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吉常安》 第1章 第1章 引子 京城最有名的茶馆宝茗楼里，高朋满座。茶馆二楼靠窗的雅间里坐着两个青年。二人静默相对，茶香氤氲，隐隐传来楼下的说书声。 “话说这墨家，乃是几百年前叱咤风云、名扬天下的大派，却已在两百多年前就覆灭了。”说书先生侃侃道来。 “传言这紫云山墨族，乃是墨家分枝秦墨相里氏，当年存活下来的旁支后人。因非嫡系，并未得墨家真传。子孙人才亦是平平，武功技艺并不高超。历经数代繁衍生息，耕耘树艺，已与平常人家无异。” “可谁知……”说书先生折扇一合，声调幽幽一转：“在十九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紫云山出现了一帮神秘黑衣人。武功高绝，弓弩强劲，还带着剧毒暗器。一夜之间，火光冲天，杀得那叫个鸡犬不留，人间炼狱。”听客们啧啧叹息。 “紫云山我叔父当年押镖经过，说那时河水都是红色的。”茶客中有人说道。 “我舅父当年在砰城，那山火一直烧过去，烧了半个城。”又有人附和。 “我隔壁婶娘就是从砰城逃难过来的，说当年那场火灾可烧死了不少人呐”。 “啪”醒木一惊，人群又安静下来。 说书先生放低声音继续道：“最近江湖又有秘闻，这紫云山墨族，有件墨家传下来的宝物。这宝物叫何名号有何作用，未曾得知。但有人曾出万两黄金江湖悬赏，可至今仍无下落。那帮神秘黑衣人又是何门何派……” “你这样做很冒险”雅间里，一位仪表堂堂、温文敦厚的锦衣男子眉头紧皱。 对面一个脸色苍白长指嶙峋的男子，手里把玩着茶盏久久，笑道：“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只能兵行险招、投石问路。”笑眼中迸出坚定的光芒…… 第一章 碧桐山 碧桐山的初夏，夜晚清风微拂，窗外蛐蛐儿叫得欢快，草丛中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四处飞舞。一个形体动作像狼一样的少年，一下往东跑一下往西扑，玩得不亦乐乎。 屋内灯下缝着衣裳的妇人，却满心惆怅。 “吉儿，你真的要回京城……成亲？” 苏瑶放下手中缝着的披风，满眼担忧道：“这裴家，怎会如此轻易答应这门婚事？传言这裴家嫡长孙裴元哲，可是京城第一大才子，名动天下，是裴家最有前途的子嗣。裴家家主文国公，最是老谋深算计较门第利益之人。何况，这婚约本就是当年你娘为了保你，与她的闺中密友，也就是裴元哲的娘亲杜诗语私自定下的。虽也写了定婚书，换了信物，可当年私下也商量好，等你十五岁及笄，便可根据双方意愿解除婚约。” 墨吉跪坐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姑母莫要担心，我会小心行事的。嫁与不嫁，嫁谁都不重要。我只是要有个明面上的身份回京。” 苏瑶想再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半个多月前，墨吉突然回到碧桐山，说要去京城。且立即让她给京城苏家，墨吉的父亲写信。说吉儿年底就要满十九岁，早过了摽梅之期，该成婚了。想嫁回京城，日后方便在父亲跟前尽孝。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今日便收到了京城回信，说已派家仆前来接的路上，想必再过几日便能到。 墨吉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玩得不亦乐乎的少年，多日的消沉总算拨开了点云雾。 十四年前，紫云山墨族全族被灭，师父在族人的掩护之下，带着墨族三大宝物之一的九星魂莲，重伤逃出。而分散在各地的族人，却已被打得七零八落，魂丹破碎，四处飘零。 两个月前，师父在白虎山困魂谷收聚一枚魂丹碎片时，被镇谷暗器所重伤。在最后一刻，燃烧自身全部内丹能量，让九星魂莲感应到了另一件宝物六玄灵盏的方向，直指京城。 所以京城，她是怎么都要去的。 墨吉看着窗外出了神。 回想多年以来，跟随师父在外游历，风风雨雨，没承想，师父就这么抛下他们走了。师父重伤后，她和师弟发疯似地想尽各种办法，但也无力回天。最终只能爬山涉水，将师父安葬在了紫云山上。再用九星魂莲收聚了师父那几乎燃烧殆尽的魂丹后，带着师弟墨千易回到了碧桐山。 碧桐山，这是墨吉长大的地方。从小，姑母苏瑶带着她在这里生活。四岁时，在山脚的河溪边，她和姑母救回了一个叫墨衍的身受重伤的男子。半年后苏吉儿拜他为师，赐名墨吉。至此，墨吉每日除了跟姑母看书学字，女红厨艺，还要跟着师父学武，学机关设置和各类阵法。师父对她极严，姑母虽然心疼她，每日的功课却也不准落下，只是会偶尔做好吃好喝地哄着她。 她天资聪慧天赋极高，学得很快。待到八岁时，师父身上的伤全愈，便开始带着她外出游历。起初还好，每一两年间，回一次碧桐山看望姑母。后来越走越远，上次离开至今已有整整三年。期间，六年前，他们在莽荒山遇到了小师弟，一个被狼养大的孩子，师父说是他堂兄的孙子。少年已有成年狼性，师父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他驯服和教化。即便时常被抓咬得满手伤痕，墨吉也能在师父的眼中看到日盛的光芒。 他们一路游历，收集修复已故族人的魂丹碎片，一路惩奸除恶，为百姓做力所能及之事。一路看书学武，机关阵法，操纵灵宝，和驯化师弟。有时会在某个城镇待一段时日，有时会风餐露宿，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好在从姑母处学来的厨艺，让他们也时常能吃得上美味。他们日常采集药草，或是抓捕猎物，亦或是做些实用器皿器械在集市售卖以换游资。总之是不能做偷鸡盗狗之事的。 师父说墨族族训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师父说:兼爱，非攻。 师父还说，千易的狼性还没能完全收放自如，还需继续修习…… 墨吉转身看向苏瑶，犹豫了一下，说道：“姑母，千易身份现下还不宜暴露，暂先安置在此，待我在京城稳住脚再来接他。你看如何？” 苏瑶点头：“都听你的，你安排就好”。苏瑶起身抖开手上新做的蓝色织锦披风，给墨吉披上，上下看了一圈，问道：“合不合身，会不会大了？京城人士最是讲究衣着打扮，这匹料子怕是不时兴了。” 墨吉环起手依偎着姑母：“都很好，姑母做的都是最好的。” “有些事我还要与你细说”苏瑶拉着墨吉坐下缓缓道：“当年你娘亲生下你后，日愈寡欢，以至于不到半年便去了。实则是因为，她发现了苏佺与表妹柳眉儿早有苟且，并早她一月生下苏琛，偷养在庄子上。你娘何等才情之人，如何能承受这等背叛。”苏瑶抓着墨吉的手神色哀伤：“她身体日渐衰弱，预知不好，就给你指了亲，用文国公府的门楣保你。让我替她养育于你，希望你能慧心颖悟、独身立命，莫要做那普通的闺阁女子。” 苏瑶叹了口气，久久，继续道：“你娘去后不久，苏家便侵吞了她的嫁妆，后又把柳眉儿续入府中。待生下苏茹雪后对外说生的是孪生子女。是以你这趟回去，对着苏家，要有所准备。另外，关于苏家的一切，你都不用顾及我。”苏瑶望着窗外的夜色，往事涌上心头，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苏瑶深深叹了口气：“苏家的苏瑶十八年前就死了……” “我知晓了，谢谢你，姑母。”墨吉抱着苏瑶片刻，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墨吉站起身来环顾了四周一圈，问道：“姑母，屋内屋外可还有什么要修补的？这些天我要给山上的庇护洞门再加固一轮，里面的粮食也至少备够半年。房前篱笆还是要多加一层，屋内机关再升级一下。还有，水井的辘轳是不是不够顺滑了……” “好了，我的好吉儿。”苏瑶摸摸墨吉的脸，吾家有女初长成。欣慰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有蔡大娘的照顾，还有徐婶和徐叔，徐大朗的新妇，也是个温良的。反倒是你，京城高门大户里面的腌臜手段，一定要小心。明日起，我再给你讲讲各家族连理关系，闺阁女子的心思和常用手段……” 第2章 第 2 章 眨眼七八日，苏家的仆人就到了。 墨吉估摸着日子，一早便在脸上做好了伪装。 当婆子叶氏看到五官寡淡，眉眼下垂，脸颊上好些个斑点，弓腰缩背的墨吉时，就一脸嫌弃，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叶婆子扭着华缎裹着的肥腰上前施礼道：“老奴见过三娘子，见过小娘子。”又装模做样地用帕子压压眼角继续说道：“三娘子这些年受苦了，老夫人，老爷和夫人都日日惦记着。这些都是老爷和夫人为三娘子准备的。”说完便招手让仆从把个木箱抬过来打开，里面装着两匹布帛和几袋米粮，还有两贯铜钱。 苏瑶上前拍拍叶氏手背道：“叶大娘一路幸苦，真是有心了，回去代我向母亲问安，谢谢兄长和嫂嫂。”又拉过一旁的墨吉道：“这孩子就费心叶大娘照顾了”。顺手给叶婆子递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继续道：“已经备下粗茶淡饭，大伙先用膳吧。”说完便引一行人进屋入座。 翌日一早，一行人就要出发。墨吉和姑母互相嘱咐了些话，依依道了别。师弟千易早一日就让墨吉哄着藏了起来，说好了一年后再来接他。墨吉知晓，他现下就在不远处的大树上躲着，看着她。 马车的轮子咕噜咕噜滚动起来，渐行渐远…… 苏瑶给的赏银足，一路上叶婆子、马夫和家仆对墨吉都还算客气。墨吉也不找事，作息吃住一概随意不挑剔，一路相安无事。 马车行驶了近十日，眼看离京城也就差个一两日功夫了。不料刚走到个岔路口，马车的车轴却断了。好在离京城也不算远，平日里路上往来的人也多。尤其是京城大户人家，多乐意结个善缘的，路遇不便，顺道搭把手是常有的事。可今日，一行人停在路边，愣是足足等了几个时辰，都没遇得上。 好不容易看到远处来了一队人马，足足有十七八匹大马，护着一辆华贵马车姗姗而来。叶婆子立即来了精神，一激灵站起来，理了理衣身，迎上前去，对前面的侍卫做了个揖笑道：“各位郎君，我们是礼官大夫苏家的，去接了小娘子回京成婚，姻亲是文国公府。”叶婆子笑得眉不见眼地继续道："一路行来，车子到了此处出了些故障，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叶婆子话还没说完，被侍卫抬手打住。侍卫扭转马头走到一个看似头领的高大玄衣男子身边禀报。玄衣男子听后，立即发令，继续前行。 一队车马又继续滚滚前行，那玄衣男子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叶婆子愣在原地，哎……最终没敢喊出来。连文国公府面子都不给，叶婆子脸讪讪的。 又一年轻小侍卫打马上前对玄衣男子道：“头领，是苏家那养在乡下的女儿，要不要……”侍卫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 玄衣男子面无表情道：“不要节外生枝，一个乡下丫头而已。”说完继续前行。 墨吉坐在车里，早把一切看清。 眼看日渐西斜，终于又来了辆进京探亲的马车，顺路载了墨吉和叶婆子前往附近陵邑的客栈歇息，留下车夫家仆修车。 睡至半夜，客栈突然一阵嘈杂声，空气里夹着一股浓浓血腥气。墨吉起身从门缝里往外看，是下午遇到的那群人。从叫醒小二，安置房间和热水，到交代喂马，拿起门牌分散到各房，一套下来，动作迅速，整齐划一。除了这血腥气，其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妥，如同平日里，出门办事的大户人家的侍从，夜里投宿一般。 事不关己，墨吉回到塌上继续安睡。 翌日，墨吉特意睡了个懒觉，直到叶婆子来敲门。墨吉睡眼蓬松正待下楼去用朝食，突然顿住，一时间楼下无数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玄色窄袖袍，墨发高束，剑眉入鬓，面无表情却锐眼如鹰，压迫感极强的男子，正是昨日那首领。 墨吉微不可查地低下头，微缩着跟在叶婆子身后，如同第一次出门见生人的乡下丫头。 “吃完即刻出发”那头领抛下一句话便走出门去，一群黑衣人哗啦啦站起来。陆续马嘶声响起，马蹄声走远…… 马车又行驶了两日，终于在申时前到了城门。忽然，怀中的九星魂莲气韵微动，墨吉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护城河边，杨柳抽绿，迎风摇摆，柳下城墙阴影处，暗藏着一个微弱蓝影。 再抬头往上看，城门巍峨耸立，上书斗大的“广阳门”三字。此时排队入城的人不多，很快就检查放行。城里又更是一番热闹繁华景象，宫殿栉比鳞次，茶楼酒肆林立，车水马龙，人头涌动。真不愧是京城。 马车又拐了两条街，终于到了苏府。 车停在苏府角门，下了车，叶婆子让墨吉在门口等着，自个先进去通报。过了一炷香功夫，两个丫鬟一个拿着火盆，一个拿着柳枝并水盆出来。丫鬟先是用柳枝沾水在墨吉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再让她跨过火盆，才引入门。墨吉跟着穿过抄手游廊七弯八拐到了一个侧院小房，丫鬟退了出去。 墨吉环看四周，一塌一案一架再无其他，应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偏房。打开窗户，夕阳正对，窗外杂草枯树，是苏府最西边的杂院。出入方便，墨吉很满意。 “放这边吧”家仆把墨吉的行李木箱抬了进来。 约莫又过了好几盏茶功夫，又有丫鬟进了院子：“王大娘小心脚下。” 门被推开，丫鬟领着一个约莫四十出头，脸瘦腰粗，衣着蓝绿间色大花绣纹襦裙，头插三两支钗环别几朵红花，三角眼，面相刻薄的妇人进来。 丫鬟道：“小娘子，这是府里的内院管事娘子，王大娘。” 墨吉低着头上前行礼道：“吉儿见过王大娘”。 “你就是苏吉儿？”王大娘绕着墨吉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看了一圈，撇撇嘴满脸鄙夷道：“跟我来吧，去见老爷和夫人。” 进到大堂，正位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看着不到四十岁，衣着暗纹白缎常服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过眼角笑意不达眼底，可见是个表里不一的。女的风姿犹存，傅粉施朱，头上珠翠叠戴，衣着大红牡丹彩绣缎裳，身姿丰腴。满脸假笑道：“吉儿回来了，快来见见家里人。” 王大娘在旁一一指引。 “吉儿拜见父亲母亲”，又一一行礼，“见过赵姨娘”，“见过叶姨娘”。赵、叶两位姨娘也急忙还礼。 “见过两位妹妹和阿弟”。旁边一十六七岁，样貌秀丽，圆脸薄唇的女子，一脸趾高气昂，不情不愿道：“见过阿姊”。又各十四十五岁一女一男对墨吉行礼：“苏琪/玥儿见过阿姊。” 正位上的苏佺看着眼前这个衣着体态不佳，其貌不扬的女儿，皱了皱眉，缓缓说道：“如今你回来了，就好好准备，婚期已定在半个月后。这里是一贯钱，你拿去买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说完抬眼看了下旁边的柳媚儿。柳媚儿示意旁边的丫鬟端出一托盘铜钱，又笑着说道：“改日让茹雪和玥儿陪你去逛逛。还缺什么就跟王大娘说。” 苏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继续道：“有些事你需知晓，原本与你指腹为婚的是裴家嫡孙裴元哲。这裴家三番两次想毁婚，幸而有信物为证，亦有订婚书白纸黑字写着，他们才赖脱不得。不成想那裴慎老奸巨猾，现指了个义子裴俭与你成婚。你至小在乡下长大，你姑母当有教育于你，娘家昌盛你才能在夫家过得顺遂。回头这段时日，闲暇时我会亲自教你当在裴家如何行事。” “吉儿一切听从父亲安排”墨吉弱着声音答道。 “嗯”苏佺放下茶盏又说道：“你还有个弟兄与雪儿乃孪生兄妹，如今在太学读书，过些日子才回来。你祖母身体欠安，住在后院，你先去问安，再过来用膳吧。”墨吉应是退下。 第3章 第 3 章 苏家祖母花甲之年，腿脚不便，精神不济不理诸事，常年只窝在小院子里，由两个婆子伺候着。墨吉问了安，说了几句姑母的体己话。祖母不是姑母生母，亦兴致寥寥。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祖母就说乏了，要去歇息，墨吉早早告辞。 墨吉来到膳堂，众人已吃得七七八八。柳眉儿招手笑着说道：“吉儿快过来坐，平日里都是在各自院里吃的，难得一起，都是自家人，莫要拘束。” 墨吉走到末位正要坐下，“砰”的一声，“我吃好了”前位的苏茹雪丢下碗筷，临走时还刮了墨吉一眼。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继续低头吃饭，仿若没事发生一般。待苏佺用完饭，柳眉儿也跟着出了膳堂。 “我们也吃好了，你们慢慢吃。”赵姨娘扯着正在低头吃饭的苏琪道。 “姨娘我还没吃完”苏琪鼓着腮帮子。 “快走”赵姨娘拉着苏琪走出膳堂，小子还回头多吃了两口。 墨吉有点尴尬，叶姨娘朝她笑笑道：“我们吃我们的”，又不急不缓地给墨吉和苏玥儿夹菜。待到放下碗筷，苏玥儿看了看叶姨娘后，小心翼翼地从袖里拿出个荷包双手递给墨吉道：“阿姊，这是我绣的荷包，送给你。”墨吉接过荷包一看，针脚歪歪扭扭绣着两朵山茶花。“这孩子女红不怎么好”叶姨娘讪讪的。“挺好，比我绣的好。”三人顿时都笑了。 回到苏府的第一顿饭就这样结束，墨吉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洗漱过后，打发走伺候的丫鬟，便早早入睡。 子时更声响起，墨吉从塌上醒来，换上夜行衣，越墙出府。 穿过两条街巷，避开巡逻卫，墨吉找了个位置，甩出飞爪，爪钩紧紧勾住城墙。墨吉借力，一提一跳一跃一翻，迅速下到城墙的另一边，隐入黑暗中。 “谁”不远处有个巡逻士卒似乎听到了响声。 “喵～” “是个野猫”，巡逻队又走远。 墨吉沿着城墙，来到广阳门不远处的护城河边柳树下。那白日见到的微弱蓝影，果然还在此徘徊。 微弱蓝影裹含着一枚珠光，这正是墨族人的魂丹，而且是完整一个，蓝魂，修为当是不低。 墨族讲究落叶归根，魂丹要回到宗主禁地超度，方得安息。 墨族资质上层修士，修行墨隐秘功，功成者丹魂神气合一，结成魂丹，魂丹灵气充盈有珠光。修士死后，族人可寻回其魂丹为其超度。而与这秘功戚戚相关的正是墨族传下的三件宝物：其一是六玄灵盏，能助开悟，让修士的内丹与魂神合一，从而让各项功法精进，提升至上乘。其二是九星魂莲，它能感应，收集和修复魂丹。其三叫三生珠，可以引领回到墨家宗主禁地。三宝合一，即可在禁地祭台超度魂丹。 这枚魂丹，不知又是哪位前辈的，想必是久等的人迟迟未归，故而还存有一丝执念，一直在城门徘徊，墨吉心想着。 墨吉拿出九星魂莲，一手托举，一手结印，口中默念咒语。九星魂莲瞬间泛起了幽幽灵光，莲瓣缓缓打开。这枚蓝影裹着的珠光也瞬间亮了起来并迅速靠近，又在靠近时放缓了下来，似乎还有一丝犹豫。墨吉对着蓝影轻声说道：“我会带你回家，如若有缘，你们终会再见。”蓝影微微动了动，最终化作一缕青烟与那珠光一并飘入莲中。 莲瓣缓缓闭合，墨吉收起九星魂莲，如来时一般迅速撤离。 接下来的几日，苏佺闲暇时便会叫墨吉到书房交代一些事务。墨吉每每都表现得言听计从又木讷蠢笨的样子。苏佺说什么她都答“好”，进一步再问如何应对时，她要么死记硬背生搬硬套，要么傻愣愣说不会。 几次下来后，苏佺对这个女儿的资质实在失望透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全无当年你娘亲的半点姿色与才情。”苏佺气呼呼说道：“去罚跪祠堂，不会不准吃饭。” 锦棠院内，柳媚儿一边给苏佺捶背一边给旁边的苏茹雪递眼色。柳媚儿笑道：“小姑一介妇人孀居，又远离京城多年，吉儿至小乡下长大，又如何懂得这些。老爷莫要气伤了身子。” 一旁的苏茹雪适时递上一盏茶水。苏佺喝着茶看着一旁精心培养的女儿，欣慰道：“朽木与明珠也”。 柳媚儿又笑道：“依我看，这也不全是坏事。这裴家羞辱我苏家多年，差点还毁了雪儿名声。白纸黑字的婚约，这裴家居然拿个义子来挡，人无信不立，理亏的是裴家。” 又搂过宝贝女儿道：“好在如今你及时醒悟，那裴元哲虽好，也只是个臣子。你这段时日好好准备，待到秋日皇子选妃宴上，好好表现。说不定……总之，好让裴家后悔的。” “我知道的”苏茹雪恨恨道：“我对他裴元哲一见倾心，为了配得上他，琴棋书画、诗经女诫，这么多年来，日月苦学从不敢懈怠。及笄后提起婚约多次被拒，害得父亲母亲，还有阿兄都跟着受辱。父亲豁出脸面要他们践诺，他们居然临时找个义子来羞辱我。裴元哲还当着众人面耻笑于我，说我鸠占鹊巢，说不是与我有婚约。好了，如今苏吉儿回来了，怎不见他娶了。如今那京城贵女们，特别是那韩雪薇，都在看我的笑话。” 苏茹雪越说越气，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道：“父亲母亲，选妃宴上我会好好表现的。我也不比那韩雪薇差。” 苏佺和柳眉儿满眼欣慰。 整整一天又一夜，墨吉“跪”在祠堂受罚思过。半夜，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左顾右盼发现没有旁人后，放心走进来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苏玥儿走到墨吉身边，从衣袖里拿出一包荷叶，打开后递给墨吉：“阿姊，这是蒸饼给你吃。” 小丫头瓜子脸长相清秀，看起来怯懦懦的，不像有胆子偷东西给她吃的样子。墨吉没有接过蒸饼只看着她。小丫头伸着手继续说道：“是叶姨娘叫我来的”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墨吉。 墨吉想了想，接过蒸饼掰开吃了起来。小丫头又坐近一些自顾自道：“明年我就及笄了，姨娘说我们是姊妹，以后要互相照顾。” 墨吉只吃着饼不说话。 见墨吉不理她，小丫头低着头沮丧起来：“茹雪阿姊不喜欢我，夫人也不喜欢我，赵姨娘也不喜欢我。全家只有叶姨娘对我好。” 墨吉边吃着蒸饼看了看她，不忍心道：“以后我喜欢你。” “真的？阿姊喜欢我？”小丫头眼睛亮亮的“我也喜欢阿姊。” “你先回去吧，别让人看到了要罚你。”吃完蒸饼墨吉把荷叶递还给小丫头。 “好，那我先回去了。”小丫头接过荷叶后屁颠屁颠跑出祠堂。 第4章 第 4 章 婚期将近，为博点慈母好名声，柳眉儿安排了墨吉、苏茹雪和苏玥儿三姊妹去逛西市。柳媚儿早早给苏茹雪备下了一套显眼的烟云纱织花缎百蝶襦裙，又几副金花发钗宝石耳珰。命人给墨吉送去一套百褶缎花裙并一支银发簪。给苏玥儿送去了一套撒花绣衫罗裙并一支银发簪。 坐在马车上，苏茹雪一脸嫌弃。要不是母亲苦口婆心叫她装装样子，她才不会跟这两个草包出门。苏玥儿难得跟姊妹出门，又有新衣裳穿，满心欢喜雀跃，刚想要掀开车帘，被苏茹雪一个瞪眼给缩了回去。而一旁的墨吉只木呆呆地坐着，不出一言。 马车停在萃珍阁，眼尖的店小二立马迎出来：“苏娘子来了，近日店里来了好些新款式，您这边请。” “今日随便看看”苏茹雪兴致恹恹道。 进到铺里，小二引着她们到雅座，上了好茶，又摆了几托盘新款簪钗首饰。苏玥儿一副想看不敢看，喜欢又囊中羞涩的样子，墨吉也是一副穷酸样，小二察言观色，带她俩到边角的柜台。 “这个簪子好看吗？”苏玥儿拿起一支银簪比划道。 “好看”墨吉点点头。 “这个呢？” “也好看” “这支多少钱两？”苏玥儿纠结了一下选了一只小珠子银簪，珠子虽小，却也莹润可爱。 “小娘子眼光好，这是南珠簪子，价格实惠只要二百钱。”小二答道。 “那这支呢？”苏玥儿指了指另一支镶嵌一颗红色小珠子的银簪。 “这是西域的红宝石簪子，珠子虽小，可价格实惠，只要三百钱。”小二又拿出了一副小耳珰：“这是配套的耳珰，全套一起只要七百钱。” 苏玥儿捏着腰间只装着八十钱的荷包，摇了摇头。 “阿姊，我们去绸缎庄看看吧。”苏玥儿扯了扯墨吉的袖子。 “小二，这两套都包起来吧。”一个白衣女子在几个小娘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里间的掌柜听到声音，快步跑出来行礼作揖道：“韩娘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墨吉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子一袭云绫雪缎白裙外披香纱，上绣兰草暗纹，鹅蛋脸，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兰花白玉簪半拢青丝，嫣红发带随风飘逸，气质出尘，带着淡淡疏离与傲气。 “她就是京城第一才女韩雪薇”苏玥儿轻声在墨吉耳边道。 “想必你就是苏吉儿了吧？我叫韩雪薇。”韩娘子向墨吉款款走来，脸上带着习以为常的高傲，上下打量了一圈墨吉，嘴角笑了笑。抬起纤纤玉手接过掌柜奉上的已经包好的首饰递入墨吉手中道：“苏娘子过几日便要成婚了，就当是我提前送的贺礼吧。” 几个旁边的小娘子都掩着嘴笑。 墨吉把首饰推还韩娘子手中，做了个揖：“见过各位娘子”。 “看好了没有？没有合适的咱们就走吧。”一旁的苏如雪早就不耐烦了。陪着她们来本就觉得寒碜，几百钱的簪子都买不起，真是笑死人。没想到韩雪薇也来了，这样她更没面子了。她今日打扮随意了些，那副碧玉攒珠头面都没戴。 “韩家阿姊来了”苏茹雪挤出假笑上前施礼道：“今日母亲嚷我陪两位姊妹出来玩，这日头太热，我们看完便要回去了。改日再找韩家阿姊玩。” 韩雪薇却不看她。 “苏茹雪，你不总说自己与裴家有婚约么？怎不是你成亲？”旁边的韩家堂妹韩惜玉嘲笑道。她早看不惯苏茹雪了。以前苏茹雪总在外扬言自己与裴郎君有婚约，玷污裴郎君名声，逼得裴郎君不得不当众澄清。裴郎君天下第一大才子，何等风采，岂是这苏茹雪觊觎的。纵观京城贵女，除了雪薇阿姊，还有谁配得上裴郎君，这苏茹雪真是自不量力。众女郎都捂着嘴偷笑。苏茹雪脸憋的通红，一把拽住墨吉就往外走，苏玥儿也紧跟上去。身后传来一片笑声。 苏茹雪落荒而逃，跳上马车后转身气呼呼对墨吉和苏玥儿说道：“你们继续逛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让车夫驾驶马车回去了。墨吉和苏玥儿站在街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反正马车都走了，不如……“阿姊，我们去那家绸缎庄看看吧？”苏玥儿指了指远处一家不显眼的店铺。待进到铺里，看了十多匹料子，又问了几种绸缎价钱后，苏玥儿又扯了扯墨吉低声道“我们走吧”。 “这匹水蓝云烟缎不错，就它吧，钱我这有。”墨吉眼见苏玥儿的眼睛都要粘在这绸缎上了，便说道。 付了钱，苏玥儿欢喜地抱着绸缎跟在墨吉身后。 “苏娘子，我家郎君有请。”一只手横在墨吉面前，是个年轻的褐衣家仆。墨吉和苏玥儿低着头避开急走。家仆又追了上来，继续低声说道：“苏娘子，我家郎君是裴郎君，裴元哲。”墨吉停下脚步。 “这边请”墨吉和苏玥儿跟着家仆进到了一家茶馆的雅间。 “郎君，苏娘子到了。”家仆禀报后，退出了雅间。苏玥儿在墨吉的示意下也随家仆站在了外面。 “苏家妹妹请入座”，裴元哲给对面斟上一杯茶后摆手道。墨吉坐下来，不解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一袭白衣锦袍，芝兰玉树，发冠高束，面容俊雅，鼻梁高挺，薄唇微扬，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苏家妹妹先看看这个”裴元哲在墨吉前面放下一张信笺。 墨吉拿起信笺一看，装糊涂道：“这是？” “这是你娘亲与我娘亲当年私下的约定。待你十五岁及笄后，便可根据双方意愿解除婚约的凭证。” 裴元哲继续说道：“你娘亲与我娘亲乃闺中密友，她们都不是迂腐之人。当年为保你平安才不得不指的婚。你可知晓？” “现在……知晓了。”墨吉低垂着头支吾道。 裴元哲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放下，道：“我与你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情投意合，定然不会娶你。你父亲却拿着信物与订婚书，不肯认这凭证。而如今，裴家给你指配的是义子裴俭。”裴元哲双眼直看着墨吉，继续说道：“裴俭原是我祖父的义子，如今成了我义兄。此人一直跟在祖父身边做事，心狠手辣、冷心冷肺，实不为良配。你若不信尽可去坊间打听打听。” 墨吉低垂着头，脸颊上的斑点更为显眼，双手揪着衣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久久不语。 看着眼前这个畏畏缩缩，其貌不扬的女子，裴元哲端起茶盏又缓缓喝了口，道：“念在你娘亲与我娘亲的情分上，你若不愿这门婚事，我可想法子帮你解除。” 裴元哲上身往前趋，双眼盯着墨吉，语中带着七分真诚三分引诱道：“这京城好郎君多得是，你身为苏家嫡女，婚约解除之后，尽可再另觅良缘。你看如何？嗯？” 出乎墨吉意料，没想到裴元哲竟愿帮她。这段时日，她白日只能待在苏府，夜间才能出去，最近九星魂莲一点动静也没有，她需要更多的自由。是顶着苏府乡下未婚嫡女的名头方便，还是裴家义子新妇……墨吉心里已有了计较。 “我，我一切尽听父亲大人安排。”墨吉把头垂地更低。 裴元哲一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敢情这是个木头桩子。片晌后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道：“罢了，你刚回京诸事不明，这两日好好考虑清楚。想好了可来此告知掌柜，过期不候。”又朝着门外喊道“书文，送客。” 家仆得信推开门道：“苏娘子，请。” “阿姊，那裴郎君说了什么？”回程路上，苏玥儿忍不住好奇问道。 “没什么，不要跟他人说，以免坏了名声。”墨吉道。 “好，我知晓的，不能跟他人说。”看着手里的绸缎，苏玥儿又欢快起来：“阿姊，你说这水蓝云烟缎做什么衣裳好？” “阿姊，真的把这水蓝云烟缎给我吗？” “阿姊，我给你做一套好看的儒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