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月行》 第1章 第 1 章 徐州夏夜。 溪水潺潺映月影,细雨霏霏落竹林。 女子一身青衣,头戴斗签,白纱遮面,手上的竹杖不断敲着湿润厚土,发出哒哒声响,打破雨夜静谧。 她的身侧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其携竹筐,内放药草,飘来阵阵清香,想必亦是刚从山上归来。 大抵孔渡月也没想过,昔日下山总有师父陪着,今时师父逝世,还能有位好心人引路,让她不至于孤身一人。 “咱们村呐,稀奇得很,形似盘,如深坑,保准你见后吓一跳.....” 老妇人一路上笑呵呵的,直到睨向孔渡月的竹杖一眼,语气变得惋惜:“哎哟,瞧我糊涂的,你别往心里去。” 孔渡月并不介意,淡笑道:“没事,夫人不必挂心。” 老妇人心疼道:“哎,可怜的孩子。方才听你说要一个人去城中,我就在想,一个小姑娘,目盲孤苦,无人依靠,何要去城里找苦吃呢?” 孔渡月笑而不语。 她并非没有想过这种事,奈何去城里寻疾排苦,本是师父的意愿。 正因城中繁杂,方能遇见更多各式各样的人,多加历练,早日出师,以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再者,她亦好奇城中与山林之异,早听师父说过,城里有许多新鲜事物,为山林所不得的,让她憧憬许久。 即便游历四海,被人唾弃,她亦无怨言。 “你要知道,这城里与山里不同,尽是富贵惯了,反倒瞧不起咱们,你去啊,指不定会遇见什么破事儿......” 老妇人还想说什么,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妖风,随即电闪雷鸣,细雨转为滂沱暴雨。 手上的油纸伞逐渐坍塌,看似撑不了多久,老妇人皱纹拧成一团,语气变得慌乱:“这雨势,怕是出事了!” “夫人可是伞坏了?” 孔渡月并未多想,只凭听那暴雨倾盆之声,和头上快要倾斜的斗签,便猜测其伞损毁。 她继续以竹杖敲地,主动走至前方,安慰道:“咱们快走吧,想来,雨很快就停了。” “哎......” 老妇人先是瞥了眼孔渡月,又眺望远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加快步伐,一路越过竹林。脚下泥泞四溅,雨水如同潮袭,掩盖了四周的喧嚣,只剩竹叶于风雨中瑟瑟作响,更显几分不安与急躁。 冰凉寒意席卷全身,孔渡月感觉脚底被泥土包裹,触感奇异,甚至越走越陷,让人寸步难行。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孔渡月借竹杖撑地,总算挪出了脚。 她不禁发问:“夫人,是到村口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宁静。 孔渡月疑惑,再问:“夫人? 依旧无人回应。 孔渡月尝试伸手摸索四周,却是一根毛寻不着。 这天地之大,仿佛只剩她一个。 心底不安情感越发激烈,孔渡月唯有努力保持冷静。 她听力何等敏锐,即便看不见,远处高响的声音已为她引路。 孔渡月不再犹豫,立刻闻声赶去! 竹杖敲地声不断响起,孔渡月觉得自己正往下坡行走。 直到,听清了那些声音。 “发洪水了,快逃啊!” “娘,娘,你在哪儿啊......” “鸣鸣,谁来救救咱家奶奶……” “别挡路,让开让开,我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 那些竟是掺杂着哭喊与悲伤的纷乱之音! 原以为是村子热闹,不曾想,越发靠近时,声音也越发刺耳,俨如黑夜中蔓延的野火,风吹之而盛,燃眉而不尽。 水已经淹没她的脚! 孔渡月在一片漆黑中摸索,想尽可能地找到安全之路,然四周之声杂乱无章,无法判断出方向。 她擦紧手中竹杖,脑袋正运转时,忽尔被人擦肩撞到,身子往前一倾! “你……” 那人停下脚步,回首一望。 只见孔渡月的斗签缓缓跌落地面,白纱随风飘扬,月光洒下,映出那清丽脱俗的脸庞。 美人儿闭着眼,可睫毛不自觉地轻颤,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身子顿抖不已,手不断在地上摸索,雨水顺其鼻尖滴落,略显几分悲凉与狼狈。 那人当即愣神片刻。 然而他的后方还在催促:“别管她!还不快去找块高地避患?这洪水直冲,村子都已经积水成河了!” 闻言,那人咬牙,回过了头。 “别怨我!” 良心与生命放在眼前,他仍是选择随着亲友走了。 孔渡月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心底没有任何波澜,那句话反倒点醒了她。 洪水直冲,积水成河。 难不成,是水患将至? 孔渡月连忙扶着竹杖爬起,衣物积水而重,行路越发艰难。 她对四周大声疾呼:“夫人,夫人!您在哪儿?” 声音在汹涌的水流和哗哗的雨声中,显得异常微弱。 孔渡月焦急万分,洪水无情地冲刷着,带走了她脚下的泥土和石块,让她几次险些摔倒。 候然,像踢到什么硬物似的。 “嘶……“ 一道低沉声音传来,带有几分隐忍。 孔渡月狐疑地跨下身子,伸出手,便摸到一股冰凉触感。 那像极了人的皮肤,滑嫩细腻,若手往左移去,便可察觉到一块高挺之物,伴随着若有似无的气息喷洒手心。 “摸够了吗?” 男人似乎很不耐烦,迅速甩开她的手! 突如其来的人声使孔渡月一个踉跄,她满脸惊诧,往后退上几步,方定了神,意识到身前是个人。 孔渡月佯装镇定问:“这位小友,你在地上做甚啊?” “你以为我不想起来?“ 男人用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望她,直到看见向那支竹杖,他明显愣神,不禁笑出了声,“原来如此,难怪不知我是谁。” 其语气听着充满自嘲与无奈的意味,孔渡月并未介怀,她语气平缓问:“你受伤了?” “你要这么说,也算是吧。“ 男人环顾四周,人流逐渐散去。眼看水位上涨,快要将他整个身子淹没,心中顿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罢了,罢了,不过是天要我亡之意。” 他苦笑连连,后抬眸望着孔渡月的脸庞,“你走吧,不必管我这个陌路人……” “天若真要你亡,又何会遇见我?” 未料,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只见孔渡月转过身,直直蹲下来,朝后方之人道:“既然走不了,那便上来,我带你走。” 可此话多少带点天真,男人先是眼眸微震,而后眉头紧锁,气馁至极:“眼下,你我皆是身体残缺之人,多我一个累赘,你也会死。” 此意,孔渡月算是明了,她轻声道:“身体残缺之人?你不是受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男人攥紧拳头,用力砸向自己的腿,“我这条腿根本动不了,无论如何,我都走不出去了。” “那正好,我背着你走,你尽管看路。咱们有一双目,一双腿,还愁逃不出这里吗?” 说罢,孔渡月的手还动了动,仿佛在催促他动作快些。 空气宁静几秒。 下一刻,孔渡月只觉背上沉重,仿佛一座大山压下,让她的脚止不住地顿抖。 低沉中透露沙哑的噪音在耳边回荡:“我倒要看看,你这小瞎子能背着我走多远。” “……” 男人的手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丝毫不敢松开。 孔渡月向他保证,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走多远不敢说,但绝对能让你活着,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她稳稳踏出脚步,每步皆是踩实再走,以免颠簸到背上的人。 许是得到承诺,男人再无出声,只是那双紧紧抱住她的手,稍微放松了些。 孔渡月感受到这微妙的变化,方迈出一步,背上传来声音:“错了,往左边走。” “……哦。” “太左了,转回来一点。” ”哦。” “就是这样,径直走。” “……” 孔渡月是第一次不靠自己的判断力,单凭他人的话语判别路况。 起初有少许不信任,好在两人沟通还算顺畅,少顷,孔渡月已经习惯这种感觉,走起路来也越发得心应手。 男人再次提醒:“前面有台阶,小心。“ 孔渡月点头,用竹杖轻轻敲打前路,确认好阶级之间相隔的距离,才敢迈出脚步。 两人一路向上,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步伐减轻,看来是脱离洪水区域,踏回土地了。 孔渡月忍不住喘了口气,头发粘在额头上,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 她扭动着脚踝,道:“脚底的水慢慢退去了。” 目前细雨如丝,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急促猛烈,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树叶混合的清新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背后之人气息听着沉重,“就在前面……” 他的呼吸急促微弱,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颤抖不已,犹如寒夜中摇曳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 “你怎么了?“ 孔渡月自是察觉到其异常,她急忙在原地蹲下,扶着男人躺平于地。 见他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孔渡月轻触其额头,便知他发热得厉害。 孔渡月只好触其胸膛,不料手腕立马被男人抓住。 “做什么……” 男人嘴里含糊得很,且抓得无力。 孔渡月哪里顾得上他的反应,只道:“我是名医者,在医者眼中,并无男女之分,你乖乖躺好便是。” 说罢,她迅速扯下男人的衣物,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前,随后又将衣物盖回去,小心翼翼替他把脉。 “这……” 孔渡月眉头紧锁,此乃沉迟脉,肺冷气短,身子虚寒乏力,气血不畅,看来是因水中浸泡许久所致。 方才听他说自己的腿走不得,想来,是个患有腿疾之人。 孔渡月思忖片刻,便握住男人的手,翻过手背,以大拇指按压着他的合谷穴。 俄而,男人的眉头终于舒缓下来。 “世子……世子!” 此时,远处传来心急如焚的呼喊声。 孔渡月不免僵着身子,不知所措地握紧了男人的手。她不得已停下动作,对四周充满防备。 那道声音随着尘土飞扬,马蹄跳跃,来人身份定不一般。 何况,她好像听到“世子”二字? 正想着,身下男人发出极其微弱之声,“别怕……那是,我的人……” 孔渡月微怔:“这么说,你是……” “世子……啊,可算找到您了!” 那侍卫快马加鞭地向前赶路,可当看清眼前一幕时,又急忙拉着绳子,使马匹高高跃起,再落回地面。 侍卫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画面似乎已经定格于此,无法抹去,他惊乍出声:“一定是眼花了,世子怎会和一女子在一块……” 可无论怎么看,地上那人都像是他家世子。 “救命啊——” 孔渡月暂且不管男人的身份,一边摆手,一边随风疾呼,朝侍卫道:“你家世子要不行了!” “……” 侍卫见此情景,连忙跃下马,赶去他们身边。 见徐洛这幅虚弱模样,侍卫不禁红了眼眶,“世子,是属下来迟了。这水灾来得突然,回过神时,属下已经被洪水冲至另一处,唯有先寻回马匹,又给城中传了消息,估计大伙儿们正赶着来……” “阿硕,不怪你,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徐洛的视线逐渐清晰,意识到是孔渡月的功劳,便看向孔渡月,“此程虽然找不到那名大师,但好在苍天保佑,是她救了我一命,否则我也在劫难逃。” “世子……” 阿硕担忧地看着他,又看向孔渡月,以极其感激的语气道:“姑娘,多谢你救了我家世子,若要什么谢礼,尽管提出来,不必客气。” “不必了,我暂时没什么想要的。” 孔渡月挥手示意,“只是没想到,你竟是那赫赫有名的世子徐洛。” 徐洛眉头微皱,“怎么,遇我本人,让你失望了?” “不,我听师父提起过。徐世子自小文武双全,是世间少有的才子。我虽目盲不视,无福见世子一面,但也知世子是嘴上毒,心却不黑。” 孔渡月语气转缓,“只是这朝廷之事纷扰繁杂,人心难测……” 听闻徐洛患上腿疾,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第2章 第 2 章 “可惜皇家琐事,非我一介草民所能及。” 孔渡月深知自己多说无益,那清冷嗓音空灵而悦耳,“你病得不轻,我劝世子尽快回府,传大夫好好医治,以免落下病根,影响了终生。” 徐洛凝视着眼前之人,那双黑眸变得深邃。 他喉结上下滚动,终是欲言又止,唯淡道:“多谢。我会让人将你送回安全之地,改日若有缘再见,徐某必定还上这份恩情。” 孔渡月莞尔一笑:“世子言重了。” 她的墨发散开披至肩后,更衬脖处皮肤白皙,只是那抹笑意过淡,加上面容憔悴,不免透出些许清愁之意。 徐洛看不透那副面孔下,藏着怎样的心事。 他不再多言,抑或是因为体力透支的缘故,只撑着阿硕的手臂,转身离去。 不过须臾,徐洛的手下已至,同样是骑着骏马而来。与阿硕不同,此人沉默寡言,路上一言不发,孔渡月差点怀疑他是不知何来的窃匪。 好在即将到达的之际,他提及徐洛交代下的事,孔渡月才放下戒心。 原是徐洛派他送来一个圆形玉佩,以做报恩信物。 孔渡月本想推辞,毕竟师父教导过,不许与旁人有过多交集,何况是身份尊贵的世子,而且救人乃她的本分,并非为谋利。 但徐洛的手下似乎和他本人一样固执,当孔渡月接过玉佩时,只听驾的一声,她已稳稳落地。 回过神来,其手下已失去踪影,周围只有杂乱无章的人声。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线瞬间引起孔渡月注意。 “呜呜,我的小羽啊……他才九岁啊,为何天道如此不公……” 孔渡月神情有些恍惚,急忙将玉佩收好,她便握紧竹杖,往声音源头赶去。 顺利越过了围观群众,孔渡月试探性地朝其问:“夫人,是您吗?” 听见竹杖敲响,再而停顿的声响,被众人包围的老妇人像是察觉到什么。 老妇人湿润的眼眶一凝,眼神变得犀利无比,“是你……” 孔渡月难得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知道您平安无事,我就……” ”都是你!” 老妇人与先前判若两人,她咬牙切齿地指向孔渡月,话语间满是恨意,“若非你硬要我引路,带你下山,我又怎会在这紧要的关头赶不回去!小羽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她说得激动,只觉喉咙一甜,随后便咳出两口鲜血,晕厥过去,引得众人惊慌失措。 霎那间,孔渡月被骂得脸色惨白,那抹微笑凝固,脑袋更像风筝断了线,无法思考。 即便是不明所以然,她依旧上前查看老妇人的情况。 可到底是老人家在村中的影响力大,村民们不罢不休地拦着她,言辞间尽是责备与不满。 “我就说嘛,吴奶奶年数虽高,可身健力壮,走起路来几乎与年轻人无异,怎么上个山采药,半天儿都回不来,原来是你在阻碍她!” “小羽可是她唯一的孙子,也是唯一的家人,倘若这孩子走了,你要她老人家一个人怎么活!” “要我说,她和那个扫把星一样,想来克死咱们村里的人。村长,此人不得不防啊!” 众人喋喋不休,不断猜疑着孔渡月这来历不明之人。 见此乱景,为首的村长眉头紧锁,眼神决断,他颤着脚走上前来,以不容置疑的眼神上下审视着孔渡月。 哪怕看不见人,孔渡月仍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宛如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身上,使她的双腿一动不动。 “盲人……” 望着她失焦的双目,村长无奈摇头,饱经风霜却依然洪亮的嗓音响起:“诸位,这个女娃儿是个盲人,看不清路,找人帮忙也是于情于理之事。“ “更何况,此次水患谁也不想发生,可既然发生了,咱们也不能怪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村长的语调听着慢悠悠,不禁让孔渡月想起了师父。 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师父总能保持清醒而公正的态度对待她。 孔渡月双眼通红,哽咽道:“这位爷爷,多谢。” 村长摆了摆手,望天长叹:“何须多谢?这村子也并非第一次发洪水了,不怪你。只是往日还算能对付,如今却是一年不如一年,洪水来得越发凶猛,次数也越加频繁,大抵是上天跟咱们村子过意不去……得认命呐。” “村长,您怎么能就此放弃?咱们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是啊,没了房屋稻田又如何?咱们总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 村民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可眼下家破人亡,再乐观的人,说着说着也会变得沉默。 气氛正逐渐冰冷起来,村长仍想说些什么。 然一声尖叫似要冲破天际,震荡于众人耳中! “村长,那个扫把星……他,他逃出来了!” 惊恐万分的声音,伴随着健步如飞的脚步奔来。 后方跟来的,则是所有村民都不愿看见的人! “秦无深,是秦无深这个扫把星!他逃出来了,肯定是洪水冲破了木门!” 有些村民的声音极其惶恐,他们边往后退,边慌张道:“所有人过来,千万不要沾染上秦无深身上的邪气,免得落得像他那样被邪祟入侵的下场!” “救,救救我……求你们了,救救我……“ 那位叫秦无深的男人还未接近众人,说完后,便猛地倒了下去,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那道哀求无果之声,也随之消散。 孔渡月被众人挡住,看不得老夫人,唯有先去查看秦无深的情况。 她的手尚未碰到秦无深的身体,有的村民似乎于心不忍,还是好言相劝:“姑娘,你若不想死,最好离此人远一些。他已经被邪祟缠身多年,也害死了村里不少人,你年纪轻轻,总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孔渡月的手一顿。 可她并无加于理会,而是抚触着秦无深的额头。 起初,他的体温极高,可不过一会儿,又失热得极快。 孔渡月的心仿佛沉入谷底,她将指尖放在秦无深的呼吸下方,试图查探其鼻息,再加以触脉。 可结果,依旧不尽人意。 “高热致喘,气绝而亡。” 孔渡月感觉心头拔凉,语气也冷了几分,“此人并无邪祟入体,而是患有疫病。你们当时为何不告诉我师父?他明明可以得救,疾病也不会传染,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么多条性命,更不会就此牺牲!” 秦无深,她想起来了! 数年前,山下村子多宗亡故之事,师父许是未卜先知,便多次下山打听,欲想找出真相。 可村民们硬是不敢透露半分,师父也只好将此事耽搁下来。 没想到,这些村民是知情不报! 她的话语不假,倒让村长思绪万千。 无数念头于脑海中浮现,似是猜到最不可能的结果,村长带有试探性的口吻,朝孔渡月问:“敢问姑娘……你师父名讳是?” 孔渡月先是沉默,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后又像说服了自己,终是朱唇微启:“仙禾。” 提及这个名字,她不免语调颤抖起来。 从前,孔渡月害怕讲出师父的名字,因为师父是位闻名遐迩的游医,而她不过是一个眼瞎的黄毛丫头,配不上徒弟之名。 事到如今,她必须承担起作为仙禾之徒的重任。 她要让“仙禾”之名,名扬天下! 孔渡月攥紧拳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的师父,正是仙禾大师。” “你竟是仙禾大师的弟子……” 此话一出,瞬间震惊众人! 有村民提出质疑,“你一个瞎子,如何学医,莫不是想骗咱们吧?“ 孔渡月冷回:“你们若不拦着我,我自会证明给你们看。”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他们不敢做这个决定,只好看向村长。 村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只向前半步,拍了拍孔渡月的肩膀,“那就……试试吧。” “好。” 孔渡月感觉自己被信任,终于露出一抹微笑。 她从随身携带的草袋里取出一个瓶子,将其打开后,便豪气地将整瓶药汁倒在手上,涂抹得干净。 事成后,她又掏出一枚药囊,悬挂于一根木上,放置于秦无深的尸首之上。 村民们皆看不懂孔渡月的所作所为,个个都满脸狐疑地朝村长问:“村长,你当真相信这丫头?” “死马也当活马医,眼下这个状况,你还有更好的方法能处置好吴奶奶和小羽吗?还有秦无深……” 村长表示别无他法,“眼前这个小盲女啊,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 “……” 孔渡月将所有话尽收耳中。 她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而是朝着人群步步靠近。 有人被她这一举动吓得激灵,惊乍出声:“别过来!你已经碰过秦无深了,会害死咱们的!” 孔渡月似是预料到其反应,她缓缓伸出了手掌,彰显着那独特的绿色之掌。 “你们看,这是师父留下的药汁,涂上它后,便可发挥驱毒作用。” 孔渡月淡定自若道:“倘若你们之间,曾有人受师父所治,必定见过这种药汁,也可证明我绝无撒谎。“ “咱们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冷哼一声,竟当着众人面前掏出一把锋利匕首,对准了她的右眼! 其声音狠戾至极:“我可不像村长那般仁慈,且不说你是否为仙禾之徒,就连你是否是个瞎子,我都存有疑虑……” 第3章 第 3 章 微风吹来肃杀之意,刀刃寒光闪烁,似乎下一秒便会刺入她的瞳孔! 众人气息屏窒,大气不敢喘一口。 孔渡月何尝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她蹙起眉头,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你这么做,只会白白耽误救治时间。” “简直是荒谬!一个瞎了眼的,如何能医治他人?“ 那人握紧了刀柄,以极其笃定的语气道:“我绝不会拿吴奶奶和小羽的性命去赌,去赌你是个好人……赌你是仙禾大师的弟子!” “你……” 孔渡月轻咬下唇,缓缓垂下了手。 的确,除了师父所留的药汁和竹杖之外,她并无任何可以证明自己的手段。 唯有……欲擒故纵一计。 孔渡月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策,只转过了身,自嘲一笑:“也罢,既然你不愿冒这个险来信任我,我也不会勉强。” 她指向地上一动不动的身躯,朝众人道:“我在秦无深尸首上放的,是隔绝恶核的药囊,大约放上一日再处理尸身,便不会沾染上病毒。至于你们信不信,都与我无关。” “不过……你记住了,如果他们真因为你此刻的选择而断送性命,你也别后悔。” 孔渡月眉目间波澜不惊,声音冷冷淡淡。 她迈出脚步,那纤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步履缓慢却又坚定。 竹杖敲向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一下、两下…… 第五下发出后,村长终是发话:“不可!” 孔渡月嘴角微微上扬,随后停下脚步。 村长干涸的唇颤抖着,“姑娘,我们信你。只求你救救小羽他们吧,咱们同是一个村里的人,老夫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们受苦,却又无能为力啊!” 那人还想劝阻:“村长,她可是个瞎子!仙禾大师怎可能有这样的徒弟……” “若有任何不妥,自有老夫承担!” 村长决心已定,他凄然道:“此次水患已让诸位家破人亡。如今,小羽和吴老尚有一线生机,老夫岂可坐视不管,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倒在冰冷的地面?“ 那人心中蓦然一痛,“村长……” 村长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生怕再惹恼了孔渡月。 “村长有这份心,真乃这个村子的荣幸。” 孔渡月会心一笑,走了回来,“您放心,我绝不会给师父丢脸,吴奶奶和小羽,我都能救回来,只要你们不再拖延时间。” 她的笑容宛如春花绽放,透着几分温柔甜美。 望着这样的笑,村长不自觉地放宽心,连忙回应:“那就……劳烦你了。” 孔渡月轻轻点头,往前踏出脚步。 众人见状,纷纷后退,给她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竹杖轻触下方,感觉到地上昏过去的两人正在身前,孔渡月蹲下身子,按照方才的思路,为他们检查一遍身体。 “夫人应是火气旺盛,受了刺激才晕过去的。而小羽不同,他的体温极高,许是这水患引致的温病,不容耽搁太久。” 孔渡月抬起头,朝众人问:“你们可否生火,再找些金银花来?我记得这附近的山头应该有很多才是。” “我可以,我来生火。” “我知道金银花在哪儿,我去找!“ 村民们自告奋勇,一溜烟儿地往山头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寻来一些燧石和金银花草,后又将金银花草放在孔渡月触手可及的地方。 燧石则被放在一些柴草上,互相打磨擦出火花,形成一个小小的火团。 孔渡月从随身携带的纱布针包中取出一支毫针,将其置于温火之上灼烤。 淡淡的烧焦味传来,火焰正舔舐着银白的针尖,直至指尖察觉到它的热,孔渡月方将它拿起,在空气中轻轻摇晃片刻。 万事具备,孔渡月先是将针尖小羽的大椎穴和风池穴等多个穴位,后再重复烧热另外数支针,刺入吴奶奶的水沟穴。 她娴熟的手法直接震惊众人! 他们并不理解,为何一个盲人能感知到这些穴位的存在,且是同时施针! 甚有者窃窃私语,认为她是在胡乱医治。 孔渡月却无空理他们,她的手法极轻,刺激着吴奶奶。 刹那间,吴奶奶的眉头一皱,猛然睁开双眼! “夫人,你醒了。” 孔渡月闻声便知她的苏醒,随即将毫针拔出收回。 正想将注意力放在小羽这个孩子身上,谁知吴奶奶看见小羽身上的针,顿然像吃了火罐子般,推开了孔渡月! 吴奶奶身子虚弱,仍气急败坏地朝她大吼:“你做什么!竟敢伤害我的孙子!” 孔渡月愣住,解释道:“我在救你们。” “你撒谎!你定是对我怀恨在心,恨我那时抛下你,自己跑了回来……” 吴奶奶突然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满脸心虚地喃喃自语着,试图说清,“我,我也是为了小羽啊!” “原来夫人是走了啊,我还以为您是走丢了,正四处寻您的踪迹,才来到了这里……” 孔渡月的语调听着轻飘飘的,总透着几分讽刺意味,冷淡的表情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这番话,叫她失望不已。 孔渡月撇开头,朝众人说道:“各位都看见了吧,我并没有撒谎,吴奶奶真的醒了。麻烦各位帮我看好她,以免再阻碍我对小羽的针治。” 众人自然知晓吴奶奶的急性子,马上赶来按住了她,加以安抚:“奶奶,您就歇会儿吧。这姑娘真有两把刷子,肯定能治好小羽。” “你们,你们……” 吴奶奶急得不断咳嗽,却又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只好死死盯着孔渡月手上的针,放出狠话:“你若是敢伤他,我这个老骨头定跟你拼了!” 孔渡月低头抿唇,并不作声。 她手上动作不停,同时呼喊着村长:“村长,您可以帮我将金银花草放在火上,烧出汁液,再喂给小羽喝?我的手涂上了药汁,终归是不够干净。” “好,好。” 村长急忙答应下来。 他顺从孔渡月的话,将金银花草放在火上,烤出浓浓的药草味。 见汁液流出,村长捏住了小羽的下颌,将金银汁流入其口中,孔渡月也停下了动作。 众人静静等待着结果。 可过了许久,小羽并不见有动静。 良久后,吴奶奶终是坐不住,她挣脱了众人的束缚,连忙上前查看小羽的情况。 ”小羽……” 吴奶奶流下两行泪,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小羽的脸庞。 不知是否是感觉到这些泪水,就如奇迹发生一般,小羽的睫毛轻颤起来。 吴奶奶以为是自己眼花,不断叫唤着他的名字,“小羽?小羽……” 小羽似乎知道有人在唤自己,嘴唇微张,“奶奶……” 他缓缓睁开双眸,仿佛方才做了一个梦,眼神仍带有一丝睡意。 吴奶奶眼眶通红,她轻轻握住小羽的手,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才哽咽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围观的众人也围了上来,“太好了,你们都平安无事。” “……“ 此起彼伏的声音再次响起,一时间竟变得热闹起来。 孔渡月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情,但心里依旧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大概就是失而复得的样子吧。 她的嘴角挂上一丝苦涩,便朝他们道:“烦请让让,我要收回小羽身上的银针。” “好,好,多谢姑娘相救。” 吴奶奶一听,与先前成了鲜明对照,极其热情地拉着她冲入人群。 孔渡月顺利收回银针,忽听身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小孩声音。 “多谢姐姐。” 那是小羽的声音。 孔渡月露出一抹微笑,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不客气。” 小羽的眼睛眨了眨,好奇问:“听各位说,姐姐是位盲人,也是仙禾大师的医徒。可姐姐看不见,是如何行医的?” 孔渡月似乎未料他会这么问,只答:“师父曾言,凡行一事,志于意而非能。我想学医便学,无须在意自己盲目与否。” “哦……“ 小羽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那双眼眸满是欣赏之情。 孔渡月温柔地笑了笑。 她走到众人面前,补充道:“此次水患或许会留下不少隐患,比如痢疾,伤寒等等。最有可能的,便是像小羽一样,得了温病,各位绝不可掉以轻心。” “这片山上长有不少珍贵药材,你们可多采一些金银花、大黄、石榴皮、艾叶等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秦无深的疫病,或许已经在你们之中传开,只是你们没有留意。” 孔渡月拿出剩余的数个药囊,交予村长手中,叮嘱着:“这些都是师父所制,你们不信我,大可相信师父。它们能于最大程度上减少疾病的传开。” “我信你。” 村长颤抖着双手接过,“你已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了。” 孔渡月摆了摆手,脸上是温和的笑,“村长,您要感谢您自己。” 若非村长信任她,她绝不愿救。 正是这份信任,救了吴奶奶和小羽。 村长以为她是谦逊,也不勉强,只笑道:“不愧是仙禾大师的徒弟,若有可能,请务必要替我向他问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