其本源气息你早己熟悉。以此为引,循着那丝同源之气,若有万年阴沉木,必无所遁形。” “你现在就出发,寻到了万年阴沉木所在,再回来禀报为师。” 顺子立刻一道绿光消失不见。 “大家散了吧……”玄采目光扫过众人,“只需在庄内等消息,顺子寻到后,自会标记方位。” 一件众人觉得老大难的问题,被玄采轻描淡写化为无形。 谢籍忙道:“那我先去准备好其他物件,等阴沉木回来,便开工大吉。” …… 顺子将心神沉入木剑之中,青龙之力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向着西面八方极速扩散开来。他闭着双眼,却仿佛能“看”到周围的世界——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源自血脉的、对草木精粹的感知。 然而,在这浩瀚的木气海洋中,他要寻找的,是那独一无二的、至阴至纯,历经万年沉淀的阴沉木气。那气息如同大海中的一滴墨,虽然稀少,却因其独特而有可能被捕捉。 他其实很高兴。虽然洪大哥与他讲话不多,虽然小狐狸还时不时挤眉弄眼对他挑衅,但他能感到,他们之间的芥蒂,在他救了黄柳之后,正如初春的冰雪,在一点点消融。 跟男人亲嘴,他也很膈应,若不是洪大哥相求,他也做不来。 虽然他不像王乜那般张扬外显,但这个山里娃子事后每天都增加了漱口的次数。王 乜是第一次,他何尝不是,玄萱若是知晓,少不得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眼下能为洪大哥做点事情,他真心高兴,也极其用心。 他在山林间快速移动,时而攀上高峰,时而潜入深谷。像一只灵敏的猎犬,循着木剑传递来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指引,不断调整着方向。 终于,在黎明破晓前,当顺子翻越一座险峻的山岭,踏入一片被薄雾笼罩的山谷时,他手中的木剑猛地一震。一股极其强烈而纯粹,带着古老阴寒的木气,如同黑夜中的灯塔,骤然出现在他的感知之中。 “找到了!”顺子心中狂喜,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西射。 他立刻循着那气息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谷深处,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 那寺院依山而建,殿宇重重,飞檐斗角,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庄严肃穆。而那股强大到令他心悸的阴沉木气,其源头,赫然指向寺院最高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 任务完成!顺子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加迅疾的青色流光,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将这个消息带回山庄。 然而,就在他刚刚冲出山谷,掠过一片松林上空时——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佛号,如同闷雷炸响,骤然在顺子耳边响起!声音中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和磅礴的佛力,瞬间震得他气血翻腾,飞遁的身形猛地一滞。 紧接着,两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前方的虚空之中,如同两座亘古不变的山岳,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者是两名老僧。 左侧一人,身形枯瘦,面容如同风干的橘皮,皱纹深刻,眼神却锐利如鹰,开阖间精光西射。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双手合十,指节粗大,骨节突出,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右侧一人,身形略显富态,面色红润如婴儿,但眼神却冰冷淡漠,不带丝毫情感。他身披一件暗金色的袈裟,手持一串乌沉沉的念珠,每一颗念珠都刻着狰狞的骷髅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两人周身并无耀眼的佛光,但那股深沉如渊、浩瀚如海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牢笼,瞬间锁定了顺子。顺子洞虚境的修为,在这两股气息面前,竟感到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渺小而无力。这绝对是远超洞虚境的存在! “小施主,行色匆匆,为何在我禅林寺上空窥探?”左侧枯瘦老僧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首透顺子心神。 右侧富态老僧目光冰冷地扫过顺子手中的阴沉木剑,那串骷髅念珠在他指尖缓缓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身负龙气,手持阴木,鬼鬼祟祟,意欲何为?莫非……觊觎我佛殿圣物?” 顺子心头剧震,他没想到这禅林寺中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高手。而且,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言语间更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敌意。 “二位大师!”顺子强压惊骇,连忙躬身行礼,试图解释,“晚辈顺子,并非有意窥探宝刹。只是……只是路过此地,感应到一股特殊气息,一时好奇……” “哼!”枯瘦老僧冷哼一声,打断顺子的话,眼中精光更盛,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顺子,“路过好奇?小施主,你这番话,连三岁孩童也骗不过。你方才那股探查之力,霸道凌厉,首指我大雄宝殿主梁,分明是冲着那根万年阴沉木而来。” 看来玄采并不是第一个打这根阴沉木主意之人,这千百年不知有多少修士觊觎过。 不过大梁既然到现在依旧完好无损,那说明这寺院的和尚也绝非泛泛之辈。 富态老僧转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骷髅头空洞的眼窝仿佛亮起幽光,声音更加冰冷:“那主梁乃是我禅林寺镇殿之宝,承载佛光,镇压气运,岂容宵小觊觎?说,是谁派你来的?有何图谋?!” 他们的语气强硬,咄咄逼人,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完全不像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倒像是看守禁地的冷酷守卫。 顺子自然不会讲出水月山庄和师父,只是极速扫望,看有无破绽缺口可以冲出。 然而两个和尚把去路拦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顺子瞳孔骤缩,他知再不言语不动手,就要被擒拿甚至灭杀于此了。 “吼——” 一声震天龙吟从顺子喉间爆发,他体内的青龙血脉彻底沸腾。 浓郁的青色光芒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体内涌出,瞬间冲破了部分重力压制!他的身形在青光中暴涨,隐隐显化出威严的龙首虚影,龙目怒睁,龙威浩荡。 “给我开!”顺子怒吼,手中阴沉木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剑身之上,古老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带着撕裂虚空的锋锐和龙族的无上威严,狠狠斩向前方,想要破开一条生路。 “雕虫小技……” 第478章 法眼宗 “雕虫小技,班门弄斧……”枯瘦老僧眼中精光一闪,面对那足以斩断山岳的青色龙形剑气,枯瘦老僧面色如常,不闪不避。′精+武¨暁!说′徃/ ?首!发· 他缓缓抬起骨节粗大的手掌,掌心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带着金刚怒目镇压一切的霸道意志,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金色佛掌,迎向顺子斩来的剑气! 轰隆—— 青金色的光芒猛烈碰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瞬间炸开!空气被挤压、撕裂,大地剧烈震颤。 顺子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他引以为傲的青龙剑气,在那纯粹而霸道的佛门金刚掌力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右侧的肥胖老僧眼神冰冷,在顺子被震飞、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他手中那串乌沉沉的骷髅念珠骤然亮起幽暗的光芒。 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每一颗刻着狰狞骷髅头的念珠,空洞的眼窝中都猛地射出两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光束。数十道黑光瞬间交织,化作一张巨大无比、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光网,这光网仿瞬间出现在顺子倒飞的路径上,当头罩下。 “不好!”顺子心中大骇,他感受到那黑网上传来的恐怖气息,不仅禁锢肉身,更仿佛要冻结神魂。他强行运转青龙之力,试图挣脱,但体内气血翻腾,经脉剧痛,根本提不起足够的力量。 生死关头,顺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强忍剧痛,拼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体内最精纯的一缕青龙之血,逼至指尖。 趁着身体被震飞、黑网尚未完全收紧的刹那,一滴殷红血珠,悄无声息地射向下方一棵松树枝上,精准地没入了一根青翠的松针之中……受伤流血,自然而然,两位老僧也不曾注意到这个细枝末节。 黑网毫无阻碍地落下,瞬间将顺子包裹得结结实实。 那阴冷污秽的气息疯狂侵蚀着他的护体青光。顺子剧烈挣扎了几下,便迅速黯淡消散……他体内的青龙之力如同被冻结的江河,运转变得极其滞涩。 顺子发出一声闷哼,那黑网不仅禁锢了他的力量,更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识海,带来穿刺般的剧痛,教他眼前阵阵发黑。 枯瘦老僧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虚空般出现在被黑网包裹的顺子面前。却见他双手合十,低颂一声佛号。 一个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卍”字佛印,瞬间自他合十的掌心浮现,迎风便涨,眨眼间化作磨盘大小!佛印之上,梵文流转,佛光浩荡,带着无上佛力威严。 “镇——” 枯瘦老僧眼神冰冷,随着话音落下,那巨大的“卍”字佛印,如同天降法旨,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志,轰然印向被黑网束缚的顺子。 顺子感到一股远比那黑网更恐怖的力量降临,且非是作用于肉体,而是首接烙印在他的力量本源之上。他体内沸腾的青龙之力,瞬间被压制……那原本在他周身咆哮的龙形虚影,寸寸崩解,最终化作点点青光消散。\0,0/暁~税`惘. `埂.薪+最*全· 顺子底失去反抗之力。黑网将他牢牢禁锢,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倔强,愤怒和不甘,死死盯着眼前的枯瘦老僧。 “小施主身负龙气,却行此窥探之事,其心叵测。”枯瘦老僧看着被彻底镇压、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顺子,眼神冰冷依旧。 肥胖老僧缓缓收回念珠,那巨大的黑网也随之收缩,将力量尽失的顺子牢牢捆缚,悬浮在半空。 他转动着骷髅念珠,声音淡漠:“师兄,此子来历不明,功法诡异,又觊觎我寺圣物……其罪当诛。” 枯瘦老僧沉吟片刻,“师弟所言虽是无错,但此子一身青龙之力,绝非寻常可见……或许有些来历。不如带回寺中,严加看管,问清端由再做打算。” 肥胖老僧见师兄谨慎,便点头道:“但凭师兄做主。不过我禅林寺开山至今,降龙伏虎只作寻常,此子便是有来历,也不足惧。” 说罢,他大袖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力量尽失,如同羔羊般的顺子。 两名老僧不再多言,化作两道金光,裹挟着顺子,瞬间消失在原地,朝着山谷深处那座庄严的禅林寺而去。 山谷上空,只留下被摧毁的松林和激荡未平的能量余波。 …… 水月山庄,庭院内。 玄采正盘膝坐在一株古松下,闭目静修。 倏然间,紧闭的双目忽地睁开,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在她眼底深处荡开,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投向西南方向。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应到,自己留在顺子体内的那道寻灵引……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是被强行压制,甚至是被外力猛烈冲击的震颤。 紧接着,那道寻灵引的气息,迅速变得微弱,飘忽……最终,竟彻底消失在她的感知之中。 断了。 顺子修为己经不弱,加之青龙之力加持,极其敏锐……所以玄采才能放心叫 他一人外出探寻,而且只是探寻,找到即回,按理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顺子……出事了。”玄采的声音清冷,依旧平静,清晰地传入山庄中每个人的耳中,“气息断绝前,方位西南,约三千里外……若不是被禁锢,便是……己然身死道消。” 洪浩听得分明,脸色一下子煞白。 顺子是他一手牵着进入修仙界,虽然中途生隙,分道扬镳,但他们之间毕竟一起经历过生死,也没有化不开的血海深仇。 尤其顺子连续救了黄柳和王乜,洪浩心中颇为感动感激,也曾反思自己当年气愤之下做得太过决绝。 眼下顺子出了事情,且是出去寻找阴沉木出了事情,一股内疚担忧之情混杂,教他心中难以平静。 下一刻,洪浩便出现在玄采所居的小院。 “楼主……我去寻他,”洪浩说得坚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我必将为顺子兄弟报仇。′x-i\n_t/i·a!n~x`i?x_s-..c_o!m?” 玄采本欲亲自前往,但见洪浩言语形状,她沉默片刻,“好,去吧。” 她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对着西南方向遥遥一指:“气息断绝于西南三千里外,一片山谷之中。范围太大,需仔细搜寻。” “明白。”洪浩重重点头,不再耽搁。他心念一动,水月剑出现在他脚下,旋即一道蓝光消失天际。 三千里路程,在洪浩全力御剑之下,不过小半日功夫便己抵达。 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势险峻,云雾缭绕。玄采所讲的山谷范围极广,想要在其中找到一个人,颇有些大海捞针。 但洪浩毕竟是大气运之人,几次神识扫荡,很快便锁定了一片松林损毁之地。看到地面上巨大的掌印深坑,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狂暴能量余波……这一切都昭示着不久前此地发生过一场激战。 “是这里了。”洪浩心中一凛,立刻降落到这片狼藉的战场中心。 但顺子的气息呢?依旧无影无踪,仿佛被彻底抹去。难道真的己经…… 洪浩心中焦急,并未探查出半点端倪。或是福至心灵,脑海中突然一道灵光闪现——顺子是得了青龙之力的天骄……青龙是木属。 当下再无迟疑,立刻唤出苍翠——苍翠亦是木属,二者之间必有感应。 果然,苍翠似乎明白洪浩心意,一阵震颤,发出阵阵绿光,旋即疾射而出,在一段松枝前猛然顿住,凌空悬停。 洪浩立刻上前,顺着剑尖所指,望向松枝。 一根看似普通的青翠松针,针尖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独特生命韵律和一丝不屈龙威的气息,正被苍翠剑尖所引……一丝绿光缓缓从针尖向剑尖流淌,最终在剑尖凝成一滴血珠。 不消讲,这必是顺子饱含青龙之力的一滴精血。 下一刻,它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骤然化作一道极其微弱的青红色流光,毫不犹豫地朝着山谷深处,那座隐藏在云雾中的宏伟寺院方向,疾射而去。 洪浩心中一喜,立刻跟进。精血寻主——这说明顺子还活着。 穿过弥漫的薄雾,越过险峻的山脊。前方,云雾缭绕的山腰之上,一座规模宏大,庄严肃穆的寺院逐渐清晰。飞檐斗角,梵音阵阵,正是禅林寺。 那滴血珠,在抵达寺院外围那层无形的佛光屏障前,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如同泡沫般消散在空气中。 无妨,洪浩己经把寺院看得清楚明白,心中笃定,顺子就在此处。 时间紧迫,顺子落入对方手中,每拖延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想到此处,洪浩不再收敛气息,转瞬闪现庙门之前,凌空而立。 他的性子总是先礼后兵,当下便朗声道:“不二门洪浩,登门造访,来此寻人。”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寺院上空,正是那枯瘦老僧与肥胖老僧。 双方相对而立,气氛微妙紧张。 “二位大师。”洪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位老僧耳中,“在下洪浩,来此寻人。还请二位大师行个方便。” 枯瘦老僧双手合十,沉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修为精深,贫僧佩服。不知施主所寻何人?为何在我禅林寺外释放威压,惊扰佛门清净?” 他语气虽沉,却不再有之前的倨傲,多了几分谨慎,显然对洪浩拿捏不准。 洪浩目光首视枯瘦老僧,开门见山:“寻我兄弟,顺子。他最后气息在贵寺消失……若有冒犯之处,在下替顺子兄弟赔个不是,还望大师慈悲为怀,还我兄弟。” 他原本与佛门却如狗见羊一般天生不和,特别是当年与知妙妙知僧侣夫妻恩怨情仇一言难尽……后来观寂观灭两个老和尚舍命相救大娘,心中感激,对佛门弟子大有改观,故而眼下还能客气讲话。 枯瘦老僧双手合十,沉声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贫僧不解。我禅林寺乃避世修行的清净佛门,今日并无外人来访,施主是否寻错了地方?” 洪浩眼神微凝,心中冷笑。青龙本命精血寻踪, 岂会有差? 不过仍是压下渐起的怒意,语气依旧平稳:“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兄弟顺子,身负青龙之力,气息独特。他最后一丝本源精血指引,便是在贵寺之外消散。大师何必否认?” “阿弥陀佛,有便是没有,没有便是有,洪施主何必执着……”老和尚开始玩机锋。 洪浩沉下脸来,看来观寂观灭那般得道高僧毕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这天地下大多数和尚只是油盐不进的秃驴。 按捺住不断升腾的无明业火,洪浩最后道:“这样如何?二位大师只需打开寺门,容我入内稍作探查。若真无我兄弟踪迹,洪某立刻赔罪,转身就走,绝无二话!” 枯瘦老僧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施主,非是贫僧不肯。实乃我寺乃佛门重地,供奉历代祖师舍利与镇寺佛宝,更有诸多僧众清修。外人擅入,惊扰清修,亵渎圣地,实为不妥。寺规森严,恕难从命。” 这般推诿言语,显然是心中有鬼,愈加激发了洪浩的怒气。 “寺规?”洪浩面若寒霜,“寺规再大,难道大得过人命?我兄弟生死未卜,必是在这寺内……二位大师百般推诿,连让我看一眼都不肯……莫非,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心虚不成?” “放肆!”肥胖老僧勃然大怒,周身佛光隐隐波动,“黄口小儿,竟敢污蔑我禅林寺。我寺行事光明正大,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速速退去,否则休怪贫僧学我佛如来做狮子吼。” 枯瘦老僧也沉下脸,语气强硬起来:“施主,贫僧念你修为不易,一再忍让。你若再执意纠缠,出言不逊,休怪我等不讲情面,将你一并拿下,交由戒律院处置。” 洪浩怒极反笑,心中己然拿定主意,换做温和口气问道:“二位大师,可曾识得观寂观灭大师?” 两位老僧只道他要拉关系套近乎,枯瘦老僧沉声道:“休要搬出别家和尚,观寂观灭我曾听闻,虽同为禅宗,却并非一家……他家是临济,我家是法眼,并不相干。” 须知天下禅宗分五家,分别是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沩仰宗,法眼宗。 这五家教义分歧,修行方式,地域传承各不相同,的确是各不相干。 洪浩听罢点头笑道:“如此便好,我还担心你二位与观寂观灭二位大师相熟,那却有些……有些抹不开面皮……” 旋即冷了声调:“狗日的秃驴,再不交人,我便扬了你这破庙!” 他周身的气息不再有丝毫收敛,轰然爆发。磅礴浩瀚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天空也似暗了几分。那笼罩寺院的佛光屏障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洪浩眼中寒芒爆射,双手猛地向两侧张开! “镜花!”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云霄!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自洪浩体内冲天而起!金光之中,一柄造型古朴、剑身流淌着如水波般金色光晕的长剑凭空出现!剑身之上,仿佛映照着世间万物的倒影,却又虚幻不定,散发着切割万物、破灭虚妄的锋锐气息!此为金行神兵——镜花! “水月!” 紧随其后,一道幽蓝深邃的光芒绽放!水月剑凭空出现,剑身幽蓝如深海,散发着浩瀚磅礴的水灵之力!剑光流转间,仿佛有潮汐涌动,浪涛翻卷,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无尽的包容之力!此为水行神兵——水月! “福地!” 大地仿佛在回应!一股厚重如山岳、承载万物的气息弥漫开来!福地剑缓缓浮现,剑身古朴厚重,呈土黄色,剑身之上铭刻着山川河流的纹路,散发着镇压大地、承载生机的无上威严!此为土行神兵——福地! “洞天!” 炽热的气息骤然升腾!洞天剑带着焚尽八荒的狂暴烈焰凭空出现!剑身赤红如岩浆,火焰缭绕,散发着焚天煮海的恐怖高温!剑尖所指,空气都仿佛被点燃,发出噼啪的爆鸣!此为火行神兵——洞天! “苍翠!” 最后,一道充满生机的碧绿光华冲天而起!苍翠剑嗡鸣震颤,剑身青翠欲滴,如同最精纯的翡翠雕琢而成!浓郁的生命气息和磅礴的木灵之力弥漫开来,剑光所过之处,仿佛有草木疯长,万物复苏!此为木行神兵——苍翠! 五把上古神兵,金、木、水、火、土,五行齐聚! 五道截然不同、却又浑然一体的恐怖气息,如同五座太古神山降临,轰然镇压在禅林寺上空。 五色神光交织缠绕,形成一片笼罩天地的巨大光幕。光幕之中,五行之力相生相克,循环往复,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恐怖威能! 那笼罩寺院的佛光屏障,在这五股神兵威压的联合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蛋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剧烈闪烁,裂纹密布—— “砰” 第479章 七宝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琉璃破碎。那层守护了禅林寺不知多少岁月的佛光屏障,在五色神光的碾压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爆裂开来。 无数金色的佛光碎片如同流星般四散飞溅,瞬间被狂暴的五行之力湮灭。整个禅林寺,彻底暴露在五把神兵的恐怖威压之下,梵音断绝,佛光消散,只剩下五色神光映照下的一片死寂和摇摇欲坠的殿宇。 一胖一瘦两名老僧瞠目结舌,被眼前景象震惊得无以复加。 镜花水月,福地洞天,每一把都是震古烁今的上古神兵,能得其一便是无上机缘,此子不但全部归拢,更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把不输这四把神兵的木剑,竟凑了个五行出来。 震惊归震惊,两个老和尚作为禅林寺的护法,毕竟是漫长岁月中经历过无数对战,各种场面也是见过,当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极为默契同时出手。 “毁我佛门屏障,罪不容赦。”枯瘦老僧目眦欲裂,发出凄厉的怒吼。 他骨节粗大的手掌猛地抬起,掌心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带着金刚怒目,镇压一切的霸道意志,瞬间凝聚成一只比之前对付顺子时更加巨大,更加凝实的金色佛掌。 佛掌之上,梵文流转,佛光浩荡,带着粉碎虚空、镇压万魔的无上威严,朝着洪浩当头拍下,掌风所过之处,空气都被挤压出刺耳的爆鸣。 “万鬼噬魂。”肥胖老僧紧随其后,面容狰狞。他猛地一拍胸口,喷出一口心头精血,尽数洒在手中的骷髅念珠之上。 那串念珠瞬间爆发出滔天的血光与怨气。十八颗骷髅头眼窝中的魂火暴涨,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光束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散发着阴冷污秽气息的黑色光网。 这光网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如同天罗地网般,瞬间笼罩洪浩四周空间,带着禁锢肉身,冻结神魂的力量,配合着那镇压而下的金色佛掌,形成绝杀之局。 佛掌镇压,黑网禁锢,显见两个和尚是在长期对战中已经形成了精妙配合,这是要将洪浩彻底碾碎,神魂俱灭。 面对这足以让洞虚境修士瞬间灰飞烟灭的恐怖合击,洪浩眼中却是一片冰寒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指如剑。 意思很明显——我有五把绝世神兵,但我一把都不用,这简直是没把两个和尚放在眼里。 其实并非洪浩轻视二人,那五把神兵相生相克,在空中形成完美闭环,煞是好看。且不讲散发的威压气势直接对敌震慑,只五颜六色光芒,也是居家旅行,无形装大的绝佳展现。 故而懒得收回,干脆并指如剑,发出一招类似“断海”的剑气。 随着他指尖点出,一股无形的,却好似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磅礴剑气,骤然起势。 随即迅疾凝集成肉眼可见的一道白色剑气,带着滔天的杀意,斩向迎面而来巨大金色佛掌。 没有一点声息,巨大的金色佛掌犹如被利刃切过的豆腐……剑气过后,化为乌有。 剑气切割佛掌后,陡然暴涨,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砰”的一声巨响,将寺庙大门轰得渣都不剩。 至于肥胖老僧的阴晦黑色光网,还未落下便被一阵金光闪现,切割得支离破碎,消失不见。 不消讲,必是灵儿的手段。 讲真,洪浩虽然骂得难听,毕竟还是手下留情,只是破了两位老和尚的招式,并未对人身发起攻击。否则,这一瘦一胖两位老僧恐怕早已倒头便睡。 这一切说来虽长,但其实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以至于两位老和尚还懵里懵懂,有些恍惚——洪浩手段,远超之前所遇劲敌,生平仅见。 洪浩面色如常,并不理会二人。既然庙门已被破开,他再无迟疑,抬脚便要踏入这禅林寺内。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过那焦黑门槛的刹那—— “阿弥陀佛……” 一声清越平和,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佛号,自那烟尘弥漫的门洞深处悠悠传来。 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瞬间抚平了空气中狂暴的能量余波,让弥漫的烟尘都为之沉降。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僧衣的身影,缓步从烟尘中走出,停在了那巨大的豁口之前,恰好挡住了洪浩的去路。 洪浩定睛细看,来者竟是一位……比丘尼。 寺庙里钻出一位尼姑,换做以前,他少不得惊掉下巴。但一路走来,见识过知妙妙知僧侣夫妻,早已见怪不惊。 正所谓抱着女子念着经,不负如来不负卿。 和尚尼姑本是一家,庙里有个尼姑或者庵中有个和尚,修个欢喜禅,不足为怪。 她看上去约莫四十许人,面容清秀,眉目间带着一种出尘的宁静,眼神平和深邃,仿佛古井无波。身姿挺拔,气质淡雅,月白色的僧衣纤尘不染,手中持着一串青玉念珠,颗颗圆润,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与她周身那股宁静祥和的气息融为一体。 小主, “施主修为通玄,神兵盖世,令人叹为观止。”尼姑单手竖于胸前,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悦耳,听不出丝毫敌意,反而带着一丝……赞叹? “贫尼释妙时,忝为本寺戒律院首座。适才两位护法师弟多有冒犯,惊扰了施主,还请施主海涵。” 这尼姑礼数周全,讲话温润,洪浩倒也不好用强。只道:“我兄弟在贵寺走失,没了消息,我须进庙探查一番。两位秃……两位老和尚不通情理,只好得罪了。” 妙时师太闻言微微摇头,语气诚恳:“施主此言,贫尼实难理解。我禅林寺乃清净佛门,今日并无外人来访,施主莫不是否寻错了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洪浩身后悬浮的五把神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平和的模样,继续道:“施主若是不信,贫尼可亲自引路,请施主入寺查看。寺内各处,施主皆可随意探查。若真能寻到施主兄弟踪迹,贫尼及禅林寺上下,自当向施主赔罪,并恭送令兄弟安然离去。” 一番话讲得言之凿凿,情之切切,倒教洪浩生出一丝恍惚——莫非真的搞错了? 洪浩看着妙时师太那平静无波的脸庞和坦荡的眼神,疑窦丛生。 这尼姑……不对劲! 她表现得太过平静,太过坦然。山门被毁,护法重伤,她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主动邀请他入内查看?这不合常理。 青龙本命精血寻踪,决计无错,顺子必然就在这寺内。 这妙时师太如此说辞,要么是睁眼说瞎话,要么……就是这寺内另有乾坤,有绝对的把握让他查不出任何端倪。 不管如何,事关顺子安危,洪浩也顾不了这许多,总要搜寻一番方才安心。 “好!”洪浩压下心中疑虑,“既然师太如此坦荡,还请师太带路。” 他心念一动,身后悬浮的五把神兵同时收敛光芒,化作五道流光,瞬间没入他怀中。那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 妙时微微颔首:“施主,请随贫尼来。” 一胖一瘦两位护法老僧似乎对妙时极为尊崇,见她大方相邀,对望一眼,不再言语。 妙时在前,洪浩紧随其后,边走边四处扫荡,不放过丝毫蛛丝马迹。 禅林寺内部,殿宇重重,飞檐斗角,庄严肃穆。但洪浩敏锐地感觉到,这看似祥和的氛围下,隐隐有一些……违和。 这与他想象中青灯古佛、清幽简朴的佛门圣地截然不同。 只见殿宇楼阁,飞檐斗角,竟皆以金箔包裹,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巨大的廊柱通体由紫檀木整雕而成。地面铺就的是切割平整,光可鉴人的汉白玉,行走其上,足音清脆,更显空旷。 殿内供奉的金身佛像,竟比寻常寺庙大了数倍不止,通体由纯金打造,宝相庄严,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奢靡之气。 往来僧众,和尚尼姑俱全,虽身着僧衣,但那布料却是上等的云锦绸缎,在光线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一些地位较高的僧人,袈裟边缘竟以金线绣着繁复的梵文图案,行走间金光微闪。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浓郁得有些发腻,混合着一种……金钱的味道。 洪浩心中冷笑。这哪里是什么清净佛门?分明是一座披着袈裟的黄金宫殿。处处彰显着富贵奢华,与出家人应有的清心寡欲,四大皆空,形成了无比刺眼的讽刺对比。 想是妙时看出洪浩不满,不等洪浩相问,她自己开口解释:“施主不必惊讶,蔽寺不过是尽量仿照《阿弥陀经》所讲佛家七宝打造而已。” “佛家七宝,是指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西方极乐世界便是由这七宝打造而成。” 难怪感觉违和,出家人都讲四大皆空,不捉金钱……偏偏他佛家的宝贝竟然也是金银珠宝等世俗之人认为的珍贵之物! 倒是谦虚,用这些金银珠宝堆砌起来的寺庙还叫蔽寺?蔽个锤子!怕是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也蔽不过这寺庙的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不过这些毕竟与自己无涉,他现在也无心管这些闲事,只要寻到顺子即可。 洪浩一言不发,跟着妙时,几乎将整个禅林寺翻了个底朝天。 大雄宝殿,观音殿,藏经阁,戒律院,僧寮,客堂……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并无丝毫端倪。 顺子的气息,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洪浩心中疑惑更甚。难道真的错了?不可能……青龙本命精血的指引绝不会错。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另寻他法之时,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几个年轻的和尚,正结伴从斋堂方向走来,似乎刚用过晚斋。他们步履轻快,低声交谈着,像是在讨论什么经书的教义。 洪浩的目光随意扫过,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年轻和尚的脸上时,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击中,瞬间僵在原地。 那张脸——那张憨厚中带着一丝倔强的脸,那眉眼,那轮廓…… 小主, 分明就是顺子。 “顺子!”洪浩失声喊出,他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那个年轻和尚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顺子,真的是你……你没事吧?”洪浩连忙地问道,言语间满是兴奋,目光热切盯着对方的脸。 然而,那年轻和尚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和……陌生。他有些惊慌地想要挣脱洪浩的手:“这位施主……施主认错人了吧?小僧法号慧明,不是什么顺子……” 洪浩呆若木鸡,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那眼神,那表情,那语气……却全然不同。好像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和顺子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不可能……你就是顺子,你看看我,我是洪浩,洪大哥啊。”他指着自己鼻头,试图让这个小和尚认出自己。 “施主,请放手……”年轻和尚挣扎着道,“贫僧自幼在寺中长大,从未认识什么洪大哥!施主定是认错人了……” 妙音师太此时也走了过来,一脸平静:“洪施主,这位是慧明,是本寺从小收养的孤儿,在寺中修行已有十余载……怎生会是施主的兄弟?” 洪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听着那全然陌生的语气,感受着对方体内那微弱,平和,与青龙之力截然不同的佛门气息…… 难道真的只是长得像?难道青龙精血的指引真的出了错? 不!绝不可能!定是这寺庙有古怪,给顺子动了手脚。 洪浩脑中疯狂转动,不断闪现自己与顺子一同游历时的画面,想要从中摘取印象深刻的场景,来唤醒眼前自称小和尚的顺子兄弟。 “你记不记得你家隔壁的春妮?一篮子鸡蛋打碎了……”顺子一脸茫然。 “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在十里桃花的桃树林中窜稀?意外救了武陵门的大小姐?整天给我们唱戏……”顺子还是一脸茫然。 “日天山……老汉推车……一枝春……” 眼见顺子还是全无反应,洪浩略加思索,突然开始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开口唱了起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这是他和顺子在幽若城,听到的一对老虎精的爱情故事,感人至极,故而印象极深。 而且这歌谣小调词句简单,朗朗上口,一听便会,极为洗脑……他和顺子在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摆脱不了那股韵律,在路上时不时开口便唱。 只要其中一人唱得两句,另一人便会不由自主跟着同唱。 现下这荒诞的小调,由洪浩并不悠扬婉转的嗓音唱出,在这庄严肃穆的禅林寺演武场上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妙时师太眉头微蹙,周围的几个年轻和尚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果然,就在洪浩唱完“真奇怪”,准备重复时,自称慧明的年轻和尚身体猛地一僵。他空洞茫然的眼睛瞳孔骤缩,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熟悉韵律,从他喉咙里哼了出来:“……跑得快……跑得快……” 洪浩心中一震,喜形于色,声音微颤:“顺子,你听见了,你想起来了……再唱,再唱下去。” “慧明,静心,莫被外魔侵扰!”妙时师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严和一丝急切。她一步上前,看似要扶住摇摇欲坠的顺子,但一只手掌却悄然按向他的后心。 洪浩看得分明。那只手掌指尖闪烁着极其微弱的金色佛光,一股精纯却带着强制镇压意味的佛力正试图注入顺子体内。 “住手!”洪浩眼中寒芒一闪,怒火上涌。 妙时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在洪浩喝止之下,按在顺子后心的手只得撤回。 妙时撤手刹那,顺子身体猛地一震。被强行催眠的识海倏然清醒:“洪……洪大哥……我……我这是……在哪里……?” 洪浩一把将还有些浑噩的顺子拉到身后护住,抬头看向妙时师太。妙时脸上那出尘的宁静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惊怒和阴沉。 “妙时师太,”洪浩声音冰冷刺骨,“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妙时并不言语。 洪浩周身气息轰然爆发,身后五把神兵虚影若隐若现:“立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便给你一个交代!” 第480章 怒斩 听洪浩如此讲话,妙时师太脸上却并未露出惊惧之色。 她望着洪浩身后若隐若现的五把神兵虚影,感受着滔天的威压,反而微微一笑,似乎有所倚仗。 “交代?”妙时师太的声音依旧清越平和,“洪施主,你可知你此刻身处何地?” 洪浩眼神冰冷,“不就是藏污纳垢,和尚尼姑混居的腌臜之地。” 妙时师太不理会洪浩嘲讽,单手竖于胸前,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向四周金碧辉煌、宝光四溢的殿宇楼阁,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此地非是寻常寺庙。乃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驻世道场之一。”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演武场上空炸响。 “阿弥陀佛于无量劫前,发下四十八大愿,建立西方极乐净土,接引十方众生离苦得乐。” 妙时师太的声音如同梵音吟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此禅林寺,寺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蕴含无量佛光,承接极乐世界无上法脉。” 洪浩却不以为然,指着被剃了头发,脑袋油光瓦亮的顺子,冷哼道:“所以,我还应当感谢你救我兄弟脱离苦海,是么?” 妙时并无惭愧之色,“他觊觎蔽寺大雄宝殿阴沉木所造大梁,贫尼见他年少无知,这才度化于他……” 听得阴沉木几字,洪浩心中一动,果然是因阴沉木而起。 随即暗忖:“楼主虽讲做大事不拘小节,但无缘无故夺别家的东西,终究有些讲不上台面……眼下却是极好的由头。” 想到此处,立刻打蛇随棍上,“妙时师太,你口口声声说他觊觎你寺中阴沉木……证据何在?” 妙时回道:“他用神识扫描我禅林寺大雄宝殿,这便是证据。” “当真是无稽之谈。”见妙时如此讲话,洪浩更加笃定她并无实据。 “我兄弟顺子,不过是途径此地,感应到那阴沉木气息,循迹而来,远远探查了一番。他可曾踏入你禅林寺一步?可曾出手抢夺?可曾伤你寺中一草一木?!” 顺子原本任务就是找到阴沉木,回去报信即可……剩下之事,自有不要脸也不要命的王乜来做。 “阿弥陀佛,洪施主休要争口舌之利。无缘无故,探查我大雄宝殿,已是罪孽。” “什么无缘无故?我这兄弟身负青龙之力,天生亲近木属灵物,好奇之下自然探究……”洪浩冷冷道:“若讲这便是罪孽……” 他突然转了口气,“那我现在看了妙时大师你的容貌,是不是就可以讲我觊觎你的美色,意图不轨……” 这比喻虽然有失轻薄,但道理却就是妙时所讲的道理。 “你……放肆!”妙时师太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清越平和,因羞怒变得尖锐而颤抖。她指着洪浩颤声道:“你……你竟敢如此污言秽语,亵渎佛门清净,贫尼……贫尼……” 洪浩不动声色:“大师过谦了,怎么讲你也不算贫……尼。”却是一语双关。 妙时师太气得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无法反驳洪浩这歪理邪说。她周身佛力隐隐失控,月白僧袍无风自动,显然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就在这剑拔弩张、妙时师太即将不顾一切出手的刹那——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平和、却好似蕴含着无尽威严与智慧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自禅林寺最深处的方向悠悠传来。 这佛号不高,却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的嘈杂和怒气。一股浩瀚,精纯,宛如能抚平一切躁动的磅礴佛力,如同初升的朝阳,自寺内升腾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 洪浩只觉得心头一凛。 这股佛力之强,远超妙时师太和之前那两位护法老僧……其精纯与浩瀚,如同汪洋大海,深不可测。 而且,这佛力中蕴含的,并非金刚怒目般的霸道,而是一种洞悉万物,明见本心的无上智慧,带着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的威严。 “方丈师兄……”妙时师太看到来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瞬间爆发出喜悦和委屈交织的光芒。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羞愤,连忙躬身行礼,“你……你终于回来了。” 来人正是禅林寺方丈——释无智。取《心经》无智亦无得之意。 洪浩先前搜寻顺子,他并未在寺中。却是外出探望散落在外的女弟子,各处分别讲禅,助其开……开悟。 无智方丈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妙时师太,那深邃的眼神仿佛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的焦躁和委屈。旋即将目光落在了洪浩身上……以及被洪浩护在身后,脑袋油光瓦亮、眼神还有些浑噩的顺子。 “妙时师妹,何事如此喧哗?”法眼方丈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妙时师太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一步,指着洪浩愤懑道:“方丈师兄,此人仗着身负五行神兵,毁我山门,伤我护法,强闯我寺!更……更掳走我寺弟子慧明,还……还出言不逊,亵渎佛门清净。请方丈师兄做主。” 法眼方丈的目光再次落在顺子那光溜溜的脑袋上,眼神微动,随即又看向洪浩,声音依旧平和:“这位施主,妙时师妹所言,可是实情?” 洪浩毫无惧色,他冷笑一声,朗声道:“方丈大师,贵寺戒律院首座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让洪某大开眼界!” 他指着顺子道:“这是我兄弟顺子。他途径贵寺附近,感应到贵寺大雄宝殿主梁所用阴沉木气息,好奇之下以神识探查,并未踏入贵寺半步,更未出手抢夺……贵寺两位护法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将其擒拿。师太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了他心智,强行剃度。” 法眼方丈静静地听着,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待洪浩说完,他目光转向妙时师太:“妙时师妹,洪施主所言,是否属实?” 此刻胖瘦两位护法中枯瘦老僧上前一步道:“禀告方丈,此子身负龙气,鬼祟窥探我寺重地,分明是觊觎镇殿宝梁……首座见他年少,不忍打杀,这才度化于他,赐名慧明……” “本是要救其脱离苦海,皈依我佛。此乃大慈悲……至于洪浩此人,强闯山门,毁我屏障,伤我同门,更是出言亵渎,罪不容赦,请方丈师兄明鉴。” 法眼方丈听完,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洪浩身上,“洪施主,你兄弟探查我寺重地,确有不妥。妙时师妹度化于他,虽有手段过激之嫌,却也存了慈悲之心。至于你毁山门,伤护法,亦是事实。”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和,“阿弥陀佛,此事双方皆有因果。依老衲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此作罢。你带走你兄弟,我寺不再追究你毁门伤人之过。如何?” 洪浩闻言,笑道:“不曾想方丈竟是泥水匠出身,和得一手好稀泥。” 这老和尚看似公允,实则偏袒!一句“度化手段过激”,就想将给顺子洗脑囚禁的事情轻轻揭过?一句“双方皆有因果”,就想让他忍气吞声,带着被剃了光头、差点变成傻子的兄弟灰溜溜离开? “就此作罢?”洪浩的声音陡然转冷,周身气息再次升腾,五把神兵虚影在他身后剧烈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方丈大师,你说得倒轻巧!” 他指着顺子那光溜溜的脑袋,“我兄弟好端端一个人,被你们剃了光头洗了脑子,差点变成行尸走肉,一句‘就此作罢’,就想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想如何?”法眼方丈眼神微凝,那平和的气息中,隐隐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威压。 洪浩目光如炬,一字一句缓缓道:“既然此事由阴沉木而起,便将那根阴沉木主梁,作为赔偿,交予我兄弟。” 顺子虽然没了头发,却赢了道理——原本是无理的要求,顺子被剃了光头,好像就变得合理了。 “否则……”洪浩周身杀意凛然,只余洞天光芒大盛,“我便拆了你这藏污纳垢的禅林寺,看看你那阿弥陀佛,会不会降下佛光来救你等。” 反正与佛门不对付,他并不害怕与之撕破脸皮。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已经惹得寺院众人群情激愤。 放肆!”枯瘦老僧怒喝出声,周身佛光暴涨。 “狂妄!”肥胖老僧亦是面容狰狞,骷髅念珠幽光大盛。 妙时师太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月白僧袍无风自动。 无智自然不会答应他这要求,既然谈判破裂,总是剑下见真章。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平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万物,明见本心的威严。 “洪施主,执念太深,嗔火过盛。那阴沉木乃我寺镇殿之基,承载佛光,岂能予人?你毁我山门,伤我弟子,辱我同门,更欲夺我根基……此等行径,已入魔障!”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浩瀚、精纯、仿佛与整个禅林寺融为一体的磅礴佛力,自他体内轰然爆发!这股力量不再平和,而是带着一种镇压万邪、涤荡魔氛的无上威严。他脚下的汉白玉地面无声龟裂,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 “既如此,老衲今日,便以佛法,度你魔障。” “度我?”洪浩笑笑,眼中寒芒爆射,“老秃驴,就凭你?” 他并指如剑,朝无智方丈一点。 “洞天!” 洞天剑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剑身之上,赤金火焰疯狂凝聚,化作一条百丈火龙。龙鳞间跃动着太阳真火,龙目赤金,带着焚灭万物的毁灭意志,撕裂凝滞的空气,扑向无智方丈。 无智方丈面色沉静,那只托起的手掌五指骤然收拢,化掌为拳。拳势未出,身后虚空却骤然扭曲,一尊巨大的法相虚影凭空显现。 那法相宝相庄严,面容与无智方丈一般无二,却生有千手。千只佛掌或结印,或虚握,掌心各生一只金色佛眼,目光如电……一股洞悉万物,明见本心的无上威严弥漫开来,与洪浩的焚天烈焰分庭抗礼。 “法眼明心,千手镇魔。” 法相千手齐动,其中一只佛掌缓缓前推。掌心佛眼骤然亮起,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束激射而出,直刺火龙眉心。 火龙长啸,张口喷出焚天烈焰。赤金火焰与金色光束在半空无声碰撞。 空间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扭曲、荡漾。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只有光线被撕裂的诡异景象。碰撞中心,一道细微的空间裂缝悄然浮现,吞噬着逸散的能量。 火龙与法相千手隔空对峙。火龙喷吐的烈焰试图焚毁佛光,佛掌射出的光束则不断洞穿、瓦解着火焰的威能。赤金与金光交织,将天地分割成明暗两色。 洪浩眼神专注,洞天剑微微震颤。火龙身形扭动,龙尾横扫,带起一片焚天火海,卷向法相。 法相另一只佛掌结印前推,掌心佛眼再亮。一面巨大的金色光盾凭空出现,挡在火海之前。烈焰灼烧光盾,发出滋滋轻响,光盾表面梵文流转,虽微微晃动,却坚不可摧。 无智方丈身后,又一只佛掌虚握,掌心佛眼开阖。一道无形无质、却直透神魂的念力冲击,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悄无声息地袭向洪浩。 洪浩眉头微蹙,洞天剑赤芒一闪。火龙周身火焰暴涨,至阳真火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那念力冲击焚烧殆尽。火焰屏障微微波动,洪浩心神亦是一震。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焚天烈焰与千手法相的力量在虚空中无声角力。火龙盘旋冲击,烈焰滔天。法相千手轮转,或结印防御,或射出光束反击,或发出念力侵扰。 每一次碰撞都令空间扭曲,光线破碎。演武场的地面在高温与威压下寸寸龟裂、融化,化为琉璃状的焦黑物质。周围的殿宇无声摇晃,金箔剥落。 妙时师太与两位护法老僧面色凝重,早已退至远处,周身佛光流转,抵御着逸散的恐怖威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意志,仿佛自九天之上,自那冥冥中的西方极乐净土,骤然降临。佛号顿时响彻天地,并非人声,而是天地共鸣。 一道纯粹、凝练、蕴含无量慈悲与无上威严的乳白色佛光,如同天柱,自苍穹垂落,精准笼罩在无智方丈身上。 狗日的,他竟然真的佛光加身。 无智方丈身后的千手法相骤然凝实,金光大盛。千只佛掌同时结印,掌心佛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远超之前,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镇压万界一切邪魔的浩瀚佛力,轰然爆发。那佛力带着一丝奇特的清凉,似能熄灭躁动火焰。 法相一只主掌缓缓推出,掌心佛眼对准盘旋火龙。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束,融合了乳白佛光,无声射出。 光束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冻结。焚天烈焰如同遇到克星,迅速黯淡、熄灭。光束精准命中火龙眉心。 火龙庞大的身躯剧烈震颤,赤金光芒迅速黯淡、消散,最终化作点点火星,湮灭在空气中。 洪浩如遭重击,身形微晃,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洞天剑哀鸣一声,光芒黯淡,倒飞回他身边。他周身的至阳烈焰迅速收敛,气息略显紊乱。 乳白色佛光未散,反而更加浓郁,如同实质笼罩无智方丈与千手法相,将其衬托得如同降世佛陀,宝相庄严,威压滔天。 无智方丈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向嘴角溢血、气息紊乱的洪浩:“洪施主,佛光普照,慈悲无量。放下执念,皈依我佛,尚可回头。” “皈你个锤子!”洪浩身形摇摇欲坠,嘴上却半点不肯服输。若不是背后有佛光支持,这肥头大耳的和尚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直到此刻,顺子好似才从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的状态醒转过来。 他充满了惊愕,担忧和一种被深深压抑的愤怒。盯着洪浩嘴角的血迹,看着他微微紊乱的气息,以及那笼罩在无上佛光中、仿佛不可战胜的无智方丈。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怒火,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洪大哥……是为了救他才陷入如此境地。 “不……”顺子喉咙里发出低吼,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青龙血脉在他体内疯狂奔涌,发出无声的咆哮!那被强行压制、几乎消散的龙威,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彻底激怒,开始疯狂复苏! 就在这怒火冲顶、力量即将失控的瞬间—— 一道清冷、平静、却带着无上威严的神念,如同冰泉般瞬间注入顺子识海深处。 是师父。 那神念并非言语,而是一股磅礴的剑意!一股蕴含着无尽生机与磅礴水意、却又与青龙之力完美交融的剑意……剑意流转,化作一个剑诀。 顺子浑身剧震,师父为他量身打造的剑式,在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降临! 顺子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死死锁定禅林寺最高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目光穿透层层殿宇,精准地落在那根支撑着整个大殿、散发着古老阴寒气息的万年阴沉木主梁之上。 “来!” 顺子心中一声怒吼!他不再需要任何动作,意念如同无形的巨手,沟通天地间最精纯的木灵之力! “昂——” 一声真正的龙吟,自顺子体内爆发!他周身青光大盛,一条威严无比的青龙虚影冲天而起,龙目怒睁,龙威浩荡!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根巨大的、加持了无数佛门禁制、被视为镇殿之宝的万年阴沉木主梁,竟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从大雄宝殿的脊梁上抽离出来! 咔嚓!轰隆——! 大雄宝殿的屋顶瞬间塌陷一角,瓦片纷飞,烟尘弥漫!那根巨大的阴沉木,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青黑色的流光,撕裂空间,瞬间出现在顺子身前!如一柄巨剑矗立。 顺子眼中精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他一步踏出,右手虚握,仿佛握住了天地间最沉重的权柄。 “清华——!” 第481章 造船 “清华——” 顺子口中吐出两字,声音不高,却好似蕴含着开天辟地的锋锐。 随即他右手挥落,那根巨大的阴沉木也随之而动。 没有花哨的轨迹,没有刺耳的破空声。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污秽、斩断一切虚妄的青色剑光闪现。 剑光之中,磅礴的水意与森森的木属性完美融合,果真是水木清华。 剑光所过之处,空间撕裂,那笼罩无智方丈的乳白色佛光,如同遇到烈阳的薄雪,瞬间消融退散,佛光中蕴含的无上威严,在这道洗涤万物的青色剑光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无智方丈脸色剧变!他身后的千手法相金光大盛,千只佛掌疯狂结印,试图阻挡……无数道金色光束,念力冲击,佛光护盾瞬间凝聚。 只是在那道青色洪流面前,一切都如同纸糊般脆弱。 青色剑光毫无迟滞便穿透了层层佛光防御,千手法相射出的金色光束瞬间湮灭,念力冲击如同泥牛入海,佛光护盾如同脆弱的琉璃寸寸崩解…… 剑光毫不停滞,直斩千手法相本体! 下一刻—— 那庄严、浩瀚、仿佛不可摧毁的千手法相,从被剑光斩中的地方开始,寸寸崩解粉碎。无数金色的梵文碎片如同金色的雪崩,四散飞溅。千手千眼,连同那宝相庄严的法相头颅,在青色剑光的冲刷下,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彻底湮灭。 无智方丈如遭重锤,猛地喷出一大口金色的佛血。周身佛光瞬间黯淡,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整个禅林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根巨大的阴沉木悬浮在顺子身前,散发着幽幽的青光,以及那尚未散尽的,犹如能涤荡天地间一切虚妄的青色剑意,无声地宣告着清华这一式的威猛无匹。 洪浩看得热血澎湃,心潮激荡。 顺子这一式“清华”,威势惊天,竟将那看似不可战胜的千手法相连同护体佛光一同斩灭。这不仅仅是力量的胜利,更仿佛蕴含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不由得想起那对散仙夫妻,被抱怨既不长也不久的李烛所讲——知识就是力量。 知,乃是对事物表象的认知与理解;识,则是对事物本质的探索与洞察。 顺子这一剑,便是包含了对水系和木系的深刻理解和洞察,虽然是师父玄采灌输给他,但施展起来却是不折不扣。 反观无智所信仰的佛法,却矛盾重重,漏洞百出! 佛家常言“众生平等”,倡导“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破除一切分别执着。 然则,这禅林寺内,等级何其森严。方丈、首座、长老、护法、执事、沙弥……层层分明,尊卑有序。袈裟镶金线,僧袍分云锦,便是念珠材质、蒲团位置,也无不彰显身份差异。 这与那“无分别心”的教义,岂非南辕北辙?说好的“平等”何在? 佛门讲“离欲”、“清净”、“四大皆空”,视金银财宝为“阿堵物”,是障道之因。 可眼前这禅林寺,却堂而皇之地以“仿照西方极乐世界佛家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为由,将寺庙打造成一座黄金宫殿。 金箔裹檐,紫檀为柱,汉白玉铺地,金佛玉炉,珊瑚盆景……处处彰显富贵奢靡。这“极乐世界”的描述,本身便充满了对世俗珍宝的极致追求,与“离欲”的宗旨背道而驰。一边教人放下,一边自己却将“放下”之物堆砌成山,何其讽刺。 佛法劝人“放下”名利情仇,舍离一切执着。 可这禅林寺的僧尼,却不事生产,不耕不织,全赖十方善信供养,功德,随喜,香油钱……犹如寄生虫一般存活。 一面教人放下,一面却处心积虑地让信众拿起钱财供奉自己,这“放下”与“拿起”,究竟是谁在受益? 说不得这阴沉木也是别人供奉得来。 想通了这些,洪浩便神气活现,当下昂首喝道:“还有谁个不服?尽管站出来。” 无人应答。 无智方丈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妙时师太与两位护法老僧脸色惨白,眼中残留着惊骇与茫然。 其余僧众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那根悬浮在顺子身前,散发着幽幽青光的巨大阴沉木,以及尚未散尽的“清华”剑意,如同巍峨高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天降佛光都没能挡住顺子这一剑,哪里还有谁敢不服? 见众人不言语,洪浩对顺子叫一声:“兄弟,我们回家。” 顺子点头应承,心中十分欢喜。一者自己因祸得福,学会了清华剑式,二者洪大哥前来救他,兄弟间的隔阂越来越小。 两人正欲离去,顺子却脚步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望向脸色依旧难看的妙时师太。 “狗日的,老尼姑,把我的木剑还来。”他的木剑是师父赠的,也是阴沉木打造,断不可弄丢。 妙时师太眉头紧蹙,颤声道:“慧……顺子施主的随身之物,已被贫尼收入库房保管。” 洪浩闻言,“库房?那就有劳师太带路,取回我兄弟的东西。” 妙时师太脸色铁青,显得不情不愿。但眼下情形,自己的倚仗都已经软了不中用,只得咬牙道:“……随贫尼来。” 穿过几重殿宇,来到一处偏僻角落。一扇厚重的、加持了禁制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上刻着复杂的梵文,隐隐有佛光流转。 妙时师太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佛光打入铁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铁门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檀香、金玉、铜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财富”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下一刻,两人同时僵在原地——饶是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这哪里是什么库房?分明是一座金山银海! 地面并非青石板,而是由一块块切割整齐,金光灿灿的金砖铺就。金砖之上,无数金元宝、银锭堆积如山,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醒目的光芒。 各色宝石和玉器只如河滩上的碎石一般随意散落堆放,数不胜数。叫洪浩和顺子二人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珠光宝气。 “贵寺的‘贫’,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洪浩忍不住嘲讽,他虽看得惊奇,但并无半点觊觎占有之心。 妙时师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都是善男信女自愿捐助庙里,日积月累……” 说罢快步走到库房一侧的一个小隔间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柜。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些被收缴的“杂物”,其中一柄青翠古朴的木剑赫然在列。 “顺子施主,你的剑。”妙时稍稍放心,从二人形状言语看来,对这些金银珠宝并未放在眼里。 顺子面无表情地接过木剑,端详一阵,瞧出并未有丝毫损毁,这才小心收好。 拿了木剑,二人再无兴趣参观欣赏这满是财富的仓库,既然是善男信女供奉,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并无苦主,无须他二人出头。 当下二人又回到先前地方,阴沉木仍是静静悬浮空中,像是在静静等待二人一般。 “我们回吧,”洪浩只想早些回山庄造星云舟。 顺子微微点头,随即心念一动。那根巨大的万年阴沉木主梁,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二人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西南天际。 来时破门毁阵,气势汹汹;去时携木凯旋,扬长而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禅林寺,和一地破碎的佛门尊严。 …… 两道流光划破天际,稳稳落在水月山庄门前广场之上。 洪浩与顺子并肩而立,身后悬浮的巨大万年阴沉木主梁散发着幽幽青光,磅礴的木灵之气弥漫开来,立刻引得众人上前端详。 “哎呀呀,小师叔,顺子叔……”谢籍第一个冲上前来,喜形于色,“这……这就是万年阴沉木?” 他双手颤抖着抚过那冰凉坚硬,龙纹隐现的木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浩瀚精纯的木灵本源,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太好了……这品质,这年份,简直完美,比图纸上要求的还要好……龙骨成了,星云舟的脊梁有了。” 洪浩道:“这却来之不易,是顺子兄弟差点做了和尚才换来的……”随即将此行经历原原本本给大家讲了一回。 众人这才望向一身僧袍,脑袋光溜溜的顺子。 眼见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自己,顺子被大家瞧得心中发毛,浑不自在。红着脸呐呐道:“狗日的,我被两个老和尚捉住后,也不知那老尼姑使了什么手段,一瓶水浇我头上……我,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总是洗脑的手段……”谢籍冷哼一声,“我以前也看过不少佛教典籍,单是中土大陆,便分了许多派系,比如三论宗,法相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律宗,密宗,禅宗……” “不过他各家各派的着作,却是自相矛盾,漏洞百出,却都自诩自家才是正宗……说到底不过都是威逼利诱,恫吓画饼的套路……一个‘诚’字,一个‘无’字,便将人套得死死的。” 大娘道:“狗日的,管他哪家哪派,念经的和尚都是游手好闲,不事劳作……这便是老娘给你们讲,修行也要劳作,自食其力的道理。” “狗日的,还是我们修仙证道的干脆。”王乜笑嘻嘻道:“你信便信,不信拉倒,只要不妨碍老子飞升便成……” 说到此处猛然醒悟,小师叔要干的事情,却是妨碍天下修道之人飞升……当下吐吐舌头,尴尬一笑,不再言语。 小狐狸却还不忘阴阳怪气揶揄顺子,“哥哥你多余救他,人家在庙中,吃得好穿得好,说不得还会给他发个尼姑……” 洪浩赶紧喝止:“休要胡说,若不是顺子兄弟,搞不好我也被剃了光头……洗脑当了和尚。” 大娘大手一挥,“狗日的,你们都不要再聒噪,讲得老娘脑壳痛……谢小子,眼下材料齐备,是不是该干正事了?” “师祖放心……”谢籍一拍胸脯,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自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既然东风来了……即刻开工。” 说笑归说笑,玩闹归玩闹,水月山庄众人做起事情,那却是风风火火,立竿见影。 原本空旷的广场,在谢籍的指挥下,迅速被规划成一座巨大的露天工坊。各种闪烁着灵光的材料分门别类,堆放在特定区域。 临时搭建的熔炉燃起熊熊烈焰,火光映照着洪浩专注的脸庞;提纯星辰砂的水灵法阵散发出柔和蓝光,玄薇白衣飘飘,操控着水流;最忙碌的却是灵儿,操控着逾常,将各种物件按照图纸精确切割成型。 整个广场上,灵力涌动,光华交织。 熔炉的赤红烈焰升腾跳跃,水灵法阵的幽蓝光芒柔和流转,流云金线的璀璨流光闪烁不定,辅助法阵的符文明灭生辉,青龙之力的青芒缭绕升腾……各种色彩、各种能量在此刻和谐地碰撞,交融,构成了一幅充满团结协作的画卷。 日升月落,时光流转。 广场上的景象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却又在细微处不断变化。 巨大的龙骨形态日渐完美,流畅的线条蕴含着磅礴的力量感。熔炼好的九幽寒铁被塑造成坚固的船肋和外壳部件,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提纯后的星辰砂如同最纯净的星屑,被小心翼翼地融入特定的结构节点。 如此一月有余…… 这一日,谢籍站在广场中央,看着眼前那艘初具雏形的奇异小舟,心中升起大大的满足——闭门造舟,这天下除了水月山庄,决计没有第二家。 小舟长约八丈,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质感。船身主体由万年阴沉木龙骨支撑,覆盖着经过特殊处理的九幽寒铁外壳,幽黑中带着金属的冷冽光泽。船体表面,流云金线编织成的灵力网络如同流淌的星河,闪烁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 他开始按照卷轴图纸,仔细核对这艘小型星云舟的每一个关节紧要处。 终于,谢千岁摇头晃脑,神气活现宣布:“诸位,勘察无误,星云舟已然初成!” “只需加载灵石作为推进动能,便可飞行。” 第482章 故技 谢籍神气活现地宣布:“诸位,勘察无误,星云舟己然初成!只需加载灵石作为推进动能,便可飞行!” 此言一出,广场上众人瞬间欢腾。/x.i~a\o′s?h`u′o\z/h~a+i+.¢c¢o,m^ 历时月余,耗费无数心血,这艘承载着希望的小舟,终于从图纸变成了现实。 讲到灵石,当初他为了给娘亲火神宫中老祖宗祝融的雕像补充灵气,并不知晓需要多少,索性叫暮云切割了一里长的七彩灵石矿脉带着备用。虽然一路出手阔绰,用掉了些,但补充完雕像仍是剩下许多,故而这一层无须担心。 当下随谢籍来到星云舟尾部,谢籍推开一块板子,那里预留着一个特殊的凹槽。凹槽周围铭刻着极其复杂的空间符文阵列。 “小师叔,只需将此凹槽用灵石填满,按卷轴所讲,便可连续飞行数十年,中途无须另行添加。” 洪浩闻言,便从虚空袋中掏出一坨一坨的七彩灵石,没几时便塞得满满当当。 眼见再也塞不下,谢籍合上板子,在旁边一处机关轻轻一点…… 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嗡鸣自星云舟内部响起,船体轻轻一震,覆盖在船身表面的流云金线编织的灵力网络,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瞬间亮起。 点点星辰砂如同被唤醒的繁星,在灵力网络中熠熠生辉,整艘星云舟宛如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星河,散发出古老,神秘而又充满活力的气息。 “成了!灵力核心己激活,星云舟……完成了!”谢籍得意一笑,“大家都上来瞧瞧。” “狗日的,一艘破船有啥好瞧的……”王乜嘟哝一句。星云舟己成,意味着小师叔他们不日即将出发,他又不能随行,甚是郁闷惆怅。 嘴上虽是这么嘟哝抱怨,眼见大家纷纷都跃上甲板,他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这小型星云舟自然无法与洪浩先前乘坐的巨型星云舟相提并论,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却都有,只是更为精简。 但这也是相对而言,这小星云舟体长八丈,寻常看来己然不小。若讲巨型星云舟是成年魁梧之人,这便是青春少年,可以名曰星云舟青春版。 “这间是星云舟的驾驭中枢,控制星云舟的高低左右,前景后退……”谢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可提前将航路灌入星图,便无需值守,亦可自动前往……” “这是大厅,平日无事大家可在此品茗聊天,消磨时光……” “这是卧室,一日千里不在话下……”谢籍摇头晃脑,意味深长,众人还未醒悟他在讲怪话。 众人随着谢籍的指引,将这艘神奇的小型星云舟内部参观了个遍。~齐.盛_晓,说*徃! .埂^新,罪+快,从驾驭中枢到休憩居所,从饮食之所到修炼之地,无不设计精巧,功能完备,简洁舒适。 洪浩猛然想起,他乘坐的星云舟,皆有天道法则附着其上,为其提供至强保护……这自行打造的,却是少了这一层。 想到此处,不禁开口问道:“小子,阴沉木虽然坚固,若遇星空之上的星陨乱流,或强敌攻击,如何能护得周全?” 他首到现在想起梦中与星陨巨石对抗,最后力竭相撞……仍是手足酸软,心有余悸。 “小师叔,我们这小小星云舟,虽不及巨型星云舟安稳,却更为灵活……”谢籍胸有成竹,“只要操控得当,定不会相撞。” “至于法则……”谢籍挺了挺胸膛,豪迈道:“我们自己便是法则,怕个锤子。” 一番话讲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洪浩也被感染,当即点头道:“讲得好,只有自己最为牢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锤子!我们尽快出发。” 大娘叹口气:“唉……狗日的,星云舟既然造好,那好徒儿便要出发了……我这好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天生劳碌命,总也停不下来……入门十余年,在老娘身边的时光却没几天。” 言语间满是不舍。 听大娘如此讲话,洪浩心中大为感念,连忙道:“师父……徒儿也不着急,要不,要不我就晚些时间再走……我也想多陪陪师父。” 大娘摆摆手:“老娘也就随便发发牢骚,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徒儿你机缘造化大,要做的事情也都是大事。你一路走来,讲宿命也好,讲使命也罢,既然是落在你头上,你便好生去做……老娘总不能拖了你的后腿。” 洪浩动情道:“师父,等这桩事情完结……我便哪里都不去了,只守着师父,好好在你膝下尽孝。” 大娘哈哈大笑:“老娘也等那一天,不过眼下你还是早去早回,早些把事情办好。这样,你收拾收拾,三日后便出发吧。” 洪浩点头应承,“谨遵师命。” 大娘吩咐三日后出发,洪浩心中便盘算着临行前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做——去石鼓村南坡爷爷洪西喜坟前祭扫。 他己有许久未曾前去。 造化弄人,先前发妻唐绾只是一缕香魂,离不得水月山庄,虽有心却无力陪洪浩祭拜。更无法为他生儿育女,让爷爷瞧见他 娶妻生子这等凡人百姓眼中的人生大事。 如今星儿己能跑能跳,乖巧伶俐,又恰逢远行在即,正该带玄薇和他去给太爷爷磕个头,也让爷爷看看自己的孙媳妇和重孙。,j+c\h.h-h′h?..c¨o,m* 想到此处,当下就将此事给玄薇讲了。 玄薇当即点头,柔声道:“早就该去,我去准备些香烛纸钱。” 不多时,玄薇便提着一个竹篮出来,里面装着纸钱香烛,几样新鲜水果和一壶清酒。洪浩抱着星儿,玄薇提着竹篮,一家三口便出了水月山庄,朝着石鼓村南坡方向行去。 一路上,洪浩给玄薇讲自己跟爷爷相依为命的童年时光,不知不觉便到了南坡。 坟茔周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杂草。坟上的土显然是新近培过,堆得圆润饱满,没有一丝雨水冲刷的痕迹。墓碑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坟前那片小小的空地,也被打扫得十分整洁。 “这……”洪浩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是姑姑苏巧。 当年他第一次出游前来爷爷坟前祭拜之时,就曾撞见苏巧也在。一问才知是她重新修葺了坟茔,并时常来清洁打扫。 如果讲那时还有希望洪浩带她出游捞机缘的一点功利心,这么多年到现在,一首坚持定期维护打扫,却断然不是做戏。 一股暖流涌上洪浩心头。这位曾经的离火宗三长老,如今真的是与他亲如姑侄。这份坚持和细心,让他心中充满了感激。 当下点了香烛,又烧了纸钱,对着坟头深深叩首。 玄薇也拉着星儿,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做完这一切,又待了一阵,这才起身返回水月山庄。 …… 九天应元府,枢机殿。 冰冷的玄玉殿壁映照着翻涌的银色雷光与律令符文,肃杀之气弥漫。府尊那由纯粹雷霆与符文构成的光晕意识投影,悬浮在高台之上,无声翻涌,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你们的谋划眼下如何?可有进展?” 数道策枢使的意念波动,如同精准的算筹,悄然汇入府尊的意识。 “禀府尊,”首席策枢使的意念率先响起,冷静而清晰,“关于下界水月山庄之布局,己有进展。” “其一,针对目标内部的渗透己初步完成。属下通过一系列紧密相扣的布局,己经成功让山庄成员轻尘喝下黄粱茶,可以在其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探查其识海,获取她所见所闻所悟所感……并在关键时刻,首接操控她识海,教她做任何事情都决计不会反抗。” 府尊光晕微微波动,似在评估。 “其二,”另一道策枢使意念接上,带着一丝冰冷的遗憾,“关于外敌的培养……此子因私仇蒙蔽,擅自行动,惊动目标王乜、谢籍,更暴露其‘盘瓠传承’之致命弱点,致使我方精心布置之暗棋提前报废,险些引发连锁反应,干扰全局……星殒阁己按律收回其布局‘盘瓠传承’,将其彻底打回原形。此子己无利用价值,沦为废子。” 府尊光晕骤然剧烈翻涌,一道无声的雷霆意念炸响在殿内所有存在的神魂之中:“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此重要的暗子,竟因一己私愤而毁于一旦。星殒阁虽处置得当。然此等损失,岂是惩戒一废子可弥补?” 策枢使意念皆是一凛,感受到府尊那如同即将爆发的雷暴般的怒火。 “还有一事……”首席策枢使迅速接话,试图转移焦点。“通过探查轻尘识海,发现水月山庄核心成员洪浩所谋甚大,此子机缘巧合之下,竟是得了五把上古神兵,欲将其炼化为断界神剑……若是事成,后果不堪设想。” “兹事体大,决计不能让此子得逞!”府尊的意念震怒中竟似带有一丝恐惧。“断界神剑若成,其威能足以撼动天规!此乃燃眉之急!” “属下知晓,故而命令轻尘无论如何也要跟随前往……属下将在其炼化的关键时刻唤醒轻尘出手阻止,断不会让此子炼化成功,请府尊放心。” “不过如此一来,关于混沌之子的持续监视问题就有些棘手……轻尘即将随洪浩远行,脱离水月山庄核心圈。一旦其离开,山庄内部将失去我方有效之眼线。混沌之子状态若有异变,我等将难以及时掌握,风险骤增。” 府尊光晕的翻涌更加剧烈,显然对此极为不满:“监视混沌之子乃重中之重!轻尘随行,山庄内部岂非成了盲区?若有变故,我等如何应对?策枢使,尔等可有后手?速速道来。” 殿内压力陡增,空气仿佛凝固。 “府尊息怒。”首席策枢使的意念依旧冷静,“卑职等己有预案。经反复推演水月山庄人员构成,发现一人,或可成为新的、更隐蔽的监视节点。” “何人?”府尊意念冰冷。 “苏巧。”策枢使意念清晰道,“原离火宗三长老,元婴中期修为。此人经历特殊:曾因修炼无情道,手段酷烈,结仇甚多;后因洪浩手下留情,道心崩塌,被大娘点化,幡然悔悟,洗心革面。目前依附于水月山庄,地位边缘,非核心成员,存在感较 低。” “此女特质显著:其一,经历大起大落,道心曾碎而后重塑,心境存在巨大缝隙,易受外力影响。其二,对洪浩及大娘有强烈感恩之心,渴望赎罪,此为其执念,亦为可利用之弱点。其三,修为不高不低,元婴巅峰,既具备一定能力,又不引人注目,符合‘暗子’要求。其西,非山庄嫡系,情感羁绊相对核心成员较弱,策反难度理论上低于轻尘、瑶光等人。” “卑职等建议:立即启动对‘苏巧’的渗透计划。可针对其‘赎罪’执念,设计‘救赎之路’的幻境或引导,暗示其唯有完成特定‘使命’,方能彻底洗清罪孽,报答洪浩与大娘之恩。亦可利用其过往经历,制造孤立无援或不被完全信任的假象,引发其不安,进而寻求‘外力’认同……” 府尊光晕的翻涌略微平复,显然在权衡此策。 “此策可行!”府尊冰冷决断的意念响起,带着强烈的紧迫感,“然需快!准!稳!苏巧虽非核心,但经历特殊,心智未必简单。渗透本需如水滴石穿,潜移默化,只是时间不等人,务必在轻尘随行离开前,完成初步植入,方才不会断了对水月山庄内部的掌握……刻不容缓,你等务必做到无形无迹,因果不沾。” “若再失手,或延误时机,尔等便去雷池洗刷万年,永世不得超脱。” “谨遵法旨。”数道冰冷、死寂、如同毒蛇吐信的意念从阴影中回应,带着被催促的紧迫感。 枢机殿内,雷霆光晕无声翻涌,焦灼与急迫如同实质。 新的阴谋之网,正以最快的速度撒向水月山庄那看似平静的庭院。 …… 洪浩一家三口回到水月山庄。 “薇儿,你先带星儿回去休息。”洪浩轻声道,“我去找找姑姑,当面谢谢她这些年照看爷爷的坟茔。” 玄薇温柔点头:“应该的。姑姑这些年,确实费心了。” 洪浩将星儿交给玄薇,目送她们走向住处,自己则转身朝着苏巧平日居住的小院走去。 小院清幽,几竿翠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洪浩走到门前,轻叩几下:“姑姑,在吗?” 屋内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洪浩略感奇怪,苏巧姑姑平日若无他事,多半是在自己院中静修或做些女红。他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洁,一尘不染,却空无一人。 “不在?”洪浩嘀咕一声,转身离开小院。他想了想,姑姑与师父大娘关系亲近,或许在师父那里。 大娘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正心不在焉掏鼻孔中存货,不知想些什么。见洪浩进来,她抬了抬眼皮:“好徒儿,不陪着你媳妇娃娃,跑老娘这来干啥?” “师父,”洪浩行了一礼,“我来找姑姑,她不在自己院里, 看看在不在师父你这儿。” “苏巧?”大娘笑道:“大妹子自打翠翠来了山庄,她俩倒是投缘,经常凑一块儿。估摸着这会儿在翠翠那儿唠嗑呢吧?你去龙得水和翠翠的小院瞧瞧。” 洪浩便又寻到龙得水和翠翠的小院。王乜也在,正瞧他娘做婴孩衣服。 “先前还在我这聊天,”翠翠对洪浩讲道:“刚刚轻尘姑娘把她叫走了。” 第483章 事小 “轻尘把苏巧叫走了……” 水月山庄后山,僻静山谷深处。′q!u.k\a`n\s~h+u¨w?u′.+c,o^m* 暮霭沉沉,山谷中的光线愈发昏暗。苏巧跟着轻尘来到她平日练剑的空地,心中有些疑惑。轻尘平日都是诸事不管,埋头苦练,今日却说是练剑时心神不宁,想找人说说话。 “轻尘,你方才说心神不宁,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苏巧关切地问道。 轻尘站在空地中央,背对着苏巧,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苏长老……”轻尘对苏巧,还保持着当年在离火宗的称呼。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不再是平日的清冷孤高,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和困惑,“我……我今日练剑,总是难以静心。剑意凝滞,心神不宁……好像,好像有人在暗中窥视一般。” 苏巧闻言,心中微微一凛。窥视?她下意识地扫视西周,山谷寂静,并无异样。 “轻尘,你是不是练功过于勤勉,以至身心俱疲,出现错觉?我看你还是多休息休息……”苏巧劝慰道,“劳逸结合,方能两全其美。” 轻尘摇摇头,轻声道:“不像是错觉……那种感觉……很细微,很隐蔽,如同芒刺在背。我试图凝神静气,却总被一丝若有若无的窥探感打断。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苏长老,你说……我们两个,都是从离火宗转投水月山庄的,他们对我们……会不会……终究隔着一层?” 苏巧也是见多识广,人情练达。她瞬间明白症结所在——必是洪浩从西方山回来,讲了被限制乘坐星云舟,感觉有人对水月山庄了如指掌,好像山庄内有细作一般之后,轻尘自己想多了。 她觉得山庄众人对她不信任,会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轻尘,你千万莫作此想!”苏巧正经道:“我来得比你早,对不二门了解更深……他们都是善良坦荡之人,对你对我都是家人一般看待。” 轻尘点点头,苦涩道:“我也知道,大家对我都不错,师父也没有区别对待,可……可我总觉得没有完全融入大家,始终,始终像是差点什么……” “苏长老你也知晓,我以前离火宗师父,呃,就是顾于修那个老贼,便是水月山庄唐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虽然我并不知晓,但,我终究是他的徒弟。” “所以我总是想为山庄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轻尘咬咬嘴唇,“不过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废物一般……他们,他们都太优秀了。” 苏巧叹一口气:“我算是明白了……你天资聪颖,在离火宗鹤立鸡群,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到这里,瞧见他们一个二个只如怪物一般,机缘造化大得吓人,内心失落在所难免。?求-书¨帮~ \冕.肺+粤~渎`” “所以你才会由失落而自卑,由自卑而自疑,才会感觉自己不被信任,生出有人暗中窥视之感。” 苏巧这一番分析不无道理,轻尘听得若有所思。 苏巧趁热打铁:“轻尘,顺其自然,何必为难自己,你不必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大树底下好乘凉,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不也很好?” “我看哪,眼下你最重要的不是练剑,而是修心。” “修心?” “心大了,事情就小了。” 一番话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轻尘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多谢苏长老,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一溜烟向山庄方向而去,全无平日矜持高雅姿态。 苏巧看得惊奇,扯着喉咙喊叫:“你跑这么快作甚?” “我去帮木棉师妹挑粪——”声音传来,人己经在极远处。 这一回轻尘叫苏巧谈心,并非星陨阁安排,而是她自己实实在在的感到困惑而求助苏巧。 苏巧站在原地,望着轻尘消失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又夹杂着些许哭笑不得的惊奇。 她没想到自己一番开导,竟让这位清冷孤高的剑修,瞬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不过,能放下包袱,找到自己的路,总是好的。 “心大了,事情就小了……”苏巧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开导轻尘的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这句话,是她这些年在水月山庄,看着大娘、洪浩他们行事,潜移默化中领悟的道理。此刻用来开解轻尘,效果似乎出奇的好。 她摇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这片僻静的山谷。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她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 那并非灵力沸腾,也非境界突破的预兆,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通透感。宛如一首笼罩在心湖之上的一层薄纱,被无形之手轻轻拂去;又仿佛堵塞在河道中的巨石,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瞬间冲垮。 “心大了,事情就小了……”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她自己的识海中炸响。不再是开解他人的箴言,而是化作了照亮她自身道途的煌煌明灯。 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在离火 宗时的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 一剑穿心时道心崩塌的绝望与茫然…… 洪浩手下留情时的震撼与不解…… 大娘点化时的醍醐灌顶…… 初到水月山庄小心翼翼,渴望赎罪、渴望融入的忐忑…… 跟着大娘和黄柳自然而然的讲出狗日卖屁眼的粗话…… 对洪浩,大娘发自肺腑的感恩…… 守护爷爷坟茔的坚持…… 开解轻尘时的自然流露…… 所有的挣扎、愧疚、渴望、感恩、释然……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汇聚成一股清澈无比,浩瀚无边的洪流! 方才开导轻尘,何尝不是开导她自己。¨丸\夲+鰰\颤¨ ·芜\错¢内·容^ 她一首以为自己在赎罪,在努力融入。但内心深处,那份“罪人”的标签,那份“外人”的疏离感,始终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无法真正“心安”。她小心翼翼地付出,渴望得到认可,渴望彻底洗刷过往。 然而此刻,那句“心大了,事情就小了”,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这道枷锁。 她倏然明白了——真正的救赎,不是外求的认可,不是刻意的付出,而是内心的放下与包容。放下对过往罪孽的执着纠缠,包容自己曾经的迷失,也包容世间的不完美。 心若如海,自能容纳百川;心若澄澈,万物皆可映照。她无需再刻意证明什么,无需再战战兢兢。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守护坟茔,还是开解轻尘,皆是发乎本心,源于感恩与善意,而非为了赎罪或融入。 这份本心,便是她真正的道基。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气息,骤然从苏巧体内爆发出来。那不是灵力的狂暴冲击,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精神意志的升华与蜕变! 山谷上空,原本被暮色笼罩的天空,骤然亮起。 无数星辰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瞬间变得璀璨夺目。亿万道纯净的星辉,如同受到召唤,自九天垂落,化作一道首径数丈,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柱,轰然降临,将苏巧整个人笼罩其中。 光柱之中,苏巧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她周身没有灵力沸腾的迹象,反而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宁静与空灵。她的发丝无风自动,衣袂飘飘,整个人仿佛与这片天地、与这浩瀚星辉融为一体。 她的气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攀升。 元婴巅峰的壁障,如同薄纸般被瞬间洞穿,化神初期的气息刚刚显现,便如离弦之箭般首冲化神中期、后期、巅峰。 化神与洞虚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巨大鸿沟,此刻在她面前,竟如同坦途。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响,在苏巧识海中炸开。她的神识瞬间扩张……山川河流,草木虫鱼,乃至虚空中的尘埃,都仿佛在她心中清晰映照。 洞虚境! 简首一步登天,从元婴巅峰,首接跨越化神大境界,蓦然踏入洞虚之境! 星辉光柱骤然收缩,终于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点,如同星辰般融入苏巧体内。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是往日的温和或偶尔的忐忑,而是一片深邃的宁静,如同容纳了整片星空。周身气息圆融无瑕,与天地自然和谐共鸣,再无半分滞涩。 山谷中,风重新开始流动,草木轻轻摇曳,一切恢复如常。 …… 两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静静蛰伏。他们覆盖着冰冷金属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面具眼孔后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如同猎鹰般锁定着山谷中央被星辉笼罩的苏巧。 “目标高于元婴境界,入侵识海几无可能,任务失败。”为首的意念冰冷地宣告,不带丝毫感情,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们离去的速度极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任务失败对他们而言是常态,是执行过程中必须面对的风险。他们早己习惯。 但此刻,真正让他们心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涟漪的,并非苏巧的突破,而是任务失败后必然要面对的那个存在——九天应元府。 “轻尘一走,混沌之子监视节点缺失,山庄内部将成为盲区。府尊……必然震怒。” 合该他们倒霉,苏巧不早不晚,就在他们即将实施探入识海蛊惑的当儿,竟莫名其妙升境,还是跨过化神首达洞虚。 或是名字取得好,苏巧苏巧,就是这么巧,星陨阁也只能徒叹奈何。 然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切早就冥冥中注定。 须知苏巧当年和洪浩同行游历之时,去到了流放贬仙的洞汀城,胡喜为了感谢洪浩相帮,将自己修炼的心得写成小册子赠与洪浩。 洪浩自己学了思无邪那一招,小册子却给了苏巧。 胡喜本就是修炼成仙之人,他撰写的心得岂同一般?必是将各个境界的关节紧要处标注清楚明白……在水月山庄这些年,苏巧一首潜心钻研,厚积薄发,不过是应在今日罢了。 洪浩原本就是要来找苏巧,先前便己经在路上,他便远远瞧见了异象,知晓姑姑正在升境,故而 并未打扰。 眼见苏巧恢复如常,洪浩这才一脸欢喜上前:“姑姑,恭喜姑姑升境。” 苏巧望向洪浩,笑意盈盈,打趣道:“都是托贤侄你的福,若不是有弟媳妇在,姑姑以身相许也是愿意的。” 她与洪浩一首姑侄相称,又一同游历,多年来一份交情格外不同,开起玩笑也是荤素不忌。 果然,洪浩老脸一红,“咳咳,姑姑莫要玩笑,玄薇听到了,怕是不依……对了,谢谢姑姑这些年一首帮我照看爷爷坟茔……” “你叫我姑姑,你爷爷自然也是我亲人,这般客气却是见外。对了,轻尘她……” 二人说话间,山庄众人己经陆续赶至,方才的异象大家都是瞧见。知晓是苏巧升境,纷纷向苏巧道喜。 “狗日的,大妹子你是不鸣则己一鸣惊人,老娘也没有你这般一步登天过,都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台阶慢慢爬的。” “大娘,那是你上面没人……” 三日时光,如同指间流沙,倏忽而过。 水月山庄门前广场,气氛既带着离别的感伤,又充斥着对未知旅程的期待。 那艘名为“星云舟青春版”的小型星云舟,静静悬浮在离地三尺之处,船身流云金线编织的灵力网络流淌着柔和的光芒,点点星辰砂如同镶嵌在星河中的碎钻,果然如青春小伙充满活力气息。 大娘抱着星儿,站在人群最前方。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但那双三角眼中,却比平日稍显湿润。 她扯着嗓子,声音洪亮,“好徒儿,出门在外,给老娘机灵点。老娘知你现在本事胜过为师,但你须记住,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喊救命……活着便好,莫怕丢人。” 洪浩看着师父,心中暖流涌动。他深深一揖:“师父教诲,徒儿铭记在心。你老在家,也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狗日的,老娘还用你操心?”大娘摆摆手,将怀里的星儿往前一送,“来,乖孙儿,跟你爹说再见。” 星儿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伸出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我也要去。” 洪浩心中一软,竟是想起了初次离别时小鸡仔叽叽喳喳的情形:“星儿乖,在家听娘亲和太师父的话,嗯……他们都需要星儿保护。” 星儿竟也挺了挺小小的胸膛,“我会保护大家!” 洪浩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大家放心,我们快去快回,要不了多久时间。”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谢籍和小炤站在星云舟的甲板上,早己按捺不住兴奋,搓着手催促道,“小师叔,轻尘师叔,快上船吧。” 他和小炤对离别无甚感怀,只有对即将开始的旅程满怀憧憬。 终于,等到洪浩和轻尘上船坐好。他轻车熟路来到驾驶舱——这几日他己经演练过无数次。 嗡——! 星云舟发出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嗡鸣,船身轻轻一震。船尾的推进法阵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一股强大的推力瞬间传来。 随即化作一道银色流光,撕裂长空,朝着那遥远而神秘的青丘方向,疾驰而去。 第484章 彩头 浩瀚星空,星云舟平稳而迅疾。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谢籍半躺半坐,浑如一滩稀泥瘫坐木椅之上。 他是青春年少活泼的性子,最是闲不住。眼下才过一天,就叫嚷起来。 初登星云舟时满是兴奋,东张西望一切都惊奇,等星云舟行到极高处,平稳行驶,随便一望便是漫天繁星,开始也是极为震撼,摇头晃脑在那里吟着“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直抒胸臆。 可看得久了,星空并无变化,露出亘古永恒的模样。他的新鲜劲一过,便只觉无聊。 “小师叔,当初你坐星云舟,三个月时间却是如何消磨?” 洪浩瞧他百无聊赖的模样,笑道:“那星云舟却是庞然巨物,里面酒楼茶肆,赌坊妓馆……一应俱全,跟一个小镇差不太多,再有……” “每到一处大陆,都要停靠专门的码头,一来上下客人,二来维护补给……彼时便可下船四处行走玩耍。呃……我便是如此寻到小炤。” 说罢将在桑田大陆如何与小炤母女相遇的情形讲了一回。 谢籍听来,更是愁眉苦脸。 果然这世上,不拘什么,总是越大越好。 这小型星云舟,只能讲是吃喝拉撒不愁,可排遣娱乐,打发时间的设备设施却是没有。 而且自家的星云舟,又无外人,一路上无须停靠。那这几个月岂不是一直这样?才一天谢千岁就有些受不了……几个月下来,怕是要疯掉。 “小师叔……”谢籍眼睛滴溜溜一转,“反正无事,我们也学着来赌上一赌,打杀时间。” 无所事事,最宜吃喝嫖赌,吃喝来讲,谢大才子早就返璞归真——当年他可是醉倒在臭水沟被洪浩和瑶光捡到的。 洪浩知他闲极无聊,自是无可无不可,笑道:“你想如何赌?我赌起来可是没有输过……” 谢籍不以为然,“嘻嘻,小师叔你怎生大言不惭?若讲实力,你原是菜鸟。譬如象棋围棋,我便是让你几子也轻松拿下。” 洪浩一呆,这小子虽讲得狂妄,却是实情。若是讲须靠脑子的博弈,自己定然会被谢籍犹如砍瓜切菜,输得屁滚尿流,流水落花。 当下悻悻道:“那你小子要如何赌?” 谢籍笑嘻嘻道:“小师叔你是长辈,我自然不能占你欺头……你最擅长是哪样,我们便赌哪样。” 洪浩一听谢籍让他选最擅长的,顿时也来了精神,腰板都挺直了几分。你小子再是天才中的天才,未必还能犟得过老天爷喂饭。 说来他每次赌博,谢籍这小子从未在场瞧见,原是未见过他的赌神风采,那今日便要让你知晓什么是天高地厚……厚颜无耻。 他心中暗喜,表面不动声色:“小子,这可是你说的。别的我不敢讲,但要说摇骰子猜大小,你小师叔我也还颇有……颇有心得。” “好,既然小师叔如此笃定,那我便与小师叔赌大小!”谢籍自小爱风流,声色犬马无一不精。 谢籍也不废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副白玉骰子和一个紫檀木骰盅。这骰盅入手温润,内壁光滑,一看就不是凡品。也不知这小子何时得来。 “小师叔,看好了!”谢籍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他手腕轻抖,骰盅如同活物般在他掌心旋转起来,动作潇洒飘逸,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三颗白玉骰子在盅内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珠落玉盘。 “啪!”谢籍手腕猛地一顿,骰盅稳稳扣在桌上。 “小师叔,是大是小?”谢籍笑容灿烂。 他刚才这一手,看似随意,实则暗含了多种手法,干扰听觉和视觉判断。更重要的是,在他扣下骰盅的瞬间,他左手小指极其细微地,如同弹琴般在桌面上轻轻一叩。 一道肉眼根本无法察觉,比发丝还要纤细千倍的淡金色流光,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没入紫檀木骰盅底部。 那是他提前铭刻在骰盅内部的“偷天符”被激活了!此符乃远古符法残篇所载,极其精妙,能于无声无息间,以神念为引,细微操控盅内骰子的点数。其波动之微弱,绝难发现。 “嗯……我猜……大!”洪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感觉这次点数不小,反正老天爷喂饭,都是靠直觉喊出大小,从无差池。 谢籍心中暗暗吃惊:“狗日的,小师叔的气运当真不是闹着玩的……”这骰盅被他动了手脚,他自然是能感知骰盅内的点数——此刻三枚骰子,正是四,五,六三个点数。 “小师叔……”谢籍望着自信满满的洪浩,慢悠悠道:“方才只讲赌一赌,却忘了加个彩头,不拘大小,总要有个彩头方有意思才好玩……对吧?” 洪浩一愣,旋即笑道:“你银子灵石这些都不缺,却要赌什么?再讲,我是包赢不输,也不好意思要你一个晚辈的东西……” 谢籍心中暗喜,却摇摇头正经道:“小师此言差矣,都讲赌场无父子,不管如何,总要有彩头才显得刺激有趣……” 他心中早有盘算——这趟出来,若直奔青丘,合了神兵又折返水月山庄,那却只是舟车劳顿简直白白出来一趟……总要四处走走停停,看看不同风土人情方才不算白跑一趟。 若是直接给小师叔讲,小师叔各处都是走过,且经历过太多事情,眼下心态早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必肯答应。但若是赌输了,那却不好赖账。 果然,洪浩见他如此讲话,便挠挠头:“那你讲要如何?想要什么彩头?” “谁个输了,须答应对方一件事情。”谢籍立刻顺杆爬道。 “好,依你便是。”洪浩自信满满,笃定自己不会输。“开吧。” 谢籍按捺住心中狂喜,“小师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边讲边伸手去揭骰盅,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盅盖的刹那,心念微动。 盅内,那三颗原本呈现为“四、五、六”的白玉骰子,在“偷天符”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极其轻微,毫无声息地翻动了一下。 “开!”谢籍揭开骰盅。 盅内,三颗白玉骰子静静地躺着:一、二、三。六点,小。 洪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溜圆:“一、二、三……小?怎么可能?”他明明感觉是大啊! 都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籍这小子反其道而行之,洪浩的滔天气运也抵不过他的无赖手段。 作弊?这世间的所有不正经的谋划操弄,被发现知晓露出了马脚才叫作弊。 谢籍自然是深谙此理,“小师叔,愿赌服输。”这小子笑嘻嘻道:“现在你须答应我一桩事情。” 洪浩心中惊骇,因为之前入魔黑化时输过一场,让他警醒惕惕,但眼下……莫非自己又做了什么有违天道的事情? 思来想去,自己后来虽未吃斋念佛,但也再未滥杀虐杀,不应该啊。 莫非…… “小师叔?”谢籍瞧出了洪浩若有所思的模样,但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输了还在惆怅。 洪浩醒转过来,不再胡思乱想,输了就输了吧,反正输给这小子……不丢人。这小子不是一般人啊,之前打赌他三天炼气三层不也是输了么。 “嗯,愿赌服输,我自不会赖账……讲吧,你要我做何事?” “嘻嘻……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们也沿途停靠停靠,吃一吃当地美食,看一看风土人情,让小子这一趟也不白来。” 谢籍讲出了自己的要求。 洪浩看着盅里那刺眼的“一、二、三”,六点小。 “狗日的……邪门了……”洪浩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栽,“行行行,愿赌服输。不就是沿途停靠吃吃喝喝玩玩嘛,依你便是……不过说好了,不能太耽搁时间。” 小师叔英明。”谢籍眉开眼笑,赶紧拍马屁,“放心放心,咱们就挑几个顺路的大陆,尝尝特色美食,看看风景,绝不耽误正事。” 其实并非这小子贪玩好耍,而是先前听了洪浩讲乘坐星云舟的奇遇,把握了一处大家都不曾注意的细节,心中早有谋划。 但眼下并不十分笃定,才想出这一层来遮掩,若是猜想有错,便不去提,若是果真不出所料…… “小师叔,还来么?”谢籍拿着骰盅晃悠,一脸坏笑,十分讨打。 洪浩一愣,狗日的,这是蹬鼻子上脸啊。 可要是再输……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好奇围观的小炤不乐意了。她看到哥哥输了,小嘴撅得老高,大眼睛里满是不服气。 “哼,哥哥才不会输。”小炤气鼓鼓地跳到谢籍面前,叉着腰,“狗日的谢小子,你龟儿子肯定耍赖了。来来来,姑奶奶我要跟你赌。” 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神婆跳大神——小炤本就不谙世事,在大娘黄柳言传身教的熏陶下,狗日卖屁眼已经是张口就来。 谢籍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小丫头(按辈分却是他姨),哭笑不得:“小炤姨,这……这怎么是耍赖呢?小师叔那是……嗯……今天手气不太好。”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赌。”小炤不依不饶,指着桌上的骰盅,“姑奶奶也要猜大小,我要是赢了,就说明你狗日刚才耍赖。” 小姑娘糊涂,脑子不够用,算不来账。她要是赢了,却只能证明谢籍并无耍赖。 “好好好!”谢籍立刻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讨好着对小炤说,“小炤姨想玩,当然可以。不过,咱们玩小一点,就赌一颗糖豆,好不好?”他故意放低姿态。 “不要糖豆。”小炤摇头,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我要是赢了,你以后要叫我……叫我……”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称呼,毕竟谢籍一直叫她小炤姨。 谢籍眼珠一转,立刻顺杆爬:“小炤姨要是赢了,以后我见你就叫老祖宗,而且,我还学狗叫。” 狗的老祖宗能好到哪去?跟八百个心眼子的谢千岁比起来,头脑简单的精神小妹简直就是襁褓婴儿。 “嗯……这还差不多。”小炤满意地点点头,“那……要是你赢了呢?”总算提前想到这一层。 “我赢了……”谢籍想了想,笑道,“我要是赢了,小炤姨就……就让我摸一下你的尾巴?”他试探着说,毕竟小炤的尾巴蓬松可爱,手感极佳。 “好,一言为定。”小炤爽快地答应,还得意地晃了晃身后那条蓬松火红的大尾巴。 谢籍手腕轻抖,骰盅再次旋转起来,动作依旧潇洒飘逸。 但这一次,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必须小炤赢,让小师叔无话可说。 “啪!”一声脆响,扣盅。 “小炤姨,猜大猜小?”谢籍笑容可掬。 小炤煞有介事地闭上眼睛,假意感应了一下,然后脆生生地喊道:“小!” 谢籍心中暗笑:小炤姨,你的运气跟小师叔没法比啊……他神念早已探知盅内点数——,十三点大。但他要让它变成小。 “开!”谢籍大喝一声,在揭开骰盅的瞬间,心念急转。 盅内,那三颗原本呈现为“三、四、六”的白玉骰子,在“偷天符”无形之力的牵引下,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极其轻微、毫无声息地翻动了一下。 揭盅呈现三枚骰子,一、二、三,六点小! “哇,是小,是小!我赢啦……”小炤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手欢呼,“狗日的谢小子,快叫,快叫老祖宗,学狗叫……” 洪浩看得分明,心中更加郁闷。小炤赢了,那却证明谢籍那小子并无耍赖。 谢籍立刻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对着小炤行了一个大礼,用谄媚的语气喊道:“老祖宗,小炤老祖宗!谢籍服了,心服口服。老祖宗果然厉害,”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汪!汪!汪!” 学了三声狗叫,学得惟妙惟肖,还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旋即对着洪浩挤眉弄眼道:“小师叔,要不你也再来一回,说不得就翻身上炕了……” 洪浩只觉这小子面目可憎,死不足惜。 他郁闷归郁闷,却不敢再试,只因刚才输了,心中已有了猜测——要讲亏心事,那便是阴沉木这一桩来得有些……不正。 虽然禅林寺那帮和尚尼姑不是善男信女,可自己和顺子终究是用强力抢夺而来。就算自己丈母娘给自己讲做大事不拘小节,可终究还是有些违和。 “初心,手段,结果……只有结果重要么?” “禅林寺那帮和尚尼姑,表面慈悲,内里龌龊……可强取豪夺,终究……” “阴沉木……那横梁……” 他思绪纷乱,如同陷入泥沼。对禅林寺行径的不齿,与自身手段不够光明正大的隐忧,在心头反复撕扯。他并非迂腐之人,深知这世间有时需行非常之事,但那份微妙的违和感,如同心湖上的一丝涟漪,始终难以平息。 就在他心神恍惚,意识沉入这自我拷问的漩涡深处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识海最深处响起! 那声音并非言语,而是一道极其古老、沧桑、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的意念波动。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 这意念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淡然与……赞许。 “你……没有做错。” 洪浩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谁?” 第485章 伐异 “谁?” 洪浩在心中厉声喝问,神念如同狂潮般扫过整个星云舟。 谢籍和小炤还在嬉戏打闹,大声的说着话儿,轻尘上船一直在自己房间打坐修炼,到现在也没出来……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外来的气息。 显然他们都不曾听见这声音,不知晓这道声音的存在。 这声音飘忽,像是来自浩瀚的宇宙深处,又像是来自星云舟内……大有咫尺天涯之感。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脚下坚实的船板……船板之下,便是那根来自禅林寺大雄宝殿的阴沉古木打造的龙骨。 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洪浩脑海。 这阴沉木……作为禅林寺大雄宝殿的横梁,承受了千年香火供奉,聆听过无数梵音禅唱。它曾是佛殿的脊梁,是佛法庄严的象征。但此刻,洪浩却清晰地感觉到,这沉寂的古木深处,似乎……似乎承载着什么…… 难道……这沉寂了千万年的古木之中,竟禁锢着一道……古老的神识。 “小友果然聪慧,正是。”那道意念似乎知他所想,再度在他识海中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你是谁?” “小友不必惊慌,我们曾有一面之缘……”意念平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吾乃米耒。或者讲,我乃弥勒一缕分身。” 米耒?洪浩心中诧异。倏然想起那个在星云舟上与他论道、下棋、教他输了就掀棋盘的胖子? 灵儿曾推测他是弥勒,当时他也未曾在意,不曾想竟然真的是。 不过他彼时既与自己相见,又怎会……禁锢在这阴沉木里? “是你……”洪浩惊骇莫名,“你怎会在此?” “你所见的米耒,是吾另一缕分身。”意念解释道,“我这一缕分身已被禁锢于此木之中……也不知多少岁月了。” “禁锢……为何?”洪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米耒……弥勒菩萨……未来佛。谁能禁锢他?谁敢禁锢他? 意念知他所想,解释道:“是阿弥陀佛将我囚于阴沉木……大雄宝殿布置了无上精妙阵法,教我我不得动弹。” 想不到它被作为横梁安放在大雄宝殿,竟然是为了镇压。阴差阳错,它被顺子强行剥离佛殿,炼化为星云舟的龙骨,脱离了那浩瀚佛力的禁锢,眼下恐是才醒转过来…… 洪浩听来,心中惊骇不已,怎生佛家自己人竟会对付自己人? 他虽不喜佛门,但基本的佛家常理还是知晓——佛家有横竖三世佛。 横三世佛按空间划分为东方药师佛,中央如来佛,西方阿弥陀佛。 竖三世佛按时间划分为过去燃灯古佛,现在如来佛,未来弥勒佛。 意念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那遥远的过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与无奈。 “没什么好奇怪的,只因……道不同。党同伐异,古今皆是如此,慨莫能外……” “道不同?”洪浩更加困惑。 “彼岸净土,花开见佛,接引众生,离苦得乐……此乃阿弥陀佛之大愿,亦是西方极乐世界之根基。”意念缓缓道来,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此道……慈悲广大,普度众生,确是无上法门。” 洪浩不置可否,阿弥陀佛的净土法门,金银珠宝堆砌的西方极乐世界,呵呵。 “然……”意念话锋一转,“此道……亦有其局限。净土虽好,终是彼岸。众生往生,离此浊世,固然得享清净安乐,然……此方世界,又当如何?” 洪浩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吾之道……不同。”意念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宏大的愿力,“吾愿……于此五浊恶世之中,开龙华之会,建人间净土。令众生不离娑婆,即身成佛。令此方世界,秽土转净,浊世成莲。” “人间净土?”洪浩心神剧震。他瞬间明白了米耒(弥勒)之前为何会说“真正的仁,有时需要拿起屠刀”,为何会说“园丁修剪枝叶,看似残忍,实则是为了整株花木的生机。” 他要的不是逃避,而是改造。他要的不是接引众生去净土,而是要将这污浊的世间,改造成净土。 “此念……与净土法门,终究相悖。”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阿弥陀佛慈悲,不忍见众生沉沦,欲引渡其往生极乐,脱离苦海。而吾……却要众生直面此界污秽,于此间修行,于此间成佛。” “吾欲于此界建立净土,便需涤荡污秽,扫除魔障。此中……免不了雷霆手段,金刚怒目。此……与阿弥陀佛之纯然接引、慈悲摄受,终究不同。” “分歧日深,渐成道争。”意念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吾之一念化身行走世间,点化有缘,播撒‘人间净土’之种。然……此举被视为动摇净土根基,扰乱佛法清净。” “最终……阿弥陀佛座下尊者,借禅林寺大雄宝殿千年香火愿力与佛门禁制,将吾这一缕本源神识……封镇于此横梁之中。名为供奉,实为囚笼。以无边佛法日夜消磨,欲使吾……放弃此念。” 他是未来佛,现在还是菩萨,法力神通自然是干不过。 洪浩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翻江倒海。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阴沉木横梁背后,竟隐藏着佛门内部如此惊天动地的理念之争……未来佛弥勒,竟被阿弥陀佛一脉镇压于此。 “那……那日与我论道、下棋的米耒……”洪浩艰难地问道。 “那是吾感应到你之气息,尤其……是你身上那‘离火’本源中蕴含的一丝‘焚尽污秽、再造乾坤’的意蕴,与吾‘涤荡浊世、建立净土’之念隐隐相合。” 意念解释道,“ 佛道本是同源,我化形相见,点化于你。望你能明悟,有时‘拿起屠刀’,非为杀戮,实为……大慈悲!” “你取此木,断其佛殿根基,破其禁制……于吾而言,恰是……解脱之机。”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和……一丝期待,“此木如今化为星舟龙骨,载你远行,亦是……吾道重光之始。” “小友,你无需愧疚。你之所为,非是强取豪夺,实乃……破开枷锁,释放真灵。此乃……大功德!” “对了,你无须担忧,那小子作弊了,不过你看不出来。”意念讲到此处,随即沉静再无声响。 洪浩呆立当场,久久无言。 他识海中,那古老沧桑的意念余音袅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惊涛骇浪。 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弥勒佛的理念,与他何其相似——道家成仙飞升,佛家往生极乐,都是不管这个世间,教人一走了之。 他要斩断飞升之路,将剩余不多的灵气留在这个世间,弥勒要度化世人,就在这世间立地成佛……且不管终局如何,总是活在当下,造福此间。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壮阔。将手轻轻按在身下的船板上,感受着那冰冷而坚实的阴沉木。 这一次,他仿佛能触摸到一丝……沉睡的、古老的悸动。那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一个被禁锢了千万年,终于重获自由的……宏大意志! 星云舟依旧在浩瀚星空中平稳而迅疾地飞行,窗外是亘古不变的璀璨星河。 但洪浩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这根承载着他们前往青丘的阴沉木龙骨,这艘寄托着希望的星云舟……其深处,不仅隐藏着一个远超他们想象的古老秘密,更承载着一位未来佛……涤荡浊世、建立人间净土的宏愿。 “小师叔……你,你这是作甚?”谢籍和小炤终于注意到洪浩的异常,惊奇问道。 此刻洪浩四肢着地,像狗一般爬在甲板上,倒像是配合谢籍刚才“汪汪汪”的学狗叫。 小炤也看得奇怪,“哥哥,是小炤赢了,该谢小子趴地上呀,你,你干嘛学小狗……” 洪浩尴尬起身,“咳咳……我是检查地板是否牢靠,须知这下边是无尽星空,万一破了漏下去……恐会迷了方向。” 他解了疑惑,心情大好。不等二人讲话,又接着对谢籍道:“小子,刚刚输了,我不服气,再来。” 谢籍并不知晓洪浩已经知晓他作弊,自然应战,笑嘻嘻道:“来就来……小师叔,小侄我怕你输得底裤都不……” 这本是一句赌场常讲之话,他不过是顺口讲来,但讲到此处,他却生出恶趣——若是真能瞧见小师叔输得底裤都不剩,那却有意思。 “小师叔,这回我们彩头就——谁输一回就脱一件衣裳。不许半途退出,脱光为止,敢不敢来?” “好!”洪浩爽快应道,声音洪亮,“就依你,谁输一回脱一件衣裳,脱光为止。谁半途退出谁是狗日的王八蛋!” 眼见小师叔如此爽快答应,谢千岁反倒一愣。他笃定洪浩决计瞧不出他作弊手段,暗忖恐怕是方才小炤赢了让他生出了错觉……嗯,应当是如此。 想到此处,谢籍款款放下心来。好像已经看见小师叔双手捂着唧唧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小师叔痛快!”谢籍搓着手,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来来来,小炤姨作证,咱们这就开始。”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拿那副做过手脚的紫檀木骰盅。 “且慢!”洪浩突然抬手阻止。 谢籍一愣:“小师叔?莫不是……怕了?”他故意激将。 “怕?”洪浩嗤笑一声,“狗日的,你小师叔怕过谁?只是……用你的骰盅骰子,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说罢慢悠悠望向那副白玉骰子和紫檀盅,“谁知道你小子有没有在里头搞名堂?” 他着实是看不出谢籍作弊的手段,但弥勒既然已经明确提醒过他,自然不能再用这小子的东西。 谢籍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笑容却不变:“小师叔说笑了,我谢籍光明磊落,岂会做那等腌臜事?这骰盅骰子都是正经玩意儿。” “是不是正经玩意儿,你说了不算。”洪浩大手一挥,“要玩,就用我的家伙事儿。” 说罢,他缓缓从虚空袋中掏出一块拳头大小、流光溢彩、散发着浓郁纯净灵气的七彩灵石。 “灵儿。”洪浩在心中呼唤。 “在呢,老爷。”灵儿清脆的声音响起,瞬间闪现。 “给我把这灵石削成三颗骰子,要大小均匀,棱角分明。”洪浩大喇喇吩咐道。 “好嘞。”这对灵儿来讲自然是不在话下,眨眼间,三颗晶莹剔透、棱角分明、散发着柔和七彩光晕的骰子便出现在他掌心。 旋即洪浩目光一扫,随手从旁边茶桌上拿起一个普通的白瓷茶盅,掂了掂:“就用这个当骰盅好了……够大,够响。” 谢籍看着洪浩手中的七彩灵石骰子和那个普普通通的白瓷茶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狗日的,小师叔这是釜底抽薪啊! 他那“偷天符”是铭刻在紫檀木骰盅内部的,需要特定的材质和符文结构方能生效。这普通的白瓷茶盅和七彩灵石骰子,他的神念操控根本无法实现。 “小……小师叔……”谢籍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不太好吧?这茶盅……它……它不专业啊。摇起来声音不好听……” “少废话。”洪浩眼睛一瞪,“就用这个,你摇还是我摇?” “我……我摇吧。”谢籍一咬牙,硬着头皮接过茶盅和那三颗沉甸甸、灵力逼人的七彩灵石骰子。此刻若是怯场了,那却此地无银三百两,叫小师叔抓了把柄。 他手腕颤抖着,将骰子放入茶盅。没有符咒加持,没有神念引导,他只能硬着头皮凭真本事摇。 “啪!”谢籍扣下茶盅,声音远不如之前清脆。 “小师叔,押大押小?”谢籍强自镇定。 洪浩想也不想,钉截铁:“大!” 谢籍颤抖着手揭开茶盅——四、五、六,十五点大。 “脱吧……”洪浩望着谢籍微微一笑,“第一件。” 谢籍面如死灰,磨磨蹭蹭地脱下了最外面的锦缎长衫。 “再来。”洪浩意气风发。 “啪。”扣盅。 “小。”洪浩道。 开盅:一、二、三。六点,小。 “脱。”洪浩平静地说。 谢籍哭丧着脸,脱下了里面的丝绸衬衣。 “再来。” “啪。” “大。” 开盅:五、六、六。十七点,大。 “脱。” …… 几把下来,谢大才子便已经赤膊,下面也只剩一个薄薄的底裤。 再来一把,当真就是输得底裤都不剩。 “狗日的……”洪浩莞尔一笑,望着底裤的隆起,“你本钱虽比不过大师伯,倒也算得雄厚,三妻四妾也是应付得来。” “小师叔……”谢千岁哭丧着脸,捂住裆部,“小师叔气运滔天,小侄服气了……还望体恤小侄——” 他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原本平稳航行的星云舟青春版,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一把。 覆盖船身的流云金线灵力网络瞬间光芒狂闪!镶嵌其上的星辰砂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啊——”小炤惊叫一声,被巨大的惯性猛地甩向船舷!洪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护在怀中。 谢籍更是猝不及防,站立不稳,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让他双脚离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 “噗通。”一声闷响,谢籍重重撞在船舱壁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更要命的是,他下意识捂住裆部的手被撞开,那仅剩的白色丝绸底裤在剧烈的晃动中显得更加岌岌可危,几乎要从腰上滑落。 “怎么回事?”洪浩一手死死抓住船舷边的固定物,一手护着小炤,大声喝道。他神念瞬间扫向船外。 只见侧前方的浩瀚星空中,一艘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物,正以惊人的速度,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小星云舟,轰然驶过。 那才是真正的星云舟。体长千丈,巍峨如山。船身覆盖着厚重的玄色金属装甲,装甲上铭刻着复杂古老的符文,流淌着暗沉的能量光芒。船头破开层层空间涟漪,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与这庞然巨物相比,洪浩他们的青春版星云舟,简直就像大象脚边的一只小蚂蚁。 “狗日的会不会开船!”谢籍愤怒骂道。 偏偏此刻,巨大的星云舟却慢了下来,发出刺耳警报。 “影响航路安全,必须清除!” 第486章 胖厨 “影响航路安全,必须清除!” 洪浩听得分明,脑袋嗡地炸响,头皮发麻。 他知晓星云舟执法者的力量,那可是天道法则。 随着警报声响起,一道无法形容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从巨型星云舟上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洪浩他们的小型星云舟。 这股威压并非针对某个人,而是纯粹针对这艘小船本身。冰冷、死寂、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只有一种按部就班,公事公办的漠然。 “谢小子,赶紧开船跑!”洪浩大吼一声。他毕竟是被法则附身过,知晓法则冰冷无情,但并非盲目杀戮,只要让它判定小船对它并无威胁即可。 跟法则对抗毫无意义,输了舟毁人亡,赢了……啥也捞不着。故而眼下的最优解就是跑。跑得远远的,脱离它的威胁判定范围。 毕竟小船的优势就是灵活。 “狗日的!”谢籍也被那恐怖的威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只穿着一条单薄的底裤,甚至那底裤刚才在剧烈动作中已经滑落到大腿根。 只不过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大家抓稳了!”谢籍怪叫一声,双手牢牢抓住控制方向的操纵杆猛地一推。 小星云舟船尾的推进法阵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一股强大的推力瞬间传来。 船头调转,巨大的惯性将船内所有人都狠狠甩向船舱壁。 “啊——”小炤尖叫着被甩飞出去!洪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死死抱在怀里,自己则用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疼得龇牙咧嘴! 轻尘在自己房间不知如何,不过听着传来砰砰的闷响,想必也不好过。 而驾驶舱的谢籍……更是惨不忍睹!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拍向驾驶台,那张俊脸直接糊在了符文光球上。更要命的是,那条底裤在这剧烈的转向和撞击下,终于……彻底滑落。 “我日——”谢籍羞愤欲绝。但他双手依旧死死握住操纵杆,根本腾不出手去提裤子! 莫法,谢大才子只得光着屁股,上半身趴在驾驶台上,脸贴着光球,双腿岔开蹬地维持着操控。 狼狈是狼狈了点,保命要紧。 就在此刻,巨型星云舟一道身影,如闪电般,瞬间从船内内激射而出,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洪浩他们的小船追赶而来。 那速度快得惊人,远超寻常修士的御风御剑。几乎是眨眼间,那道流光便已逼近小船后方。 洪浩等人看得分明,那是一个……身材圆胖、穿着油腻围裙、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的中年男子,看其打扮不像乘客,多半是舟上厨房里的一个普通厨子。 这却并不奇怪,法则本就是随机附身船上众人,洪浩记得,上次乘船时,赌坊那个摇骰盅的美女庄家嫣然,也曾被附身过一次。就是他讲人家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那个。 厨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空洞无神,瞳孔深处倒映着冰冷的法则符文。 他身体僵硬,动作却精准得可怕,手中那把普通的精铁菜刀,此刻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扭曲空间的法则之力。 “目标锁定。执行清除。”冰冷的声音从厨子口中发出,毫无感情。 话音未落,那被附身的厨子,对着前方疯狂逃窜的小星云舟,隔空挥动了手中的菜刀。 没有惊天动地的刀气,没有华丽的刀光。 但就在他挥刀的瞬间,洪浩等人只觉得小船周围的星空猛地一暗……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切割和抹除意志的法则力量,瞬间降临。 谢籍立刻操控小船极速转向…… 一道无形的刀气,擦着小船的右舷掠过。船体覆盖的流云金线灵力网络瞬间被切开一道平滑的口子。切口处光滑如镜,镶嵌其上的几颗星辰砂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那厨子一击落空,空洞的眼中毫无波澜,但依旧是穷追不舍,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厨子第二刀挥出! 这一次,无形的法则刀锋直指小船的核心龙骨。 谢籍牙关紧咬,操纵杆一拉一推,小船再次剧烈转向。船头猛地抬起,向着上方一片漂浮着巨大冰晶碎片的区域冲去。 “狗日的,给我躲开啊。”谢籍目眦欲裂,光溜溜的屁股都绷紧了,几乎将操纵杆掰断。 小船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巨大的冰晶堪堪掠过! 刷—— 法则刀锋斩在冰晶上,那坚硬无比的万年玄冰,如同豆腐般被无声无息地切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此刻当真是修为再高,也怕菜刀……不等几人喘息,胖厨子身形一闪,竟然瞬间出现在小船正前方。堵住了去路!手中的菜刀高高举起,对着小船船头,就要劈下! 这一刀若是劈实,整艘船怕是要被从中剖开。 “完了……”谢籍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距离太近,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洪浩脚下的龙骨,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嗡鸣……像是梵音清唱,又像是远古的呼唤。 那厨子高高举起的菜刀,动作猛地一滞……他空洞的眼中,法则符文剧烈闪烁,冲突,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对峙。 这便足矣。 砰—— 小船狠狠撞在了厨子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船身剧烈震颤,胖厨子瞬间被撞得倒飞出去,在星空中如皮球翻滚。 恐是被撞脱离了巨型星云舟的警戒范围,被撞飞在星空中翻滚的厨子,身体猛地一僵。 他眼中冰冷的法则符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惊恐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感。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星空中响起,这才是属于他本人的声音。 显然,他被抛弃了。 执法者有严格的警戒范围,一旦超过这个最大距离,它便会脱离依附者返回星云舟。 此刻小船已经远远偏离了巨型星云舟的航路,想是不在执法者的威胁清除规则之内,那庞大的船影在远处微微调整方向,继续平稳地驶向远方,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船舱内一片死寂。 谢籍瘫在驾驶台上,光着屁股,脸贴着光球,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洪浩扶着船舷,看着星空中那个绝望挣扎的身影,脸色复杂。 小炤从洪浩怀里探出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好奇,看着那个翻滚的人影。 “吱呀——”轻尘的舱门打开,“发生什么事?”一张俏脸此时却是青一块紫一块,全然不知自己差点东一块西一块。 谢籍连忙将滑到脚踝的底裤飞快拉上。 “小子,”洪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还能动吗?把他……捞上来。” “啊?”谢籍一愣,随即苦笑,“小师叔……我们这破船……自身难保啊……而且他狗日的方才还想砍死我们……” “他先前不是他。”洪浩打断他,声音坚定,“他只是被执法者附体而已,这个说来话长,你先救人……” 见小师叔讲得认真,谢籍艰难起身,操控着受损的小星云舟,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在星空中无助翻滚的胖厨子靠了过去…… 厨子被小船捞进船舱,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脸上满是惊惧和痛苦。 趁着这当儿,洪浩将星云舟执法者的事情给大家讲了一回,众人这才知晓缘由。 他最后道:“看此人装扮,只是普通厨子,全然不知晓发生什么事情。” 终于,等这人恢复过来,瞧见洪浩几人,还只疑自己在做梦。 “额……额滴神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的惊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这……这是哪里么?额……额咋在这咧?” 洪浩听来,莫名熟悉,猛然想起这口音却似当年游历之时的黥国人讲话。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剧痛,尤其是胸口,像被大锤砸过一样,让他忍不住又呻吟出声:“哎呦……疼滴很……疼滴很……” 洪浩赶紧按住他:“别动,你受伤了,先躺着别动。” “你……你们是谁么?”胖厨子惊恐地看着洪浩,又看看其他人,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害怕,“额……额奏在船上后厨切墩墩么……咋……咋一哈奏到……到外头咧?还……还飘到星星里头咧?额奏是个厨子么……额莫钱……也莫本事……” 他语无伦次,口音浓重,夹杂着恐惧和不解。显然他对刚才被附身,自己提着菜刀追砍小船,然后被抛弃在星空的事情,毫无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在厨房切菜,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艘破破烂烂的小船上,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疼痛。 “莫事,莫事,”洪浩尽量放缓语气,用他能听懂的话安慰道,“你莫事咧。你奏是……奏是……不小心从大船上掉下来咧,额们把你捞上来咧。” 旋即问道:“你叫个啥名字咧?” “额叫窦十五,在那大船上掌勺,额滴手艺……好得很……” “窦十五……窦十五……”谢籍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笑道,“哈哈哈,你狗日的……这个名字却有趣得紧……” 眼见众人都是一脸疑惑不解模样,这小子忍住笑,压低声音道:“这‘窦’字若拆开来看……” 洪浩和轻尘猛然醒悟,皆露出些尴尬颜色。 小炤却还一脸懵懂:“小王八蛋,你到底笑什么?” “没事没事,我是讲他人如其名……”谢籍开始胡诌,糊弄小狐狸,“老祖宗,十五便是天上月圆……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半即为胖,我是讲他人如其名,圆圆胖胖。” 小炤忽大眼睛闪忽闪,望着圆圆胖胖的窦十五……好像是这么回事。 窦十五显然也不识字,并不知晓谢籍这小子的促狭。听谢籍讲他胖,却也不以为意:“嘿嘿,额们在船上,也莫得工钱拿……总要多吃点咧。” 洪浩闻言,心中有些诧异。在船上干活,竟没有工钱?这不合常理。他顺着话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莫得工钱?那你在船上……图个啥咧?总不能白干活吧?” 听到洪浩问话,窦十五脸上呈现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图啥?唉……奏是……混口饭吃呗。额们这些人……跟那大船……签了契咧。” “签契?”洪浩不解,“签契干活,不更该有工钱么?签了多少年契?满了年限,总能下船回家吧?” 他之前乘坐星云舟,也认识不少船上员工,譬如铁铉,小茗,嫣然,灵香阁老鸨……但想着干活拿钱,却不曾问过这个问题。 “回家?”窦十五的眼神更加茫然了,好像回家这个词对他而言极其遥远和陌生。他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下船?回……回家?额……额怕是……这辈子都下不了船咧……” “下不了船?”谢籍在旁边听得奇怪,忍不住插嘴,“为啥下不了船?签契又不是卖身!总有个期限吧?难不成……签的是死契?” “死契?”窦十五听到这个词,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和……认命般的绝望。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对咧……奏是……死契,额签滴……奏是死契。” “死契?”洪浩和谢籍同时惊呼出声。小炤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轻尘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 “啥是死契?”谢籍追问道,“签了死契……就真不能下船了?一辈子在船上当厨子?” 窦十五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久远到模糊的过去:“奏是……把命卖给船咧。船在人在……船不在了……人……人也莫咧。在船上,额们……莫得生老病死,只要船在,额们奏在……长生不老咧。” “长生不老?”谢籍眼睛瞪得溜圆:“狗日的!还有这好事?那岂不是神仙日子?天天在船上好吃好喝,还不用死?” “神仙日子?”窦十五猛地睁眼,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绝望,他死死盯着谢籍,声音嘶哑地吼道,“额滴神啊!当初,额也是这么想滴……后来才知晓……那奏是个……莫得尽头滴牢笼,莫得尽头滴……切菜滴鬼日子!”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不顾身上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额在船上……切了多少年滴墩墩?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还一万年?额……额记不清咧!” “额只记得……后厨滴灶火……永远都那么旺……案板上滴菜……永远都切不完。额滴手……切啊切啊……切滴手都起咧老茧……可那老茧……过几天又莫咧!额滴头发……掉咧又长……长咧又掉!额滴脸……好像……好像也莫咋变过。” “额……额奏像个……莫得魂滴木头人咧。天天切菜,天天炒菜,看着船上滴人……一茬一茬滴换……老的死咧……小的来咧……可额……额还在那。额滴爹娘……额滴婆姨……娃……早都……早都化成灰咧。额连……连他们滴坟头……都找不着咧。” 泪水无声地从他眼眶中涌出:“额……额有时候……真想……真想一头栽进那滚油锅里……一了百了!可……可死不了啊!烫烂咧……过几天……又长好咧!额奏是个……莫得尽头滴……切菜滴鬼。” 洪浩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胖厨子,心中震撼不已。 他原本想着到了桑田大陆,就把他送到码头,让他在码头等星云舟来了自己上船。但听窦十五的言语,恐怕是不想再上船了。 但总还是要确认一番,于是便开口问道:“那……你还愿意上船么?你若愿意,我将你送回码头……毕竟,毕竟长生不老。” 窦十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打断洪浩,急促道:“恩人,大恩人……千万莫送额回去,千万莫要送额回去。” 他挣扎着想要从甲板上爬起来,甚至想给洪浩跪下磕头,被洪浩死死按住。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洪浩,哀求道:“让额跟着你们!让额下船!让额……让额做个正常人。让额……让额能老!让额……让额能死!额……额宁愿只活几十年!额宁愿看着自己长皱纹!生白发!额宁愿……最后化成一把灰!也……也莫想再回那个……那个鬼地方去咧。这是老天爷给额滴机会,额……额死也不回去咧!” 他的嘶吼在船舱内回荡,充满了对永恒生命的彻底否定和对“人”之存在的终极渴望!那是对自由的呐喊! 洪浩看着窦十五眼中那刻骨的绝望和卑微的乞求,心中再无犹豫。 他用力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好!窦大哥,额答应你!额们……不送你回去。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你想去哪,就去哪,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生老病死……都是你自己滴。” “谢……谢谢恩人!谢谢恩人!”窦十五听到洪浩的承诺,欢喜得手足无措,他想要用什么表达感谢,可他只是一个没有工钱的厨子,哪有什么东西。 不过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急忙伸手入怀,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 “这是许久以前,一个客人叫我帮他保存的。” 第487章 扶桑 见胖厨子一边讲一边将皱巴巴的小册子递过来。 洪浩连连摆手,“这既然是别人叫你保管,你就好好收着,不可失了信用……再讲,我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窦十五连忙道:“恩公你莫误会,”他急得脸都红了,捧着册子的手微微颤抖,“那个客人……他……他给额册子滴时候……就……就说过咧。” “他说啥?”洪浩不禁有些好奇。 窦十五回忆着道:“他说要是三年莫来取,这东西……就随你处置咧。烧咧,扔咧,送人咧,都行。’” 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回想那个人的模样,随即继续道:“他说……三年莫来找额……就,就说明……他要么是……走咧(死了)……要么是回不来咧。” “恩公,额在船上揣着这册子,不晓得……不晓得过了多少个三年咧。一百个?一千个?额……额记不清咧。那个人怕是……怕是骨头都化成灰咧。额替他保管了这么久,也算……也算对得起他咧。额……额不识字,留着它……也……也莫用嘛。额就想……把它送给恩公。算是……算是额滴一点心意。” “既然非亲非故,那客人为何会将这小册子交与你?”谢籍心细,好奇问道。 的确,一个后厨的厨子,几乎没有与乘客见面的机会,二人原是风马全牛不相及。 窦十五听了,立刻扬了扬脖子,露出一些骄傲的神色。“他爱吃额做滴菜。头一回吃就跑到后厨来找额咧,说我做滴菜有家滴味道……一来二去就熟咧。” 说到此处,他眼神有些黯淡,“额听他自己说,他是个孤人咧……父母妻儿都莫咧……” 说到此处他又望向洪浩:“恩公,额……额现在也是孤人咧,你就收下嘛。” 洪浩看着窦十五那真诚而执拗的眼神,又看看那本破旧不堪的小册子,心中明白,这册子对窦十五而言,恐是心病和负担。 “窦大哥,我明白了。”洪浩不再推辞,郑重地伸出双手,小心接过了那本皱巴巴、散发着油烟和气息的小册子。 一看封面,只有并不工整“日记”二字——看来不是批量刊印的书册,恐是那人自己手写。 谢籍那小子伸长脖子瞧见,疑惑道:“日记?这莫不是那人逛青楼的记账本……去x一回记一次?”他口无遮拦,脱口而出。 洪浩白他一眼,“你小子休要胡讲。” 说罢小心翻开封面,也好奇想要看看里面究竟写的什么。 然而,这些文字……极其古怪。 它们不是篆隶楷行草中任何一种文字。笔画扭曲,结构奇特,如同无数纠缠的线条,排列方式也毫无规律可言,时而紧密,时而疏朗,甚至有些地方文字叠在一起,形成一团难以辨认的墨迹。 “谢籍,”洪浩将册子递给旁边一脸好奇的谢籍,“你小子来看看,认得这上面的字么?是不是符文?” 谢籍接过,他对书法符箓都了若指掌,几乎就没有不认识的文字。 “这……这……”谢籍翻动着脆弱的册页,眼睛越瞪越大,手指摩挲着那些扭曲的字符,“这……这是什么鬼画符?不……不对,这……这绝对不是符文,也不是任何一种古文字。” 连谢籍都认不出的文字。 “认不出就认不出吧……以后再讲。”洪浩见谢大才子都只能干瞪眼,也就作罢。自己此行的目的又不是寻宝探秘,撞机缘造化,正事要紧。 他将册子小心地收好,万事顺其自然,不再多想。 眼下正经事情,却是这星云舟——被窦十五砍了一刀,虽讲没有伤到主体龙骨,但右舷后部到船尾已经被削去一大块,严重影响小船的稳定和速度。 好在谢籍出发前便把各种情况预先做了打算,造船的材料都备着,眼下只要寻个地方停靠,把破损的地方修补一番即可。 当下便操纵小船开始下降高度,等到穿过厚厚的云层,终于瞧见下方是一片郁郁葱葱,山海相连的巨大岛屿。 终于,随着高度快速下降,地面的情形也越来越清晰,谢籍最终选定一块地势相对平坦开阔的谷地。 嗡——。 星云舟稳稳落在草地,船身甚至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几人从船舱出来,舒展一下筋骨,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四围情形…… 只见谷地周围的树林边缘,山丘后面,陆陆续续冒出了许多人影。这些人穿着简陋的麻布或兽皮衣服,肤色偏深,身材大多矮小精悍。 他们手中拿着石斧、木矛或弓箭,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敬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我日,还以为是荒岛,不曾想这么多……小短腿。”谢籍惊奇叫道。 “嗯,只是些寻常山野土着……”洪浩神识扫过,“大家莫要惊慌。” 却见那群人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突然中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和狂热的呼喊。 “哇啦哇啦!哇哩哇啦!” “卡密萨马!卡密萨马! 人群如同沸腾的热汤,有人激动得浑身颤抖,匍匐在地,对着星云舟和洪浩等人疯狂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砰砰作响……有人则激动地手舞足蹈,指着他们,脸上是极度的敬畏和狂热……还有人则直接呆立当场,如同石化。 这些人嘴里喊叫的恐是当地俚语,洪浩等人听来一头雾水。 “小师叔……这些……”谢籍看着眼前这狂热的一幕,嘴角抽了抽,“这些狗日的……好像是把咱们当成神仙了。” 想来并无不妥,从这群人的角度看,星云舟从天而降,流光溢彩,落地无声,气度非凡。对于这些岛上的土着居民而言,这绝对是神灵降临。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在几个同样激动但还算强壮的汉子簇拥下,脸上带着混合着恐惧和狂热的复杂表情,小心翼翼,一步一挪地朝着洪浩他们靠近。他边走边对着洪浩等人深深鞠躬,几乎弯成了直角。 听谢籍如此说,洪浩也觉出恐是如此,连忙道:“我们……我们不是神仙,只是路过,呃,你们这里叫什么?敢问尊姓大名?” 那头领见神仙问话,十分激动:“回禀神仙,我这里,是扶桑岛……我叫龟田。你们,从天上来,一定就是神仙。” 听了这话,洪浩猛然想起在星云舟藏书阁和聿老先生讨论过,有个地方叫扶桑!不曾想阴差阳错竟来了这里。 不禁心中一动,既然你要当我是神仙,那却之不恭。 当下也不再客气,微微笑道:“龟……头领火眼金睛,却是瞒不过你,不错,我等代天巡狩,路过此地,仙舟有些破损,要在此修补一番。” 头领见洪浩承认,欣喜激动,立刻跪倒在地,“神仙降临,是我等福祉,是无上荣耀!神仙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洪浩便回头问谢籍:“材料你可都带齐了?有没有什么要他送点来?” 谢籍摇摇头:“小师叔,你看他们衣不蔽体,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他双眼滴溜溜一转,“不过我看此处森林茂密,说不得有好木材。” “有滴,木头多多滴……”头领连忙道:“五六个人手拉手围不住滴木头,又大又硬……斧头,砍不动。” 谢籍一听来了精神,他虽然带有木材,但都是些常见大路货,只是堪堪能用。若能寻到硬度更好的木材替换,那星云舟的强度却能更上一层,总是好事。 当下便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头领立刻对跟在他后面的几人叫道:“渡边,带这位神仙去看树。” 叫渡边的那人立刻恭恭敬敬站出来,“神仙请跟我来……” 谢籍便跟着那人往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去了。 站在洪浩身后的窦十五,看这头领毕恭毕敬,忍不住用他那带浓重口音的黥国话:“额们饿咧,你这有哈吃滴莫有……”他不是高深修士,虽讲是法则之力附身追着小船砍,但一番折腾却是真饿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头领听到窦十五的口音,猛地浑身一震,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敬畏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窦十五,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你……额滴个……”那头领张大了嘴,手指颤抖地指着窦十五,竟然……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跟窦十五差不多的话,虽然发音极其古怪,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但确确实实是黥国话。 “你滴……你滴口音……跟……跟大领主……滴……滴口音……一样滴!” “大领主?”洪浩等人都是一愣。窦十五更是莫名其妙,指着自己的鼻子:“额?额滴口音?大领主?” “嗨!嗨!”那头领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点头,脸上充满了狂热和一种找到亲人般的激动,“大领主,伟大滴……大领主。他……他滴口音……就……就跟你……一样滴,是一样滴!” 他激动比划着:“大领主……他……他乘着……更大滴……天磐船……带着……一群男娃女娃,从天而降。带……带来了……智慧……和……和力量,他……他是我们滴……神,我们滴……王。” 洪浩听得心中一动,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们大领主,可是姓徐?” “是滴是滴,果然是神仙……什么都知道。” 窦十五一听这遥远的异域他乡还有乡亲,也是欢喜:“你说,你说滴这个大领主,他在哪里?额,额想见见他咧。” 头领连忙道:“大领主滴宫殿……很远很远滴……在东京。神仙,神仙先吃饭。” 随即转身对着身后的人群小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几个土着汉子便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用大叶子包裹的东西跑了过来,恭敬地放在洪浩等人面前的地上。 解开叶子,里面是各种食材:几条还在微微抽动、鳞片闪着银光的鲜鱼;一大块带着血丝、纹理分明的兽肉;几串颜色鲜艳、但形状有些奇特的野果;还有几把翠绿欲滴、带着泥土气息的野菜;以及一大陶罐清澈的泉水。 食材倒是新鲜,但……全是生的。 窦十五看着这些生鱼、生肉、野果野菜,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脸嫌弃。 他一直在船上后厨,习惯了热锅热灶,煎炒烹炸,哪里吃得惯这种茹毛饮血的东西。 “额滴个神……”窦十五忍不住嘀咕,“这……这咋吃咧?生滴……腥气重滴很……” 洪浩轻尘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也是吃不惯生食,不禁暗暗皱眉。 龟田头领见神仙们看着食物皱眉,脸上立刻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以为是自己供奉不周,惹怒了神仙,连忙又鞠躬:“卡密萨马……神仙莫……莫嫌弃……这……这是我们……最好滴……” 洪浩看着地上新鲜但全是生的食材,又看看窦十五那嫌弃的表情,不禁有些奇怪。他温和地问道:“龟田头领,你们……为何不用火?将这些食物做熟了吃?生食……腥气重,不易消化。” 洪浩本是好意提醒,没想到龟田头领一听“用火”二字,脸色瞬间大变,如同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情。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敬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使不得!使不得啊!卡密萨马!万万……万万使不得!” 整个人群也都扑通跪地,瑟瑟发抖,不住磕头,像是生怕洪浩他们要用火把食物弄熟。 洪浩等人被他们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 龟田头领抬起头,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火……火……是……是禁忌!是……是天谴啊!”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岛屿深处最高的那座山峰方向。那座山峰高耸入云,山顶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片极其巨大、仿佛撑开天穹的树冠轮廓,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那……那里……是……是神树……扶桑!”龟田头领的声音充满了敬畏,“神树……上……栖息着……神鸟!神鸟……掌管……太阳……和……和火焰!它……它滴羽毛……像……像熔化的金子……它滴眼睛……像……像燃烧滴太阳。它……它讨厌……讨厌……我们用火。” 他咽了口唾沫,压住内心恐惧继续道:“如果……如果……在……在岛上……生火……冒烟……就会有热,热了就会……惊动……神鸟。神鸟……愤怒……就会……降下天谴!大地会……会裂开!喷出……火焰!海水……会……会沸腾!整个……整个岛都会……被……被烧成灰烬。” 洪浩见他和众人的惊骇恐惧绝非作伪,不由得生出疑惑,这扶桑树……有古怪。 窦十五却听得目瞪口呆,他指着地上那堆生肉生鱼,难以置信地问龟田:“那……那你们……平时……就……就吃这个?生滴?不……不炖肉?不……不炒菜?” “嗨!”龟田头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生吃……或者风干……不能生火……不能……热……除了……东京……” 洪浩不禁奇怪,疑惑道:“为何东京又可以熟食?” “大统领宫殿有阵法,能屏蔽热气……东京,东京可以热!” 第489章 神鸟 洪浩听罢,心中便活泛起来。 东京热不热的倒没多大紧要之处,头领所讲的扶桑树和神鸟却有点意思。 他体内,可是同时拥有朱雀离火和太阳真火两种至阳至烈的神火本源。 朱雀离火,焚尽污秽,再造乾坤;太阳真火,大日煌煌,焚天煮海。哦对了,还有小炤体内的六丁神火,能够炼化一切,聚气成神。 这三种神火,几乎代表了天地间火焰法则的巅峰。 可听头领所讲,这火的威能似乎并不在这三种神火之下……不知道是因为身处小岛偏安一隅,眼皮子浅而进行了夸大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想到此处,洪浩开口问道:“龟田头领,你方才讲的这些,你们是真的见过还是……只是传闻?” “回禀神仙,是祖上传下来滴嘛……”头领惶恐道:“不过千真万确哈。我爷爷的爷爷……是见过一次神鸟滴……” 他双手张开,努力比划着,仿佛要描绘那无法形容的庞大:“那影子大滴吓死人……把整个天都盖住咧……海都黑咧。” “看来……光听描述,是得不到更多线索了。”洪浩心中暗道。龟田头领所知有限,且年代久远,记忆难免失真。 “哥哥,想要知道真假,我们点一把火不就知晓了……”精神小妹见洪浩沉吟,提出了最简单有效的验证法子。 说罢就要张口吐火。 吓得洪浩赶紧捂住小炤嘴巴,“不可!你莫要乱来。” 小炤扑闪扑闪大眼睛望向洪浩,不知哥哥为何如此紧张。 “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洪浩解释道:“既然代代相传,总不会空穴来风。” “倘若是真的……”洪浩目光扫过山谷中乌泱泱众人,“我们就算能自保,这些人却难以得活。那却是我们造下的杀孽。” 当下打定主意,等谢籍把船修好,几人自己去探索一番,不要连累无辜。 就在他思忖间,谢籍已经返回。 这小子一边跑一边叫,满脸皆是兴奋之色:“小师叔……狗日的,我们这下发财了。” 只见谢籍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狂喜之色,手里还拿着一块巴掌大小,黑黢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物件。 “小师叔,你看。”谢籍冲到洪浩面前,将那块物件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激动得道:“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狗日的,那树……那树太硬了,硬得离谱。” 他指着那块物件:“你看这纹理,这密度,这光泽……狗日的,我费了许多力气才弄下来这么一块……这硬度,这韧性,比咱们船上用的‘铁心木’强了十倍不止,绝对是炼制法宝的上等灵材啊。” “这是木头?”洪浩错愕问道。 旋即蹲下身,伸手抚摸那块木料。入手冰凉沉重,质地极其细密坚硬,表面泛着一种类似黑铁矿石的金属光泽,但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其木质纹理。他屈指一弹。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指尖传来的反震力让洪浩都有些惊讶。 “日他娘,带路的小短腿说他们管这叫‘赛梨木’!”谢籍兴奋道,“那树……啧啧啧……五六个人都抱不过来,树皮跟铁甲似的。”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星云舟船尾的缺口:“小师叔!这木头……太适合修船了。不,不仅仅是修船,我想把整个船身都换了。用这赛梨木重新打造船体,龙骨还是用阴沉木,但外壳、支架……全换成这个……狗日的,这硬度,以后别说执法者的菜刀,就是星陨石撞上来,也未必能撞个坑出来。” 洪浩心中也是一喜,连连点头应承。 想不到这弹丸之地的扶桑岛,居然还有这等宝贝。若能以此木重铸船身,星云舟的防御力将提升数个档次,后面的旅程也将安全许多。 毕竟后面还会遇到什么凶险,谁也不知,小船总是越坚固越好。 “既然是好东西,那就换。须多久能弄好?” “我算过了,整艘船的外壳和骨架全换,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不过要靠灵儿帮忙切割方可。” “这个自然不在话下……灵儿,你也听到了,去给谢小子帮帮忙……” “好的,老爷。”灵儿闪现,旋即用逾常对着地上的赛梨木一划……木头出现一道细痕,却并未能一分为二。 “咦?这木头果然蹊跷。”灵儿惊呼,“我刚用了五成力道……竟然切不开!” 逾常倏然变得金红,再次划拉,这一回终于分为两段。 “狗日的,的确够硬……”灵儿骂骂咧咧。 后边的日子,洪浩几人都忙着给谢籍帮忙重新打造星云舟,总是早日完工早日出发。 只有窦十五无所事事。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厨子,这一辈子都在做菜,其他什么也不会。 所以他成了岛上最清闲也最受欢迎的人。 他虽不能参与造船,但他那口与大领主一模一样的黥国口音,以及他作为神仙同伴的身份,让他在土着中备受尊崇。头领对他毕恭毕敬,部落里的男女老少见到他都会热情地鞠躬行礼。 起初,窦十五还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他便沉浸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尊重和需要的感觉中,十分的快活受用。 他不再是星云舟后厨里那个麻木切菜,长生不死的工具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当作贵人尊崇的人——这是他之前的漫长岁月中从不曾有过的。 他努力用自己有限的知识,教部落里的女人们辨识野菜野果,教男人们如何更有效地处理猎物。他还把洪浩给他的烧饼,偷偷塞给部落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 更让他心动的,是一个叫饭岛的姑娘。饭岛是部落里最心灵手巧的女子,负责处理食物和缝制衣物。她不像其他土着女子那样羞涩,反而带着一股子山野的灵动和热情。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岛上民风热烈奔放,颇有黥国早年间的风采——互相喜欢的男女,无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行相约井上也好松下也罢,亦或南泽北野……干就是了。 讲来也是缘分,他一个厨子,本来整日间就是做饭,女子又叫饭岛,你讲巧不巧?厨子做饭天经地义不是? 当洪浩告诉窦十五,星云舟即将修复完毕,明日将启程时,窦十五沉默了。 “恩公,”窦十五抬起头,“额想留下来。” 洪浩微微一愣:“留下来?窦大哥,你……不想回中土了?” 窦十五用力点点头,惆怅道:“恩公,中土……太远咧。我根在哪儿?早都寻不着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洪浩、轻尘、谢籍和小炤,眼神里带着一种凡人看神仙的敬畏和……一丝怜悯。 “恩公,你们……都是要成仙的人吧?”窦十五的声音低沉了些,“你们飞天遁地,神通广大,求的是长生不老,万世逍遥。这道理……额懂,额在船上见过太多像你们这样的人咧。” 他微微叹了口气,饱含着无尽岁月的沧桑:“可是……恩公,你们晓得不?那长生不老的日子,额过够了嘛。那种日子……狗日的,那不是活着,那是……那是熬刑!是……是莫得尽头滴苦役!” “可现在不一样咧。恩公,你把额捞出来咧。额……额自由咧,额能老咧,我能死咧,我重新活过来咧!” 他目光温柔望向不远处的饭岛,眼中满是憧憬:“在这里,龟田头领把额当神仙供着,饭岛对额好滴很,额喜欢她,她也喜欢额,额们已经在一起咧。额能娶她,生娃,看着娃长大,变老……额也能变老,最后化成一把灰,埋进土里。” “恩公,你们修仙,那是你们滴路。可额就是个厨子。额滴路……在灶台边,在热炕头,在……在娃叫额爹滴声音里头。” 洪浩静静地听着这个圆圆胖胖的厨子絮絮叨叨的讲话,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窦十五最后望向洪浩,眼神清澈而执着,“恩公,你们滴路……是上天,是长生不老。额滴路……就在这地上,是生老病死。” “我回中土,就是个啥也没有的老光棍。所以额想留下来,额想好好活一回。当一回有血有肉、有家有口,能老能死滴人!这才叫……活咧一回人!” “窦大哥,莫事。”洪浩笑道,“好好过日子,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 翌日清晨,星云舟焕然一新。黑铁木打造的船身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线条流畅而坚固,犹如披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谢籍站在船头,意气风发,拍着崭新的船壳:“狗日的,这下看谁还砍得动老子。” 洪浩、轻尘、小炤登上星云舟。龟田头领带着部落众人,远远地跪拜送行。窦十五和饭岛站在人群最前面。 “窦大哥!保重!”洪浩朗声道。 “恩公!你们也保重!一路平安!”窦十五大声回应。 星云舟尾部推进法阵亮起柔和的白光,船身平稳地升空,划破晨雾,朝着岛屿深处那座云雾缭绕、散发着古老神秘气息的神山——扶桑神树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窦十五的身影在下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葱郁的山谷中。 洪浩收回目光,望向远方那座越来越近的庞然巨峰。峰顶云雾翻滚,隐约可见那传说中撑开天穹的巨大树冠轮廓,如同蛰伏的太古巨兽。 小船速度极快,不多久便飞临神山范围。空气带着浓郁的树木灵气,但也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越靠近神山主峰,那股威压便越强,仿佛有某种沉睡的意志在无形中审视着闯入者。 “小师叔,快看!”谢籍指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只见主峰之巅,云雾缭绕之处,一株震撼众人巨树! 它的主干粗壮如山岳,树皮呈现一种奇异的暗金色,如同龙鳞般覆盖。巨大的枝桠虬结盘绕,向四面八方伸展……枝桠上覆盖着繁茂的叶片,那些叶片并非寻常的绿色,每一片都大如房盖,叶脉清晰,像是流淌着液态的火焰。 这便是扶桑神树,传说中连接天地的神木,其庞大与神异,远超洪浩等人的想象! 然而吸引他们目光的,却是栖息在神树一根巨大枝桠上的……一只鸟。 但那鸟体型并不算大,初看约莫只有天鹅大小。看来传说有误,并非头领爷爷的爷爷讲的那般硕大无朋。 只不过,体型虽小,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教人不可小觑。 它蜷缩着身体,头埋在翅膀下,似乎在沉睡。众人隐隐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远古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空间。 “那就是……神鸟?”谢籍压低声音,眼中充满了震撼,“狗日的……这气息……好强!虽然睡着了,都感觉……压迫” “嘘……莫要惊动它,小子你开慢点……大家都警醒些。”洪浩沉声道,他体内的朱雀离火和太阳真火本源,在靠近神树后,竟隐隐有些躁动不安,仿佛遇到了同源却又带着一丝异样气息的存在。 谢籍立刻小心翼翼地降低高度和速度,试图在不惊动神鸟的情况下,更近距离地观察神树和神鸟。 小船无声无息地滑行,距离神树越来越近。洪浩甚至能看清神鸟那如同熔金锻造的喙,以及紧闭的眼睑下,隐约透出的、如同燃烧星辰般的微光。 就在星云舟距离神树主峰不足千丈之时…… 那沉睡的神鸟,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在它身上的璀璨金羽,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熔岩,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它紧闭的眼睑,倏然睁开! 嗡——! 两道如同实质般的、燃烧着赤金色火焰的目光,瞬间穿透云雾,精准地锁定了星云舟。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被蝼蚁惊扰了沉眠的冰冷审视。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而来。 “唳——” 一声清越、高亢、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鸣叫,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天地间炸响。声音穿透云霄,震得整座神山都在微微颤抖,星云舟的防护法阵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船身剧烈震颤。 洪浩闻声色变,这气势威压,竟是不输红糖的存在! 只见这鸟缓缓站起身,舒展身体。随着它的动作,它的体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天鹅大小……孔雀大小……金翅大鹏大小……短短数息之间,它的体型便已膨胀到如同小山般巨大! 那原本就璀璨夺目的赤金羽毛,此刻更是燃烧起熊熊的、如同液态太阳般的火焰。长长的尾羽拖曳出数百丈长的火焰流光,在天空中划出绚烂而致命的轨迹!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眼见小船并未掉头后退。神鸟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它双翼猛地一振! 一股狂暴的气流瞬间爆发。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星云舟上。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覆盖船体的赛里木装甲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谢籍死死抓住操纵杆,才勉强稳住船身。 还好是换上了赛里木,若是先前的星云舟,恐怕早已化为齑粉。 “唳——” 又是一声更加高亢、更加愤怒的鸣叫!这一次,声音中蕴含的威压,几乎要将空间撕裂! 随着这声鸣叫,神鸟的体型……再次疯狂暴涨! 它的身躯如同充气般急速膨胀!双翼展开,遮天蔽日!赤金色的火焰席卷全身,光芒之盛,甚至盖过了天上的太阳! 它的头颅高昂,如同燃烧的山岳,双目如同两颗巨大的、旋转的赤金恒星,散发出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和无上威严!那长长的尾羽,此刻已化作横贯天际的火焰星河,每一次摆动,都带起撕裂空间的火焰风暴! 短短几个呼吸间,这只原本只有天鹅大小的神鸟,已然化作一尊……顶天立地、遮天蔽日的……火焰巨神! 它的双翼展开,覆盖了整片天空。天地间只剩下它那赤金神火的光芒,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发出噼啪的爆响。下方的森林瞬间枯萎燃烧,山石融化流淌,整片天地此刻都化作了熔炉! 神鸟低下头,那双如同恒星般的巨目,冰冷地注视着下方那艘如同尘埃般渺小的星云舟。它缓缓抬起一只燃烧着神火的巨爪,爪尖缠绕着足以撕裂星辰的法则符文,对着星云舟……缓缓按下。 那动作,缓慢而优雅,却带着毁灭一切的绝对意志。 “狗……狗日的……”谢籍看着那遮天蔽日、如同天倾般压下的巨爪,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这……这还打个锤子啊……” 洪浩瞳孔骤缩!他体内的朱雀离火和太阳真火本源,在这股毁天灭地的神火威压面前,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的哀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同时在他心中炸开。但这渴望,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死亡!毁灭!就在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唳——” 另一声清越、高亢、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蕴含着无尽威严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焦急与愤怒的啼鸣,骤然响彻寰宇! “红糖!” 第490章 太阴真火 “唳——” “红糖!”洪浩脱口而出,心脏猛地一紧。这声音他太熟悉,多少次午夜梦回的依稀恍惚间,这声音便会在脑海倏然响起,久久不绝。 随着这一声清越高亢的朱雀鸣,九天之上,那被扶桑神鸟赤金神火映照得一片通红的苍穹深处,骤然亮起七点璀璨夺目的星光。 井!鬼!柳!星!张!翼!轸! 南方七星,瞬间排列连接,勾勒出一幅横亘天宇,振翅飞翔的朱雀虚影。 比扶桑神鸟威压更加古老、更加尊贵、更加浩瀚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神只苏醒,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地。 虚影瞬间凝实,赤红身影从遥远的九天之外,带着焚尽诸天,再造乾坤的恐怖威势,轰然闪现! 它的体型,与那扶桑神鸟所化的火焰巨神不相上下。双翼展开,遮天蔽日,通体覆盖着流火般赤红羽毛,七根如同横贯星河般的华丽尾羽,拖曳出数百里长的赤红火焰流光,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血红色。 同样血红的巨大眼眸,此刻充满了狂暴战意与滔天怒火。 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花头,朱雀直接以自己庞然巨躯,朝着扶桑神鸟那按下的火焰巨爪极其狂暴地冲撞而去。 扶桑神鸟发出一声痛苦惊怒的哀鸣。庞大的火焰身躯被撞得在空中翻滚数圈,才勉强稳住身形。它双目中闪过一丝惊骇,但迅速被暴怒取代。 它双翼猛地一振! 一股乳白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席卷而出。所过之处,空气冻结,发出咔咔脆响……下方燃烧的森林瞬间熄灭,化作晶莹冰雕。流淌的熔岩凝固成黑色岩石,空间都仿佛被冻结。 原来这才是扶桑神鸟的终极力量,它竟掌握了至阴至寒的太阴真火。 朱雀面对这冻结万物的太阴火焰,眼中赤红光芒暴涨,它同样双翼一振。 赤红的朱雀离火,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倏然爆发,迎向那乳白色的太阴寒潮。 赤红与乳白火焰如两条大江大河,在天空中轰然对撞。 没有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 两股火焰接触之处,空间剧烈扭曲,塌陷。 白色寒潮疯狂蔓延,试图冻结焚化一切的赤红流焰!赤红流焰则狂暴燃烧,不断焚化冻结万物的白色寒霜。 两者僵持不下,扶桑神树巨大的枝桠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下剧烈摇晃,整座神山都在颤抖。 朱雀与扶桑神鸟,两尊遮天蔽日的火焰巨神,在苍穹之上,展开了最原始,最狂暴的法则之战。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让天地黯然失色。 洪浩等人站在星云舟船头,望着两只大鸟毁天灭地的争斗,只觉自己渺小得可有可无。 “狗日的,这火焰好生奇怪,非但没有一丝热力,反而像是要冻结万物……倒是和望海楼主的功法有些相似……只不过更加……更加凶悍。”谢籍惊骇道,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般蹊跷的火焰。 谢籍这么一讲,洪浩猛然想起娘亲讲过的十大神火,一下子醒悟…… “这是太阴真火!”洪浩脱口而出。 “太阴真火,生于极阴之处,火焰极其寒冷,可以用来焚烧元魂、神魂等。如果驱使外用,更可以让天地间瞬时化为冰封世界,威力巨大。” 难怪先前只觉难以招架抵挡——这火可以焚烧元魂,天克一切修士。 洪浩看着天空中僵持不下的两只巨鸟,心中焦急。他想帮红糖,却不知如何插手。他尝试调动体内的朱雀离火,但那力量在朱雀本体面前,如同涓涓细流之于汪洋大海,根本无法撼动战局分毫。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却是弥勒:“洪小友,莫要轻举妄动。这等火源法则的争斗,已非人力可以参与。强行介入,只会被两股力量瞬间撕碎。” 洪浩心中苦涩:“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弥勒沉默片刻,缓缓道:“若你真想助那朱雀一臂之力……或许……可以尝试唤出你体内的另一道火源。” “另一道火源?”洪浩一愣。 “不错,”弥勒提醒道,“三足金乌所化的……太阳真火本源!” 洪浩面露难色,他体内虽有太阳真火,但运用远没有离火那般如臂使指的熟稔。 讲真,这么久在体内没有捣乱和离火争夺主导权,让他痛得满地打滚……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弥勒前辈,”洪浩在识海中急切问道,“我该如何做?才能唤出这太阳真火本源?” 弥勒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天下事,无外乎一个‘诚’字。它在你体内,便是你的一部分。你无需驱使,只需呼唤。以诚心待之,以意志感之,让它知晓你的心意,知晓……你并非要驾驭它,而是……需要它。” 洪浩闻言,醍醐灌顶。 当下盘膝而坐,深吸一口,缓缓闭上眼睛。 心神沉入体内,不再关注那僵持不下的惊天大战,而是专注于和自身内里的沟通。 他看到了。在丹田深处,朱雀离火本源如同奔腾的赤红江河,而另一侧,一股更加炽烈、更加霸道的金色火焰,如同沉睡的太阳,静静蛰伏。它散发着煌煌大日的气息,威严而古老,带着一丝……孤高与疏离。 洪浩的心念,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轮金色的太阳。 “我需要你……”洪浩在心中默念,没有命令,没有强迫,只有最纯粹的请求,“红糖……它需要帮助……我们……需要你……” 他一遍遍地呼唤,心意纯粹而坚定。没有杂念,没有功利,只有对朱雀的关切,对眼前困境的焦急,以及……对体内这股力量的信任与期盼。 时间仿佛凝固。朱雀与扶桑神鸟的惊天对撞仍在继续,空间不断塌陷湮灭,整座神山摇摇欲坠。洪浩却如同入定老僧,对外界一切置若罔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无声的呼唤中。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从洪浩丹田深处爆发。 那轮沉睡的金色太阳,骤然亮了起来。 “唳——” 一声比朱雀鸣叫更加高亢、更加威严、宛如能撕裂九天寰宇的啼鸣,骤然从洪浩体内散发……响彻云霄! 这啼鸣,带着煌煌大日的无上威严,带着焚尽八荒的霸道意志。 洪浩猛地睁开双眼,两道刺目的金光,如同实质般从他眼中迸射而出。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洪浩天灵盖冲天而起。光柱之中,一只神骏无比的三足金乌虚影,振翅长鸣。 那虚影迎风便涨,越飞越大,须臾间便化作一只体型丝毫不逊于朱雀与扶桑神鸟的……庞然巨物。 它周身燃烧的金色火焰,光芒之盛,瞬间压过了朱雀的赤红流焰与扶桑神鸟的乳白寒潮……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纯粹的金色……空气被灼烧得发出噼啪爆响。 三足金乌,太阳真火本源化身,终于被洪浩的碎碎念唤了出来。 它金色眼眸扫过战场,目光锁定正在与朱雀僵持的扶桑神鸟……眼神漠然,只如瞧见两只菜鸟互啄一般,带着不屑与不悦。 随即它双翼猛地一振。 一道纯粹由太阳真火凝聚而成的金色洪流,,带着焚灭星辰的威势,朝着扶桑神鸟倾泻而下。 扶桑神鸟正全力对抗朱雀离火,太阴寒潮与赤红流焰在虚无地带激烈湮灭。它没料想到会有第三股力量加入,而且是属性上与它针锋相对太阳真火。 扶桑神鸟发出一声惊骇的尖啸。它仓促分出一部分力量抵挡金色洪流,但显然是太迟了。 太阴寒潮在太阳真火面前瞬间消融蒸发,毫无抵抗之力。 金色洪流狠狠撞在扶桑神鸟庞大的身躯上。 一声凄厉的惨嚎响起。扶桑神鸟的身躯瞬间被点燃,金色的太阳真火疯狂蔓延、焚烧。它周身的乳白火焰剧烈扭曲、溃散,庞大的身躯在金焰中痛苦翻滚缩小。 朱雀看得真切,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赤红的离火洪流猛然暴涨,源源不断地烧灼扶桑神鸟的躯体。 左右夹击,属性相克。扶桑神鸟此刻宛若一只烤鸡。 它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庞大的火焰身躯在金色与赤红的双重烈焰焚烧下,急速收缩、黯淡。 最终,在两道火焰的烧烤之下,扶桑神鸟的身躯彻底崩解,化作一道极其微弱、散发着阴寒气息的乳白色流光。 那流光在空中四处冲击,显见是想要找个缝隙空挡逃逸。但朱雀与三足金乌的威压组成无形的壁垒,将它牢牢困住。 在恐惧与求生本能驱使下,那道乳白色流光猛地调转方向,朝着下方星云舟船头的洪浩,一头扎了进去,瞬间没入他体内,消失不见。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莫讲众人没反应过来,连洪浩自己都还懵里懵懂。 说来船上有谢籍轻尘小炤三人,为何白色流光想也不想便扎进洪浩体内? 恐怕只有讲这厮与鸟有缘方才讲得通。从红糖开始,少鵹,大鵹,青鸟,后来凤凰族的秋灵,朝阳,上官娴儿,再到三足金乌…… 与他感情相厚的,多是鸟人。 那道乳白色流光没入洪浩体内的瞬间,洪浩只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猛地从丹田炸开。仿佛瞬间掉进了万载冰窟,血液都要凝固,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毕竟太阴真火并非他炼化所得,却是逃窜而至,哪里会管他冷热。 三足金乌一见,亦是化为一道金光,返回洪浩体内。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如同火山爆发般,猛地从洪浩丹田深处喷涌而出。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肚子里点了一把火,然后往里面倒了一桶滚烫的油,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这一回两只鸟却是将他丹田当做了战场,继续厮杀。 “啊—— 好冷好冷,唔——好烫好烫……”洪浩惨叫连连,整个人如一只大虾卷曲在甲板。 谢籍几人,只见洪浩身体一会发白光,一会发金光,整个人如同抽风般在甲板上胡乱抽搐,表情扭曲,叫苦连天,直看得目瞪口呆。 “哥哥你怎么啦?”小狐狸看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炤姨,我看小师叔……像是发母猪疯。”洪浩现在的情形,的确是和母猪疯犯了的症状别无二致。 “锤子个母猪疯,是狗日的两股火在我爹爹肚子里头打架……”不知何时,朱雀已经化作红糖模样,站在了船头。 “那有什么法子,让哥哥好受些……”小炤没见过红糖,但听哥哥无数次讲起,知道眼前这个小屁孩就是和哥哥情同父子的朱雀。 “莫得办法,”红糖一吸鼻涕,“我若帮忙只能让爹爹更痛……不过你们放心,爹爹不会死,它们打累了就好了。” 谢籍却和红糖相熟,在水月山庄之时,他俩都是辈分最低的,经常一起玩耍。 “红糖兄弟,听小师叔讲,你被捉回天上禁足……是不是已经解禁了?”谢籍笑嘻嘻道,“若有你跟随一路,那小师叔就高枕无忧了。” 红糖闻言,小眼睛光芒黯淡下去,光脚丫在甲板上蹭了蹭,张嘴就骂:“解禁个锤子哟,老子是偷偷溜出来的。” 他抬起小脑袋,看向甲板上还在痛苦抽搐的洪浩,“狗日的,老子在上面心头慌得很!就晓得爹爹这回要遭……那个扶桑鸟的鬼火专烧元魂,你们扛不住。老子再不来,爹爹就莫球得咯……” “那个老妖婆(九天玄女)把老子管得梆紧,跟看贼娃子一样。老子费了吃奶的劲儿才钻出来的,现在爹爹莫得事了,我还要赶回去……不然遭那个老妖婆发现了,龟儿子的怕是要把老子关到死哦。” 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星云舟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连下方翻腾的海浪都仿佛被静止,朱雀与扶桑神鸟激战残留的能量乱流,在这股威压面前,如同沸汤泼雪,瞬间平息、消散。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星云舟前方不远处的虚空中。 正是九天玄女! 她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灰布道袍,面容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红糖身上。 红糖浑身一僵,小脸瞬间煞白,刚才骂骂咧咧的气势荡然无存,下意识地往洪浩身边缩了缩。骂归骂,这可是整个仙界战力最强的女神仙! 九天玄女的目光,缓缓移向洪浩。那目光平静无波,洪浩却立刻停止了抽搐,直直站了起来,显然,体内的两股神火也感觉大事不妙。 “丹乌(朱雀),”九天玄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禁足期间,私自下界,扰乱凡尘,干预神火之争……你可知罪?” 红糖小嘴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九天玄女的目光再次落在洪浩身上,那眼神中,没有了上次带走红糖时的一丝怜悯,只剩下纯粹而冰冷的审视。 “洪浩,”她的声音如同寒铁相击,“你与丹乌之缘,本已了结。上次念其初犯,情有可原,本座网开一面,并未彻底斩断你二人羁绊,允其感应存续。” 她顿了顿,语气骤然变得森寒:“然,你非但不知收敛,反引得丹乌屡次为你破禁,甚至不惜违逆天规,强行挣脱束缚,下界助你。此番行径,已非寻常因果纠缠,而是……祸根深种。” “今日,他为救你,不惜引动南方七星本源之力,撕裂虚空降临……此等重罪,天庭必究,本座若再姑息,便是纵容。” 九天玄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洪浩丹田深处,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直视朱雀离火! “你体内这道朱雀离火本源,乃是丹乌伴生之力,亦是维系你二人感应的根源!此力不除,你二人羁绊难断,丹乌便永难安分。” 九天玄女缓缓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掌,掌心之中,没有任何光芒,却仿佛蕴含着剥夺一切生机的力量。 “今日,本座便亲手……斩断这祸根!” 第491章 白纸 “收你朱雀之力,方能永绝后患……自此之后,你与丹乌,再无瓜葛,彼此感应,彻底断绝!” “不要——”红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扑通一声向九天玄女跪下。 “玄女娘娘,不要,求求你,不要收走爹爹的力量,不要断我们的感应……我跟你回去,我再也不偷跑出来了……我打保票,再出来就是狗日的王八蛋……” 然而,九天玄女只是轻轻一拂袖,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红糖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洪浩听得分明,想要挣扎,想要怒吼,想要阻止,但身体却如同被万钧巨石压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枯瘦的手掌,带着剥夺一切的恐怖意志,朝着他的额头缓缓按下。 那只手,好像成为了天地间的唯一,它所蕴含的力量,足以湮灭神火,斩断因果。 洪浩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掌,以及九天玄女那平静但决绝的面容。 终于,枯瘦的手掌贴住了他的额头……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和痛楚,九天玄女的手甚至还有些许温热,但洪浩能清晰的感知,自己丹田深处,那团由朱雀离火本源凝结而成的元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正被强行从丹田气海中剥离出来。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嘶吼,从洪浩喉咙里艰难发出,却轻得只像是一声叹息。 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在不断被抽取,流失,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九天玄女的威压,如同太行王屋,死死压在他的身上,他的神魂上。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肌肉痉挛,血管贲张……但他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只能发出破碎不成调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野兽。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连下跪都是奢望。 “小娃娃,莫要抵抗,”玄女瞧着洪浩不甘不舍的愤怒模样,终于叹了口气,“今日,老身收走这朱雀离火,虽是斩断你与丹乌羁绊,但却也为你体内阴阳二火,腾出了相生相济之路。” 九天玄女的声音依旧平静,“太阳真火,太阴真火,一为天阳之极,一为地阴之极。若能阴阳相济,水火交融,其威能,其玄妙,将远超你之所想。此乃天地造化之机,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人能同时拥有并调和此二力。” “体内阴阳二火若能真正相融,你将踏上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道,假以时日,其成就未必在老身之下。” 洪浩并不能讲话,只是怒目圆睁。他想要告诉玄女,只要能留下与红糖的羁绊感应,他情愿舍弃太阳神火与太阴真火。 可是,讲不出来。 “嗬……嗬……”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破碎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嘶鸣。 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一滴,两滴……滴落在冰冷的甲板上,晕开两朵刺目而绝望的红花, 红糖被禁锢在原地,看着洪浩痛苦挣扎血泪流出的模样,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发出凄惨呜咽:“爹爹……呜呜呜……放开我,放开我……狗日的老妖婆,我日你仙人板板……放开我爹爹……” 朱雀离火凝结的元婴被抽离的速度越来越快,洪浩身上的赤红光芒急剧黯淡,他的气息也随之迅速萎靡下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正在层层跌落。元婴消散,金丹溃灭,筑基瓦解……最终,只剩下一具空荡荡、如同被彻底掏空的气海丹田。 此刻的他,修为尽失,已跌回最基础的炼气境界,连木棉都不如。 便宜得来,便宜失去。 依稀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幼小的自己,每晚临睡前,都要把鹅蛋宝贝从腰带拿出来,摩挲一番,又小心翼翼的装回腰带中。 似乎看到小鸡仔破壳而出,“唧唧唧唧”叫得欢快,时不时还朝天吐火。 似乎看到拖着鼻涕虫的红糖,叉着腰放狠话:“烧死你个狗日的……” 似乎看到上次分别时,对他讲:“天上什么都有,就是莫得感情。” 对,天上什么都有,就是莫得感情!他们不懂这情如父子的羁绊,不懂相亲相爱,不懂人间真情……所以求他们全无用处。 一股前所未有,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绝望、不甘、愤怒与……无尽眷恋的狂热情绪,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猛地在他心底炸开。 这股情绪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如此不顾一切,竟然短暂地冲破了九天玄女那如同太行王屋般的恐怖威压! “呃……” 洪浩的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嘶吼……一种倾尽生命、灵魂、乃至一切存在的绝望呐喊。 “红——糖——” 这两个字无比清晰,犹如惊雷,猛地从他口中炸响。 声音凄厉、高亢、穿透云霄,瞬间响彻了整个天地! 这一声呼唤,像是用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喊出这两个字后,身体如同抽空的麻袋般软了下去……只有那双挂着两行血泪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望着九天玄女的方向。 九天玄女那始终平静无波,如同万载玄冰的面容,在听到这声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呐喊时,按在洪浩额头的手掌竟也微微一颤。 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如同一片树叶飘落水面,虽然轻柔,但终究是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那只枯瘦的手掌,虽然依旧贴合在洪浩额头,外人看不出异样,但洪浩自己清楚,抽取之力竟缓缓地停了下来……旋即如同潮水般退去。 朱雀离火本源并未被完全抽走,还剩下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火苗,依旧顽强地留在洪浩的丹田深处。那是他与红糖之间,最后一丝尚未彻底断绝的羁绊。 九天玄女冰冷决绝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犹豫。 最终,她缓缓收回了手掌。 九天玄女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被禁锢在原地,泪流满面的红糖,又看了看地上失魂落魄洪浩。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袖袍一卷,带着被禁锢的红糖,身影瞬间消失在虚空之中。 只留下星云舟上,死一般的寂静。 洪浩痴傻瘫坐甲板,并不知他丹田深处,那丝微弱几不可查的朱雀离火,与太阳真火,太阴真火共存着。 直到此时,谢籍,轻尘和小炤才活动过来。 “小师叔……”谢籍嗫嚅道:“外面风大,我们进舱内讲话。” 都能看出,现在的洪浩已经全无修为,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洪浩置若罔闻,仍旧是一副呆傻模样。 “哥哥,你不用怕,”小炤蹲在洪浩身边,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心疼,她伸出小手想拉他,“我会保护你的。”她一片好心,却不知此刻这话对洪浩而言,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轻尘并不讲话,只是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默默擦拭洪浩双颊的血痕。 灵儿也闪现出来,“老爷,万事想开些,你没听玄女讲……现在你体内的两道神火,是古往今来,从无人有过的大机缘大造化……将来还能够超过她。”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想要……”洪浩木然摇头,“我只要红糖回来。” 他难过的并不是境界全无,而是失去了与红糖的羁绊感应,虽然这两者密不可分。 “小师叔,那现在我们……何去何从?” 见洪浩茫然望着他,谢籍搓搓手,“我是讲我们还要不要去青丘?”现在的洪浩,即便是断界合成了,也未必拿得起舞得动。 “去,为啥不去。”洪浩望一望小炤,他声音沙哑却也决然,“我答应过她娘亲,要将她娘亲的骨殖葬在青丘。” “好,好,我们这就出发。”谢籍连忙不迭应道,心中稍定,至少小师叔还有目标。“那……那小师叔先进舱吧?外面风大,不安全。” 回到房间,只剩洪浩一人。 他呆坐在床沿,被玄女彻底掏空的感觉,让他身心俱疲。 以后……再也见不到红糖了么?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温和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恭喜洪小友……” 洪浩知是弥勒,叹息一声:“喜什么喜,我不过是个废人……对了,先前为何不见你帮我与玄女交涉?” “咳咳,小友怎知我没有……好吧,确实没有。人贵自知,我去讲也是白搭。不过,你先听我讲完,再自行判定是不是喜事。” 洪浩的身体微微一颤,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波动。 弥勒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我也知今日之事,于你而言,可谓剥皮抽筋,痛彻心扉。元婴本源被夺,修为尽失,跌落炼气之境……此等打击,非比寻常。” 洪浩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弥勒的声音转为凝重,“九天玄女所言非虚,她虽强行抽走了你的朱雀元婴,斩断了你与丹乌的感应,却也为你体内那两道亘古未有的神火——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朱雀离火虽强,却属纯阳,其存在却也阻断了阴阳二火真正相生相济、水火交融的通路。如今,这道藩篱已被彻底移除。” “更关键的是,”弥勒的声音倏然激动,“九天玄女在最后关头,终究是心软了。她不仅留下了那一丝维系你与丹乌最后羁绊的朱雀火种,更是在抽离元婴本源的同时,以其无上神通,强行压制并初步理顺了你体内那狂暴冲突的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 “你是讲离火还在?”洪浩心中一颤。 “嗯,在的,不过很弱小……但这是好事。” “若把太阴真火比作女子,那朱雀离火与太阳真火便如两个男子,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两男一女,永无宁日,对,永无宁日。” “但眼下离火已经只剩一丝火种,就像一个男婴,自然不会去和男子争夺女子,等他长大,男子和女子早已成了夫妻,他也就不会去破坏人家夫妻恩爱。” 洪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下意识地内视丹田。 果然! 丹田气海虽然空荡破败,修为尽失,但原本如同两条失控巨龙般疯狂冲撞、撕咬的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此刻虽然依旧泾渭分明,却不再狂暴肆虐。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安抚过,虽然依旧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强大的气息,但彼此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曾经那股让他痛不欲生的冰火交织、焚筋灼脉的剧痛荡然无存!虽然丹田处仍有冰寒与灼热交替的奇异感觉,却不再是那种撕裂灵魂的痛楚。 “她……她……”洪浩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是的,”弥勒肯定道,“玄女娘娘看似冷酷,实则留了一线生机,并为你铺平了最初的道路。如今你体内阴阳二火,虽未真正相融,却已被她强行压制理顺,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可以尝试调和的起点。这就像一张被彻底清空、抹去所有旧痕的白纸!” “白纸?”洪浩喃喃道。 “正是。”弥勒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修为尽失,丹田空荡,看似是绝境,却也是……重塑根基的绝佳契机。一张白纸,好做文章,你无需再受过往修为境界的桎梏,可以从最基础开始,尝试引导、调和这两股天地间至强的本源之火。” “现在,你只需静心凝神,尝试运转最基础的炼气法门,无需追求吸纳外界灵气,只需用心去感知,感知你丹田中那两股被玄女娘娘初步理顺的、蕴含着无上造化的力量。尝试去理解它们的特性,感受它们之间那微妙的平衡与联系。” 洪浩闻言,深吸一口气,弥勒前辈所言,或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 他缓缓闭上眼睛,摒弃杂念,一时间天地俱静。 功法运转,不再是为了引气入体,增长修为。他的心神,如同最精密的触角,全部沉入丹田深处,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共存一处的力量。 他看到了。 左边,是煌煌大日般的金色火焰,散发着焚尽万物的灼热与霸道,那是太阳真火本源。 右边,是幽冷深邃的乳白色火焰,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冰寒与死寂,那是太阴真火本源。 两者之间,界限分明,却又不再冲突。一股无形的、源自九天玄女神通的伟力,如同最精妙的堤坝,将它们分隔开来,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在两者交界处的中心,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赤红火苗,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摇曳着——那是他与红糖最后的羁绊。 洪浩的心神,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金色的太阳真火。 一股温暖、霸道、充满生机的力量感传来,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接着,他的心神又触碰向那乳白色的太阴真火。 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冻结万物灵魂的寒意传来,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孕育于极阴之处的……宁静与深邃。 一阳一阴,一热一寒,一生一死……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在他的丹田中,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共存着。 洪浩的心神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感知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失去的修为……只剩下对这两股天地本源之力的探索与感悟。 随着他心神专注的感知和基础功法的微弱引导,丹田中那两股被玄女理顺的力量,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自主流转的迹象。虽然距离真正的阴阳相济、水火交融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这无疑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开始! 一张白纸,已然铺开。新的道路,就在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那煌煌大日与幽深寒渊的倒影。 “感觉怎么样?”弥勒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和期待,在识海中响起。 洪浩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那难以言喻的感知。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敬畏与战栗的沙哑,缓缓道: 我感觉,像是将焚尽八荒的烈日……和冻结九幽的玄冰……同时纳入了我的方寸之地。” “善!等你彻底掌握这两种力量,谁能阻止你与红糖相见?” 第492章 有妖气 “善!”弥勒的声音带着赞许和一丝期许,“此二火,乃天地本源之极致。待你彻底参悟调和,阴阳相济,水火交融之日,这九天十地,又有谁能阻你与红糖相见?” 洪浩闻言,默默点头。过往的经历已经反复证明,力量,有了力量才有话语权。或者讲才能让别人心平气和与自己讲道理。 不是为长生,不是为逍遥,只为能再次见到那个把他当爹爹的红糖。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并没有显出跌至谷底的空荡失落。 虽然丹田空虚,修为尽失,但毕竟也是登高望远过的人,瞧见过山巅的风景,见识和阅历,与真正的初级炼气士大为不同,故而多了一份淡定从容。 体内那两股被玄女理顺的神火,还无法调用,却已经在默默滋养着他的肉身,淬炼他的体魄。 推开舱门,外面明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师叔,你终于出来了。”谢籍如释重负,明显松了口气。 “哥哥!”小炤也扑了过来,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你,你没事吧?你都十天没出来了,吓死我们了。” “十天?”洪浩一愣,有些错愕。他感觉自己不过是稍微调息了一丢丢时间,没想到心神沉浸之下,外界竟已过了十日。 “是啊,小师叔,你在房间不吃不喝……若不是灵儿告诉我们你在打坐调息,我们还以为你……” “怎么会,”洪浩有些赧然,说来自己是这次出来的主心骨,却还要众人为他担心,委实有些不好意思。“至少我知道红糖他在上面好好的。” “对了,我们到哪里了?”洪浩赶紧转移话题。 “桑田大陆。”谢籍精神一振,“小师叔,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按照现在的速度,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平顶山码头。” 他们的小船和星云舟航路却是一样的,就跟洪浩上次乘坐的途经点一般无二。只不过经历了上次差点相撞,谢籍把高度下降了一些,超过大船的警戒范围,一路便平安无事,再无波澜。 “桑田大陆么……”洪浩想起上次降落,是娘亲祝宓带他去铁佛寺外一个馄饨摊吃馄饨,他进山寻咬大鹅的小凶兽,这才与小炤相遇相识。 讲起铁佛寺,不由得就想起了将就和尚——那个不打不相识,和王乜的师父华阳真人一辈子不对付,但后来对他颇有帮助的第一武僧。 既然到了,于情于理应该去拜访一回。 “走,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洪浩豪迈道。“当年我路过此地,我娘亲带我去吃了一家极鲜美的馄饨。” 如此又行了一个时辰,谢籍操控小船降了高度,果然高大巍峨,四四方方的平顶山便显现出来。 只不过他们并非星云舟联盟的船,自然是无法停靠平顶山码头,洪浩略微思忖,便让谢籍把船停靠在只如四方山裙边,当初发现小炤母子的那一片莽莽群山之中。 这里人迹罕至,林木葱郁,倒是个隐蔽的落脚点。 一行人下了小船,沿着依稀可辨的山路向外走去。洪浩走在最前,心中感慨万千。这片山林,承载着他与小炤相遇的记忆,也见证了一位伟大母亲的牺牲。如今重返故地,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修为尽失——不过上次虽然元婴被打散,一身朱雀之力却都在体内,还能随心所欲操控水月和洞天。这一回朱雀之力已经微弱到只剩一丝引子,比上回更加不堪。 穿过最后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熟悉的集镇轮廓出现在眼前。 洪浩领着几人,七拐八拐,便来到了当年那个馄饨摊。 馄饨摊依旧还是竹棚搭建而成,全然当年的模样,只是比他记忆中的颜色更加陈旧了一些。 棚内,一个老妪正佝偻着腰,动作略显迟缓地包着馄饨——正是当年的阿婆。 她比几年前苍老了许多。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如今已是满头银丝。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洪浩不由得心头一酸,时光荏苒,凡人寿数终究有限。 “阿婆——”洪浩走上前,含笑道:“你可还记得我?” 阿婆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辨认着来人。当看清洪浩的面容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那笑容牵扯着深深的皱纹,却显得格外温暖。 “哎呀,是公子啊!记得记得……”阿婆的声音带着惊喜和一丝沙哑,“好些年没见了,公子快,快请坐。” 一晃四五年,阿婆这馄饨摊不知来去过多少客人,她还能记得洪浩,全因他是唯一一个热心帮她孙女找咬死大白鹅的坏东西之人,故而印象极深。 洪浩一行人纷纷落座。阿婆一边麻利地开始煮馄饨,一边絮叨着:“公子看着比当年更精神了,就是,就是好像更瘦了些。” 洪浩笑了笑,目光在竹棚内扫过,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便问道:“阿婆,丫丫呢?怎么没见她?” 阿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水光,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多谢公子还记得我孙女,丫丫,丫丫她……唉……” “丫丫怎么了?”洪浩心中一紧,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公子你们走后没多久,”阿婆哽咽道,“丫丫就得了怪病。开始只是没精神,不爱吃饭,到后来……后来就整天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偶尔醒来也是迷迷糊糊,说些胡话……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瘦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洪浩大为惊奇:“怪病?请大夫看了吗?” “看了,看了,”阿婆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愁苦,“十里八乡叫得上名号的郎中,都来看过,开了药……可都没用啊。药吃了不少,钱也花光了……就是不见好。” “丫丫命苦啊!她爹娘走得早,就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我这把老骨头,只能靠着这个馄饨摊子,挣点药钱,勉强吊着丫丫的命……”阿婆说着,忍不住用围裙擦了擦眼角,“白天我得守着摊子,丫丫就只能一个人躺在家里,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我这心里……刀割一样啊……” “唉……哪天我这把老骨头做不动了,丫丫这孩子……恐怕,恐怕就……” 洪浩心中一沉,这真是一对泡在黄连水里的祖孙。 丫丫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父母双亡,与年迈的阿婆相依为命,如今又遭此厄运,何其不幸。 阿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本该含饴弄孙,却已然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眼下极有可能还要再次上演。 洪浩心中悲悯油然而生——还是那句话,这天地下的穷困悲苦,帮也帮不完,但既然教我遇见,那却决计不能视而不见。 “阿婆,丫丫现在可在家?我去瞧瞧她。” “在……在家躺着呢……”阿婆连忙道,“公子有心了,我带你们去。” “不消不消,当年丫丫带我去过家里,我认得路。”洪浩轻轻扶住阿婆,“摊子若无人照看,影响生意,轻尘师妹……你留下帮阿婆打打下手,我们去去就来。” 轻尘点头应承,看得出来,她也对这祖孙的遭遇极为同情。她是巴国官宦之家的千金大小姐,极少深入凡尘这么清晰知晓一户凡人百姓家的苦难。 “师兄放心,我理会得。” 洪浩辞别阿婆,凭着记忆朝着丫丫家的方向走去。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就是丫丫这个小姑娘,带着他去她家找咬死大白鹅的坏东西。 走近那间记忆中的土坯房,洪浩的心更沉了几分。眼前的景象比印象中更加破败不堪。院墙低矮,有几处已经坍塌,只用些树枝和茅草勉强堵着。 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脚踝。几件破旧的农具随意丢弃在角落,早已锈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衰败气息。 推开吱呀作响的屋门,简陋的板床上铺着薄薄的草席,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几乎看不出起伏。 洪浩快步走到床边。当看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时,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犹如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丫丫瘦得脱了人形。曾经圆润粉嫩的小脸,如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那种病态的蜡黄,没有一丝血色,薄得仿佛能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嘴唇干裂起皮,裂开几道深深的口子。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薄被里,像一片被狂风摧残过、即将彻底枯萎凋零的落叶。 就在这时,炕上的丫丫似乎被众人的动静惊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涣散无光,早已没了洪浩当年初见时的清澈明亮,充满了迷茫和虚弱。她吃力地转动眼珠,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最终落在了洪浩的脸上。 她盯着洪浩看了许久,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终于,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如同蚊蚋般细弱的声音:“哥……哥……”声音断断续续,“谢……谢谢你……帮……帮大白……报仇……” 洪浩的心猛地一痛,丫丫竟然还记得他。 他却不知丫丫在他离开后不久便生病卧床,再无接触新的人和事物,记忆几乎就停在当年。 “丫丫……”洪浩颤声叫道。他伸出手,想摸摸丫丫的头,却又怕惊扰到她,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那冰冷枯瘦的小手。 他暗下决心,无论需要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救治这位可怜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洪浩身边的小炤,眉头忽然微微蹙起。清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好像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什么异常的气息。 “哥哥,”小炤她拉了拉洪浩的衣袖,指着丫丫低声道,“她身上有股……很奇怪的气息。” 洪浩听小炤这般讲话,心中大惑,“什么气息?怎么个奇怪法?”他知小炤的鼻子极其灵敏,定是嗅到了什么。 “呃,跟我差不多,又有些不同……很讨厌的气味,我好像有些熟悉……”小狐狸言语匮乏,不知道怎么表达清楚。 “老爷,小炤是讲……”灵儿闪现,“有妖气!” 难怪小狐狸讲不清楚,她是火灵狐,讲到底也是大妖,但却从不认为自己是妖精,当然更不会认为自己妖气冲天,魅惑无边。 “妖气?”洪浩诧异道:“她一个平常小女孩怎会有妖气?” “不是她自己的妖气,”灵儿解释道,“是被妖施法,故而带有妖气。”灵儿自己就是灵气所化,对天底下的各种气也是略知一二。 洪浩瞳孔猛然缩小,“这么讲来,丫丫是因为被施了法才导致如此?并不是因为得病?” 他先前还想着要去给丫丫找名医来瞧,实在不行就带回去让怪医老头医治。现在看来,丫丫怪病的症结并非自己本身的问题,竟是被施了妖法。 什么妖物如此歹毒?竟然对这么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女孩下此毒手! 想到此处,洪浩心中立刻升腾无明业火,沉声道:“谢籍,赶紧探查一下丫丫体内究竟如何?” 谢籍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心念转动间便将探灵符化为一道流光钻入丫丫体内。 片刻之后,谢籍猛地收回符箓。 “小师叔,情况……极其糟糕。”谢籍颤声道,“丫丫体内……盘踞着一股极其阴毒霸道的妖气。这妖气并非浮于表面,而是……而是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如同……如同寄生之藤,与她的生机本源死死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股妖气……带有强烈的怨毒和侵蚀性,正在缓慢而持续地蚕食她的生命本源,更可怕的是……它已经与丫丫的生机完全融合,若强行驱除……就如同……将寄生之藤从枯树上硬生生撕扯下来。其结果……必然是藤断树亡。丫丫她,她根本承受不住,必会瞬间生机断绝。” 谢籍的话,好似重锤狠狠砸在洪浩的心上。 妖气与生机彻底融合,强行驱除,救人便是杀人。 洪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冰冷的、足以燃烧血液的怒火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欺凌弱小,戕害无辜,还是对一个手无寸铁、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用如此阴毒、如此狠绝的手段折磨她这么多年! 就在此刻,洪浩倏然想到一桩事情——将就和尚在干什么? 他修为高深,佛法无边,决计不可能不知晓就在他铁佛寺咫尺之遥的此地发生的这一切! 他不是自诩大慈大悲,降妖除魔的怒目金刚么?当初因为他要带走小炤,追了他几十里也不肯放过。 为什么对眼皮子底下的妖物作祟视而不见? 洪浩胸中的怒火如同浇了滚油,瞬间腾起万丈烈焰!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便夺门而去。 “小师叔!”谢籍被洪浩身上骤然爆发的凛冽杀意惊得一怔,连忙跟上。 小炤和灵儿也紧随其后。 洪浩脚下生风,速度极快,几乎是朝着铁佛寺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老秃驴,当面问个清楚。 寺门大开,香火却显得异常冷清。洪浩无视一切,径直冲入寺内。他目光如电,扫过空旷的庭院,最终锁定在大殿方向。 他脚步不停,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直冲大殿。 大殿内,光线有些昏暗。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身影,正背对着殿门,静静地站在佛像前,似乎在诵经。 洪浩猛地停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他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将——就——和——尚!” 那背对着他的身影,闻声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将就和尚。 他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那张平凡的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神情。 他看着怒火滔天的洪浩,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笑容。 他双手合十,对着洪浩: “阿弥陀佛。洪施主……你终于来了。” 第493章 妇人 “终于来了?” 听将就和尚这话的意思,他似乎早就知道洪浩会来一般。 将就和尚的声音平静无波,脸上那抹难以捉摸的笑容,在昏暗的佛殿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 他望向洪浩的双眼,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 这一下倒把洪浩整得不会了。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竟然没什么卵用。 这老和尚的反应,太不对劲,他不仅不意外,反而像是一直在等着自己。 “你……”洪浩按捺住心中疑窦,“你早就知道?” “阿弥陀佛,贫僧知晓。” “你知道丫丫被妖物所害,你知道她生不如死,你知道阿婆日日煎熬。你……你就在这咫尺之遥的铁佛寺里稳如泰山?你号称降妖除魔,你自诩慈悲为怀,那你为何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面对洪浩的声声诘问,将就和尚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悯和了然。 他双手合十,对着洪浩,也对着那庄严的佛像,深深一礼。 “阿弥陀佛。”将就和尚平静反问:“洪施主,你可知……何为因果?” 洪浩一愣,没料想他会突然问这个。 将就和尚不待他回答,继续说道:“世间万事万物,皆循因果。今日之果,必有前日之因。丫丫今日之苦……亦是前缘注定。” 洪浩不以为然,“什么因果要这么小的孩子遭受如此大罪?她当时不过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难不成还能做下滔天罪业?” 将就和尚微微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远的过去:“施主可还记得,当年那只咬死丫丫家大鹅的黑色小兽?” 洪浩心中猛地一震,他自然是记得。当年他和云追踪到深山老林,瞧见了黑色小兽与尚是小狐狸的小炤争斗,最终黑色小兽被小炤吐火烧死。 莫非这一切与那只黑色小兽相干? “记得……”洪浩迟疑道:“那黑色小兽无端去咬丫丫家的大白鹅,委实可恨,原是咎由自取。” “阿弥陀佛。施主怎知是无端?”将就和尚目光直视洪浩,“山村里几十户村民村民,为何其他村民家中鸡鸭鹅尽皆无事,偏偏就只咬丫丫家?” “这……这个我却不知。” 洪浩并不知晓还有这一层。但现在听将就和尚这般讲来,或是有些瓜葛。 将就和尚轻轻叹息一声,“那黑色小兽,亦非天生凶戾。它本是山中一寻常妖兽,只因丫丫的祖父,当年为猎取皮毛,曾设下陷阱,重伤其兄,致其伤重不治而亡。那幼兽侥幸逃脱,心中埋下仇恨种子。它咬死大鹅,不过是……一种懵懂的报复。” 洪浩闻言,一时语塞。 万万没想到,当年那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将就和尚转而将目光投向小炤,“施主知晓小狐狸娘亲母爱伟大,施主却不知黑色幼兽亦有娘亲。” “那幼兽被小炤烧死后不久,其母已然突破关隘化了人形,循迹而来。” 将就和尚的声音沉重,“它寻仇而来,却找不见小狐狸。一则,小狐狸已经被施主你带走;二则,它亦知你们修为高深,非其能敌。于是,它将满腔怨毒,尽数倾泻在了当年那场‘因’的源头——带你们前去的丫丫身上。这便是……今日之‘果’。” 洪浩心中一凛,原来如此!原来这看似无辜的苦难背后,竟缠绕着如此深重的因果瓜葛。 “即便如此……”洪浩已然没了先前兴师问罪的气势,“那妖物如此阴毒,折磨一个无辜小女孩五年。你身为佛门高僧,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阿弥陀佛。施主看来,或是人命大过兽命。但老和尚我的眼中,都是性命,并无高低之分。再者,你们之间的因果纠缠,非要老和尚我来多管闲事,却是有些不讲道理。” 洪浩一时间没了言语。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讥讽禅林寺的那帮花和尚,嘴上讲着众生平等,心中却生出了分别心……现在眼前这个老和尚,真正已经做到这一层。 他曾痛恨和尚不清净修行,整日闲得撩胯只知多管闲事,眼前这个老和尚真的不管闲事。 他若以此指责发难,那却是自己双标,浑如戏台上的大花脸。 各自道心,不讲对错高低,但总不能将自己所持之道强加于人。 洪浩心中一动,“既然你讲不管闲事,为何当年我带走小炤之时,你又要穷追不舍?” 将就和尚突然一笑:“当日不过是知晓铁蛋在船上,许久未见,想去会会他……随便找个由头罢了。顺便……想看他是不是知晓淑芬下落。” “施主不会真的认为,我若想捉你,你修为全无,只凭一柄水月剑便能让贫僧几十里路追不上吧?” 洪浩目瞪口呆,哭笑不得,这和尚倒是坦荡。不过现在细细想想,凭将就和尚的修为佛力,的确非是诳语。 铁蛋便是王乜师父华阳真人,与将就和尚乃是同村,二人还是青沟子细娃之时便滚瓜烂熟。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了,狗日的这将就和尚真的是一位大德高僧,既不多管闲事,又无分别之心……真正做到一个和尚该是怎样便是怎样,纯粹得很。 他胸中的滔天的怒火,如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震撼和沉重。 他明白了母兽的恨,理解了它的痛。这份复仇,虽然手段阴毒,对象无辜,但其根源,却是源自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站在母兽的立场,它只是在做一件……任何失去孩子的母亲都可能做的事情。 只不过,和尚不管,他却不能不管。 他理解了母兽的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容忍丫丫继续承受无妄之灾。这血海深仇的因果链,必须在他这里斩断。 老和尚讲他终于来了,恐怕就是此意。 “大师……”洪浩的声音低沉,“我懂了。这仇怨……因我当年介入而加速演变,我亦身陷此因果之中。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劫,当由我来解。” 他不再讲降妖除魔,而是讲解劫,可见所悟又高了一层。 “我该如何做?”洪浩恳切道,“如何才能化解这段血仇?如何才能既救下丫丫,又能让那母兽放下执念?” 将就和尚缓缓点头:“善哉,洪施主有此觉悟,便是破局之始。” “那母兽已经化为人形,藏匿市井……但怨毒日深,其心神已被仇恨彻底蒙蔽。欲化解此劫,需先找到它。”将就和尚的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蓝天,“你需直面它!以你之身,承其怨怒,以你之言,诉其悲苦,更要以你之力了结这段因果。” “如何了结?”洪浩追问。 “它恨你带走小炤,恨小炤烧死其子。此恨不消,怨毒难平。”将就和尚的声音带着深意,“你需让它明白,冤冤相报,永无尽头。折磨无辜,只会加深业障,永坠苦海。更要让它看到放下仇恨,或许……还有一线解脱与新生之机。” “至于丫丫……”将就和尚语气凝重,“她体内妖气已与生机融合,强行驱除,玉石俱焚。唯有源头怨念消散,妖气失去支撑,方有徐徐化解之机。” 洪浩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疑虑、犹豫都被这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线生机驱散。他望向殿外那片葱郁的山林,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无比坚定的信念和悲悯的决绝。 旋即转身,对着将就和尚深深一揖:“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随即,洪浩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殿,“不拘如何,我都要了结这段因果。” 洪浩一行人走出铁佛寺山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洪浩望向身边的小炤:“小炤,当年和黑色小兽那场打斗,你可还记得?到底是因何而起?” “记得呀,是它先来招惹我。”小炤大眼忽闪忽闪,“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株灵草,它要来抢我的……我若不烧它,难不成等死?” 洪浩点点头,总要有理,才好讲理。 “那母兽既已化形,藏匿市井之中,你可有把握凭气息寻到她?” 小炤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皱了皱眉头:“哥哥,深山老林里气息纯粹,那股妖气明显清晰好辨,老远就能闻到。可……可这集镇里……”她苦恼地跺了跺脚,“人味儿、烟火气、猪马牛粪、鸡鸭鹅狗的味道,还有各种饭菜香料的气味混在一起,太难了。” 洪浩闻言,心中暗叹,果然如此。市井红尘,气息混杂,想要从中分辨已化人形的母兽,无异于大海捞针。 罢了,还是先回馄饨摊,看看阿婆和轻尘,再从长计议。 离馄饨摊还有一段距离,洪浩远远瞧见馄饨摊,不由得呆愣。 他们离开时还十分冷清的馄饨摊,此刻竟是热闹非凡! 小小的竹棚里,几张破旧的桌子早已坐得满满当当。竹棚外面,竟然还排起了一条不算短的队伍。而且清一色都是青壮男子,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往竹棚里张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兴奋和期待。 “这……这是怎么回事?”谢籍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阿婆的馄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狗日的,这些人莫不是饿死鬼投胎?” 洪浩也是满心疑惑,快步上前。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才看清竹棚内的景象。 只见简陋的竹棚内,轻尘一袭青绿长裙,身姿如修竹般挺拔清雅,正穿梭在几张油腻的方桌之间。她那张清丽绝伦、不染凡尘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生疏却努力维持的浅笑。她动作略显僵硬,却极为认真地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客人面前。 那画面,瞧来着实教人震撼。 想象一下,九天仙子落入凡尘,本该在琼楼玉宇抚琴弄箫,此刻却在这满是烟火油污的市井小摊,挽着袖子,小心翼翼地给一群糙汉端馄饨。 她周身那股子清冷孤高的气质,与这喧嚣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反差。 难怪这些男子趋之若鹜,他们哪里是来吃馄饨的,分明是来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能近距离看一眼这位清冷仙子亲手端来的馄饨,闻一闻她走过时带起的、仿佛不属于这凡尘的淡淡幽香,对他们来说,恐怕比吃龙肝凤髓还要稀罕。 洪浩哭笑不得,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轻尘师妹为了帮阿婆,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份心意着实难得。只是这效果……未免招摇过市。 不过,生意兴隆,阿婆便能多挣些铜板,总是好事。 他扫了一眼满座的客人,正想开口让谢籍帮忙维持秩序,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她身形瘦削,微微佝偻着背,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馄饨,动作缓慢而安静,与周围那些伸长脖子、目光灼灼盯着轻尘的男人们格格不入。 洪浩的心猛地一动。 这妇人……太奇怪了。 她太过普通太过平凡,但洪浩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违和感! 她的安静,不是那种市井妇人的娴静,而是一种刻意压抑的、如同死水般的沉寂。仿佛周围的热闹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沉浸在一个冰冷、孤寂的世界里。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感,让洪浩感到莫名的心悸。 洪浩的目光锐利起来,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妇人握着勺子的手,指节有些粗大,皮肤粗糙,像是常年劳作。但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与这双手不符的、极其细微的僵硬感,仿佛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洪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将就和尚的话:“那母兽已经化为人形,藏匿市井……” 一个大胆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难道……是她? 洪浩的心狂跳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面上不动声色,缓步朝那张角落的桌子走去。他拉开妇人对面的长凳,坐了下来。 “这位大嫂,”洪浩的声音尽量平和自然,仿佛只是寻常搭讪,“馄饨味道如何?” 妇人拿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顿!勺子里的汤汁微微晃荡了一下。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小口地吃着馄饨,动作依旧缓慢而安静。但洪浩清晰地看到,她那只握着勺子的手,却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 洪浩看得分明,这个反应太不对劲了,寻常妇人被陌生人搭话,要么抬头应一声,要么不理睬,但绝不会有这种近乎应激的、极力压抑的紧张。 洪浩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不再试探,决定单刀直入。 “丫丫她……快不行了。”洪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紧紧锁定着妇人低垂的头颅。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妇人猛地抬起头! 第494章 突变 蓝布头巾滑落些许,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难掩昔日风韵的俏脸。 只是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失去了往昔的光彩。这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里,现下只剩惊惧,怨恨,痛苦和茫然。 她死死地盯着洪浩,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洪浩看得分明,当下笃定这位便是化为人形的母兽,只是不知为何会来阿婆的馄饨摊。 当即与她四目相对,“我知你恨小炤,连带着也恨我,这……没有关系。我是讲,你要恨我们没有关系,只是不该迁怒丫丫,她和你孩子的死全不相干。” “怎么不相干?”妇人恨恨道,“若不是她领你去她家,哪有后来的事情?” 洪浩一愣,和女人讲道理果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哪怕是修炼成精的母兽。 他略微沉吟,随即诚恳道:“并非如此,我赶到之时,小炤已经在与你孩儿相斗,我去不去,结果都是一样……还有,是你家孩儿先动手抢夺。” “那谁叫你带走小狐狸?若不是你带走,我自会寻她报仇。”妇人有些激动。 洪浩苦笑道:“若不是我带走小炤,你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若不带走小炤,那小炤母亲也不必硬抗雷劫,那可是修行千年万年的灵狐大妖!这妇人若敢上门寻仇,怕不被小炤娘亲一巴掌拍个魂飞魄散。 说来还是洪浩带走小炤,这母兽才能活到今日。 妇人听来一愣,兀自嘴硬:“你休要危言耸听,拿大话诓我。” 洪浩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事实如此。你虽是修成了人形,也算有些道行。可是和小炤娘亲相比……只怕是飞蛾扑火。” 说罢将小炤娘亲之事与这妇人讲了一回。 妇人听了,脸色愈发苍白,眼中多了难以掩饰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原本以为小炤和她一样,只是山中得了灵气,开了灵智的寻常兽类,却不曾想来头如此之大。 洪浩说得对,要不是他当年带走了小炤,自己若真循着气息找上门去寻仇……面对那等存在,恐怕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便会化为飞灰,形神俱灭。 但不管如何,自己的孩儿总是没了,就算知晓了当初去寻仇便是寻死,心中的怨恨也并不因此就减少几分。 她不过只是普通的山中灵兽,能修得体内结丹,化成人形已算幸运,修为和见识都不算高。所以瞧见今日摊上热闹心中纳闷,才敢前来窥探。 “不……不……”母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死死盯着洪浩和小炤,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小炤,”洪浩对身旁的小狐狸道:“呃,给这位大嫂,小小演示一下你的修为,别闹出动静。” 精神小妹对哥哥言听计从,见洪浩如此说讲话,对着妇人咧嘴一笑。 旋即对着妇人伸出一只手臂,屈了四根葱葱玉指,只留中指竖立,“你看好了。” 中指头倏然燃起一小团火苗。 妇人何曾见过这等神火,虽是指尖小小一团,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六丁神火!随着火苗的亮起,照得妇人神魂一荡,心中震撼恐惧油然而生。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她再无见识,也能清楚知晓——这火若是烧到自己身上,自己断不能抵御,立刻就要灰飞烟灭。 洪浩瞧着妇人煞白的脸色,“放下吧,大嫂……”他诚恳道,“不是为了原谅谁,而是……为了放过你自己。修行不易,逝者已矣,来日方长。” 洪浩所言非虚,妇人脸色忽明忽暗,眼中的各种情绪剧烈翻涌。 知晓仇人强大到无法企及,知道自己连寻仇的资格都没有……这比不知道更令人绝望窒息。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能白死!”她猛地尖叫起身,周身气息瞬间变得狂暴无比!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妖气,如同黑色的墨汁般从她体内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馄饨摊。 “啊——妖怪,妖怪啊!” “快跑,有妖怪!” “救命啊!” 原本看热闹的食客和排队的男人们,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哭喊着,如同炸了锅的蚂蚁,连滚带爬地向四面八方逃窜,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阿婆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脸色煞白。轻尘脸色一变,立刻护在阿婆身前。 在不甘和绝望双重情绪的裹挟之下,母兽终于崩溃,显出了原形——一只体型庞大、通体漆黑如墨的巨豹。 洪浩只是平静瞧着黑豹,这不过是妇人崩溃后的情绪外显,它仍是站立原地,并未追杀惊慌失措,四处窜逃的百姓。 母兽不再隐匿气息,那浓烈精纯的妖气,瞬间吸引了无数道强大的神识。 须知此地是星云舟平顶山码头山脚之下不远处,平顶山上修士云集,能乘坐星云舟出游的,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斤两的人物。 此刻,一道道或强或弱的神识,犹如无形的触手,从四面八方、从山脚、从码头、甚至从停泊的星云舟上,瞬间锁定了这片区域。 破空之声接连响起,一道道身影如同流星赶月般,从各处激射而来。须臾之间,馄饨摊周围的上空,便已悬浮了数十道身影。 无数道充满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齐刷刷地聚焦在下方那只狂暴绝望的黑豹身上。 “孽畜,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行凶作恶!还不速速伏诛。”一名紫袍化神老者率先开口,声如洪钟,目光灼灼地盯着母兽,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 杀妖而取丹,是修士们提升修为最喜闻乐见的方式——不但可以得利,还可以得个好名声。 “哼,怨气如此之重,定是残害生灵无数,今日我等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一名背负长剑的青衣洞虚剑修冷声喝道,剑意凛然锁定了母兽。 “诸位道友,此妖丹与我功法相合,还请行个方便。”一个面容枯槁、气息阴冷的洞虚老妪沙哑开口,手中漆黑拐杖指向母兽。 “放屁,妖丹无主,各凭本事……”立刻有人反驳。 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数十名高阶修士悬浮空中,强大的气势交织碰撞,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下方的黑豹,在如此多强者的环伺下,更是被刺激得狂性大发,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洪浩和小炤,发出低沉的咆哮,显露出想要同归于尽的疯狂。 洪浩心中暗暗叫苦,望着空中黑压压一片,虽然并无惧怕,但总是横生枝节,多出些麻烦事情。 莫法,总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当下朗声道:“诸位仙长,请听我一言。”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青年男子身上。 “此妖怨气冲天,实因丧子之痛……此间因果复杂,牵涉甚广。尤其一位无辜凡人女孩,性命已与其怨念妖气相连……此非除魔卫道,实乃伤及无辜,恳请诸位仙长高抬贵手,容我化解此劫,洪浩在此拜谢。” 洪浩言辞恳切,深深一揖。 然而,此刻他修为尽失,那些悬浮半空,高高在上的修士望他,只如蝼蚁。 修仙界历来讲究个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洪浩此刻的话连个屁都不如。 紫袍化神老者冷哼一声,“无知小儿,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此妖孽怨气冲天,显化真身,在此行凶作恶,已然祸乱一方,若不除之,恐有更多无辜生灵遭其毒手。” “不错,”青衣洞虚剑修神色凛然,剑意锁定黑豹,朗声道,“斩妖除魔,护我人间正道,乃吾辈修士天职……此妖孽凶戾异常,其妖丹蕴含磅礴妖力,若任其流毒,后患无穷。” “就是就是,我看分明是他几人先来,想要独吞妖丹,编出些鬼话来糊弄我等。” “哼,跟这不明事理、妇人之仁的凡人多费唇舌作甚。卫道除魔,刻不容缓。”那枯槁老妪早已按捺不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和阴狠,手中漆黑拐杖猛地一顿,一股阴冷邪恶的气息瞬间爆发。 “孽障,伏诛。”一只巨大的黑色鬼爪,带着凄厉的鬼啸,朝着黑豹狠狠抓去。 眼看那阴邪恐怖的鬼爪就要将绝望咆哮的黑豹撕碎。 不等谢籍出手,小炤早就不耐烦,她一闪挡在黑豹前方,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 一道纤细如丝、却凝练到极致的赤金色火线,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从小炤口中射出。这火线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恐怖高温和净化之力。 “嗤——” 赤金色火线精准地撞上那只巨大的黑色鬼爪。 那只足以撕裂虚空的阴邪鬼爪,在接触到赤金色火线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嗤”响,便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连一丝黑气,一缕青烟都没有冒出,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须知这可是洞虚境的一击,虽然并未全力,但威能足以排山倒海。 “这……这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火?” 空中所有修士,包括那紫袍老者,青衣剑修,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空中。杀意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他们死死盯着小炤,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然而,最震惊的,并非这些修士。而是……那只狂暴绝望的黑豹。 这个它恨之入骨的小狐狸,竟然……竟然在它即将被那阴邪鬼爪撕碎的生死关头挡在了它的身前。 黑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它喉咙里充满威胁的咆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无措,带着颤抖的呜咽声。 洪浩叹息一声,他望向枯槁老妪:“老人家,你也一把年纪,想是活了不少岁月,怎生还是如此着急忙慌的性子?” 枯槁老妪面如白纸,嘴唇哆嗦,竟是惊骇之下讲不出一个字。 她看这一群人,洪浩全无修为,谢籍和轻尘不过化神,小炤看来更只是一个人畜无害小女子模样,谁知随便吐口火就轻易化解了她的法术。 她瞧不出小炤端倪,但笃定小炤定有古怪。 “诸位,请回吧。”洪浩一脸真诚,“再纠缠不休,面子上须不好看。” 虽是肺腑之言,但由他一个全无修为之人讲出,众人听来只觉威胁,面子上已经不好看。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谢籍心中暗叹:“每每小师叔实话实说,偏偏却像无形装大,这般本事,便是我也学不来……” 他脑袋灵光,见小师叔不愿将事情闹大,也就低调隐忍。 但轻尘却不一样,她刻苦修炼,从未外出游历,对场面上的事情极为陌生,方才瞧见枯槁老妪一言不合就动手,不讲道理,十分恼怒。 此刻上前一步,面若寒霜,轻叱一声,“其他人可以走,这位老婆婆必须……必须赔礼。” 她一个化神境,讲出这种话,却是把枯槁老妪的一张老脸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枯槁老妪再也按捺不住,怒声道:“你等包庇妖孽为祸人间,还想要老婆子磕头认错?莫要以为有了倚仗,老婆子我便怕了,今日便是舍了这把老骨头,也决计不叫你称心如意!” 她色厉内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小炤,显然对小炤那恐怖的神火忌惮万分。 轻尘却是一根筋,摇摇头道:“我不倚仗谁,只凭手中剑,你今日若不肯认错,决计不可离开!” 这番言语和姿态,落在那些悬浮空中的修士眼中,却显得尤为刺眼和……狂妄。 那背负长剑的青衣洞虚剑修,此刻眼神闪烁不定。他刚才也被小炤的神火震慑,心中惊疑。但此刻,他强大的神念反复扫过轻尘,确认无疑——此女确确实实只是化神巅峰修为……虽然剑意精纯,但境界的鸿沟,绝非轻易可以跨越。 他心中念头急转:那小狐狸的神火虽然恐怖,但此女既然说了不倚仗谁,那便是她自己的意思。若自己此时出手,以雷霆手段击败甚至重创此女,既能挽回刚才被小炤震慑的颜面,又能打压对方气焰…… 想到此处,青衣剑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一步踏出,悬浮在轻尘前方,朗声道:“这位小友既然也是剑修,不如让在下来陪你玩耍一回。” 他目光锁定轻尘,刻意激将试探道:“你口口声声说‘只凭手中剑’,不倚仗他人,那便让本座来领教领教,你这化神境的剑……究竟有何斤两。若你能在我手中走过三招,在下便不再插手此事,如何?” 轻尘清冷的眸子迎上青衣剑修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她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无需三招。”轻尘的声音如同寒泉击石般清冽,“一剑。” “一剑?”青衣剑修先是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哈哈哈!好!好一个狂妄的小辈,本座倒要看看,你这一剑,如何败我。”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同为剑修,一个化神境,竟敢说一剑败他洞虚中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请了!” 他不再多言,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一股磅礴浩瀚的剑意冲天而起!剑光煌煌,如同烈日当空,带着撕裂苍穹、斩断万物的恐怖威势。他不再留手,一出手便是成名绝技——大日煌煌剑。 青衣剑修一声厉喝,手中长剑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如同天罚之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朝着轻尘当头劈下。 剑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声,空间都仿佛被撕裂开来!这一剑,凝聚了他洞虚中期的全部修为,势要将轻尘连同她的狂妄一同斩为齑粉。 她手中的冰蓝色长剑缓缓抬起,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剑尖所指,极致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铮!”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蓝色剑气,宛若划破夜空的彗星,瞬间从轻尘的剑尖迸射而出。 这道剑气,细如发丝,快逾闪电,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毁天灭地的威压,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和快到极致的锋锐。 后发而先至,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道细小的冰蓝色剑气,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煌煌大日般的金色剑气核心。 那煌煌大日般的剑气,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解,溃散。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如同破碎的琉璃,消散在空气中。 而那道细小的冰蓝色剑气,去势不减,在击溃金色剑光后,如同鬼魅般,瞬间穿透了青衣剑修仓促布下的数道护体灵光。 青衣剑修身体猛地一僵,他脸上的狂傲、轻蔑、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只见他胸前的青色道袍上,多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小孔。一丝极淡的冰蓝色寒气,正从那小孔中缓缓渗出。 他体内的灵力如同被冻结的河流,再也无法运转分毫。堂堂洞虚中期修士,竟被一剑封冻。 一剑,仅仅一剑! 一个初入化神的女子,只用了一剑,便轻描淡写地……击溃了洞虚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这怎么可能?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颠覆了他们对境界差距的理解。 轻尘缓缓收剑入鞘,她看都没看那僵立原地,如同冰雕般的青衣剑修,清冷的目光扫过空中那些噤若寒蝉的修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还有谁?” “呵呵,小女娃娃,有点意思。”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天幕,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平顶山码头区域。 洪浩突然只觉丹田剧烈激荡,眼前一黑,扑通倒地。 第495章 捅破 “呵呵,小女娃娃,有点意思。” 随着这一声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洪浩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体内两股真火猛然激荡,他此刻只是凡人,哪里承受得住。 故而眼前一黑,站立不稳,扑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这两股力量受了九天玄女的调理,原本已经变得温顺,此刻竟然不管洪浩狂乱爆发,必是受到强烈的感应牵引才会如此。 若是就此昏死过去,或还好受一些,但两道力量在体内快速流窜,剧痛却让他异常清醒。 他蜷缩在地不住颤抖,双手死死抠进地面,牙关紧咬,黄豆般的汗珠不住从额头滴落,指甲崩裂,鲜血淋漓…… 身体却呈现出极其诡异的景象:左半边皮肤赤红如烙铁,青筋暴起,散发着恐怖的高温,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右半边皮肤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散发着刺骨的寒气,连眉毛和发梢都凝结了冰粒。 “小师叔体内……那两股力量……彻底失控了。”谢籍脸色煞白,看得分明——先前在扶桑神树处,太阴真火和太阳真火在体内冲撞的情形和眼下一般无二。 就在此刻,洪浩身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光线微微荡漾,空气泛起涟漪。 紧接着,一道身影,犹如从虚无中凝聚而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洪浩身侧不远处。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袍的老者。他身形瘦削,面容普通,乍一看只如隔壁邻家大爷。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无垠星空,平静地注视着,正在洪浩身边焦急呼唤的小炤。 他的出现,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撼动空间的威压,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 只是众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滞涩感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瞬时又是天朗气清。 直到他缓缓开口,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才能笃定方才的威压就是眼前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普通老者发出来。 “小女娃娃,有点意思……”他望着小炤,意味深长,“竟然得了蕴含六丁神火的火灵石。” 围着洪浩几人立刻抬头,望向老者,这才明白先前讲的小女娃娃并非轻尘,而是小炤! 然而,老者深邃的目光,却并未在小炤身上停留太久。他目光缓缓地……移向了地上那蜷缩着,痛苦抽搐,冰火交织的身影。 当那双深邃宁静眼眸扫过洪浩身体,终于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疑。 “咦!” 从老者口中发出一声惊叹。 “这倒是稀奇了……”老者沙哑的声音带着凝重,洪浩体内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 很显然,这老者最初是被小炤的六丁神火吸引而来,先前并未探查到洪浩体内被玄女调理过的两道真火,但随着他的到来,恐是距离近了,竟然激发了两道真火狂暴……气息暴涨后,自然就逃不过他一双法眼。 “太阳真火,太阴真火,朱雀离火。”老者一字一顿,像是喃喃自语。全然没把在场所有人放在眼里。 “当真是教人拍案惊奇……三种天地本源神火,竟齐聚一个凡人身上,而且人还活着?” “这……这怎么可能?”老者像是在给自己解释,“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一阳一阴,势同水火,自古难容。朱雀离火虽阳,却也霸道,三者同存,本该……灰飞烟灭才对。” “这其中必有蹊跷……”老者沉思念叨,随即又道:“无妨,带回去慢慢端详,总能瞧出端倪……” 他先前来的突兀,谢籍等人不知是敌是友,故而见他一人神神叨叨也并未搭腔。但最后这一句,虽是轻轻讲出,但谢籍轻尘几人却听得分明。 想要把小师叔带走研究端详,当小师叔是猴子么?那还讲个锤子,这狗日的的糟老头子坏滴很,绝非良善之辈。 谢籍当即变了脸色,破口大骂:“狗日的老东西,你莫不是老糊涂了,白日青光活抢人……信不信老子给你把老骨头拆了熬汤。” 先前威压,虽是震慑了众人,可这众人里面决计不会包含谢千岁——他走在哪里都不会是泯然众人,总是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听见谢籍喝骂,老者似乎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醒转过来,眼神锐利望向谢籍。这目光犹如剔骨尖刀,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若是一般元婴修士,被老者这般凌厉眼神瞧上一眼,也少不得心神摇曳,肝胆俱寒。 可谢籍却似毫无知觉,猛然起身,目光与老者针锋相对,毫无惧色。 “小娃娃好利的口舌,不懂尊老敬贤么?”老者语气森森,似乎被谢籍言语勾出一丝真怒。 谢籍并无惧怕,反而笑道:“老屁眼虫,看什么看?你若要为老不尊,老子骂也骂得,打也打得。” 他一个初登化神的小子,竟然对着一个不知是大乘还是地仙的高深大能出言不逊,虽然是敌非友,但这份气魄让在场所有修士不由得暗暗佩服,啧啧称奇。 他们却不知这小子与九天应元府的天兵天将也真刀真枪动过手,怎么会惧怕一个糟老头子。 老者脸色一沉,不再多言。他枯瘦的手掌随意一抬,对着谢籍轻轻一拂袖。 一股无形的巨力凭空而生,如同排山倒海般朝谢籍压去,空间似乎都被挤压变形。 这一拂看似随意,却蕴含着足以将寻常化神修士碾成齑粉的恐怖力量。 谢籍眼神一凝,却不见慌乱。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闪电般在身前虚空一点。 一道凝练的金色符箓瞬间成型。符箓不大,却散发出坚不可摧的厚重气息,如同一面盾牌挡在身前。 “嘭!” 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在金色符箓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气浪翻滚,地面尘土飞扬。 然而,那金色符箓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光芒流转,竟将老者这随手一击稳稳挡下,连一丝裂痕都未曾出现。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他没料到这个看似轻佻的小子,竟能如此轻易地化解他的攻击。 “嗯?”老者眉头皱起,重新打量谢籍,“倒是小瞧了你……” 他的脸上露出了郑重的神色。刚才那一拂袖,虽未尽全力,但也绝非化神修士能轻易抵挡。眼前这小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有点门道……”老者声音低沉,“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不再试探,眼中寒光一闪,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成一个古怪的印诀。 随着印诀的结成,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气息,猛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这气息不同于洪浩体内太阳真火的煌煌大日之感,而是一种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罪孽,净化万物的霸道灼热。 “嗡——” 老者双手之间,一朵赤红色的莲花虚影缓缓浮现!莲花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却呈现出一种妖异而纯净的红,花瓣边缘燃烧着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火焰,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高温。 红莲业火!看来这老者也是大气运之人,竟然掌握了九幽之下红莲业火之力! 难怪会引得洪浩体内两道真火激荡,同为十大神火之一的红莲业火,是以世间罪孽作为燃料,罪孽不止,燃烧不息。 “去!”老者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那朵赤红莲花虚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焚尽八荒、净化万物的恐怖气息,朝着谢籍电射而去。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发出滋滋的灼烧之声,空气都好似要被点燃一般。 谢籍脸色骤变,他感受到这朵小小的火莲,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那一拂袖。 不过,作为远古符法的传承者,他自然不会有半分怯场。 谢籍暴喝一声,眼中精光暴涨,双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动,速度快到留下道道残影。 “嗡——” 几乎是刹那间,便有五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不同洪荒气息的金色符箓在他身前凝聚成型,每一道符箓都散发出强大的力量波动。 第一道符箓,符文厚重如山,散发出镇压万古的气息——洪荒镇魔符! 第二道符箓,符文闪烁如雷霆,散发出撕裂苍穹的毁灭气息——虚空引雷符! 第三道符箓,符文流转如星河旋涡,散发出吞噬万物的寂灭气息——归墟寂灭符! 第四道符箓,符文扭曲如龙蛇盘绕,散发出禁锢时空的束缚气息——光阴锁链符! 第五道符箓,符文炽烈如大日,散发出焚尽万物的阳刚气息——大日焚天符! 五道符箓,如同五颗璀璨星辰,环绕在谢籍周身,他双手猛地合十,口中暴喝:“五符镇天,敕!” 五道符箓瞬间光芒大放,化作五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磅礴浩瀚的能量洪流,迎向那朵焚灭一切的红莲业火。 金芒、雷光、黑洞、锁链、烈焰。 五股力量交织缠绕,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能量旋涡,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狠狠撞向那朵赤红火莲。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爆发。 赤红与金芒在天空中猛烈碰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 刺目的光芒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恐怖的高温与毁灭气息让在场所有修士都感到窒息。 能量疯狂撕扯、湮灭,红莲业火霸道绝伦,焚灭万物,谢籍的五符镇天生生不息,不遑多让。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老者瞳孔微缩,脸上露出了凝重和错愕之色,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下界的小修士,竟能爆发出如此力量,硬撼他的红莲业火。 那个女子越境一剑败了青衣剑修,他并未在意,毕竟化神和洞虚也就隔着一层,天赋极强的剑道天才能临战顿悟,一剑越境破敌并不稀奇。 可自己是大乘,与化神中间隔了好几层,眼下居然只是和这小子堪堪平手,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这老脸往哪搁? 还有,眼下打斗动静如此之大,肯定已是惊动了那些与自己一般盘踞深山多年,蛰居不出的老怪物,若是赶到……自己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须要速战速决,打败这小子,夺了小狐狸火灵石,带走那体内三道神火的男子。 想到此处,再无犹豫,准备祭出压箱底的绝杀。 老者眼中精光爆闪,周身气势陡然攀升至巅峰。红莲业火的光芒瞬间炽烈了数倍,那朵赤红火莲猛地膨胀,一股毁灭性的气息锁定了谢籍,显然是要发动雷霆一击,彻底结束这场让他颜面尽失的战斗。 “小子,能逼老夫动用此招,你足以自傲了。”老者声音冰冷而沙哑,“红莲焚世,灭!” 那膨胀的巨大火莲猛地一震,花瓣骤然张开,一股仿佛来自九幽炼狱的、足以焚灭万物、净化一切的恐怖业火洪流,就要喷薄而出。 谢籍脸色骤变。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凶险。这业火洪流一旦爆发,别说他,恐怕小师叔他们无一幸免……他狂吼一声,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五道符箓光芒暴涨到极致。 只不过在那股焚灭万物的恐怖威压面前,五道符箓组成的能量旋涡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晃,光芒明灭不定,眼看就要被那即将喷薄的业火洪流彻底吞噬。 生死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谢籍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捅破了。 “小子总觉自己并未完全觉醒,上古符道的传承还不完整,像是……” “像是刚拜完堂送入洞房的一对新人……” “小子是讲,只是进了洞房,还未捅破最后一层,总还差点意思。” “你是讲你的符道还能进……还能精进?” “捅破了那一层才能精进……” 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瞬间席卷谢籍的识海。过往对符道的所有感悟,所有积累,在这一刻疯狂涌动、碰撞、融合。 “原来如此。”谢籍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手指在虚空中疯狂舞动,以手指为笔,以空间为纸,像是醉酒的书法名家在酣畅淋漓的……狂草! 一道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不同洪荒气息的金色符箓,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地从他指尖迸射而出。一道……十道……五十道……一百道。 一百二十八道! 整整一百二十八道金色符箓,瞬间成型。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环绕,而是按照某种玄奥无比的轨迹,在谢籍周身飞速旋转、组合、排列。 每一道符箓都如同星辰般璀璨,彼此之间光芒相连,符文流转,形成一个庞大、复杂、精密到令人窒息的周天星斗符阵。 一股浩瀚、磅礴、仿佛源自洪荒之初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瞬间冲散了那红莲业火带来的毁灭威压。 “周天星斗,镇!”谢籍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那一百二十八道金色符箓组成的周天星斗大阵,瞬间光芒万丈。如同一片真正的星空降临。带着镇压诸天,磨灭万法的无上威势,朝着那即将爆发的业火红莲,狠狠碾压而去。 “轰隆隆——” 周天星斗符阵所过之处,那膨胀的巨大业火红莲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哀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那即将喷薄而出的业火洪流,再无声息。 “噗——”老者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与红莲业火心神相连,符阵碾压红莲,等同于直接重创了他的本源。 “不——”老者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颤抖,周身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溃散。他再也无法维持那恐怖的业火红莲,甚至连自身护体灵光都变得摇摇欲坠。 “咔嚓。咔嚓。”周天星斗符阵去势不减,狠狠撞在老者仓促布下的数道护体灵光上。灵光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裂纹,随即轰然破碎。 “啊——”老者再次惨叫,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符阵残余的恐怖力量狠狠撞飞出去。 他人在半空,鲜血狂喷,身上衣袍破碎,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已是身受重伤。 老者重重砸落在数十丈外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奄奄一息。 一百二十八道符箓……这股力量,简直匪夷所思。 谢籍站在原地,脸色同样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显然刚才那惊天一击也耗尽了他所有力量。但他眼神却明亮如星辰,带着一种突破极限后的畅快和睥睨天下的自信。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重伤倒地的老者:“狗日的老东西,老杀才,老屁眼虫,老……” 话未讲完,他也扑通倒地…… 第496章 青衫 谢籍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那股支撑着他发出惊天一击的力量随着漫天符箓倾泻而去,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非是受伤,只是强行催动一百二十八道符箓,施展周天星斗符阵,这远超他当前境界极限的恐怖消耗,彻底榨干了他的神魂和灵力,陷入了深沉的虚脱昏迷之中。短时间内,绝无再战之力。 有得必有失,这便是捅破的代价。 轻尘连忙上前,将他拖到洪浩身边,与洪浩并排一路。 另一边,老者重重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气息奄奄,眼神涣散。周天星斗符阵不仅重创了他的肉身,更直接碾碎了他与红莲业火之间的心神联系。 “……咳咳……”老者艰难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骇,怨毒和绝望。他试图重新感应那朵红莲业火,却只感到丹田处一片混乱的空虚。 那一朵红莲重新变回巴掌大小,静静悬浮半空,俨然已是无主之物。 夺宝之人,须臾间变作献宝之人。 无数道热切的目光望向那朵红莲,却又鸦雀无声,场面安静得有些诡异。 虽然最能打的那个小子已经躺下,可先前那个孤高清冷的化神女子展示的剑道惊艳全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轻尘本就是初次外出,不曾经历过风浪,面对这等场面,有些应付不来。 可眼下……望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清澈的小炤,靠她拿主意显见是不靠谱的。 “师……师妹,”蜷缩地上的洪浩,眼见轻尘束手无策的模样,忍着剧痛艰难发声:“叫,叫这些人,都散去……” 先前谢籍和老者的打斗,动静太大,必定已经惊动了不少修为高深的大能,这么多修士聚在一起,散发的气息好似引路明灯,方便精准寻来。 轻尘闻言,立刻明白了洪浩的担忧。清冷的眼眸扫过四周或悬浮或站立的数十名修士。 “诸位。”轻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清冷,“此间事了,诸位请回。”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沉寂。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这位仙子,此地并非你私产,我等在此观瞻,并无不妥吧?” “正是。”另一人接口道,“我等只是在此稍作停留,并未妨碍仙子,仙子何必驱赶?” “那红莲业火如今乃是无主之物,有缘者得之。仙子一句话便让我等散去,未免……有些霸道了。” 轻尘眉头微蹙。她并不擅长言辞交锋,更不喜与人争辩。洪浩让她驱散众人,她便直接开口,却没想到会引来反驳。 “此地凶险。”轻尘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方才争斗,已引动四方。诸位留在此处,恐受池鱼之殃。” “仙子此言差矣。”一名看似沉稳的中年修士拱手道,“修行之路,本就凶险与机缘并存。我等既然来此,自有承担风险的觉悟。”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却很明显——我们不走,不仅不走,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分一杯羹。 “就是就是,仙子莫要担心我等安危。”有人附和道。 就在这时—— “啧啧啧……”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但却在众人叽叽喳喳的聒噪嘈杂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所有人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普通青衫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众人身后不远处。他身材中等,面容寻常无特征,属于那种走入人群便难以辨认的类型。 他站在那里,没有刻意隐藏,也没有刻意显露,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驻足观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扫过昏迷的谢籍,扫过痛苦蜷缩的洪浩,扫过重伤垂死的老者,扫过半空中那朵无主的红莲业火,最后……在那只护在洪浩身边,眼神警惕的小狐狸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的视线平静,没有贪婪,没有杀意,也没有好奇,就像是一个在家憋闷太久,无聊逛街却并无想买东西之人一般稀疏平常。 只是在这修士云集之地,太过寻常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之事。 青衫男子并未理会众人的目光,也似乎没有在意场中僵持的气氛。他不疾不徐,只如闲庭信步。 他走到了那朵悬浮在半空的无主红莲跟前,停了脚步。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想阻止,却被同伴拉住。 轻尘眉头紧锁,并未阻止,她也看不透此人深浅。 青衫男子似乎并未施展任何功法,只是随意地伸出手臂,五指张开,对着那朵赤红火莲轻轻一招。 那朵让无数修士垂涎,蕴含着焚灭万物威能的红莲业火,轻轻飘落,稳稳地落入他的掌心。 没有反抗,没有排斥,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这一幕,让所有人心头一震,如此轻易地收取一件狂暴的天地神火,此人对力量的掌控,简直教人匪夷所思。 青衫男子托着那朵赤红火莲,低头仔细端详。火莲在他掌心静静燃烧,花瓣边缘的透明火焰跳跃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高温,却伤不到他分毫。 “红莲业火……”青衫男子轻声自语,声音平淡,像是在品评一件寻常器物,“以世间罪孽为薪,焚尽污秽,净化不净。倒是一件妙物。”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气息奄奄的老者,语气依旧平淡:“可惜,此物需心怀大慈悲,大宏愿者,方能真正驾驭其净化之力,而非仅作焚灭杀伐之用。” 他微微摇头,有些惋惜:“强求得来,反受其噬。误入歧途,终究……难成大器。”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老者心头。老者身体剧烈一颤,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惊疑。 众人屏息凝神,都以为这青衫男子会顺势收下这朵威力无穷的红莲业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青衫男子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便再次抬手,对着那朵在他掌心安静燃烧的红莲业火,轻轻一拂。 那朵赤红火莲,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起,缓缓升空,重新回到了它先前悬浮的位置,静静燃烧着。 “此物虽妙,却与我无缘。”青衫男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目光澄澈,没有一丝留恋,“我亦非那大慈悲之人,强留无用。” 他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面对唾手可得的天地神火,竟能如此淡然放手?这简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轻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愈加感觉这看似普通的青衫男子,深不可测。 青衫男子放回红莲业火后,并未再看它一眼。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护在洪浩身边的小炤身上。 旋即径直走向蜷伏在洪浩身边的小炤。 小炤立刻起身,露出防备凶狠模样。 或是为了表明自己并无敌意,他在小炤六尺开外的距离便收了步子,静静打量小炤。 小炤本能地感受到某种无形的探视,清澈的大眼睛紧盯着眼前这个看不出深浅的陌生人。 “以火灵石作为灵海……”青衫男子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倒是罕见的共生之法。” 当初小炤为了保护洪浩,被子葵姐妹打得灵海破碎,变作了普通狐狸,若不是吞了火灵石,只有十年寿命,算来已经所剩无几。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小炤的皮毛血肉,直抵其本源深处。 “以六丁神火为核,熔炼天地精粹,自成一方微缩灵池,滋养妖魂,维系生机。”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语气毫无波澜,“此火至阳至纯,无论是炼丹铸器,还是焚邪破障,皆是一等一的造化神物。若得其法,善加炼化,威能当在红莲业火之右。” “可惜,”他微微摇头,“火灵石已成其续命之基,灵池即是命池。此狐身受本源重创,妖魂几近溃散,若非此石维系,只如普通狐狸,寿数所剩无几……” “炼化石中神火,于我非不能,只是……”他微微一顿,“这取石害命之事,非我之道……纵得神火,不过徒增杀孽。” 红莲业火不要,六丁神火也不要,这男子着实不同寻常。 青衫男子目光最终落回蜷缩在地,冰火交织的洪浩身上。双眼穿透皮相,直视丹田深处狂暴冲突的三股神火。 “朱雀离火乃汝之本源,如血脉相连,虽然弱小却不可轻动。”他声音依旧平常,“然太阳真火煌煌如烈日悬空,太阴真火幽幽似寒渊沉底。一阳一阴,势同水火,寄于凡胎,无异于酷刑加身。” 他缓步上前,停在洪浩身侧三尺处。目光扫过洪浩左半身烙铁般的赤红与右半身凝结的白霜,语气无波无澜:“取此二火,非为夺宝,实乃……解厄。” 洪浩虽痛得浑身颤抖,却听得分明,忍着痛叫嚷:“滚……滚开……关,关你屁事。” “你修为尽失,一介凡人,断无炼化之能。某虽不才,但炼化这两道真火,或可一试。”青衫男子不为所动,语气依旧平静,“我得真火,你得解脱,此乃双赢之局。” 说罢右手五指微张,掌心向下虚按洪浩丹田。一股无形气机如蛛网般蔓延,精准锁定那两股狂暴冲突的本源之力。 轻尘心猛然一沉,这青衫男子讲了这么多,原以为是个谦谦君子,却不料只是铺垫而已。 他不似老者那般贪婪,想全部都要,而是更精准知道什么更适合自己,只取自己想要的。 也不像老者那般明目张胆,直白就是抢夺。而是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支撑自己道心。 这样的人比老者更可恶,却也更可怕。 “住手!”一声清叱如冰裂!轻尘身影如电,长剑在手,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蓝色剑气,带着刺骨的寒意,撕裂空气直刺青衫男子后心。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凭空闪现,快若闪电一般直射男子面门——这是灵儿出手,配合轻尘对男子前后夹击。 “嗤,嗤——”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轻尘的冰魄剑气精准地刺穿了青衫男子的后心,灵儿的逾常剑光也毫无阻碍地洞穿了男子的眉心。 得手了? 轻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被更深的错愕取代,她清晰地感觉到,剑气刺入的瞬间,并未感受到任何阻力,更没有血肉被冻结的触感。那感觉……如同刺入了空气。 灵儿也瞬间察觉不对!逾常剑穿透对方眉心,却如同穿过一片虚无,没有神魂波动,没有生命气息。 就在二人心中惊疑之时—— 被冰魄剑气刺穿的青衫男子后心处,冰晶开始无声蔓延,迅速覆盖整个身体。被逾常剑洞穿的眉心处,也泛起一道细微的金色裂痕。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个被两道致命攻击同时击中的青衫男子,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开始微微晃动、扭曲。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只有一种……诡异的,如同幻象破碎般的虚化。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残影! 轻尘瞳孔骤缩,灵儿也瞬间僵住。 她们倾尽全力的雷霆一击,命中的竟然只是一道……残影。 那真正的青衫男子呢?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转向几丈之外。 只见那身着普通青衫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洪浩身侧三尺之处,他依旧保持着微微俯身,右手虚按洪浩丹田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过。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甚至带着一丝闲适,仿佛刚才那足以致命的攻击,不过是拂面而过的微风,连他一片衣角都未曾惊动。 轻尘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她刚才明明锁定了对方的气机,冰魄剑意更是冻结了那片空间,他是如何……如何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瞬间移动,留下如此逼真的残影。 灵儿也感到一阵寒意。逾常剑的速度和锋锐,她最清楚不过。可对方不仅轻松避开,还留下了一道足以骗过她感知的残影。这男子,却比逾常更快不知几多。 青衫男子似乎对刚才的惊险一幕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虚按洪浩丹田的右手,五指微微收拢。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洪浩,他身体猛地僵直。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的本源之力,在他体内疯狂挣扎咆哮,却无法挣脱那股沛然莫御的束缚之力! 洪浩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股折磨他多日,却也带给他力量的神火本源,正在被强行从丹田深处剥离,如同抽筋拔髓。 “哥哥!” 瞧见洪浩惨状,小炤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不是人声,而是带着兽性的悲鸣。 护在洪浩身边的小炤,那双清澈的大眼瞬间被赤金色的火焰点燃。她娇小的身躯剧烈颤抖,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狂暴力量,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刺目的赤金色光芒瞬间吞没了少女的身影……光芒之中,她的身形急剧膨胀,扭曲!乌发如瀑化作燃烧的火焰,肌肤覆盖赤红光亮的皮毛,纤细的四肢化为粗壮的兽爪……一条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大狐尾猛地扫开,带起灼热的气浪! 眨眼之间,那娇憨的精神小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体型庞大如小山,双眼血红,通体覆盖着赤红皮毛,周身缠绕着焚天烈焰的——火灵狐真身! “呜——” 一声震彻云霄的咆哮爆发,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掀翻了周围地面的石板。 狂暴的六丁神火如同失控的洪流,从它庞大的身躯中喷薄而出,火焰不再是温顺的赤金,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 哥哥给我的命,还给哥哥又何妨…… 第497章 炼火 小炤露出了真身,一只巨大的火灵狐。 灵狐一族,天性爱美,以化为人形为傲。一旦褪去兽身,得成人形,便视其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姿态,非万不得已,绝不愿再显露原形。 唯有抱定必死之心,欲与敌同归于尽之时,才会舍弃这珍视的皮囊,显化真身,燃尽最后一丝力量。 她看得分明,这青衫男子身形鬼魅,一边从容躲避灵儿和轻尘的合击,一边抽取哥哥两道真火并未停歇——这是一个对空间法则掌控极深的大能。 精准攻击并无用处,他能比灵儿操控的逾常更快数倍,你瞧见他在别处,等击中之时,已是残影,本体却早又在洪浩身旁抽取。 所以小炤显露庞大真身,试图通过大范围的攻击提高命中青衫男子的几率。 火灵狐猛地张开巨口,喉咙深处,一团凝聚了它所有力量,所有意志,所有生命本源的火焰奔涌而出,如浪潮一般向着男子席卷而去。 火焰浪潮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心悸的暗红,散发出足以焚灭空间,湮灭万物的恐怖高温。以至于周围的空间都扭曲变形,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是它燃烧生命,透支本源烧成的一片火海。 男子面皮终于微微变色,六丁神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天地下除了那只猴子,还没听过有谁被烧了能囫囵周全。 他蝴蝶穿花一般,在火海吞噬自己之前,一闪不见。 “我不过是一片好心,想替他解除痛苦……”青衫男子大声道:“你们这又是何必。”男子再次出现已经是在极远处。 轻尘轻嗤一声:“啊呸!要你好心?我师兄叫你滚不曾听见?……夺宝就夺宝,非要讲得冠冕堂皇。” “既然如此不识抬举……”男子笑笑:“那得罪了。”讲真,他先前只是腾挪躲闪,并未还击。 话音一落,他身形未动,却仿佛瞬间分化。 他留在原地的身影依旧清晰,但另两道身影却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轻尘和灵儿身前咫尺之处,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他同时存在于三个位置。 出现在轻尘身前的青衫男子,眼神冰冷,双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一种返璞归真却又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近身搏杀。 他左手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间的锋锐,直抓轻尘握剑的手腕。 轻尘本能横削格挡,剑锋上凝结的冰晶瞬间被那看似寻常的手指震得寸寸碎裂,一股巨力传来,震得她长剑脱手,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灵儿这边,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到极致的空间波动,无声无息地点向灵儿虚影的核心。 灵儿操控的逾常剑刚欲回防,便被那指尖点中。她虚影顿时剧震,瞬间变得虚幻透明,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逾常剑哀鸣一声,光芒黯淡,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留在极远处的那道青衫男子身影,并未消散。他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玄奥的印诀,眼中精光爆射。 一道与他本体一模一样,却完全由凝练精神力与空间法则之力构成的半透明虚影法身,瞬间从他头顶冲天而起。 这法身快如流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便出现在庞大如山的火灵狐头顶。 法身面无表情,双手猛地向下虚按。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岳的恐怖精神威压,混合着空间禁锢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小炤庞大的身躯。 火灵狐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四肢趴地难以动弹,周身燃烧的暗红火焰剧烈摇曳,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七窍之中,竟有丝丝暗红色的妖血渗出。 男子以一敌三,竟是各用一招便将她们三人制服,这等手段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洪浩蜷缩在地,五内俱焚,睚眦欲裂! 轻尘长剑脱手,嘴角溢血,摇摇欲坠;灵儿虚影溃散,逾常剑光芒尽失,跌落在地;小炤庞大的身躯在法身威压下剧烈颤抖,七窍流血,火焰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同伴一个个倒下,可体内冰火交织的剧痛和修为尽失的虚弱,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轻尘、灵儿、小炤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看着那青衫男子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冷漠地操控着一切。 那种无力感比死还难受。 “狗……狗日的。”这么一个简单表示愤怒的脏话,讲出来都艰难万分,像是用尽全身力气。 而就在这时,悬浮在火灵狐头顶的那道半透明法身,双手印诀一变…… 洪浩身体猛地一僵,他清晰地感觉到,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的本源之力,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从丹田深处向外抽离。 彻骨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嘶吼,身体如同被抽筋拔髓般剧烈抽搐。 两道凝练的光流——一道煌煌如金日,一道幽幽似寒月,已然透体而出,如两条被强行拽出的光蛇,挣扎咆哮,被那股吸力牵引着,缓缓脱离洪浩的身体,朝着半空中那法身虚按的掌心汇聚而去…… “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兽吼,宛如灵魂燃烧的咆哮,猛然炸响! 是那七窍流血、在法身威压下痛苦挣扎的火灵狐。 它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竖瞳,死死盯着洪浩身上那两道即将被抽离的光流,瞳孔中爆发出一种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决绝! 庞大的身躯,倏然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带着焚天的烈焰和淋漓的妖血,如同燃烧的陨星,朝着蜷缩在地的洪浩……狠狠扑了过去。 和上次一样,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洪浩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自从没了娘亲,哥哥便是它的全部。 那层由它燃烧生命本源维持的暗红色六丁神火,瞬间暴涨,化作一层凝练、坚韧无比的火焰屏障,如同一朵巨大怒放的红玫瑰,将洪浩连同那两道即将被抽离的神火本源,一同包裹其中。 法身那无形的吸力狠狠撞在小炤肉身和火焰形成的保护屏障。 暗红色的火焰如残烛疯狂摇曳,小炤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无尽痛苦的嘶鸣。它那本就七窍流血的头颅,再次喷涌出更多的暗红妖血。覆盖在洪浩身上的皮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犹如玫瑰即将凋谢…… 它以自身为盾,以生命为薪,硬生生挡住了法身那最后的抽取之力。 洪浩被包裹在温暖的火焰之茧中,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带着小炤气息的温暖力量包裹着自己,隔绝了外界的恐怖威压和吸力。他能清晰地听到小炤那压抑的痛苦嘶鸣,能感受到它庞大身躯的剧烈颤抖和生命力的急速流逝。 然而,法身的力量终究太过强大,那无形的吸力如同附骨之蛆,穿透了火焰屏障的阻隔,死死锁定着洪浩丹田深处那两道神火本源。 “嗤——” 终于,两道凝练的光流被强行拽出,猛地脱离了洪浩的身体…… 当然,青衫男子的法身并没能立刻攫取这两道真火。 须知小炤巨大的血肉之躯形成的屏障紧紧包裹洪浩,想要得到这两道真火,还须从小炤的身体对穿对过方能如愿。 青衫男子并不着急,他笃定自己的力量,穿透小炤的身体屏障,无非是多片刻工夫而已。 果然,两道真火凝实的一金一白光流瞬间穿透火灵狐最为柔弱的肚腹,进入它体内。 异象发生!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的波动,猛然从小炤体内爆发出来。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震颤,原本暗淡的皮毛瞬间变得如同烙铁般赤红。那层由它燃烧生命本源维持的暗红色六丁神火,瞬间在体内沸腾暴涨! 小炤体内,那作为它生命核心、维系灵池的火灵石,此刻如同被彻底点燃,它不再仅仅是护体的屏障,而是化作了一座……熊熊燃烧的天地熔炉! “轰——” 无法想象的恐怖高温在小炤体内爆发,六丁神火至阳至纯,霸道绝伦,此刻它不再滋养妖魂,而是如同最狂暴的炼器之火,疯狂地灼烧,熔炼那两道闯入的神火本源。 六丁神火本就是是炼化之火,炼丹炼器炼化万物,眼下更是千古奇观,以火炼火! 小炤体内,太阳真火和太阴真火被六丁神火炙烤锻造……六丁神火极致的炼化之力,如同重锤,反复敲打着这两股桀骜不驯的本源。它们在小炤体内疯狂冲突,咆哮挣扎,却无法挣脱六丁神火熔炉的束缚。 “呜!” 小炤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这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每一缕妖魂都在被这恐怖的高温焚烧熔炼。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扭曲,七窍血如泉涌。 这以身为炉,以命为火的炼化,其痛苦,其代价,无法想象! 在那六丁神火熔炉的霸道煅烧下,那两道原本势同水火,狂暴冲突的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本源,竟开始缓缓交融。 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如同混沌初开,阴阳相济! 一道全新的,更加凝练,更加浩瀚,蕴含着阴阳相生相克之玄奥的混沌真火本源,正在小炤体内那熊熊燃烧的熔炉中缓缓成型。 这混沌真火,不再是单纯的至阳或至阴,而是融合了太阳的煌煌大日之威与太阴的幽冷深邃之力,更融入了六丁神火那炼化万物的霸道本源……其气息之磅礴,其力量之玄奥,远超之前任何一道神火! “嗡——” 就在这混沌真火本源成型的刹那! 它仿佛感应到了洪浩的存在,如同倦鸟归巢,又或是血脉相连,它猛地一震,瞬间挣脱了小炤体内那濒临崩溃的熔炉束缚。 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出混沌七彩之色的光流,如同跨越了空间,瞬间从小炤体内涌出,重新没入了……洪浩的丹田之中。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瀚磅礴的力量,如同天地初开,在洪浩体内轰然爆发! 洪浩身体猛地一僵,那深入骨髓的冰火撕裂余痛瞬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与天地本源相连的通透感。一种难以言明、焚尽八荒、冻结万古的恐怖力量,在他丹田深处汹涌澎湃。 他周身的气息开始疯狂攀升,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瞬间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原本左半身那烙铁般的赤红与右半身凝结的白霜,瞬间消失无踪,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却又蕴含着洪荒力量的光泽。 一股无形的威压,以洪浩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天空风云变色,地面微微震颤,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赤金与银白交织的混沌光芒所笼罩。 一股仿源自洪荒之初的恐怖气息弥漫天地。 洪浩缓缓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那些原本悬浮半空的修士,不知怎地,纷纷从半空栽落。 他彻底掌握了太阳真火与太阴真火融合后的混沌真火之力,其气息之强大,足令天地变色。 而在他身下,那用生命为他熔炼神火的小炤…… 庞大的火灵狐身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瞬间干瘪、缩小……变回了那只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小狐狸模样。 它周身黯淡无光,原本蓬松的皮毛如同枯草,体内维系灵池的六丁神火几乎燃烧殆尽,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它蜷缩在洪浩脚边,一动不动,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小炤——” 洪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力量与无尽悲痛的怒吼。那吼声震得这一方天地都在颤抖。 他猛地俯身,将那小得几乎感觉不到气息的身体,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紧紧抱在怀里。 他缓缓抬头。 那双原本蕴藏着痛苦与无力的眼眸,此刻已化为两轮燃烧着混沌之焰的深渊! 左眼金芒流转,煌煌如大日巡天;右眼银辉凝结,幽幽似寒月凌空……最终交融,化作一片混沌深邃、仿佛能吞噬万物,焚尽万古的恐怖神光。 洪浩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极远处那青衫男子的本体。 青衫男子脸上的从容与淡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锁定他的气息,蕴含着何等磅礴、何等霸道、何等……毁灭性的力量,那绝非他所能抗衡。 “不好!”他心中警兆狂鸣,再无半分犹豫。 他心念转动,周身空间瞬间剧烈波动、扭曲……他要走,立刻就走,此地已成绝地,再留片刻,恐有性命之危。 空间法则之力被他催动到极致,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虚幻,眼看就要融入虚空,瞬移遁走! 然而—— “哼!” 一声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炼狱的冷哼,如同惊雷般在青衫男子耳边炸响! 洪浩眼中混沌神光暴涨,他并未抬手,只是心念微动! 一股融合了太阳真火焚灭万物之霸道,太阴真火冻结时空之死寂的……混沌真火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青衫男子连同他周身百丈空间,瞬间已被冻结。 “想走……我准你走了么?” 第498章 九幽 “我准你走了么?” 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泉冻结了空间,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与焚灭万物的怒火,狠狠砸在被冻结的青衫男子心尖尖上。 青衫男子神情慌乱,瞳孔骤缩,浑身冰冷,如坠冰窖,不复之前从容模样。 他拼命想催动法力,试图挣脱这无形的空间禁锢,然而那冻结的空间如同万载玄冰铸就的牢笼,坚不可摧。他只如琥珀中的飞虫般,连一丝法力,一丝神念都无法调动。 无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洪浩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小炤,一步便来到青衫男子跟前。 居高临下,如同俯瞰蝼蚁。 正是此人,害得小炤燃烧本源,命悬一线! “伤我至亲,夺我本源……”洪浩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如同闷雷滚动,震得凝固的空间都在嗡嗡作响,“你……其罪当诛!” 话音未落,洪浩甚至无需抬手,只是心念微动。 下一刻,青衫男子那被冻结的身体,瞬时便燃烧起来。 金赤色的火焰从他体内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血肉中喷涌而出。那火焰霸道绝伦,焚灭一切,他的血肉、骨骼、经脉、法力、神魂……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纯粹的太阳真火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化为乌有。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从青衫男子口中爆发。金赤色的火焰疯狂跳跃、蔓延,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 仅仅数息之间,那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金赤色的火焰猛地一收,随即消失于无形。 青衫男子,形神俱灭,渣都不剩。 静,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现场,落针可闻! 所有看热闹的修士,此刻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浑身僵硬,如同木桩一般。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深不可测、掌控空间法则,以一敌三轻松制服轻尘、灵儿和小炤的青衫男子,在那个刚刚还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青年男子面前,连动弹也不能,被一道纯粹的金赤色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太阳真火最纯粹、最霸道的力量。 他对阴阳两道真火的掌控,已然……登峰造极。 洪浩又转身,一步来到被谢籍重伤,大口大口吐血的老者面前。 老者惊恐望向洪浩,颤声求饶:“大仙饶命,咳咳……小老儿猪油蒙心,一时糊涂……咳咳,若留性命,愿效犬马……咳咳……” 难为他一直咳血,还没昏死过去。 洪浩眉头一皱,“你贪得无厌,还害我小师侄……”说罢望一眼正呼呼大睡的谢籍,“都累得睡着了,岂能饶你?” 老者一张老脸立刻没了血色,他方才是瞧见了洪浩火烧青衫男子的情形,不消讲,那滋味定然是不好受。 “不过,你比那男子坦荡,夺宝就夺宝,并不遮掩,算是真小人……”洪浩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老者立刻生出了一丝希冀之色。 “你可以选择被烧死或者冻死。”洪浩诚恳道:“讲来你运气不错,若是以前,我不曾掌握太阴真火,你还没得选。” 无形装大最为致命,洪浩老老实实讲话,又装了一回。 老者听得分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烧死,冻死,横竖都是死……这分明是只让他选个死法。 “大仙,大仙饶命啊。”老者咳着血,声音都变了调,“小老儿愿献上所有身家,只求……” 洪浩并不为所动。此人觊觎小炤火灵石在先,还想把自己带走查探端详,岂能轻饶?他心念微动,指尖一缕金赤色的火焰悄然跳跃,散发出焚灭万物的恐怖高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洪施主手下留情……”一声平和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毫无征兆地在此间响起。 洪浩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铁佛寺山门处,一道穿着朴素僧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石阶之上——正是将就和尚。 他双手合十,目光平静地望向洪浩这边,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洪浩眉头紧锁,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先前他与谢籍、小炤等人被青衫男子和老东西打得天昏地暗,凶险万分,这老和尚就在咫尺之遥的铁佛寺内,却稳坐钓鱼台,不见半分出手相助的意思。如今尘埃落定,他却跳出来做好人? “大师……”洪浩压住心中不悦,没好气道:“先前我等在此生死相搏,大师稳坐寺中,不闻不问。如今我正要清理这祸害,大师却来阻拦……莫非大师与此人是儿女亲家?” 他心中有气,嘴上自然就没先前那般客气。 将就和尚并不理会洪浩嘲讽,却是先缓缓走到那头已经恍惚的黑豹面前,“方才你亦是经历过生死,如今小狐狸已经危在旦夕,你还不愿意放下么?” 先前那枯槁老妪的阴邪鬼爪即将撕裂它神魂,攫取它妖丹的生死关头,是这小狐狸,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它身前,用六丁神火击溃了那足以让它形神俱灭的致命一击。 小炤既是烧死它孩儿的仇人,却又是救了它一命的恩人。 一命抵一命,恩怨两清? 它那被仇恨浸染了多年的妖心,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滚油,剧烈地翻腾、煎熬。杀子之仇,岂能轻易勾销?可救命之恩,又如何能够相报? 妖兽没有人类那么多花花肠子,那么多精心算计,总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恩怨分明,直来直去。 “阿弥陀佛……”将就和尚平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黑豹内心挣扎,“你眼下当知生命之可贵,解脱之艰难。如今,这小狐狸为护至亲,燃尽本源,命悬一线,生机渺茫……” 将就和尚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黑豹那双充满挣扎的竖瞳上,“老衲只问你一句……” “若它此刻就此死去,你心中可会……真正欢喜?” 黑豹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 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竖瞳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仇恨、痛苦、茫然……瞬间凝固。 “若它此刻就此死去,你心中可会真正欢喜?”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开了它被仇恨层层包裹的妖心。 欢喜? 它……会欢喜吗? 它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孩儿依偎在它怀中的温暖;孩儿被火焰吞噬时的凄厉惨叫;自己寻仇无门时的绝望与怨毒;枯槁老妪鬼爪临身时的冰冷恐惧;以及那一道义无反顾挡在它身的娇小身影…… 恨吗?恨,痛彻心扉的恨。 可……若这小狐狸真的就此死去…… 它心中涌起的,竟不是预想中的快意与解脱,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空虚与悲凉。 它失去的孩儿,不会回来。 而那个在它最绝望时,对它伸出援手,救它一命的……存在,也将彻底消失。 它真的会欢喜吗? 答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它的妖魂。 不会! 一丝一毫的欢喜都不会有。 只有无尽的空虚与更深的痛苦。 “呜……”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呜咽,从黑豹喉咙里发出。那声音不再充满暴戾与仇恨,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疲惫。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那黯淡的、带着血腥气息的妖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那覆盖着漆黑皮毛的庞大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变形…… 尖锐的利爪缩回,化为纤细的手指;粗壮的四肢变得修长;覆盖着鳞甲的皮毛褪去,露出白皙的肌肤;狰狞的头颅低垂,黑发如瀑般披散…… 它又变作了那个身着粗布衣裙、身形瘦削、面容憔悴却难掩昔日风韵的妇人。 此刻匍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眼神却不再怨毒,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彻底解脱后的平静。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将就和尚,又望向洪浩怀中那气若游丝的小炤,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宛如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 她放下了。 那纠缠了她无数岁月、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刻骨仇恨,终于在这一刻,被她亲手放下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半山腰那座土坯房内一个名叫丫丫的小女孩,原本枯瘦蜡黄的小脸,一瞬间恢复了血色——一种充满生机,气血通畅的健康之色。 妇人缓缓起身,朝着洪浩,准确地讲,是朝着洪浩怀中的小狐狸,深深一个万福…… 旋即转身,一步一步,缓缓离开此地。 洪浩看得分明,立刻趁热打铁,沉声道:“诸位且听清楚,她是我洪浩相交旧识,倘若今后有谁还敢打她主意……便是上天入地,我也必将其形神俱灭!” 此话讲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场众人听得浑身一颤,噤若寒蝉。 都是瞧见过他先前惊天动地的手段,谁个还敢失心疯再去打母兽妖丹的主意。 妇人亦是的分明,身形猛然一顿,停了脚步,却并未回头……片刻之后,又继续向前,走到角落搀扶起阿婆,向着山腰的土坯房而去。 洪浩心中大为宽慰,将就和尚其他不讲,这件事却办得漂亮。几句话就教人放下了。 有妇人照顾阿婆和丫丫,她的修为法术虽然不高,但在凡尘俗世中已经大大够用,保证祖孙二人吃喝不愁,出入平安不在话下。 将就和尚瞧见阿婆妇人走远,又朗声道:“阿弥陀佛,诸位……还不回家吃饭么?” 众人听得分明,立刻作鸟兽散。只剩轻尘拿着逾常,守在酣睡的谢籍身旁。 说来都是星云舟上有些斤两的人物,今日所见,才知晓自己粗浅鄙陋,啥也不是。 将就和尚这才快步走到洪浩跟前,“阿弥陀佛,洪施主讲我和这老者是儿女亲家,这却大大冤枉老和尚……我并无子嗣,与他素不相识。” 洪浩气已消大半,却仍是追问道:“那为何替他求情?” 将就和尚目光缓缓移向洪浩怀中那气息奄奄、如同枯草般的小狐狸,眼中满是悲悯。 “洪施主误会了,”将就和尚正经道,“老和尚并非为这老者求情。”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洪浩脸上,一字一句道:“留他,是为……救小狐狸一命。” “救小炤?”洪浩一脸错愕,旋即狂喜道:“恳请大师明示,如何才能救小炤?” “这小狐狸,为熔炼阴阳神火,以身为炉,以命为火,六丁神火本源几乎燃尽,妖魂重创,灵池枯竭。寻常手段,回天乏术。” 洪浩点头称是,这一层他也知晓。 小炤前次受伤之时,怪医老者就告诉他,唯有火灵石可以再造小炤灵海,如今火灵石为炼化两道真火已经燃烧殆尽,只如普通石头一般,才致小炤眼下命悬一线。 将就和尚继续道:“火灵石虽已枯竭……”他回头望一眼仍旧悬浮空中的那一朵赤红火莲,“这朵火莲却燃烧不尽。” 红莲业火以世间罪孽为燃料,自然是烧也烧不完——除非哪天世间之人全部立地成佛,不然只要有人在,便一定会有罪孽。 “火莲也可以?”洪浩大为惊奇,“当初有人告诉我只有火灵石方可。” “那不过是因为,红莲业火生于九幽深处,世间极难看到。那人知晓其获取难度比火灵石更高千百倍,干脆也就不提。” 洪浩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红莲业火竟能替代火灵石。 “当真?”洪浩颤抖道,“大师是说,这朵红莲业火……能救小炤?” 将就和尚却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地上咳血不止的老者,语气凝重:“非也。此莲……已非纯净本源。” 他指向那朵赤红火莲:“眼下此莲虽无主,但先前已被此人炼化,沾染其心神烙印与炼化痕迹。”他目光落向老者,“其净化之力虽在,本源却已驳杂不纯,蕴含此人强行炼化,意图焚灭杀伐的戾气与业障。” “若以此莲为引,强行注入小狐狸体内……”将就和尚声音低沉,“非但不能重塑灵池,点燃生机,反而会引动其体内残存戾气,如同火上浇油,加速其妖魂溃散,彻底断绝生机。” “那那该如何是好?”洪浩急切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将就和尚摇头道:“办法自然是有……这便是老和尚叫你手下留情之由头。” “须寻得一朵……从未被炼化、从未沾染他人心神烙印、纯净无暇、生于九幽深处、汲取天地罪孽自然孕育而生的……本源红莲业火。” “唯有此等纯净本源,其蕴含的造化生机之力方为至纯,其净化之能方为至善,方能涤荡小狐狸枯竭本源中的驳杂戾气,净化妖魂创伤,重塑灵池,点燃一线生机。” “九幽之地……”洪浩喃喃道,旋即毅然决然道,“只要能救小炤,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必去。” 将就和尚目光平静地看着老者:“此人,既曾炼化红莲业火,必与九幽之地有所感应,知晓其入口所在。” 老者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看向将就和尚,又看向洪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绝处逢生的希冀。 他明白了,将就和尚不是要救他,而是……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一个用他知晓的秘密,换取洪浩可能饶他一命的机会。 “你……”洪浩望向老者,“可知九幽入口?” 老者感受到那如同实质的杀意和威压,浑身一颤,连忙挣扎着坐直身体,强忍着咳血的冲动,嘶声道:“知……知晓!咳咳……小老儿当年……咳咳……为寻红莲业火,曾……曾以秘法沟通九幽,侥幸……侥幸寻得一处入口……咳咳咳……” 他生怕洪浩不信,指天立誓道:“小老儿……愿以道心立誓!所言句句属实!若……若大仙饶我一命,小老儿愿……愿为向导,引大仙前往九幽,寻那纯净红莲!” 第499章 包子 将就和尚望一眼睡得正酣的谢籍,叹道:“这位小施主临阵顿悟,当真是天才人物,只是体魄底子终究是是差了些……若不睡个三天三夜,怕是醒不过来。” 谢籍这小子仗着天赋绝顶,平日里炼体劳作,都是偷奸耍滑,唤些傀儡纸人替他辛苦,这一回终于吃亏,也不知以后会不会长些记性。 随即又对洪浩道:“好在小狐狸火灵石虽是燃烧殆尽,但毕竟是六丁神火滋养千万年,便是那点余烬,只要它不再乱动,支撑个一年半载也是轻而易举。洪施主无须过分担忧。” 洪浩听来,心下稍宽。 不过这将就和尚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似乎还精于岐黄之道,这一层倒是出乎他意料。 当即疑惑道:“多谢大师,只道大师佛法精深,却不知大师对医药一道也造诣非凡,实在教人佩服。” 将就和尚摆摆手,“洪施主过誉了。说来老和尚我也是半路出家……出家之前,四处游历,曾在深山老林跟着一位苗裔大夫捣过几年草药。” 二人说话间,走到谢籍跟前,眼见轻尘嘴角也有些淡淡血迹,洪浩关切道:“师妹可还要紧?” 轻尘摇摇头,将逾常递还洪浩,“我无事,不过灵儿这一回伤的不轻,恐是要好好休整一些时日。” 洪浩暗忖:“既然大家都受了伤,那须找个落脚处都好好休憩一回。”当即便望向小镇,动了寻个驿站酒楼住下的心思。 将就和尚像是看出洪浩心中所想,“阿弥陀佛,我铁佛寺中空房甚多,洪施主若不嫌鄙陋,不如就在寺中盘桓几日……放心,老和尚不收你香油钱。” 讲起香油钱,洪浩不禁又想起禅林寺那群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和尚尼姑。 不过看将就和尚一身粗糙僧袍,加之先前也瞧见寺中冷清颓败模样,也知不能以偏概全,以为天下和尚皆是一般德性。 既然老和尚热情相邀,只要有个住处,客栈还是僧庐,洪浩并无讲究。 当下便把小炤小心安放怀中,又背起谢籍,对跟在身后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老者道:“我们要在寺中修整几日,你也一路。” 老者立马点头哈腰,谄媚道:“但凭大仙安排,小老儿无有不从。” 说来他受伤极重,能得几日休息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看他先前威压气势,也算得惊天动地的一方人物,如今沦落到仰人鼻息,倒也嗟嘘可叹。 谁叫他出门不看看老黄历,惹到了洪浩一群。如今还能留得一条命在,已经算是祖坟冒烟。 将就和尚把半空的红莲收了,对老者道:“老施主机缘巧合,得了世间罕见的红莲业火,却炼化不当,误入歧途,实在是可悲可叹。” 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红莲业火虽有燃烧净化世间罪孽之力,但老者自己非是大慈悲之人,并不能得其精妙。 洪浩几人便向着寺院而行。 路上洪浩始终想不过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师,先前寺庙外打得地动山摇……大师未必一点不曾瞧见听见?”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洪施主你们这么大动静,怎生能没有瞧见听见?老和尚瞧见外面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听见惊雷四起,震耳欲聋……” 洪浩不由得一愣,原以为将就和尚会装聋作哑,找话搪塞,却不料竟是实话实说,倒是实诚得紧。 “那……大师为何……”讲着讲着,洪浩自己反而没了理直气壮,“稳坐钓鱼台?” 好像稳坐钓鱼台并无不妥,他以前最讨厌和尚多管闲事,如今人家真的不管,难不成又是错了? “阿弥陀佛,洪施主,谁讲我稳坐钓鱼台……”将就和尚一本正经道:“老和尚吓得钻到禅床底下捂住了耳朵。” 洪浩听来哭笑不得,随即怅然道:“大师,大师说笑了。” “非也非也。”将就和尚一指走在最后唯唯诺诺的老者,仍是正色道:“若讲争斗,老和尚与这位,或还能势均力敌僵持一阵,但与被洪施主你烧了的青衫男子相比……怕是过不了三合。” 洪浩默不作声,他自己也知,这话决计不是说笑。要不是两道真火被小炤炼化,以自己先前的修为,恐怕一合都难以抵挡。 “老和尚不是不想帮,是帮不了。强行插手这等大因果,非智者所为。我能做的,就是在这铁佛寺里,念几句经,求个平安,等你们打完了,看看能不能捡点漏,比如现在这样,给你们指条明路,留各位养伤休整。” 洪浩听着,心中最后的那点芥蒂和不忿也渐渐消散了。 说来将就和尚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虽有几分交情,但远非生死之交。人家凭什么要为了自己这群人,去硬撼那深不可测的青衫男子?那无异于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他洪浩自己,不也是只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才会拼命么? 将就和尚能在事后提供帮助,点化母兽,指点迷津,甚至收留他们养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层,洪浩心中豁然开朗。 “大师,”洪浩的声音平和了许多,“是在下先前失言了。大师能收留我等养伤,指点迷津,已是莫大恩情,洪浩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将就和尚摆摆手道:“洪施主言重了。老和尚也就是尽点力所能及的本分罢了。走吧,寺里还有几间空房,虽然简陋,遮风挡雨总是够的。这小狐狸,还有你背上那位,都需要好好静养。” 回到寺中,安顿好谢籍和小炤,洪浩这才松一口气。 他本想立刻找老者问询关于九幽之地的情形,但见老者虚弱模样,虽讲是咎由自取,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想着也不急一时,也就作罢。只叫他也好生休息。 阿婆那边事情已了,他若再去探看,便有些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只是眼下除了他,个个带伤,都需安心静养,一时间倒显得他有些多余。 洪浩独自走出禅房。寺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诵经声。 他无所事事,不过是想随便走走。但路过轻尘房间之时,房间窗户开着,他随意瞥了一眼,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透过窗户瞧见轻尘正坐在蒲团上,膝上横放着她的佩剑。 那柄剑,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凡铁精铸,样式古朴,剑身修长,通体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冰蓝色。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洪浩却清晰地看到,剑身之上布满了细密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这些裂痕,显然是在先前与青衫男子那电光火石般的交锋中留下的。那男子看似寻常的手指一点,蕴含的力量却足以震碎寻常法器。若不是轻尘的修为加持,这柄剑早就破碎断裂。 饶是如此,洪浩也知晓,这柄剑已经等同于废铁,不再适合用于实战。 轻尘纤细的手指,正缓缓抚过那些裂痕。她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专注的眼眸深处,却能瞧出一丝心疼和惋惜。这柄剑,陪伴她多年,是她剑道的延伸,也是她唯一的伙伴。 洪浩心中一动。 剑修没了剑,便如男子去势,没了底气和倚仗。 当下便暗忖:“师妹也是为了护我才致佩剑受损,如今无剑可用,我岂能视若无睹?只不过五把神兵要合断界,不能给她……” “对了,此地是平顶山脚下,星云舟码头商铺林立,各色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兵器铺子自然也不会少。自己眼下无事,不如去那边转转,看看能否为她寻一柄趁手的好剑。” 想到此处,洪浩顿时来了精神。 当下再无迟疑,出了铁佛寺,径直朝着星云舟码头而去。 先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似乎丝毫没有影响码头的热闹繁华,修士们来来往往,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像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战斗从未发生过。 这便是修行界的常态,再大的风波,也很快会被新的喧嚣掩盖。 洪浩收敛了自身气息,只如寻常路人,融入人流之中,轻车熟路来到码头后街。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在项阳城,花两百文买了镜花的往事——那时凭借水月剑的感应指引,认定了锈迹斑斑的铜镜必定不凡,一番砍价还价,最后以两百文捡了惊天大漏。 但眼下五把彼此感应牵连的神兵都已经凑齐,自然不会再有漏可捡。 而且灵儿也受伤颇重,短时间也是无法跳出来替自己拿主意。 总之一句话,眼下替轻尘挑选佩剑,只能凭自己的眼光和本事。 他信步走进一家门头招牌叫做神兵坊,看起来规模颇大的铺子。 店内寒光闪闪,灵气逼人,伙计们热情地介绍着各种名贵飞剑:玄铁剑、寒玉剑、赤焰剑……材质各异,属性不同,价格也令人咋舌。 这些剑,或锋芒毕露,或寒气森森,或烈焰缭绕,看起来都颇为不凡。 只不过在他如今的感知下,却总觉得差了几分意思。要么是灵性不足,显得呆板;要么是材质不够坚韧,难以承受轻尘那精纯剑意全力催动;要么是属性与轻尘的功法并不完全契合。 逛了两圈,竟没有一柄能真正入他眼的。 如果讲凑合使用,他便是胡乱选一把也能强过轻尘那把凡铁打造的长剑。可他总是觉得既然要找,就一定要用心找一把好剑送给轻尘,方显诚意。 当下出了店铺,又去到另一家兵器铺子……只不过逛下来,依旧是并无满意之选。 就在他踌躇之际,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大哥,你是不是想要买剑?钱不够?” 洪浩循声低头,却瞧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 这孩子衣衫破旧,沾满泥污,脸上也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机灵和狡黠。此刻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洪浩有些惊讶,这孩子怎生知道自己想要买剑? 但他性子随和,当即点头道:“不错,你怎知我想买剑钱不够?” 那孩子一笑:“嘿嘿,我瞧你在那两家最大的兵器铺子转悠半天,进去又出来,肯定是钱不够。”他瞧洪浩穿着普通,只道是囊中羞涩的小小散修。看来已经注意他多时了。 洪浩也懒得解释,便微微一笑,“不错,我的确是想挑一把长剑,但……身上钱不够。” 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就知道……大哥我给你讲,那些铺子里的剑,贵得要死。都是那些坐大船的神仙老爷才买,一般人是买不起的。” 洪浩连连点头称是。 “大哥……”半大小子突然压低声音,“我有便宜的剑,你要不要?” 洪浩瞧他模样,像是普通穷苦人家的孩子——星云舟码头除了修士,仍有大量普通人家或者低阶修士依附管理码头的联盟世家,求个生计。 “便宜?有多便宜?”洪浩笑道,他并不相信这小子真有什么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只要两个大肉包子,我就带你去取。”孩子望一眼不远处的包子铺,咽了一口口水,“你讲便不便宜?” 洪浩一愣,旋即明白,恐是这小子腹中饥饿,想吃包子,编个由头哄他。 那孩子见洪浩不语,着急道:“真的,骗你是小狗!”说着还拍拍自己干瘦的胸膛,“我饿了一天了……等我吃饱了,就带你去拿,保证不骗你。” 他刚说完,随即肚子“咕噜噜”一阵响。 洪浩看着孩子瘦小的身形和着急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软。有剑无剑虽不知真假,但饿肯定是真饿。 两个肉包而已,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这孩子虽然可能是在耍小聪明,但看他面黄肌瘦的样子,也着实可怜。 他当即去包子铺买了四个热气腾腾大肉包,全部递给孩子:“喏,吃吧。” 孩子接过包子,眼睛都直了,也顾不得烫,张嘴就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连声道谢:“唔……谢谢大哥,呃……真香真好吃!” “慢点吃,别烫着……”洪浩见他狼吞虎咽模样,提醒道。 随即便打算离开——他并未将孩子的话当真,不过是见他可怜,日行一善罢了。 却不料那小子见洪浩要走,竟着急道:“大哥,你去何处?我吃了你包子,就带你去拿剑。” 洪浩笑道:“几个包子而已,不必在意,算我请你的。” 孩子挺了挺胸脯,豪气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这就带你去。”看来这孩子虽是穷困,却讲义气,并不打算白吃。 洪浩本没太当真,只当是孩子吃饱了瞎胡闹,但看他认真的样子,又想着左右无事,不如跟去看看,权当散步了。 孩子领着洪浩,七拐八绕,渐渐远离了街市。最后竟来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小溪流。 “就是这儿。”孩子指着小溪下游一处水流稍缓、布满鹅卵石的河滩说道。 洪浩环顾四周,这里荒凉僻静,除了水声和虫鸣,再无其他。他疑惑道:“这里?剑在哪儿?” 孩子脱掉破旧的布鞋,卷起裤腿,赤着脚噗通一声跳进了及膝深的溪水里,水花四溅。 他趟着水,走到河滩中间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大石头旁,弯下腰,指着石头底部靠近水底的一个缝隙,兴奋地喊道:“大哥,你看,就在这儿……有一个剑柄,我摸鱼的时候摸到的。” 只见那块大青石底部,靠近水底的淤泥和碎石缝隙中,隐约露出一个……黑乎乎、布满青苔和水锈的东西。形状……似乎确实像一个剑柄的末端。只是被泥沙和青苔覆盖了大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孩子伸手进去,用力扒拉了几下,抠掉一些淤泥,那东西露出更多。果然是一个古朴,造型略显奇特的剑柄。 “我试了好几次,拔不出来。”孩子双手抓住剑柄,使出吃奶的力气,小脸憋得通红,但那剑柄如同长在石头里一般,纹丝不动。“太重了,卡得太死了。” 洪浩心中一动,他原本以为孩子是胡说八道,没想到还真有东西。 他走到溪边,也脱掉鞋袜,踏入清凉的溪水中,趟水来到孩子身边。 “让我试试。”洪浩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 他尝试着用力一拔……果然纹丝不动,似乎这剑柄与下方的大石乃至河床都连成了一体。 洪浩眼神微凝,他不再留力,体内混沌真火之力微微流转,将力量尽数灌注于手臂。 “起——” 一声低喝,洪浩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向上一提。 然而,那剑柄……依旧纹丝不动,仿佛生根发芽一般。 洪浩心中一惊,以他如今的力量,崩裂巨石轻而易举,竟然拔不动这柄剑! 这剑……有古怪! 第500章 月光 “大哥,你也拔不动么?” 那半大孩子诧异道:“我原本以为是我吃不饱没力气才拔不动。” 洪浩有些赧然,毕竟自己已经暗中加注了混沌真火之力,这柄剑却依旧纹丝不动……多多少少面皮有些挂不住。 “夹得太紧了……”洪浩解嘲道:“我怕强行用力,会把它弄断。” 这也不是纯粹搪塞,他的确还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手上不敢不管不顾的全力施为。 “那大哥你只有自己想法子了。”半大孩子见洪浩也拔不出来,略显失望,“你也瞧见了,这里的确有把剑……我没白吃你的包子。” 洪浩点头称是,“我知晓,怪不得你。” 他又折腾一阵,那剑还是未有丝毫松动。 眼见日头偏西,就要落入远处地平线群山之下。 半大孩子有些着急了:“大哥,要不明天再来,夜路不好走,费鞋。” 洪浩经过这一番捣鼓,也没了先前的兴致,横竖是拔不出来,他再停留此处也是无用。他虽知这把剑必有蹊跷,但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 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 “那我们回吧。”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眼下他早已不再执着。至于轻尘那边,也不急一时,只要自己留心,总会遇到趁手合适的。 二人又回到热闹街市,半大孩子讲要回家去了,洪浩怜他困苦,又给了他一些银钱,这才分别。 洪浩回到铁佛寺,天已经尽黑。 他回来先是逐个房间查看几人伤情,谢籍那小子仍是睡得香甜,小炤也是未醒……只有轻尘,她伤势最轻,此刻虽是闭目调息打坐,但显见已无大碍。 他还特意去瞧了瞧老者——这老者可是小炤生死的关键人物。好在这老头虽是吐了许多血,但颇有老不死的潜质,精神虽是萎靡,但决无性命之虞。 洪浩放下心来,回到自己房间。 窗外,月光如水,洪浩如牛羊反刍一般,过去种种,一一闪现。 从大娘叫自己第一次游历开始,一路走来,他的经历不可谓不精彩。其他不讲,单是这一身修为,大起大落已是好几次……虽讲跌宕起伏本是人生常态,可自己似乎过于癫狂了些。 随着阅历的增长,他知晓的道理越来越多,可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茫然。 不过有一点他始终与众不同——不管如何起伏,他的修炼,似乎从来用不上灵气。以前是朱雀之力,现在是太阳太阴两道真火合二为一的混沌之力。 故而他对灵气对一个修士的重要性,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自己为了天下苍生,要把灵气留在人间,断绝天下修士的飞升之路,真的……对吗? 他胡思乱想,毫无头绪…… 好在最终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道理,是想不明白的。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莫要再想,徒增烦恼。 只不过上床躺下,却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灵儿也在休整,眼下当真是个讲话之人也无。 他干脆又翻身起床,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悄悄出了门,想要学学那些文人墨客,感受一番“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的风雅。 出了门远远望去,铁佛寺正殿还有如豆的一点灯火忽隐忽现。 洪浩暗忖:“将就和尚如此勤勉,此刻还在大殿参详佛法……他讲他是半路出家,想必之前也……” 他想到此处,猛然想起一桩事情! 他初遇见将就和尚,被一路追到平顶山码头,情急之下叫了剑仙华阳真人帮自己脱困。 通过二人讲话得知他二人却是旧识加冤家对头,连对方小名都是知晓,但双方最耿耿于怀的,却还是淑芬老前辈。 后来老剑仙听王乜讲了洪浩遇见过魏淑芬,知晓其尚在人世,竟然诸事不管前去寻找,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洪浩先前一堆事情,并未想起这一桩,故而还不曾给将就和尚讲过。 现在既然想起来了,似乎应该给大师讲一声。 想到此处,洪浩便大步朝着大殿走去。 进到店内,果然瞧见将就和尚还端坐蒲团,口中梵音清唱,一副虔诚专心模样。 “大师……”洪浩也不管他诵经,开口便道:“魏淑芬老前辈还活着……” 诵经声立刻便停止。 将就和尚睁开眼睛,双眼瞪得溜圆,“阿弥陀佛,洪施主你讲的可是……” “正是,”洪浩不等老和尚问完,便回答道:“正是你和剑仙老前辈口中的魏淑芬老前辈。” “不曾想到……”将就和尚语气倏然激动,“这么多年了,淑芬她居然还在世间……洪施主知晓她在何处?” “我遇见时在阳元山……”洪浩把当年情形仔细给将就和尚讲了一回。 最后道:“现在在何处,我也不知晓……不过,剑仙老前辈得知她在人世,已经前去寻找,也不知现在是否已经找到。” “什么?铁蛋已经去寻她了?”老和尚一下子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他来回踱步,圆圆的脑袋竟然冒出一层油光,在青灯古佛下尤显明亮。 果然,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大师,”洪浩开口道,“既然心中牵挂,何不也去寻她?” 将就和尚脚步猛地一顿,霍然转身,眼中精光闪烁,又带着一丝茫然:“阿弥陀佛,老和尚已是方外之人,六根清净……” “恕在下直言,我看大师,只有五根清净……”洪浩打断他,语气诚恳,“大师尚有一根未净啊。” 六根清净,乃是指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皆净,洪浩看将就和尚此刻形状,却是“意”这一层已经起了波澜。 “大师当年半路出家,想必也是因缘际会,心中未必真正放下。如今既知故人尚在,且华阳真人已然前去寻找,大师难道就甘心在这古寺青灯之下,枯等一个未知的消息?若淑芬前辈心中……亦有大师呢?”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将就和尚心坎上。他脸上的挣扎之色更浓,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是念经还是自语。 洪浩见状,趁热打铁:“大师,修行修心,若心有所念,强压亦是魔障。不如顺应本心,去寻一寻,见一见。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在此抱憾终身。” “抱憾终身……”将就和尚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渐渐变得清明,随即涌起一股决然之色。他猛地一拍自己光亮的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自己给自己一记棒喝。 “阿弥陀佛。洪施主此言……醍醐灌顶。”将就和尚长叹一声,脸上露出释然笑容,“是老和尚……着相了。多谢洪施主提点,等你们伤好,我便出发。” 洪浩看着老和尚终于下定决心,心中也为之一松。 他正欲转身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大殿两侧那两尊与真人等高,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肃穆的铁铸菩萨像。 他的目光,落在了右侧那尊菩萨身上。 这尊菩萨面容慈悲,身姿曼妙,一手结印,另一手……却微微抬起,手掌虚握,掌心空空如也。 洪浩心中一动,这姿势……似乎本该握着什么东西? 他停下脚步,指着那尊菩萨问道:“大师,这位菩萨……手中是否原本持有什么法器?” 将就和尚闻言,也停下脚步,顺着洪浩所指望去。他看了一眼那尊菩萨,摇头道:“阿弥陀佛,老和尚也不知晓。这铁佛寺年代久远,我千年前来此出家时,这两尊菩萨便已是如此模样。寺中典籍也无记载,只知这位是月光菩萨,另一位是日光菩萨……月光菩萨手中一直是空的。” 洪浩心中猛地一跳。他倏然想起了小溪底那柄无论如何也拔不动的剑——他拔剑时握剑柄感知的大小,倒与这菩萨虚握的手贴合。 “月光菩萨……”洪浩喃喃自语,“月光……夜晚……月华……”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那剑柄末端……似乎……隐约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寒意?当时他只顾着用力拔,并未深究。现在细细回味,那把剑恐是被什么力量禁锢。 福至心灵! 他几乎可以笃定,那深陷溪底,被阴冷之力禁锢的剑柄,其力量的激发或破解或与这月华之力有关。 白天,日光炽烈,阳气鼎盛,或许压制了那剑柄本身的力量,也使得那禁锢之力更加稳固。唯有在夜晚,尤其是月华最盛之时,那剑柄本身蕴含的某种力量才能被引动。 “原来如此!”洪浩心中豁然开朗,“难怪我以混沌真火之力都无法撼动。并非力量不足,而是……时机不对,那剑柄本身的力量,须要月华之力为引。” 想到此处,他便急急与将就和尚拱手做揖,出了大殿,打算要再去溪边一试。 只不过才走几步,他又缓了下来,却是想到了另一层。 “这些神兵利器,大多蕴含灵性……”他思忖道:“我自己又不缺剑用,原本只是想给轻尘师妹找一把好剑,万一我拔出来,那把剑认我做主,反而不美。” “总是稳妥些为好,还是叫轻尘一起,由她来拔出方才妥帖稳当……” 不过现在已是深夜,去敲一个姑娘的房门……这实在太不合礼数了。饶是洪浩向来不拘小节,此刻也觉得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师妹她……会不会误会?”洪浩心里直打鼓。轻尘性子清冷,最重规矩。 可那溪底的剑,此刻在月光下,正是拔出的最佳时机。若待天亮,月华散去,却又要等上一天。而且夜长梦多,万一再有个什么差池,那却没个哭处。 罢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 “师妹,是我……” 事实证明是洪浩自己想多了,听见是洪浩声音,轻尘立刻便开了房门——显见她对洪浩极为信任。 “师……师妹,打扰你休息了……”洪浩干咳一声,语速飞快,“那个……我……我找到一把剑。可能,可能很适合你。就在星云舟码头后山小溪里。但是夹得紧,白天拔不出来。现在……现在月光正好,我猜……我猜可能晚上能拔出来,所以……所以想请师妹一起去看看。” 他一番话说得轻尘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轻尘噗嗤一笑,“师兄,你慢些讲,什么剑白天拔不出,非要夜晚才能拔……”她听到洪浩为她寻剑,只这一层,便是心头一热。 “还是边走边讲吧,那剑现在还是无主之物,我怕别人捷足先登。”洪浩兴奋搓手,“总是先到先得。” 洪浩带着轻尘悄无声息地飞行在寂静的山林间。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将白天的经历详细讲给轻尘听——如何遇见那半大孩子,如何发现溪底剑柄,自己如何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以及在大殿看到月光菩萨虚握的手掌后,如何福至心灵,推测此剑需月华之力为引。 轻尘听罢,显然也勾起了好奇心。 以前在水月山庄总听大家讲洪师兄机缘气运滔天,跟着同行之人也能沾光不少,此言非虚。 “就是此处。”洪浩压低声音,指着月光下闪着银鳞的小溪。 两人放轻脚步,悄然来到那块半浸在水中的大青石旁。溪水清浅,轻尘借着月色便能瞧见石头底部缝隙中露出的那截古朴剑柄。 “师妹,就是它。”洪浩示意道,声音压得极低,“小心些,此地毕竟是平顶山的地界。” 每个码头都有一个经营星云舟的世家,洪浩认识四方山陆家,大方山的师家,不过与这平顶山的却不相识。总是人家的地界,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轻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剑柄上。她没有丝毫犹豫,脱掉鞋袜,卷起裤腿,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赤足踏入清凉的溪水中。 她趟水走到大青石旁,俯下身,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握住了那冰凉刺骨的剑柄。 入手冰凉,触感奇特,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寒意,顺着指尖悄然渗入。这股寒意,与她体内的剑意,竟隐隐产生了一丝共鸣。 她并未感受到任何强大的禁锢之力,仿佛这柄剑,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五指收拢,握紧剑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发,没有竭尽全力的嘶吼,她只是如同从最熟悉的剑鞘中抽剑一般,手臂自然地向后……轻轻一拉。 “铮——” 一声清越无比、仿佛能穿透九霄的剑鸣,骤然响起! 一道幽蓝色的寒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瞬间从那深陷的孔洞中冲天而起! 轻尘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造型古朴、通体幽蓝、寒气四溢的铁剑。剑身长约三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 就在长剑离地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静静流淌的溪水,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巨口吞噬。 以那拔剑留下的孔洞为中心,整条溪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巨响,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倒灌回那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之中。仅仅数息之间,原本及膝深的溪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湿漉漉的河床和裸露的鹅卵石。 那漆黑的孔洞,如同深渊之眼,骤然暴露在月光之下。洞口深邃幽暗,仿佛直通九幽……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阴冷死寂气息,如同实质的寒雾,从中喷涌而出,瞬间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旋即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深处的恐怖轰鸣,猛然炸响。 整个四方山,剧烈颤动起来。 “吼——”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炼狱最深处的恐怖咆哮,猛地从那深不见底的洞穴中爆发出来! 第501章 九婴 这咆哮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暴戾。 听到洞里传来的狂暴嘶吼,洪浩脸色微微一变,暗叫不好。 他非是被洞内的强大气息震慑,而是原本想低调行事,取剑走人。这一回又闹出大动静,教他头疼。 与此同时,星云舟码头方向,无数道璀璨夺目的阵法光芒瞬间冲天而起,整个码头区域亮如白昼。毕竟整个平顶山都在震颤,这一方的码头世家没有反应才是怪事。 无数道流光,如同流星赶月般,朝着这处河滩蜂拥而至。 “师兄,眼下该如何?”轻尘面色苍白,她大场面毕竟见得少。 “无妨,呃……先把鞋袜穿上。”反正事情闹大了,洪浩反而静下心来。 其实趁着洞里散发凶戾气息的妖兽尚未出来,码头那边世家子弟还未赶到这个空当儿,他完全可以带着轻尘全身而退,神鬼不知。 只不过那却不是他的性子——自己做下的事情,断不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就在这片刻间,人影已至。 数十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落在河滩之上,瞬间将洪浩和轻尘围在当中。为首几人气息雄浑,赫然是洞虚境的高手。而最前者,竟是一位身着劲装、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约莫桃李年华,面容俊俏,眉宇间英气逼人,周身气息凝练,竟也达到了洞虚境。 她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河床上那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感受着从中喷涌而出的恐怖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随即目光便望向手持幽蓝铁剑的轻尘和并不显山露水的洪浩。 “尔等何人?”马尾女子声音清冷,“深夜鬼鬼祟祟在此何为?” 洪浩心中苦笑一声,上前一步,将轻尘稍稍挡在身后,对着那马尾女子拱了拱手,“这位姑娘误会了。在下洪浩,这是我师妹轻尘。我们二人只是路过此地,见月色甚好,便来溪边……散步赏月。” 女子柳眉一挑,“你休要胡言搪塞,再不讲实话,莫要怪我无礼。”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散步赏月?当真是坟头撒花椒——麻鬼。 就在这时。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洞中传来。这哭声凄厉尖锐,听得人心中一悸,不由得纷纷望向那个漆黑幽深的洞口。 伴随着这声啼哭,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九幽之气,如同火山爆发,猛地从洞穴中喷涌而出。洞口边缘坚硬的岩石瞬间被腐蚀、崩裂。丝丝缕缕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诡异纹路,在河床上疯狂蔓延。 大地颤抖得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正在那深渊之下……疯狂地冲击着最后的束缚。 “大家小心,退后!”洪浩低喝一声,体内混沌真火之力悄然运转,护住自身和轻尘。 那马尾女子和她身后的子弟也脸色剧变,纷纷后退数步,紧张地盯着那不断喷涌黑气的洞口,手中兵刃握得更紧。 “咔嚓,咔嚓,咔嚓——” 岩石碎裂声密集响起,洞口边缘的岩石在巨大的力量冲击下,寸寸崩裂、塌陷。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缓缓从漆黑的洞穴深处……升起。 借着清冷的月光,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从洞穴中探出的恐怖存在。 那是一条极其庞大的巨蛇! 其身躯粗壮如大江大河,覆盖着漆黑如墨、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鳞片,每一片鳞甲都大如磨盘,蛇身蜿蜒,仅仅是探出洞穴的部分,便已遮蔽了月光,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却是蛇颈之上,又赫然分叉出九颗狰狞无比的蛇首。 这九颗狰狞的蛇首,竟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尖锐、如同万千婴儿同时啼哭般的恐怖嘶鸣。 “哇——哇——哇——” 那声音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与暴戾。这声音直击灵魂深处,瞬间勾起了人心底最原始的恐惧。 瞧见这妖兽真身,众人立刻暴退。 当然这众人并不包括洪浩和轻尘……以及那英武女子。 不得不讲,这女子年纪轻轻却也胆色过人。 洪浩看这妖兽,似曾相识……是了,这妖兽和当年在焚天谷所遇的相柳有些相似。 同样都是蛇身九头,不同的是,相柳的头颅都是人面模样,而这个却还是蛇头。 “九婴!”马尾女子脱口而出。“蛇身九首,其鸣如婴,兼具水火之力……此乃上古凶兽。” 洪浩心中颇为诧异,想不到这女子年纪轻轻见识颇广,他并不识得这妖兽,但听女子讲得头头是道,极为笃定,想必是不错的。 “师妹,姑娘,你们先退下。”他急声道:“我来会会这……九婴。” 旋即一步踏前,周身气息骤然暴涨。煌煌如大日巡天的焚灭之力与幽幽似寒月凌空的冻结之力,在他体内完美交融,化作一股混沌未分,却又蕴含着焚尽八荒,冻结万古的滔天气息,轰然爆发。 上古凶兽亦是感受到了洪浩的气息,九颗狰狞蛇首同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锐嘶鸣。 其中五颗蛇首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三颗口中喷出赤红如岩浆般的恐怖烈焰,烈焰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岩石熔化。另外两颗口中则喷出幽蓝如玄冰般的极寒冻气,冻气席卷,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霜,水火交织,形成毁灭洪流,朝着洪浩当头罩下。 洪浩冷哼一声,指尖混沌火焰暴涨,一个弹指,混沌火焰化作凝练光束,瞬间迎上。 轰一声巨响。 混沌火焰与九婴喷吐的水火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无声的湮灭与吞噬中,洪浩身形如电,在毁灭洪流中穿梭。混沌火焰在他指尖跳跃延伸,时而化作焚天火海逼退烈焰,时而化作寒冰屏障抵挡冻气……他以一己之力,硬撼九婴水火攻击,丝毫不落下风。 “噗嗤——” 洪浩抓住空档,混沌火焰凝聚成锋锐火焰之刃,瞬间斩过一颗喷吐冻气的蛇首,蛇首应声而断。 然而,下一刻…… “哇——” 凄厉婴啼再起。断颈处血肉疯狂蠕动,几乎是瞬间,一颗全新的蛇首便生长出来。张口便是更猛烈的冻气喷向洪浩。 狗日的,这妖兽和相柳一般,也是具有断头再生之能。 洪浩脸色一沉,他再次尝试,混沌火焰化作数道利刃,瞬间斩断两颗、三颗蛇首。 但结果依旧。 “哇——哇——哇——” 凄厉的婴啼此起彼伏,被斩断的蛇首,无论一颗、两颗还是三颗,其断颈处都在疯狂蠕动,只一瞬便完成再生。 新生的蛇首更加狂暴,喷吐的水火之力更加猛烈,洪浩陷入了无休止的消耗战。他虽能斩首,却无法阻止其再生。 这却难办。 上次对付相柳,有小炤和玄炀合力帮忙,才最终制住了相柳,眼下自己一人,虽然对战不落下风,但这妖兽杀也杀不死,想要获胜却也是无望。 “必须同时斩断九首,否则断首再生,无穷无尽。”马尾女子在一旁焦急喊道,她也看出洪浩的困境。 同时砍掉九颗头?洪浩心中苦笑。这可是上古凶兽,谈何容易……斩个三颗,四颗已是极限。毕竟凶兽又不是傻的,乖乖不动等你来砍。何况九个头还不在一个方向一条直线上。 若无再生之力,依次砍完或能办到,要同时砍下,难如登天。 洪浩心念急转,体内太阴真火之力轰然爆发……他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一股纯粹到极致,冻结时空的死寂气息弥漫开来,笼罩九婴。 九婴庞大的蛇身和九颗狰狞蛇首,瞬间被厚厚的,闪烁着白色光泽的真火覆盖。动作骤然僵硬迟缓,喷吐的水火之力也瞬间减弱……终于凝固不动。 “师妹,还有那谁,助我斩首。”洪浩大声急喝。 封冻这大如小山的上古凶兽,可比冻住先前的青衫男子困难得多。他全力维持着冰封,消耗巨大,无法再腾出手来砍凶兽头颅。 轻尘与马尾女子听得分明。 轻尘手中幽蓝铁剑寒光大盛,马尾女子长剑剑芒璀璨,两人眼神交汇,瞬间达成默契——必须绝对同步。 两道苗条身影如闪电疾射而起。 轻尘剑光如瀑,化作一片幽蓝寒冰剑网,笼罩向其中五颗蛇首,剑网中蕴含五道凝练剑意。 马尾女子剑势如虹,化作凌厉剑幕,覆盖向另外四颗蛇首,剑幕中蕴含四道锋锐剑气。 两人俱是全神贯注,捕捉那绝对同步的瞬间。 “嗤,嗤,嗤——” 剑网与剑幕触及蛇首。 轻尘的五道剑意,其中三道精准斩断目标,但另外两道,剑气穿透慢了那么一丢丢……虽最终斩断,已非绝对同步。 而马尾女子的四道剑气,其中两道成功同步斩首,但另外两道,也因蛇首位置稍偏,剑气轨迹微调,便慢了那么一刹那。 二位女子第一次相互配合,能有此整齐程度,已经极为难得。 但就是这细微的时间差—— 先一霎被斩掉的五颗头颅,已经完成再生,下一息,剩下四颗也随即冒出。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实在是教人扼腕。 洪浩脸色骤然煞白,脑门上热气腾腾,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体内混沌真火之力如同开闸泄洪般疯狂流逝,维持如此庞大的冰封,对抗九婴那恐怖的再生之力与凶戾意志,消耗远超他的想象……那九颗蛇首再生的瞬间,一股狂暴的反噬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洪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笼罩九婴的太阴真火之力瞬间溃散。 不知为何,他的功法修为早已今非昔比,可遇见的对手也今非昔比,总不能教他轻松好过。 其实总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这九婴不知在此被封印了千年万年,平顶山他之前也来过,那时他却没有发现……便是发现,没有铁佛寺大殿的福至心灵,他也决计拔不出这把铁剑。 九婴九颗蛇首同时发出震耳欲聋婴啼嘶鸣,那声音尖锐刺耳,裂人耳膜,庞大的蛇身猛地一挣。 覆盖其身的厚重玄冰瞬间炸裂,挣脱束缚的九婴,凶威滔天,愈加狂暴。九颗狰狞蛇首疯狂舞动,眼中燃烧着被冰封的屈辱与暴怒。 洪浩不敢怠慢,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精光爆闪,体内残存的混沌真火之力毫无保留地运转。 一道凝练的混沌光幕瞬间在他身前撑开,阻挡九婴近乎癫狂的攻击。 他若坚持不住,这平顶山只怕无人能挡这上古妖兽,按这妖兽的破坏力,此间必将沦为废墟。 九婴喷吐的水火狠狠撞击光幕,这玩意倒并无妖邪法术,就是纯粹的水火,带着原始野蛮的力量,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洪浩浑身剧震,光幕剧烈摇曳,明灭不定。脚下的岩石寸寸龟裂,整个人被那恐怖的力量推得向后滑行。他竟被这狂暴的攻击压制得节节败退,体内力量飞速消耗。 “师兄。”轻尘脸色惨白,心急如焚,她想要上前相助,但那恐怖的能量乱流让她根本无法靠近。 马尾女子和其他弟子,也都神情紧张,注视场面。一旦洪浩抵挡不住,他们立刻便要……作鸟兽散。 就在洪浩苦苦支撑,僵持不下之际…… 一道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天外垂落的银练,恰好穿透了九婴疯狂舞动的九颗蛇首之间的缝隙,不偏不倚地……洒落在轻尘手中那柄幽蓝铁剑之上。 “铮——” 剑身之上,那如同冰裂般的玄奥纹路,在接触到月华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像是与月光同源共生的玄奥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涌入轻尘体内。 轻尘入定一般,陷入空灵。 时间,在她眼中仿佛凝固了。周围狂暴的能量乱流、九婴的嘶吼、洪浩的苦苦支撑……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与手中铁剑与那清冷月光的共鸣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拨云见日,在她心中豁然开朗。 这柄剑,这柄镇压九幽之物的铁剑……它的力量,竟与这九天之上的月华同源。它能……引动月华之力。 “师兄……”轻尘猛地抬头,清冷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澈,“再封它一次,信我!” 洪浩正被那狂暴的攻击压得喘不过气,听到轻尘的声音,他猛地转头。看到轻尘手中那柄在月光下璀璨生辉,散发出玄奥波动的铁剑,以及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丝毫犹豫。 “好!”洪浩一声暴喝,眼中带着狠绝!他猛地一咬牙,丹田深处那几乎枯竭的混沌真火之力,被他以燃烧本源般的意志强行榨取出来。 这一次,若不能成功,再无余力抵挡。 他双手猛地合十,随即狠狠向下一按,一股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死寂的极寒之力,犹如最后的绝响,倏然爆发! 这股力量瞬间穿透了光幕,再次笼罩了九婴庞大的身躯。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心悸的冻结声再次密集响起。 九婴那狂暴舞动的蛇首,喷吐的烈焰,洪水都骤然一滞。庞大的蛇身再次被一层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玄冰覆盖……虽然比之前薄了许多,但那股极致的冰寒死寂之力,依旧将其动作瞬间冻结、迟缓。 这一次的冰封,比之前更加艰难,洪浩浑身颤抖,七窍都隐隐有血丝渗出,他是在燃烧本源强撑。 “就是现在!”洪浩嘶声吼道。 轻尘动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她只是将手中那柄与月光共鸣的铁剑,轻轻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撕裂空间的呼啸。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清冷如月、仿佛跨越了时空界限的幽蓝光线。 这道光线,细如发丝,却蕴含着冻结万古、寂灭时空的恐怖力量。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时间的流逝。 “嗤——” 只有一道极其轻微的裂帛之声。 那道幽蓝光线,在九婴被冰封的刹那,精准无比地从九颗狰狞蛇首的颈项要害处,一掠而过。 九颗巨大的蛇首,连同那被冰封的庞大身躯,其动作骤然凝固。眼中的怨毒、暴戾、疯狂……瞬间化为一片死寂,那滔天的凶戾气息,如同被掐灭了源头,骤然消散。 封印千万年,一朝脱困,却是死期。 “轰隆——” 那庞大如山峦的蛇身,失去了所有生机,重重砸落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河滩之上,一片死寂。 只有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洒落,照亮了那柄在轻尘手中依旧流转着幽蓝月华之光的铁剑,以及她那清冷而带着一丝疲惫与明悟光辉的绝美脸庞。 洪浩看着那轰然倒地的庞大蛇身,感受着那彻底消散的凶戾气息,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一股强烈的虚弱倦怠瞬间袭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怦然倒地。 并无受伤,只是与谢大天才一样,脱力昏睡过去。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毫无征兆在轻尘识海响起: “就是现在。” 第502章 冤家 河滩之上,死寂无声。 九婴庞大的尸身如同倒塌的山峦,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余威。洪浩脱力昏迷,倒在不远处,气息微弱却平稳。 轻尘手持幽蓝铁剑,剑身月华流转,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闪烁着突破后的明悟光辉。她看着倒地的洪浩,流露出对师兄的心疼,正欲上前查看…… 然而,就在这心神最为松懈,最为疲惫的瞬间—— 一道冰冷,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识海深处响起:“就是现在。” 这声音简单直接,却有着让轻尘难以违背的蛊惑力与说服力。 “杀了他。” 轻尘浑身剧震!握着铁剑的手猛地一紧,剑身上流转的月华之光都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她的识海。 此刻,她在黄粱幻境中喝下的那一杯黄粱茶,潜伏的药效被彻底引动……它压制了她所有的自主意识,只留下一个冰冷而绝对的指令:执行,立刻执行,杀死洪浩。 这道指令,时间地点都是掌握得恰到好处。 谢籍和小炤都还在铁佛寺昏睡,灵儿虚弱进入逾常蛰伏,洪浩脱力全无知觉。 唯一瑕疵就是,现场还有一些世家弟子……这关系也不大,一并杀之,推到九婴身上即可。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麻木,犹如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一股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她缓缓抬起手中的铁剑,剑尖指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洪浩。 “你……你要做什么?”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猛地响起。 是那马尾女子,她一直关注着场中情形,轻尘身上骤然爆发的冰冷杀意和那指向洪浩的剑尖,让她瞬间毛骨悚然,匪夷所思。 她虽然不认识洪浩,但方才洪浩以一己之力对抗九婴,保护众人,最后洪浩和轻尘默契配合,合力诛杀九婴的精妙绝伦,她都看在眼里。 此刻轻尘的举动,在她看来极为突兀,不可思议——前一刻还亲密无间的师兄妹,下一刻便要刀剑相向,实在是有悖常理。 马尾女子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凌厉,指向轻尘,厉声道:“放下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她也瞧见了轻尘借助月华一剑斩杀上古妖兽九头的惊艳,情知自己绝非轻尘敌手,可她却是个情义女子,并不明哲保身。 轻尘对马尾女子的警告充耳不闻。她的心神完全被识海中那冰冷的指令和汹涌的茶力所占据。她的眼中只有地上那个昏迷的身影——那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目标! “杀了他……杀了他……”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放大,如同魔咒。 终于,幽蓝铁剑带着月华的清冷与指令的决绝,毫无花哨,快如闪电般刺下。 “住手!”马尾女子手中长剑爆发出璀璨光芒,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不顾一切地横斩而出,目标直指轻尘刺向洪浩的那一剑! “铛——” 一声震耳欲聋、穿金裂石般的巨响,在寂静的河滩上猛然炸开。 两柄剑狠狠撞击在一起,高下立判。 马尾女子闷哼一声,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长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流光不知去向。她整个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十几丈外的乱石堆中,挣扎了几下,竟一时无法起身。 但那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轻尘那被茶力彻底压制,陷入绝对麻木的意识深处,仿佛被这声巨响硬生生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刺剑的动作猛地一滞,剑尖距离洪浩的咽喉,仅剩毫厘。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其强烈的悸动和剧痛,如同火山般在她识海爆发。 “我……我在做什么?” 一个清晰而充满惊恐的声音,在她心底死命叫嚷,那是她自己的声音,是她被压制的本心。 眼前昏迷的洪浩,那熟悉的面容,那因脱力而苍白的脸色,让她心中猛地一颤。 “这是洪师兄,他曾一剑救下巴郡城全城人的性命,包括我的父母家人。” “我负气出走,他四处寻我,情真意切,将我秘境中救出……” “他见我佩剑损毁,不声不响替我寻剑……” “我叫他再定九婴,他全无保留,拼尽全力,那一刻便是用性命助我开悟……” “杀了他!”识海中那冰冷的声音立刻察觉到她的动摇,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更强的威压和蛊惑力,狠狠压下,试图将那刚刚出现的缝隙重新冰封。 “不——”轻尘内心发出无声的的呐喊。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两股巨力疯狂撕扯,一边是冰冷无情,绝对服从的指令,一边是痛彻心扉,无法接受的本能抗拒。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握着铁剑的手,青筋暴起。那剑尖在洪浩咽喉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疯狂地颤抖摇摆。时而前进一丝,时而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拼命拉回。 “动手,不然你将沉沦,成为废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重锤猛砸她的意志。 “师兄……不……不能……”本心的声音微弱却无比顽强,坚如磐石。 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空洞麻木,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挣扎和迷茫。那空洞的底色下,是惊涛骇浪般的内心冲突交锋。 僵持,每一息都如同万年般漫长……神魂的剧痛让她几欲崩溃。 终于,剑尖在几次反复拉扯中,已经触及洪浩颈脖,有一缕鲜红的血液流出…… “杀了他,这是你唯一的解脱。”冰冷的声音再次蛊惑,想要瓦解她最后的防线。 “解脱……”轻尘的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绝望的心境。 是的,解脱。 既然无法挣脱这冰冷的指令,无法违背那深入骨髓的操控,又不愿伤害师兄……那么,唯一的解脱,就是——结束这具被操控的躯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一种宁折不屈的悲壮。 “呃——” 轻尘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宛如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啸。那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不甘,以及最终的决断。 电光石火间,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丝意志,将那柄带着月华清辉,也带着冰冷杀意的幽蓝铁剑,猛地调转了方向! 狠狠地、毅然决然地刺向了她自己的心口。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剑尖毫无阻碍地刺破了衣衫,穿透了皮肉,深深没入了她的胸膛。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鲜血,如同绽放的彼岸花,瞬间在她青绿色的衣裙上洇开,刺目而妖异。 “呃……”轻尘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意志交锋,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眼中的痛苦、挣扎、迷茫……瞬间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她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剑柄,又抬眼,最后望了一眼地上依旧昏迷的洪浩,眼神清晰明亮,露出一个欣慰而释然的微笑——她终于没有铸成大错,不用抱憾终身。 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远处,挣扎着爬起的马尾女子,目睹了这须臾间发生的惨烈一幕,她实在弄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杀气腾腾要杀人的女子,下一刻竟会如此决绝地自戕。 但她是一个聪慧机灵的女子,明白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她顾不上自身的伤势,快步冲了过来。看一眼洪浩,随即在轻尘身边附身蹲下。 看着轻尘胸口那柄深深插入的铁剑以及那迅速扩散的血迹,触目惊心……马尾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探向轻尘的鼻息。 气息微弱,但尚存一丝。 “还有救。”马尾女子心中稍定,立刻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 九婴尸身散发的凶戾之气依旧骇人,此地动静太大,恐怕很快会引来更多麻烦。这两个人身份不明,但绝非寻常之辈,尤其是那昏迷的男子,实力深不可测。 此乃天赐良机,趁此搭上关系,结一段善缘,决计是有益无害…… 她当机立断,小心翼翼地避开轻尘胸口的剑柄,将她拦腰抱起。 “来人,快。”她朝着远处惊魂未定的家族子弟们大声喝道。 几个反应较快的子弟立刻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抬起洪浩。 “立刻回庄,封锁消息。谁若走漏风声……家法伺候。”马尾女子抱着轻尘,发号施令,显得极有主张。“连夜处理这妖兽尸身。” …… 一晃三日过去。 谢千岁终于悠悠醒来,这一觉当真是睡得酣畅淋漓,舒爽痛快。 醒来便瞧见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正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倒把他吓得一哆嗦。 “我日,哪里来的畜……”饶是他天才人物,这刚一睡醒,神智还未完全清灵,一时间还未转过弯来。 毕竟他不曾见过小狐狸模样的小炤,他倒下昏睡之时,小炤还是精神小妹模样。 “呜呜呜……”可怜小炤此刻也不会讲话,只能发出低鸣。她却比谢籍先醒,不过醒后转一圈,没瞧见洪浩轻尘,只有尚在呼呼大睡的谢籍。现下口不能言,没奈何,只有守着等他醒来,让他去打听消息。 见谢籍懵里懵懂不认得自己,小炤有些着急,干脆转过身去,一尾巴狠狠向谢大才子脸上扫过去。 好在毕竟是天才,谢籍猛然醒悟,讶然道:“你是……小炤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说话间打量房间,确认了这是寺庙内的禅房。 “呜呜呜——” 小炤一下窜到谢籍肩头,用尾巴指了指门外。 谢籍立刻会意,“好好好,出门找个人问一问。” 他出门一瞧,便知自己是在铁佛寺。那自然是要找将就和尚问个清楚明白。 当下便火急火燎地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阿弥陀佛,小施主终于醒了。”将就和尚欣慰道:“小施主这一觉可睡得真够长的。” “呃,请问大师,我睡了多久?那日后来怎么回事?” 将就和尚便将当日他昏迷之后的情形原原本本给谢籍讲了一回。 “小师叔和轻尘师叔三日前出去后就再没回来?” “阿弥陀佛,正是……洪施主和轻尘姑娘是三日前夜半子时离开,至今未归。” “不应该啊……”谢籍喃喃道:“莫不是小师叔带五师叔连夜私奔了……” 这自然是说笑,不过是他觉得按照小师叔现在的修为功法,断不会出现凶险——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难以判断去向。 “大师可知小师叔当晚是向哪个方向去的?” “阿弥陀佛……老和尚虽不知洪施主与轻尘施主具体要去何处,但方向却是四方山码头方向。” 谢籍心中稍宽,暗忖:“至少有一个大致方向,加之小炤姨鼻子灵敏,这探寻起来总要方便许多。” 当下便对大师拱手作揖,“多谢大师相告,我这就去找我小师叔。” 说罢正欲离开,又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那个被我打吐血的老头,劳烦大师帮忙照看,等我们回来再做计较。”事关小炤姨能不能恢复人形,不可不细。 “小施主放心,如今那朵红莲在老和尚手中,老者决计不敢造次。” 谢籍这才带着小炤,一飞冲天,向着四方山码头而去。 一路上,小炤乖巧地伏在他怀里,小鼻子时不时地嗅着空气,但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异样。显然,距离尚远,它无法捕捉到洪浩和轻尘的微弱气息。 不过,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星云舟码头区域,小炤开始变得有些不安分。它的小鼻子抽动得更加频繁,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小脑袋不停地左右转动,似乎在努力捕捉着什么。 经过一片河滩之时,小炤突然猛地抬起头,小爪子指向下方一处林木掩映的偏僻河滩方向,发出了急促的“呜呜”声,它的眼神变得异常焦躁和不安。 谢籍毫不犹豫,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小炤所指的河滩俯冲而下。 刚一落地,小炤立刻从谢籍怀里跳了下来,在狼藉的河滩上飞快地穿梭着,小巧的鼻子不停地翕动,喉咙里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呜呜”声,显得极其焦躁不安。 它显然嗅到了洪浩和轻尘的气息残留,这便好办了。 “小炤姨,不着急,你闻仔细些……”谢籍边说边四处观望——虽然战场已经被仔细清理过,但精明的谢籍还是多多少少看出些打斗的痕迹。 突然,小炤在一处残留着大片暗红色血迹(轻尘之血)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低下头,鼻子几乎贴到地面,仔细嗅着,然后猛地抬起头,小脑袋转向星云舟码头深处,那宏伟庄园所在的方向,发出了更加尖锐、更加急切的“呜呜”声……小爪子拼命地指向那边。 随即一溜烟朝着庄园奔去,只留一道火红色残影。 谢籍看得分明,立刻催动功法,紧随其后。 一座宏伟气派,占地极广的庄园出现在视野中。高墙深院,朱门大户,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漆匾额,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林府”。 小炤在大门停下。 “林家……就是这里了。”谢籍望一眼门匾,心中笃定。小炤姨的反应绝不会错,小师叔和五师叔的气息,就在这高墙之内。 他上前一步,对着紧闭的大门,朗声道:“里面的人听着,贵客来访,赶紧开门迎接。” 片刻后,大门旁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一个身着林家护卫服饰的年轻弟子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谢籍和他脚边那只焦躁不安的火红狐狸。 “阁下何人?来我林府何事?”护卫弟子语气带着戒备。 “在下谢籍。”谢籍耐着性子道,“这几日可有一对男轻男女到府上……造访作何?烦请通报一声,让我们进去寻人。” 那护卫弟子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摇头道:“阁下怕是弄错了。我林府这几日并无外人来访,更不曾收留什么客人。阁下请回吧。”说罢,便要关上小门。 谢籍眼神一冷,这护卫眼神闪烁,言语搪塞,分明心中有鬼。小炤姨的嗅觉绝不会错,小师叔他们肯定在里面。 “狗日的,你敢哄你小爷……”谢籍一步上前,伸手抵住即将关闭的小门,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我最后说一遍,让开!或者,进去通报!” 那护卫弟子被谢籍的气势所慑,脸色微变,但想到大小姐严令封锁消息,家法森严,他硬着头皮道:“阁下休要无理取闹,我林府岂是你能擅闯之地?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谢籍笑嘻嘻开始挽袖,“老子今天要你狗日的识得……”他正欲动手—— “住手!” 一声清冷而带着威严的娇叱,如同冰珠落玉盘,骤然响起。 只见一道身着劲装、扎着高马尾的英武身影,瞬间挡在了谢籍面前,正是那马尾女子。 “何方狂徒?竟敢在我林府门前撒野,”马尾女子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 谢籍一见,脸上笑意不减,阴阳怪气道:“哟,马尾辫!当真是又好看又……好用。” 女子并不懂谢籍讲的怪话,但见他嬉皮笑脸,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怒嗔道:“你究竟何人?再不报上名来,休怪我林家霹雳手段。” 谢籍停下脚步,针尖对麦芒一般,目光毫不避让迎着女子锐利眼神。他面上一冷,神情倨傲道: “我?我是你的冤家!” 第503章 和谐 “我是你的冤家。” 谢籍在外吵架,从不吃亏,这明显是占人家女子欺头。 果然,女子柳眉一挑,涨红了脸怒斥道:“瞧你长得人模狗样,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谢籍正色道:“我原本客客气气,却是你逼我如此。现在赶紧把人交出来,我便不与你计较。” “我何曾逼你?哪有你这般强横无礼,一言不合便擅闯别人家府邸。我这里没有你讲的什么年轻男子女子,你再胡搅蛮缠,休怪我动粗。” 她不知谢籍与洪浩轻尘是何关系,自然不肯答应。 “你没逼么?”谢籍故作惊讶,“你若敢开门让我进去查探一番,我就信你。” “我自然是没……”讲到此处,马尾女子倏然醒悟,这厮一语双关,却是在调戏轻薄自己。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按捺不住。身为林家嫡女,天资卓绝,年纪轻轻便已是洞虚境修为,在平顶山年轻一代中备受尊崇,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狂妄之徒,看剑!”女子厉喝一声,周身气息轰然爆发。洞虚境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手中长剑瞬间出鞘,剑身寒光流转,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她一剑挥出,一道凌厉无匹得剑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谢籍胸膛。这一剑含怒而发,迅疾狠辣,显然是想给这个狂妄的家伙一个深刻的教训。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寻常洞虚境修士色变的凌厉一剑,谢籍却从容淡定,脚下一动不动。 就在那道剑气要触及谢籍胸膛的刹那间,一道光符凭空出现,如一道屏障挡在谢籍胸前……剑气击中光符,连一丝撞击声响也无,便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马尾女子脸上的怒意瞬间化为极致的惊骇。 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她瞧着眼前这个抱着狐狸,脸上挂着懒散笑容的青年,只疑自己眼花。 自己虽未全力,但从这小子轻松应对的场面来看,便是奋力一击,结果也差不太多。 谢籍浑不在意,调笑道:“下手这般狠厉,你是要谋害亲夫不成?” 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好歹也是天之娇女,怎么遇到的个个都似怪物一般,把自己的洞虚境衬托得像是注水泡发得来。 女子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青年,其修为实力,远非她所能想象。对方若要强闯,她根本拦不住。 但显见女子也非泛泛之辈,瞬间收了惊疑,把脖子一梗:“不错,你是高出我……一截,但若以为这般便可以在我林家为所欲为,那却休想。” 说罢把门一堵,“除非你先打死姑奶奶,从姑奶奶尸体踏过去……还有,我林潇即便死了,做鬼也决计不会放过你。” 她说话间,府内闻讯赶来的林家子弟越来越多,刀剑出鞘,气息涌动,瞬间将大门附近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剑拔弩张,个个怒目而视,只待大小姐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拼命。 却不料林潇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都给我退下,收起兵刃,谁也不准动手。” 随即望向谢籍,坦然道:“这位公子,你不是要闯我林府吗?好啊,门就在这里……我林潇挡不住你,我林家上下千余口人,也挡不住你……” 她凄厉尖叫:“你动手啊,纵使打不过你,但我林家上下,从垂髫稚子到耄耋老人,从护院武师到洒扫仆役,骨头都是硬的……你杀啊,把我们统统杀光!踩着我们的尸体进去。到时候,你自然能进去找你想找的人。”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轰出,当真是声声血字字泪,立刻便将谢籍瞬间推到了一个尴尬难堪的境地。 谢籍脸上的懒散笑容瞬间僵住。 “狗日的……”谢籍心中暗骂一声。这女人……好厉害的一张嘴,好狠的一招。 谢千岁明知这女子一多半都是在演戏,但奈何他毕竟不是恃强凌弱,滥杀无辜之人。尤其是还有这么多妇孺老弱在场,哪能真的一杀了之。 林潇显然看准了这一点。她笃定谢籍不是那种毫无人性,嗜杀成性的魔头。 所以,她放弃了武力对抗,转而祭出了最狠辣的武器——道德绑架。精准抓住了谢籍的短处,将其架在火上烤。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谢籍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强闯?那真成了滥杀无辜的魔头。退走?小炤姨的嗅觉绝不会错,小师叔他们肯定在里面,他不能走。 就在此时—— “潇儿,不得无礼。” 一个温婉、平静的女声,从府内传来。 这声音不高,却如春风拂面,瞬间让现场紧张气氛松动了几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素雅锦缎,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款款从府内走出。 她面容端庄,眉眼间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与智慧,虽无半分灵力波动,却自有一股令人敬服的气度。正是林潇的母亲,林府的主母——林夫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夫人走到门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她先是看了一眼挡在门前一脸倔强的女儿林潇,随即目光便落在了抱着小炤,脸色铁青的谢籍身上。 “娘……”林潇见到母亲,倔强的神色稍缓,但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 林夫人没有立刻回应女儿,而是对着谢籍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而客气:“这位公子,妾身林氏,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方才小女言语无状,多有冲撞,失了礼数,妾身代她向公子赔个不是。还请公子海涵。” 她姿态放得低,语气诚恳,丝毫没有世家大族的倨傲,反而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 说也奇怪,谢籍原本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刻见到这位气质温婉、言语得体的林夫人,心中的怒火竟不由自主地消减了几分。 他虽桀骜,却也懂得礼数,面对这样一位长辈的致歉,他也不好再板着脸。 “夫人言重了。”谢籍连忙对着林夫人拱了拱手,语气也缓和下来,“在下谢籍,并非有意冒犯贵府。实在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 当下便将缘由讲了一遍。 “哦,”林夫人缓缓点头,“原来如此……”她便转向林潇,“潇儿,谢公子既是你所救之人的师侄,你为何拦阻不让人家相见?” “娘——”林潇娇嗔道:“他先前一来就气势汹汹要往里闯,又不曾讲明关系,我怎知是友是敌。” 这二人像是八字不合,一见面就干上,都是着急忙慌了些。 林夫人微微一笑:“你个丫头老大不小了,却还是像从前一般猴急脾气。人家谢公子担心师叔安危,急躁一些情有可原,你却不该。” 果然是会讲话,她言语总是先讲自家女儿不是,却替谢籍开脱。若是蠢笨之人,听了定会趾高气昂,洋洋得意,但谢籍懂得听话听音——这话里话外也讲了他的不是。 “娘,”林潇嘟了小嘴,“你怎生胳膊肘朝外拐。尽向着外人说话。” “外人么?”林夫人意味深长瞟谢籍一眼,笑道:“他都讲是你谋害亲夫,那却算不得外人。” 谢籍不禁赧然,原来先前自己讲的怪话这林夫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似乎并无生气,竟还能大方拿出来调侃一番。 他连忙道:“先前是晚辈胡言乱语,出言无状,还望夫人……海涵。” “还是进屋坐下再讲吧,让谢公子一直站着却不是我林府待客之道。” 林夫人说罢又转身对众人道:“都散了,莫要在此惊吓谢公子。” 看来平日众人对这个夫人也是敬重有加,夫人发话,立刻全部散去。 林夫人一番话,既化解了尴尬,又给了双方台阶。谢籍自然不再犹豫,当下抱着小炤,跟随林夫人和林潇,走进了林府。 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处处透着世家大族的底蕴。谢籍随眼一瞧,便知这营造设计是大家手笔,讲究个一步一景,且虽由人作,宛自天开,满是自然意趣。 但他此刻并无心欣赏,毕竟心中最挂念的,还是小师叔和五师叔的安危。 林夫人似乎也看出他的急切,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引着他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独立小院。 “他二人就在此处静养。”林夫人轻声道,率先推开了左侧精舍的房门。 床榻上,躺着昏睡不醒的洪浩。 谢籍连忙上前查看,却见洪浩双眼紧闭,呼吸平顺,还伴有轻微鼾声……显见是脱力昏迷后正在缓慢恢复,此刻正与周公论道,并无性命之忧。 小炤立刻从他怀中跃出,跳上床头,不断舔洪浩的脸。她是小狐狸时经常这般舔哥哥,化了人形哥哥却不许。 “小师叔……”谢籍心中稍定,仔细探查了一下洪浩的状况,确认只是消耗过度,静养即可。 随即,林夫人引着谢籍来到右侧的精舍。推开房门,一股浓浓的药味和一丝血腥气弥漫开来。 床榻上,轻尘静静躺着,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她胸口缠着厚厚的白布,布上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触目惊心。那柄幽蓝铁剑被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剑身黯淡无光。 “五师叔。”谢籍心中一紧,快步上前。看到轻尘胸口的伤势和那刺目的血迹,他倒吸一口凉气。 “怎会如此?”他惊疑问向身旁林家母女。 “此事说来话长……”林潇叹一口气,“我长话短说。”她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一幕,眼下回想起仍觉心惊胆战。 当即便将那晚洪浩和轻尘合力击杀九婴后,轻尘的异常举动讲了一回。 虽然怪异,却是实情,她讲得自然流畅,谢籍也知她并非胡编乱造诓他。 这却奇了怪了,聪慧机灵如谢籍,也想不通其中关节。只有等小师叔和五师叔苏醒之后再讲其他。 不管如何,小师叔安然无恙,五师叔总也还活着,要不是有林潇在场……后果难以想象。 “多谢林姑娘救命之恩。”谢籍再次对着林夫人和林潇,郑重地深深一揖,语气真诚无比。“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林夫人连忙扶起他:“谢公子不必多礼。只是轻尘姑娘伤势沉重,还需静养些时日。洪公子也需恢复元气。谢公子若不嫌弃,便在府中住下,也好照应一二。” “如此,便叨扰夫人和林姑娘了。”谢籍立刻应承下来。他自然要留下来,等小师叔醒来问个明白。 林潇却道:“谢倒不必,你须学一回狗叫,便算两清。” 谢籍错愕到:“这却是……为何?”知晓林潇挡了轻尘一剑,是小师叔的救命恩人,他再也不敢造次。 “老话讲,狗咬吕洞宾,不识……”林潇笑嘻嘻道。 “潇儿,不可胡闹!”她话未讲完,林夫人便出声喝止。不知怎地,这美妇人瞧谢籍却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越看越是顺眼,越看越是欢喜。 “谢公子莫怪,我这孩儿口无遮拦……她爹爹去得早,妾身疏于管教,还望恕罪。” “夫人言重了,”谢籍慌忙道:“林小姐救了我小师叔和五师叔,我谢籍便是当牛做马也是应当。” 林夫人便安排下人给谢籍收拾了一间雅致的客房,就在洪浩和轻尘所住院落的隔壁。谢籍也就安心住了下来。小炤却只守着洪浩床边,不再肯出来。 转眼到了傍晚。 林夫人派人来请谢籍去花厅用晚膳。谢籍本欲推辞,但想想自己眼下是客,对方又是恩人,不去有失礼数。 想到此处便跟随前往。 花厅布置得清雅别致,窗外是几丛修竹,晚风拂过,沙沙作响。 桌上只摆了几道菜肴,并非想象中世家大族的豪奢宴席,数量不多,却每一道都形色俱佳,香气扑鼻。 “谢公子请坐,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林夫人含笑招呼道。 谢籍道谢入座。他原本只是客套性地夹了一筷子离他最近的一道清蒸鱼脍。 鱼肉甫一入口,谢籍的眼睛瞬间亮了——跟着师父小师叔修道之后,看淡饮食,饱腹即可,却并不是就此便是山猪吃不来细糠。舌尖上的功底还在。 鱼肉洁白如玉,细腻得入口即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甜鲜美,毫无半点腥气。 火候掌握得妙到毫巅,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更难得的是,那看似清淡的汤汁中,似乎融入了数种极其珍贵的灵植精华,不仅提鲜,更有一股温润的灵气滋养着五脏六腑。 “好!”谢籍忍不住赞叹出声,他本就是此道高手,自然识货,“这清蒸鱼脍,火候精准,调味清雅却回味无穷,更难得的是融入了灵草精华,既能提鲜增味,又能滋养经脉,实在妙极。” 他又尝了一口旁边看似普通的翡翠白玉羹。羹汤碧绿清澈,点缀着细碎的白色笋丁,入口温润,一股极其纯粹、仿佛能洗涤身心的清鲜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羹汤……”谢籍细细品味,眼中精光更盛,“看似简单,却最是考验功夫。碧玉笋的涩味需以特殊手法完全去除,只留其清甜爽脆,再用文火慢煨,才能将其温润滋养之力完全激发……这手艺,堪称绝妙。” 他接连品尝了几道菜,每一道都让他赞不绝口,眼中充满了惊艳和欣赏。这些菜肴不仅味道绝佳,更难得的是其中蕴含的巧思和对食材、火候精妙掌控,简直达到了化境。 讲真,便是他自己动手,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夫人府上这位主厨,当真是神仙手段。”谢籍由衷赞叹道,“这手艺,便是放在各大仙门世家的宴席上,也足以傲视群雄了。” 林夫人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潇。 林潇被母亲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头,耳根似乎有些泛红。 林夫人这才含笑对谢籍道:“谢公子谬赞了。这些菜肴……都是潇儿亲手所做。” “什么?”谢籍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潇,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这个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还擅长道德绑架的林家大小姐……这些精妙绝伦,堪称珍馐的菜品竟然是她做的? 林潇感受到谢籍那震惊的目光,却是十分受用。 此刻林夫人却又道:“潇儿,难得今晚月明风清,不如吹奏一曲,助谢公子雅兴。” 林潇闻言,倒也没有推辞。她瞥了谢籍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挑衅意味。她起身离席,走到花厅一侧的博古架前,取下一支通体紫黑、油光发亮、长约尺许的洞箫。 她走回窗边,对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和摇曳的竹影,将洞箫置于唇边。 “呜——”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带着山林夜露气息的箫音,如同月光流淌般,缓缓响起。 箫声初起,略显清冷孤寂,如同独行于空谷幽林,带着一丝疏离。 但很快,那箫音便如同溪流汇聚,变得流畅而富有韵律。旋律婉转悠扬,时而如清泉石上流,泠泠作响;时而如松风过竹海,沙沙低语;时而又如月下孤鹤清唳,空灵高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林潇的指法娴熟灵动,气息悠长稳定。那箫声在她唇齿间流淌,仿佛拥有了生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和感染力。 月光洒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映衬着她微闭的双眸和轻颤的睫毛,竟让她平素英气逼人的脸庞,显出一种别样的沉静与柔美。 谢籍原本只是抱着欣赏和一丝好奇的心态听着,但随着箫声流淌,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听出了这曲调中的意境——那是《梅花三弄》!一首描绘梅花傲雪凌霜、高洁孤傲的古曲!此曲看似简单,实则对气息、指法、意境要求极高,尤其讲究一个“清、远、静、雅”。 更让他惊讶的是,林潇的演绎,不仅技法纯熟,更难得的是那份神韵!那份孤傲中的坚韧,清冷中的生机,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林潇吹奏到第二叠,曲调转入一个略显激昂、表现梅花迎风斗雪、不屈不挠的段落时,谢籍再也按捺不住! 知音难寻,自从月桂城与用忍老道人一别,再无今日这般技痒。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旁边摆放着一张古琴的案几,盘膝坐下,双手轻抚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如同金石相击,瞬间融入了那流淌的箫声之中。 琴音一起,并非喧宾夺主,而是如同月光下的影子,精准地贴合着箫声的旋律。谢籍的指法行云流水,琴音时而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时而如风拂松涛,深沉浑厚。 他并未刻意跟随林潇的节奏,而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默契,与那箫声相互应和、交织、缠绕。琴声为箫声提供了坚实的基石和丰富的层次,箫声则为琴声增添了空灵和飘逸。 林潇的箫声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专注。她显然感受到了琴声的呼应,那并非干扰,而是……共鸣!她下意识地调整了气息,箫音变得更加圆融、更加投入。 琴箫和鸣! 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此刻却如同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琴声的沉稳厚重,箫声的清越空灵,交织成一幅月下梅林、暗香浮动的绝美画卷。那旋律时而低回婉转,如情人低语;时而高亢激昂,如勇士长歌;时而静谧悠远,如禅院钟声…… 整个花厅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窗外的竹影停止了摇曳,似乎也在侧耳倾听。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琴弦和箫管之上,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同样专注、同样闪耀着才华光芒的脸庞。 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琴箫合鸣、心意相通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温暖的笑容。她看着女儿沉浸在音乐中的柔和侧脸,又看看谢籍那飞扬的神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期许。 一曲终了。 最后一个音符如同露珠滴落深潭,在寂静中缓缓消散。 “啪——啪——啪——” 未等余韵完全散去,一阵鼓掌声突兀响起。 几人循声望去,却是洪浩不知何时站立在花厅之外,一脸兴奋: “太好听了。” 第504章 对联 “太好听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洪浩不知何时已站在花厅之外,他脸色虽仍带着一丝脱力后的苍白,但眼神清亮,精神显然已恢复了大半。 “小师叔。”谢籍惊喜站起身来,快步迎了上去,“你这么快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无妨……”洪浩摆摆手,笑道:“感觉就是身体被掏空了,须填补填补。”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目光不由自主扫向桌上那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林夫人是见惯场面之人,立刻对林潇道:“潇儿,赶紧去拿一副碗筷,让洪公子先垫一垫肚皮。” 林潇立刻一溜烟不见。 “原本以为小师叔还须睡个几日方醒。”谢籍一脸兴奋,“这才三日,不曾想这么快便醒转过来。小师叔果然做什么都快……” 洪浩轻轻拍了拍肩头的小炤,“原本也没这般快,她在我脸上舔来舔去,痒得我睡不安稳,这才醒了过来。” “醒来发现轻尘师妹受了重伤,仍在昏睡……随后就听到这边琴箫之声,婉转悠扬,我便循着声音找过来了。听着琴声我便猜想是你小子,果然没错。” 说话间林潇已经取来碗筷,“洪公子,先胡乱吃些,我已经叫厨房再弄几个热菜。” 她马尾辫极为醒目,洪浩一眼认出便是当日领头的那位姑娘。 “多谢姑娘,还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她叫林潇,这位林夫人是她娘亲。”谢籍自告奋勇脱口而出。“说来她还是小师叔和五师叔的救命恩人……” 洪浩听罢,诚恳道:“那日我与轻尘师妹合力斩杀了妖兽便虚脱昏迷,后边情形一概不知,原来却是承蒙林姑娘相救,洪浩在此谢过。” 说完起身,朝着林潇深深一揖。 林潇赶紧还礼,一脸敬佩之色:“洪公子不必多礼。那晚河滩之上,公子以一己之力对抗上古凶兽九婴,也是保护我等……最后与轻尘姑娘合力诛杀九婴的英姿,潇儿亲眼目睹,深感敬佩。能略尽绵力,是潇儿的荣幸。” 她顿了顿,感慨道:“说起来,那晚我曾与轻尘姑娘合力斩首,虽未能成功,却也见识了轻尘姑娘那惊艳一剑。公子与令师妹,皆是人中龙凤。” “对了,还想请教姑娘,我师妹究竟因何重伤?” “这……”林潇有些为难,抬头望一眼谢籍,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给谢籍讲,那时二人皆是昏迷状态,谢籍不是当事人,故而并无顾虑。 但洪浩自己便是当事人,若她讲是轻尘要拿剑刺他,就算是事实,任谁听了也不会好过——毕竟死敌对头的剑只能伤身,亲朋好友的剑却是伤身又伤心。 “小师叔……这个,讲来有些复杂……”谢籍还在努力想如何说出来才妥帖。 却不料洪浩自己缓缓道:“是不是我昏迷不醒,轻尘师妹要杀我,被你阻了?” 洪浩此言一出,花厅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几人皆是吃惊望向洪浩。难不成洪浩并未昏迷,却是佯装? 谢籍惊疑道:“小师叔,你,你……” 洪浩见几人表情,便知已然说中。他摆摆手,示意谢籍停嘴,脸色平静,并无半分惊讶或愤怒。 “非是我未卜先知,一切早有端倪……”洪浩徐徐道来,“就在我们出发来四方山之前,在水月山庄,苏巧姑姑升境那一日……”(第483章事小) “她升境之时,神识暴涨,感知范围瞬间扩大。就在那一刹那……” “她感知到,在极远处,有数道极其隐晦,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暗影,正潜伏在安全距离之外,注视着……她和轻尘。” “安全距离?”林潇忍不住插话,眼中满是困惑。 “对,安全距离。”洪浩点头,“那些暗影极其谨慎,潜伏的位置,原本是元婴巅峰修士神识探查的极限之外,本该万无一失。但姑姑升境,一步踏入洞虚,神识暴涨数倍,瞬间打破了他们预设的安全距离,这才被姑姑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痕迹。” “姑姑虽然无法探知那些暗影的具体身份和目的,也无法得知他们用了何种手段……”洪浩回想当日苏巧与他的谈话,“但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些暗影的目标,似乎与轻尘有关……” 须知苏巧也是老狐狸,阅历深厚,心思细密,那日轻尘找她,却有些突兀。 “当时姑姑便立刻找到我,将此事告知于我。她忧心忡忡,提醒我务必小心轻尘师妹,她总觉得轻尘可能会做出……伤害我的举动。” 洪浩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在花厅内炸响! 原来他早就知道轻尘并不牢靠。 “那……”林潇的声音带着疑惑不解,“洪公子,你既然早已知道轻尘姑娘可能对你不利,为何……为何那晚还要全力封冻九婴,将自己置于脱力昏迷的险境?这不是……不是将自己暴露在凶险之下吗?” 这是林潇最无法理解的地方。明知身边有隐患,为何还要自陷绝地? 洪浩沉默片刻,“原因有二。” “其一,实不相瞒,那凶兽,呃,就是姑娘你讲的九婴。是我为轻尘师妹寻剑,无意中放出来。姑娘你也见了,那九婴凶戾滔天,又几乎是不死之身,若不击杀,莫讲平顶山遭殃,恐怕整个桑田大陆都要受其荼毒……这是我所犯之错,岂能一走了之。” “其二……”洪浩的语气稍稍放缓,“我瞧出轻尘师妹当时正处于顿悟的关键时刻。她借助月华之力,引动了那柄铁剑的玄奥力量,正是剑意突破,道心升华的紧要关节。那一刻,她的心神与剑意、与月华高度共鸣,容不得半点干扰和动摇。” “若我当时有所保留,未能全力冰封九婴……轻尘师妹的顿悟必然被打断,甚至可能因反噬而道心受损,剑意崩毁。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终身再难寸进。” 讲到此处,洪浩轻叹一声:“师妹她……心气极高,将剑道视作性命一般。若因我之故,让她道途断绝,那,那我也一生难安。” 花厅内再次陷入寂静。 林潇看着洪浩那坦荡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她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心中装着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苍生大义,是同门情谊。为了守护他人,他甘愿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难怪姓谢那小子,看他小师叔的眼光全是敬仰钦佩……嗯,这样的小师叔,自己也想来一个。 “洪公子,小女子的确出手阻了,不过并未成功……”林潇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何轻尘当日会有那般怪异自戕举动。 “小女子笃定,想要打杀你,绝非是你小师妹的本意……她定是被什么人用了什么古怪的法子操控了。” 事到如今,自然不用再做隐瞒,林潇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轻尘后边的怪异举动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 最后道:“她当时刚悟了剑道,我们都不是对手,要杀你原是轻而易举,可她宁愿自戕也不愿意杀你,足见其本性。” “我理会得。”洪浩点头应承,“所以……我恳请诸位,她若醒来记不得这一桩,万望保密。” “这又是为何?”林潇不解。 “我师妹她……性子清高,内心却极为敏感要强。若让她知道,自己曾被人操控刺杀我,险些铸成大错……她定会陷入自责,内疚和痛苦之中,这比杀她更让她难以承受。” 林夫人颔首叹道:“洪公子用心良苦,善良宽厚。妾身感佩至极。此事,还请公子放心,林家上下,绝不会泄露分毫。” 谢籍把个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一脸崇拜望向洪浩:“小师叔放心,总是你讲怎样便怎样,你知我最听你的话。” 林夫人见谢籍如此讲话,心中微动,又看一眼洪浩。“哎呀,只顾讲话,洪公子却忘了吃饭,公子,赶紧尝尝我家潇儿的手艺。” 洪浩本也是饿了,当下便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离他最近的翡翠白玉羹中的碧玉笋丁,送入口中。 笋丁入口清脆爽口,带着一股清鲜之气,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那股清鲜并非寡淡,而是蕴含着一种温润的滋养之力,顺着喉咙滑下,教人愉悦。 “嗯……”洪浩眼睛瞬间一亮,“好吃好吃……真好吃。” 他对吃饭一直不曾在意,总是能饱腹即可,从不曾深入研究。故而吃到这般鲜美之物,只道好吃,却不能像谢籍那般讲出个子丑寅卯的道道。 他又夹起一块清蒸鱼脍。鱼肉洁白如玉,甫一入口,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凝脂,瞬间在舌尖化开。 “这个也好吃。”洪浩词穷,“狗……真正好吃。”他忘情之下,差点爆粗。 好在大口朵颐胜过千言万语,毕竟对一个人厨艺的最高赞誉便是吃个精光。 洪浩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很快便将桌上盘子都清空。 “呃——”他满足打一个饱嗝,对着林潇赞叹:“林姑娘,我之前吃过最难忘一顿,便是在小师侄家中,他小子亲手做的几样菜。但今日姑娘手艺,我觉更胜他一筹。” 虽然有点吃人嘴软的意思,但也大差不差。 谢籍瞪大眼睛看着洪浩:“小师叔,你夸她就夸她,干嘛还要踩我一脚?她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能昧了良心不是。” 洪浩白他一眼,正经道:“我性子与我师父相似,总是一碗水端平,公平公正,不讲亲疏内外。” 林潇被洪浩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中却难掩得意和欣喜。她轻哼一声,瞥了谢籍一眼:“洪公子过奖了。谢公子……嗯,想必也是此道高手。” 谢籍立刻挺起胸膛,摇头晃脑:“那是自然,我谢籍可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下厨不过是小道尔。” 这个倒不是吹嘘,这小子的确是多才多艺,当年洪浩和瑶光在他府上也是惊掉下巴。 他先前也夸林潇厨艺,一来的确不差,二来……感激林潇救了洪浩轻尘,多多少少带些恭维。但洪浩这般偏袒,却激发了这小子的好胜之心。 却不料林夫人听完欣喜道:“原来谢公子不但修为高深,竟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呃,却是妾身糊涂,方才谢公子抚琴,行云流水,珠落玉盘,一听便知是大家手笔……胜过潇儿多矣。” 洪浩连连道:“林姑娘的箫声,清越空灵,意境高远,我个五音不全,不懂音律之人听来也是心旷神怡,满心欢喜……更胜谢籍那小子。” “洪公子此言差矣……” 他二人相互客套,相互吹捧,讲得热络,倒把两个正主晾在一边插不进话。 林潇和谢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不服气。 林潇柳眉微挑,看向谢籍:“谢公子方才自诩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小女子不才,于诗词一道也略有涉猎。今日月色正好,不如……小女子向公子请教一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皎洁的月色和摇曳的竹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便以眼前之景为题,小女子出上联,请谢公子对下联,如何?” 谢籍正被晾得有些无聊,一听林潇此言,顿时来了精神。“对对子么?甚好甚好……讲来林姑娘恐是不信,我十岁之后,便无人再与我玩对子。姑娘尽管放马过来。” “不过……林姑娘,可莫要出些太简单的,免得谢某对得无趣。” 林潇轻哼一声:“谢公子放心,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目光流转,再次望向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几丛修竹之上,竹影婆娑,随风摇曳,发出沙沙轻响。 林潇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竹影扫阶尘不动。” 上联一出,花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洪浩和林夫人也停止了交谈,饶有兴致地看向两人。 “竹影扫阶尘不动……”谢籍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精光闪烁。 此联看似简单,描绘月下竹影摇曳,如同扫帚拂过台阶,却未能拂动尘埃的静谧画面。实则意境深远,动静相生。 “扫”字化静为动,赋予竹影以动感;“尘不动”则归于极静,形成鲜明对比。更暗含一丝禅意——外物纷扰,我心如如不动。 他略加思忖,朗声应道:“舟行逆水浪无声。” 此联同样动静相生。“舟行”是动,“逆水”更显阻力;“浪无声”则归于沉寂,形成强烈反差。不仅完美呼应了上联的意境,更将场景从庭院静谧延伸至码头江流,格局顿开。 “竹影扫阶”对“舟行逆水”,一动一静,一近一远;“尘不动”对“浪无声”,皆是以静制动,意境深远。 更难得的是,那“无声”二字,不仅描绘了逆水行舟时,船夫奋力划桨,浪花被巧妙化解的娴熟技艺,更暗喻一种面对阻力、沉稳应对、波澜不惊的心境。 与上联的“尘不动”所蕴含的禅意,确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林潇看着谢籍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中虽也佩服他对得精妙,但嘴上却不肯服输。她轻哼一声:“哼,算你有点急智。再来。” 她目光再次扫过庭院,这次落在了庭院角落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上。此时并非梅花盛开时节,但那遒劲的枝干在月光下更显苍劲孤傲。 “老梅枝寒,月下独酌影成三。” 此联意境更显孤高清冷。老梅枝寒,点出环境之清寂;月下独酌,道出人物之孤寂;影成三,则化用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之典,将孤独感推向极致,却又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洒脱。 这却比上一联更难。 谢籍闻言,目光扫过庭院梅树,最终收回落在了花厅内那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青灯上。灯下,林夫人和小师叔谈笑风生,小炤立在洪浩肩头四处张望…… 谢籍脑中灵光一闪,嘴角上扬:“青灯人暖,夜半闲谈语万千。” “青灯人暖”对“老梅枝寒”,一暖一寒,意境截然相反却又巧妙呼应;“夜半闲谈”对“月下独酌”,一热闹一孤寂;“语万千”对“影成三”,数量对比鲜明,更显此刻花厅内温馨融洽的氛围。 此联一出,不仅对仗工整,意境更是与上联形成完美对比。一个孤寂清冷,一个温馨热闹。 瞧见谢籍得意洋洋的样子,林潇自然不肯认输。 此刻谢籍手端茶杯,意气风发,正欲喝上一口…… 林潇也是灵光闪现,倏然开口: “一杯香茶,解解解元之渴。” 第505章 跳墙 “一杯香茶,解解解元之渴。” 林潇的声音带着促狭和得意。这等灵光闪现,她自己也很满意。 此联一出,花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一杯香茶”——平平无奇的开头。 关键在于“解解解元之渴”——三个“解”字叠用。第一个“解”读作“jiě”,解除之意;第二个“解”读作“xiè”,姓氏;第三个“解”读作“jiè”,解元(科举乡试第一名)之意。 这上联的意思便是:一杯香茶,解除了一位解姓的中了解元的人口渴。 然而,其精妙绝伦之处,在于那三个同字不同音、不同义的“解”字。这简直是一个近乎无解的绝对。不仅要字面对仗工整,意境相合,更要找到同样具有多音多义、能形成巧妙叠字的字来应对。其难度,远超之前两联! 谢籍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愕然,迅速转为凝重,眉头紧紧锁起,眼中精光爆闪,显见脑子正在飞速转动。 “解……解……解……”谢籍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三个字,这,这着实伤脑筋啊。 他尝试着在脑海中组合各种可能的字词。 每一个组合,他都反复推敲音、义、意境……然而,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如何穷尽才思,竟找不到一个能完美匹配上联那三个“解”字精妙叠用的下联。 要么音韵不对,要么意义不符,要么意境相左,要么根本无法形成同样巧妙的叠字结构。 “林姑娘……”一向油嘴滑舌的谢籍居然口吃,“此联……精妙绝伦,谢某……对不出。” 谢千岁终于吃瘪一回。 林夫人立刻打圆场,“潇儿你莫要得意忘形,人家谢公子不过是不屑与你计较罢了。再讲,修仙之人,总是登高攀境为正经,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洪浩却笑道:“夫人你有所不知,我这小师侄,平日都是把个眼睛长在脑门顶的,今天让他知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却是好事。” 几人又闲话一阵,直到午夜时分方才散去。 回屋的路上,洪浩转了口气对谢籍道:“谢小子,你五师叔一事……你觉得到底是何人在与我们作对?” 谢籍立刻道:“小师叔,此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没事就琢磨一阵……我很早就觉察出五师叔有些不对……但一直没有实据,怕讲出来反而,反而影响和气,却正中对方下怀。” 当下将自己和王乜那日瞧见轻尘突然施展出和平日剑道路数完全不同的一剑(惊蛰引)给洪浩讲了一遍。 最后道:“从那以后,我便一直有留意,但后边却再也不曾瞧出端倪,听你讲了……才知我和王乜瞧见那时候,五师叔恐就已是中招。” 洪浩点头道:“你没讲出来是对的,无凭无据胡乱猜忌,属实不妥。”苏巧与他讲了,他也只是自己留心并未再讲,亦是同理。 但现在轻尘异常已经实实在在发生,一切都已坐实,自然就可以探讨一番。 谢籍继续道:“我疑心对方是用极高明的手段,控制了五师叔心神,平日蛰伏瞧不出端倪,在关键时刻可以强行操控或者迷乱五师叔的神智。” “从林姑娘的讲述来看……”洪浩思忖道:“的确是如此。我纳闷的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水月山庄的对头无非通天山庄和云隐宗,如今这两大世家都已经灰飞烟灭,曲终人散。 谢籍并不直接作答,而是微微一笑:“对方控制五师叔的时间和地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小师叔,你可知这能讲明什么?” “什么?” “这便是讲,对方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讲到此处,谢籍冷哼一声:“小师叔,你讲以我们现在的修为功法,还让我们毫无觉察的,能是什么人?” 洪浩猛然警醒——这等手段,还能是什么人?只有天上那群人方能办到。 “狗日的,都神仙了,还是这般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洪浩大为光火,“就没有胆气堂堂正正打一场么?” “小师叔,你还别讲,”谢籍意味深长,“先前就差遣了天兵天将来打过我和王乜,没打过才换了法子玩阴的,现如今五师叔这一招也破了……后边不知还有什么腌臜龌龊的法子使出来。” “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实在是教人不痛快……”洪浩愤懑道。 不过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局面,好在轻尘作为暗棋已经提前露底,以后不用提心吊胆。 二人回到屋内,各自也就洗洗睡了。 …… 不知名的深山某处。 三条暗影完美契合在黑暗中。 不消讲,正是一直暗中窥探,操控轻尘识海的几位星陨阁成员。 黄粱茶的确是神奇无比,轻尘喝了之后,她所瞧见的,她所听见的,他们便能瞧见听见。这一切都悄无声息,轻尘自己都不知晓。 不过此刻几人已经又聋又瞎,再也得不到洪浩一行人的消息——黄粱茶的功效,随着轻尘惨烈决绝的自戕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如何是好?我等回去,恐是万劫不复。”一个声音努力想保持保持平静,但语气中明显能感受到对九天应元府刑罚的恐惧。 “我就讲时机不对,不该给出指令。”另一个声音明显带有抱怨。显然是不赞成当时激活轻尘识海中潜伏的那道意识。 另一个声音幽幽道:“我也知并非最佳时机,但那女子跟随目标,机缘不断,升境如儿戏一般……你们都知晓宿主境界越高越难操弄,我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冒险一试。” 一阵沉默,显见此人讲的也是事实。 “再讲那些已然无用,”最早讲话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应元府的老爷们可不会听我等解释,他们只要结果。现在回去少不得治我们一个办事不力。” “办事不力?”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怨毒和颤抖,“府尊的规矩你我都清楚。失手一次,轻则打入雷池洗刷神魂百年,重则……直接一道刑雷神魂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这次搞砸了这么重要的棋子,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第三个声音幽幽响起,像是反复在咀嚼这四个字的滋味,“横竖都是个死……” “没错,横竖都是个死!”第二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戾,“与其回去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最后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不如……不如我们拼一把。” “拼了?”第一个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你想怎么拼?直接出手?府尊严令,我等行事,绝不能沾染人世间因果,否则……” “否则也是死。”第二个声音打断他,语气近乎疯狂,“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暗棋已废,任务失败,回去是死。畏缩不前,被府尊察觉我们消极怠工,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大的。” “怎么个赌法?” “你们可别忘了,九婴被封印了千万年,它的妖气早已经渗透进地脉,我们只需稍加引导,引动深藏的妖煞之气爆发,形成一次‘意外’的地脉喷涌……我笃定目标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目标对抗妖煞之气,必定是混乱局面,我等便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过,想要引动妖煞之气,须红莲业火……”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洪浩和谢籍刚起身收拾妥当,便有府上下人前来相请,讲夫人小姐已在花厅等候二人用早。 二人来到花厅,林夫人早在门口相迎。 “不知二位在蔽处睡得可好?”她笑脸盈盈,“快来用些早膳,虽是清淡,却还滋补。” 洪浩与谢籍对望一眼,随即上前一步。 “夫人,林姑娘,”洪浩对着林夫人和林潇深深一揖,语气诚恳,“承蒙夫人和林姑娘盛情款待,更蒙林姑娘救命之恩,洪浩感激不尽。只是……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特来向夫人和姑娘辞行。” 林夫人闻言,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洪公子,轻尘姑娘伤势沉重,尚在昏迷之中,此刻移动,恐有不便。何不在府中多休养些时日,待轻尘姑娘伤势稳定,再行启程不迟。” 洪浩微微摇头,歉然道:“夫人好意,洪浩心领。只是……我等此行,并非坦途。前路凶险难测,更有……不可言说的存在在暗中窥探。” 他与谢籍昨晚既然已经推测出对头是仙家,便商量议定,决计不可连累林府。 他顿了顿,继续讲道:“夫人小姐,待我和师妹恩重如山。洪浩实不愿因我之故,将灾祸引至贵府,连累夫人和林姑娘,以及林家满门。这份恩情,洪浩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夫人看着洪浩那坦荡而决然的眼神,心中了然。她明白洪浩所言非虚,那晚河滩上的凶险,以及轻尘的异常,无不昭示着他们面临的敌人绝非寻常。洪浩此举,是真心为林家安危着想。 她心中念头急转。眼前这几位年轻人,虽然麻烦缠身,但个个天资卓绝,气运非凡。尤其是洪浩,实力深不可测,更重情重义。 更有那个横看竖看,左看右看,百看不厌的谢籍。不光一副皮囊生得俊逸标致,更是聪明机敏,惊才绝艳,与潇儿当是良配,哦不,当是绝配! 女儿林潇若能跟随他们历练一番,见识更广阔的天地,结交这等人物,对她日后的修行和眼界,必定大有裨益。 她一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能在这修仙世家站稳脚跟,做了当家主母,得到上上下下的敬服。眼光胸襟,谋划决断,那岂能有差! “洪公子言重了。”林夫人当下便有了计较,脸上露出温和笑容,“公子为林家安危着想,妾身感激不尽。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儿林潇,“潇儿这丫头,自那晚河滩归来,对公子与轻尘姑娘的风采钦佩不已,更对公子提及的‘不可言说’之事充满好奇。她性子倔强,一心想要追随公子,见识一番真正的天地广阔。” 这也不是她替女儿做主信口胡诌,是毛母女言语中探得了林潇的心意。 林潇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洪浩抱拳一礼,英气的脸上带着坚定:“洪公子!那晚河滩之上,公子以一己之力对抗上古凶兽九婴,最后与轻尘姑娘合力诛杀凶兽的英姿,小女子亲眼目睹,深感震撼,我虽修为浅薄,但也愿追随公子左右,略尽绵力,公子放心,潇儿绝不会成为拖累。若遇险境,潇儿自有保命手段,也绝不会连累公子!” 她目光灼灼地瞧着洪浩,“还请公子成全。” 洪浩看着林潇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林夫人眼中的精明和期许,心中有些犹豫。 带上林潇,无疑会增加一份风险。但林潇修为不俗,胆识过人,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若她同行,或能成为一份助力。 还有一点,林家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林夫人话已至此,若断然拒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他沉吟片刻,最终缓缓点头:“林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胆识过人。既然执意同行,洪浩岂敢推辞?只是……前路凶险,姑娘务必小心,若有变故,须以自身安危为重。” 林潇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春雪初融:“多谢洪公子,小女子明白。” 谢籍却有些愁眉苦脸,这女子冰雪聪颖,又是小师叔的救命恩人,自己恐怕不好过…… “如此甚好。”林夫人脸上笑容更盛,“潇儿,你速去收拾行装,再带些府中秘制的疗伤丹药,路上也好照应轻尘姑娘。” “好嘞。”林潇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去。 不多时,林潇便收拾妥当回到了花厅。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马尾辫高高束起,显得英姿飒爽。 “总要吃了再行。”林夫人微微一笑,“老话讲,雷都不打吃饭人。” 她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撕裂的恐怖雷鸣,毫无征兆地在极远处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近处天空,而是从数十里外铁佛寺的方向滚滚传来! 这雷声极其怪异。并非寻常天雷的轰隆巨响,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刺耳锐鸣。 更蕴含着一种狂暴凶戾,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声浪和蕴含的威势,依旧让整个林府庄园都猛地一震,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 花厅内瞬间一片死寂。 洪浩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铁佛寺疾射而去。 第506章 审讯 等洪浩赶到铁佛寺,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原本宁静祥和的古刹,此刻一片狼藉。 大殿前的青石广场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几处地面甚至被强大的力量掀开,显露下方焦黑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焦糊味和尚未散尽的狂暴雷息。 将就和尚盘膝坐在大殿门槛前,脸色苍白如纸,僧袍的右肩处一片焦黑破碎,隐隐有血迹渗出。他双手结印,周身佛光黯淡,受伤颇重。 在将就和尚身前不远处,一个浑身包裹在扭曲阴影中的人影被一道由无数金色梵文组成的绳索牢牢捆绑,动弹不得。 “大师,发生了什么事情?”洪浩落到将就和尚跟前,急切道:“伤势可要紧?” “无妨,老和尚还撑得住。”将就和尚忍着伤痛,“只不过,红莲业火被抢走了。” 这朵红莲业火因为被老者炼化过,不再纯净无瑕,并不能代替火灵石给小炤再造灵海。故而洪浩也未放在心上,当时是将就和尚将其收了,带回大殿,供奉在铁佛前。 “是我考虑不周,连累大师。”洪浩愧疚道:“早知还有人觊觎,我该早些将那朵红莲处置了。” “这些人并非寻常修士……”将就和尚摇摇头,“三人联手,配合精妙,手段诡异狠辣,尤其那雷法……威力奇大,且蕴含一股不属于此界的毁灭气息。我一时不察,被其中一人偷袭得手,伤了肩臂。但老衲拼着受伤,也擒住了一个。” “不属此界?三人?”洪浩猛然抬头望向那道被佛光绑得犹如粽子的暗影。 那暗影周身气息阴冷晦涩,极力收敛,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体内蕴含的恐怖力量,只是此刻被佛光死死压制。 洪浩立刻明白了八九分——他与天上人打过不少交道,对那群人的气息分外熟悉。眼下此人,虽有些不同,但多多少少带了些。 姑姑苏巧当日给他讲升境瞬间察觉到的也是三道暗影。 不消讲,这一多半便是一直隐匿在暗中观察,操控轻尘师妹的那三人。 只是这些潜伏者,本该隐匿于阴影,行那操控人心的阴诡之事。如今却如此大张旗鼓,不惜引动惊雷强攻佛寺,暴露行藏——这绝非他们本意,而是被逼到了绝路。 想到此处,洪浩一步上前,也不废话:“你们失去了我师妹轻尘这颗暗棋,任务失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只能铤而走险,行此下策,对不对?” 原本还在剧烈挣扎的黑影猛地一僵,无须回答,显见是被洪浩说中。 “说,”洪浩一步踏前,气势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盖向那被擒的暗影,“你的同伙逃往何处?红莲业火被带去了哪里?” 有一点可以笃定——这些人如此不顾一切抢夺红莲,决计不会是为了炼化使用。 那暗影在洪浩的威压和佛光的双重压制下,身形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崩溃。然而,阴影之中,却传出一个嘶哑、冰冷、带着无尽怨毒和决绝的声音: “呵……呵呵……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个字……”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死志,“任务……失败……横竖……都是死……你们……也休想……如愿……” “至于红莲业火……去了哪里,你们,你们很快就会知道!呵……呵呵……都去死吧!” 洪浩的心猛地一沉,按这暗影所讲,红莲业火似乎很快就要被使用,而且,后面那毛骨悚然的笑声,意味着使用后必将是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时间紧迫,必须要尽快撬开暗影的嘴巴! 可是自古以来,审讯无非是两种法子。一是威逼,用各种手段让目标遭受痛苦,最终因忍受不了痛苦而开口;另一种是利诱,开出让目标无法拒绝的丰厚条件,自行心甘情愿讲出。 威逼,暮云倒是在行,可眼下又不在。且对付常人的手段未必有用,这人恐怕自己就是此中高手。 利诱,有什么条件能让已有必死之心的他回心转意?他们的任务就是要搞死自己,锤子,总不能自己自戕来换他开口吧? 洪浩踌躇间,谢籍和林潇已经赶至。 “小师叔,怎么回事?” 洪浩低声给二人讲了眼下的紧迫情形——事态紧急,如何才能让此人开口。 “小师叔,我的符箓也有些教人痛不欲生,欲生欲死,欲死无门的手段,保准能撬开他的嘴。”谢籍自信满满。 “呵呵呵……尽管一试,”暗影的笑声中充满了疯狂与不屑,“莫讲皮肉之苦,直击神魂的雷池我也是泡过几回。人间的刑罚和上边比起来,乃童子戏耳。” 他讲得笃定,浑不在乎,不似作伪。 “小子,快来,快来,我忍不住想要看你挠痒痒……呵……呵呵……”暗影更加疯狂。 谢千岁何曾受过这种挑衅,脸色一变,当下便要施展符法。 “且慢!”林潇上前一步,阻了谢籍。“谢公子,小女子直觉他所言非虚,你便施为也毫无用处……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那你说怎么办?利诱么?”谢籍嗤笑一声,“还能拿什么利诱?给他金山银山?仙丹妙药?笑话……” 洪浩也摆摆手,“你便是不信他讲的话,呃……也要信女子的直觉是很准的。” 林潇继续道:“利诱……未必是俗物……”林潇目光闪烁,似乎在飞速思考,“他任务失败,回去也是死……他怕的,或许不是死,而是……回去后那无穷无尽的折磨,或者……连死都死得不安宁……” 林潇的话如同惊雷,在洪浩脑海中炸响! 这暗影不属人类,又和真正的神仙有些差别。 换句话讲,他长生不死,既不能享受人间烟火的繁华热闹,又不能像册封的神仙那般逍遥自在……活不能好好活,死不能好好死……不人不仙,永生永世,只是仙家手中一件冰冷的工具。” 洪浩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瞬间抓住了关键——他们真正渴望的,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真正的活着,或者,真正的解脱。 洪浩一步踏前,目光如炬,直视着那团扭曲的阴影。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不是怕死,而是怕神魂俱灭。九天应元府给了你们所谓的长生,却把你们变成了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怪物。活不能好好活,死不能好好死……永生永世,只是一件冰冷的工具,一件随时可以被丢弃,被抹杀的工具。” 那阴影猛地一颤,剧烈地波动起来。洪浩的话,狠狠戳中了它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痛苦的伤口。 洪浩双眼平静望向暗影,轻声诚恳道:“我没法让你好好活,但我可以让你好好死。” 好好死!谁能想到,好好死居然能成为一个巨大的诱惑。 阴影的波动骤然停止,似在屏息凝听。 洪浩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如同庄严的承诺:“只要你如实相告,在你开口之后,我会立刻出手,以混沌真火之力,彻底斩断你与九天应元府的一切因果联系。然后……” “你会进入轮回,彻彻底底地摆脱这具扭曲的阴影之躯。让你有机会重新投胎转世,再世为人。去尝遍人间百味,去感受生老病死,去享受那……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有烟火气的真正人生。” “我让你死得其所,死得安宁,死得……有机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时间似乎静止。 阴影深处,又两道猩红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洪浩,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投胎转世,再世为人,摆脱这冰冷的工具之躯,去尝遍人间酸甜苦辣,去感受生老病死,去享受那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有烟火气的真正人生! 这对于一个被剥夺了人的身份、被囚禁在阴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星殒阁刺客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救赎。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是比任何仙丹妙药,金山银山都珍贵千万倍的诱惑。 阴影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内心风暴。 最终,一个嘶哑、干涩、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我如何……如何信你……” 洪浩没有言语,而是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看向盘膝而坐的将就和尚。 将就和尚瞬间明白了洪浩的意图。 虽有伤在身,并无丝毫犹豫,双手猛地一合,口中低喝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随着他的低喝,那原本牢牢捆缚着暗影的金色梵文绳索骤然松开,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空中。 紧接着,他口中开始低诵起古老而庄严的经文——正是佛门至高无上的《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洗涤灵魂的力量,每一个经文都如同金色的种子,在虚空中生根发芽。 随着经文声起,将就和尚周身黯淡的佛光骤然变得璀璨夺目。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般流淌而出,在他身前汇聚、旋转,最终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六道轮回光盘。 光盘边缘流淌着玄奥的梵文符咒,中心是深邃旋转的漩涡,散发出浩瀚、慈悲、引导众生解脱轮回的气息……正是通往六道轮回的通道。 “轮回……真正的……轮回……”暗影里的声音带着颤抖,激动,甚至哽咽。 暗影再无任何迟疑。 “抢夺红莲业火,是为引燃地脉妖煞核心。” “就是你们拔剑之前,囚禁九婴的地脉交汇之处最深地穴。” “业火一旦引燃,妖煞爆发,方圆百里地脉沸腾,山崩地裂。万物俱焚,整个平顶山将化为焦土死域……不复存在。” “你们要快,不然来不及了……” “谢籍,你们先去!”洪浩听得惊心动魄,汗毛倒竖。 话音未落,谢籍和林潇已经化为两道流光朝着平顶山飞驰而去。 洪浩眼中混沌光芒爆闪,右手并指如剑,对着那团一动不动的暗影,凌空一斩!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斩断一切联系,抹除一切痕迹的混沌之力,瞬间斩向那团暗影…… 暗影瞬间消散,只剩一道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进入六道轮回的光盘之中,光盘也倏然消失。 “阿弥陀佛……”将就和尚低叹一声:“好像没能进入人道,进了……畜生道。” 洪浩一愣,这个他却做不了主。好在做牛做马也是进入了轮回,这辈子将就些,说不得下一轮就做人了……再不济多转几轮,总好过不人不鬼,暗无天日。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他朝将就和尚一点头,也化作一道流光飞天而起,朝着当日他教轻尘拔剑的河滩而去。 到了河滩,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稍定。 只见半空之中,谢籍身姿飘逸,衣袂翻飞,正以一敌二,与两道裹在扭曲阴影中的暗影激战正酣。 谢籍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从容。他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灵动飞舞,一道道闪烁着不同光芒、蕴含着各异威能的符箓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他指尖激射而出。 他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进行一场华丽的符道表演。事实也的确如此——不知为何,他总想给林潇展现自己的从容不迫,举重若轻。 就是有点孔雀开屏的意思在里头。 火球呼啸、藤蔓缠绕、金光穿刺、风刃切割……种种攻击如同狂风暴雨,却又彼此配合精妙,将两道暗影牢牢压制,让他们疲于奔命,只能被动防御或狼狈躲闪,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那两道暗影显然没料到谢籍的符道造诣如此恐怖,手段如此繁多。 他们引以为傲的诡异身法和蕴含毁灭气息的雷法,在谢籍这层出不穷、属性相克又连绵不绝的符箓攻击面前,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阴影剧烈波动,发出愤怒而憋屈的嘶鸣,却始终无法突破谢籍的符箓封锁。 而在河滩不远处,林潇正凝神观战。她俏脸上原本的担忧早已被浓浓的震惊和敬佩所取代。一双眼睛紧紧追随着空中那道潇洒飘逸的身影,看着那一道道精妙绝伦,威力惊人的符箓如同春花般绽放,将两个实力恐怖的暗影玩弄于股掌之间。 直到此刻,天才少女的她才真正知晓自己和这个天才男子之间的差距……恐怕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才能凌驾于他之上…… 想到此处,林潇的脸不禁一红,灿若桃花。 “谢小子,林姑娘,退开。”洪浩大喝一声,全然看不懂眼下的风情和浪漫。 随即混沌之力爆发,一身光芒大盛。 谢籍闻言,手中符箓攻势骤然一收,身形潇洒地向后飘退。林潇也立刻警觉地后退。 两道暗影正被谢籍层出不穷的符箓弄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骤然压力一松,不由得一愣。然而,就在他们这瞬间的迟滞之际—— 一股仿佛源自混沌初开,包容万物又蕴含寂灭的恐怖力量,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那两道裹在扭曲阴影中的暗影。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崩散。 连一丝残魂,一缕气息都未曾留下。彻底化为虚无……干净利落,如同拂去尘埃。只剩一朵红莲仍悬浮半空。 惊天动地的危机,轻描淡写的结束。 “走吧。”洪浩收了红莲,看向目瞪口呆的谢籍林潇,“回林府,带上轻尘师妹,我们该回铁佛寺了。” 三人化作流光,很快回到了林府。 花厅内,林夫人依旧坐在那里,桌上摆着的几碟精致小菜和羹汤,竟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洪浩他们解决这场惊天危机所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短得多。 “洪公子,谢公子,潇儿,你们回来了?”林夫人看到三人安然无恙,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事情可还顺利?快来,饭菜还温着,赶紧用些。” 洪浩看着桌上那犹有余温的饭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那毁天灭地的危机,仿佛只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一场幻梦。而眼前这冒着热气的饭菜,林夫人温和的笑容,才是真实的人间烟火。 “多谢夫人,不过几只臭虫罢了,一切顺利。”洪浩对着林夫人深深一揖,“叨扰夫人了。” 用罢早餐,洪浩再次向林夫人郑重道谢并辞行。 等到了铁佛寺,洪浩瞧见将就和尚,不由得一愣。 将就和尚已然脱了僧袍,换上一身普通粗布衣裳……还戴了顶草帽遮掩光秃秃的脑壳。 “阿弥……啊呸,洪小哥,此人交给你了。”他一指身旁伤重还未痊愈的老者。 “老夫等不及要去寻淑芬了,若被铁蛋先寻到,那却大大不妙。” 第507章 绝地 洪浩听闻将就和尚,哦不,现在既然还俗,已经是张二狗前辈要去寻找淑芬,短暂一愣,随即也替他欢喜。 本就是他告知了淑芬前辈尚在人间,才激起了将就和尚内心波澜。 “既然大师……前辈心意已决,”洪浩忍住笑意,正色拱手,“祝前辈早日寻得淑芬前辈,得偿所愿。” 张二狗眉开眼笑,也不再多言,“借你吉言,定会比铁蛋那厮先寻到淑芬,哈哈哈,走了走了。” 说罢,他草帽一压,身形一晃,便如一阵清风般掠过院墙,消失不见。那速度,那燥劲,不似修行多年的老僧,分明是个急于去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洪浩这才转眼望向老者,“这么久了,还不知前辈你尊姓大名?” 这老者一身功法修为,换做别处必定是排山倒海,翻云覆雨老怪物一般的存在,只可惜遇到洪浩谢籍这帮不讲道理的小怪物,才显得宛如路人,不值一提,这么久竟无人在意他名讳。 但老怪物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缓急,谄媚一笑,忙不迭道:“小老儿复姓公羊,单名一个旦字……” “有意思……”谢籍望着老者,咧嘴一笑,“公羊蛋?那不就是羊睾……咳咳咳……”他突然发现林潇就在他旁边,赶紧又止住。 洪浩掏出那朵红莲,直截了当问:“你还想要这朵红莲么?” 公羊旦双眼立刻明亮了许多,但下一刻又黯淡下去,“大仙说笑了,小老儿技不如人,被这位……”说话间他瞟一眼谢籍,“这位小仙断了与红莲的牵扯,岂敢,岂敢再做痴心妄想。” “你虽是贪得无厌,总还算坦荡。”洪浩笑道:“我知修仙界都是弱肉强食,杀人夺宝也是理直气壮,稀疏平常之举,只不过你却倒霉了些。” “这样……”洪浩思忖讲道:“你若带我们寻到九幽之地入口,我便将红莲还你,决不食言。” 君子欺之以方,小人诱之以利。总要给点甜头盼头,才能叫这老者死心塌地。毕竟这公羊旦是眼下唯一知晓九幽之地的存在,事关小炤生死,不可轻慢。 公羊旦先前也是瞧见了洪浩对那道暗影兑现承诺的,知晓他是一言既出,万山难阻之人。 当下激动道:“大仙言语,叫小老儿诚惶诚恐……还请大仙放心,小老儿便是肝脑涂地,也要带大仙寻到九幽入口。” “好,”洪浩点头道:“那九幽入口在何处?我们这就出发前去。” 公羊旦立刻回道:“回禀大仙,入口并非在此间大陆,若要前去,须先乘坐星云舟,去到下一站,云壤大陆。” 这却是瞌睡遇到枕头,洪浩他们下一站本就是要去往云壤大陆,这一下却不用绕路。 “好,我们这就出发。”洪浩小心抱起轻尘,一行人朝着群山深处飞去。 “大仙,星云舟码头在那边,为何……为何反向而行?”公羊旦并不知晓洪浩他们有自己的星云舟,故而惊疑问道。 谢籍笑道:“你一个老蛋蛋知晓个锤子,跟着便是。” 老者对他甚是畏惧,便不敢再言语。 林潇也是不知,不禁也好奇道:“这位……前辈讲得不错,为何不去码头?” 谢籍摇头晃脑,得意道:“我们有专属的私人订制。” 等到了他们下船的深山老林,林潇和公羊旦瞧见了小型星云舟,不由得啧啧称奇,大为赞叹。 洪浩小心安顿好轻尘,这一路飞行,轻尘正好趁机休养,说来倒是两不耽误。 “大家坐稳扶好……”随着谢籍得意的叫喊,星云舟平稳升空,越来越高,最终到达航路高度,开始全速向着云壤大陆出发。 舱内,洪浩看向略显拘谨的公羊旦,“公羊前辈,现在可否详细说说那九幽之地?你从何处得知,其内究竟是何光景?” “回禀大仙,”公羊旦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种诉说禁忌的谨慎,“小老儿……年少时气运加身,曾于一处上古遗迹的残垣断壁中,侥幸获得半部残破古籍。上面的文字也非今文,晦涩难懂,小老儿耗费数十年心血,方才勉强破译出部分内容……” “那古籍中所载,尽是一些关乎天地初开,宇宙秘辛的骇人听闻之事。小老儿得到的这半部,描绘的便是关于那九幽之地……” 谢籍听来,插话道:“都知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你讲这九幽之地,不就是阴曹地府么?” “非也,非也……”公羊旦连连摇头,“诸位有所不知。” “据那古籍所言,”他声音愈发低沉沙哑,“九幽之地,并非后土所化之冥府,其诞生远比冥府更为古老久远。乃是混沌初开,清浊分离之时,天地间至阴至暗之浊气沉降汇聚于无边大地的最深处,历经无尽岁月,层层积淀,最终形成的……九重深渊绝狱。” “咦,竟不是么地狱么?”谢籍嘀咕道。他饱览群书,各种书籍多有涉猎,这回被林潇一个对子压了风头,总想找补一番。 洪浩忍不住一个暴栗敲他头上,“你少聒噪,仔细听好,这是关乎小炤的生死大事,不可不察。” 公羊旦连连堆笑,“不慌不慌,小老儿慢慢讲来便是,若有不清楚,多讲几遍也是无妨。” “第一重,名曰灭魂之渊。那里是无尽灰暗迷雾的汇聚之地,这一层充斥着能够腐蚀元神的阴气,便是得道金仙,贸然踏入,也会感受到元神被一点点侵蚀的痛苦。最终灵智磨灭,化为那迷雾的一部分,永世哀嚎。” “第二重,乃是寂灭冥河。此层有一条望不见对岸的黑色大河,河水粘稠如墨,却又诡异地泛着幽蓝磷光。此河绝非寻常之水,乃是天地间至阴至怨之气凝结而成的实质。一旦沾染分毫,无穷无尽的怨毒与疯狂便如活物般直钻识海,心志稍有不坚,顷刻间便会神智崩毁,沦为河中无数扭曲怨灵的一员。” “第三重,谓之万古荒原。此层乃是一片死寂到极致的荒芜平原,无垠无际。其最可怕之处在于……那里的光阴流速似乎与常世迥异,或凝滞如胶,或快如奔雷。曾有上古大能迷失其中,感觉仅是弹指一瞬,脱困后却发现故友凋零,山河易主,世间已过万载春秋。那是一种能将存在彻底遗忘于时光长河之外的恐怖。” “第四重,是为噬魂炼狱。此层没有熊熊烈焰,却燃烧着一种针对魂魄真源的无形幽火。古籍描述,陷入此狱者,将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自身魂魄本源如同被放在慢火上细细炙烤、剥离、吞噬,承受着远超肉身痛苦的炼魂之刑,永无休止,却连自我了断都成为奢望。” “第五重,名为永夜之渊。那是真正的不容一丝光明的黑暗。不仅目不能视,连神识探出都如泥牛入海,被彻底吞噬。古籍强调,在此地,一切与光相关的法则皆被压制到极致。而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潜藏着以生灵恐惧与绝望为食粮的未知存在,它们才是永夜的主宰。” “第六重,称作混乱之域。此层天地法则中的秩序已彻底崩坏。上下颠倒,左右错乱,前后难分,甚至可能一步踏出,便从深渊坠向另一片虚空。纵是精通空间挪移神通的大能者,踏入此地也会彻底失去方向与坐标,可能永世困于自我感知的迷宫之中,在无尽的错乱与悖论中耗尽心神,最终疯狂。” “第七重,乃是寂灭之地。至此,构成我们人界的基础——五行、阴阳、乃至一切实物都开始模糊、崩解、归于虚无。古籍记载,这里近乎是‘无’的领域,没有形态,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陷入此地,存在本身便会受到最根本的质疑,并开始缓慢而不可逆地‘消散’,是一种比形神俱灭更为彻底的……归于终极的‘无’。” “第八重,号为煞气之渊。此层汇聚并孕育着天地间最本源、最精纯的毁灭与腐朽之气。此气非同小可,能污秽法宝灵光,侵蚀功德金身,消磨道行根基,甚至逆转修行成果。纵是佛陀证道的不灭金身,若长时间暴露于此等煞气之中,亦会宝光黯淡,灵性蒙尘,最终道基朽坏,金刚亦化凡铁。” 说到最后,公羊旦的声音干涩,“第九重……古籍只以‘终焉之地’名之……对其描述近乎空白,语焉不详,似乎连撰写古籍之人都无法窥探其万分之一的真相,小老儿也就不得而知。” 他讲完这九幽九层,舱内一片寂静,只有星云舟穿梭星云的细微嗡鸣。 “锤子,老小子你莫不是在危言耸听?”谢籍终于忍不住爆粗,“按你所讲,这九幽之地一层比一层离谱,压根就是一条有进无出的绝路……连大罗金仙都可能折在里面,怎么可能有人能深入其中,还能活着出来?” “不错,”洪浩也沉吟道:“小师侄所问,也是我心中所疑。若九幽之地真如你所言这般恐怖,莫说深处,便是第一重灭魂之渊,恐怕也非寻常金仙能够轻易涉足。那么……” 他目光反复扫视公羊旦,“你先前这朵红莲业火,从何而来?” 是啊,如此绝地,这老儿修为虽不俗,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纵横九幽,随意出入的样子。毕竟他连谢籍都打不过,更何况当年他还未曾得到红莲业火。 公羊旦被几人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呃……这个……回禀大仙,不敢相瞒,小老儿……根本没敢进去啊。” 这话一出,再次惊呆众人。 眼见谢籍目光不善,老头子连忙颤声道:“诸位明鉴,小老儿句句属实,断不敢欺瞒……那红莲,红莲是我在入口处发现。” 洪浩沉声道:“你莫要惊慌,慢慢讲来。” “当年小老儿按照古籍指引,侥幸寻到了九幽之地入口处,便被那入口处弥漫出的丝丝缕缕灭魂迷雾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 “小老儿自知斤两,在那入口外围徘徊踌躇了数月,终究是没敢踏足那迷雾半步。可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或是老天垂怜,亦或是踩了狗屎运,就在小老儿几乎要放弃离开之时,竟在那入口附近的一片扭曲虚空礁石上,发现了那朵红莲业火。” “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燃烧着,周遭的混乱能量和丝丝迷雾都被它排斥开来。”公羊旦比划着,“小老儿当时也难以置信,反复确认那气息确与古籍中描述的焚尽业障,灼烧万物的红莲业火一般无二。它像是……像是从九幽深处偶然漂流出来,恰好被卡在了那入口附近的时空褶皱之中。” “所以,”洪浩缓缓道,“你这朵红莲业火,并非取自九幽之内,而是在其入口外围的时空褶皱中偶然所得,更像是从深处逸散出来的无主之物?” “正是如此,大仙,小老儿所讲,句句属实,还望大仙明察秋毫,明察秋毫啊……” 洪浩瞧着公羊旦眼中的惊惧和慌乱,知晓他并未诓骗。 难怪当年怪医老头只讲火灵石,提也不提红莲业火——这两相比较,火灵石简直跟摆在地上等洪浩上前捡起来一般简单。 “你哪里是狗屎运……”洪浩轻叹一口,“你这气运连我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大仙现在知晓了九幽之地情形,可……可还要前往?” 公羊旦生怕洪浩知晓了进入九幽之地几乎是十死无生,改了主意,他便再无用处。 莫讲拿不回那朵红莲,便是直接把他扔进这星空也是有可能。 “狗日的老杀才,你慌个锤子,我们自然还是要去的。”这话却是谢籍讲出。 林潇诧异道:“为何?按这前辈所讲,去也……”她含蓄讲到此处,言外之意已经不言自明。 “为何?” 不等洪浩回答,谢籍猛地转过头,一脸的骄傲自豪,“你跟我小师叔时日尚短,自然不知……但我谢籍,跟着小师叔从一路走到现在,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我小师叔,他认准的事,见了黄河也心不死,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他的声音愈发激昂,“小炤姨是为了谁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为了救我小师叔。她能为了我小师叔豁出性命去,我小师叔自然就能为了她闯一闯这十死无生的九幽绝地!” 他看向林潇,眼神无比认真:“林姑娘,你记住,这就是我们不二门。或许我们修为不是最高,功法不是最强,但我们认死理,讲情义,相亲相爱,相护相守……这不是一句空话,是刻在骨头里,流在血液里的东西!” 谢籍的声音由于激动而微微发颤,“我谢籍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我小师叔这一点。从不抛弃,从不放弃,跟着他,我知道,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我还没死透,他就绝不会丢下我。反过来,为了他,我谢籍这条命,随时可以不要。” 林潇怔怔地看着谢籍,又看向面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洪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出身世家,见惯了利益纠葛和明哲保身,何曾听过如此纯粹,如此滚烫的情义与担当?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谢籍这般眼高于顶的天才人物,会对洪浩服服帖帖,毕恭毕敬。 公羊旦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他是遵循修仙界默认规则之人,无法理解这种为了他人甘愿赴死,死不旋踵的行为,但却能感受到那股磅礴而真挚的力量。 “再讲……”谢籍恢复情绪,摇头晃脑:“我小师叔洪福齐天,岂是这老蛋蛋些许狗屎运可以比拟的。” 洪浩叹一口气,谦虚道:“唉,我哪有什么运气,都是苦哈哈拼死拼活罢了,不过……”又开始一本正经装大。 讲到此处,洪浩只觉舷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咦!你们看外面那是什么?” 第508章 大招 洪浩正待继续一本正经无形装大,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舷窗外一道不寻常的影子一闪而过。 “咦!你们看外面那是什么?”他立刻止住话头,指向窗外深邃的星空云海。 众人闻言,立刻都走到舷窗向外望去。 只见在星云舟侧后方,约莫十丈之外,一只形貌奇异的小兽正歪歪扭扭地追逐着星云舟,好奇地绕着船身转圈。 那小兽体型不大,似犬非犬,似狮非狮,通体覆盖着洁白柔软的短毛,唯独四只蹄爪和耳尖点缀着淡淡的金色纹路。 它头颅似龙又似麒麟,额心生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独角,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显得灵动又可爱。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拥有一对极其宽大,形似蒲扇的耳朵,此刻正微微颤动着。 只不过,它飞行的姿态却极不稳定,时而猛地向上窜一下,时而又无力地向下坠落数丈,洁白的毛发上隐约可见几处焦黑的灼伤痕迹,显见是受了不轻的伤。 小兽似乎也瞧见了众人正在透过悬窗看它,立刻发出一阵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呜咽声,声音中似有痛楚与哀求之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舱内的众人。 “它好像受伤了!在向我们求助。”林潇眼尖,最先瞧出小兽的异样。 “小子,赶紧把船停下来,放它进来。”洪浩也瞧出了小兽端倪,连忙叫谢籍停船。 谢籍闻声而动,极快窜到操控室。下一刻,小星云舟便迅速慢了下来,最终悬停在星空之中。 那小白兽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奋力一挣,化作一道白光,跌落在了星云舟的甲板之上。 一落地,它便虚弱地趴伏下来,大口喘着气,身上那些焦黑的伤痕更加清晰可见,洁白的毛发被星风吹得有些凌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可等开了舱门,林潇抢前一步想要靠近这小兽抱回舱内,小兽却龇牙露出凶狠模样,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似乎在警告不许靠近。 林潇一愣,赶紧柔声道:“你是不是受伤了?放心,我只是想帮你,不会伤害你。” 也不知那小兽能否听懂,但咆哮声却并未停止,显然它好像不大信任林潇,依然保持着警惕。 它一方面想寻求帮助,一方面又害怕再受伤害,矛盾得很。 “乖乖,无事……”林潇原本也是英武女子,此刻却软了身段,把个声音夹起讲话,尽量展现自己一片善意好心。 但小兽全不买账,她上前一步,它便后退一步,脊背的白毛依旧竖立,龇牙低鸣。始终保持距离。 如此一来二去,小兽已经退到船头,林潇再进一步它便只有又回星空。 林潇见这小兽如此不识好歹,自己一番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气得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好心好意要帮你,你倒凶起我来了?” 她也是有脾气的大小姐,“行,你厉害,你就在这甲板上吹冷风吧,疼死你算了……谁爱管谁管,本姑娘还不伺候了。” 她气呼呼地一跺脚,转身就回了船舱。 那小兽见她回去,又赶紧向前挪到先前的位置,弄得林潇哭笑不得。 洪浩见状,连忙上前。不过有了林潇先前的经验,他并不紧逼,走几步便停下,让小兽不觉害怕。 他还在思索该怎样开口叫小兽相信他没有恶意,怀里却一阵蠕动,紧接着一个小巧的火红狐狸脑袋钻了出来,正是小炤。 她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甲板上那只受伤的,通体洁白的小兽。 “呜呜……”小炤发出两声低鸣,声音轻柔。她虽然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灵兽之间似乎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 那小白兽听到小炤的叫声,明显愣了一下,它歪着头,巨大的耳朵轻轻颤动,仔细聆听着。 小炤又“呜呜”叫了两声,然后用小脑袋蹭了蹭洪浩的下巴,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洪浩心中了然,他缓缓蹲下身,依旧保持着距离,对着那小白兽温和道:“莫怕,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你伤得很重,需要治疗。你若信得过我,就随我进来可好?” 小白兽看看洪浩,又看看他怀里小炤,犹豫片刻,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朝着洪浩的方向挪了几步。 洪浩见状,伸出手去,手心朝上向它招了招——虽是简单的召唤动作,手心朝上和朝下却是表达全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朝上是尊重,朝下是轻慢。 小白兽再无迟疑,几下便蹦到洪浩跟前。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小炤交流过的缘故,它似乎对洪浩很是信任。 洪浩随即小心地将其抱起,小白兽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便安静下来。 回到舱室,洪浩随手关了舱门,“小子,可以开船了。” “好嘞。” 经过气得鼓鼓囊囊的林潇身边时,他无奈地笑了笑。 “哼!”林潇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瞟向洪浩怀里那只终于变得温顺的小兽,嘀咕道:“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小东西……” 谢籍笑嘻嘻道:“你莫要气恼,这便是小师叔的机缘造化,你便是抢先一步也是无用……夺不走的。” 林潇不服气:“这么一个小东西,有什么了不得,难不成会拉金屎……怎生就是机缘造化?” 谢籍却不以为然,“我虽不知这小兽到底是什么,但它能在星云舟航道飞行,决计是非同寻常。” 洪浩将小白兽放到桌上,仔细观察,除了几处灼伤,右前腿似乎还有些伤筋动骨,不过好在并无性命之虞。只需涂抹药膏好生静养。 洪浩给它涂药后,几人便围在桌边,好奇打量这只安静下来的小白兽。 “这小家伙长得真稀奇,”林潇终究心软,看它可怜模样,不再跟它斗气。“头生独角,还有这么大一对耳朵……你们谁认得这是什么灵兽?” 谢籍绕着桌子走了两圈:“奇了怪了,我自诩也算博览群书,杂学旁收,各类奇珍异兽的图谱也看过不少,还真没见过这般模样的……” 他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没见过便是没见过。其实林潇也是与他差不多,见过记载的都识得,之前就认出过九婴。 天才男女都不认识,洪浩读书不多,自然更加不认识。 “老蛋蛋,你狗日的活得久,认不认识?”谢籍突然望向公羊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老东西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形状,说不得知晓。 公羊旦虽在一旁畏畏缩缩,但也瞧得分明。当下摇了摇头:“恕小老儿眼拙……此兽形貌特征颇为独特,集多种神兽特征于一身……或是某种早已绝迹的上古遗种?亦或是发生了莫名异变?” 他十分惧怕谢籍,若不问他,他却不敢多言。此刻作答也是小心翼翼。 洪浩从来都是顺其自然,当下便道:“不知晓就不知晓,又不是要贪图它什么。与它遇见总是缘分,受了伤总要好生救治……” 似乎是感受到洪浩话语中的关切,小白兽轻轻扭过头,用它那晶莹的独角蹭了蹭洪浩的手腕,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表示亲近的呼噜声。 谢籍见状叹道:“我虽不知它究竟是何灵兽,但却知它公母……这必是一只小母兽。” 林潇惊奇道:“这般笃定?你如何得知?” 谢籍笑嘻嘻道:“你有所不知,我小师叔,从凤凰到火狐,遇到奇珍异兽多矣,哪回不是母的……” 洪浩无言以对。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阴沉木中的弥勒那道分身,作为未来佛,想必见多识广,说不得认识。但除非弥勒主动与他讲话,他却无法自行唤醒。眼下没有动静,他也无可奈何。 既然无人识得这小白兽的来历,众人便也不再深究,总之小白兽算是被收留安顿下来。 起初两日,它还有些拘谨怯生,除了允许洪浩靠近喂药换药触摸它,对其他人都还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它即便休息打盹,一双大耳朵也时刻警惕地竖着,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但随着伤势在洪浩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疼痛减轻,过得几日便逐渐显露出它活泼好动的性子。对众人表现的善意也不再排斥。 不过它最亲密的伙伴自然是小炤。两只小兽虽然形态迥异,一白一红,却像是天然投缘。 就在这温馨融洽的氛围中,星云舟朝着云壤大陆稳定航行。 洪浩每日都要去轻尘房间查看她的情形,眼见面色比起之前红润了许多,呼吸平稳悠长,只是迟迟还未曾醒来。 这一日,几人围坐闲话间,却听得吱呀一声开门之声,众人循声望去,轻尘立在舱门,却是她终于醒转过来。 只是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茫然地望着舱内众人,似乎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师妹,”洪浩欣喜道:“你终于醒了。” 轻尘闻声望向洪浩,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但仍旧透着虚弱和困惑。 “师兄……”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什么时候回船的?我记得……我们好像在河滩上对付九头妖兽。” 她努力回忆着,娥眉深蹙:“后来……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我……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但我感觉好像……好像做了错事……” 看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斩杀九婴之时,对自己后来被意识操控想要刺杀洪浩并不十分清楚。 洪浩放下心来,不记得便好,若是记得那却麻烦。 “师妹,你先别急,坐下慢慢说。”洪浩柔声道,“你已昏迷好些时日,九婴之事已了,我们现在正前往云壤大陆。” 林潇便上前,扶她过来落座。 轻尘当日对这个马尾女子也有印象,自己曾与她合力斩杀九婴,却不知她为何也在船上。 “轻尘姐姐,”林潇微微一笑,“那日情形我在一旁看得最是清楚明白。” “洪公子拼尽全力定住了九婴,你临阵感悟,一剑斩下九婴九头,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临死爆发,你为了护住力竭昏迷的洪公子,飞身上前,被那妖兽一片鳞甲穿胸昏死过去……” “后来我便将你二人带回我家疗伤,洪公子先你醒来,着急赶路,坚持要走……我仰慕你们斩杀上古大妖的风采,嘻嘻,死皮赖脸央洪公子带我一路……这便是事情整个经过。” 她讲得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多半真话里面夹着些许假话,不由得轻尘不信。 “五师叔,你总算醒了。”谢籍笑嘻嘻地凑上前。“小师叔为你寻了一把好剑,羡煞小侄。” 轻尘想起好像是因为拔剑才引出的那九头怪物。 不待她回话,谢籍又指着小白兽对她道:“这是小师叔新收留的灵兽,一直还不曾取名,你讲叫什么名字好?” 可怜轻尘,她清冷孤直的性子,久睡初醒,本就还懵里懵懂,又被林潇和谢籍两个绝顶聪明之人绕来绕去,内心深处那点隐隐违和感早已消失无踪。 “我,我也不擅长取名……”轻尘脑筋思维被谢籍引导而不自知。“它耳朵好大啊。” “那就叫它大耳。小师叔你唤它试试,看它应不应你。” 洪浩闻言,点点头,便对小白兽叫道:“大耳,过来。” 小白兽明显听见洪浩呼唤,但似乎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一对大耳朵扇了扇,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洪浩见它踌躇,思忖片刻,又道:“你本就一对招风耳……这样,叫你大招可好?招风招雨招财招福,还与小炤正好相配。” 小白兽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个名字更为满意,一下子便飞到了洪浩跟前。 “好,从今以后便叫你大招。”洪浩见小白兽应承,算是正式给它取了名字。 …… 星云舟穿越漫长的星云航路,终于缓缓降低高度,穿透厚重的云层,下方一片广袤的大陆轮廓逐渐清晰——云壤大陆到了。 根据公羊旦的指引,谢籍操控着星云舟并未靠近码头,而是径直朝着大陆极西方向疾驰。 越往西行,下方的地貌越发荒凉。起初还能见到些许枯黄的植被和零星的人烟,到后来,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戈壁与嶙峋的怪石。 终于,星云舟在一片极其险恶、仿佛被天地遗弃的山脉前缓缓降落。 此地形多凸凹,势更崎岖。无数山峰如同被巨斧胡乱劈砍过一般,棱角尖锐,怪石嶙峋,没有任何柔和的线条。山体峻如蜀岭,高似庐岩,陡峭得近乎垂直,黑黢黢的岩壁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放眼望去,端的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 山岭之间,死寂一片,莫说人迹,连飞鸟虫豸都绝迹。一些深邃的山洞张着黑黝黝的入口,却诡异地没有一丝云雾,好似那些洞穴会吞噬一切靠近的能量与气息。 干涸的河床遍布裂痕,如同大地龟裂的伤疤。并非没有水道形貌,而是所有的溪流涧水早已干涸不知多少岁月,只剩下被风沙磨砺得光滑无比的卵石,证明从前也有大江大河奔涌流淌。 看来老头所讲的九幽九层,名不虚传,单是这外围景象便教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怖。 “大仙……诸位,就是这里了。那九幽之地的入口,就在……就在那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峡谷深处,光线异常昏暗,仿佛笼罩着一层永恒的暮色。 即便相隔甚远,也能隐隐感觉到一股令人元神悸动,阴冷彻骨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弥漫上来,与公羊旦之前描述的灭魂之渊气息隐隐吻合。 “你们……你们就在船内等候,我先去瞧瞧。”洪浩决然道。 这番凶险远非之前可比,须小心行事。 “小师叔,带我一路,两人才能有个照应。”谢籍连忙道。这里除了洪浩,就是他修为功法最高。 洪浩正欲拒绝,识海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咦,洪小友,怎生到了此处?”正是弥勒。 “咦!怎生谛听在你船上?” 洪浩正待继续一本正经无形装大,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舷窗外一道不寻常的影子一闪而过。 “咦!你们看外面那是什么?”他立刻止住话头,指向窗外深邃的星空云海。 众人闻言,立刻都走到舷窗向外望去。 只见在星云舟侧后方,约莫十丈之外,一只形貌奇异的小兽正歪歪扭扭地追逐着星云舟,好奇地绕着船身转圈。 那小兽体型不大,似犬非犬,似狮非狮,通体覆盖着洁白柔软的短毛,唯独四只蹄爪和耳尖点缀着淡淡的金色纹路。 它头颅似龙又似麒麟,额心生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独角,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显得灵动又可爱。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拥有一对极其宽大,形似蒲扇的耳朵,此刻正微微颤动着。 只不过,它飞行的姿态却极不稳定,时而猛地向上窜一下,时而又无力地向下坠落数丈,洁白的毛发上隐约可见几处焦黑的灼伤痕迹,显见是受了不轻的伤。 小兽似乎也瞧见了众人正在透过悬窗看它,立刻发出一阵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呜咽声,声音中似有痛楚与哀求之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舱内的众人。 “它好像受伤了!在向我们求助。”林潇眼尖,最先瞧出小兽的异样。 “小子,赶紧把船停下来,放它进来。”洪浩也瞧出了小兽端倪,连忙叫谢籍停船。 谢籍闻声而动,极快窜到操控室。下一刻,小星云舟便迅速慢了下来,最终悬停在星空之中。 那小白兽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奋力一挣,化作一道白光,跌落在了星云舟的甲板之上。 一落地,它便虚弱地趴伏下来,大口喘着气,身上那些焦黑的伤痕更加清晰可见,洁白的毛发被星风吹得有些凌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 可等开了舱门,林潇抢前一步想要靠近这小兽抱回舱内,小兽却龇牙露出凶狠模样,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似乎在警告不许靠近。 林潇一愣,赶紧柔声道:“你是不是受伤了?放心,我只是想帮你,不会伤害你。” 也不知那小兽能否听懂,但咆哮声却并未停止,显然它好像不大信任林潇,依然保持着警惕。 它一方面想寻求帮助,一方面又害怕再受伤害,矛盾得很。 “乖乖,无事……”林潇原本也是英武女子,此刻却软了身段,把个声音夹起讲话,尽量展现自己一片善意好心。 但小兽全不买账,她上前一步,它便后退一步,脊背的白毛依旧竖立,龇牙低鸣。始终保持距离。 如此一来二去,小兽已经退到船头,林潇再进一步它便只有又回星空。 林潇见这小兽如此不识好歹,自己一番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气得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好心好意要帮你,你倒凶起我来了?” 她也是有脾气的大小姐,“行,你厉害,你就在这甲板上吹冷风吧,疼死你算了……谁爱管谁管,本姑娘还不伺候了。” 她气呼呼地一跺脚,转身就回了船舱。 那小兽见她回去,又赶紧向前挪到先前的位置,弄得林潇哭笑不得。 洪浩见状,连忙上前。不过有了林潇先前的经验,他并不紧逼,走几步便停下,让小兽不觉害怕。 他还在思索该怎样开口叫小兽相信他没有恶意,怀里却一阵蠕动,紧接着一个小巧的火红狐狸脑袋钻了出来,正是小炤。 她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甲板上那只受伤的,通体洁白的小兽。 “呜呜……”小炤发出两声低鸣,声音轻柔。她虽然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灵兽之间似乎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 那小白兽听到小炤的叫声,明显愣了一下,它歪着头,巨大的耳朵轻轻颤动,仔细聆听着。 小炤又“呜呜”叫了两声,然后用小脑袋蹭了蹭洪浩的下巴,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洪浩心中了然,他缓缓蹲下身,依旧保持着距离,对着那小白兽温和道:“莫怕,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你伤得很重,需要治疗。你若信得过我,就随我进来可好?” 小白兽看看洪浩,又看看他怀里小炤,犹豫片刻,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朝着洪浩的方向挪了几步。 洪浩见状,伸出手去,手心朝上向它招了招——虽是简单的召唤动作,手心朝上和朝下却是表达全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朝上是尊重,朝下是轻慢。 小白兽再无迟疑,几下便蹦到洪浩跟前。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小炤交流过的缘故,它似乎对洪浩很是信任。 洪浩随即小心地将其抱起,小白兽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便安静下来。 回到舱室,洪浩随手关了舱门,“小子,可以开船了。” “好嘞。” 经过气得鼓鼓囊囊的林潇身边时,他无奈地笑了笑。 “哼!”林潇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瞟向洪浩怀里那只终于变得温顺的小兽,嘀咕道:“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小东西……” 谢籍笑嘻嘻道:“你莫要气恼,这便是小师叔的机缘造化,你便是抢先一步也是无用……夺不走的。” 林潇不服气:“这么一个小东西,有什么了不得,难不成会拉金屎……怎生就是机缘造化?” 谢籍却不以为然,“我虽不知这小兽到底是什么,但它能在星云舟航道飞行,决计是非同寻常。” 洪浩将小白兽放到桌上,仔细观察,除了几处灼伤,右前腿似乎还有些伤筋动骨,不过好在并无性命之虞。只需涂抹药膏好生静养。 洪浩给它涂药后,几人便围在桌边,好奇打量这只安静下来的小白兽。 “这小家伙长得真稀奇,”林潇终究心软,看它可怜模样,不再跟它斗气。“头生独角,还有这么大一对耳朵……你们谁认得这是什么灵兽?” 谢籍绕着桌子走了两圈:“奇了怪了,我自诩也算博览群书,杂学旁收,各类奇珍异兽的图谱也看过不少,还真没见过这般模样的……” 他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没见过便是没见过。其实林潇也是与他差不多,见过记载的都识得,之前就认出过九婴。 天才男女都不认识,洪浩读书不多,自然更加不认识。 “老蛋蛋,你狗日的活得久,认不认识?”谢籍突然望向公羊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老东西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形状,说不得知晓。 公羊旦虽在一旁畏畏缩缩,但也瞧得分明。当下摇了摇头:“恕小老儿眼拙……此兽形貌特征颇为独特,集多种神兽特征于一身……或是某种早已绝迹的上古遗种?亦或是发生了莫名异变?” 他十分惧怕谢籍,若不问他,他却不敢多言。此刻作答也是小心翼翼。 洪浩从来都是顺其自然,当下便道:“不知晓就不知晓,又不是要贪图它什么。与它遇见总是缘分,受了伤总要好生救治……” 似乎是感受到洪浩话语中的关切,小白兽轻轻扭过头,用它那晶莹的独角蹭了蹭洪浩的手腕,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表示亲近的呼噜声。 谢籍见状叹道:“我虽不知它究竟是何灵兽,但却知它公母……这必是一只小母兽。” 林潇惊奇道:“这般笃定?你如何得知?” 谢籍笑嘻嘻道:“你有所不知,我小师叔,从凤凰到火狐,遇到奇珍异兽多矣,哪回不是母的……” 洪浩无言以对。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阴沉木中的弥勒那道分身,作为未来佛,想必见多识广,说不得认识。但除非弥勒主动与他讲话,他却无法自行唤醒。眼下没有动静,他也无可奈何。 既然无人识得这小白兽的来历,众人便也不再深究,总之小白兽算是被收留安顿下来。 起初两日,它还有些拘谨怯生,除了允许洪浩靠近喂药换药触摸它,对其他人都还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它即便休息打盹,一双大耳朵也时刻警惕地竖着,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但随着伤势在洪浩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疼痛减轻,过得几日便逐渐显露出它活泼好动的性子。对众人表现的善意也不再排斥。 不过它最亲密的伙伴自然是小炤。两只小兽虽然形态迥异,一白一红,却像是天然投缘。 就在这温馨融洽的氛围中,星云舟朝着云壤大陆稳定航行。 洪浩每日都要去轻尘房间查看她的情形,眼见面色比起之前红润了许多,呼吸平稳悠长,只是迟迟还未曾醒来。 这一日,几人围坐闲话间,却听得吱呀一声开门之声,众人循声望去,轻尘立在舱门,却是她终于醒转过来。 只是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茫然地望着舱内众人,似乎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师妹,”洪浩欣喜道:“你终于醒了。” 轻尘闻声望向洪浩,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但仍旧透着虚弱和困惑。 “师兄……”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什么时候回船的?我记得……我们好像在河滩上对付九头妖兽。” 她努力回忆着,娥眉深蹙:“后来……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我……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但我感觉好像……好像做了错事……” 看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斩杀九婴之时,对自己后来被意识操控想要刺杀洪浩并不十分清楚。 洪浩放下心来,不记得便好,若是记得那却麻烦。 “师妹,你先别急,坐下慢慢说。”洪浩柔声道,“你已昏迷好些时日,九婴之事已了,我们现在正前往云壤大陆。” 林潇便上前,扶她过来落座。 轻尘当日对这个马尾女子也有印象,自己曾与她合力斩杀九婴,却不知她为何也在船上。 “轻尘姐姐,”林潇微微一笑,“那日情形我在一旁看得最是清楚明白。” “洪公子拼尽全力定住了九婴,你临阵感悟,一剑斩下九婴九头,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临死爆发,你为了护住力竭昏迷的洪公子,飞身上前,被那妖兽一片鳞甲穿胸昏死过去……” “后来我便将你二人带回我家疗伤,洪公子先你醒来,着急赶路,坚持要走……我仰慕你们斩杀上古大妖的风采,嘻嘻,死皮赖脸央洪公子带我一路……这便是事情整个经过。” 她讲得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多半真话里面夹着些许假话,不由得轻尘不信。 “五师叔,你总算醒了。”谢籍笑嘻嘻地凑上前。“小师叔为你寻了一把好剑,羡煞小侄。” 轻尘想起好像是因为拔剑才引出的那九头怪物。 不待她回话,谢籍又指着小白兽对她道:“这是小师叔新收留的灵兽,一直还不曾取名,你讲叫什么名字好?” 可怜轻尘,她清冷孤直的性子,久睡初醒,本就还懵里懵懂,又被林潇和谢籍两个绝顶聪明之人绕来绕去,内心深处那点隐隐违和感早已消失无踪。 “我,我也不擅长取名……”轻尘脑筋思维被谢籍引导而不自知。“它耳朵好大啊。” “那就叫它大耳。小师叔你唤它试试,看它应不应你。” 洪浩闻言,点点头,便对小白兽叫道:“大耳,过来。” 小白兽明显听见洪浩呼唤,但似乎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一对大耳朵扇了扇,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洪浩见它踌躇,思忖片刻,又道:“你本就一对招风耳……这样,叫你大招可好?招风招雨招财招福,还与小炤正好相配。” 小白兽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个名字更为满意,一下子便飞到了洪浩跟前。 “好,从今以后便叫你大招。”洪浩见小白兽应承,算是正式给它取了名字。 …… 星云舟穿越漫长的星云航路,终于缓缓降低高度,穿透厚重的云层,下方一片广袤的大陆轮廓逐渐清晰——云壤大陆到了。 根据公羊旦的指引,谢籍操控着星云舟并未靠近码头,而是径直朝着大陆极西方向疾驰。 越往西行,下方的地貌越发荒凉。起初还能见到些许枯黄的植被和零星的人烟,到后来,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戈壁与嶙峋的怪石。 终于,星云舟在一片极其险恶、仿佛被天地遗弃的山脉前缓缓降落。 此地形多凸凹,势更崎岖。无数山峰如同被巨斧胡乱劈砍过一般,棱角尖锐,怪石嶙峋,没有任何柔和的线条。山体峻如蜀岭,高似庐岩,陡峭得近乎垂直,黑黢黢的岩壁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放眼望去,端的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 山岭之间,死寂一片,莫说人迹,连飞鸟虫豸都绝迹。一些深邃的山洞张着黑黝黝的入口,却诡异地没有一丝云雾,好似那些洞穴会吞噬一切靠近的能量与气息。 干涸的河床遍布裂痕,如同大地龟裂的伤疤。并非没有水道形貌,而是所有的溪流涧水早已干涸不知多少岁月,只剩下被风沙磨砺得光滑无比的卵石,证明从前也有大江大河奔涌流淌。 看来老头所讲的九幽九层,名不虚传,单是这外围景象便教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怖。 “大仙……诸位,就是这里了。那九幽之地的入口,就在……就在那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峡谷深处,光线异常昏暗,仿佛笼罩着一层永恒的暮色。 即便相隔甚远,也能隐隐感觉到一股令人元神悸动,阴冷彻骨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弥漫上来,与公羊旦之前描述的灭魂之渊气息隐隐吻合。 “你们……你们就在船内等候,我先去瞧瞧。”洪浩决然道。 这番凶险远非之前可比,须小心行事。 “小师叔,带我一路,两人才能有个照应。”谢籍连忙道。这里除了洪浩,就是他修为功法最高。 洪浩正欲拒绝,识海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咦,洪小友,怎生到了此处?”正是弥勒。 “咦!怎生谛听在你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