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知遥》 第1章 风雪起局 子时将尽,雍都雪沉如席。 枢密府门外,石阶覆雪,一名少女跪于雪中。旧氅遮身,青纱覆面,膝下积雪没至小腿,发丝已结霜,手中却始终握着一卷调阅副文。 那是一纸请求调入实录馆协修的副文,借“卢氏门生”之名所撰,既无荐引,又无主名。她知自己无权求职,只能以此文赌一线生路。以卢氏门生名义自荐,只为换得入宫一职,得以接触父亲案卷原档。此纸若不批,她连翻卷之权都将不曾有,更无入局之路。 她不过十七八岁,身形纤细,面色苍白,指节因寒霜泛青,却不曾松手半分。手中那卷副文早被霜雪打湿,纸边卷曲,墨痕洇开。但她始终执着,不肯收回、不肯低头。 夜风翻衣角,落雪压肩头,她一动不动。 乔知遥跪得极稳。 那不是寻常的请罪之跪,不是哀求恩典的伏低,也不是孤注一掷的哀兵求赦。那是一种“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姿态——明知无望,仍要试之。如雪夜中一柱将熄未熄的火,倔强却不张扬,冷烈却不激烈,静默得让人难以忽视。 她已跪过三炷香。 雍都诸司俱静,宫门内外,灯火皆未燃,无一人前来相迎。她知这门不会轻易开。她也知,这世道从不会因为她一个无位无权的女子而开一道缝。但她仍在此跪着。 不是为了感动谁,也不是为了赌命换恩,而是为了告诉自己——若不落子,她便再无翻盘之机。她不想被拽进风雪,也不愿随波沉没,她要自己先出一招。哪怕这招,注定可能败得彻底。 她求调入实录馆协修礼册——名义是抄书,实则为一线入局之路。她不求翻案,更不敢妄念昭雪,她只是想亲自翻开那卷盖红的案宗,去看,去查,去记下真相未被改写前的模样。 若她跪不来这个权,便无人替她翻那一页。 于是她来,不等天命,不等恩赐,只等那门后,是否有一个人,敢批她这纸副文,让她以微尘之身,入一局命数之棋。 这一夜,她只求能亲手掷下人生第一子。 京中皆知,三年前那场震动朝堂的西防兵银案,礼部尚书乔昶锒铛入狱,罪名是“私调边银、通敌叛将”。 彼时西防将领封赏未决,礼部临时调阅银账附卷,以拟典册格式。乔昶翻卷时发现银数不符,便于页角批下六字:“银未足,依昨敕行”。原为内稿边注,既无落款,亦非正式命令,只作校阅用。 直至半年后,西防副将林晟兵变叛逃,劫仓越境,朝野震动。朝中有人翻出旧年受赏册页,指称乔昶曾于林晟军银账上擅批此言,意在私授军资、通敌不轨。 礼部尚书越职涉账,未依制行文,再叠以通敌之名,三罪并一,卷宗未审,罪名已定。更有心人将“叛将”与“批语”并入同卷,送至都察院封章,自此乔氏一脉,风中倾覆。 乔昶以“通敌谋乱”罪名即刻入狱,三日后狱中暴病而亡;长子乔予安彼时镇守南疆,虽未被召审,仍被撤职禁足;乔氏男丁皆除籍发配,庶支子弟遣散边县。卢清颂与乔知遥母女被列徙籍,流放南地。 她早已随母南徙三年,如今独归雍都,不为请命,不为求情。只为那封副文,能否在这一夜落下应许,为她争来一线入局之路。 三年前,她被流徙南地,除籍发落,不得归京。如今重回雍都,只盼这一纸调文能让她靠近那封案卷。她不求翻案、不求赦免,只求能以卢氏门生之名,调入实录馆,留下父案存照的一页痕迹。哪怕这子落下后再无人翻阅,哪怕此生再无力反击,她也要亲手落子。 为乔家,为父亲,也为自己。 风雪之下,她挺立着脊背,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一句话:“阿遥,礼之为礼,不在纸墨,不在章奏,而在一线不可触之界。” 她年幼时不懂,如今懂了。那道“界”,便是这道门。 是她站不进朝堂,握不住诏章,却仍跪于雪中、不求抬手、只求不拦的一道门。 她肩上披的,是卢清颂留下的旧氅,袖口缝线早已磨散,仍有一丝药香残留,像是南地常用的金银花煎剂,淡淡地缠在衣角,不熏不烈,却久不散去。 三年前案发,她与母亲一同被流徙南地。母亲旧疾缠身,近年虽稍缓,仍不胜风寒。于是纵然卢清颂万般不舍,因无法长途跋涉,实不能与乔知遥一同返回雍都,乔知遥知自己目的,亦不愿母亲也受这跪求之苦。 北归之时,她曾告诉母亲:“京中将开春册,我欲借卢门之名,暂调实录馆协修。”卢清颂知她心意已决,沉默片刻,只叮嘱一句:“若事难为,不必强求。”便起身为她收拾行囊去了。 这一夜,她在灯下写下一纸信笺,只言北地寒凉、笔务繁杂,归期不定,嘱母安心。未提调文、未提旧案。 临出门前,她悄悄拉上木门。那一盏昏黄灯火,还亮在她身后。 她未曾回头,只拢紧肩头旧氅,在风中一步步踏入夜雪。 她手中的那纸调文,边角微卷,纸脊处一枚银纹缝章,在风雪中隐隐泛着微光。 她低头凝视良久,只觉似曾相识。忽然间,脑海深处泛起一抹久远画面—— 那是十四岁的春末,书房窗槛下风过微凉。她从父亲的案几上偷走一页册纸,那页纸裁得整整齐齐,边角有银纹线印,图样精致得像团花,压着一缕淡墨。 她只觉好看,便剪下了一角,贴在灯笼上。 那夜被父亲发现,他并未动怒,只说:“这封角是封赏副卷,银章一落,便是档存之证,你若剪了它,便断了一页文脉。” 她当时不以为意,只觉父亲说得太重。 如今在这风雪之夜,跪在枢密府门前,她垂眸望着调文末页的银章缝印,式样、落位,竟与那年所剪之章几无二致。 她心下一凛——那不是寻常用章,而是礼部专用于“典册副卷”的缝印银章,常嵌于封赏录册、兵银附账与春礼预稿中,不传诏意,亦难仿作。 她此行所求的副文,是协修春册用章;而父亲案中那页“批语银账”,亦属典册附卷——两纸同源,一印同章。 这章印她认得,也从未忘。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巧合。 她与那纸、那章、那页旧案,早有牵连。只是当年年幼不知,如今才知自己所剪下的,不是灯笼装饰,而是父亲命脉的残页。 她指尖发烫,却握得更紧。 门内仍寂,檐灯不燃,天地苍白。 直至子时过半,府门才终于轻响。 雪声压住了门轴摩动的声响,那扇沉重朱门缓缓开出一道可容一人的狭隙,像夜色里落下的一笔未完的白。 帘未掀,灯未引。檐下只立着一人,玄色大氅掩至靴口,未披绶带,无侍从随行。 玄氅肩头积雪未融,他立于檐下,未跨出门槛一步,隔着风雪,也隔着一整座权府的冷墙。 他面目未明,眉眼沉静,神情极冷。目光并不刺人,却像旧卷上一笔钝锋,落得极轻,却改不了。 乔知遥认得他。 不是熟识,而是记得清楚。 三年前,她母亲身子虚弱,常在礼部内院书斋歇坐,乔昶公务在身,便让她随母伴读。 那日正逢春册预议,诸司送卷草审。她自内院经过偏厅时,远远见一名少年立在案前,未言未坐,却翻卷如刀。 他落笔极快,三页卷纸批得干净利落。连堂上的中书大人都在他之后才落笔。 她那时年方十四,不懂兵权与调令,只觉得那人气息极冷,下笔极静,像卷上的事早在他心中列好。 回家后她问母亲那是谁,母亲只轻声道:“那是顾之晏,顾家的儿子,清得过了头。” 她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 顾之晏,枢密使属官,兵权在握,调令由他,军卷阅他,京中无一司不避其锋。 他出身清贵,乃先帝旧臣顾砚之子。顾砚曾任枢密副使,兼御史台左副都御史,兵审两司共辖,为中枢实权之臣。顾氏昔年权重朝野,新帝初立时旧党皆罢,顾砚亦以疾辞官,不久薨逝。 顾之晏自有封荫在身,却未借之寸步。 十七岁初调兵卷,三页实卷破南郊银账误发案,被新帝召见入密司; 一年后,卷入端明书案,拒为储局作伪,自请出列,自此被诸党视为“弃子”——却也因此被密司保入,任兵令调阅官。 自登朝堂起,便不附储局,不归太后,不结外党,不任恩私。 他官阶不高,却执兵卷之匙,一笔落下,能令军文沉底,或入实录。 他言少而事准,每年调卷不逾三百,卷卷通识,如铁批如断令。诸司传言:“兵部升迁难,不在兵部,而在顾之晏手上。” 他望着她,良久未语,目光落在她手中调文之上,雪影微动,神情不辨。 那纸文卷在雪中微潮,指痕早已染色。他不曾接,却像早已读过。 乔知遥跪得极稳,背脊笔直如碑。心中却有一线犹豫——不知此人,是否为她所求之人。 不知他此刻出现,是因她而出,还是因卷而来;是应令下阶,还是…… 仅是看她。 风雪静极。 府门虚掩,灯影半敛,他立于门槛未入,背后玄氅卷起雪痕,脚下无声。 片刻,他开口,声线极轻,却穿透雪夜: “此调文,无名不得阅。” 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兵卷副文若欲调入实录,须留存调卷人之名,方可存证、封卷、备查。若她不署名,不言姓,这卷文便不得存档——更不会被任何人翻看。 他在问她,是否要用“乔氏”之名,落这一步子。 乔知遥抬头,唇角已干裂,发尾粘雪成霜,眼中却无一丝动摇。灯火隔门照来,他的轮廓被拉得很长,投在她面前的阶雪上。 她低声开口,每一字都像从风里压出: “知遥,乔氏。” 一瞬间,灯影似微动。 他眉微敛,像是怔了一下。 她明知此刻若藏于卢氏门下、以旁姓弟子之名求副卷,或许尚有回旋;可她没有。 她以乔氏之名,在枢密府门前请调军卷。 她将那一纸调文递上,指节苍白、衣袖潮透,雪水已沁入纸页边角。 他目光落在她手中,半晌未语。 后终是开口,低得几不可闻,却仿佛落下一子: “你若以此为落子,便知,此局无路可退。” 她垂眸,双膝在雪中微沉,却语气极轻: “正因无退,才愿一试。” 风声恰在此刻停了。 他未再言语,接过那纸调文,目光微沉,指腹拂过卷尾朱章,像是确认,又像落印。 随即转身入内,门扉未阖,只余檐下一串风铃,在无声雪夜里,轻轻晃了一下。 她未起身,仍跪于雪中,目光不再追随他身影,而是垂首望着眼前雪地中,落下的那一串深浅脚印。 像是一局初开,第一子已落。 片刻后,府中灯火次第而明。檐角亮起一线微光,照得院落雪地发亮。 门扉仍未大开,府中无人出迎,也无人送言。但那一线光,已说明一切——调文已入内,卷档已被接收。 她终于缓缓起身,双膝早已冻麻,袖口结霜,手心却是空了。 那纸调文,早在他手中。 她知自己不能留名。她无官身、无籍贯在册,调阅副卷之名不具效力。 枢密府送文入实录时,也不会写她的姓氏。 可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为留名,只为那一刻,能亲自落下这一子。 那一夜,实录馆收到一纸外调副卷。 未署名,无封印,却由枢密府亲送,落入“礼册重修”卷册之列。 宫中识者皆知:此卷,不该出现;此人,不该入局。 而乔知遥—— 肩无靠山,手无实权,却以一纸副文,换得入宫之职。 她自此踏入朝局,不为翻盘,不为存活,只为能在棋局之上,亲手落下这一子。 哪怕偏角,哪怕无名。 她知自己是弃子,是旁人眼中一枚余枝残棋,翻不得案,也挡不得人。 但她不是来求怜悯的,也不是来等人替她落子。 她是来执笔——翻页、对读、落子布局,一笔一画,亲手破局。 风未息,局已启。 她在漫雪之中,掷下第一子。 子落角隅,声轻如尘,却已落定——不会悔,也不会退。 大家好呀,第一章终于写完啦! 这一章其实是整部书真正意义上的“开局落子”,乔知遥跪在枢密府门外,不是为了翻案,不是为了求情,而是想给父亲留下哪怕一纸被记下的副卷。她很清醒,也很固执——这不是求命,而是入局的第一步。 可能会有小天使疑问:“她明知道求不到结果,为什么非要去找枢密使?”、“顾之晏这么冷,还能帮她?”、“他不是也只是属官吗,怎么能让一纸副卷留下来?” 这里稍微提前剧透一点点思路(不影响后续阅读): 知遥之所以选枢密府,是因为她知道整个朝局里,只有枢密司有权接下这类军卷副本,送入实录。而顾之晏,是这个制度里最不容易“徇私”的一环。他不归储局,不附外党,如果他接了这卷——就说明这卷是真的值得留下。 而顾之晏之所以肯接,是因为他看得出她不是来求命的。她是来落子的人。 男主的权不在“能调兵”,而在于“能令兵卷入底或留档”——他职位不高,但因为审卷精准、不站派系,在这个权谋盘里,恰恰是一道最敏感的“文线口”。 这不是两个人的感情开端,这是两个“自知被弃,却仍想执子落局”的人的第一次对弈。 后面会慢慢展开他们的棋局,也会慢慢写她如何从“局外弃子”走到“掌局执笔”。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这也是我的第一篇文,希望小天使们能喜欢阿遥的第一子,还有我的“第一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风雪起局 第2章 借风入局 子时过后,雪夜将歇。 枢密府灯火渐灭,一纸调文静静流入实录馆,不起涟漪。 初抵京时,她自寻了城中一家南市客栈,日租而住,未留真名。当晚递出调文后,她照常回去歇息,并未多等,也未指望有人可立刻给出回应。 次日清晨,店家却神色微异,递上一纸封简与一把铜钥,说是“有人留物交她”,语气拘谨,不敢多问。 封简无落款,纸中却绘有一幅旧巷院落图,只留四字:“可暂借住。”她去了,门未上锁,屋中炭火新添,扫帚靠墙,榻上净褥新衾,像是早有准备。 她没有多问。但她心中有数。这纸调文落得太静,那院钥来得太巧。 她来雍都一事,知情者寥寥。母亲远在南地,只能给她卢氏门生的身份,给不了调卷之权,也给不了一间栖身之所。父亲昔日朝中旧识多已避祸,自不会有人为她暗中筹谋。 顾之晏……今日才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他虽接了文,却冷得很。她能感受到,他不是会为人安排后路的人。 剩下的,就只剩一个人了。 礼部旧属,枢密现吏,调令之权不显不露,旧年曾受乔昶亲笔荐引。调文能落地,院门能为她开——这人若说与此事无关,她不信。 那人便是——冯子望。 冯子望此人,不轻易表态,不轻易承诺,也从不与人明说。但他擅权久矣,最善于不动声色地看一人,愿不愿走下这步路。 他借给她这间屋子,不是出于怜悯。只是递来一子,看她敢不敢接。 她接了那间屋子,如同当时接了他给的那一纸调文。那一夜之后,她再没有回过客栈。 冯子望是礼部旧属,乔昶当年在礼署设阁时,冯子望便在他案下做属吏,主事三年。外人皆称他温厚可靠,礼法周正,后调枢密时,乔昶亲笔写过荐引。 案发之后,旧日属员避之不及,唯冯子望未言、不表态。是以三年后乔知遥寻他,只说想调一纸副卷,入实录,不求翻案,只求存照。 她记得那一夜去见冯子望,是在雪落前一夜,风极冷,天未雪。 乔知遥着氅衣、覆青纱,立于枢密府后署的门廊之下,门前不通人,连廊火都未挑起。 冯子望未让她久等。不过一柱香,便有人引她入侧厅。厅中窗纸封死,仅一点灯光照着几卷卷册与一方温茶。 冯子望今日着的是文吏常服,衣襟素净,见她进来,微笑欠身:“乔姑娘久候。” “冯大人。”她行礼,声音微哑,风寒入骨,语气却很稳。 冯子望亲自倒了盏茶,茶未递出,只落于她面前几寸的案几上。他未请她坐,也未说不让坐。乔知遥便明白了——这不是款待,也不是对话。这是一场小心控制的“观察”。 她不等他开口,便自取了那盏茶,轻声道:“今日冒昧求见,是为一纸军卷附录副本。” 冯子望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姑娘不是官籍之人,也不在礼署之列。想调卷,要么是旧属文目要补档,要么——要查案。” 她抬眼与他对视,语气极缓:“不是翻案。只是求副卷一纸,调入实录,不求公审,不求定责——只求留下。” “留下?” “是。”她顿了顿,“我知案已封,旧属抽身,亲人避祸,我母亲尚在南地,案中未列其名。若我再不记一笔,日后怕再无人能对。” 冯子望不语,只轻轻转动手边的笔筒。灯下他眉目沉静,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根本无意回应。 乔知遥等了片刻,再开口:“我愿以卢氏门生之名,协修春册礼注,旁读所涉西防银账文目。身份不显,亦无权调文,求冯大人施一纸调令,由我以‘礼册附修’名义入实录档。” 冯子望盯着她,眼中神色终于微动。 “你求的是调文,不是活路?” “是调文。” 他低笑一声:“这副文,一旦录入实录,存档可十年、二十年,卷若被问起,你也在其中。” “我知。” “那你便要知,一旦调入,便不能撤回。” 她轻声应:“正因不能撤,我才要亲自递。” 一时间屋中极静。 半晌,冯子望才起身,唤人拿来纸册、墨条,亲自摊卷落笔。他写得极慢,字字工整,封面落下“调令申请”四字。 他未署名,只在卷尾压了一个空印,道:“此卷,你自己送去枢密。” 乔知遥接过纸页,手指微冷,却未抖。 他未答应,也未拒绝,只是——递了她一子,看她敢不敢落。 她敢。 她知这就是冯子望的手段:不出力,不承担,但给路径,落定之后也能退得干净。 临出门前,她忽听他在身后淡淡一句: “你这一子落得急,我不劝。但也不送。” 她转身行礼,道:“知遥不求送,只求能落。” 风拂过灯檐,厅中光微晃。 她独自立于枢密府后署门廊之下,袖中藏着一页请调副卷的纸草案。 这一纸,是她人生第一子。她没有官身,也没有凭依。她只是想试一试,看是否有一个人,敢在大局封卷之前,留下她为父所求的那一纸余痕。 那时没有人回她,没有人接她,也没有人承诺会将那纸副卷送入实录。 而后她跪过三炷香,立过一夜雪,直到第二日天光微亮,顾之晏将那副卷收去。 她不知那一子是否真正落地,只知那卷一旦入档,她便不能再是局外人。没有人宣告她被接纳,也没有人拦她离开。她就这样,被“默认”存在在了下一日的名册里。 翌日,宫中春册动议正式开启。 那一日,雍都风和,天未放晴。 乔知遥踏入枢密府侧署的时候,穿着再寻常不过的一件灰蓝布衫,氅衣干净却洗旧,手中未提一物,唯在袖口处缝了几针家中旧纹。 她没有身份,也没有官籍,前一日还是流放名册上的女眷,如今却凭一纸来历不明的副卷,被编入“礼册重修”名下,来实录馆“协修”。 无人来引她,也无人来等她。 她站在实录馆阶前,敲门时指节尚有冻痕。半晌,门开了半寸,一名司吏探头出来,眉目不耐:“你是——?” 她微躬身:“乔知遥,来听调礼册。” 那司吏一愣,眼中露出几分迟疑,又像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片刻后,他往里一招手,不情不愿地道: “进来吧,冯大人等你多时了。” 实录馆不设主堂,皆是档卷偏阁。 冷廊回折,两侧立柜高及梁柱,纸尘微浮。她跟着司吏穿过两道门檐,绕过东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司吏只在垂花门前敷衍一礼,便匆匆退去,将她留在月白灯影里。 案前,已有人等候。冯子望正坐在一张黄梨木卷案后,穿着新绢常服,案前茶未温,手中翻着一册礼注。 冯子望翻着礼注,手指轻敲书脊,听见脚步,抬头看她,笑意温温: “这便是乔姑娘?果然是乔尚书的女儿,一看就是从小读书的,眼神不一样。” 昨夜递钥与简的事,他只字未提,如今亦装作初见——官样微笑、温声缓气,连称呼都挑了个最合礼的“姑娘”。 乔知遥垂眸行礼:“冯大人。”?语调平静,却带一点刻意的生分——他既要装无涉,她便顺着装。 “别大人大人的,”冯子望放下册子,笑意如常:“你入的是‘协修名册’,照例该叫我一声‘冯先生’。协修名册已挂,你暂列礼册附修。规矩你都知,我便不多言。乔尚书一案已封,你若真想替他留下什么,就在这册里好好抄录。至于再往前一步——”? 他又笑了笑,语气平缓,目光却像一柄蒙着纱的钝刀,“不必了。” 话落,馆中只余纸香与灯火声。 乔知遥心口微沉,却未露声色。?他在撕去所有旧情面——昨夜钥简是他递的,如今却要她把“恩情”当作空气自己咽下。 ——很好,她暗想,冯子望想要一局看戏,她便给他一局看戏。 她抬手,接过他递来的卷册副本。指腹触到纸角,尚带昨夜新墨未散的微凉。 “修册而已,”她低声道,“我谨记‘照例’二字,不敢逾矩。” 说完,微微致意,自行落座。 冯子望看着乔知遥背影,笑意更深,却不再言语;乔知遥则低头铺纸,袖口旧线在灯下微闪——针脚细密,像藏在灰布里的一束雪光。 两个人,一个落座抄卷,一个翻案注脚,谁也不提之前半点旧情。?可她心里明白:今日这桌前的沉默,才是真正的第二步——她要在这册中读出当年西防银账的破绽,要把那枚父亲批过的章,哪怕只剩一个字的痕,也留进实录之内。 第一子已落进棋盘,第二子正在静静布局。 风过纸案,乔知遥看见桌上那一纸新列文目中,正有一行空缺的副卷编号。那正是她所请之卷的位置。 她目光掠过那一行,眼神未变,心却沉了半寸。调文确实被接了,编号写得清清楚楚,附于“礼册西防附录”之下。但那行“调阅人”处,却依旧空白。 无名。 她知道,这是在“默认”她的存在。不是驳回,也不是认领。只是被放进来、被安排着坐下,像一枚在棋盘边缘等着落子的子,四面皆空,尚未接局。 她心中却没有慌。 她知道,很多棋局就是从这样的空位开始的。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被安排太少,而是被看得太紧。 她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她是被从流放名册里拉出来、又未列官籍挂档的人。既非女官,亦非太学弟子,却能入实录案前坐下——这在朝中是再罕见不过的“例外”。 她坐定时,案后几名同在协修之人正翻阅副卷,见她落座,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就是那乔家姑娘?” “听说是……流放令下来后又被接回的。” “不是说她递过一纸副文,被……那位接了?” “她算哪路的?太学也没她名。” “卢氏门下。挂了个‘旁修’的名头。” 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但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传入她耳中。 乔知遥没有抬头,也没有动笔。 她只是缓缓将案前那一页编号卷目转过一寸,指腹掠过那空白的“调阅人”一栏,神情平静得如同未闻。 她心中并不惊讶。她知道,自己此刻坐在这张桌前,就像一笔“未明之案”横陈卷中——没人敢否定她能坐,却也没人愿承认她应坐。 她坐在那里,像坐在一张尚未成局的图纸之上。四方寂静、无人点名,却也没有人赶她出去。 她坐得越稳,那些低语就会越轻。 她不急。 她在等下一页纸翻过去的声音。那一页之后,才是她真正要读的东西。 卷上字迹极新,墨香未散,字缝间仍留些微干笔斜印,显然是昨夜新录。她指腹掠过那行编号时,指尖传来微微的凉。 这纸调文,果真入了实录。她想。那一夜落的子,如今已在档册之中留下痕迹。 不署名、不公示,却确确实实地,被送进了这座朝局的心脉深处。 乔知遥看着那纸调文编号,心底不可避免地浮现出昨夜那个人影。 不是冯子望。那人擅于退身,不会亲送卷入宫。 是顾之晏。 他没写下她的名字,也未多说一个字。但那一夜,她知道,是他将她的调文送了进去 ——枢密府的副卷,不会落在别人手中。 她一向不轻易评判人,但顾之晏……从那夜至今,她反复想过他接那纸文的理由。 他不属于任何派系,不归储局,不附外党,在朝中素来冷淡疏离。她原以为,这样的人最不可能为她动手。 可他接了。 不是因为怜悯——他眼里没有那种情绪。也不是想利用她——她此刻尚无可用之处。 那他为何愿意落下这一子? 她思忖着:是因为看出了那纸调文后的意义?是觉得她走的这局子可以走下去?还是……只是想看看,她接下来会不会再走第二步? 她指腹缓缓掠过那副卷编号,心中一丝悄然的锋意微微挑起。 很好。 她会走第二步。 哪怕调阅人仍是空白,哪怕她坐得不名不分,她也会让那一纸文卷落到该落的地方。 她要在这座档案馆里翻出她父亲所签的银账字迹,要在礼册比对里找到那枚银章下残留的旧印。 哪怕所有人都当她是空白——她也会从这空白中,一点一点,写回真相。 这一章结束后,很多小天使可能会想问:乔知遥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她能入宫协修,又为何名不正、言不顺? 简单说,她此刻并非正式女官,也不是太学或内阁举荐的正籍弟子,而是借“卢氏门生”的身份,被冯子望以“礼册协修”名义暂时挂入实录馆的临时协修之列。 这种挂名协修在春册或年终大修时并不罕见,尤其女子协修礼注、典仪、婚聘等文目,本就有传统;她又恰逢案前递卷,身份虽模糊,却被默许进入,是一枚“被留着”的子。 她不是被信任,只是被允许存在。能否真正落子——还得看她敢不敢落、能不能落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借风入局 第3章 翻页藏锋 实录馆极静,冷意凝于卷柜之间。纵有火盆明置四角,灯光摇曳,却驱不散屋中那股封闭、肃冷的气息。 乔知遥坐在东偏阁靠墙一隅。 案前已备笔墨、净纸、誊册,堆着三卷文案副本。她未急着动笔,先一页页翻过,逐段对读。 她翻得极慢,指腹缓着纸角,像是在确认字句,也像是在静静回忆什么。 小时候,卢清颂教她誊写书信,最重“对读不讹”。每抄一行,须先口中默读,再手指点字,再落笔。错一字,整页重抄。她起初不服气,问母亲:“为什么别人写错只改一句,我要全部重来?” 母亲不言,只把她带到书房——乔昶正在案前审卷,案上一页未完的调令,被他整张撕毁,只因最末一字用错一个笔钩。 那时候,她坐在父母身后,纸上墨未干,手指蘸灰,一笔一划地临帖。外间正下雪,炉中煮茶微响,她心里无忧无惧,只觉得“写字”是一件美、又值得一生学下去的事。 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写得端正、行得端正、做人端正,世道也会待她温柔些。 可三年之后,她坐在实录案前,再无父母在侧、再无雪夜炉边,字仍是那样的字,世却不是那样的世了。 她指腹缓缓掠过纸页,心里极静,也极硬。 越是记得当年安稳,便越不能接受如今冤毁。越是明白父亲的谨慎守制,便越不能让“乔昶批”这三个字,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家的罪印。 她来得最晚,位置最边。其他协修者多数是太学所出的学生,或是从前礼注门下的清册弟子,年纪与她相仿,眼光却并不友善。 她坐在这里,已坐了小半个时辰。 期间有人看她一眼,有人悄声议论。 “她就是乔家的……” “不是说被流放了吗?怎的进了宫?” “她挂卢氏门下,是特调,不常例。” “卢氏?可卢氏门下的女子,也不曾直接入馆抄卷。” 这些话压着声,却并不隐蔽,像是故意让她听到。 实录馆属枢密府下,位于宫禁东署之后,按制需持调令方能得入。非内廷官女,不得常驻,协修者一律不署名、不佩印,唯以纸迹为凭。 她以卢氏门生之名,借调“协修礼册”,暂入枢密侧署,入了实录馆,也就算入了宫。 乔知遥始终没有抬头。 她在等第一卷翻完,等那页她要找的文书被人不知不觉地送到她眼前。 那一页,乔昶批字的那一页,按理不该留在礼部副卷中。按制度,它应归入兵部备档、加密封存。可现在,它在这里。 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留了这一页? 乔知遥不信是意外。 她翻得极慢,几乎是将每行字一点点咀嚼。她要确认每个页角的编号、每份批注的笔力、甚至是纸张右下角是否有印模残痕。 约莫翻至第三页,她手指忽然顿住。 那一栏“银未足,依昨敕行”,落款不是兵部,而是礼部下属官的回批。最下角,却有一行极小的落字: 【乔昶批。】 她眼神微敛,缓缓凑近。 墨色偏重,纸纤略折,是新批而非誊印。那一行笔迹极熟,尤其“昶”字右下撇锋略收、带笔微挑——是她父亲落字时常见的一种笔势。 她十四岁那年,有一次偷剪了父亲书房中一张盖有银色封章的纸角,只因纸纹漂亮、墨色晶亮,拿去贴在灯笼底,被母亲训了一顿还不觉得后悔。 她记得那枚银章残缺右下角,印处总有一道极细的裂纹。 现在这页纸上,那银章也在——残角极淡,但裂纹仍在。 她抬起袖口,指腹轻轻触在那银章残痕上,像是确认,又像是试图回忆起十年前某个灯下的画面。 这一页,不可能是她第一次见。 她心中微震,面上却无一丝波澜,只将那页卷纸缓缓摊平。 桌旁的协修者扫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低头不语。 乔知遥心中已泛起许多疑问。 这一纸军账副文,为何出现在礼部卷中? 乔昶批字,是否出于其手?若不是,又是谁以他之名、盖他之印,批下此句?此卷为何未封存?为何未移兵部?为何恰恰落在她今日翻阅之列? 这些问题,没有一条能在此刻求证。 她低头提笔,开始将该页内容一字字誊写。笔锋不重,却极稳。 【银未足,依昨敕行。】 【乔昶批。】 她将字一点点拓下。 笔落至“昶”字之末,她故意略顿一下,仿若思考。下一笔,却只是移往下段。 她知实录馆中不设审察,但所誊之文皆入副册,日后或有再查。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她对这一页的重视。 所以她抄得极顺,甚至比翻其他文还要快一分。 但她心中,却已悄悄将这一页的编号、章纹位置、印痕裂口,连同纸张纹理,牢牢记住。 翻完三卷,她不动声色地将纸页理齐,送回右案,换取下批誊卷时,正逢午后换炭。几名太学生走出馆外,有一人回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未说什么。 她继续坐回原位,再未看他们一眼。 指间仍留银章印痕的触感,像一枚微烫的烙针。 乔知遥回到南巷旧院时,天色微暗。细雪未落,风透过廊下松竹间,刮过窗扉,带出几分沉静寒意。 她步子很轻。来时无声,去时也未惊动人。宅中无人迎她,也无须迎她。 但一盆新炭已早早起了,正置于书案一隅,炭色正红,炉沿未落半灰。显然是有人算好她回来时辰,替她备过。 她只微一垂眸,没有作声。 她未脱外氅,直接落座于案前。今日卷纸带不出,但她早在翻阅时,便将关键编号与印痕细节默记于心。案旁笔墨已有昨日旧痕,她拈了帕巾擦净,展开那只随身携带的小布包。 布包极旧,绣纹早淡,缝口一角还有线头未收。她一直带着,却极少打开。 她动作轻缓地取出包中之物——一册笔记薄本,两枚母亲信笺,以及一页薄得几乎透明的残纸。 那残纸已泛黄,四角软塌,纸纹经年摩挲而微起毛边。 她小心将其展开。 那是她十四岁那年,偷偷剪下的灯笼纸页。纸页上原有一枚银章,当年只觉纹样好看,未多在意,如今却成了她最沉重的线索之一。 乔知遥伏身望去,残纸下角,银章印色早已褪去金属光泽,只剩些微银粉附着的模糊纹路。可在那枚章的右下角,仍隐约可见一道极浅的缺裂,像针划破的纸皮,细窄却分明。 她取灯近前,光下纸纹如水,她看得更清楚了几分。那裂口,并非后来划伤,而是原印之痕——她记得极清楚,当年母亲训她时,曾指着这道裂痕说:“章破了,就会印出这样的缺口。你日后切不可用坏章敷事。” 她又想起那夜的灯笼,是她在年节前亲自糊的,执意要用“父亲的纸”来做底,剪下这角时还担心被发现,剪得极整,章也保得最完整。 她从案下取出一张空纸,将旧纸一角轻轻摁于纸面,再铺开一卷干净笔页,将今日实录馆所记编号与卷页格式一一誊下。 她对照笔录所记,再抬眼回看残纸。 印裂的位置、形状、角度,竟与今日所见那枚章印几乎一致。唯独一点不同——今日所见那章更新,印痕更亮,银粉密实,裂口也略深一分。 说明此章虽仍是旧印,却在三年前案发后,仍被继续沿用至今。 她指尖微动,将旧纸收起,放回布包最底层,又将新页所记细节覆于上方,以帕封好。动作极稳,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沉着。 乔知遥心中却早已翻起数道暗浪。 这页旧纸,所印之章与今日所见之章,为同一枚无疑。而那张“乔昶批”副卷,也极可能是用这枚章,在父亲案发前后,被人以其名、仿其笔、冒其印而盖成。 那一纸批文中的“银未足,依昨敕行”,言辞果断、语意偏强,与她所熟知的父亲行文风格颇有差别。而且,那一页落在礼部副卷,不归兵部、未封中枢,路径不合制式,实为罕见。 太巧了。 乔知遥想得极静,像是将一局棋盘摊开来一点点还原——那一子,何时落?由谁落?又为何正好落在今日、落在她的眼前? 若这一页是“伪卷”,那问题就不只是“乔昶是否批过”,而是:有人在替他落子,用他的名字,做他从未做出的决断。 她一瞬间甚至冒出一个更冷的念头——若这不是疏漏,而是有人故意留下此卷让她看到呢? 她垂下眼,将这些念头尽数掩在眼睫之后。 夜已渐深,旧院无人,乔知遥却感到整个案前都沉着一种无形的张力。风未动,火未散,像是有人在暗中等她下一步棋。 但她不会被逼得急进。 她已记下此章、此印、此纹,将其藏入心册与手页。哪怕日后卷被更换、证据消失,她也早已将这一子默落于局中。 不为惊人之举,也不为博信于人。 只是为她自己——为一个女儿该做的事,为那场荒谬至极的“批字为罪”。 她轻轻合上布包,系紧扣绳。 今夜她不说、不惊、不写,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有了第一枚能撬动旧案的证据。 她低头一语未发,只起身吹灭灯火,烛影微晃间,她指腹仍残留银章触痕,温度未散。 正思索间,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轻叩。 声音不重,却极稳。节律间隔均匀,敲在门板最下方,不带催意,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着。 乔知遥神色一敛,立起身。 天色已暗,街上行人已稀,城禁虽未彻宵,但官道巡更已过,寻常百姓不会此时来访,何况是这间几乎无名的旧院。 她未点灯,悄悄走至门后,掌心扣住门栓。耳侧静得出奇,连院中竹叶簌簌声都听得分明。 来人是谁? 乔知遥脑中飞快划过数个名字。 ——是父亲旧年幕下之人? 可她自归京以来行止极慎,连乔氏旧属都未联络,哪有人会知她此处栖身。 ——是母亲差人来寻? 可那一封信尚未写出,更未寄出,如今她仍是流放名册未销的“乔氏女眷”,卢氏不可能贸然遣人北上,更不可能知她确切下落。 她心底微动——若真是母亲,又怎会叩门如常人,而非堂堂正正入门来见? 不可能是母亲。 ——那是顾之晏? 这想法只在脑中一闪,便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她同那位枢密使不过一面之缘,纵使他是送出调文的人,纵使他能调动实录流卷,也绝非会私下来访之人。 他那样的人,行事从不越格一步。 若真要见她,只需一道口谕,便能让她入宫述卷,何须登门敲门?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她眸色沉了沉,掌心扣得更紧了一分。 门外,忽有声音响起,低缓沉稳,恰如她记忆中那座实录案后的语调: “乔姑娘,可还记得实录馆那册兵账附文?我想,我们得再谈一谈了。” 她心中一动,果然是他。 冯子望。 她没有立刻开门,只将身后半盏旧灯挑高一分,光从窗纸映出去,照得门影微动。她站在门后不语,静静看着那道被光斜照的影子,心里却泛起一阵莫名的冷。 他来得太快了。 快得不像偶然,更不像“经过”。 实录馆到南巷院落不过一刻多钟脚程,而她离馆未满一个时辰,冯子望便已站在她门前,话语中直指“兵账副卷”——显然,他知道她今日已翻至那一页。 她抬眸望向门扉,眉心微蹙。 若说她今日所见是意外,那冯子望此刻的登门,就是明晃晃的试探了。 他在看——她是否已识出卷中端倪;是否会因此而起第二步棋。 他并未与她深谈过案情,却对她所查之卷了然于胸。他未曾明言支持,却早早安排好院中温炭、卷前编号,甚至留下一页足以动人心弦的“乔昶批”。 他擅权久矣,从不言明,只递子,不落言。今晚的登门,不过是一次非正式的对局。 而她此刻,正是那桌前唯一的落子人。 她忽然觉得指尖微凉,半是风入,半是心定。她轻轻松开门栓,拉开门扉,脸上不显波澜。 门外,冯子望立在檐下,未带随从,披一袭常服,手中没提文书,只笑了一笑: “乔姑娘这院子,倒是比实录馆里暖。” 她望着他,不言语,只微一侧身:“冯先生请进。” 冯子望颔首而入,步伐从容,一如他在实录案前端坐批卷时那般——不疾不徐,不显锋芒,仿佛这世上的每一场局,他都只做一个看客。 可她知道,真正的执子人,往往就藏在那看似“无言”的人背后。 今晚这场局,于她而言,不止是对答,更是下一步——她要试出,他来,是为试她,还是为帮她,或,是另有所谋。 她目光落在他的衣袖一角——绣线尚新,溅了一点灯雪的潮痕。说明他从宫侧来,未曾久等,也未仓促。 她垂眸,笑意极淡:“冯先生夜来,可不是只为问旧文一页吧?” 冯子望看她一眼,眸光不动,却笑了:“不然,乔姑娘觉得,‘那一页’值几个夜来?” 终于写完第三章啦,我们阿遥终于正式接触到父亲旧案了,庆祝撒花~~ 有小天使可能会问,乔知遥前面不是还在想“不知道是谁留下这页乔昶批文”,后面又笃定是冯子望留下的,这是不是矛盾? 其实不是。女主在看到那页副卷时的第一反应,是本能的不信“巧合”,所以她开始推断“是有人留了这一页”。但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是谁留下——包括顾之晏、冯子望、甚至更上层都在她的判断范围内。 直到冯子望深夜登门,开口就提到“兵账副卷”,那一刻她才几乎可以确定——不管是不是冯子望把这页拿到实录馆的,至少冯子望没有拿走,他留下了那页卷落到她手里的。 她不是轻信谁,而是在试探之后才落子确认。 这也是她在成长——不是一眼看穿真相,而是一次一次冷静判断、落笔确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翻页藏锋 第4章 书页无声 乔知遥反问得极稳,语气里无一丝波动,却步步为营,直指“来意不止所言”。冯子望答得轻松,回话间却已默认——那一页卷,不是无意入她案前的。 烛火微晃间,两人一时无语。 乔知遥却没有沉默太久,轻声开口:“那一页为何会出现在今日所抄副册之内,我想冯先生心中已有答案。” 冯子望含笑不语,只伸手取过她案侧炭炉上泡的一盏茶,似是随意道:“乔姑娘今日落笔时可曾犹豫?” “何以问此?” “笔若迟,眼便动。馆中虽静,然旁观未必无眼。”他顿了顿,又笑道:“有人在等你反应。” 她抬眸,语调微冷:“等我不动声色,还是等我出手?” 冯子望眼里光色微变,盯着乔知遥看了一会儿,才收了笑意,缓缓道:“你可知,那页卷并不该出现在任何‘礼册附修’的副本中?” “我知道。”她答,“编号混乱,纸色不合,且尾印所用银章,早于三年前废除,不合制式。” “那你还抄得下去?” “我不是为了抄,而是为了记。”乔知遥声音不重,却一字一顿,“那章我记得,那笔也记得。纸是假的,印却是真的。” 冯子望似有些讶异,半晌不语。他将茶盏搁下,低声道:“你看得太真。” “因为这局不假。”她静静地望着他,“冯先生既肯夜来,又何必避言?那卷是谁放的?你分明知道。” 冯子望依旧没答,转而道:“我知你今日所抄文中,落有‘乔昶批’三字,笔锋重按,似仿书而非原迹。” “所以冯先生早看过?” “我调过那册。” 他话说得极轻,眼中却再无笑意,“那一页我不敢动。” 乔知遥神色未变,心却微震。 冯子望顿了顿,缓缓道:“你可知,一旦有人落笔于‘乔昶之名’,那笔便落在整整一脉家声之上。若非亲手所写,便是他人假借。” 她静了半晌,方才低声道:“我知。” 冯子望看着她,语气更低了几分:“乔姑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父亲的命,不只是被判,也可能是被写。” 乔知遥的眼神极静,极亮,像雪夜中一柄藏锋未出的刀。那句话,说得不重,却极冷:“而那写字的人,或许还活在案外,手握新章,笔仍未停。” 这话出口,院中一瞬死寂。 “你心中已有推断。”冯子望注视她良久,叹息低而无奈:“你已落第一子,这第二子未必非走不可。再翻,便不止是旧案,而是在撬中枢密档。” 她微微一笑,神色淡淡:“协修一名,抄纸誊卷,撬得动谁?” “所以你还要继续翻?” “我若不翻,就真成了他们笔下之人。” 冯子望沉声:“乔姑娘,你是乔昶之女。” “所以更不能闭眼。”她回得平静,却字字如刃。 冯子望微叹一声,似是无奈,又像是轻轻放下了什么。他目光复杂地看她,又似终于承认什么:“你很像你父亲。当年我劝过他三次,他只回我四字——不愿弯腰。” “可他闭眼时,便再未醒。”乔知遥望着他,语气极淡,却带着冷冽之锋。 廊灯微晃,影子被风拉长。冯子望忽而低声问:“你可知那页从何处调来?” 她不语。 “西防封赏册的副录密档。”他的话像一刀切开夜色,“本应锁在枢密兵审,却偏落在你桌上。” “若非有意,怎会如此‘恰好’?” 冯子望目色深沉:“我不管你怎么想,只劝你一句——看过便忘,下次别问谁放的。” 乔知遥点头:“好,那我便不问。” 顿了顿,她抬眸:“但也不闭眼。” 风声穿过廊下,摇动灯芯,火光微闪间,冯子望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像是将那场对话也随风收起。 “既然你已看见,那便看下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出了廊门。 夜风将他大氅卷起一点雪痕。他未回头,也未再言语,只是一步步离开,步伐不疾,却像再不会回到这一院灯下。 乔知遥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巷口,一动未动。 她知自己今日这一句“我不闭眼”,既是给冯子望的,也是给自己的。 风里火微微摇晃,她垂首,重新坐回案前。 炉中炭红未尽,案上纸页翻了一半,那枚章角的裂痕,尚在光中微微泛着银粉。 这一夜,她没有再落笔,也没有再翻纸,却有一局,已在廊下悄然对弈。 ——落子无声,却已分道。 乔知遥望着火光渐熄,指腹还残留着章痕凉意。冯子望的话她句句记着,却不急着回应。她知道,这样的局,不是一夜能破,也不能一夜就退。 风停雪歇,夜过四更。那页翻至一半的副卷她未再看,唯独在天色微亮时,将那枚藏在衣襟夹层的旧纸重新摊开,轻轻拓上了一笔。 不为存证,只为提醒自己:她还记得。 翌日天未大明,她已洗净笔墨,将昨夜所记密页叠好收起,换了干净布衫,按时赴馆。 实录馆依旧沉静如井,连时辰变换都仿佛被厚重的卷柜压得失声。今日调来的誊抄文册堆得更高,桌上墨水也换了新盏,乔知遥一早便入馆,未与人多言,只静静坐在角落案前,依旧是最不起眼的一处。 她翻卷的速度很慢,却极稳。 每一页都先以眼扫文脉,再以指循纸纹,最后才执笔誊录。旁人皆以为她只是小心谨慎,唯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刻意辨认。辨认那些落款、笔迹、章印,以及纸角之处——每一丝可能被人忽略的痕迹。 今日所翻,为“春礼预册”旧年祭典编目。内容并无兵部银账、调军拨款,通篇不过是年例仪程、百官班次与祭礼篇目。然而她并未失望。 她知道,真正的问题从不会直露其身,它们往往藏在最不被注意的角落里——一行批注、一笔落款,或是一枚被不慎遗留的印痕。 翻至第三卷时,乔知遥指腹轻轻顿住。 那是一页旧年冬祭祭文节录,左下角有一道极轻的落款字迹,墨色已淡,似是原卷批阅时未曾入册的残笔,后因抄录疏漏,反而遗存副卷之中。那落款原是三字,现只余两字可辨:“之晏”。 她心口微动,却未露声色。 她知顾之晏曾于祭典前后参与春礼初拟,旧年礼部编修之时,他尚为中书调令副使,偶有批阅亦不为怪。但此文为冬祭节文副册,按理该由礼部右郎或典仪所批,他何以会在此页落名? 她取笔将此页誊下,刻意模拓纸角处那枚隐约残章。章形非兵部印,也**册缝章,而是一种不常见的“留案审章”,形制方整,边缘略残,有四道角纹交错于一角,恰恰与她所藏旧纸中一枚失落印章略有相似。 心思翻至此处,乔知遥动作略缓,然终未停笔。 她不动声色地将此页编号默记于心,誊录完毕后抬首望了一眼馆内。 今日顾之晏依然未现身。实录馆虽属枢密所辖,但他素少入阁,多由下属司吏代管馆务。乔知遥知他不会轻易出现,却隐隐觉察,自她入馆以来,他似乎始终在注视着什么。 不是人,而是纸。 是那些她所翻之页,所抄之卷,所默识之文。 她不知道他是否知晓她翻至哪页,但她隐约猜测,今日这页祭文,或许正是他曾故意落下的一枚棋子。 馆外风声略急,帘角微扬。 午后之时,有司吏入内分发下一批卷册,她正好得一叠“附礼偏录”,乃是祭文中不入正册的仪程注解,所含不多,页数亦短。 她略略翻过数页,便在其中一页卷尾发现一道极细的纸缝裂痕。 那裂痕不是纸质老化所致,而像是人为所剪。痕迹自左下至右上,斜斜切入正文之下,若非指尖触及几乎难以察觉。 她心头一震,立刻停笔,将那页纸缓缓摊平。裂痕下方,有一段被掩住的空行,原应为典礼注脚。她用烛光靠近纸页,见那裂痕间似有另一笔痕交叠其下—— 那是一枚印痕残迹,墨色极淡,几乎与纸色混为一体。她心中微凛。 那不是常例之印,而极可能是被剪裁的卷页中,原属某封赏副章的残角所盖。她认得那种纹样,极细、极繁,且多嵌于典礼授赏册尾,早年所用,后废不再出。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剪纸之时所留下那页银章印角,便是此类。那一夜在灯下剪出的纸纹,线形犹存,若非亲见此页,她几乎都要忘记那原章之形。 她再看那裂痕——明显是由上而下之裁,不似装帧损耗,而更像是从别卷中剪出再附入。那段残章之下,本应有文,今却空白,字迹断裂。 她几乎可以断定——这页“附礼偏录”并非原卷之页,而是从某册中剪入,用以替换或掩藏另一段文句。 这不是抄错,而是人为。 她将这页再翻过去一页,又向前倒三页,发现另有一页编号不合次序,其页角编号“乙三·一五”之后,骤然跳至“乙三·一八”,中间两页疑似断章。 她低声吸了口气。 若仅是编号错误,尚可归于录误。但与前后纸张比照,纸色厚薄明显不一,中间所断页明显非同一批纸张所制。 她按住心口,不让自己浮动情绪,强迫自己按序誊抄,直到将此卷抄至末页,才借茶水之名,缓缓起身,步入东廊作短暂休息。 东廊外设有一小榻,窗隔幽静,略可窥见馆外天光。 她坐下之时,正逢北风袭来,风中带着未落之雪,院中松枝微颤,发出细碎之声。 她指腹仍触着那页卷角残痕,脑中却已翻转数重。 若此页确为拼接伪卷,那原卷中藏有何文?又为何要用三年前废弃的典章残页来掩盖?又是以何种手段令此页混入“附礼偏录”而不被察觉?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页原卷,极可能包含一段关键落款,或是一条“不该出现在礼部”的账令。 而那账令,若来自兵部、来自军银,或来自乔昶之手——便能解释为何它必须“从原卷中剪去”。 她心中一冷。 原来不只是“乔昶批语”那一页可疑,连同此页“附礼偏录”伪卷,也指向一个可能:案卷被调包,并不止一页;银章被用错,也并非偶然。 乔知遥缓缓起身,回望实录馆门扉。 身后传来脚步声,极轻,却极稳。 她下意识转头,却未看见人影。只听见身后一声细微轻响,像是衣角掠过榻角。 她心中一惊,正要回望,却听身侧一道低声响起: “乔姑娘。” 她转身,看见一人立于木廊之尾。 那人身量修长,披一袭玄色氅衣,立在灯光未及之处,仿佛一道静影斜倚在檐下墨色中。风一过,他略抬眼,那一瞬间,天光照出他眉眼轮廓——极冷极清,五官深峻,唇线锋利,眼神却沉如古井,叫人不敢贸然逼视。 是极俊的面貌,却并不因俊朗而柔和,反倒多了几分逼人的沉静。 那是一种经年修来的沉敛。锋芒全藏在眼底眉锋之间,若不逼近,几乎察觉不到。但她知道,真正的利器,往往不需出鞘。 他穿着朝中少见的暗玄底银纹衣,袖口仅绣一线破云,几不可察。氅衣敞开半寸,内里月白底衬随步微展,分明是宫中来人,却无半点朝官的肃气,更无儒吏的酸气——只是一种极稳的压迫感,仿佛他本就属于更高一层的暗线之中。 乔知遥凝望着他,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却是第一次,细细看清了他。 三年前,她曾远远望见他在春礼屏后落笔,日光微沉,风雪掩面,她只记得那一身静气与压卷的字,如今看来,那日所见,不过半影。那时的他,面孔尚带少年锋芒,轮廓未全开;如今立在灯下,眉眼已收,气息已成。 不是年岁的变化,而是气场与身骨——如刀初成,不言锋,却寒意逼人。 他未语,目光却极稳,眼中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试探。 ——竟是顾之晏。 顾之晏神色不动,仿若只是随意经过,但她知道——这东廊非主道,他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乔知遥收住心绪,稳声问:“顾大人今日也来调卷?” 顾之晏未答,只低头看了她手中那页薄薄纸角一眼,眼神极静,却压得她心口一滞。 “你手中的编号,是谁递给你的?” 乔知遥一怔,但还是如实道:“实录馆主司。” 顾之晏抬眼,语气平常,却每字如刻:“那批文,属兵账附录,三年前当归密封,今却现于礼册副录之中。此等编目,常人难知。” 乔知遥眸色微动,缓缓道:“顾大人是说,这卷本不该出现在我案前?” 顾之晏看着她,不疾不徐地道:“你翻至此页,便是应了此局。” 乔知遥心头微震,却未动声色。 顾之晏不再多言,转身而去,氅衣随风微扬,步履极稳。 只留一席风声自他衣角掠过,如一枚无声之子,悄然落入她面前的盘上。 乔知遥缓缓低头,再看那一页纸角,纸纹微动,银章隐现,裂纹犹在。 她将那页翻过来,又翻回去,指尖拂过章纹斜裂处,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试着辨认一个人的笔锋。 ——三年前,这枚银章的纹线她剪过一角,如今竟在顾之晏言后重现于案前,巧得过了头。 她知道,顾之晏不是无事来此的人。更不是会因“错卷”特地绕入实录馆东廊的那类人。 他今日出现,说出“你翻至此页,便是应了此局”这一句,绝非提醒。 更像是一记无声的锤。 是点破,是试探,是落子。 可他落的那子,到底是给她看的,还是在给旁人看的? 那一页副卷,是谁放的?他未明说,却故意来问她“谁递给你”。是他想确认她知不知,还是想让她记住,从现在开始,她翻的每一页,都再不是纸上文章? 乔知遥深知,顾之晏从不浪费任何一句话。 那他方才的沉静与疏离,是否也是一层遮掩? 乔知遥忽而意识到一件事—— 顾之晏并非是在告诉她那个“真相”,而是在告诉她——她已被卷入那个会杀人的真相。 不是那页纸可疑,而是从那一刻起,她的名字,会和那页纸,一同出现在某些人的桌案上。 乔知遥收紧了指尖,那裂痕正好在银章的边缘,像一条纸下未愈的伤。 这一局,落子无声。 可无声的局,往往最难退场。 这章写完,某位小顾同志,他终于!在正经灯光下!正面出场啦!!! 没错,在那场“灯都不给开”的第一章雪夜含糊影子之后,阿遥终于靠近了光源,看清了那张“俊得极冷”的脸。 不过……帅是真的帅,冷是真的冷,人也是真的—— 会来实录馆东廊拐弯吓人。 很多小天使估计会暗中吐槽:顾之晏你到底来干什么?拐子吗?你来告诉人家“你落子了”,是想干嘛? 答案是: 他来告诉阿遥:“你被卷进来了,但我不打算拽你出来。” 至于是不是他放的卷?他没说。 至于是不是他想让她接手?他更没说。 至于他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装个深沉就走?他——确实很擅长。 阿遥os:呵呵,男人就是会装 再说冯子望这位冯·话不说完·子望老师: 他这一章夜访阿遥,态度呢,你说像是在劝退吧,嘴上不说;你说像是在推她吧,手上不动。他来干嘛的?其实主要目的是两点: 1.确认乔知遥“识不识字”(不是识字课,是识父亲那封批注字) → 你要真没看出来,他就可以放心回家卷炭取暖了。 2.立一条不明不白的界限 → “我不拦你,也不护你,但我今晚来过了。” → “下次你要是再查,我可不在了啊。”(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期待她继续查) 这就是典型的朝堂老狐狸:嘴上不说立场,来得很快,走得更快,但每个字都刻着“我说话你别全信,但你最好听进去”。 要是各位小天使觉得看的还算满意,就请继续支持我们阿遥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书页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