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死绝后,我在阳间司阴事》 第27章 我赌对了 上一次胡幼宁对外婆出言不逊的时候,我就警告过她。 但是很显然,她没将那件事记在心里。 她今天甚至比上次在她家更跋扈,更有底气。 我看了看随后下车的顾弘深,大抵明白了胡幼宁的心态。 在她看来,她攀上的这根高枝儿比她父亲胡老三更有来头,更厉害,这就成了她能够更嚣张的倚仗。 我其实是不太能明白她的这种心态,把自己武装得知书达理又精明霸道,岂不是更好? 我对顾弘深说:“你听到了,她侮辱我过世的外婆。” 顾弘深看看我,正要点头,胡幼宁抢先冷笑,说:“死人脸,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找我弘深哥哥告状,你以为他会帮你吗?”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弘深,说:“我得抽她。” 顾弘深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胡幼宁顿时脸色大变,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顾弘深。 没等她把内心的不满表达出来,我的耳光已经抽在了她脸上。 这次比上一次抽得更重,她朝一侧跌撞几步,站不稳身体跌坐到地上去了,好半天才抱着红肿的脸失声痛哭起来。 顾弘深甚至都没去看她一眼,只看着我微笑说:“你帮你外婆出气了,现在该轮到我为我女朋友报仇了。” 我点点头,说:“合理。” 顾弘深说:“你不怕?” 我说:“我想试试。” “那就试试!” 顾弘深陡然朝我冲来,身上裹着阴灵,如一股飓风袭来。 距离我还有两米的时候,他突然腾空。 侧身,扭腰,挥腿,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被他扬起来的右腿如同一根鞭子,从我头顶呼啸而下。 他全身的阴灵,这一刻几乎都裹在了右腿之上,这令得他这一腿鞭威力直线飙升。 嘭! 我举起拳头朝他的脚踝砸去。 碰撞之间响起一声剧烈轰响。 我的拳头微微地麻了麻,他也被我砸得收回了腿去。 他退回去只是稍微一顿,随即就又攻了上来。 他的攻势招式凌厉且漂亮,如同一只穿花蝴蝶上下翻飞。 我的应对看起来却一点儿美感也没有,就是不住找到他攻击的实点,然后用拳头把他的攻击砸回去。 转眼间,我便破去他六招。 从车上跟下来的两个保镖似乎看出事情不妙,就要上来帮拳。 顾弘深被我第七次砸回去,他恶狠狠地将两个保镖瞪了回去。 然后他没再继续进攻,倒是饶有兴致地将我打量一番,问我:“你没有练过武功?” 我笑着说:“无招胜有招,岂不是更好?” 顾弘深愕然想了一下,说:“也对。” 说着,他转过头看着被保安扶起来的胡幼宁,说:“你看见了,我帮你报仇了,但是我实在打不过他,没办法。” 胡幼宁半边脸已经肿了,我和顾弘深交手的过程,显然也震惊到了她。 可这依旧没让她吸取到教训,她跑过去抱住顾弘深的胳膊不住摇晃,“弘深哥哥,他就是有股蛮力而已,你让你的保镖一起上嘛。我想让你帮我出这口气。” 顾弘深说:“家里派保镖是保护我的安全,可不是为了让我恃强凌弱。我要真这么干了,家里知道后能罚我在家面壁半年,你信不!” 胡幼宁显然被唬住了,喃喃说:“这么严重吗?” 顾弘深一指他的两个保镖,说:“不信你自己问他们。” 胡幼宁若是聪明,她这时候就该看看顾弘深的眼睛。 若是能看到顾弘深眼睛里明显的嫌弃和厌恶,估计她就能做出正确判断了。 很可惜,胡幼宁出生的时候,胡老三已经发迹,她被胡老三捧在手心里长大,要什么给什么,被宠得不像样子。 她早已经失去了理性处理事情的能力。 胡幼宁还真跑去问了顾弘深的保镖,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能做的只有怨毒地瞪我。 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她心内的委屈稍稍缓和那么一点。 “道歉!” 我又对她说出了那两个字。 如同上次一样,她依旧本能地找人求助。 不同的是,上回求助的是她爹胡老三,这次是顾弘深。 结果也和上次一样,哪怕心里不愿,她还是得道歉。 顾弘深甚至比胡老三做得更绝,他告诉胡幼宁说:“逝者为尊,欺辱亡魂本就是错的,错了就得认,就该道歉!” 有些讽刺的是,面对父亲,胡幼宁上回还抱怨了几句。 可面对顾弘深更严厉的说教,胡幼宁却好像真觉得错了一样,不止跟我道了歉,甚至还低头浅鞠了一躬。 她的乖巧,让我想到了外婆还在世的那个知心大姐姐。 那时候也是外婆说什么,她便是什么。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乖巧都是伪装。 她真是生动真实地给我上了一课。 突然间有些意兴阑珊,我转身准备离去。 顾弘深拉开车门,说:“去哪儿我送你,顺便聊聊?” 我想也没想地进了车里。 我们在车里一句话没说。 几个邻居聚在程婶子的小卖部闲聊,见我从小汽车里下来,他们便把注意力投了过来。 “咦,应天,这是又有大客户上门了?” “宝楞能请到你和小青两个帮工,真是他的福气,生意都逐渐好起来了。” “傻人有傻福,宝楞也是该好起来了。” “小青啥时候回来啊,我们还等着他凑牌局呢……” 不出意外,邻居们还是更关注常书青多一点。 面对他们的询问,我一一回应之后,才开了寿材铺子的侧门,邀请顾弘深进去。 “桌上有水,你自己倒一下。” 我指了指柜台前面的八仙桌,然后开始卸铺子正面的门板。 顾弘深真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高脚长凳上静静看我一块一块取下笨重的木板。 我其实是故意凉着他,我想从他身上打听他惦记胡家的原因,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还不引起他的警觉。 这时候,我无比想念常书青,若是他在,处理这种事定然手到擒来,不留片痕。 “我家以前也有一间这样的铺子,在青城山脚下的古镇,我最喜欢那一片一片的木板门,小时候一有空就去那里。” 见我拆完门板,顾弘深开始说话,“可惜后来政府开发古镇旅游,让把那些木板门全都卸了,换上了好看的卷帘门。” 我说:“挺好,你家那家铺子也做寿材生意?” “不是,我家那间铺子卖的是药丸。” 顾弘深补充说:“都是打柳人用得上的药丸,疗伤、提升修为、巩固灵元……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打折。” 我摇摇头,说:“暂时不需要。” “嗯!” 顾弘深似是没想到我竟如此不会聊天,显然他也不太擅长此道,于是他挠了挠头,直奔主题,“想好了没,胡家那个厂子的干股,你准备折成多少钱?” 我说:“我没找你,就说明我还是先前的决定,这事要胡老三自己来了结。” 顾弘深微微变了点脸色,说:“折成其他的也不行?” 我摇摇头,说:“有因才有果,擅变因果,不好。” 顾弘深之所以愿意重新坐下来跟我谈,我猜他是发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偏差。 这也是我眼下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切入点,抻着他。 就是赌他所图胡老三手上的东西更重要,不敢轻易承受变数。 果然,顾弘深原本黑青的脸一点一点慢慢恢复正常气色。 我悄悄舒了一口气,我赌对了! 第28章 我被迫出了阴关 顾弘深看着我,问:“真的一点余地也没有?” 我说:“我不缺那点钱,你应该能知道。” 打柳人,能缺世俗世界的钱? 我缺,但是顾弘深不知道。 顾弘深说:“我知道,这事是胡老三办的不地道。所以我让你开价,我不还价。” 我继续抻着,不语。 顾弘深有些焦躁,眉宇间那种傲气又自然浮出。 我能感应到他陡然加速的气血,很显然,他如今的彬彬有礼并不是他的本色。 原本的他该是一个急躁且不太会控制情绪的人。 然而他却一再压制怒火,这让我更加确定,胡老三手里的东西肯定非同寻常。 寻常推演从顾弘深身上找不出丝毫痕迹。 于是我想冒个险。 我暗中切断三印之间的金线,释放出少许至阴气。 我要先在顾弘深身上种一缕因,然后再推算一次。 我有种感觉,县城北郊的那段因果,就在胡老三身上。 而顾弘深,应该就是这段因果的诱因之一。 等我释放出那一缕至阴气之后,我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似乎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顾弘深是打柳人,他能认得出至阴气。 “我顾家以丹药传家,在打柳人世界立足。我与你的约定依旧有效,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无论你提出任何条件,我代表顾家,绝不还价。” 顾弘深努力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他突然间平复下去的气血还是出卖了他。 他认出至阴气,却故作不知,反而快速使自己平静…… 顾弘深扔下这句话就起身告辞。 我将他送至门外,从他未关的车窗看见他神情凝重地掏出了大哥大。 我无奈地站在原地,暗恨自己的操之过急。 这一刻,我再次怀念常书青。 接下来两天,顾弘深再没露过面。 而我为了挽救前两天操之过急的冲动,也只能像傻子一样硬撑着,不去主动接触顾弘深。 继续抻着他,或许还能赌一把他求稳的心态,主动找我提高交易的价码。 那样或许我还有机会达成目的。 反过来,我若是再表露一点点急切,那怕是就要被他拿捏了。 我与顾弘深之间,此刻就像那过不下去了,却又都想多分一点家产的两口子,先主动的那个就是必输的下场。 第三天,我实在是耗的无聊,于是回了一趟山前村。 看看稳步恢复的宝楞,才让我又压下心里快要忍不住率先主动的欲望。 从山前村回到县城,已经是深夜。 我没让三蹦子把我直接送到寿材铺子,在步行街口就下了车。 入步行街门楼的一段路是人造景观,也不知道谁设计的,沿路的氛围灯是绛紫色,映照着磨得发亮的青石板,总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怖氛围。 我站在设计者的角度,在心里脑补他们设计的初心。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半长街。 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常吃早点的那家小店,才愕然发现有些异常。 小店早晚分别是两家人运营,早点卖包子油茶和米粉,中午和晚上那家人卖炒菜和烧烤。 晚上我也光顾过,味道也是极好,所以这家小店是整条街生意最好的,哪怕凌晨也从不缺顾客。 但是今天他们家店里没有一桌顾客。 更诡异的是,店里的伙计今日也不见踪影。 我分别望了望街头和街尾,才发现整条长街此刻都静谧无声,没有一个人影。 当我完全驻足开始戒备的时候,长街两端开始出现鬼影。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迫出了阴关。 是什么时间着的道儿呢? 我在脑海里回想一天的经历,就只接触过三蹦子司机一个陌生人而已。 手笔够大啊,居然耗了我一整天。 “阴兵过境,活人回避!” 长街尽头出现一队穿制式袍服的影子,两人举黑白幡旗,两人抬锣,余者皆双手擒着枪或者戈。 我听外婆说过阴曹地府的事,那就是佛门凭空杜撰出来的,世上没有真正的阴曹地府。 不过我却从外婆的藏书里见过一种最像阴曹地府的存在——小回天。 小回天,收阴魂,有衙门,能审阴魂在阳间的罪孽,然后依罪而罚。 无阳间罪孽,或罪孽不深者,赐丹凝魂养魂。 罪孽深重者,成阴兵服役,以积阴德恕罪。 我望着那一队肃街的阴兵,眼睛微微眯起,在心里想是否要回避。 他们已经走到我身前。 “阴兵过境,活人回避!” 唱更者目视着我,两声锣响一声叠着一声,回声荡到街的尽头,又荡回来,经久不息。 这些阴魂很简陋,除了身上的袍服清晰,他们的脸孔和身子都很模糊,五官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何人阻碍阴兵过境,当诛!” 颇具威严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两行阴兵左右横移两步,露出一条通道。 我看到了说话的阴魂,高不足一米,穿着官袍,头戴长翅帽,五官清晰紧凑……是真的紧凑,恍如脸不够用,五官尽可能地往中间挤。 “大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侏儒望着我,短手朝空中一挥,以增加威严。 我说:“真让我跪?” “威~~武!” 两行阴兵突然低沉吟唱。 我淡淡一笑,断开三印之间的金线。 至阴气解锁,只见那侏儒清晰的五官又朝中间挤了一下,变得更抽象。 我正在经历的一幕,与我看过的那本书如出一辙。 著书者当时也是被迫出了阴关,进入小回天,被押到衙门,主审的鬼官摆好香案,也想被逼迫著书者下跪。 著书者跪了,然后那个主审鬼官当场魂飞魄散,那个小回天也土崩瓦解。 因为那个著书者是那一代的龙将,除了龙王,谁敢受他一跪? 我不是龙将,但我疑是龙王。 我很想看看,眼前这个侏儒能否受我一跪! 跪拜有一整套礼仪,我做得一丝不苟,慢条斯理。 左手虚按,右手整理下身袍服,右脚外八踏出半步,左腿原地屈膝…… 侏儒的脸色变了,张嘴欲阻止我。 迟了,我的左膝已经弯出一抹弧度。 侏儒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头顶开始冒出黑烟。 他极速翕合嘴巴,想要求饶。 可惜他发不出声音。 我戏谑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增加弯膝的弧度。 我很好奇他的极限在哪里? 嘭! 我的膝盖都还没有弯到九十度,距离地面更远。 侏儒的身体却就发出一声闷响,彻底爆成一团烟雾,随后消失不见。 下一刻,我也从出阴关的状态回到现实。 我站立的地方赫然是步行街入口。 抬眼望去,步行街里灯火通明,人声如潮。 一个极为冷清的小食店外,一个独影坐在那里,他突然捂着腹部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下一刻,他没有丝毫停留,站起来跃上房顶,朝着黑暗里狂奔而去。 我冷冷一笑,朝着他的方向弹了出去。 第29章 胡家到底有什么 我突然有些想笑,明明有很多手段可以暗算我,他们却选择了于我最有利的一种。 我就好比一个饥肠辘辘的猎人,正在一处树桩跟前打盹儿,好巧不巧一只兔子跑过来一头撞死在了我点燃的火堆上。 肉香直接把我惊醒…… 都还没能出得了县城,我就后发先至,拦在了那个独影的身前。 好巧,他是顾弘深的保镖之一,我们见过…… 我不知道“小回天”究竟是一件法器,还是一个独立空间,但我知道这与他的灵元相连。 “小回天”被破,他伤得很重。 “你不能杀我,我是顾家的人。” 保镖望着我,眼里充满恐惧。 我淡淡一笑,说:“威胁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把你的恐惧收一收?” 保镖眼中的恐惧更浓,他垂死挣扎地说:“我已经把你的身份传回去了,如果你不杀我,我可以为你作证,刚刚传回去的消息有误。” 我说:“别挣扎了,你如果真把消息传走了,就不该还要拼命逃跑。” 保镖眼中的恐惧变成绝望。 我将剃刀擒在指间翻转,说:“我问,你答。” 保镖说:“顾家出过龙将,你还没有成长起来,扛不住他们的报复……” 我掏出一张符纸贴上他的脑门,他的眼睛一瞪,随即哀嚎起来,豆大的汗珠渗出脑门。 这是我唯一会的可以攻击活人的符篆——噬灵符。 保镖痛得在地上打滚,喉咙间发出不成音符的求饶声。 我把没燃尽的符纸拨开,说:“我问,你答。” 保镖忙不迭点头,没敢再作妖,噬灵符攻击的是灵魂,比生理上的痛楚更甚百倍。 “顾弘深看中了胡家的什么东西?” 这个保镖死定了,我也不再隐藏真实目的,直接问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一切听从顾七少的安排。” 我诧异不已,没想到好不容易逮住根尾巴,却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我遗憾地说:“那留你就真的没用了。” 强大的求生欲让保镖爬起来不住在地上磕头,“有用,有用,我知道顾七少的计划,他没想留胡家任何一个活口……” 我轻甩剃刀,在他的脖颈处划出一道黑线,自语般说:“他们的生死,我何必在乎呢?” 保镖惊愕地捂着脖子,却根本捂不住极速流逝的生机,他的身体快速溃烂腐败,最后化成一滩腐臭黑水。 我将黑水清理干净,趁着夜色直奔北郊。 胡老三的别墅,我静静坐在房顶,别墅里的动静完全暴露在我愈发敏锐的五感之下。 “顾东死了,他竟然死了!” 与白日里的温文尔雅天差地别,此时的顾弘深如同一头暴躁的野兽,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又阴森,如同地狱里的恶鬼咆哮。 胡家的一家三口睡得死寂,顾弘深发出的剧烈动静都没能惊醒他们,显然被施了秘法。 “七少,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能自乱了阵脚。” 另一个保镖的劝慰,根本阻挡不住顾弘深的疯狂,他叫得愈发癫狂。 “顾东死了,他损失了一件‘小回天’的复刻法器。老祖会把我送进无间魂狱受刑的……顾东该死,他废物,竟然连个引魂儿也杀不了。” “七少,那人不是普通引魂儿……而且我们还没输,只要完成那件任务,我们就能将功赎罪。” “该死,如今打草惊蛇了,那个死人脸肯定会坏本少爷的好事。杀了他,必须尽快杀了他……” 保镖在权衡杀我的可能性,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七少,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别顾因果了,直接加快进度。” “可老祖专门交代了,不能操之过急,万一不成事呢?” “应该不会,只要结果正确,过程出点偏差,我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屋内的交谈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顾弘深在思考保镖提议的可行性。 我也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他们谈到了隐秘,却只在门槛上反复横跳,气人至极。 我想起常书青跟我讲的一个关于“蹭蹭”的笑话,我好想把他拖过来听一听,真有人就只蹭蹭,不进去…… “你说得对,与其拖着让那个死人脸坏我们的好事,不如赌一把,干了!” 许久之后,里面才又传出顾弘深的声音,他做了决定。 然后又是一段时间静谧,顾弘深应该是出房间去了另外一个屋。 我听到胡幼宁惊叫了一声,随后变得娇羞,“弘深哥哥,又要来吗,人家都快扛不住了……” “少废话,撅着……” 然后,屋里传出靡靡之音。 我掏了掏耳朵,突然有些不解,怎么另一个房间也传出差不多的声音? 恰如二重唱在黑夜里回响。 我趁着夜色离开了胡家别墅,顾弘深决定不顾因果,我也决定再等等,让那段因果自己显露痕迹。 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点燃县城。 春连烟花爆竹厂失火了,两个仓库的火药全部爆炸。 等消防赶到的时候,整个厂区已经被夷为平地。 全城热议,整条街的邻居都聚在一堆吃瓜,连生意都无心做了。 我没想到顾弘深这么狠,还这么快,真的说动手就动手。 我只是没想通,他到底要从胡家得到什么。 厂子说毁就毁了,那件东西显然不在厂子里。 刚好有个邻居想去看看稀奇,我就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搭了段顺风车。 到那里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见到了白承安。 白承安也看到了我,悄声走到我身边问:“你咋来了?” 周围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把这一片焦土围得水泄不通……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白了白承安一眼,说:“我就是来看个稀奇。倒是你,你现在不是领导手里的奇兵嘛,这里失火有不寻常的地方?” 白承安说:“消防队查了,线路老化造成短路,冒出的火花点燃了仓库里的鞭炮,产生的连锁反应。” 我并不意外失火原因,顾弘深作为打柳人,有太多方法促成类似的意外。 我只是好奇,顾弘深得手了没有。 我问及伤亡,白承安说:“还好,没有死人。失火爆炸凌晨五点几分发生的,大部分工人都没有上班,值过夜班的工人虽然住在厂区,距离爆炸中心区域也远。只有几个不同程度的震荡伤。” 我问:“胡家人呢,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在现场?”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白承安的神情突然变得怪异,他压低声音说:“胡家一家三口全都进医院了。” 我皱眉,问:“他们家与厂区还有点距离,也受到爆炸波及了?” “你果然对胡家女子图谋不轨?” 白承安拿肩膀靠了我一下,说:“绝了这份心吧。别怪哥哥没有提醒你,你若是见了现在的她,怕是会立刻扭头就跑。” 见我面露不解的表情,白承安说:“和爆炸无关,怎么说呢?她们母女好像一夜之间被抽掉了大部分生命力,变得又老又丑,精神还很不正常……” “胡老三呢?” “胡老三从外表上倒是看不出变化,但他一直处在昏迷之中,几乎停了呼吸。医院根本查不到他深度昏迷的原因……” 第30章 胡家完了 我真的有点摸不透顾弘深的路数了,把厂和人都干翻了,他要的东西难道在胡家别墅? “不过你还别说,胡家女子攀的那根高枝儿,挺好一豪门公子。她都变成那副鬼样子了,人家还不离不弃,尽心尽力地在医院里照顾伺候。 医院里的那些小护士都羡慕的流口水……” 我正疑惑的时候,料不到白承安说顾弘深居然在医院里照顾胡家人。 我问:“顾弘深在医院,他的保镖呢?” 白承安说:“也在医院,忙前忙后跑腿呢。” 人没跑,还在医院守着,那就说明还没有得手。 “这里没啥看头了,失火的时候胡家人不在这里。” 白承安拽着我说:“陪我去胡家别墅看看呗。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那副鬼样子,一定是碰了脏东西。” 要是顾弘深跑了,或者还躲在胡家别墅,我还挺有兴趣去看看。 顾弘深还在医院里装孝子贤婿,那就说明他要的东西还没到手,而且也不在别墅里面。 至于胡家一家三口为什么变成那个鬼样子,我也心知肚明,就是顾弘深干的。 胡家那别墅对我来说自然没什么看头了。 白承安很精明,见我拒绝去胡家别墅,立刻就猜到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冲他摇了摇头,这会儿的顾弘深该是惊弓上的那只鸟了,若是让公门的人知道他是害胡家人的幕后凶手,与我的诉求不合。 我也怕打草惊蛇,现在的顾弘深只想断掉我的因果,免得节外生枝,但他应该不会认为我盯上他想要的东西了。 “不对,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白承安掷地有声地说完,不由分说把我摁在他的摩托车上,一起去了医院。 胡老三单独在一个病房,身上插着各种仪器,心电监视器上那根绿线还在跳动。 但是我知道胡老三死定了,他的魂魄都已经不在身体里面。 “没问题吗?” 见我看一眼就走,白承安疑惑地问我,他坚信跟着我能破案。 我说:“先去看看胡幼宁和她母亲。” “他们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安排在另一个楼层。” 我们乘电梯上到最高一层,两个警察守在护士站,正和几个护士窃窃私语,不时还朝尽头的病房望一眼。 “白哥……” 白承安过去和他们聊了几句,回头对我指了指病房。 我点点头,并没有过去。 病房这时候打开,顾弘深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看到了里面的情况,顾弘深的保镖正紧紧按着剧烈挣扎的胡幼宁,此时的她骨瘦如柴,皮肤老皱,满面黑光。 一群医生愁容满面地站在那里,都在无奈摇头,显然对胡幼宁的情况束手无策。 “应先生。” 顾弘深朝我走了过来,“来看幼宁?” 我说:“听说他们家出了事,过来关心一下。” 顾弘深跟护士传达了医生的要求,送几根绑扎带进病房。 完了他才继续看向我,说:“实在不好意思,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情况不是特别好。你要进去看看吗?” 我摇摇头,说:“有你在,就挺好的,我也就是过来看一眼而已。” 顾弘深说:“多谢你的关心,我会替你转达的。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掺和进来。” 后一句话顾弘深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笑了笑,说:“我本就不想沾他们家的事,都是你一直不信,把我往里面拽。” 顾弘深死死盯着我,突然出阴关,恶狠狠在我耳边说:“我再警告你一次,别以为会点打柳人的把式,就可以多管闲事,顾家不是你能招惹的。小心神魂俱灭。” 这是不准备遮掩了? 我说:“如果你顾家真如你说的那般厉害,就不会只派你过来了。” 我的挑衅明显刺激到了顾弘深,但他却反而把怒火压了下来,说:“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胡家的一切,都可以留给你。” 我说:“胡家的厂子都被你炸了,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顾弘深说:“我给你折成同等价值的钱,等事情结束之后立刻奉上。” 他越是这么舍得,我就越是好奇,胡家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如此惦记。 “再加一倍!” 就在我迟疑的时候,顾弘深又主动加了价码。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我希望你能把握住。你若是再得寸进尺,大不了鱼死网破。别质疑一个打柳人世家的底蕴,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你。” 我说:“你看,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到底是想贿赂我呢,还是想威胁我呢?搞得我很错乱,你知道吗?” 顾弘深还想说些什么,病房里的医生已经出来,他不得不从出阴关的状态回归到现实。 回到现实里的顾弘深将他身上的戾气收起来,又变成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儒雅公子。 “顾先生,我们县医院的医疗条件还是有限,可能的话,还是尽快转到更好的医院为好。” 顾弘深说:“转院的事情我已经着手在安排,估计也就一两天的事。在这之前,还希望马院你费心。” 送走一行医生,顾弘深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着抬手指了指电梯,示意我准备走了。 顾弘深以为我答应了他的条件,欣慰地朝我点了点头。 “咋就走了?” 电梯里,白承安不满地问我不是来查案的吗,怎么连胡幼宁母女看也不看就走了? 我说:“人家就是生个病而已,哪有什么案子可查?” 见我睁眼说瞎话,白承安很不满,说我没有责任心,缺乏社会责任感。 我说:“民不举官不究,你懂不?” 白承安严肃地说:“这事不寻常,就是涉及脏事,你老实告诉我,对不对?” 我不再隐瞒,点了点头,然后说:“这样的案子,你就是拿回去,最终也会不了了之。你非得寻根问底,也没什么用。” “你以为我是想借这些事继续往上升,对不对?真不是,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如今能够调进刑警队,对我来说就已经很知足了。” 白承安突然有些落寞地说:“我是觉得胡家这一家三口有生命危险。不管他们是不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如今正遭报应。在我眼里,他们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懂吗?” 我被白承安的话说愣住了,因为我发现,我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过胡家。 又或者说,我也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过其他生命! 第31章 胡幼宁的阴亲 白承安的话,把我带入到了自我审视之中。 我才发现,在我心里,真没有死人活人的区别。 白承安看我发愣,问我说:“你不相信我?” 我摇摇头,说:“我信,但有些事你或许该换个角度想。死亡对于人来说,不见得就是终点。” 白承安皱眉说:“你这叫牵强附会,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你这种说法,是在为那些犯罪的人找借口,对生命不够尊重。” 我承认,白承安的观念,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观念。 可是他也同化不了我,打从出生我见到的世界就与他不一样。 与漠视生命无关,活人死人,对我来说是真的没有区别。 所以想起刚刚被白承安动摇的那一个瞬间,我在内心自嘲了自己一声。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白承安身上那种正气,是有感染力的。 胡家人该是都活不成了,顾弘深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不会在官面上留下任何痕迹和把柄。 这件事我不能告诉白承安,一个小小的公门中人,动顾弘深只能给他招麻烦。 我支走白承安,开始在医院周围寻找起来。 我依旧不知道顾弘深要从胡家身上得到什么,但我知道我距离答案不远了。 因为刚刚我又推演了一下,因果明显指向胡家。 有些意外的是,最终指向的是胡幼宁,不是胡老三。 但是我要先去见胡老三。 不是见他的人,而是见他逃出身体的魂魄。 不错,胡老三的魂魄是逃出身体的。 这也是让我意外的另一件事,胡老三凭什么具备这样的本事? 他的魂魄不止能逃出身体,还能瞒过顾弘深,这手段可一点儿也不简单。 我在寻找胡老三魂魄的同时,他也在寻我,我能够感受得到。 胡老三魂魄释放出来的魂息几乎若不可闻,我围着医院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他的藏身地。 地下太平间侧边的杂物室。 胡老三这会儿有点惨,如同丧家之犬。 因为还要留一缕魂气养着身体,他逃出来的魂魄不全,此时还能凝而不散,靠的全是他手里握着的一枚桃符。 “凝魂符,这是我外婆给你的?” 看到那枚凝魂符,我立刻就认了出来。 胡老三的魂魄脸色白的五官看起来都不那么分明,但我依旧看到了他同样苍白的眼睛里浮出来的惭愧。 “这是太太很多年前留给我保命的东西……” 我纠正他说:“这东西无法让你保命,是让你留着报信用的。” 胡老三愣了起来,我说:“没错,就跟眼下一样。说吧,顾弘深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应天,我错了,叔真的错了,求你救救叔,救救叔一家……” 胡老三先没有回答问题,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表达他的悔恨。 我没理会。 其实看到凝魂符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胡家的事该是在外婆的预料之中。 外婆该是也想保胡老三一命的,但是胡老三忘恩负义出尔反尔,保命,就变成了报信。 “应天,求你了!” 胡老三在地上不住磕头,他的魂魄本就是残缺的状态,每磕一下,身体就虚化一分。 我说:“别磕了,再磕你连遗言都交代不完整了。” 胡老三失魂落魄地望着我问:“真……就没救了?” 我说:“你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人,怎么目光如此短浅,认为我外婆死了,你就能眛下她的东西?” 胡老三看着我不敢说话。 其实我能猜到他的心态,他不是看轻外婆,只是看不起我。 他不认为我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巴,能真的继承外婆的本事。 只能说,胡老三不是真的精明人。 不然,有外婆的帮衬,他也不可能半辈子了,还只是一个县里的首富。 胡老三似乎从我眼里读懂了很多东西,他再次给我磕了一个头,然后说:“一切错都是叔的,是叔两口子目光短浅。但是和幼宁无关,应天,看在她和你自小长大的份上,救救她吧!” 我的因果落到了胡幼宁身上,但至于她能不能活,我做不了主,也不想做主。 我问胡老三:“顾弘深究竟要什么?” 胡老三说:“不知道,但是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幼宁。” 我问他:“那你老婆是怎么回事?” 胡老三茫然摇头,他都不知道他老婆也变成了和胡幼宁一般的鬼样子。 “去看看她们吧!” 我掏出一张符纸贴在他脑门上,与他一起飘到了医院楼上。 病房里,胡幼宁和母亲各自躺在病床上,四肢全都用绑带束缚固定。 母女俩都是全身赤裸,她们身上的血肉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剩下一张黑皱的人皮。 她们身上随处可见尸斑,顾弘深和保镖正在她们赤裸的身体上画符。 两张病床前,此时支上了一张供桌,上面有一块空白牌位。 “我要杀了他!” 胡老三被里面的情形刺激得目眦欲裂,他要冲进去和顾弘深拼命。 我没让他去,他的魂魄已经虚化得快要消散,这时候冲进去就真的交代不了遗言了。 我把他送回他的病房,强行将他的魂魄摁回了身体里面。 胡老三睁眼,就要爬起来往楼上冲。 可惜他太虚弱,连坐起来都困难。 “应天,求你了,帮叔救救幼宁她们母女吧!” 胡老三颓力跌回床上,老泪纵横。 我说:“你看到了,她们和你一样,都活不成了。” “是我害了他们啊!” 这一刻,胡老三终于悔恨了,可惜,已经无力回天。 我对他说:“仔细想想,顾弘深想要从胡幼宁身上得到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胡老三涕泪纵横,说:“幼宁也是命苦的娃,当年生下来就差点死掉,是恰好遇到太太才把她救下来的。她活得不容易,所以我才把她捧在手心里养。” 胡老三挣扎探头看着我,说:“应天,幼宁她真的不坏,就是被叔宠的失了分寸。你别怨她,救救她,好吗?” 我没应,问他:“当年外婆怎么救她的,说说经过。” 胡老三说:“我不懂太太的那套本事,太太说她阳魂有缺,太太给她拜祭了一门阴亲,才让她活过来的。” 阴亲,包括并不仅限于阴婚,认阴魂做干亲、师门等等都算。 若要阴亲起作用,必须拜拥有强大阴德的阴魂。 我终于明白顾弘深要什么了,他要继承胡幼宁身上这段阴亲。 我问胡老三,知不知道外婆将胡幼宁拜在了谁的名下。 胡老三摇头表示不知。 我皱起眉头,拜了阴亲不供香火可不行。 胡老三说这些事一直都是外婆在帮忙做。 我问胡老三:“你打心底里是不是并不信这些事?” 胡老三眼中顿时流出来两行热泪,喉咙里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32章 终南居士之墓 胡幼宁出生时差点没活下来,这是事实。 得老太太帮忙,才救下胡幼宁,这也是事实。 但是胡老三真的不信老太太拜祭的那一套,他以为老太太凭的是医术。 当时为了救胡幼宁的命,胡老三找了许多医生。 胡幼宁活下来以后,他又找那些医生看过,都认为老太太医术高明…… 哪怕后来得外婆点拨,做了香烛纸钱的生意,他依旧不信这一套。 这也是为什么外婆死后,他敢出尔反尔的原因。 打从心底里,他信外婆的人品,信外婆的医术,但就是不信外婆引魂儿那一套。 现在他后悔了! 当他的魂魄从肉体分离,躲起来等到我之后,他终于信了。 可惜,都已经晚了。 看胡老三此时哭得涕泪横流,说实话,我挺同情他的。 “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胡老三颓力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头呢喃不断。 我浅浅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下辈子稍微变得聪明一点吧。 “应天。”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胡老三突然叫住我。 “最后帮叔一个忙吧……” 这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我的存折、房契都锁在城区里的另一套房子里,你帮我取出来,把房子连同别墅都一起处理了,把所有钱都分给厂里的工人。” 胡老三挣扎着爬起来抓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帮我带个话给他们,我胡春连,愧对大家。” 我说:“我处理不好这些事,不过我会找人帮你处理好的。” “谢谢!” 胡老三又躺了回去,眼中的亮光开始消退,一声电子长鸣也从床头的心电监测仪里响起。 我默默地对他说:走好吧,凭你最后做的这个决定,我会送你最后一程。 胡老三死了,那就证明楼上顾弘深那里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候。 我快速来到楼上,顾弘深已经把胡幼宁的病床换了个方向,头朝着供桌。 他也浑身赤裸,正在冲撞胡幼宁的身体。 肉眼可见胡幼宁的生命力快速流逝,顾弘深满头大汗,脖颈青筋鼓动,似乎就快要来到最后阶段。 “啊~~” 顾弘深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低啸。 然后,他保持在胡幼宁身体里的姿势,整个人跪到病床上。 胡幼宁干瘪的身体如同纸扎,被他的动作攒成了一团。 “顾家子弘深,恭迎先师降临!” 顾弘深虔诚朝空白牌位下拜。 三叩九拜之后,空白牌位上开始出现墨痕,一股强大的阴灵之力突然迸发。 顾弘深面露喜色,掏出一个药舂高举过头。 刷! 一道黑光闪过,我们被拉入一片虚无空间里。 整个空间一片白茫,没有天上地下之分,如若混沌。 整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唯一的有色彩的是一座黑色大墓,特别显眼。 大墓宏伟高耸,如同一座巨大宫殿。 “终南居士之墓” 几个巨大的字标识着它的来历和出处。 我的眉心微微地颤了颤。 “哈哈,见到了,我终于见到了……” 经过短暂的呆愣之后,顾弘深惊喜交加地兴奋大叫。 他看着我,得意地说:“应天,看到了吗,这是我顾家先师的宫殿,你坏不了我的好事了,哈哈!” 我问他:“钟正南,钟馗,是你顾家先师?” “不错,没想到吧?我顾家自我先师手中继承‘小回天’,从而中兴。我们一直在传承和发扬先师的宏愿,如今,终于可以迎回他了。” 顾弘深朝着大墓虔诚下拜,高声颂唱:“顾家子弘深,求请谒见先师!” 无人回应顾弘深的请谒,我却从这片空间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我随意看向一个方向,说:“有人迎你出世,怪不得你近期那般躁动。这是你一直等待的机会吗?” 顾弘深讶异地看向,不敢置信地说:“你认识我顾家先师?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说:“我不认识他,但他应该认识我。” 顾弘深连声叫着不可能。 却见空中突然出现数团黑光,那些黑光自远而近,近至我们身前的时候,化成了一道人形。 只见他身高超过两米,身着黑袍,鼻头如婴儿拳头大小,眼似铜铃,下半张脸几乎全部被黑而浓的胡须掩盖…… 能止小儿夜啼,莫不如眼前之人的长相。 凶,实在是太凶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吾是否要行参拜之礼?” 我说:“拜也不诚心,免了吧。” 我俩的对话,听在顾弘深耳里让他有些云里雾里,只是他顾不得那许多,一脸热切地说:“先师,我是顾家第二十六代孙弘深,受家族委托,恭迎先师回家!” 钟馗看也没看顾弘深,目光只是看了一眼顾弘深举起的药舂,对我说:“就是我当年入道时舂药的一件法器而已。” 我说:“不是小回天?” 钟馗说:“这算是什么小回天,当年舂药时无聊,效仿古籍,随手在上面加了点小玩意。” 我看向顾弘深,说:“听见了,没什么师传,也没什么宏愿,就是个普通的法器药舂而已。” 顾弘深不可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钟馗,说:“不可能,先师。顾家历代先祖都在接收您的指示,一直在按照您的要求做各种准备……” “住口!” 钟馗怒而出声,顾弘深的身体突然飞起来,朝后方跌出去老远,许久都没有爬起来。 钟馗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后辈好运,捡了这个小药舂,竟敢借我的名头行事,简直无法无天。” 我说:“确实有违你的名声,就把那小子留在这里当个小药童吧,外面的事,我来查。” “他哪里配当我的药童?” 钟馗随手一挥,顾弘深的灵魂体陡然爆成一团黑雾,烟消云散。 然后,他郑重地朝我颔首,说:“请一定还我清白!” “好说!” 我答应下来,魂体退出虚无空间。 我使劲地凝了凝心神,才将灵魂里那股子悸动压下去。 摸一摸后背,薄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钟馗钟正南,前山柳林之下镇压的,竟然是这位凶神,我如何也想不到。 我更想不到的是,顾弘深的最终目的竟然是钟馗,而且顾家还想引钟馗出世。 此时再回想面对钟馗时,那股庞大无比的威压,我就后怕无比。 以钟馗的本事,要将我留在虚无空间,我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没见顾弘深的魂体被灭,也不过他一个意念而已。 好在钟馗对我似乎也存在某种忌惮,他甚至害怕顾家和他的关系暴露在我面前。 也好在我始终没有露怯,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硬装出一切心中有数,把这段戏硬演了下来。 我无比庆幸认识了常书青,时常听他吹牛,学到了一点儿装逼的皮毛。 第33章 复姓单于的老太太 我花了挺长时间,才让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胡幼宁母女都死的比较凄惨,母女俩几乎变成了人干,再看不出生前一点儿特征。 顾弘深到还活着,不过魂魄被毁,他此时眼神空洞,精神萎靡,已经成了一个傻子。 他那个保镖不在病房,我瞅一眼供桌上有终南居士字样的牌位,将其收进怀里,从病房的窗户离开了。 出了医院,我才放慢脚步。 县城的夜不够黑,医院周围甚至还显明亮。 我独自走在灯光之下,脑海里在复盘虚无空间的事。 钟馗说他不知道顾家继承药舂的事,也不承认顾家在依他的吩咐行事,我是一个字也不信。 一个一千多年前入鬼道,却还活着的家伙,他真没点图谋,鬼都不信! 眼下可以肯定的是,钟馗很厉害,但他该是也破不开前山柳林下的大阵。 他知道我的身份。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并不确定我此时的深浅,所以他对我心存忌惮。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不若我找机会到前山柳林再试着接触一下钟馗?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啥时候变得这么莽了? 该死的常书青,肯定又是他影响了我。 心里头想着事,我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中央。 突然,一声警笛在前方响起。 我抬头看去,几辆警车呼啸而至,我赶忙跳开。 警车擦着我的身边驶过,驶向的方向正是医院。 其中一辆警车途中脱离车队,靠边停下,白承安从车窗探出半个身体,“应天,上车。” 我稍微一愣,走过去坐进了车里。 “胡老三一家三口已经死了。” 我对此并不惊讶,只看着白承安,想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料不到白承安却闭上了嘴,一直等到了医院,才找借口把我留在楼下,说他找到宋家老太太了。 宋家老太太? 我都差点忘了这个存在。 我问:“她这几天都一直还出现在你的梦里?” 白承安点点头,说:“今天晚上刚睡下,她突然就在我的梦里开口了,说他就被人拘在这家医院里面。” 我忙掐手指开始推演,县城北郊指向我的那段因果果然断了,而宋家老太太的阴魂,确实是在医院。 不,准确地说,是在我的身上。 我将终南居士的牌位取出来,以阴灵将其劈开,一团团阴魂从中释放而出。 其中,果然有宋家老太太。 相比于其他状若游魂的阴魂,宋家老太太的阴魂还具有本能意识。 她朝我点了点头,才走向虚无。 我看了看旁边的白承安,低叹一声,出阴关,嘴里念着往生咒,替宋家老太太开了一条往生路。 宋家老太太感激地朝我一鞠躬,被一道白光接引到了往生路上。 其实以宋家老太太攒了一辈子的阴德,即便是没我帮她引路,她必然也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但是需要排队。 什么时候才能投胎转世,那就要看天道给她安排的那条赛道上,前面等了多少人。 我念着白承安与她的孽缘,给她开这道后门,也算是骑在天道的脑门上拉了一回屎。 送走宋家老太太,看着手上碎裂的牌位,我就更不信钟馗不知顾家传承的事了。 若是不知,顾家以阴魂作引这么恶毒的请降仪式,他都还肯降临。 就不怕触怒天道? 敢冒这么大危险回应顾家的请降,那就必然意味着收获大于风险。 我在心里想,还真的要寻机接触接触钟馗,探探他的图谋了。 “还没掐出来吗?” 白承安一直看着我掐手指,等的有些不耐烦,出声将我飘飞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说:“放心吧,这下宋家老太太再不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了。” 白承安不解看着我,“啥意思?” 我能看出来,他的不解里还掺杂着不舍。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好年华,别磨在一个老太太身上了。她已经投胎去了,祝福她吧。” “真投胎去了?” 我举起手里碎裂成几块的牌位,说:“她就是被人拘在这里,用来请降一个很厉害的存在。我刚刚已经将她放出来,送进了往生路,她解脱了。” 白承安说:“挺好,那挺好!” 我望着他的落寞,没有安慰。 我知道我不是特别会安慰人,真要硬安慰,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好在白承安一会儿就自我适应过来了,他又将注意力投到胡家身上。 “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胡家一家三口都死了,顾弘深也出了大问题。但是上级严禁立案,只让我们配合顾弘深的保镖善后。” 顾家显然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次事败之后,还会不会通过其他途径卷土重来。 白承安问我:“拘宋家老太太的,是不是顾弘深?” 我没有隐瞒地说是。 白承安气愤地说:“那害死胡家一家三口,致使胡家厂子失火爆炸的,也是顾弘深了?” 我说:“胡老三临终前,让我帮他处理遗产,将他的存款房子都变现,交给厂里的工人做遣散费。这事我办不来,你找人做吧。” 我把胡老三城区的房子地址说给了白承安。 白承安感叹说:“胡春连虽然没能善终,死后能做这善举,后世人也能记住他的。” 胡老三糊涂了一辈子,死前能精明这一次,也算是他的造化。 有公门牵头来为胡家善后,胡老三大善人的名头一下就打了出去。 他一家出殡的那天,半个县城的人都来相送了。 我亲自为胡老三两口子做了渡引,又一次薅了天道的羊毛。 让两口子遗憾悔恨的是,胡幼宁的魂魄没能往生,被顾弘深献祭给了钟馗。 好在胡老三两口子的痛苦只有很短暂的一点时间。 随着他们踏上往生路,这一辈子的过往就尘归尘土归土,再不复了。 白承安全程陪我送走胡老三一家,又让我陪着去祭拜了一趟宋家老太太。 然后我才得知,于翠花和宋家老太太的四个儿女,终是没有扛住宋家老太太的因果反噬,也随着一起去了。 只是,他们就没那个造化能够找到往生路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七天后,我回山前村老宅的时候,常书青也终于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一个老太太,复姓单于。 第34章 宝楞的机缘 “你不是就回去补个库存吗,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面对我的不满,常书青很激动,“大哥,你真当我回去只补个库存啊?上回在桃花村的地界儿上帮你杀了那么多人,不得做个善后?” 我都差点把那件事给忘了,不过很快就回过味来,“那怎么能是帮我杀人呢,你不会全都推到我身上了吧?” 常书青理所当然地帮我回忆了一下那天的经历,又重申了一遍跟我做亏的那笔买卖。 然后才又给我吃定心丸,“我常四公子还做不来出卖朋友的事,不过这次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就是了。这份人情你得记在心上。” 其实不用常书青提醒,我都一直在心里记着,毕竟那些人要探访的是桃花村,常书青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当然,我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常书青并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而且他也早早在我这里标好了价码。 常书青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然后说我会嫌弃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一定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问题。 我也没有隐瞒他,将顾家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去了钟馗的存在。 常书青果然知道顾家,也果然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一个不入流的打柳人世家而已,祖上确实出过一位龙将。就第一代,也不知道在哪儿捡了个叫做‘小回天’的药舂法器,靠着那玩意儿挣了那一代的龙将位置。然后发展出了丹药之术,传承了下来。” 常书青话里充满了对顾家的鄙视,“这是个战力非常拉胯的打柳人世家。不过也不要轻视他们,因为会炼丹,所以历代积累下来,还是结交了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常书青最后认真地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药毒不分家,这家人有几代很专注地研究用毒,手里掌握了一些比较歹毒的用毒手段。多提防他们总是没错的。” 我认真地把这些记下来,能让常书青专门叮嘱,那就不能对顾家的用毒手段掉以轻心。 聊完顾家的事,我问他带来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常书青说:“寿爷爷是自小照顾我长大的老仆,他不忍和我分开,我就带他过来了,他制药也是一把好手,我用的丹药都是他制出来的。” 我默认了常福寿的存在,又问另外三人。 常书青犹豫了一下,介绍的却相当简单,简单到让我觉得敷衍。 那个长得高大好看的老太太叫作单于奶奶,连个名都没说,是另外两人的主家。 那个男壮年叫作铁倧,女少妇则叫作胡幽女。 然后,就没有了。 常书青说:“就路上聊得比较投缘而已,他们在寻找住的地方,我想到你这里平日都空着,于是就带过来了。放心,不白住,他们有钱,你开多高的价钱都行。” 我恶狠狠等着常书青,说:“我缺那点钱租金吗?” 那三人面相虽然都和蔼,可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一看就不好惹。 最关键的是,他们完全无视我布下的隔绝阵法,一来就不请自来地去了阴灵泉,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哪有这种租客,都不询问主人的意见,直接乱窜的? 见我望着后院,常书青腆着脸说:“相信我的眼光,他们不是坏人,真的?” 轰! 我正要骂常书青几句的时候,后院的隔绝阵法突然传来剧烈震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崩塌一样。 我大惊失色,赶忙冲入阵里。 常书青跨出一步,却在最后关头缩了回去。 我意识到不对,却又不放心还在里面的宝楞和马小东,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冲。 我跨进阵法以后,大阵立刻就稳定了下来。 却是胡幽女在我的阵法基础之上做了一些修改,我看到她插入最后一面阵旗。 见我进来,胡幽女将一面令旗扔给我,说:“你的活儿干得太粗糙,我已经帮你修整过了,不用谢。” 我还是谢谢你吧,不经主人同意乱窜不说,还擅自装修。 我还没答应让你们住下好不好? 心里头虽然有些不忿,但我不得不承认,被胡幽女修改过的阵法,确实要更坚固得多。 摸不清这伙人的路数,我没有贸然表达不满,只是一边收起令旗,一边看向竹屋在正在湖里大战的两人。 等我看清其中一人是宝楞的时候,我赶忙跑了出去。 “别插手,你这伙伴正在接受他的机缘呢。” 那个叫作单于奶奶的老太太和善地开口说了一句话,她的慈祥让我想到了外婆,我不自主就停住了脚步。 此时的宝楞一丝不挂,下半身杵在水里,暴露出来的上半身晶莹如玉,肌肉虬结,每一缕纹理却都清晰流畅,美感十足。 他的五官也仿佛被最高明的美容师修整过一样,好看得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唯一不美的是,他的瞳孔里没有聚焦,使他看起来更傻了,恍如连人性都已经失去。 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头人形野兽。 他身上的气息也有些奇怪,生机很弱,阴灵的气息却很强。 似是看出我的担忧,单于奶奶说:“没事,他还活着,而且这样子还挺好。倧哥儿正在帮他开气海。” 我不知道气海是什么,只是看到宝楞没什么危险,才放下心来。 我静下心来去看湖里的两人,与其说是对战,不如说是宝楞在单方面的出招,铁倧只是在不断化解宝楞轰出的力量。 单于奶奶在一旁解释说:“你那伙伴因祸得福,从内而外的洗经伐髓之后,意外得到了一身蛮力,但是阳魂不够强大。需要先卸掉他全身的劲道,重新开出气海,让他有地方存蓄那些力量,然后再教他如何使用那些力量。” 我问:“气海该怎么开?” 单于奶奶说:“不难,知道丧门钉吗?把丧门钉栽入他的身体,再回到阴灵泉里泡着,在他的力量重新长回来的过程中,教他将力量引入气海就行。” 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单于奶奶说:“以他的情况,需要开四十九处气海。” 四十九处气海,那就是四十九枚丧门钉。 帮宝楞重塑身体,那是不得法,而且他也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不知道疼痛。 如今他身体重塑成功,却又要再破坏一次,那他就需要去承受其痛了。 单于奶奶看出我的忧虑,说:“在他重塑身体的过程中,若是就帮他把气海开出来,本是痛苦最小的方式。不过,现在开气海,他能得到的好处会更大。” 我愣了愣,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让宝楞受二茬罪是我见识有限。 但他因此因祸得福,也就抵消了我的内疚。 不过我没有替宝楞做决定,他已经醒了,要不要开气海,该由他自己决定。 第35章 鸠占鹊巢 宝楞现在的问题是身体太强,阳魂的强度跟不上。 比较好理解的类比方法,是一个瓶子里塞了太多东西,瓶子的强度有些不够了。 需要解释说明的是,瓶子指的是宝楞的阳魂,也可以看成是精神力。 他的身体强度太高,阳魂跟不上,所以就会侵占他的意识。 身体力量越强,他的意识就越弱。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久而久之,宝楞就可能真的变得痴傻,失去人性本能。 当他的力量逐渐被铁倧耗尽的时候,他也就恢复了正常状态。 恢复正常状态的宝楞,钻在湖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不愿意出来。 全身一丝不挂,有点羞耻。 我给他扔了一套衣服过去,宝楞钻在水里穿好,再出来的时候真的光芒万丈,帅到了极点。 他和常书青本来被刘金龙剃掉了全身毛发,常书青此时都还顶着一颗光头,眉毛也就才长出一点点绒毛,全靠眉笔画出来的粗壮有型。 宝楞却在身体重塑的过程中,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了。 两道剑眉挂在双眼上方,斜插入鬓,五官刀削斧凿,说不出的英武。 “嘿嘿,应天,我又活咧!” 宝楞不顾身上湿漉漉的,跑过来给我报喜,喋喋不休的样子,仿佛连性格也变得开朗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像是梦到太太了咧,她说,我也能出阴关了……” 我一边听他絮叨,一边在心里感慨,他确实入了打柳人的门,但是出阴关却变得更难了。 出阴关靠的是悟性,宝楞的身体越强,脑子就只会越来越不够用,他要出阴关就只会更加艰难。 不过我不觉得这会影响到他的心态,他在乎的其实是能不能跟我一起接触那些阴事。 宝楞终于絮叨得差不多了,我才将眼下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如我所料,宝楞不加丝毫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我不怕痛,可以搞。” 宝楞不止不怕,甚至跃跃欲试,兴奋难抑。 我对铁倧道了声谢,然后问单于奶奶,是不是要拜师? 单于奶奶说:“拜师就不用了,倧哥儿这种本事常人也学不来,能遇到一个可以传承的,他也高兴,就当是馈赠了。” 铁倧使劲地擂了擂宝楞结实的胸膛,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宝楞。 丧门钉一般是用来镇压尸煞的,用以压制尸体里的煞气,防止尸体变成死倒。 我父亲下葬的时候,爷爷就在他身上栽了九颗丧门钉。 宝楞还活着,却要在他身上栽下四十九颗丧门钉,那种痛苦我光是想想都觉得万蛊噬心。 常书青听到这事的时候,也吓得大吃一惊。 “宝楞,真男人!” 宝楞那几乎帅到极致的模样,让常书青心里很是嫉妒,但这一刻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给了极大鼓励。 我好奇地问:“你就不担心宝楞能不能扛过来的问题?” 常书青说:“是我,肯定扛不过来。但是宝楞和你一样,都是怪物,没他扛不过去的痛苦。” 我没有反驳,本来准备观摩一下过程。 铁倧把我们赶了出来,说那场景太残忍,怕我们受不住。 我们来到前院,单于奶奶这才正式提出想住在这里的想法。 我明知道他们来历不明,结果他们给宝楞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就如何也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 单于奶奶说他们不白住,除了给房租外,还能把打棺材和做葬器的活儿再捡起来,铁倧和胡幽女都是干这个的好手。 其实从单于奶奶的做派里我就能看出来,她不是寻常打柳人世家的老太太。 其他的不说,就胡幽女搬出来的那一套茶具以及茶叶,就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的好东西。 单于奶奶与我和常书青随意聊着天,胡幽女开始摆弄茶具煮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娴熟充满韵味,恍如在完成某件艺术品,光是看看就让人引人入胜。 “来,尝尝。” 胡幽女将七成满的茶杯放在我们面前,单于奶奶微微笑着示意我们饮用。 “哎哟,能喝上奶奶的好茶,可算是我常四儿的福气。多谢奶奶赐茶!” 常书青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站起来双手捧住茶杯一饮而尽,言语动作都浮夸到了极点。 这样的常书青可不多见,我可是见识过他的嚣张和眼高于顶。 单于奶奶到底是什么身份,让七代龙将世家出身的常四公子都得如此小心应对? 单于奶奶也好,常书青也罢,明显都没有给我解答这个疑惑的打算。 人家不说,我也不好深究,毕竟我没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恶意,倒是善意和亲近都是满满的。 这很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也很奇怪! “那我去给单于奶奶收拾一下楼上的房间。” 外婆的这幢小院分前院和后院,后院主要是阴灵泉的阵法入口,不方便住人。 前院有东西两幢,都是二层小楼,单于奶奶选了西楼。 “不用了,天哥,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马小东从西侧二楼探头,随后李汉青的脑袋也露了出来。 不用说,这肯定是常书青的手笔,他早就把这一切安排妥当。 我很生气,我才是房东吧? 我无声质问常书青,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原因。 常书青无奈摊手,示意他也是迫不得已。 单于奶奶将我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慈祥地笑着。 又让我们喝了两杯茶之后,她就占了我的那张躺椅,往上面一躺,摆摆手说:“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犯困,你们年轻人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陪着我这个老东西了。” 我揪住常书青就走,常书青自知理亏,一个劲地给我赔笑脸。 只是待我问道单于奶奶的身份时,他依旧一问三不知,问得急了,那就还是之前的说辞,偶遇的有缘人。 真要不知道对方背景,他会那般阿谀谄媚才是怪事。 “少爷,我发现一个福地。” 常书青的老仆常福寿突然一脸兴奋地冒出来,解救了常书青的窘迫。 常福寿面相很老,双手布满老茧,这点和李汉青有的一拼。 常书青问他什么福地,常福寿说:“我在河边找到一片柳林,灵煞满满,比咱们那个小药田还要好出数倍。在那上面种药材,绝对好收成。这里没人识货,居然拿它种蔬菜,简直暴殄天物。” 常书青侧眼看着我说:“寿爷爷,暴殄天物的不识货之人就在你面前。你当着人家主人的面说人家不识货,那地你恐怕租不成了哦。” 常福寿连忙朝我鞠躬致歉,说:“老朽不知道那福地是应公子的产业,胡言乱语,还望应公子莫要见怪。” 我白了常书青一眼,问常福寿:“寿爷爷觉得,那块地种药材更有价值?” 常福寿兴奋地说:“何止更有价值,若是能让老朽在那里种药,老朽制作的丹药,品质至少能再翻一倍。” 我对此概念不深,常书青却立刻惊叫起来,拉着我就走,“快,带我去看看你那块地……” 第36章 我与常书青的拉扯 我的修行与其他打柳人不同,不需要借助丹药的辅助。 在认识常书青之后,我才开始接触丹药,但是我也还没有服食过。 所以我不太能理解常书青和常福寿的兴奋。 以前我不知道前山柳林下镇着谁,不太理解那块土地对于种植物的影响。 所以我谨慎地让汉青叔停了对外出售蔬菜。 知道下面是钟馗之后,蔬菜效用变强就可以理解了,以钟馗对我的认知,他暂时不会使什么坏心思。 但是常福寿能不能在柳林里种植药材,说实话,我心里没底。 在虚无空间里见过钟馗,我总有种感觉,前山柳林虽然是镇压大阵,但是那片土地更像是钟馗的自留地。 “这下面埋了谁?” 常书青是第一次来前山柳林,他也被柳林里浓郁的灵煞惊着了。 常书青跟老仆确认,“寿爷爷,我家那块药田,埋得是其中一个先祖吧?” 常福寿肯定说:“确实是其中一位先祖,不然也不可能变成那种福地。” “那是龙将啊,虽然不是祖上最厉害的一位。可是这里也太离谱了,就算我家祖上最厉害的那位龙将埋骨地,也差之甚远。” 常书青怔怔地喃语:“这里不会是埋了一位龙王吧?” 钟馗肯定不是龙王,我也没见过龙将,但本能告诉我,钟馗比一般的龙将肯定要强出许多。 常书青迫不及待想要踏进柳林深处看看,他的脚才抬起来,柳林中无端生出一股微风。 真的很细微,细微到让人无从察觉的程度。 常书青主仆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快步踩上柳林间的第一道垄。 垄前的那棵柳树突然伸出一根柳枝,朝着常书青主仆二人扫去。 他们忙不迭地躲避,却发现根本避不开。 轰! 柳枝扫中他们,两人如同断线风筝一样,跌出柳林的范围。 两个人分别吐出一口鲜血,好半天才狼狈地爬起来。 他们惊惧地望着柳林,再不敢近前一步。 常书青又是后怕又是愤怒地对我说:“这下面埋了个活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你也没问呀。” 常书青愤恨地看着我,咬牙切齿,“我强烈怀疑你是故意的,你是想借机报复我。” 我看着他,凭白做了我这个房东的主,我借机发发脾气,不行吗? 常书青被我盯得有些泄气,说:“幼稚!” 我不语,幼稚就幼稚,爽就行了。 “下面是谁?” 与我对峙一会儿,常书青忍不住问我。 我说不知道,他猜到我在生他不告诉我单于奶奶身份的气,于是说:“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敢,真不敢。但是我可以保证,让她住在这里,对你只有好处。” 这点我承认,从单于奶奶身上,我甚至能够感受到跟外婆一样的亲切感。 我不是那种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但是家里突然住进一群人,我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多少还是有些怪异的。 常书青到底也没有松口,我也没告诉他柳林下埋的是谁。 于是,常书青自己支了张供桌,准备通过祭祀,向柳林下那位打个招呼,然后达成租地种药的协议。 结果当然是无效的,钟馗对他的祭拜充耳不闻。 后来或许是被他拖沓冗长的祭文搞得烦了,几根柳叶成刀一般射出,若不是他跑得快,身上肯定会被开出几个窟窿眼。 我不排斥常福寿在柳林里种药,这样以后就有稳定的丹药来源,对我和宝楞来说都是好事。 但我不能让常书青轻易得逞。 用常书青的话来说,人都是这样,太轻易得到某件东西,就会不那么珍惜。 以前的我是不会产生这类情绪的,我认为那是无用的情绪。 如今在常书青的影响下,我正在一点点改变。 挺好,若是外婆泉下有知,该是也会高兴吧! 单于奶奶就这么住下来了。 铁倧和胡幽女确实干活的好手,不论是打棺材还是制作葬器,两人做得都很精细,和外婆的手艺不相上下,甩宝楞八十条街。 唯一不太方便的是,单于奶奶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高,偏铁倧和胡幽女又不会做饭。 于是李汉青有了一份新工作,厨师。 汉青叔苦了一辈子,没其他爱好,就喜欢侍弄他那张嘴,外婆在世时就很喜欢吃他做的饭。 有时候我们出去坐斋,主家请不到合适的厨子,也会让汉青叔客串一把。 挺好,他这么一点一点磨出来的灶台手艺,到老开始回报他。 单于奶奶出手很大方,汉青叔第一次听到工资的时候忐忑无比,拉着我唠了很长时间。 “一个月三千块呢,都快赶上县长了吧?应天,这钱咱能挣不?” 我让他放心挣,人单于奶奶不缺这么点。 然后汉青叔就说好,我没月存两千起来,给你以后娶媳妇用。 汉青叔跟我唠这嗑的时候,单于奶奶恰好路过,她接茬儿说:“汉青啊,你不用给娃存,娃以后娶媳妇不用花钱的,还能挣。” 汉青叔心里不信,但是不敢驳老板的面儿,在那里搓手傻笑。 我望着单于奶奶那高大的体格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我心想,不会吧? 宝楞身上栽了丧门钉之后,就泡在阴灵泉底等待力量重新长回来,那是一个稍显漫长的时间。 我有点不忍心去后院看他,他沉在水底里时刻不停地挣扎,四十九颗丧门钉无时不刻地刺激着他的痛感神经。 在水里他无法喊痛,于是就一遍一遍地大吐气,一团一团的气泡浮出水面。 那汪汤池就像一直在沸腾一样。 常书青站在我旁边说:“宝楞以后不管变得多厉害,我都不嫉妒,也不羡慕,能扛住这苦,活该她变得强大。” 我对另一侧的马小东说:“你不也想学武功吗,要不要试试?” 马小东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我还是跟着你们打打杂,偶尔练练把式算了。宝楞哥这苦,给我十辈子也吃不下来。” 我们在山前村待了三天。 距离宝楞出关的日子还早,等不住他,我得带着常书青和马小东回寿材铺子送货。 “提前十四天订的货?天哥,他给订钱了没,别是被同行戏耍了。哪有白事提前半月订的?” 听了马小东的质疑,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事的不寻常。 可更不寻常的是,对方不止给了钱,而且结的是全款。 马小东说:“那就没事了,只要不少我们的钱就行。” 我和常书青却没把皱着的眉头松开,我们都嗅到了一点儿同行的味道。 这同行却不是生意上的,而是打柳人! 第37章 遭天谴的引魂儿 算上县城北郊那段因果,我推演出来的那个图案又完善一块。 思维里的空白印章也出现明显变化,活跃度又增加了一分。 我基本确定那个图案和空白印章的联系了。 今日要送货的地方,恰好能对应那个图案上的某点,只怕事情不简单。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见我忧心忡忡,常书青问我。 我检查一遍装到火三轮上的货物,确定没遗漏后开始绑扎,“这次就我们俩去吧,马小东留下来守店。” 常书青说好,然后继续追问我瞒了他什么。 我说:“你呢,瞒了我什么事?” 常书青立刻不说话了。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我猜到了我的身份,他也猜到了,不然他也不可能再不提离开的话。 只是这个话题要不要挑明,到底什么时候挑明,就看我们什么时候彻底放下对彼此的戒心了。 今日送货的地方在隔壁县长坪镇,不算太远,坐落在两县交界处。 常书青一路驾驶着火三轮,在县道上风驰电掣,下午五点我们到了。 不太大的一个小镇,坐落在二山之间。 一线天的风脉走向,一条街道贯穿始终。 没费什么心思,我们就找到了主家。 太好认了,经幡道被挂满房顶,街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葬器。 没有哀乐,围的人虽然多,却又各自分散,聊天的都少。 常书青去转了一圈才知道,这些人竟然跟我们一样,都是来送货的。 “二十多家,全都是来送葬器的?” 我有些不敢相信,就算是再有钱,这也太隆重了点吧? 常书青学其他人一样蹲在街沿上,双手拢在胸前,说:“不止呢,主家自己也是做寿材生意的。” 我抽了口凉气,事情仿佛更诡异了。 常书青指着不断有人出入的门口,说:“等着吧,我们算是来得最晚的。等轮到我们交货的时候,估摸天都黑了。” 陆续有人把货卸下来,随意摆到街面上,然后离开。 我无聊地沿着街道逛了一会儿。 街面上空荡得很,大多数门脸都落满了灰尘,看样子许久都没有开过。 “你好,给我拿瓶矿泉水。” 终于走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小卖部,我递过一块钱,趁着对方给我拿水的功夫问:“咱这街上铺子咋都不见开门呢?” “不是赶集的时间,大伙儿都回村里忙活路去了,赶集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小伙子外乡人?” 我指着不远处说:“对,来给那家人送货的。” “哦,阴老幺啊?那家伙可真是舍得,自己给自己办身后事,叫了这么多坐斋,是要把一辈子积蓄全部花完,一分也没打算给他孙女留啊。” 我好奇问:“主家不是姓李吗?你为什么叫他阴老幺?”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小卖部老板的谈兴,他递给我一张凳子,开始讲述阴老幺的事迹,“他们家一直是走阴神的……” 李家数代人都是走阴的引魂儿,听说还特别灵验,所以口碑也传播得比较远。 阴老幺叫做李舜,年岁才不过五十出头,却已经算是他们家族里活得比较久的了。 前段时间他自己感受到大限将至,于是开始给自己准备后事。 镇上人对此一点也不奇怪,李家人几乎每个人都会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 镇上一直都在传言,说李家人走阴神,泄露天机太多,遭了天道诅咒。 我是不信天谴的,天道还没那么闲,什么芝麻蒜皮的小事都管。 聊到最后,小卖部老板越说越神,越说越离谱。 我听不下去,就借口要卸货,回到了李家。 大多数货都卸的差不多了,还剩几辆车,我们的火三轮排在最后,后面再没有其他车来。 “李舜还没有死。” 见我回来,常书青来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他打听到的消息。 我并不意外,自己为自己办身后事,没交代完当然不会轻易闭眼。 我朝街边停着的几台没走的车努努嘴,问:“那些没走的是怎么回事?” 常书青说:“留下来帮忙的。” 我说:“镇上传言李家遭了天道诅咒,我不太信。” 常书青说:“我也不信。但是李家这事透着邪性,我们掺和不?” 我看了看天色,天边只剩下一抹鱼肚白,前面还排了四辆车,等我们卸货的时候,天肯定已经全黑。 “人家这是已经算好时间,我们就是想不掺和,恐怕都身不由己了。” 常书青笑了笑,问:“被人算计了,你不生气?” 我摇摇头。 我真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因果。 我必须按照图案上的地点走一遍,才能彻底唤醒思维里的空白印章。 常书青说:“李舜显然是算好的,除了出动留下来的。其他排在后面卸货的,也都有点阴灵在身,不是打幌子的神棍。” 这点我也看出来了,有那么点江湖盟主邀请同道助拳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李家的仇家厉不厉害,这些助拳的同道又堪不堪用。 终于,轮到我们卸货了。 我们没见到李舜,接货的是一个看起来比我小点的瘦丫头。 “辛苦你们了。” 瘦丫头脸色有点饥黄,没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悲伤的情绪,眼眸里甚至还有些麻木。 常书青问:“瘦丫头,我们把货卸完,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瘦丫头不满地瞪眼说:“我不叫瘦丫头,我叫李素花。” 常书青一边卸货一边说:“不如瘦丫头好听。” “不好听也不准叫瘦丫头,不然……” 李素花看着常书青,没把威胁的话说完。 常书青冷笑着说:“不然怎么样?就把我们留下不让走是不是?你们本来不也就是这个打算吗?” 李素花的脸顿时变得有些臊红,双手搅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别逗她了。” 我对李素花说:“去告诉你爷爷,想我们帮忙也不是不行,他得当面跟我们说。” 李素花的脸色这才变得有些暗淡,说:“我爷爷已经死了。” 常书青说:“不可能。” 我说:“就按照你平时和他交流的方式,跟他说就行了。” “那得再等一会儿,等开完席之后才行。” 我说可以,李素花就钻进屋里忙去了。 常书青看着李素花的背影,问我说:“里外都不见摆席面,一丝烟火都没起,哪有席面吃?” 我闭嘴不语,常书青似是想到了什么,黑着脸问我:“不会吧?” 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常书青就开始骂:“这家人也太他妈不厚道了,哪有请人吃阴席的?” 我说:“那丫头不知道,她以为她在阳间办。” 常书青骇然,“什么意思,那瘦丫头一直在走阴?” 我心头其实也有些震惊,出阴关最耗神念,我如今都扛不住太长时间。 李素花却好似一直在保持出阴关的走阴状态。 更离奇的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