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隔壁大将军》
1. 退婚
已至冬日,从晨起时天就灰蒙蒙的。
厚重的云层低垂,好似随时会压下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湿润又冷冽的气息。
京城处北地,冬季本就来的比南方早些。
这会儿,冰霜凝结在院子里的草丛和树枝上,屋檐已积起浅浅一层白雪,为天地装点了星星点点的白。
来往行走的小径边被踩出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可为难了忠勇伯府里洒扫的小丫鬟们,只得时刻注意着,多多清扫几遍。
不过这会儿明晖堂的丫鬟们可一句都不敢抱怨,只小心再小心,生怕自己发出一星半点动静,惊扰了屋内好像发生了争执的主子们,平白吃了挂落。
-
明晖堂内。
紫檀木织绣屏风正立中央,上绣的松龄鹤寿图挡住了外间仆从婆子不经意间好奇探究的目光。
堂上,忠勇伯府的老夫人正坐高台。
脚边是一堆散落零碎的瓷片。
很显然刚刚外头听到那青瓷盏碎的声音就来自这位正喘着气平复心情,一副余怒未消样子的老夫人。
她身旁还有个妙龄少女正拍着肩背帮老夫人顺气。
视线往屋内中央落去——
地上还跪着一个年轻女子。
一身胭脂红描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裙摆在地上铺陈开来,繁复绮丽恰似盛放海棠,夺目耀眼。
女子虽跪在地上,但肩背挺立,低垂着头不辨神色,只露出半截修长细腻的脖颈,似天鹅般高傲也神秘。
她的侧颜精致,额头饱满,鼻尖挺立,朱唇微点而露唇峰,不施粉黛却颜色娇艳,让人更加忍不住想要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一睹全貌,十成十的吸引人。
“你这个逆子!简直是胡闹!退婚?现在外头哪家不知我们与方家正在议亲,这个节骨眼上你要退婚,反了你了!”
一声叱骂打破了美人如诗般的画面,老夫人正指着鼻子恶狠狠的说着,手还一下下用力拍打着桌面。
一旁粉衣女子柔柔出声安抚:“祖母你莫生气,姐姐当是违心之语。定是我前阵子那次——不小心扭伤了脚,劳累子聿哥哥帮了我,叫姐姐不快了。”
说着眉眼间满是委屈和小心翼翼的模样,冲着跪立在下方的女子盈盈一拜,低声道歉,“姐姐,妹妹在这里再跟你道次歉,如何?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你莫要再生子聿哥哥的气了,也恼了祖母,平白叫家里人担心。”
“但妹妹我,绝没有要和姐姐争抢什么的意思……”
声音哀婉,又带着一丝哭腔。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好一个柔情小意的美人儿啊。
温知许微微低垂眼眸,方才一直百无聊赖地细数着羊毛地毯上芜杂的纹路圈数。
听到自家这个向来充当解语花角色的好堂妹这番善解人意,自艾自怜的“茶”言“茶”语,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还是这个路数,这么多年了,也没有点新鲜花样,当真是无趣。
她朱唇轻启,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又一个茶盏狠狠砸了下来——
这一次,大抵是气狠了,碎瓷片毫不留情地落在了温知许身旁,一片划过她纤细漂亮的手背——一道血痕突兀显现,渗出点点血迹,在白皙之上格外醒目。
上头的老夫人大概也瞧见了,发怒的动作微顿,但下一秒,零星半点的心虚就又被盖过了。
“你往常天天追在那方家小子身后跑,他还是个穷书生你就嚷嚷着要嫁给他,一点没个名门闺秀的做派,那么多家世样貌顶好,又门当户对的公子你不要,就非他不可,我们也都由了你了!”老夫人声音愈说愈响,底气也越来越足,手冲着温知许指指点点着,一副她无药可救的样子。
“他一句先立业后成家,你就愿意痴痴等着他盼着他,及笄之后其他家的小姐姑娘哪个不是早早就订下了婚约许了好人家,你呢,都快熬成老姑娘了!”
老夫人中气十足:“现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高中,本科新进探花郎啊,那日他御街夸官时有多少女子给他抛香囊丢手绢的,你也不是没瞧见。姑且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你要嫁便嫁了。”
“也算是个有诚心的了,一朝考中就守诺上门求娶。纳采、问名、纳吉……你们这婚约都走半道上了!你现在说要退婚,真当婚姻大事是儿戏啊!”
她摊着手一一和温知许细数,怒火都烧到温知许眼前了,可她就跟没事人一样,拿了帕子轻轻拭着手上血痕,神色淡淡并未有丝毫动容。
她就那么安静跪着,明明矮上一个头,却好似这般纤细的身影才是置于高位上的那个,气势逼人,不卑不亢。
“祖母息怒。”温知许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冷淡,像是山间一泓清冷的潭水,鲜少波澜。
语调低缓但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正因婚姻大事非儿戏,孙女儿才要退婚的。从前……”
温知许神色暗暗,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眉间微微皱缩,又很快舒展开来,“从前是孙女年纪小不懂事,错把感恩当成了爱慕,惹祖母烦心了,祖母莫怪。大抵,就如方家夫人所言,我这是父母双亡,孤寡命相的缘故。”
温知许噙着笑毫不在意地嘲自己,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抑扬顿挫,好似这般诛心的评价不是落在她自己身上的。
“知许这般话,可着实是伤了婶娘的心了。”屋外有一道脚步声匆匆入内,人还未至声先到。
呵,温知许心头一阵好笑。
这是听说自己要退婚,都闻着味儿来了。
先是小的,现在又来个老的。
很快,一位雍容华丽的贵妇人转过屏风绕了进来,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你虽并非我亲生的,可这些年,婶娘自问也从未亏待于你,雨柔有的,你也一样不少,甚至更多。”
讲着讲着,抬手掩面泫然欲泣。
“忠勇伯府永远是你的家,你也永远是温家的嫡长女,我和你叔父一向都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你若是心里实在有怨气,就说与婶娘听,婶娘能办的都替你做主了。家里的下人奴婢,哪个要是敢不尊你,我决不轻饶。亦或是雨柔冲撞了你,你也只管拿出姐姐的派头来教训她。可你祖母她,毕竟是年纪大了,经不得你这般胡闹刺激啊。”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任哪个外人听了,都得道一声忠勇伯夫人心善体贴,贤惠大方。对哥嫂留下的遗孤亦是百般心疼宠爱。
上头老夫人冷哼一声,愈发地得理不饶人,“她心里哪还有我这个祖母,哪还有忠勇伯府!一点都没有大小姐的风范,下面还这么多弟弟妹妹呢,她这个姐姐就不为弟弟妹妹们考虑考虑,一心只有她自己。一旦退了这门亲事,后面雨柔她们谈婚论嫁时,得被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府上没有教养!”
说着又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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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身旁温雨柔的手,“不像我们雨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性情模样那也是个顶个的好,外头各家主母哪个见了不是夸了又夸。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乖巧懂事,我都能活久些。”
温知许冷眼看着听着眼前这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她的思绪渐渐有些涣散。
上一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祖母,婶娘,堂妹,还有自己的亲叔父……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温知许竟傻傻地真以为,这些就是她最亲近的家人了。
-
自年幼时父母双双战死沙场,原本父亲的爵位就由其亲弟弟温允礼承袭,而这偌大的忠勇伯府,也在无形之中一朝易主。
现如今,二房一脉才是温家的实际掌权者。
她也从千娇百宠,受尽疼爱的忠勇伯嫡女变为如今身份地位尴尬,名存实亡的长房遗孤。
遗孤……
她们大概是巴不得她跟着父母一块死去才好,省的徒留一个空荡荡的长房占着“长”,占着“先”,压在她们头上,如鲠在喉。
当初的自己,怎么就傻傻看不分明呢?
最终落的个被利用殆尽,被抛弃,被辜负的下场。
……呵,温知许,你活该啊。
她在心头冷冷自嘲。
“母亲莫要再夸她了,可把她纵得没了边。”忠勇伯夫人温李氏张嘴打断了温知许的念头。
只见她用手点了点温雨柔的鼻尖,一脸嗔怪。嘴上虽这么说着,眼角眉梢的得意笑容却是骗不了人。
又转而苦口婆心地“好意”劝说温知许。
“知许啊,你别嫌婶娘唠叨,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方家主母这要求……也是有些过了,但你也要体谅她做母亲的,替儿子着想的一片心意,她这也是为了你们婚后的日子过得顺遂些啊。”
嘴上说的倒是好听,可她和温雨柔一道立在老夫人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知许,一点也没有要扶她起身的意思。
温知许敛了敛神色,浅浅笑着,漫不经心地回话:“我怎么不体谅呢,不过就是说我父母双亡,命相孤寡,易——克夫嘛。”
“我这不是随了方夫人的意,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也好让她家百里挑一的儿子能择一足够旺夫的新妇。我这,还不算是体谅吗,婶娘?”
温知许唇角半勾,轻轻掀开眼皮,发出疑问的同时,眼神不避不让直直对上温李氏。
锐利而又漠然,让人不由产生一股冷寒之意。
温李氏皱起了眉关,一时有些错愕。
大姐儿这是真受刺激了?怎么性情这般不一样?
往常她一直很能听进去自己的劝。
虽小时候性子张扬娇纵些,但她父母双去后,也逐渐懂得看人脸色行事,到后来更是为了那方子聿装着贤惠体贴人,努力学着掌家之道,收敛小性子。
她上次顶嘴——那都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是以当听下人来报,说大小姐要退婚的时候,可把她惊得不行,还连连确认了好几遍。
确定不是方家来提的退亲,而是大姐儿自己?
就她那把方子聿当成宝捧在手心怕化了的架势,怎么可能呢?
思来想来,也只能是方家这次提的要求着实惹恼了她——故态复萌耍耍她的大小姐脾气罢了。
……
2. 所谓“家人”
说起来,温李氏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那方子聿原先不过只是一介家道中落的书生,也只有温知许这种没了娘的单纯傻姑娘才会拿他当个宝。
没想到一朝科考竟真的金榜题名,中了探花,一时之间,倒也在京城中有了些许名气。
那方家主母也是个有趣的,竟开始在她们伯府面前摆起架子来。
这不,温方两家纳吉之礼走到半程,她居然提出合了两人的八字,算出来温知许父母双亡,命相太硬不吉利,要求温知许过继到她二房名下,以温允礼和温李氏之女的名义出嫁
——才有了眼前这一幕,大姐儿闹着要退婚。
温知许不是自家儿女,她本乐得悠哉悠哉地看戏。
不过前夜,夫君与她商量了这事。
他的意思是要顺着这件事,把大姐儿过继到他俩名下。
如若这般,长房就真的再也不复存在了。
没有人能再拿他这个忠勇伯是从哥哥那里承袭而来,名不副实这番言论出来说事。
到了那时候,忠勇伯府才能彻彻底底只属于他们。
温李氏又联想到从前带了温知许和温雨柔一起出门,总有不知情的长舌妇问起这个不怎么出来见面的大小姐,自己还要费尽口舌解释一番,她是已故哥嫂的孩子。
然后,对方总会露出一些缅怀又似敬畏的神情:“奥,居然是已故温大将军之女,果真是虎父无犬女,气度非凡。”
加之温知许本就随了她娘,一副狐媚长相,直把众人的视线焦点都勾到了她身上,哪里还有人会关注到她的柔儿。
自那之后,她就以温知许性子闷,不愿意出门为由,鲜少带她。
时日久了,京城夫人圈的话题永远不乏新鲜趣事。自也没有人再过多提及和关注这个无父无母的寡女。
现下……温李氏思忖着,这大姐儿也不是真想退了这门亲事。
她哪里舍得,不过是不满意方家这么给她没脸。
还是哄着点这小妮子,过继了之后再拿捏她。
温李氏在心头拿定了主意,便快步走到温知许身旁,伸手欲要扶她。
哪料温知许纹丝未动,一时僵持。
“祖母要我跪,婶娘让我起。”温知许抬眸笑着发问,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到底是该听谁的呢?”
这伯府,究竟是哪位当家做主。
温李氏一顿,很快又看向老夫人,“嗐,母亲,你看这知许丫头,还是小孩子脾性呢,这同我们置气竟是拦都拦不住。”
老夫人摆摆手:“都是被你这个婶娘宠坏了,比起她亲娘都要宠。”
温李氏满脸柔和宠溺,“知许苦命,又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可爱可怜的,我一天天看着,怎么能不偏帮一些呢。”
被连拖带拽的,温知许便也顺势站起身来。
样子要做足了,省的等会儿老婆子又要拿孝道来压她。
温李氏抚过知许额间碎发,被她不动声色地扭头躲了过去。
高贵的忠勇伯夫人终于被她这连番的不给面子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眼角一抹不耐闪过。
想到自己的算盘,又强自按下不满。
这贱蹄子,今天真是吃错药了,火气大到谁的面子都不给,回头出嫁前定是要好好磨她一磨。
温李氏强扯着笑意,硬是摸上了温知许的额角,继续说着“台词”:“我们知许啊,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多好呀,我看母亲园子里的花儿都不如我们家大姐儿娇艳,这往街上转一圈,不知能迷倒多少家的好儿郎呀。”
温知许不由哼笑。
真是,连夸人都夸不明白。说来说去,不过是她就这张脸还拿的出手的意思了。
温李氏不再多管她举动,视若无睹,转入正题劝道:
“那方家,着实是有福气,能得新妇如此,这可是我们忠勇伯府的掌上明珠。
不过婶娘也是替你好好掌过眼的,那方家公子才貌皆全,品行出众,为人也端方正直,还是今科探花郎,除了家世稍显不足,还是配得上我们家姐儿的。回头就让你叔父去走动走动,给他安排个好差事,将来你二人琴瑟和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刚要接着说,知许点了点头,毫不羞涩地应下她之前的夸奖,也顺势截断了她的话头:“多谢婶娘夸奖,回头得空啊,我就往街上去绕一圈,看看究竟能迷倒哪些人。”
温李氏被温知许的厚脸皮噎了下,一时竟忘记后面要说的话。
温雨柔赶忙接过话柄,“姐姐说笑了,你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往街上去,光是准备成亲前的诸项事宜,就够你忙活的了。”
“妹妹是聋了,还是傻了?”温知许突而转向温雨柔,神色极为冷淡,出言犀利:“听不懂人话?那我就再重复一遍,我要和方家退婚。这亲,你愿意成,就换了你成,正巧方家不是想要叔父和婶娘的女儿嫁过去吗?”
“一举两得,大家都落得轻松。”
说着又瞬间变脸,笑嘻嘻询问两位长辈,“祖母和婶娘觉得如何呢?”
……
“放肆!”“你胡说什么呢?”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骂道。
“噗嗤——”温知许笑出了声,“你看,没动及自己根本的时候,人总是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另外三个女人瞪大了眼睛,觉得温知许肯定是疯了,她怎么敢这么说话的?
温雨柔刚刚怔住,回过神来悄然红了一双眼,胸膛起伏不定,一脸羞愤样。
“姐姐也不必如此羞辱与我,我已说明白了,我与子聿哥哥之间清清白白!若姐姐还是不信,大可以找子聿哥哥一问。”
“羞辱?”温知许一副惊诧的表情。
“这怎么能是羞辱呢?婶娘方才不是说了嘛,方家公子‘才貌皆全’、‘品行出众’、‘端方正直’。”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温李氏方才的话。
“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既然我有缘无分,入不得他家的眼,那不如换了妹妹去,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我一番好心,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就成了羞辱呢?妹妹这可就冤枉姐姐了。”
温知许也一脸委屈无奈地看向温雨柔,像足了替妹妹着想的好阿姐模样。
温雨柔瞠目结舌,准备好的哭诉都哽在喉头,“你……”
她这副模样,为何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怒而出声:“你住嘴!反了天了,怎么和长辈还有你妹妹说话的!一点都没有教养!说的又是什么浑话,那方子聿,如何配的上你妹妹!”
许是年纪真的大了,老夫人的话顺着嘴就说出来了,想当然的样子。
温李氏急忙喊道:“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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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屋内静寂。
温知许垂眸未语,除了最初还有些微的刺痛,内心竟也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平静得反常。
不再期待,也就不会失望——哪怕对方是她的亲祖母。
-
父母还在世时,祖母是府上最疼自己的人。
每次吵闹惹祸怕被父母责罚,她都会躲到明晖堂来。
祖母会笑眯眯地把自己护在身后说:“我们大姐儿多乖呀,不许罚她。”
还会在夜里搂着她,哄她入睡……
那时候,在小知许眼里,祖母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祖母。
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好像是父母离世后,她哭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粘着祖母不放,却被她不耐烦地甩开,要嬷嬷们带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住。
也或许是温雨柔和她争抢同一件新衣裳,被祖母夺了去,用同样曾看着自己的慈祥目光看向温雨柔,笑着夸她穿上更好看。
还是后来一次次的视她而不见,一次次的偏心疼爱温雨柔。
呵,其实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前世今生,怎么到现在才看清,人的感情是世上最靠不住的。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她忽然就更不耐烦继续和这三个女人待在一处虚与委蛇。
“总之,这个婚,我退定了。”
老夫人自知失言,方还有些无措,听她这么一说,又气不打一处来。
“你想都别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了,就该听我这个当祖母的。别再整什么幺蛾子了,你给我好好在家备婚,哪儿都不许去,等着方家来娶!”
“是呀,大姐儿你就别闹了,真闹得大了反而收不了场。”温李氏又开口帮腔,“你若是心里还有气,回头我们把方家那小子喊了来,让你叔父好好教训教训他。”
“再者说了,那方家主母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老夫人又接着道,“你父母走得早,你孤零零一个将来还不是得靠伯府你叔父和婶娘支棱。现如今你叔父婶娘都不介意你过继二房名下,你是该感恩的。日后你出嫁,那可就是实实在在顶着忠勇伯之女的名义了,而不只是温家长房之女。这其中的差异,你可明白?”
老夫人一番“苦口婆心”说着说着,温李氏都觉得自己这真是发了善心了,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温知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位被自家父亲早年拿军功讨赏,才请封来的诰命夫人——自己的亲祖母。
一时之间无语至极。
她艰难扯了扯嘴角,满目荒唐。
明明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失望,足够漠然,可人怎么能无情、无耻到这个地步。
“祖母的意思是,方家这对我的判命,应当?”
……
“你要怪,只能怪你父母走得早。”
老夫人端坐堂前,说出来的话却锥心刺骨。
明晖堂内香炉氤氲,暖意融融,温知许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漫天风雪夜,落雪似飞花,天地冰封,一片白茫,凄冷又孤绝……
她一个人置身雪地中央,渐渐被雪花淹没、吞噬,直到失去全部知觉——
温知许狠狠打了一个冷战,后槽牙发紧,指尖刺进掌心,关节用力到泛白,直至整个人被疼痛重新拉回现实。
3. 撕破脸
温李氏见老夫人说的差不多了,想来这大姐儿也能被骂得认清些现实。刚伸手预备把温知许搂进自己怀里,打算唱个红脸将人笼络住。
“啪——”一声清脆声响,她的手被温知许一把打掉。
温知许甚至压根没瞧她一眼,也无视一旁企图拉她的温雨柔,一步步逼近老夫人。
“你要作甚?”老夫人皱着眉斥道。
“我就是想看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女说出这样冷血伤人的话来?”
温知许走到老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底一片冰冷阴寒。
“你……你,你放肆!”老夫人气得手抖,仰头颤颤巍巍指着自己面前这个目无尊长的狂妄之徒。
“我放肆,我大胆,我胡闹。祖母还能不能有些新鲜说辞,翻来覆去的我都听厌了。”温知许一把拽住老夫人的手指,用缓缓又不容反抗的力度放到她的膝上。
“我今日,便放肆一回。”
“祖母,”她顺着动作俯身凑到老夫人面前,凑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通知你。”
“还有你们。”她转身朝向温李氏和温雨柔。
“我这辈子只会是已故大将军温以宽的女儿,温家长房独女。什么命相、克夫,什么过继,好嫁娶,通通都是放屁。”
“不是他不想娶我,如今,是我看不上他,不愿再嫁方家!”
温知许在这一刻高昂着额头,气场全开,仪态万千,一身红裙更衬得她凌然不可轻亵。
转而不知想起了什么,随手拨弄指甲,竟笑了一声,“正巧,皇后娘娘今日差了人来,邀我入宫。这事儿祖母和婶娘要是没法替我做这决定,不如,我找皇后娘娘商量商量?”
“不可!你,知许啊,家丑不可外扬呀!”温李氏连忙制止,温知许要真把这事儿哭着闹到宫里去,指不定有人如何编排忠勇伯府苛待忠臣遗女。
真真是,反了天了!
谁家主母还会这么被一个小小的晚辈威胁至此。
偏生这丫头往日里在皇后面前还真颇有几分脸面……
她这难道真是铁了心要退了这门亲事?奇了怪了,本以为以这丫头对方家小子的钟情程度,这口苦水,怎么都会咬牙先咽下的。
难道,守着空荡荡只她一人存活于世的温家长房,竟真的这般重要吗?
温李氏咬着牙艰难咽下这口气,上前和温雨柔一左一右扶住捂着胸口,正哀嚎家门不幸的老夫人。
温知许泠泠站在原地,不喜不怒,只等着她们的决定。
……
僵持良久,温李氏还是忍不住率先低头。
“也罢,既然你不顾我们的劝阻,执意要退了这门亲事,那我这个做婶娘的,也多说无益了。就当是一番好意白白被当成驴肝肺了,日后好坏,你且自己担着吧。”
“回头我便找了先前来说媒的夫人,言明你二人八字不合,没有缘分,就不互相耽搁了,温方两家这亲事——就此作罢吧。”
温知许唇角轻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话语里的夹枪带棒。
“那就多谢婶娘替侄女操持。对了,我也会手写一封退婚书,送至方家。”
“你又何必出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于你有何好处,将来他的婚娶或许不受什么影响,可你一介女子,出了这档子事,哪家还敢娶你?”温李氏不理解。
她本想和方家商议着,私下解决了这事儿。
本也就没大操大办着,影响尚还能控制些。
要是受影响的只她一人,温李氏巴不得。
可温知许毕竟是忠勇伯府的小辈,将来牵连了柔儿的声誉也未可知。
“这就不劳婶娘费心了,回头我要是真成了老姑娘,就搬去尼姑庵里,青灯苦佛相伴,绝不拖累我亲爱的好妹妹择良婿,如何?”温知许懒散笑着,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你?!”温李氏一时失语。
姑娘家家的,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知许就先告退了,祖母万安。”
得到想要的答案,温知许也实在不耐同这三个女人在这里假惺惺地周旋,说着也不等回话,随手一礼,裙摆翩跹转身离去。
温雨柔望着她聘聘袅袅远去的身影,满腹疑惑越积越多,涌上心头。
这真的是她那个痴缠方子聿,满心满眼都要嫁给他的大姐吗?
太奇怪了,真的是太奇怪了。
没有再搭理一直哀嚎的祖母和打着圈儿满脸愤懑的自家母亲,温雨柔眼里闪过一抹烦躁。
这个一向好拿捏的堂姐,好像有些脱离控制了……
-
当夜,悦心斋
温知许抱着暖手炉倚在窗前,怔怔盯着外面的落雪发呆。
贴身丫鬟连翘一脸担忧地躲在一旁看她,冲刚进门的另一个丫鬟半夏小声说道:“小姐自午后从老夫人院里回来,就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不语,也不吃东西,这可怎么办呀?”
半夏也紧皱着双眉,摇头叹气。
小姐今日是反常了些,不过她想起满府现如今沸沸扬扬的传言,又有些了然。
现下要紧的却不是这个。
她快步走到温知许跟前,轻声唤她:“小姐?”
温知许如梦初醒般回神,回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辰了?”“快戌时了。”
说着半夏又扭头看了眼门外,温知许察觉到,问:“怎么了?”
半夏附耳,“小姐,老夫人院里的明月在外头,说要传老夫人的旨意。方才还想闯进来,被我拦下了。”
温知许了然,轻蔑一笑,“这是一日也忍不了,算账来了。”
说着起身换鞋,“走吧,看看我的好祖母又有什么指教了。”
明晖堂的大丫鬟明月就立在廊下。
见温知许出来,也不过随意屈膝拜了拜,敷衍了事。
“大小姐,奴婢是来通传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说,小姐您目无尊长,狂妄放肆……”
明月仰着下巴,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正准备好好宣读一番老夫人叱骂的话,却被温知许素手微抬,直接打断。
“说重点。”温知许的话说得轻飘飘的,连眼睛都没看向她,只闲散地继续望着廊外的风雪。
明月一时愤懑,这大小姐何时敢这样甩她脸子了?
她好歹也是明晖堂最得力的大丫鬟,出门向来代表的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不笑眯眯唤她一声“明月姑娘”。
她端起架子来,打算让这个没规没矩的大小姐紧紧皮子
——温知许一个眼刀刮过来,在寒夜似利箭直扑,猛刺向她。
“说、重、点。”温知许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深重了几分,带着警告意味。
明月一噎,顿时气势就矮了一头。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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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今日的气势,足得吓人。
甚至连老夫人也没有在一个照面间给她这么大的压迫感。
明月有些不服气,可又实在没胆子和这样的大小姐对峙,只能心不甘情不愿,低垂着头快速交代了传话:“老夫人让您今夜去祠堂忏悔反省。”
温知许双臂交叉在胸前,闻言也不诧异,摇着脑袋轻嗤了几声,“祖母也就能拿着这点架子冲我耍耍威风了。”
这府上,早就是温李氏当家做主。
温李氏向来面子功夫做的极好,可要说实打实的待遇,明晖堂,早就不复当初了。
是以自己这位祖母,自父亲去世之后,便一门心思往二房靠。
捧着宠着温雨柔,又变成了二房诸位,包括几个庶出子女的慈祥好祖母。
从前她怀里的若是温知许,而后,就变成了温雨柔。
哪有什么更疼爱更喜欢,不过是看谁能在当下带给她更大的利益。
自己这位好祖母,才是实打实的“商人”,谋划人心,权衡利弊。
重活一世,她终于把这一大家子,看个分明。
……
雪簌簌地落着,在夜间更显犀利,迎面扑来,雪粒打在脸上,透着刺骨的寒凉,催人醒神。
温知许一脚踏进风雪中,青丝瞬间被打得凌乱,在空中肆意飞扬。半夏急急撑起伞跟上替她遮挡。
明月看着大小姐的背影在雪地中驻足一瞬,侧回头瞥她,
“那孙女儿这便领命了。”
伞下顺着发丝忽隐忽现的瓷白面容,即便没了白日里的精致妆容,单这眉眼,足矣摄人心魄。
明月即便不喜,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二小姐小家碧玉,柔美温婉似白莲的长相,大小姐这般明艳张扬,带着浑然天成的妩媚与灵动的模样更能抓人眼球。
只不过从前大小姐总爱学着秀气贤淑,清新寡淡的穿着与妆容,反倒不美,有些照猫画虎的不伦不类。
现如今的大小姐,身上像是有一层薄雾散尽,蒙尘明珠重绽光彩。
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便能抢走所有的视线与关注度。
明月心头莫名的,有些替二小姐捏把汗。
--
温家祠堂,设在中轴线上宅邸最深处。
院门古朴厚重,铜锁锈迹斑斑,在深夜透着一股森然之感,配合着周遭似有若无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半夏和连翘两个小丫头都有些瑟缩,不自觉后退半步挪到了温知许身后。
温知许倒是不怕,上前推开门——
尘埃落地,院子里有些荒凉但并不杂乱,虽然除了祭祀之日,往常鲜少有人涉足这里,但一直有洒扫看门的仆从定期清理,只不过少了一些人气。
“小姐……”连翘有些怯生生地开口,“我们今夜难道真的要在祠堂里……”话说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谁。
“怎么,我们小连翘怕了?要不,你先回去,我有半夏陪着就够了。”温知许故意逗她。
“谁说我怕了!”连翘挺了挺小胸膛,小眼睛戒备地打量四周,壮着胆子走到温知许身前,“我才不走呢,小姐去哪我去哪,我还要保护小姐。”
温知许宠溺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温柔安慰她:“从前我们不是也常来这祠堂罚跪嘛,驾轻就熟了。再说也没什么可怕的,都是家中的长辈在……还有你们家老爷和夫人呢。”
她望向祠堂正屋方向的目光隐隐带着泪光,似愧疚,又似想念。
4. 重生
连翘这才有些恍惚地想起。
是了,从前——大概就是自老爷和夫人走后开始,小姐时常因为和二小姐的争执斗嘴而被老夫人罚来跪祠堂。
理由也可笑得很,说小姐不友爱姊妹,没有个当姐姐的样子,还怨怪是从前老爷夫人没有教养好。
如今父母俱亡,她这个做祖母的更是理应好好给她做做规矩。
小姐是家中独女,自幼被老爷夫人疼宠着长大。
忽然就在一夜之间,上头没了两位亲人的护持。在府中,一时半会的没转过弯来,性子难免娇纵些。
却也是向来知事明理的,从不胡乱发脾气折辱下人,对待几个弟弟妹妹的,更是能让步便让了。
就这还不够。
换季的新衣裳新布料,时新的纹饰花样子是要二小姐先选的,有时就连二房庶出的女儿都敢排在小姐前头。
每日的餐食点心是时有被怠慢的。
老夫人那边,是越来越插不上话,也讨不了好的……
在这偌大的忠勇伯府里,小姐就好像被所有人孤立,无视,随后逐渐的边缘化。
好似她本就不该继续存在。
……
连翘想着,眼眶又禁不住的有些发涩,看着面前这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心疼不已。
老爷夫人啊,要是你们还在该有多好啊,小姐会是全京城最幸福的小女娘,也会是最出色的!一定不会被这样欺负……
半夏不语,只是上前替温知许紧了紧遮风的狐皮斗篷,“小姐仔细些,别着了凉。”
虽说从前小姐是时常被罚,但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自从小姐看清事态变化,学会忍让克制,试着藏起自己的满身锋芒,变得低调内敛。
——顺从老夫人和二房的心意,隐藏在二小姐的名声与光芒之下,做个默默无闻的长房孤女之后,便也很少被责罚来此处了。
温知许看得出两个贴身丫鬟眼底的疼惜爱护之意,心头熨帖。
两手伸开,左右搂住她二人,都拉到自己怀里。
“我没事儿。今夜,我们主仆三人,就在这里好好的祭拜一下我爹娘吧,我也真的,很久……很久没来陪陪他们了。”
温知许向下撇了撇嘴,委屈不自觉从嘴角溢出。
她闭着眼叹出长长一口气,用力克制住从进门开始就有些崩溃的泪意。
-
三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走进祠堂。
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上,赫然摆放着的,便是温父温母的牌位。
温知许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她就如同那久久离家,饱经世间苦楚磨难的游子,终于回到挚亲面前,所有的委屈伤痛,在此时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父亲……母亲……不孝女,温知许,回来了。”温知许哽咽着,几乎不成音地讲出这句话时,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牌位面前。
她挪动着膝盖一点点移到供台前方,小心翼翼地取下父母二人的牌位毫不在意地用袖子去擦拭,拂去上面一层浅浅薄灰……随后紧紧抱进怀中。
整个人都蜷缩着,埋成了一团。
“爹,娘,我好想你们……知知好想你们啊。”
连翘看着自家小姐越抱越紧,小小一个泣不成声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小姐……”她刚想走上前去,被半夏一把拉住。
半夏亦是红着眼眶,却冲她摇摇头,示意不要打扰。
小姐这次是真受委屈了吧,才会这样伤心。
可恨那方家少爷,亏得小姐待他那般真心实意,自金榜高中之后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竟还这样羞辱小姐!
……
她们不懂,不明白。
此刻的温知许,已经不是她们眼中昨日之前原本青涩懵懂,一心情爱的小姑娘了。
她是十五年以后,那个疲惫黯淡,失败不堪的悲惨妇人
——被丈夫利用殆尽后,又厌弃,甚至是狠心毒害的温知许!
她重生了!
“爹,女儿错了,女儿知错了!”她不断拿头撞着地面,一次又一次深深重重,嘴里胡乱念着些半夏连翘不太懂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对不起,女儿辱没了您的名声,愧为……愧为大将军的女儿,浪费了您全部的心血,却为不值得的人做了嫁衣!”说话之间突然又凶狠起来,带着凄厉到不忍听的嘶哑。
“是女儿眼瞎心盲!是我蠢!辨不明,也看不穿人心……一招错,满盘输。”
“呵呵,”她抬起头来,一双眼通红得吓人,满目讥讽,“到头来,害了自己,成全了一对狗男女……何其可笑,何其荒唐啊!”
没错,她竟真的离奇重生了。
一朝身死,本以为前尘尽消,所有的遗憾往事,恩怨纠葛都只能随着她,尘归尘,土归土。
却没想到再度睁开眼,竟回到了十八年前。
她还是忠勇伯府长房未出嫁的嫡女,尚未嫁给方子聿。
方子聿,上一世温知许放在心尖上的夫君。
她爱他护他,陪他助他……
知道他抱负远大,志在家国,欲登高掌权,一展宏图。
温知许就处心积虑谋算筹划,利用父亲留存下来的故交人脉和舅舅的钱势,替他铺就康庄大道,成为天子近臣,当朝宰辅。
清流俊毅贵公子,风头无两,朝野上下一时都无人能及。
可临了,换来的是什么?
是撞见他抱着温雨柔耳鬓厮磨!
是方母和他都厌恶她的市侩精明,工于心计,满腹算计!
是吃力不讨好,是冷漠,是无视……是绝情到一杯鸩酒送她上路!
他根本不知晓,过分的殚精竭虑早就掏空了她的身体,羸弱不堪,命数将尽。
哪怕他再等一等,算她善终呢?
十数年的夫妻,风雨同舟。
她以为的默契,以为即便没有那么多的爱,也有相依相偎的亲情。
可到头来,都是她的自以为是啊。
-
半夏和连翘这下有些被吓住了。
小姐太不对劲了。
她们赶忙上前双双跪在温知许身侧,扶住陪着,阻止她继续狠命磕头的举动。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连翘搂住温知许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带着些哭腔焦急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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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拿出手帕轻轻柔柔地替她擦拭洇红一片的额头上混杂着的泥渍和小石块,秀眉紧蹙。
温知许双手扣住两块牌位,指节用力到泛青,还不住颤抖着,哑着嗓子就这么哭了许久……
哭累了,脱力般趴在连翘肩头,张着嘴巴用力地呼吸,却还是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压在她的喉口,似水淹般无孔不入。
她就像一根水上浮萍,漂泊着,茫然失措,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昨日她醒来,看着悦心斋她的闺房内陌生又熟悉的布置,一阵恍惚。
当一切真的回归原点,上苍不知是眷顾,还是又一个随心的玩笑,给了她从头来过的机会。
可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始,如何再来。
温知许这一生,被圈禁在方寸之地。
未出阁前,琴棋书画,样样都要精通,为了讨一个好名声,争奇斗艳,比的是家世,也是所谓温柔贤淑,秀外慧中的性情,端看你当不当的明白一个贤内助,好主母。
被审视,被挑剔,被人用火辣辣的目光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观察了一遍又一遍……
现如今,还要重来一遍吗?
疲惫,无力与茫然……她只想睡上一个长长的,不被任何人打搅的觉。
——可随即便听闻方家派的人上了门来。
方家,哪怕光是听到,都有一种人生错位般的不适之感。
前脚,她是方家当家主母,操持打点方家里里外外诸般事宜,上到婆母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下到下人仆从的安排分工,庄园铺面的经营管理……甚至她的脑海里还堆积着前些日子府上没有处理完的琐事。
现如今,她又突然成了局外人。
好不真实的感觉,让她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半夏来报,称方家主母合了生辰八字,不满她的命相定数,要求她过继到二房叔父婶娘名下,方可再行议亲之事。
两世为人,又再一次听到了这番杀人诛心的言论。
她这位曾经的婆母,还是一样自视甚高,优越感极强。
仗着方子聿刚刚中了探花,又得圣上金口称赞,夸他乃是这一代年轻学子当中的佼佼者,未来前景不可限量,就妄图拿捏未进门的儿媳妇。
方母需要她的高门显贵来为方家,为她的儿子奠基铺路,好让他仕途顺遂,有所依仗。
却又唯恐自家被人小瞧了去,讽她们落魄清流,攀龙附凤,巴结伯府。
既要又要,好处样样都要拿了,好名声也得占了。
这不,眼看着儿子名声渐起,便要整出些幺蛾子来挑剔挑剔她。
要向周围那些看戏好热闹的多嘴之人分说明白:她这般无父无母的孤女,空有个出身,没甚好拿得出手的,在京贵女中亦是声名不显,是她温知许配不上方家才子。
是她主动巴结,满心满眼的钦慕自己的儿子。
……
俩家如今已到了纳吉这一步——六礼过三,只待过继之事毕,订婚既成。
温知许瞬间就被迎头打得醒神,由内而外被这瓢冷水浇透了,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涌入心头。
不论其他,今生,绝不再嫁方子聿!
5. 进宫
任两个丫头如何劝阻,温知许还是端端正正地在祠堂内跪了一整晚。
始终低垂着头,闭目不语。
——直至天光渐亮,拨云散雾。
温知许才缓缓睁开双目,重新抬头看向上方牌位。
一夜的静心,她忆起了许多。
上一辈子于方家的种种,亦或是幼年与父母一同的温馨时光……
画面似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杂乱闪现,她像是观看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
旁观之下,方能再度看清许多。
说到底,不过是痴心错付。
眼瞎,就怨不得旁人。
温知许之前或许颓丧难耐,觉得从来一回不过是跳入又一个泥潭。
可她昨夜忽然想起了父亲——
往昔,父亲教她骑马射箭,还专门为她定制了符合知许身形的小弓箭,甚至在上面镶嵌了闪亮的彩色宝石。
小知许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捧着睡觉。
可训练的时候,她力气不够大,握弓不稳,几次三番地,总也射不准,气得她摔了弓转身就要走。
当时的父亲在她身后不劝也不拦,只温声告诉她:“失败了,你可以从头再来,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拉弓——直到驯服你的弓箭,终有一天,你会让它如臂使指。可若是你就此放弃了,知许你记住,你就一辈子都无法再拥有改变它的力量。”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丧失了克服它的勇气,它将永远成为你的遗憾甚至是,心魔。”
……
爹,你且看着吧,温以宽的女儿不愿认输。
过往种种,我只当做了一场噩梦。
今日梦醒,女儿再潇潇洒洒活一场,可好?
-
温知许掩面轻咳,一晚滴水未沾的嗓子有些沙哑。
“半夏,扶我一把,腿有些麻了。”
说着不好意思冲她们笑笑,还小小吐了下舌头,俏皮如斯。
见小姐终于展了笑颜,半夏和连翘悬了一晚上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些。
俩人搀扶起温知许,连翘还嗔了她一眼,翘着嘴巴,“小姐下次不许这样吓人了。”
半夏也难得应和她,点了点头,目光忧虑望向温知许,“小姐有心事,不要憋坏了不肯说,我们俩虽没什么大用处,但也愿为小姐分担一二。”
“好啦,我的两位小管家婆。没什么大事……左不过只是我有些想爹爹娘亲了。”
温知许站在门槛外回望祠堂内。
清晨的光线柔意暖人,透过窗棱斜斜射进来,在地上刻下斑驳纹路,也给祠堂笼上一层氤氲薄纱,空中细小的尘埃在随风舞动着。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宁静。
她好似看到父母亲手挽着手,正站在不远处笑着注视她,眸光里满是包容和期许。
他们冲她招了招手,相携着渐行渐远……
温知许也笑着回过头来,在半夏连翘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至祠堂外,众人的视线下,又重新撑起自己的身躯,把步调放慢放稳,端起温家大小姐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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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雪花簌簌飘落,天地白芒,亭台楼阁都穿上冬装,仿若置身画中。
烟雨台上的雾凇水景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景佑帝这日正携皇后在此赏景。
一道修长挺立的身影自台下拾阶而上,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帝王身前,屈膝行礼。
“臣江牧野,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赶紧起来,朕都说过几次了,自家人见面的时候,无需多礼。”景佑帝三两步紧忙过去,伸手扶起了来人。
说着,双手揽住江牧野双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打量着他。
年轻男子一袭玄青色窄袖骑装,利落挺括,剑眉星目,端的是气宇轩昂。
眉眼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与决绝之气,单看着,便知是刚从沙场上下来的厉害人物。
景佑帝看了半晌,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疼惜之色,“又瘦了,又瘦了!朕给你派过去的厨子到底合不合心意啊,不行朕再给你换一个。”
江牧野安静听着,半晌僵硬扯出一个浅浅笑意,“军中伙食因此改善了不少,臣多谢皇上体恤将士。”
明明是风姿卓越的少年郎,却总感觉有股沉沉死气萦绕周身,慑人得紧,使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半分。
可景佑帝显然习惯了他这般模样。
轻哼哼,“你最好是吃得多,不要再让朕看到脱了这盔甲,你瘦削到快露出骨头的样子……常年出门在外,都不知道顾着自己点,你让朕如何放心得下?”
皇后也适时走了上来,笑着调侃道:“难得见皇上这般唠叨,也是心疼得没法子了,阿野你就多体谅着点吧。”
“他要是能早点成家,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朕也能少操些心。”景佑帝侧过头和皇后眨巴眨巴眼示意。
皇后了然,很快接上话头。
“是啊,阿野你也年岁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先前你说要守孝三年,为家人祈福,不谈嫁娶。为着你这份难得的孝心,便也由了你。现如今,三年期满,你不能老是一个人过活,不像样。府上也需要人打理照料,便是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也必然不愿见你孤苦。”皇后语重心长道。
江牧野眉骨微动,低头不语。
景佑帝见状,继续烧火,“更何况卫国公府还有那好几个半大的小子,光靠奶娘嬷嬷们如何能行,你又常年在外鞭长莫及,难道还指着他们几个小的自己成材,帮着你支棱起国公府的门楣来?”
想起那几个让人头疼发愁的小屁孩儿,江牧野的神色终于有些破裂解封。
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碰到没他半身高的小辈们,竟也是束手无策。
那几个小孩儿现如今的确是出了些问题的。
也怪他这两年鲜少回来,全权托给了自家二嫂看顾。
但显然……她管不好。
除了二哥家的逸舟有她这个母亲亲自照料,光看样子,勉强,算是还行。
另外的……他那鬼见愁的四弟弟,还有小女儿眼看着都越来越不成样子。
此番回京休养,主要也是为着他们……
江牧野眼睑轻颤,遮掩了眸底深深不明的情绪。
可婚娶之事,他早就不再上心。
半晌,他抬起头和皇上直言:“皇上,您知道我家中情况,平心而论,谁家愿意把姑娘嫁来我卫国公府。一进门就有成堆的烂摊子不说,还要给人做继母。”
“我不愿强人所难,平白误了姑娘终身。更何况,江家……也并非值得托付的好人家。”江牧野说着惨淡一笑。
说是笑,但他眼底如深海般沉郁,不见波动,亦不达笑意。
“胡说!”景佑帝紧锁着眉关厉声反驳。
“好好的国公府,一等公爵,勋贵世家,那是她们攀都攀不上的高门!怎么到了你的嘴里,成了什么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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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虎穴,不祥之地。”
“再说说你,朕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执掌赤野军,麾下近五万军队,外邦闻风丧胆,护我家国河山,谁人不说一句英雄出少年,江家好儿郎!”
景佑帝气冲冲地甩袖,感觉下一秒鼻子里都能喷出气来,“长得更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皇后你说,谁家小姑娘看了会不动心?”
“正是这个道理。”皇后娘娘上前给在江牧野面前像孩子一般闹脾气的帝王顺气,“皇上您先别急。他一个尚未成家的毛头小子呢,能懂什么?况且也不好意思提起这事儿。”
“咱做长辈的就好好替他挑上一挑,选一个称阿野心意,懂事知理,又能替他排忧解难的好夫人。”
皇帝闻言这才稍微压了点火气,叹了口气勉强说服自己不和这头倔驴一般见识。
“哼,朕不跟你计较,简直是要折寿。”
他转而背对江牧野,表达自己的不满。
又继续和皇后说起刚才的话题,“皇后你说得对,这事啊,靠他没用,朕就多余问他。”
“和朕比起来呢,皇后你更了解京中各家女眷的情况,还要多劳累你,掌眼好好瞧瞧,定要选个秀外慧中,样样都必须顶尖的大家闺秀!”
景佑帝故意竖起大拇指,就比在了江牧野眼皮子底下,着重强调了“顶尖”二字。
江牧野知晓此事眼下实不好驳了景佑帝的面子,说到底陛下也是为了他。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他没这个婚娶的念头,总也不能强逼了他娶。
遂而江牧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给多的反应,站在原地就跟入了定似的,浑然一副他们讨论的话题与他无关的模样,直把皇帝又气得咬牙。
皇后娘娘举着帕子捂嘴偷笑,心头也不由得感慨。
君威如渊似海,陛下日常威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竟唯有在江牧野跟前,才会流露出几分真性情,甚至比起在几个皇子面前,更像一个操心的父亲。
-
三人之间的气氛在皇后有意的调节一下,也显别样的温馨。
这时,皇后的大宫女苏墨突然走了进来,凑到皇后边上耳语。
闻言,皇后忽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哦?怎么会是她?”
景佑帝见状发问:“谁?皇后有什么事吗?”
“是忠勇伯府上的大小姐温知许,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臣妾昔年与她的亡母乃是手帕交。”
皇帝思索片刻,“忠勇伯府上夫人不是尚在……”说话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大小姐?”
“难道说,是温以宽的女儿?”
皇后点点头,“没错,正是温大将军的遗孤。”
景佑帝眸间露出诧异神色:“朕倒是好久都没听闻这孩子的消息了,险些就把她给忘了。”
“臣妾也正纳闷呢,知许素来宅在府上不爱走动,好久都没往宫里来了,臣妾也有段日子不见她,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自己跑了来。”
“许是真有什么事情。”景佑帝看向苏墨,“你把人传进来吧,朕也见见。”
江牧野闻言,拱手行礼,“女眷来访,臣不便在此,就先行告退了。”
“你不许走,今儿个留在宫里陪朕用膳。”皇上语气里还硬邦邦的,却执意留人。
江牧野无奈,但到底不忍拂了皇上好意,只得退一步,“那臣先回避一二。”
“嗯,让梁进带你出去逛逛。”
景佑帝喊了贴身的大太监来,领江牧野出门。
6. 面圣
这头,温知许随着苏墨的指引顺着水上廊桥一路往烟雨台走来。
水边风大,她紧了紧脖子上的斗篷系带,寒风还是顺着脖颈灌入,整个人瑟缩了一阵,温知许连忙把狐皮斗篷的帽子挂上。
正抬头,远远迎面,另有一行人反方向朝她们走来。
为首的男子格外显眼
——人高马大,比后面一排人高出近半个头,身姿优越,龙行虎步。
苏墨侧过头轻声提醒温知许,“大抵是卫国公府的江世子,方才正拜见皇上和娘娘。”
温知许了然。
卫国公府江牧野,圣上前不久刚刚册封的骠骑大将军,实打实的传奇人物。
先是接连在漠北和羌乌作战,拿下我朝被羌乌夺走的三城,又在南方剿灭流寇无数,屡立战功。
年纪轻轻,就已经堪称是景佑帝麾下第一战将。
更遑论前世,到了后来,江牧野接过卫国公的名号,国公府更胜往昔,乃权贵门阀之首。而他依旧是军中杀神,最后更是屠了几乎半个羌乌,外邦闻之色变,真正的定国大将军。
只不过天妒英才,她重生前,好似他的身体已经很是不好了,积郁成疾,伤病缠身……也不知后来如何了。
听闻他于婚事上一直不顺,先后三次订婚皆中道而废,后来索性放言边疆不稳,此生不娶。
……不过依稀记得听人提起过,卫国公育有一女。
很快,两方人马在窄窄的廊桥上面对面碰上,温知许刚准备往边上躲躲让道
——对面的男子已先行后退半步,侧身礼让。
温知许不由将好奇的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没想到他竟也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交汇。
玄衣墨发的男子面容肃穆,不怒自威,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多余的装饰,简洁又利落,只头上一个青玉冠子高高束起,更添两分冷冽之意。
许是受父亲是武将,从小也在军营中打闹惯了的影响,温知许对习武之人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与敬重之情。
更遑论颜色姣好如面前男子,五官锋利,鼻梁秀直高挺,薄唇轻抿成一线,虽凉薄冷淡但总透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性感,在漫天雪景中琼枝一树,活脱脱的玉面将军。
温知许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有被惊艳到。
怎么没人告诉她军中杀神竟长了这样一副好面容。
前世的自己,果真还是太过闭塞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真着实错过了太多好东西。
不过……就这居然还娶不到媳妇?
这内里,该不会有什么别样的隐情吧?
温知许的神色一时变幻莫测,分外难明,她微微垂眸,睫毛遮挡视线,沉浸在女人的八卦因子当中,以至于错过了江牧野眼中同样闪过惊异的神色。
只片刻,温知许立马福身,微微一礼,“多谢将军。”
江牧野亦颔首示意。
两方人马各自侧身从廊道上擦肩穿过。
待温知许渐行渐远,江牧野方又转过头去看。
梁公公唤他,“世子,怎么了?”
江牧野回身摇了摇头,“无事。”
想了想又询问了一句,“刚刚那个……就是已故温大将军的女儿?”
“应当是她,老奴也许久未瞧见这位了。不过,她与大将军当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江牧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只垂首往前跟去的时候,嘴里轻声呢喃了一句,“竟然是她。”
……
温知许很快就被带到了帝后面前。
没想到今日皇上竟然也在。
因着皇后娘娘与母亲的旧交,即便父母故去,娘娘亦对她颇多关爱照拂。
可前世,她并不懂感恩。
或者该说,太容易听信一些谗言,有意无意地与皇后娘娘疏远关系,也因此淡了一些该有的情分,少了无形之中的一座大靠山。
祖母和婶娘那会儿总说,皇后娘娘体恤那是情分,但她作为臣女该懂得分寸,三不五时的打扰是会让人厌烦的。更何况,她与堂妹温雨柔也会因此在外人眼里产生一些差距,不利于家庭和睦……
现在想来,真是一派胡言,不过就是见不得她身后有皇后娘娘撑腰,眼红嫉妒罢了。
上一世的温知许,还真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名为“家人”的牢笼里,被包裹,被蚕食……
她到底是怎么会连这种鬼话都听了进去。
如今想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温知许心头一遍遍将曾经的自己拉出来凌迟,面上倒是丝毫未显,端端正正屈膝行礼。
“臣女温知许,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快起来,快起来。”皇后边说着,边走向温知许。
待她起身站稳,皇后挽住她,一脸慈爱的看着这个和昔日好友像足了七分样的小小少女。
“你可都好久不往宫里来走动了,这是跟本宫生疏了?”皇后娘娘状若嗔怒。
温知许赶忙讨饶,见娘娘慈眉善目,大着胆子反搂上皇后的胳膊,左右晃了晃,女儿家撒娇意味浓重。
“可不敢,这么好的娘娘,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知许有幸,好不容易抱住一个,是怎么都不会撒手的。”
“哈哈哈哈,这小嘴啊真甜,和你娘一点都不像。她那张嘴啊,就是吃不得亏,半点不饶人的!”
明明是挤兑的话,可任谁都能听的出来,定是关系极好之人才会这样调侃。
皇后眼神虚交,微微有些涣散,明明注视着温知许,又好像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温知许亦想到了从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蓬勃生机,爱笑爱闹,也会带着她一块儿玩乐,比起母女,甚至更像是一对姐妹…
“咳咳——”身旁有一道咳嗽声打断了两人双双陷入的回忆。
温知许率先回过神来,敛去眸底的伤怀,重新挂上明艳的笑容,再次向帝王行礼问安,“臣女一时失态,御前失仪,还望皇上责罚。”
皇后娘娘笑着拉过她的手,“这儿也没旁的人,不必守着那么多规矩。”
又转头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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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瞪了眼,“我本就打算和知许好端端地说会儿话,是皇上您一定要掺和,可不许怪我们顾不上您。”
皇上显然没有什么责备的神色,“朕也没说什么呀,只是怕你们忘了这里还有个人在呢。”
随即,他的目光沉沉落在了温知许身上。
温知许大大方方站在原地,微微低垂视线向下。
脖颈修长白皙,身姿放松又自然端庄,今日着了一身水红底织金撒花缎裙,更衬她娇若春花,在冷意氛围依旧浓重的冬日里格外赏心悦目。
皇上微微点头,问,“温以宽的女儿?”
“正是,多谢皇上还惦念着家父。”
“朕怎么会忘记呢,你父亲和你母亲,伉俪情深不假,更双双忠君爱国,乃是我朝典范,莫不敢忘啊。”景佑帝的语气里添了几分敬重与惋惜。
“当年寒山关因着前线动乱,羌乌兵趁虚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羌乌蛮子草菅人命甚至要屠村、屠镇,更妄图——屠城。
关内守将弃城而逃,要不是你父母在危难之际站了出来,接过守城大任,誓死守护百姓直至最后一刻,等来了朝廷的援军,寒山关必破。”
“万千百姓都将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更可怕的是,寒山关内,便是一马平川之地啊,平原连绵,百姓庄稼无数而鲜少驻军,一旦被羌乌入了关内,后果不堪设想,就连京城都将岌岌可危。”
皇帝语意深重,当年那千钧一发的危机,如今想来依旧是一阵后怕。
而这样的局面,完完全全,被温家夫妇一力扭转!
他二人,乃是整个大梁当之无愧的大功臣,厥功至伟。
是以,他才会赐温家世袭忠勇伯爵位,且因温以宽只孕有一女,只好令其没有什么才干能力的亲弟袭了忠勇伯之位,无大错不降等次,也好继续庇护温家,庇护他二人的后代……
温知许静静听着,听着父母的惨烈壮绩,卓著功勋。
皇后的手在这时轻轻搭上了温知许的肩膀。
知许侧头,有些疑惑地回望她。
“只是苦了我们知许,年幼便失去父母照拂,虽说还有宗族亲眷,终究是比不上自己爹娘更保护宠爱的。”
皇上望着眼前出落得极好,在他面前依然大方不怯场,明理知事的姑娘,也把话头转了回来,“那皇后你便替朕,也替大梁多多照看着些,万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她去。”
“朕事忙,许多时候顾及不到,但,温家小女你记着——”
温知许连忙跪下。
“朕在当年对你说的话至今有效,你有任何困难或者麻烦,随时来找朕,或者皇后。宫里会有人替你主持大局的。
你不必顾虑太多,和旁人不同,因为你父母的缘由,你温知许有这个特权和恩典来享受朕的优待。只要你不违法乱纪,祸乱百姓。女儿家的便是张扬点、骄傲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听明白了吗?”
温知许浑身一震,错愕地抬头望向帝王,一时之间竟也忘记要避开龙颜。
景佑帝嘴角含笑,目光中暗含认可和纵容。
7. 告御状
皇上竟然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几乎就是明晃晃的特赦令了!
准她在京城可以横着走,甚至向她许诺,皇帝将成为她的靠山。
——她从未想到,父母亲在帝王心中,居然还能有这么重的分量。
她以为,皇上早就忘记她这号人,也逐渐淡忘逝去的臣下…没想到……
当年她的父母,抵死守城,放话羌乌进犯之军,城破人亡,人还在,那羌乌就一个都别想踏入寒山关!
人人都夸温家夫妇忠勇之义,可她心里不是不曾怨怼的。
她怨他们,成全了家国大义,却舍弃了自己的小家,舍弃了女儿,徒留她孤苦无依一人存活于世。
可温知许知道,她不能说,也不该怨。
只在心里埋下一座休眠火山,层层叠叠地堆积为人子女自私的怨怼与不满……还有最深沉的想念。
“陛下……”她一时喃喃,不知该如何回应。
景佑帝弯腰放平看向温知许的视线,耐心十足,又问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连同皇后也一脸温柔和善地注视着她。
一丝涩意悄然爬上温知许的眼眶,眼尾轻红。
温知许擤了擤鼻子,按下委屈和动容,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然后又点了点,很用力地回应帝后:“臣女明白了,多谢皇上,皇后娘娘体恤!”
“快起来吧。”皇后扶起温知许,温知许有些羞赧地笑了下。
在忠勇伯府始终戴着面具生活的她,如今于帝后面前,反倒露出了些许小女儿的娇憨姿态。
-
温知许平复了会儿心情,想起正事来。
今日进宫,除了想要拜见许久未见的皇后娘娘,联络感情。更重要的是——
她要告状。
如今意外之喜,圣上在此,先前又给了那么一道“免罪金牌”,温知许的把握起码又高了三成。
这回告的,可就是御状了。
她唇角微微轻扬,又很快克制住,平直了弧度,状似无奈地开口。
“皇上,娘娘,臣女确有一事……本想来告知娘娘,求娘娘帮臣女拿个主意。”
皇上与皇后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你说。”
温知许停顿片刻,低声将此前与方家订婚一事和方母提出的要求娓娓道来。
“娘娘也知晓,方家公子方子聿于臣女曾有救命之恩,又因为方家长辈和我父往年在江南有些故交,我的确对他心生好感,曾欲托付终身。”温知许将曾经的心意直白讲来,却再无半分羞涩留恋之意。
“可方家夫人要求我过继改命的法子,恕我实难从命,更无法接受。”
她冷肃着一张脸,在帝后看不见的地方,瞳孔里满是漠然与讥讽。
“臣女乃先父独子,虽为一介女儿身,却也不愿父母故去之后,宗祠之内再无人传承,哪怕……只有臣女一人也好,起码臣女在,温家长房就在。父母九泉之下也勉强能有个慰藉。”
“他日即便臣女嫁作他人妇,亦能带着孩子祭拜爹娘,告诉孩子,他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
温知许喉间微微哽咽,呼吸有些急促,在帝后的角度看去,小姑娘鼻尖染上红纹,要握紧了拳头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可怜又可爱。
“放肆!”景佑帝震怒,“是谁给他方家的胆子,敢诋毁忠臣之后!”
往常不记得倒也罢了。
如今温知许走到了他面前,和她爹像了三分样的小姑娘刚让他伤神于温以宽的逝去,一番慈和之心溢于言表
——后脚,就听闻有人借着父母双亡的名头来为难,甚至是诋毁她,这如何不让帝王忿然。
她父母双亡,为的是什么?是他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为了一方安宁。
居然真的有人胆敢借此发挥,拿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虚缈言论,来嘲讽忠义之后!
“这是欺负知许无人可做主了吗?”皇后娘娘一时也沉了脸色,“忠勇伯又是怎么说的?”
“叔父和祖母觉得,都是温家自家事,也无不可。”温知许没有添油加醋,平静道出实情。
“哼,他温允礼怕是巴不得。”皇上显然了解现如今这个外强中干的忠勇伯,“借着他哥哥的势得来了这爵位,到头来,还不知足,不感恩。”
景佑帝一字一顿,说得冷漠,“他怕是忘了,朕当初告诫他的,务必要善待你。”
“叔父他们许是觉得,婚约已经走了半程,女儿家的声誉最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让臣女平安顺利出嫁便好。可臣女,不愿如此。”
她抬头看向帝后,勉强算是替温家解释了一句,不卑不亢,一双瞳孔亮的惊人。
“臣女曾心有期许,望方公子是我良人。可,比起女儿家所谓的声誉和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臣女更在乎温家长房之名,如若就此妥协,只怕百年之后,见不得父母。
方家所求或许有她们的道理,方家主母爱子心切,臣女可以理解。只不过我,大抵并非这姻缘的好人选了。”
“是今科探花方子聿?”景佑帝在脑子里过了遍姓方的年轻人,开口问道。
“是他。”
“朕先前瞧着,他才气还算出众,为人亦是端方君子,没想到……如此迂腐,内宅不稳,拎不清!他们什么人家,你又是什么出身,何时轮到他来挑剔你了?纯属无稽之谈!”皇上轻嘲一声。
方家不过落魄读书人家,自江南进京赶考,甚至需要先投奔温家方才能在京中立足,即便如今方子聿中了,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翰林。
京城这地界,砸块砖都能砸出几个有品衔的京官来,这方家又算得了什么。
“你二人,本就不般配。”景佑帝盖棺定论。
温知许微微笑着,仰着下巴,“臣女也是这样认为。”
景佑帝稍挑眉头,有些讶异她的态度。
“我出身名门,身后更有皇上和娘娘撑腰,实在不必如此放低姿态委曲求全,平白辱没了自己,也辱没了父母。”
“如今,臣女只愿退了这门亲事!”
“好!有你父当年之风,爱憎分明。你记住,将门无弱女,只要错不在你,朕就一定给你撑腰!即刻派人去温方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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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传旨,所谓婚约,作废无效。你的婚事将来由朕做主。”皇上大手一挥替温知许解决了麻烦。
比起只会哭哭啼啼伤风悲秋的弱柳扶风,景佑帝显然更欣赏这般敢爱敢恨,骄傲矜贵的女子。
“多谢皇上,只不过……
臣女今晨在一气之下已私自将退婚书送至方家……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不知陛下派去传旨的人,能否配合一下臣女?”温知许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比划了一下“小小”的范围,冲景佑帝咧了个大大的笑容。
帝后双双轻觑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
-
而就在温知许进宫面圣这日的清晨——
咚咚敲门声在方宅门外响起。
守门仆从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开门。
“什么人,大清早的就在我方府门口闹腾?先递名帖吧,我家公子已出门会友,今日不见客。”仆从这两日见多了上门来巴结献媚的学子和各家小门小户企图攀亲的,渐也失了分寸,鼻孔朝天看人,嚣张得紧。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说话,臭奴才,少在本姑娘面前放肆!”
仆从看去,来人竟是忠勇伯府大小姐身边的连翘并一个嬷嬷。
这连翘姑娘也是见惯了的,本该更客气些捧着点的,毕竟是未来主母身边的贴身丫鬟。
不过嘛,想起这阵子府上盛传的流言和从夫人院中来的消息,这厮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哟,这不是我们连翘姑娘嘛,怎的今日贸贸然就来了,奴才这也没接到消息啊,这是要见夫人还是我家少年啊?”仆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浑也没个正形的。
“哼,什么样的人家配什么样的看门犬,真真是失了身份体统。”连翘侧过身去,双手抱胸,不愿多搭理这人。
“你!你说谁……”
“还不快去向你们主母通传,误了正事,是你担待得起的嘛!”
连翘截断对方的话,扬了扬手里的帖子,高声正色道:“温家长房大小姐温知许,攀不起方府高门,前来退婚!”
!!
方府先前匆匆于京落脚置宅院,虽有心买在城西贵人圈,但奈何囊中羞涩,最后咬咬牙买在了东头泾明巷中,周围多家境还算殷实的商户和书生门第,倒也算说得过去。
但泾明巷中好的位置余留较少,方家这边周围几户人家挤挤挨挨,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周围但凡留心都能闻着个味儿。
仆从惊得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眼见着看热闹的人渐渐围了过来,甚至颇有些上前询问个究竟的架势,赶忙连滚带爬地请连翘入内。
“我的好姐姐,你饶了我,饶了奴才这张破嘴。”说着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有什么事情咱入府详聊,可好?奴才这就去通传我家主母。”
连翘瞥了他眼,轻哼一声,到底跟着进去了。
大门一关,隔绝了好事者的视线,却挡不住周遭四起的八卦流传速度。
忠勇伯府这是要和方家退亲?
往常这种世家名门的消息哪里有她们泾明巷知晓的份,现如今真真是有了一桩大热闹可瞧!
8. 方家
“你说什么?温家来做什么?!”
“禀夫人,门房通传,是温大小姐派人来……来退婚的。”
方蒋氏,正是方子聿的母亲,方府如今的主母夫人。
今儿她刚礼了佛梳妆出来,就听闻这等不可思议的消息,一时之间瞪大了双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是温家大姐儿温知许?你确定吗?她,她敢来和我儿退婚!”方蒋氏依旧满脸的不可置信,连连发问。
“老奴怎会胡乱攀扯这么大的事情呢,那温大小姐身边的连翘正在外呢!”
方蒋氏一屁股坐在了堂椅上,眼神里还写满惊异与疑问。
隔了好一会儿,又突然跳起,“她进来之前,外头旁的人可瞧见了?”
“瞧见了,都瞧见了,夫人,连翘这妮子在宅门外就宣布了此事啊,街坊邻居的都听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方蒋氏身边的嬷嬷连连拍大腿,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少爷这婚约都过半了,眼看着和忠勇伯府这门亲就说定了,这板上钉钉的伯府新婿,您说怎么就,怎么会?”
方蒋氏双眼睁大,呼吸逐渐紧促起来,“反了反了,反了她了!真是岂有此理!”
她站起身朝屋外跌跌撞撞走去,一边嘴里还骂着:“我方家一世清名,脸都要给她丢光了!我儿尚未挑她一个孤女的理,还没嫌弃上她呢,她反倒先挑剔起来了!”
“我倒要看看,她这是要作什么妖!”
“夫人,要不要先喊少爷回来?”她身后嬷嬷喊住她。
她顿了一下,旋即摇头,“先不必通知我儿,平白误了他的正事,这等没轻没重,随意使性子耍聪明的女子我见多了!我自会替我儿好好收拾收拾她,省的还没进门呢,就要爬到我这个主母头上来了!”
方蒋氏至今也不相信那温知许是真要和自家儿子退亲。
怎么可能呢,像她儿一般相貌堂堂,文韬武略俱全又前程似锦的有为才子,那是温知许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不然她一个堂堂伯府的大小姐,又何必每日都追在儿子身后跑。
这眼看着都快定下亲事了,怎么可能说退婚就退婚,不过就是因为对自己先前提出的要求不满,耍耍性子闹大小姐脾气罢了。
只不过。
哼,这脾气可闹太大了!
自己不是她的亲娘,万不会纵容她。
今天,她非要好好替已故的温家长房夫妇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妮子!
不然以后进了方家,如何能妥帖照顾子聿,成为他的贤内助?
-
方蒋氏一路急行,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会客厅。
“温知许呢?!”
连翘先是被这气势惊退了一小步,下意识看了自己身旁的人一眼。
可是想到那日小姐在祠堂留下的眼泪,一股子气也攀上胸口来。
“贵女名讳不容随意呼斥,还望方家夫人,自重。”
“大胆!”方蒋氏身边的嬷嬷几步来到连翘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叱骂,“你什么身份,敢这么和夫人说话,你家小姐没教过你规矩体统吗?!”
方蒋氏摆着谱子落座正位上,重哼一声,一脸不满样。
“方夫人见谅,我家小姐日常带我见的,都是些名门大家的主母,有涵养,守礼节,自不必我一个小小奴婢来提醒。”连翘虽有些声音发抖,却极力克制住,面对方蒋氏不退不让。
“你,你……”方蒋氏没想到就连温知许身边的奴婢都这般胆大妄为,又伶牙俐齿。
“奴婢此番前来,只为奉上退婚书,并通传我家小姐的话:我家小姐达不成方夫人的诉求,攀不起您家这门亲,故而识趣,主动前来退婚,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省得互相耽误。”
说着,连翘伸手将小姐亲写的退婚书呈上,见方蒋氏不接,转头塞进了她身后嬷嬷的怀里。
“既然令郎不在家,这退婚书就交给夫人您了,还望您通知令郎:如若此后无甚要事,方公子也不必再见我家小姐。”
说着垂首一礼,在身旁嬷嬷的陪同下毫不拖泥带水地退了出去
——方蒋氏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那明晃晃的“退婚书”三个大字鲜艳地在她面前晃悠。
“慢着!你给我停下!”她冲着连翘转身出去的背影喝到。
前方两道身影闻言不停,反倒是走得更快了。
方蒋氏忽而喘着粗气,眼珠子转了几圈,仰头倒了下去。
只听周围仆从婢女一片惊呼。
“夫人?!”
-
尚未走远的连翘一行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连翘刚犹豫着想要回身去看看,就被身边的人扯住。
“玉嬷嬷?”
“不必理会,平白惹一身腥,办完小姐交待我们的事,旁的就不用多管了。”玉嬷嬷拉着连翘规规矩矩往前走着,眼神平静目视前方,举手投足间尽显可靠稳妥。
连翘也安下心来应是。
“你方才做得不错。既这方家将来不会是小姐的夫家,先前又那么无理粗俗,诋毁小姐和老爷夫人,你也不必多给她什么面子,自有小姐为你撑腰。
你要记着,无论何时,凡事以小姐为先便是。”
“是,嬷嬷,连翘谨记。”玉嬷嬷细细提点连翘,她也认真听从。
玉嬷嬷是从前夫人自闺阁时起就跟在身边的大丫鬟,最是稳重妥帖。
后来夫人逝世,玉嬷嬷便常伴小姐左右,陪伴她长大,于长房已成为不可或缺的家人。
只是先前,因着玉嬷嬷和二小姐身边的柳嬷嬷闹了矛盾起争执,小姐为了息事宁人,家宅和睦,忍痛送了玉嬷嬷出府奉养。
——前两日,小姐亲自将玉嬷嬷接了回来。
有嬷嬷跟在身边,从小姐手中接过这次来方家的任务,连翘都有底气了很多。
连翘深深吸了口气,没忍住问玉嬷嬷,“嬷嬷你说,方家会就这么算了吗?”
“她们当然不会就此罢休。那方家夫人是想在婚前拿捏住我们小姐,可不是真想把小姐推出去。你瞧这泾明巷的地界,这里的人家,何时能攀上伯府了?也就是小姐先看上了那方子聿,真心实意,不在乎这些虚物。不若,任这方府公子再如何出类拔萃,以他的家世,在京中多摸爬滚打个几年再来谈如何登伯府大门吧。”
“我担心……方家会耍阴招,败坏小姐的声誉。”连翘一张小脸皱皱巴巴的挤成了一团,有些发愁。
“放心吧,小丫头还操心挺多的。”玉嬷嬷笑趣她,
“小姐这不是去搬救兵了嘛。”
————————
-
自金榜题名,高中探花,相比起年岁较大,学究做派的状元和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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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秀气外露的年轻人显然更受瞩目。
然,方家于京乃是生面孔,不通各家各府私下里的人情往来,弯弯绕绕,再加上家底实是有些单薄,方子聿失些底气,不敢随意拒绝邀约。
今日已不知是连着第几日被邀外出赴宴,或赏花赏景,或谈论诗赋时政,或只单纯吹捧夸奖的……数不胜数。
坐在江边小亭里,只感觉袖子里都嗖嗖地进寒风,方子聿整个人都被冻麻了。
挽袖垂首低低咳了两声,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沉,鼻腔也似乎有些堵塞之感——方子聿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回家要多灌两壶姜汤了。
“方兄,听闻你与忠勇伯府的大小姐……”周围响起调侃的笑声,拉回了方子聿的思绪。
方子聿清清嗓子,冲对方礼貌微笑,“两家尚还在议亲阶段。”
“那你也是板上钉钉的伯府婿了呀,方兄可是好福气!”
又有人好奇凑近,“诶,听我家中姊妹提起过,这大小姐生性安静贤和,不爱出门走动,京中鲜少她的消息。方兄你快说说,这温府小姐……长得美不美呀?哈哈,比起她那个名声在外的二妹妹又如何?”
此人姓许,名焕,乃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家境甚优,也是本场宴会众人竞相追捧的对象,对伯府内宅之事亦知悉一二。
方子聿浅浅蹙眉,有些不悦,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妄议内宅女眷之事,某以为,有些不妥吧。”
“……”周围沉了片刻,刚刚出言之人脸色有些僵住。
“嗐,这也不是提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不是方兄你未来的夫人嘛,许兄也只是关心一二。何必这么严肃呢?”旁的人赶紧过来调和。
方子聿脑海里突兀闪过她的画面-爱笑亦爱闹,总仗着他寡言,不知如何回应就“自说自话”地对他好,哪里有半分外界传闻所说的“安静贤和”。
不自知的,他的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没再多说什么,方子聿冲许焕拱了拱手,到底先让一步:“方某说话有些没轻重了,许兄见谅。他日婚宴,还请许兄务必赏脸。”
许焕扯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这口角也就勉强算过去了。
几人刚准备开启个新话题,远远就瞧见不知是谁家的小厮匆匆忙忙奔来。
众人也都被拉去了视线。
方子聿身边的随从远山看了一会,上前凑到他耳边,“少爷,好像是家里的人。”
他先前根本没怎么注意,这下也抬眸看去,有些疑惑。
母亲知道他今日赴宴,没什么特别的事,按理来说不会差使人来找他。
这是发生什么了?
方子聿起身告罪,“是我家的人,抱歉扰了诸位雅兴,方某先去看看。”
说着他正好接过远山手里的外袍,僵硬着手披上,缓解一二身上冰冷的体温。
迎着来人走去,小厮性急忙慌地停在方子聿面前,扶着膝盖直喘。
“母亲有事找我?”方子聿询问。
“少爷!少爷……”小厮一张嘴就直灌冷风,话都说不利索。
“先把气喘匀了再回话。”旁边远山忍不住训斥,“急吼吼的像什么样子,倒让人家看了笑话。”
小厮哪顾得上管这,用力吞咽了一下就急急说道,“少爷,不好了,家里出事了!夫人她,她晕倒了!”
9. 无奈
方子聿让远山同几位说了声,自己已经先跟着小厮往回走了,远远看去行色匆匆。
自他走后,许焕冷冷轻哼。
“切,神气什么?破落户出身的……也就是攀上了忠勇伯府。”
另有意图与方子聿交好的人替他说话,“但方兄本人也是出类拔萃得很,先前不是还得了圣上夸赞。”
“一副好皮囊,哄得了名门闺秀,哼,看样子也哄得住咱们圣上。”
“阿焕,慎言!”
许焕被好友斥了一声,这才不尴不尬的住了嘴。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又扯着笑说道:“话说回来,也就是父母皆亡的大小姐,少了长辈把关,才能被他甜言蜜语哄了去。现如今实打实的忠勇伯千金,哪里瞧得上他这出身。”
“许兄可别说,这位大小姐的父亲,温以宽温大将军,那才是真正的忠勇伯爵位册封人。当年他战死寒山关,扶灵回京时可是得圣上京郊十里亲迎的。”
“再大的功勋,人死了,便也随之灰飞烟灭,留下来的,不过是些虚名罢了。怎抵得过实打实的爵位呢。”许焕翘着腿,一副吊儿郎当样,噙着笑意漫不经心回复。
“怎么瞧着许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莫不是对那“货真价实”的忠勇伯千金有意?”
许焕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嬉笑着唤大家继续玩乐。
*
那头,方子聿急急赶回家中。
在路上就听了小厮讲述今日他离家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方子聿周遭沉沉如凝,眉关紧锁,一路一言不发直奔向正院他母亲住处。
短短几个时辰,他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变天了?
“夫人夫人,少爷回来了,正朝这边来呢!”
方蒋氏正坐在床边和嬷嬷絮叨着什么,听闻下面小丫鬟进来传讯,手忙脚乱地掀起被子进去躺好,又接过帕子放在额头上,闭着眼睛开始哀嚎。
“哎哟,哎哟我的头,疼,疼死了……”
方子聿正巧入内。
丫头婆子纷纷行礼问安。
方蒋氏缓缓掀起眼皮,一副刚注意到他的样子。
甫一看到儿子,那眼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儿啊,我儿!你可算回来了,你母亲这条命就快交待在这儿了,呜呜——命苦啊。”她冲方子聿伸着手一脸哀婉地哭诉。
方子聿握住方蒋氏的手,边问身旁婆子,“这是怎么了,可请过大夫?”
“夫人怕是一时急火攻心,方才晕了过去。也不愿请大夫……”
方子聿听完双眉蹙得更紧,“母亲这是何故,凡事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哪还有什么脸面从外头请大夫回来!”方蒋氏哭得更伤心了,“现如今旁的人家都在等着看我方家笑话,我还要再徒增笑柄嘛?”
方子聿肃着张脸连连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先前不是都还好好的?您不是正和温府商量着婚事?”
方蒋氏只一味垂头哽咽,并不出声。
方子聿只好把目光又放到母亲身边的婆子身上,“嬷嬷你说。”
婆子愁极又无奈的样子,“这知许小姐啊,这次着实是太过分了些。”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方蒋氏的哭声愈发大了。
“好了!”方子聿冷冷出声,方蒋氏瞬时一噎,一下便止住了哭腔。
他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哪里会不知道母亲这般姿态全是做给他看的。
往常便是如此,一有不合她心意之处,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着实让人头疼。
可也是母亲,在宗亲虎视眈眈之中奋力护住了父亲留下的家产,独自拉扯他长大。供他吃喝不说,还劝他好学上进,倾尽一切的支持他。
大多数时候,他也愿遂了母亲的心意,哄着点,让她能安度晚年。
可是,这都什么时候了——
“母亲,别闹了,儿今日在外已经很累了,又没头没脑地听闻家里的消息赶回来,您总要让儿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才好去处理。”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拉着方蒋氏的手和她讲道理。
方蒋氏见好就收,委屈地擦了擦泪水,“还不是为了你那好姑娘!你猜她今日使了人上门来做甚?”
“退婚!她要和你退婚!”
“怎么会?”他轻声呢喃,沉思片刻后抬头看向他的母亲,冷静出声:“一定还发生了旁的我不知晓的事情。”
“不若,她不会如此。”
方蒋氏面露一丝心虚之色,被方子聿敏锐捕捉。
“到底还有什么?母亲。”他靠近方蒋氏,眼神直直射向她。
“你,你!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女人,她真是给你下了迷魂药!母亲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还不全为了你,为了方家!”方蒋氏边说边抬手往方子聿身上打,边哭边嚷嚷。
“那静光寺的老和尚都说了,温知许八字不好,命相孤寡,是克夫的相!都这样了,我不也没嫌弃她嘛,还费尽心思找了破解的法子——哪料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么下我的脸!”
方子聿面上布满疲惫,闻言拧眉,“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荒谬之言,母亲你,你怎会相信这些?!”
“怎么不信,你莫要对菩萨无礼,将来菩萨可就不保佑你了,快呸呸呸!”方蒋氏神色紧张,双手合十拜天,嘴里还一个劲念叨着什么,“菩萨莫怪,小儿不懂事,莫怪莫怪……”
方子聿感觉脑袋一阵阵皱缩着发紧,晕眩,右手用力揉捏眉心,胸口窒闷。
方蒋氏又接着道,“那温知许年纪轻轻便失了父母,不是还说,她父母是惨死沙场的,焉知就不是她的缘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方子聿厉声打断,“母亲!慎言!”
他眼神锐利似刀,看上去亦是气急。
“母亲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路遇匪徒,狼狈进京,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盘缠,别说安家在这泾明巷中,我们甚至寻不到一处可落脚之地,是因着我父与温伯伯的旧交,借温家长房之势,才得以扎根,这宅子,还是知许贴补了银两的!”
他越说音色越重,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头脑发昏的母亲如何是好,“我们现在这算什么?过河拆桥,还是恩将仇报!”
方蒋氏张了张嘴,欲反驳什么,却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才低低嘟囔了两句。
“我这不是也,和她们家打商量嘛,我看忠勇伯和忠勇伯夫人也挺乐意的,反正都是他们温家内宅之事,大房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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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的,又有何要紧。”
说着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底气足了起来,“且过继一事,难道不是更利于她,也利于我们方家,那可是现如今货真价实的忠勇伯,子聿,这于你未来仕途定有助力,她为何不能多为你考虑考虑!反应竟这般大,一点都不知敬重长辈……将来又如何看顾得好宅院。”
“……”
方子聿沉默良久,惨然一笑,问,“母亲这是不信我,不信儿子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让您当上诰命夫人。”
外人不信,觉得是他攀附权贵也就罢了,就连他母亲,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将来,他又该如何摆脱这样类似的言论?
是以,即使知晓知许她一直期盼着他能主动开口,他亦不愿早早定下婚约,拖着不言不语,不做解释,只为一朝金榜,添几分娶她的底气。
可伯府的门槛,终究还是高了太多。
他须得爬上更高处……
-
方蒋氏见儿子垂首落寞的神情,自知失言,心疼不已。
子聿是如何得来的这探花之名,她一路都看着。
那是天不亮就坐在了桌案前…直至深夜方才熄灯,一年四季,从未曾停歇过。
他一向是发了狠心要上进的。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是希望儿子未来的路能走得轻松些、顺畅些。
“母亲不是这个意思。”
“母亲,”方子聿很快恢复了镇定神色,眼神平静望向她,耐着性子与她分析这其中厉害,“当今圣上重忠良,赏罚分明,爱民如子。当年知许父母卫国而战,英勇无敌,保一方百姓安危,这功——比你想象的还要大。是以,我方家诋辱功臣孤女的事儿,不传进宫中尚可转圜。”
“一旦,被陛下知晓了。”
方蒋氏哪里想过这许多,听方子聿这一讲其中深意这才慌乱起来,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病啊痛的,统统都没有了。
方子聿继续,“您想过,我方子聿在陛下的心目中,会成为怎样面目可憎,薄情寡义之人吗?”
!方蒋氏眼神惊惧,瑟缩了一下。
“怎会如此啊,子聿,这事儿竟这般严重吗?”她拉住方子聿的胳膊,手有些发抖,“我,我也没做什么呀?”
不过就是听大师的话过继一下改个命,温知许还是温家的女儿,从忠勇伯府出嫁的,怎么就会到了能惊动皇上的地步?
方蒋氏长年累月居内宅后院,于京中各家各户的门道都知之甚少,更遑论朝堂之事。
原先,方子聿纵着,温知许因她是方母的缘故也捧着敬着,让方蒋氏逐渐失了刚入京时的谨小慎微,只顾着拾起当家主母的派头来,耀武扬威的,竟愈发失去分寸。
方子聿原想着等知许进门,可以多从旁提点着母亲,教教她这京城水深的弯弯绕绕。
却不料,在这儿就出了岔子。
方子聿不着痕迹地挣开方蒋氏的手,“是,很严重,所以您最好接下来听我安排。”
方蒋氏正手足无措着,生怕自己无意中的举动,生生坏了儿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好形象。
闻言拨浪鼓似地点着头。
“你说,母亲都听你的,再不敢……再不敢这般了。”
10. 登门致歉
翌日,悦心斋。
今日天晴,难得的出了太阳,有了几抹暖冬的氛围。
温知许披着毛毯,端了凳子坐在廊下修剪盆栽。
她素手拾了把小巧的剪子,干脆利落地“下手”。
东一剪子…又西一剪子。
她玩得倒是漫不经心,身旁连翘望着被小姐修理得七零八落,浑然不辨模样的盆栽,心生不忍。
“小姐,要么还是交给奴婢来吧?”
温知许不让,专心致志自己的创作,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显然心情不错。
正和连翘打趣逗闷呢,半夏从外间走来。
“小姐,方家来人了。”
温知许拿着剪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嘴角的弧度瞬间拉直。
“是方家主母和少爷一同来了,现下正在会客厅。老夫人并二夫人都过去了,也通知人喊了伯爷回来,就等着我们了。”
“嗯,知道了。”温知许淡淡应声,手下咔擦一声—一从枝条掉落。
她侧头瞥了连翘一眼。
什么都没说,连翘却会意,快步就走了出去。
“半夏,给我重新梳妆。”
“是,小姐。”
……
前院会客厅。
老夫人,忠勇伯夫人正和上门来的方家夫人寒暄着。
只有方子聿,有些心不在焉地注视着门外。
忠勇伯夫人温李氏见状调侃道:“眼瞧着子聿这心思啊,全然不在这儿了。”
老夫人一脸慈和地笑着看他,“子聿也不是什么外人,不必坐在这儿陪我们了,自去寻她便是。”
两人都是一副笑眯眯,乐见其成的样子。
眼见着这方子聿亲自上门来求情哄人,这知许丫头哪里还有再赌气的道理。
方子聿摇了摇头,温和有礼。
“不了,今日是正事登门,私见大小姐,于礼不合。”
“还是方夫人教导有方,这子聿啊真是一表人才,又温雅从容。”温李氏在一旁夸赞着。
坦白来说,这方家小子除了家世欠缺些,无论从相貌还是才情上来看,都挑不出多少差错。
这时,门外转角突然出现一道窈窕身影。
方子聿一直分心留神外面,最先发现,猛然转过头去。
——却发现,来人是温二小姐温雨柔。
他的肩膀又霎时垂了下来。
三位夫人也都看向来人。
温雨柔一身绿波荷叶纹百花裙拼月白素面小袄,婷婷袅袅,清新怡人。
她端着几个玉质碗盏缓缓而来,嘴角挂着温柔雅致的笑意,最先不着痕迹地把视线放在了同样一身月白的方子聿身上,柔情似水。
可惜,男人的注意力似乎病不在她身上。
温雨柔僵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走到几位前辈面前行礼问安,又一一从托盘上将碗盏取下。
“这是我着小厨房熬制的桂圆红枣甜羹,长辈们先暖暖胃。”
又专门端了盏茶放在方子聿手边。
“这是子聿哥哥爱喝的云顶雪芽。”
方子聿礼貌接过,点头致谢。
方母一脸笑意地看着温雨柔,接着方才温李氏的话,“我看啊,伯夫人可是谬赞了,您的二小姐才真真是水灵灵的可人儿,细致周到又贴心。”
方母对着温雨柔赞不绝口,上头温家两位倒是笑得够开心,可她儿子却是淡淡觑了她一眼。
她察觉到,才堪堪加上后半句,“还有我们知许,那也是亭亭而立的美人,端庄得体又大方。”
笑容不自知带着一股子僵硬,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老夫人在上座皱眉,“知许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些,怎的还有让客人等的道理,快,再去找人催催。”
温雨柔见状,连忙说,“我去吧,姐姐许是梳妆打扮着,一时忘了时辰,也是难免的。还望方夫人莫怪。”
看着温雨柔走出门的背影,方蒋氏在心头叹出一口大气。
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妇。
大家闺秀,真正的伯府千金,温柔体贴又知趣。
和自家儿子站在一处,那才是绝配。
比起温知许的娇艳长相,哪怕她穿得再低调,低眉顺眼的,也总有那么一股子勾人劲,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只不过……她余光瞧了自家儿子一眼。
眉眼朗秀,目光清明,丝毫都没有把注意力分到旁的人身上。
——是个认死理的,更何况昨日一番话也是把她给唬着了。
就算心里再怎么犯嘀咕,也不敢乱说些什么。
只能等真正进了门,再好好收拾收拾那狐媚子!
到时候,就真是自家儿媳。
她这个当婆母的管教起来,那可就是天经地义,再没有人能多说她半句!
方蒋氏今日主动上门,算是向温知许让步低头了,虽面上不显,可她心里头快憋屈死了。
只恨现下没有旁的更好法子。
-
温雨柔正往悦心斋走呢,迎面就碰上悠悠闲闲散着步来的温知许。
依旧是明艳张扬的穿着。
温雨柔眼睫翕动,掩盖眸底嫉恨情绪。
比起温知许的明媚浓颜,她的小家碧玉一旦与其站在一处就很是不够看了。
即使旁人不说,温雨柔也能感觉到众人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多停留在温知许的身上。
无论自己的才情如何出众,有些时候,都比不过那第一眼的惊艳模样。
她不服。
好在温知许实在是个极好拿捏之人,先前她吹的耳旁风都颇有成效。
只要把准方子聿这个命脉,她的好姐姐就都能听得进去“劝”。
温知许开始刻意往安静娴淑,温柔小意的路子打扮,颜色都素净了许多,不那么打眼。
不适合的妆扮是会遮掩光彩的。
终于,大家提起忠勇伯府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忠臣孤女,长房温知许。
而是她,忠勇伯府真正的千金小姐,温雨柔。
她终于能独自享有众人的视线焦点。
只是如今……温知许的光,似乎要遮不住了。
温知许踱步来到她跟前,加之比她高上半个头。
温雨柔总感觉她是在以一种睥睨的眼神看自己。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温雨柔把紧攥着的拳头藏进了衣袖里,收拾收拾情绪,重新挂上标致微笑抬头。
“姐姐你可算是来了,让子聿哥哥他们好等呢。”
甫一对视,温雨柔才发现温知许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眼神清明透亮,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
温雨柔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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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意微微一顿,旋即又绽放得更灿烂,“姐姐,怎么了?”
温知许又盯了她会,突兀得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掸去温雨柔头顶一片碎叶,“也没什么,这不是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看我的好妹妹了,姐姐我实在是颇为想念啊。”
说起来,前世闭眼前的最后一刻,见到的,正是自家堂妹这张一贯温柔又无害的漂亮脸蛋。
芙蓉面,蛇蝎心……好似就是她这般模样。
只不过如今,再也不会有一个叫温知许的笨蛋,继续上她的当。
“你的子聿哥哥,这一回,我真的让给你了……”
语调幽幽,尾音轻得像是能随风散去。
温雨柔没有听清楚,刚蹙眉想要问点什么,温知许已经自顾自绕过她往前走了。
她只好跟上。
-
会客厅外终于等来了仆从传讯,
“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齐刷刷的视线望向了门外——
温知许率先映入众人眼帘。
她今日的妆容格外精致,衣着贵气逼人,在阳光之下裙摆上的亮片闪得人难以直视。款款而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方子聿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本来预想着在她进门时上前去扶一把,不知为何此刻仍停留在原地。
温知许今日刻意画了上扬的眼线,美目内风波流转,自带着世家贵女风水养出的骄矜。
却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直直略过他走向中央。
方子聿蹙眉,心间那股自温知许主动上门退婚事件之后便一直萦绕的不安与淡淡恐慌在这一刻逐渐放大。
“见过祖母,婶娘,还有……方家夫人。”温知许大方行礼问安。
“怎的来得这般迟,倒叫客人好等,你的规矩体统呢?”温老夫人把不满与责怪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看到紧随其后的温雨柔,又习惯性地补了句:“多向你妹妹学学,少让家里操点心可好?”
温知许充耳不闻,径直走向旁边的空座坐下,这才又漫不经心地回话。
“妹妹温婉可人,知书达理,哪里是我能学得来的,祖母就莫要为难孙女了。”
“如若方家夫人喜欢,知许先前不是有过一个很好的提议嘛,不如……”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李氏急急打断。
“你这孩子,尽说胡话。”又扭头冲方蒋氏不好意思笑笑,“倒让方夫人看笑话了,小辈们胡闹惯了。”
方蒋氏还尚未听明白呢,闻言也好脾气地接话,
“不妨事不妨事,回头啊都是一家人了,伯夫人也不必这般见怪。”
“一家人?”温知许状似惊讶地看向方蒋氏,歪着头一脸疑惑的样子,“夫人此话何解啊?”
方蒋氏有些怔顿,笑意缓缓收紧。
这小妮子还想怎么样?!
真等着她当婆母的道歉不成!
“知许。”
方子聿在这时清凌凌开了口。
“今日是来登门道歉的,先前是我方家无礼,但万没有对温大将军和夫人的不敬之意。母亲说话有些疏漏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我替她向你,向温家长辈致歉,可好?”
方子聿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往日寡言淡然的少年难得放下高傲的架子,带着点柔情小意和讨好的意味。
11. 皇后驾到
“……”
方蒋氏在心头冷哼,怒气上涌,实在看不惯她的宝贝儿子这般在温知许面前做小伏低的样子。却又明白事情是她惹出来的,现下实在不好发作。
只好撇过头去一遍遍深呼吸平复情绪。
温雨柔这时看了眼目光专注盯着温知许的方子聿,隐秘地有些酸涩。
端方如玉,谦谦君子。
怎么就偏偏没个好家世呢?
厅内其余两位听了这话倒是好歹松了口气。
这样便好,事情得以解决,皆大欢喜。
-
温知许余光扫了一圈,各人心思浮于表面。
实在是连猜都不必猜的。
大抵,都觉得方子聿已经这般给台阶下了,又好生上门来哄了她。
按照她往常那副花痴模样,此刻早该消气了。
——闹剧收场。
她嘴角笑意扩大,目色却如深潭古井无波无漾。
可是怎么办呢?
现下她听闻这样一番话,再感受不到一丝心脏的喜悦跳动。
只觉得好笑,甚至是厌恶。
她终于舍得赏给方子聿进门以来的第一眼。
温知许淡淡抬眸看向他,轻启朱唇,掷地有声又清脆:
“不好。”
如珠玉掉落。
“……”
一时无言,众人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方子聿,阖了阖眼睑,虽有意外,但到底平稳。
“那你当如何?如若我能做到,必全力以求。”
面前的方子聿还带着一丝少年书生的秀气温苒,眉眼里满是诚挚,比起十八年后的成熟稳重,心思难测倒的确是顺眼些。
这般姿色,若再会哄人些。
也难怪曾经的温知许心动如斯。
只可惜她已不再是她。
对小姑娘那套招数,已经不管用了。
温知许笑着摇了摇头,
“不如何了,方子聿。”
说着郑重与他对视,认真说道:“你我之间,往日种种,都到此为止了。”
这一世,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不再纠缠。
方子聿再也忍不住深深皱起眉骨,微微流露出一丝不耐与羞愤。
他都已经让步妥协至此,温知许再如何甩脸色也应当适可而止。
“姐姐。”
温雨柔不知何时站到了温知许身旁,伸手拽住温知许胳膊:“莫要再说气话了,平白惹了子聿哥哥伤心,你也不会快活的。”
她的脸上写满担忧,贴心劝解。
“今日既然伯母和子聿哥哥都在,万事皆可商量。”
对比之下,高下立见。
一个娇蛮任性,不尊长辈。
一个知情识趣,体贴入微。
正位上的老夫人冷冷出声,“温方两家婚约生效,不是你可以胡作非为之事,莫要再任性。”
方蒋氏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啊,知许,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就体谅体谅我一个老婆子独自拉扯孩子长大,执掌中馈,难免,难免有些糊涂,说话做事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我就在这儿跟你道个歉,就莫要为难子聿了,他最近也着实是辛苦了些。”
说着就又要抹泪,“当娘的心疼啊。”
方子聿真见了自家母亲低人一头、委屈道歉的模样,又心生不忍。
“娘……”
温李氏也适时出声:“是啊,知许。既然方夫人都说了,先前的话没什么别的意思,我们也就当个玩笑话过去了,你当晚辈的,要知体恤,未来在夫家家和才能万事兴呐。如今两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商量商量往后的婚事,岂不更好?”
温知许静静听着,等几位都发言完毕。
偌大厅堂内,只听她噗嗤一声笑了,随即甚至还鼓起掌来。
“家和万事兴……好一出母慈子孝,亲家体恤。”
温知许带着掌声为面前这出戏收尾发言。
良久,甚至拿出帕子来拭了拭眼角泪花,笑意难平。
温老夫人往地上狠狠拄了下拐杖,厉声喝到:
“温知许!”
“这么一来,我甚至都有些恍惚了。”温知许没有理会老夫人的震怒,自顾自说着,“这一开始到底是我不想嫁,还是方家不想娶啊?”
她侧头把疑问抛向方子聿,“怎么到头来,倒像是我闹了这一出。”
温知许脸上的疑惑不解真真切切。
方子聿凝神,“方家绝无悔婚之意。”
温知许点了点头,一副赞同模样。
“我明白,不过是方夫人,挑剔了些,嫌我这出身不够吉利。”
方蒋氏刚想开口辩驳什么,温知许又转头看向她。
“方夫人您刚才说,希望我体谅您这位当娘的,心疼儿子一番心意?”
方蒋氏怔愣点头,不明白这话又有什么问题。
“还是方公子好呀,有娘心疼,护着。”温知许抬了抬下巴,挺直了肩背。
嘴角仍挂着笑意,只是说出来的话字字戳心,伤人也伤己:“所以,这件事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发生,现如今又要求我这个苦主来息事宁人。好像是我放肆了,逾矩了,胡闹了……只不过是知许没了娘,无人心疼,也不值得在意。”
“你说是吗?”
她的目光平平望向方子聿。
!
方子聿一顿,明明这道视线平和淡然,他却总感觉浑身被刺眼的强光射穿,无处遁形。
一时竟慌乱避开了温知许的视线。
温知许见状,嘲讽一笑,倒也没多意外。
刚准备继续嘴炮输出——
门外传出一声高亮。
“他们不心疼,本宫疼!”
这声音是?
温知许诧异望出去,一身简洁常服正走过来的,可不就是皇后娘娘。
娘娘怎的亲自来了?
温知许率先反应,连忙迎出去,“娘娘!”
身后一屋子女眷俱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装。
皇后娘娘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无人通传?
下人都是死人嘛?!
温李氏急忙忙搀着温老夫人并温雨柔紧跟着迎了出来。
方蒋氏赶忙过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手劲极大,语气里尽显惊慌:
“子聿啊,怎么,怎么皇后娘娘也来了,这事何时惊动了宫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子聿没有接话,只遥遥望着。
-
皇后握住温知许迎过来的手,挂着温和笑意。
“娘娘,您怎么亲自来了?”温知许凑近皇后身边,小声询问,她应该只是让连翘通传一声,看看能不能麻烦苏墨姑姑趁着这个节骨眼跑一趟,通传一下皇上那天的旨意,彻底了结这笔亲事。
她属实是被方温两家整烦了。
“是苏墨告诉本宫,正巧今日宫中没什么事,本宫便想着索性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本宫?”
“怎么会,娘娘能大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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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小女子不甚荣幸。”温知许微微屈膝一礼,俏皮道谢,“多谢娘娘额外照拂,本来不打算麻烦您的。能讨了苏墨姑姑来传皇上和娘娘那道旨意,已是万分感激了,怎好再因为我这点小事劳动您。”
皇后听着这话心头熨帖,笑眯眯地拍了拍温知许的手背。
只是看见后面一排女眷时,却收了唇角笑意,没了这份好脾气。
“不知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忠勇伯夫人温李氏率先开口,带着老少老老实实跪下,磕头行礼。
方子聿和方蒋氏也跟着一同行礼。
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站着的,就只有皇后娘娘,还有她身旁拉着的温知许。
皇后冷冷看了一圈,也没客气叫起,只等全场都静静跪立片刻。
“起吧。”
温雨柔起身瞬间,余光瞥见正端端依偎在皇后身边的温知许,又紧了紧牙关。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可以陪在皇后身边,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们跪安行礼!
-
“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皇后出声客套询问。
温老夫人满面带笑,不住点头,“托娘娘的福,老身这身体还算硬朗。”
又觑了一眼皇后身旁的温知许,故作发愁地叹了口气。
“只是儿女债啊,债多压身。”
“是吗,真不是老夫人的客套话?”皇后拉过温知许的手,注视着她的目光慈和温柔,“本宫瞧着温家这女儿很是出色呢,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说,这性情爱憎分明,爽朗大方,本宫和皇上都甚为喜欢。”
温老夫人和温李氏脸上笑意俱是一僵,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娘娘怕不是为温知许出头的。
温李氏急忙应道,“可不是,我们知许自幼便乖巧懂事,若是兄嫂泉下有知,定当欢欣。”
又推了把身旁的温雨柔,“哪像我这个,娇里娇气的,内敛得不行,也不知道多向她姐姐学学。”
温雨柔向前一步走了出来,半垂着眸子冲着皇后又是一礼,举手投足亦显淑女风范。
只可惜,皇后淡淡撇了一眼。
只轻应了声,就把目光落向温家身后的男子。
“这位是?”
方子聿携母走近,“微臣方子聿,新任翰林院庶吉士。”
“哦,你就是今科探花郎,何故在此啊?”皇后故作不知。
“启禀娘娘,原是知许和方家定了亲事,今日方家特上门来商讨婚事。”温李氏率先答复,一边还对着温知许使眼色,莫要把家事闹大到皇后面前。
她大概怎么也不相信,这皇后娘娘凤驾亲临,能是这小小丫头的“背后功劳”。
温知许也不言语。
皇后却率先变了脸色,
“定亲?胡闹!”
皇后娘娘轻飘飘的两字,却如雷霆万钧砸在众人心头,连忙又跪下,连温知许都跟着跪了。
轻轻扶起温知许,“知许定亲,本宫怎么没有收到消息?她乃忠臣之后,皇上一直记挂在心中,特命我多多看顾些,这不知哪里来的定亲一说,让本宫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也太草率了些!”
说着又嗔怪温知许,“你也不同本宫通个气。”
温知许乖乖配合认错,“先前怕娘娘事忙,也不愿拿我这点子事来打搅您,是臣女错了。”
“不过现下……”温知许顿了一下,看向温老夫人和温李氏,她的好婶娘正小幅度地摇晃着脑袋示意她。
——权当没看见,“现下,倒也不必说了。”
12. 撑腰
方子聿猛地抬头看向温知许。
她面朝着皇后,脸色肃静,没有一丝玩笑和气愤之意。
“我与方家公子所求不合,有缘无分,这婚事,怕是成不了了。”
方蒋氏气急,这臭丫头有完没完,非得闹得把这天都捅破了才甘心嘛!
她回想起刚刚,皇后娘娘分明也是记得自家儿子的,说明儿子哪怕是在宫中,在圣上面前,那都是有面子的。
方蒋氏越想越气,眼珠子滴溜一转,横了横心,大着胆子出声喊冤。
“娘娘啊,您明辨呐!我方家那是真心实意求娶温大姑娘,两家这订婚礼都走半道上了,外头各府都知晓了我们两家的亲事,那可不能当成儿戏了。”
“纵然是我先前无意说错了话,那也正儿八经地来向大姑娘赔礼道歉了,哪成想,哪成想……”说着就掩面抽噎起来,“姑娘竟一点不肯让步,是真真没法子了!我儿的名声,我方家的颜面也不知该往哪儿搁了!是我老糊涂,没用啊!”
方子聿正有些眼神涣散,停留在温知许毫不留情的坚决和果断上难以回神。
闻言急急拉了一把哭声愈大的母亲。
怎好在皇后面前露出这般姿态!
“哦?方夫人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不如说来给本宫听听?”皇后话音刚落,苏墨已经替她搬来了椅子。
皇后娘娘施施然就在这院子中央坐了下来。
“知许年幼,好似方夫人觉着我家这姑娘不甚懂事,那就……方子聿,你来给本宫讲讲,究竟是为何,知许要与你退婚?”
皇后这话里话外,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方子聿在心头叹出一口气,将目光悄然落在了温知许身上。
探究又带着恳切。
少年如玉,目光柔软,实在很难让人狠下心来拒绝他。
他在等温知许的一次回应。
哪怕是嗔怒的,怨怪的……
只可惜,美人无意,视若无睹。
温知许只乖乖跟在皇后身边,微垂着头不言不语。
丝毫没有回应。
……
良久,
方子聿了然,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既如此,又还有什么好挽留的。
方子聿整肃面容,又回到了先前清风朗月的姿态。
拱手行礼,端正回话:“娘娘明鉴,先是家慈错言在先,如今既温姑娘也已无意于我,此事又实乃方家高攀了伯府,不如——”
“就此作罢吧。”
没的死缠烂打,白白让旁人看了笑话。
-
最终。
方子聿强行扯着还想在皇后面前哭上一哭的母亲,维持着最后的身份体面告退。
转眼,庭院内便只剩下皇后与温家人。
皇后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温家几位女眷便也有些瑟缩着。
正巧先前传来的忠勇伯温允礼,终于回来了——
“微臣温允礼,见过皇后娘娘。”
“忠勇伯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得空,便来瞧瞧知许丫头,你可别怪本宫不请自来了。”
“娘娘哪里的话,”忠勇伯带着满面的笑意恭恭敬敬地回话,“娘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们家这知许丫头,也着实是个好运道的,能得皇后娘娘看顾,微臣也实在替她感到开心。”
皇后还拉着温知许的手,表现亲昵。
“从前本宫和栖云是闺中故友,这丫头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自是和旁的小姐有着不同的情面,加之皇上看重——伯爷,”
她突然唤了一声温允礼。
“知许在皇上和本宫面前,不一般,你可懂?”
她眼眸深深望向温允礼及其身后伯府诸人,几句话就下了结论,把今天这个事彻底翻篇。
“她的婚事,本宫插个手替她掌掌眼,将来花落谁家由她自给儿说了算,到时候本宫自会去皇上面前讨个彩头,由圣上下旨赐婚,也算是不辜负了我这个好姑娘。”
“伯爷你意下如何呢?”
温允礼听明白了言下之意,额头有些微微冒汗,赶忙笑脸应下。
“自然自然,能得皇上娘娘赐婚,那是我伯府天大的福气,万没有不从的道理,多谢娘娘眷顾!”
……
温知许站在皇后娘娘身后,与温家人之间隔着一条空档。
在皇后与忠勇伯对话的间隙,与温雨柔对视相望。
同为一姓姐妹,两人之间如此却仿佛相隔甚远。
温知许一直面无表情着。
忽的冲温雨柔灿而一笑,唇角弧度高高勾起,甚至露出一边小小梨涡。
在温雨柔的眼里,此刻看着刺眼得生疼。
她甚至辨不明这个笑容里蕴含的深意。
只觉得——温知许,自己这个一向拿捏在掌心的好堂姐,陌生得让人不爽。
————————————
忠勇伯府门口,低调的马车静静立着。
温知许扶着皇后上了车架。
临走前,娘娘嘱咐了苏墨通传两家婚约作废的旨意,眼下又拉住温知许。
“知许,过两天宫中有个赏梅宴,到时候你也来,不必过分拘束,都是些和你年纪相仿的小姐,这些年你闷在宅子里鲜少走动,如今也该多出来见见人,就算不为了未来婚事,交往一两个兴趣相投的闺中密友也是不错的,你说呢?”
知许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复,身后忠勇伯夫人温李氏耳尖听到。
赶紧推着自家女儿上前来,接茬道:
“是啊,我们知许一直就是个不爱动的性子,我这个当婶娘的也实在拿她没法子,这下好了,娘娘的邀约你总不好拒了吧?”她故意打趣温知许。
“你也莫怕,回头就让你妹妹陪你一道去,姐妹花两人也好有个照应,娘娘您说是吧?”
“……”
温李氏这副谄媚的嘴脸一时让人无言接话。
温知许瘪了瘪嘴,和皇后娘娘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好笑意味弥漫。
“那就先谢过娘娘,知许届时定会准时赴宴。”温知许盈盈一拜。
“那就说好了,到时候你记得打扮漂亮点,精神点,别丢了本宫的脸哦!”皇后娘娘亲昵刮了刮温知许的鼻尖,最后叮嘱一句,转身进了车内。
两人谁都没接上温李氏的话头。
-
等皇后车架渐行渐远,一家人这才返身回府。
温知许不耐烦继续搭理他们,找了个托辞就自行回了院子。
明晖堂内,只余二房一家与老夫人围坐一处。
温老夫人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郁结于心。
“反了天了,这该死的臭丫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自己的糗事都敢背着家里摆到皇后面前去了!她是嫌丢人丢的还不够大嘛!”
她越想越不顺心,总感觉胸口堵着一团异物,伸手唤丫鬟。
“你去,罚温知许去祠堂——”
话还没讲完,温允礼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
“母亲。”
一句话挡住她。
“皇后娘娘前脚刚走,后脚,你就要罚温知许进祠堂,怎么,是嫌娘娘刚刚给的忠告不够直白?还是你就是打算告诉娘娘,伯府对她不满?”
温允礼眼里满是不耐烦和愠怒,一下就把老夫人噎停。
“已经够乱的了,您就别跟着添堵了。”温李氏也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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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外人视线,忠勇伯俩夫妇眼里俱是漠然,对待母亲也是冷硬非常。
刚刚还气势十足的老夫人,见状嘴里喃喃了几句,竟也不敢再吱声。
“老爷,你看眼下,这可怎么办呐?”温李氏转向温允礼询问道。
“你现下想起来问我了?我当初怎么叮嘱你们的?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满,看不惯她,对长房这个丫头,表面功夫都要给我做足咯!千万别让外人说了闲话,传我们伯府苛待她!”温允礼突然发起火来,疾言厉色。
“现下倒好,都闹到宫里去了,你让皇上如何看待我?看待我这个弟袭兄位的忠勇伯?!”
温允礼的质问一声比一声更高,桌子拍得邦邦响。
温李氏被他震得一抖,下一秒泪水就开始凝聚,委屈得直掉泪。
“我怎么苛待她了?!”
“温允礼你没良心!这门亲事,那也不是我摁着她的头逼她定下的,是她自己一门心思要嫁了那方家!现如今两家议亲开始,她突然说要悔婚,这怨得了我吗,你就知道怪我!”
“你怎么不自己管管她?!”
温李氏越说越激动,胸腔剧烈起伏,眼神里满是控诉与委屈。
“我都还没紧着雨柔的亲事,就先替她操持起来了,还要我这个当婶娘的如何?况且当初,你也说了要让她过继到二房来,那可是老爷你亲口说的!”
“我一个当叔父的,如何去过分关心一个小姑娘?笑话!她突然就这么坚决要退婚,你平日里也不多关心关心,疏导疏导,还……”
两人正吵着,温雨柔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二人。
“父亲,母亲,如今多说这些已经无意,此事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想是也没有多少转圜余地可言。索性我们也并不损失什么,实在不必过分看重。”
“如今我们该考虑的,是她在娘娘那边……似乎颇得脸面啊。”
“时隔这么久,皇上和娘娘竟还记着她。”温雨柔轻声说着,露出思索神色。
温允礼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看向温雨柔的目光里不由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是啊,兄长离世多年,本以为宫里早就淡忘,没想到……”
温允礼神色阴沉不满。
他费心筹谋,经营多年,好容易才慢慢摆脱了亡兄威名的影子。
现如今大多数人提起忠勇伯,是他温允礼。
而不是曾经,光是提起“忠勇伯”这三个字,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温以宽。
即便那时温以宽已死,是他当上这忠勇伯。
依旧,有名无实。
-
见父女俩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温李氏也只好擦了擦眼泪。
“说起来,还是皇后方才所说的宫宴比较要紧。老爷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温允礼摇摇头,回忆着什么。
“要不,就纯粹是皇后娘娘心血来潮要办这宴,要不……最近似乎只有江牧野班师回朝这一件还算大事。”
“江牧野?可是那卫国公世子?”温雨柔好奇发问。
“是他。”
“他居然回来了?女儿听闻他这几年连番征战在外,许久都不曾回京了。”
“是啊,所以这一回来,整个朝堂都轰动了,最主要的还是他年纪轻轻就已功勋斐然,深受圣上看重啊。”
温允礼的话语里透着淡淡的歆羡。
他想起自家那个整天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臭小子,这旁人家的儿子和自家儿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温雨柔闻言想到什么,“那这江世子,婚配否?”
温允礼听了这话一怔,父女俩抬眸对视。
“……”
13. 二房的算盘
很快,京城内消息稍微灵通些的官宦门阀人家便都得知皇后传讯忠勇伯府大姑娘和方家婚约作废的消息。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这原本籍籍无名,无多少人在意的小小方府,一时之间也热闹了起来。只不过主家一直紧闭大门不出,亦不做任何回应。
而沉寂已久的忠勇伯府温家大姑娘温知许也重新回到世家贵族的八卦话题中来。
“小姐,最近收到好多家的宴请邀约啊。”连翘整理着门房递来的请帖,一边说着。
温知许懒懒散散侧身躺在榻上,素手翻着话本子,手边还有半夏准备的果脯点心,小炉子噼里啪啦冒着火点子,正热着牛乳饮,底下火堆里还埋进了两个红薯,好不惬意。
闻言好歹掀了下眼皮,看了眼连翘收拾整理的动作,才轻笑出声。
“就放那儿别管了,都是些想找乐子看热闹的,没得搭理她们。左右我也不打算去,你也不必费心整了。”
连翘抬眸看向她,自家小姐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软在那儿,连嗓子里都透出一股子慵懒劲。
可还是好看,比以往日子更好看了。
连翘粗识些字,比不得半夏能干,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可就是觉得眼前的小姐迷人得浑身都散发着夺人魂魄的“香味”。
“奴婢这不是怕疏漏了,万一让小姐错过什么重要的邀约。”
“唯一重要的那场你家小姐已经应下了,旁的不必理会。”
连翘想起皇后娘娘的宴会,有些好奇地凑到小姐跟前去。
“小姐,你说娘娘突然办这个什么冬日宴的,所为何事啊?”
她眨巴眨巴眼睛,直直盯着温知许。
温知许翻书页的动作停了一瞬,“我如何能知道?我又不是娘娘肚子里的蛔虫。”
说着又打趣连翘,“放心,知道我家连翘是个好奇宝宝,到时候和半夏商量着,让你陪我进宫看热闹?”
连翘:“小姐!奴婢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关心小姐嘛。”
她小小声嘟囔着。
温知许抬手摸了摸连翘发梢,“是我的好连翘。”
上辈子,半夏和连翘是一直在她身边陪伴的“家人”,一路风雨从不曾离开。
半夏嫁了方府的家生子,后来又自愿回到她身边替她操持打理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而连翘呢,索性根本就没嫁人。
自己不愿意耽误她,询问了好多好多遍。
结果这个向来跳脱大胆,偶尔马虎,看似不着调的小姑娘,居然就真的那么坚定又不容拒绝地留在自己身边,始终如一地陪伴。
甚至最后……被连累着随她一道……
温知许眸色暗了暗。
如今帝后见证,婚约作废,姑且算是和方家划清了界限。
可她闺阁女子的身份,终究限制重重,尤其是,在这诸多眼睛盯着的忠勇伯府里头。
这里早就不是属于她的家了。
懿旨可挡一时,却也护不了她一世安宁。
不出嫁的老姑娘啊……温知许不由叹了一口气。
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时日长了,皇上皇后也不会总是能替她出头撑腰。
到时候,还不知她那位祖母和二房的会作什么妖,又要拿她许配什么样的人家。
她都不用动脑子去猜,以她那位婶娘的心眼子和好堂妹的煽风点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都会被夸得天花乱坠,随后送到她的面前供她挑选。
亦或是随便有什么人家主动上门求娶了,就巴不得火速送她出嫁来看笑话。
——过于被动了。
终究,还是要提前为自己找找出路的。
温知许随即陷入长久的思索之中。
连翘见状,也不吵闹,悄然告退,把空间静静留给自家小姐。
————————
很快,宫中设宴的日子就到了。
温雨柔这日晨起就早早地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谁知等她收拾完差了人去喊温知许,却得知温知许早就被皇后娘娘派了马车来,提前接进了宫中。
“……”
传话的丫鬟还在下头跪着。
温雨柔手上帕子都快绞碎了,面上倒是丝毫不露。
隔了一会,又拿梳子重新顺了顺一头青丝,这才沉着声唤起。
“嗯,知道了,你起吧。”
温李氏也在女儿房中,闻言使了个眼色挥退房内奴仆。
伸手接过温雨柔手上的桃木梳,轻柔地替她整理。
“你莫要同那孤女置气,皇上皇后如今是记起了,毕竟她父母也是为国捐躯,劳苦功高的,看顾着点,嘴上说得好听些那也是有的。不过嘛,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皇上皇后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功夫想起她来,记忆和感情总是会随着时间消逝而逐渐淡去的。”
“就像前些年,你看皇后可曾来过我府上看她?”
她耐心劝导着温雨柔。
“可是,温知许似乎,和前些年不一样了。”
温雨柔皱着眉头回忆起最近日子里关着院门谁都不搭理,但样样都不再谦让着的大姐儿。
小厨房新出的点心,明明是她定了,温知许偏偏要了去。
若是不给,她身旁那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小丫头能直接上手抢,对着她院子里的嬷嬷丫鬟们,丝毫没有顾忌。
锦绣坊送来新品的成衣或者料子供她们挑选,她能直接在门口就高调把人先拉去悦心斋。
还有往常,若没什么特别的要事她惯是不常出门的,现如今三不五时就能听闻悦心斋的又逛街去了,而后大包小包的回来……也没问过家里长辈许准。
“往日她但凡得空,祖母那里请安一日不落不说,就是您这里,也是常来的,现如今——她可一次都没来过了。”
温李氏闻言也想到了这茬,心中自是不悦的,冷冷出声。
“不懂规矩的妮子。不碍事,且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吧,早晚有收拾她的时候。”
“你放心,她只要一日还在我们伯府里待着,那就一日得听我、听你祖母的安排。长者令,不可辞,我大梁还是很看重孝道的。”
想到了什么又忽的笑了起来:“她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婚事啊总得由我们替她操持着。你别管皇后娘娘说的那些劳什子让她自己做主啊,替她掌眼的,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能知道谁家后宅内院那档子事儿,还不是睁眼瞎。”
“到时候啊,我们就从旁‘帮衬’着点,替她找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尤其是那些个书生样儿,秀气俊朗的。私底下,家宅不宁,又或者行为处事不当的……她哪里晓得,”她捂嘴轻笑,“你这位没什么脑子的姐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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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喜欢模样端正的?左右她也不挑多高的家世,这还不好找?”
“你母亲我这些年替你掌眼挑选未来夫君,旁的不多说,谁家内宅婆母难缠,烂摊子一堆,公子少爷为人不检点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温李氏说着又想到了方家:“那方家主母,我早先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本来我还想着方家家世不显,到时候再加上个婆媳不睦,方子聿刚入翰林,花销亦大,呵呵,我都等着坐看温知许的笑话了。可谁知,她倒是突然间清醒起来了。”
“这子聿哥哥的娘,真是个拎不清的。”温雨柔也冷冷淡淡地评论道。
“可不是,这天大的好事就落在方家头上,她都接不住。就差这临门一脚了,还非要摆架子挑剔起来了,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我们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温李氏眼含讥讽,本就十分瞧不上方家的心如今更添几分好事落败的难堪与愤恨,一时竟也忘了如今该纠正过来温雨柔喊方子聿的称呼。
“如今可好,还连累我们伯府一同被看了笑话!也不想想,要不是温知许脑袋发昏要嫁这种人家,什么时候轮到这破落户上了我伯府的大门,攀起亲家来了?”
温雨柔闻言,脑海里却不自觉划过初见方子聿的场景。
少年于樱花树下长身玉立,淡然回眸。
——有风荡过,樱花漫天散落,他就站在画中,又似就是画本身。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怔忪和不自在,有难明的深意蕴藏其中。
话题扯开了,温李氏想起正事。
“总之,你莫要担心别的,母亲都会替你安排妥当。今日啊,你就负责漂漂亮亮的登场,好好挑一挑中意的世家公子,也让大家瞧瞧,我们忠勇伯府的女儿,可不是都似温知许那般行为举止不当,闹成笑话。”
“瞧我的宝贝女儿,出落得多好看啊。”
她双手搭在温雨柔肩膀上,看着镜子里清水出芙蓉般的面容,露出了骄傲而满意的微笑。
温雨柔羞赧一笑,旋即想起提前先行的温知许,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只是这次,还会有温知许……”
一个能抢走自己风头的女人。
温李氏以为女儿是担心上次皇后并没有邀约她,这次温知许先走了,她不好意思自己去赴宴。
立刻安抚道:“你父亲毕竟是忠勇伯,这样世家云集的宴席,还不至于错过咱家。虽说是晚了些,但宫里的请帖前脚已送来了。我们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自己去了,也省的你一路陪着温知许,见了心烦。”
“只不过……”温李氏话未尽,突然顿住。
温雨柔回头看向母亲,有些疑惑,“只不过什么?”
“还不是你父亲,他让你这次也带上温知语。也不知这种场合带个庶出的去做甚,丢人现眼,你爹就是偏疼郑氏!”温李氏语气里满是怨怪。
温雨柔了然。
温知语——她的庶妹,父亲的姨娘郑氏所出之女。
她倒不是很介意,随手拨了拨碎发,浅浅应下。
“母亲没得为了这点子小事又与父亲争执,左右不过是多带个人。温知语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安分守己,也不会碍着我什么,无妨。更何况……”她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笑容,“知语应该也好久没见见姐姐了,说不定还能给我的好姐姐多添点堵。”
“女儿乐见其成呢。”
14. 赴宴
温知许的确一早就被接进了皇后的永安宫中。
此刻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皇后娘娘兴致勃勃地替她改妆扮。
苏墨替皇后拿出了好几屉珠宝首饰在面前一字排开。
皇后正专注地挑选着,时不时还拿到温知许头上比划。
“诶,这个珠串耳坠不错,很衬你今日这身衣服。你也真是的,前些日子本宫是不是特意叮嘱了,要你好好打扮,怎么这么素净?”皇后娘娘轻瞪了温知许一眼,语气熟稔。
温知许垂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绯色锦缎百雀衣……眨巴眨巴眼睛,又抬起头来看皇后。
眼神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
“娘娘,我好好打扮了的,这是臣女最好的一身衣裳了。”话语里夹杂着一点无辜之音。
噗嗤一下,就把皇后逗笑了。
“你这丫头,惯会嘴贫的。”
皇后是真疼惜她。
她早年伤了身体,膝下无子,太医也说她很难再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其他宫中的皇子公主各有各的生母,她身为中宫皇后,地位不同,亦不敢随意亲近其中某个而引得前朝猜忌。
皇上倒是曾提议由她抚养个生母位份低下的皇子或是公主,刚出生就抱来永安宫的话,也能慢慢培养感情。
可她不愿。
是以,虽一直挺喜欢孩子,但永安宫中总是沉寂的,没有过多声息的。
温知许是故友之女,也是自幼由她看着长大的。虽说前几年性情内敛了不少,不爱出门,也鲜少入宫。
但小姑娘家家的,总会有那么些情绪特殊敏感的时期,她又早早没了父母照拂……皇后也很是能理解。
况且这次见她,总感觉少了几分沉重拘束,多了些自由洒脱的意味。
更像她母亲了,也更让皇后欣喜爱护。
皇后笑着冲苏墨说:“没听见我们温大姑娘说,她都没什么新衣服穿了,还不快去库房里找几匹时新的好料子来,回头着人做两套漂亮衣裳出来,唔……冬装春装都要,开春的料子颜色要鲜艳一些,小姑娘穿着好看,算了算了,你都去拿了来,本宫晚点自己挑。”
皇后娘娘想起什么就补两句,就像寻常人家祥和又温柔体贴的长辈。
温知许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样子,感觉浑身都被暖流紧紧包裹。
回手拉住娘娘的手晃了晃,“那知许可就不客气的都收下啦!”
又冲着苏墨挤眉弄眼,“姑姑,你好好找找,娘娘的库房里好物件定是太多了。有些料子放久了可要坏,知许也不介意替娘娘多分担些。”
说着还俏皮吐了吐舌头。
惹得皇后娘娘捂着嘴笑个不停。
难得见自家娘娘这般开怀,苏墨如今见了温知许也万分乐意。
最好温家姑娘得空能时常进宫来陪一陪娘娘,也省的她只能被宫务缠身,寂寥凄戚。
-
待苏墨走后,皇后还在摆弄着那些首饰。
温知许晃荡了下脑袋,丁零当啷响。
“娘娘,可不能再加了,我这脖子要顶不住脑袋了。”
温知许夸张地双手扶住脑袋两边。
皇后娘娘还有些意犹未尽,遗憾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妆扮娃娃”。
“好吧,那就这样吧。”
温知许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生怕晚一秒娘娘又要反悔。
她转手扶住皇后往外间走去,一边打听,“听娘娘先前的意思,今日赴宴的人很多?”
皇后倒也没瞒着她,“说起来,这次宴会的主要目的,是替卫国公世子江牧野接风洗尘,顺便啊,皇上也有些操心他的婚事了。”
温知许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居然事关卫国公世子。
她重生不久,早些年发生的这档子事不甚重要的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也比不得二房那边,毕竟有她叔父忠勇伯在朝,消息灵通些。
因为都是些未出阁的世家女参加。
她进宫前原还想着,估摸着是为哪位皇子挑选福晋之类,故而特特没戴首饰,除了这身衣裳亮堂些,旁的装饰是一概没有。
也怪不得皇后一见到她就觑眉,急急把人拖进寝殿又重新拾掇。
那日她与这卫国公世子擦身而过,记忆犹新。
“不是多么正经严肃的宴,等会儿你就随本宫过去。”
“娘娘,我这刚退了婚事,就来参加这宴……是不是不太妥啊。”温知许有些犹疑,倒不是怕别的,只不过自己如今站在娘娘身边,多少得顾忌些,不好连累娘娘。
“这有什么?皇上都金口御令,言明你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大梁的女儿家,没得被外头那些长舌妇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必理会这些,且有本宫护着你呢!”皇后横眉一挑,霸气四溢。
大梁崇武,曾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
倒是没有前朝那么重的男女大防。
别说温知许这亲没成呢,就是和离改嫁之举,那也不是没有的。
温知许没在意旁人的言语和目光,但也还是笑眯眯地谢过娘娘一番好意。
她刚结束一遭烂摊子,皇后倒也没想着这么快就让她挑选如意郎君。
不过是趁着这机会,把温知许介绍到人前,也好让各家知晓,还有温家大姑娘这么一号人物。
忠勇伯府不替她操心,她好歹得帮衬帮衬这丫头,省得百年之后见了知许那泼辣厉害的母亲,那人怨怪她袖手旁观。
从前吵了好多年架才吵出来的情分,便是人不在了,她私心里也不愿断。
“你就吃好喝好玩好,若是有谁敢给你气受,就来告了本宫,本宫替你撑腰。”皇后虽知晓知许脾性不是个软弱受气的料,却总有种护崽的冲动。
温知许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娘娘对她明晃晃的护短打动。
情不自禁凑过去,双手环住皇后,把头轻轻贴在她的肩上。
皇后一时僵愣。
这也是头一遭,有晚辈这么亲近她。
只感觉一个温温软软的小东西靠在她的怀里。
“谢谢娘娘。”温知许埋在皇后肩头的声音有些沉闷,似乎还带着一丝哽咽。
皇后目光更是柔软下来,回手拢住温知许。
嗯……这个手感该怎么形容呢?
感觉心口有一块地方被扎扎实实地填满,熨帖又舒适。
皇后心里也觉着惊奇:有个女儿就是这种感觉吗?
香软宜人,抱住了就有点不想放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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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姑娘,你今日都说了多少声谢了?没得让本宫耳朵听出茧子来。”她拍了拍温知许,“往后可不许再这般客气。”
温知许一个劲地猛猛点头,不吭声。
电光火石间,皇后突然想到:诶,这江家小子和知许……都尚未婚配啊。
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两人站在一道的画面。
唔,男帅女靓,好似……很是般配啊。
自己先前怎么没想到?!
这两个都是武将名门,又恰巧家中变故失去双亲,想来也是能互相谅解,彼此扶持的。
门第也还算匹配,知许算是高嫁些,且江家如今人口简单,内宅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俩人的性情模样更是个顶个的好!
皇后越想越激动,越思虑越觉得这事儿有戏,以至于手上一下子失了轻重,猛抓一把温知许。
!温知许吃痛一惊,眼里和心头的酸涩之意顿失。
皇后意识到,“啊~可是不小心抓疼你了?”
“无碍,娘娘怎么了?”温知许问她。
皇后眼瞧着她,越看越心动。
但此事毕竟事关江牧野,还是要先问过皇上,还有江牧野自己的意思。
倒也不便声张。
于是皇后摇了摇头,“没什么,想到一些宫务上的事。”
“娘娘千万注意身体,不要操劳过度了。”
“好……”
-
永安宫内情意浓浓。
这边帝王日常起居的承安殿内,棋盘上的厮杀正酣。
景佑帝执白子,江牧野握黑。
两人你来我往,寸步不让。
景佑帝盯着棋局的眉眼间满是热血和战意。
一盏茶的功夫,
江牧野筋骨分明的手轻拈一粒黑子,稳稳落下——破眼,杀棋。
胜负已分。
“哈哈哈哈,好!畅快!”景佑帝迟钝一瞬,旋即大笑出声,抬手鼓掌。
“也只有你这臭小子,真敢赢朕。”
江牧野扯出轻微笑意,平静应声,“陛下承让。”
景佑帝显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笑眯眯地注视着江牧野,怎么看怎么满意。唯一美中不足的,现如今也只有婚事这一遭了。
说起这个,景佑帝打量了一眼江牧野这一身黑衣无华的穿着。
“啧,朕不是特特命人来叮嘱你,今日世家贵女云集,正是让你亲眼相看相看的好时候,让你穿的精神些,亮堂些嘛!”景佑帝有些不满地挑剔着。
江牧野闻言也悄然叹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皇上,您的几位皇子也都还尚未娶妻呢?您倒也不必只盯着微臣一人。”
景佑帝瞪大了眼睛,“朕不管,他们那都有生母妃嫔们虎视眈眈地看着呢,哪个都不可能吃了亏去。朕就管你一个,还就盯上你了!”
他有些幼稚地叉着腰,一副能奈我何的架势,完全不肯让步。
“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快去,幸亏朕就料到你这臭脾性,提前让下面的人替你备了套成衣,你去换上。”景佑帝挥挥手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江牧野再三推辞亦拗不过执着的景佑帝,只好往后殿去更衣。
这场“相看”鸿门宴,终究是躲不过。
15. 入园
午后,赴宴的宾客已陆陆续续入了梅园。
皇后娘娘提前在园内的水榭兰亭处设了席,晚间才是正宴。
宴会前夕,大家既可以自行观赏梅园冬景,走累了亦可在亭内小憩闲聊。
不仅如此,整个梅园四周各处都有宫婢并些太监当值。
男女同园,只在晚宴分席别坐,游园之时是没什么遮挡顾忌的,要是互相看对眼了,说不准也能聊上几句——这全是当今圣上的主意,自是为着方便“相看”,偏心了谁不言自明。
可万一碰巧这家公子一不小心冲撞了那家千金小姐的,只怕分说不清楚。
皇后娘娘便只好广派人手,争取不出一丝纰漏。
温雨柔并温知语早早也入了园,眼下正和寻常要好的几位小姐凑在一处窸窸窣窣。
也三不五时有些世家公子入内,基本都是男的归于一处,女的聚成一团。
偶尔偷偷瞄上那么几眼,若是一不小心对视上,还会不由羞红脸。
水榭兰亭二楼隐蔽之处传来一阵轻笑。
“知许你看,都是少年少女的花样年纪啊,真真可爱。”
是皇后并温知许。
她们竟也早早入了园,还提前上了二楼。
这会儿堂堂皇后娘娘正猫着身子试图隐蔽地幽在窗边,好奇探查楼下的动静。
温知许看着这位突发奇想,探索欲并好奇心爆发的皇后娘娘,有些哭笑不得。
“娘娘,您小心些,被发现了去可就丢脸了。”
“怕什么,大不了到时候……”皇后眼珠子提溜转,坏笑着说:“本宫就把你推出去。”
“那我保管拽着苏墨姑姑一起去,怎么都要拉个垫背的。”温知许俏皮回话。
苏墨无辜躺枪,只管在一旁偷笑,也不在意两人言语争锋。
说笑间,下面游园的人越来越多,交谈声并着轻柔悦耳的丝竹管弦之音弥漫,好不热闹。
皇后看时候也差不多了,由温知许和苏墨帮着整理仪容,预备下楼主持大局。
“皇后娘娘驾到!”
此声一出,原本颇为热闹的园子内忽的就静了音。
众人纷纷起身向园外看去。
谁知,竟是楼梯处传来响动。
不一会儿,皇后悄然拾级而下,身后还紧跟着靓丽出众的温知许。
众人连忙收起脸上诧异的表情,恭敬行礼,异口同声道:“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园子的青春光彩,夺人眼球。
皇后满带笑意地唤起:“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说话间,众人又注意到安静陪在皇后身边的面生少女。
这位又是?
皇后在主位上先行落座,伸手唤温知许,“知许你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温知许大大方方地在众人瞩目视线中穿行而过。
温雨柔身旁安明伯家的嫡次女莫思雨用手抵了抵她的腰。
温雨柔侧头。
莫思雨小声询问:“这就是你府上那个久不出门的大姐姐吗?怎么和你描述中不太一样啊?”
往常每次问起忠勇伯府这个长房大姑娘,雨柔总是说她姐姐性子静,不爱走动。
可今日这一瞧,出入可有些大啊。
皇后娘娘身边姝丽无双,巧笑倩兮的美人儿,可一点都不像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温雨柔神色有一瞬僵硬,随即有些落寞地浅浅笑了一小下,“姐姐寻常不太爱与我们走动,许是今日……不一般吧?”
莫思雨想起忠勇伯府这三姐妹,温雨柔是和庶妹温知语一同来的,可不见这大姑娘的影子。
雨柔性子好,温和体贴,人如其名一直是她们小圈子里公认的。
再加上她现如今这有些失落受伤的表情,很快莫思雨就脑补了一出长房之女自视甚高,日常看不惯二房,欺负雨柔的戏码。
而可怜的雨柔碍于忠勇伯府的颜面,在外只好推说姐姐不爱出门。
“哼,得意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莫思雨自觉站边,对着温知许的身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思雨莫要这般说,姐姐不是这样的。”温雨柔急急回身就要替姐辩护,一时心急得都有些涨红脸。
莫思雨:“好啦好啦,我才不稀得说她,知道就你的性子最好,但也最容易受欺负。你姐要是真的太过分了,记得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温雨柔几句话间就在她周身这个圈子里给温知许上了眼药。
回过头来又看向温知许时,她的目光里暗含针锋相对的嫉恨和敌视。
温知许全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是真的看见了也不甚在意。
温雨柔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指望不上。
皇后并几家陪客夫人坐在上头。
司马将军府的夫人杜氏同皇后娘娘关系向来不错,直接开口询问道:“娘娘,这位姑娘是?寻常怎么没见过?”
皇后笑意融融地和大家介绍:“这是忠勇伯府长房的大姐儿温知许,昔年我同她母亲交好,是我从小看大的丫头。知许来,见过诸位夫人。”
温知许起身,冲各家夫人见礼,有礼有节,自然得体。
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似是随性,但又挑不出什么错来。
司马夫人很快反应过来,“是温大将军之女?”
周围夫人们也露出了然的神色,马上就把眼前的少女和这段时日京中颇为热闹的八卦对上了号。
忠勇伯府的大小姐。
和方家曾定了亲。
现如今得宫中下旨,婚约作废。
……
每一条,都是能拿出来细细挖掘探索的程度。
温知许应声:“夫人知晓家父?”
司马将军带兵打仗多年,现如今伤病缠身,皇上体恤他劳苦功高,着他于京郊大营练兵带队,便是京城巡防的卫队和禁军,都日常交由他训练,亦是朝中颇有分量的一位武将。
“怎会不知呢,我家老爷现如今还时有提及温将军,言语间亦敬佩非常。你竟是他的女儿,那小时候我还曾抱过你呢,这一眨眼,都成大姑娘了,是一点都认不出了。”司马夫人的笑容里带上几分真切。
她招招手换来身后远远躲在一旁的女孩。
“青澄,快,你快过来。”
一身绿色裙装的少女别扭地扯了扯裙摆,有些不情不愿地走近,倒是还记得先向皇后行礼问安。
“这便是我家不成器的女儿——司马青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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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澄,这位是温大将军之女,温知许。说起来,你俩小的时候还曾在一处玩闹过呢。”
司马夫人分外热情地介绍两人认识。
温知许望去,一眼便知司马青澄是个练家子。
肩膀挺括,站姿如松,英气十足,丝毫没有寻常大家闺秀的扭捏与羞涩,一双星目正直直盯着自己,探究意味明晃晃地摆着。
温知许友善地冲她笑了笑,互相照面见礼。
皇后娘娘乐得看到温知许多多交些朋友,而周围但凡有些眼力见的夫人们也都看出了娘娘的特殊关照,纷纷呼唤自家儿女上前来。
一时之间,温知许脸都有些笑僵了。
谁是谁的儿子女儿的——根本记不住。
终于,一声传报解救了她。
“卫国公府世子到。”
今日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温知许侧身望去,江牧野一身石青暗纹缂丝锦衣阔步进入大家的视线,低调内敛。
满屋女眷亦纷纷投去注目礼。
这位世子爷这两年一直带兵征战在外,少有在京中的时日,可是分外难得一见的。
江牧野本打算直接走向男人堆的脚步,在注意到皇后娘娘身影的一瞬顿住。
可那亭子里,乌泱泱的女眷,花花绿绿一片,江牧野的额角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他暗中提了一口气,朝着皇后所在的方向走去。
温知许就坐在皇后身旁,同样注视着走路带风而来的江牧野。
嗯,是挺赏心悦目的。
客观来讲,卫国公府这位世子爷的外形条件真是没得说。
文臣脸,武将身。
单是看周围小姑娘们想挪却有些挪不开的视线和娇羞欲滴的模样,就晓得这“玉面少将”的威力。
温知许自觉已不复这样的少女怀春,但眸光里也满是观赏之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世子爷侧目看了她一眼。
……
“微臣参见娘娘。”江牧野沉声问安。
“怎么来的这般迟?”
“和皇上下了盘棋,误了些时辰。”
“陛下也真是的,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皇后娘娘嗔怪道,“他若是再不放你过来,本宫都打算直接去抢人了。”
两人话家常的熟稔劲作不得假。
周围几家夫人互相对视。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军江世子。”
“真真是年轻有为啊。”
“可不是,才双十的年纪,这军功都快说不尽了。”
“我家小子要是能有江世子的一半,不,一小半,我都得回去烧柱高香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夸奖起来,好听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江牧野身上堆。
温知许仰起脖子抬眸看了眼江牧野脸上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想逃的模样,忍不住举起帕子遮了遮自己唇角的弧度。
现场的火力终于成功转移。
忍住,光明正大的嘲笑人不好。
江牧野察觉什么,淡淡瞥了在旁的她一眼。
只看到女孩忽闪忽闪的眼睑,低头肩颈的弧度修长,露出一截白嫩肌肤。
……
16. 口角
皇后娘娘也看出了江牧野的不自在,开口解围。
“好了好了,都不必围在这儿了,倒是本宫扫了大家游园赏景的雅兴,姑娘小伙儿们都自去玩吧,晚些开席了再过来就是。”
众人领命纷纷四散开来。
江牧野朝不远处回廊边懒散着斜倚栏杆的男人走去。
周故歪嘴坏笑着,见江牧野走近还大大咧咧地鼓起掌来。
“我们江世子离京许久,风采依旧啊,还是那么招夫人小姐们喜欢。”
江牧野随手摘了腰间沉沉的挂坠,走至周故身旁时踹了他一脚,双手撑住围栏向外看去。
一边嘴里轻飘飘地骂人,“滚。”
周故往旁挪了个位子,倒仰在围栏上和江牧野说话,“说真的,你别老往我身边站呐,这满园子的莺莺燕燕,你好歹看上一眼,皇上皇后这次可是特特为了你的婚事。”
所以说江牧野不太乐意回京的缘由便在于此,婚事这东西,实在是太难办。
前两年他还可以找推辞婉拒,现如今他再敢说声不娶,只怕皇上的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毕竟江家如今立起来的成年人,只剩下他了。
“那你预备怎么办,老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世子爷,总得成亲啊。”周故夸张着神态故作老成,张开双臂慨叹。
江牧野斜觑他一眼,“说的好听,你怎么不成?”
“我?”周故指了指自己,“可没人催着我非得成亲。本少爷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何苦找个枷锁束缚自己呢?”
周故仰着脑袋感受阳光,惬意笑着,唇角的弧度看得江牧野刺眼。
“那你倒是别来。”
“江世子的热闹难得一见,我可不愿错过。”周故歪着头和他插科打诨。
江牧野目光随意扫视了一眼四周。
各处皆有各家贵女三五成群赏花观景,时不时还有打量的视线朝这边射过来,这冬日素白的雪景硬是衬得似春日满园花开。
他无奈闭眼扶额。
战场上应对自如,妙计频出的常胜将军,于眼下的场景也实属束手无策。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然后,走一步看一步的结果就是——
他在苏墨姑姑几次三番的贴心叮嘱下,无奈打算在园子里晃荡几圈完成皇后娘娘的任务。
这没走几步路,已经有好几位姑娘碰巧同他顺道,然后丢了帕子丢香囊,要不就是不小心崴脚,恰恰撞上他。
江牧野不知道第几次瞬移闪避,眼睁睁地看着某家千金倒在自己面前。
无动于衷。
顺便还来了句,“姑娘看路。”
“噗哈哈哈——”温知许躲在转角处将眼前热闹尽收眼底,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
连翘赶紧伸手过来捂她的嘴,小声说着:
“小姐!你别笑人家!被发现了印象不好,那可是卫国公世子。”
温知许往梅树下藏了藏,“不妨事,哎呀,多大一将军,没得那么小气。”
“……”
看热闹可以。
能离远一点,顺便声音小些吗?
江牧野耳廓微动,把某位偷听的动静抓个正着。
转瞬,他故意往声响处走去。
!
温知许急急拉着连翘后退,转身就跑。
诶嘿,看热闹就算了,打照面可就尴尬了。
慌不择路之下,竟在小道上迎面撞上温雨柔一行人。
“……”
很好,温知许微微笑笑不说话。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不要随便看别人的热闹,因为你也随时会成为热闹本人。
纵内心已原地爆炸,温知许也没带到面上一分。
她点点头和她们示意了一下,礼貌到位转身便打算离开。
“何必走得这么急,你的两位妹妹可都在这儿呢,招呼都不打一声嘛?”一道女声横空,拦住了温知许的步伐。
温知许背对着她们,看了眼连翘。
连翘观察了下出声之人,小声提醒:“是安明伯府上嫡次女,莫思雨,一贯和二小姐交好。”
温知许了然,噙着笑意转身。
故作惊讶地呼唤被挤在最后面最角落的二房庶妹:“知语?你也来啦,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一早带上你,你快过来。”
温知语本安安静静降低存在感的待着,闻声一怔,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带到自己身上了。
大姐姐还笑眯眯地冲她招手呢,她下意识看了眼温雨柔的反应。
温雨柔被众人围着,也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知语只好挪动步子往温知许那边靠,走到身边时唯唯诺诺唤了声:“大姐姐。”
温知许摸摸她的脑袋,亲昵问好,“可是许久没有见你了,近来可好?”
这位大姐姐话语里的关切意味不似作假,倒让温知语有些受宠若惊。
“挺好的。”
莫思雨见温知许故意不搭她的话茬,怒气更生,“喂,你这人,怎么一点没有礼貌教养!我在同你说话!”
温知许神色冷了一瞬,只有温知语离得近注意到了。
随即知许抬眸笑眼看过去,好奇:“谁没礼貌?”
“你啊?还能有谁!”
“我?我是谁?”
“你?!”莫思雨被一噎。
“我们在此之前,并不熟识。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我的名字,只有一声‘喂’,”温知许轻哧,“这便是这位小姐您的礼貌教养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喊谁呢?”
她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却总感觉压的人不敢反驳。
转而看向温雨柔,温知许又拾起温和稳重的大姐人设劝告:“雨柔你交友,还是要慎重些,我们忠勇伯府也是有头有脸,有礼有节的人家,你说对吧?”
温雨柔:“……”
她侧头看了眼莫思雨——已经快气炸了。
连忙拽住莫思雨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是我疏忽,忘了介绍了。姐姐,这位是安明伯府二小姐莫思雨,亦是我的好友,往日也曾来我们府上做客。思雨,这是我家大姐姐。”
莫思雨抬眸看她,温雨柔冲思雨小幅度摇摇头。
莫思雨也自知被抓了错处,理亏,转头冷哼一声也只当这事过了。
温雨柔又一一为温知许介绍她身边的诸位小姐们。
突然,一位叶小姐发现了什么,轻笑一声,清脆出声:“雨柔,我突然发现,你家大姐姐和妹妹两人名字很是相似,就像是亲姐妹呢。”
众人恍然,看了眼正站在一处的两人。
温知许和温知语……确实如此。
温知许盯着温雨柔看。
温雨柔正故作惊讶着,仿佛从未注意到此事般。
她低头叹笑。
真是,非常低级且无趣的伎俩。
看来日后,是嫁了人以后的后宅内院磨砺,才让温雨柔不断成长为心机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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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温知许在心头有些好笑地想着。
也不知是重生回来的自己见识得太多麻木了,还是未出阁时的温雨柔,实在段位太低。
就这点嫡庶问题上的小把戏,小刁难?她想为难谁?
刚这么想着,温知许感觉身边小姑娘的身子一僵。
侧头看去,温知语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双手绞在一起,牙齿也小小露出,咬着下嘴唇。
看上去,似是恨不得能原地脱离这个谈话的圈子。
……好的,看来是为难到小姑娘了。
莫思雨也扬起唇角,接话道:“话说这个知语,是你家的庶妹吧,雨柔?”
她可以咬着“庶”字,着音很重。
旁边的小姑娘又是一颤,埋头更深。
温知许皱着眉结很是不满地看向莫思雨。
莫思雨也抬着下巴毫不示弱地同她对视。
有时候温知许是真想不明白。
同为女子,一家姊妹,怎么能互相为难扎心到这种程度?
她随意扫了眼温雨柔身边的人,结合刚刚温雨柔的介绍。
呵,倒确实都是各府嫡出。
她开口说话的语气冷了一个度。
“我记得,今日在场,好像……皇后娘娘,也是庶出。”
莫思雨唇角笑意一僵。
温知许友情提示,声音放得很低:“莫姑娘还是不要把什么嫡庶,老是挂在嘴边的好,免得娘娘心里芥蒂,你说呢?”
“我,我又不是这意思!你这人!”莫思雨支支吾吾,又气又急,伸手指着温知语,都有些发抖。
温知许努着嘴,看她这副有些破防的姿态,摇了摇头,看向温雨柔的眼神里好像带着惋惜之意。
瞧瞧你这位好友,战斗力不行也就罢了,脑子看起来还不太好。
“……”
温雨柔大概能从温知许的眼神中读出其中深意。
僵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她刚打算说些什么缓和。
温知许搭上温知语的肩,温和安抚她:“知语这个名字极好听,也衬你。知人识语,明察善辨。”
温知语诧异抬眸。
前世,是温知语告知她,温雨柔的“真实面目”。
温雨柔前世嫁给了平阳侯之子为正妻,谁知平阳侯刻意隐瞒了儿子性情,实则是个花天酒地,寻花问柳的无用纨绔。
没两年居然死在了烟花柳巷之地。
平阳侯对外隐瞒实情,还要求温雨柔为他儿子守节。
温雨柔那时终日到方府哭诉,哭诉自己生活悲惨,水深火热,后半生无望。
当时温知许和方子聿都怜悯她无辜可怜,多有照拂。
后来,温知许还顶着恶了平阳侯的险,设计助温雨柔脱离侯府。
因着温雨柔那时情绪不稳,有企图自尽了结的倾向,温知许甚至为了照顾看护她,让她搬到了方家……
可笑她当时还不信温知语给她的,让温雨柔搬离方府的忠告。
直到真的亲眼目睹温雨柔和方子聿抱在一起——
温知许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深思前世自己那些愚笨可笑的行为。
为着温知语那一次提醒,一份忠告。
今生,在能力范围内,知许也愿给她多一份照拂。
“长房只我一女,有时也显孤单冷清,我倒是一直很希望能有一个亲姊妹。”
她温和笑着,映照冬日暖阳,浅缓透入温知语的眸中、心头。
17. 听墙角
……
过了一会儿,见温雨柔几人都没了声响。
“几位,这下应该没有什么旧要与我叙了吧?”温知许笑意盈盈,“那我可就很懂礼貌地和诸位道别咯?”
温雨柔:……
莫思雨:……
“梅园甚大,景美人更美,诸位赏得开心~”温知许说罢转身欲走,想到了什么,
“哦,对了。”她冲温雨柔招了招手,示意温知语跟她,“雨柔身边玩伴众多,可怜姐姐孤零零一个人,不介意让知语妹妹陪陪我吧?”
说完也不等温雨柔回话,拉着温知语离开。
只留下一个利落背影,挥了挥手扬着声音,好似刚刚结束一场愉快的会面:“回见啦诸位!”
-
刚弯过转角,温知许便松开握着知语的手。
“兰亭二楼有单独的隔间供人小憩,如若你觉得在外不太适应可去那边坐坐,等回头开席了再来便是,你今日没带丫鬟?”温知许问她。
温知语还有些怔愣,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
她伸手抵住胸口有些剧烈,好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努力平整了下呼吸。
但很畅快。
姨娘央求了爹爹让她来这次的宫宴,想让她也相看相看人家。
她知姨娘是为了她好,毕竟她和温雨柔年岁相仿,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如若自己不准备着,爹爹和主母必然是紧着温雨柔先,要等到她办完所有事尘埃落定了,才轮到自己……甚至也不一定何时才能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庶女待字闺中。
可她其实,真的不想来。
温雨柔的好言好语背后藏着什么,她向来都是知晓的——
这是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即便是花,也带着根根分明的刺。你一不留神,总会扎得你一手血。
自出生取名,温李氏提出让自己叫“知语”这个名,就天然带着某些明晃晃的不怀好意和轻蔑。
针对她,也针对长房。
只不过、碍于她是二房庶出的女儿,天然就比温雨柔矮了半截。
为着姨娘和她的日子好过些,她即便知晓,向来也都是装聋作哑,甚至故意装出一副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模样,由着她们以此作筏,也少些盯着她的视线和算计。
就是有些想不通长房的大姐姐。
明明也是明媚伶俐的长相,怎么就看不透温雨柔骨子里埋着的嫉妒,不满,不怀好意和想要把她踩在脚底的狠心。
竟会亲近二房,听信她们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
她冷眼看着,甚至已经准备给这位大姐姐安上一个“没心没肺傻大姐”的名号了。
可今日……
好像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温知许看。
温知许有些莫名,皱眉又喊了她一声,“知语?”
“姐姐真的不介意我叫这个名字吗?”温知语突然张口问道。
温知许先是一愣,旋即笑开,“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名字本就只是个称谓,更何况多少府上取名时都是按字排辈的,知许知语……我觉得甚妙,取得都不错!只要你自己没有被这点子小动作背后的含义束缚住就行了。”
“更何况,和我表现得亲近些,不好吗?”温知许探头看她,逗趣着,一派爽朗大气。
温知语连连摇头,唇畔不知何时已挂上可人的笑容,露出单边浅浅的小梨涡。
温知许眼尖发现,惊奇地用手指点上温知语的唇角。
“你这里笑起来有一个小梨涡诶,我也有!”说着用另一只手也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两人扑哧一下都被这举动逗乐了。
温知语端端正正行礼道谢,“多谢阿姊。”
温知许笑着摆手,“还要逛逛园子吗?”
小姑娘拨浪鼓似地摇头,小小声:“方才都看过了。我有些怕生,也不太习惯……”
温知许了然,招呼了连翘。
“那我让连翘带你去隔间休息,回头开席了再来。”
“多谢阿姊。”
小姑娘又要再次认认真真感谢时,被温知许打断。
“已经是第二遍啦,自家姊妹,没得这般生分,快去吧。”她拍了拍知语的肩,又嘱咐自己的丫头,“连翘,你好好服侍三小姐,莫让人冲撞了她。”
“是,奴婢遵命。”
-
目送温知语并连翘远去的背影。
“呼——”温知许狠狠伸展了下四肢,总算是耳根子清净,没那么多讨人厌烦的人和事,可以悠悠闲闲找个僻静地方赏会儿景。
又一个转角,她弯腰拾起不小心飘落的梅花。
嗅了嗅,芳香沁鼻。
没眼力见自己撞上来的人也怼完了。
她心情颇好地转手就把梅花插入发间,正直起身子打算往前走走,倏忽愣住——
“……”
那梅花树下一抹石青是什么意思?
一人双手抱胸,侧身倚在墙角,姿态闲适,随手接住了树上随风飘落的花瓣。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动静,掀开眼皮抬眸望过来。
他沉默盯了她一瞬,骤然轻笑,沉寂的眸子映着满园白粉,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甚至带着些许玩味。
没多停留,见她看过来,起身走了。
“……”
竟是就这么走了……
温知许风中凌乱,唇角微微抽动。
什么意思?
他看完热闹就走了??
当这是什么,戏台子吗?
温知许咬了咬牙关。
好,好得很,江牧野!
-
周故找到江牧野的时候,他面上还挂着残余的笑意。
周故瞬时跟发现什么新大陆般,猛地凑上来,“好啊,你居然在笑?我们素日里一贯铁面,不苟言笑的大将军,这是遇着什么了,居然展颜?”
江牧野被他神出鬼没的踪迹吓了跳,登时收回笑意。
“怎么哪儿都有你。”
周故谄媚坏笑,“我可是江世子的小跟班呢,你在哪儿,我自然就在哪儿咯。”
江牧野嫌弃意味溢于言表。
“问你呢,碰着什么了?笑成这样。”
江牧野想起方才听到的动静。
伶牙俐齿,进退有度。
纵是一个人面对刁难亦不退不让,锋芒毕露。
你要说她娇纵蛮横,得理不饶人似乎也不恰当。
她总会适时展现爽朗大气,与世俗礼教相违背的一面。
时而幼稚得紧,时而又稳重成熟得很。
还有当初在岷山的匆匆一面……
话说,这个女人好似一点都没认出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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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若,对待救命恩人,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他这么想着,不由轻哼一声。
周故:“……”
“你绝对有问题,绝对。我问你话呢,不回答也就算了,还自顾自地偷笑。”周故一边摇头一边围着江牧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太反常,实在是反常。”
江牧野回神,遮掩眸色,握拳轻咳了一声。
“少讲这些有的没的,走了。”
江牧野说着朝前走去,周故还追在他后头盘问。
“你快跟我说说,发生什么趣事了?我俩什么关系,我绝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
“……”
“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江世子?”
“……”
“江世子江世子……江牧野!”
“聒噪。”
——————————
*
夜幕很快降临,宴会即将正式开启。
仆从婢女手捧瓷盘整齐列队,一趟趟安静快速地进出水榭。
宾客已陆陆续续从园子各处归来入席。
皇后娘娘坐在上方指挥着主持大局。
男女席位分列两边,中间纱帘并屏风间隔开来。
温知许逃不开,和温雨柔并温知语坐在了一处。
忠勇伯府的地位,在这宴席之上大致排在中间,落座在各侯府之后,诸伯之前。
江牧野也在左手边落座——乃是宾客位之首。
他的上方正正就是皇上皇后的席位。
他还顺手从后排把周故扯了来与他同座。
正各自闲聊着等待开席——
“贵妃娘娘,二皇子携二皇子妃驾到。”
皇后诧异抬头。
这一家子怎么突然来了?
思索间,贵妃人还未至,声已先传。
“皇后娘娘这宴席,好生热闹啊。臣妾不请自来,叨扰咯!”声音柔婉入骨,自带风情。
皇后回神立即接道:“贵妃就知道打趣本宫,还不快上前来坐。”
二皇子并二皇子妃并排入内,也先行向皇后行礼,由着皇后在上首赐座。
二皇子妃白婉容的目光不知在何处停滞片刻,刚抬脚打算随同二皇子入座,被贵妃喊住。
“婉容,你随本宫坐到这儿来,由着他们男儿坐那边去。”一边又安排儿子,“淮清,你不是说许久未见牧野了嘛,正好今日在,你俩能多聊聊。”
二皇子妃脚步一顿,面上没有变化,看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萧淮清温和一笑,拍了拍白婉容的手,便先往江牧野那头走去。
有眼力见的宫人已为二皇子加位。
江牧野起身见礼,“见过二皇子。”
“你往年同我,可没这么客气的。”萧淮清扶住江牧野的手,没让他拜下去。
“许久未见了,这两年在外,可还好?”
“托圣上的福,一切安好。”
萧淮清一边拉着江牧野坐了回去,一边寒暄,“这次回来了可要好好休息一番,养养身体。”
“顺便啊,”萧淮清带着几分了然笑意打趣,“也该忙活忙活自己的事了。”
江牧野也扯了下嘴角,没接话。
眼角余光,他能注意到有人正把视线投过来。
也只当,没有瞧见罢了。
18. 开席
白婉容有些落寞地收回视线。
皇后见她面色不展,关心了一句,“婉容近日好些了吗?前段时日听闻你感染风寒,身体不佳。”
白婉容语气淡淡回复:“儿臣已无大碍,多谢皇额娘关心。”
清冷出尘的气质,远远就吸引了温知许的注意。
这便是二皇子,还有皇子妃——未来皇位的有力继承者。
温知许前世虽然一力辅助方子聿走仕途,但提供的多是人情往来,人际关系上的助力。
碍于方子聿内心对于妇人插手朝堂事宜有所顾忌,所以对其中纠葛内情知之甚少。
只知,方子聿是站二皇子的。
而未来皇位的争夺,也没有落在先皇后所出的太子身上。
而是在于贵妃之子二皇子和一向声名不显的四皇子。
太子被终身监禁,幽居深宫。
只是不知,这其中缘由,究竟为何?
“臣妾都嘱咐她了,身体还没好透,就不必跟着出来,好生将养才是,偏不听。”贵妃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不满。
“儿臣已无大碍。”二皇子妃淡漠重复,丝毫没有在婆母面前退让的意思。
皇后急忙打圆场,“苏墨,再去拿一个暖手炉来给二皇子妃。”
又说道:“婉容多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就是要当心别再着了凉去。”
二皇子注意到那边女眷的口角争锋有些担忧,跟江牧野告了一声就要过去看看情况。
江牧野无波无澜,点头应下。
待萧淮清走后,周故凑了过来。
他先是看了眼那边端坐着,却时常有不自觉余光扫过来的二皇子妃,又看看身边垂着头手里不知把玩着什么的江牧野。
八卦,但什么都不敢问。
周故难得憋了憋,没有说什么。
二皇子刚跑去安抚自家母妃和夫人。
门外再次传来通报声。
是皇上来了——还有太子。
这下满场都站了起来。
皇后及贵妃领头,往外迎去。
“哈哈哈哈——”有爽朗的笑声率先响起。
“这么多姑娘小伙在这儿呢,朕怎么感觉自己也年轻了不少。”一道威严又不失和气的声音。
“父皇本就龙精虎猛,正当年。”这道声音则稍显年轻,但又稳重有礼。
皇上和太子先后脚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全场纷纷行礼问安。
皇上今日显然心情愉悦,挥手免礼,示意众人继续入座。
他则走向皇后。
扶起皇后并贵妃二人,“太子正好来找朕汇报朝政,也到了用膳时辰,便喊了一起来。”
太子上前,向皇后问安。
皇后浅笑道:“那今日本宫这宴,可真是高朋满座,蓬荜生辉。本就是个小小赏梅宴,这下子,规格可就高了去了。”
“哈哈哈哈,热闹热闹也好,宫里也许久都没这么有人气的时候了。”景佑帝说着,又看到了萧淮清等人,“老二也在呢?”
“可不是,淮清正好进宫给臣妾请安呢,这不,咱们闻着味儿就来了。”贵妃在一旁娇娇出声应和。
“那就都别站着了,坐吧。”景佑帝率先上座。
很快,歌舞表演开场,宴会终于开始了。
温知许随众人起身又坐下,悄悄松下一口气,舒展有些僵硬的四肢。
各家闺阁千金,实是难有这样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都纷纷挺直了一个度的肩背,唇角笑意标准上扬。
连温雨柔也失了关注自己的兴致,侧着头只望上看。
温知许乐得轻松。
-
皇上居左,身旁坐了太子和二皇子。
皇后居右,然后是贵妃并二皇子妃。
景佑帝左右看了看,看到二皇子妃,想到了现今已有身孕的太子妃。
“老二家的也要抓紧啊,争取早日让朕抱上皇孙,也不拘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朕都喜欢。”
白婉容持盏的手一顿,紧了紧杯壁,眉头微微皱缩一瞬。
贵妃笑和道:“臣妾也急呢,看着太子妃的肚子都眼馋。”
白婉容微微低垂着视线,坐在高处,总感觉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让她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难堪。
她急急呼出几口气,稳住心神。
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人有没有看她?
二皇子注意到白婉容的动作有些僵硬,以为她不喜长辈这样催促。
忙开口解围:“儿臣年纪尚小呢,倒也不急于此,和婉容新婚未久,觉着,现下这样也很是不错。”
皇后也说:“婉容还是太瘦了些,先养好身体也不迟。”
贵妃看着儿子那眼珠子都安在白婉容身上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皇后在一旁说“风凉话”。
有些控制不住凉凉地来了句,“娘娘倒是不急。”
“……”
皇后唇角笑意僵住。
“贵妃!”皇上瞬间反应,厉声喝道,“你逾矩了。”
贵妃一惊,急忙跪下认错,“皇上恕罪,臣妾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是臣妾的错!”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也纷纷出列下跪。
景佑帝面色沉沉。
坐在温知许这个位置听不分明上方的动静,只听得皇上那一声喝,随后贵妃和二皇子两人都跪下了。
不过温知许注意到皇后娘娘的神色不对劲。
她觑起眉头,有些担忧。
皇后正了面色,不喜不怒,似不经意般碰倒手边的茶盏,茶水些许沾湿裙摆。
她向皇上告了一声,“臣妾失仪,下去换身轻便点的衣裳。”
皇上关切看向她,“可有烫着?苏墨呢,怎么不陪着你?”
皇后温和一笑,“她们还在外头忙活呢,是臣妾想来没什么事,就没让人陪着。无妨,臣妾自去……”说话间她抬眸和不远处一道关切的目光对上。
温知许见皇后似是要起身,身边一时竟也没有婢女丫鬟,直接站起身就要往前去。
温雨柔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姐姐做什么去?前面没叫你就莫要去……”
温知许根本不耐烦听她说什么,甩手就走。
只留下一句:“少管闲事。”
皇后也看见了,笑意实了几分,接着道,“知许陪我便是了。”
大家一时怔忪,不明“知许”是何人时——
温知许已经快步赶上来。
匆匆和皇上几人见礼,直接走到皇后身后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另一只手还环住皇后的背,借力让她起身。
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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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娘娘?”
皇后拍拍她的手,“陪本宫去换身衣服吧。”
皇上见温知许,也笑了笑,“行,你现如今身边有知许丫头,很是贴心啊。”
“可不是嘛,那臣妾去去就来。”皇后勉强应了两句。
“快去吧。”
-
转身上了水榭楼梯,皇后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
能感觉到娘娘心情不佳,温知许没有多话,只稳稳扶着。
二楼备着娘娘的常服衣物,温知许妥帖地替她收拾更换衣服。
素手轻柔又细致地整理着,目光专注。
收拾完,抬头就看见皇后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娘娘怎么这么看我?”
“我是想看看,往后到底谁家能有那么好的福气,把我的知许丫头骗走。”
说着又有些落寞地补充了句,“也就是本宫没那福气,若是有个儿子能与你年龄相仿,定是不会把你让了人去。”
温知许闻言便有些猜到方才发生的插曲意在何处。
温知许乖巧搂住皇后一边手臂,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撒娇:“要不,臣女考虑考虑,就不嫁人了,进宫来陪皇后娘娘。”
皇后闻言笑着拧她的鼻尖,“胡闹,怎么什么浑话都说得出来。”
“能博美人一笑就好。”温知许得意地冲她眨眨眼,随即又道:“娘娘累了吗?要不要臣女陪您先行回宫?”
皇后摇摇头,“算了,今日大家兴致都正好,难得皇上也在场。本就是本宫牵头的宴会,这么早离席不太好。”
温知许看着强忍疲惫的皇后有些许心疼。
“那回头宴会结束了,臣女替娘娘按按头舒展一下,我这可是从母亲当年身边的玉嬷嬷处学来的手艺,品质有保障。”
“是玉嬷嬷吗?本宫还记得她。”皇后有些惊喜,“当年和你母亲玩在一处闯祸时,总有她给我们善后。”
皇后不知想到什么有趣往事,还不由笑出声。
“她身体可还安康?”
“好得很呢,有的是力气管我。”
“你多听听玉嬷嬷的话,她是个有本事的,也难得忠心耿耿。”
温知许点点头,心里也是明白的,“臣女省的。”
三两句话的,温知许就把皇后娘娘的思绪牵走了,不再兀自伤神。
……
自皇后离席之后,台上的氛围便一直有些僵持着。
贵妃刻意讨好抛出的话梗,景佑帝是一个都不接,弄得贵妃娘娘面上也有些挂不住,看身边这个本就不顺眼的儿媳更是怒气直冲。
也不知儿子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偏偏对这么个冷冰冰的女人情有独钟!
太子见状开口道:“这么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父皇,今日难得诸府年轻一辈齐聚,不如……给大家一个机会展示展示风采,也好让您一睹开怀,应景凑趣,如何?”
景佑帝点头应下,卖自家儿子的面子,缓和了脸色,冲着下首说道:
“嗯,不错,大家也都别拘着了,有什么才艺尽可以拿出来比比。”
下方众人闻言有一丝骚动,但很快也平静下来。
今日赴宴前,已是预料到这茬的。
现如今这些高门显贵的公子哥、千金小姐的,哪个没些拿手的本事,都不好意思出门去。
19. 才艺 赏梅宴×
很快,就有人大方出列。
“臣女户部尚书府薛晚凝,斗胆献丑,愿以一舞开场,为陛下助兴!”
“好!”皇上说着,看见中间屏风纱帘隔挡,场地局限,又大手一挥,“把中间这些撤了吧,挡了视线,又碍手碍脚的?我大梁儿郎姑娘们都大大方方的,没这些迂腐避讳。”
很快,宫婢将场地清理出来。
薛晚凝换了一身素净白裙,满头青丝只着一根红色发带。
身姿笔挺利落,手中执一柄软剑,立于水榭中央。
琴音铮铮而鸣,她也随之舞动起来,发丝随着红色绸带飘扬,红白对比强烈,视觉冲击显著。
一柄软剑轻挥,月华如水般流淌下来,落入剑尖,随着每一次旋转舞动熠熠生辉,光斑于周身环绕,婀娜多姿,美不胜收。
温知许陪同皇后下楼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一曲毕,薛晚凝最后一个转身定格,红绸发带不知何时挑落,正挂在剑身上,直直指向——江牧野。
温知许眸光闪动,似有所知。
“不错!”皇上带头率先鼓掌,语意里不难听出赞赏之意。
皇后也向景佑帝走去,边出声夸赞,“看来臣妾来得正是时候。”
薛晚凝小脸红扑扑的,喜意言表,躬身道谢,“谢皇上,娘娘夸赞!晚凝献丑,算是抛砖引玉了。”
周故拿手肘怼了怼江牧野。
江侧头,周故拿手挡着嘴小声说:“咳咳,看样子是冲你来的。”
江牧野瞥了他一眼,暗含警告意味。
周故立马噤声。
江牧野注意到上方皇上时不时看向自己的视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心里沉沉叹气,除却最初礼貌性的注目,他再度将视线移到中央那位姑娘身上。
身姿清雅,面容姣好,才情如此看来也是出众的……该以什么样的借口向皇上开口,委婉拒绝。
见薛晚凝亦有羞涩难明的目光望过来,江牧野随即回避视线,低头不语。
“朕的骠骑大将军似乎是在场最适合来点评这剑舞之人。”
景佑帝见这臭小子根本不回应自己的眼神示意,甚至还避了开来,想骂又骂不到,只好出声询问。
“阿野啊,你看这薛姑娘,一舞如何啊?”
江牧野:“……”
周故笑意简直难掩,满脸写满了看好戏。
自己不敢问,可有人敢呀。
薛晚凝暗暗红了脸庞,好在本就有微微汗意,倒是不甚明显。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江牧野,眼神里星光熠熠。
可惜某些人,此窍未开。
江牧野起身回话:“江某于舞一道上知之甚少,姑娘才是行家,没有资格点评。”
“可若是说起剑法……出剑过软而无力,收式不稳,身形亦有浮动。或许,姑娘更适合跳些旁的……”
“……”
全场寂默片刻。
薛晚凝嘴角的笑意已经僵在了原地,万万没想到会获得这样的评价。
上头的皇上和皇后亦沉默了……
温知许额角隐隐抽动。
榆木脑袋。
对牛弹琴。
姑娘好惨。
皇上连打圆场都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狠狠瞪了这个没丁点眼力见的臭小子一眼,他僵硬着出声:“哈哈哈,朕看你是带兵打仗打糊涂了,薛姑娘可不是你的兵,没得用你那套要求人家。朕看这舞……”
本来还想好好夸夸,一下子结合起江牧野的评价,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闺阁姑娘,本身不会舞刀弄枪的也属正常,既如此……要不也就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画蛇添足反倒不美。
毕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舞姿还是十分动人的,不错。”景佑帝勉强圆上,夸了一句好。
小姑娘立于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足无措着,眼角还有盈盈泪光闪动。
实在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温知许暗中白了江牧野一眼。
白瞎了好姑娘,好风情。
皇后着宫婢哄了薛晚凝往楼上去换衣收拾。
皇上撇了眼稳坐如钟的江牧野,怎么看怎么气短。
随即开口道:“既如此,阿野!就由你接了薛小姐的台子,继续展示吧。”
江牧野无奈又站起身,拱手直言:“回皇上的话,臣一介武夫粗人,舞刀弄枪惯了,只会打仗,没什么才艺。”
景佑帝不耐烦,“那你就舞刀弄枪。”
“臣怕没个轻重伤了人。”
景佑帝直感觉一阵怒气上涌,几欲喷火。
温知许方才站在楼梯转角处未动,此刻手边正有薛姑娘随手放着的软剑。
她眉心微动,拾起剑柄,冲着江牧野喊了句,“江世子,接着。”
说罢直直射去。
江牧野朝这边看来,面色平静无波,随手接住。
温知许:“既如此,不如世子就用这柄软剑,让我等开开眼吧。放心,未开锋的,伤不了人。”
说着就冲江牧野粲然一笑,狡黠又灵动。
江牧野盯了她一瞬。
心里头轻嗤:野猫。
旋即也不再多推拒,转身握剑朝圣上一礼。
“臣献丑了。”
说罢随手挽了个剑花,正准备简单打一套剑法糊弄过去了事。
——竟有琵琶声应和响起。
他回头往琴声响处望去。
—是白婉容。
江牧野眉心紧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没有跟上乐音。
白婉容抬眸直直看向他:“方才薛姑娘的表演挑起了我的兴致,许久不摸这琵琶了,倒是也想来上一曲。怎么,世子不愿配合一二?”
太子萧君尧在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自也注意到了身旁萧淮清微顿的身形。
旋即,萧淮清开口:“婉容的琵琶当年亦是冠绝群伦,成亲之后我也可惜许久未曾听闻了,今日恰好有这机会……阿野?”
他温和笑着,好似全然不觉二皇子妃这般行事有何问题,征询看向江牧野。
江牧野:“……”
“既二皇子开口,多谢皇子妃相助。”
语罢,提剑而立。
人动的一瞬间,琵琶声同时响起。
剑意随心般行云流水,每一次剑尖的轻挑、回旋……看似漫不经心却又赏心悦目。
配合上江牧野一张冷肃凌厉的面庞,高高束起的发丝乱舞,风声簌动,令人目不暇接。
剑舞得愈快,琵琶声也随之激昂,没有一拍错节。
一整幅金戈铁马,肃杀缭乱的沙场图卷似已徐徐铺展开来,带所有人走入这个画面……
实是,找不出丝毫错处的一场剑法,酣畅淋漓。
即便是临时的配合,却总有种无形的默契在缓缓流淌。
一整套动作结束——利落收剑,江牧野抱拳一礼。
没有多说什么,告过帝王后便撤回一旁。
白婉容的指尖还放在琴弦上,微微颤抖着,整个人都像是置于一场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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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萧淮清走来,轻轻搭住她的肩头。
她抬眸。
“真是许久没有听到你的琵琶了,”萧淮清露出怀念怅惋的神色,由衷夸奖,“还是同当年一般惊艳。”
白婉蓉垂头,勉强平稳呼吸,重归现实,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冷。
借着他扶手的力起身站稳。
皇上和皇后等人率先鼓起掌来,点头赞好。
白婉容看了眼自家婆母贵妃娘娘已经快要凝成实质的不满与怨气。
自己的任性,终究只能到这里了……
她强行压下心头不自觉涌出,甚至难以控制的嫉妒和失控。
屈膝行礼,“儿臣僭越了,实在技痒,多谢诸位不吝赐教。”
“也多谢世子……”
说到底,今日这宫宴,意图为何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若是接受不了看不惯,大可以眼不见为净。
可她还是央着萧淮清来了。
三年未见,他如今是何模样的,她都快要忘记……只不过是想多看他一眼便好。
如今自己这身份,还能要求什么呢?
他总会有新妇,总会娶妻生子……
白婉容坐回自己的座位,平静得再看不出一丝异色。
贵妃面上带着笑容看向皇上方向,一边以腹语小声又咬牙切齿地警告她。
“莫要再有任何出格举动,害得淮清被你连累了看笑话!”
白婉容没有回应,双手藏进宽大的袖口之中垂于桌面之下。
食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大拇指边缘,尖锐的甲缘蹭出血渍也无动于衷。
……
-
温知许身为看客,左瞧一眼漂亮的冰美人二皇子妃,右看一眼正在和身边男子谈笑的卫国公府世子爷,一颗火热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可惜啊,主人公位份太高。
她有心,没胆。
景佑帝扫视了一圈。
真的,京中有头有脸的闺阁千金、世家小姐皆聚于此了。
就为着帮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好好找一位心仪姑娘,连他堂堂一国之君都前来作陪,没有二话。
可你看他?他在干嘛?
正和周故那小子聊个没完!
有什么好聊的往日在军营里还没聊完,非得跑到宴会上来叽叽歪歪!
哪有个要找夫人的正经样儿!
要不是今晚场合不对,他非得好好吐槽吐槽这臭小子敷衍人的做派,再狠狠踹上几脚解气!
白瞎了特意为他准备的衣裳!
景佑帝感觉今夜受了前所未有的气,还没处说,牙关子都咬酸了。
“江牧野!”
许是心里气太大,景佑帝开口喊人的语气重得吓人,像是下一秒就要下旨把人拖出去。
周故率先停住叭叭的小嘴,扭头,挪开屁股,坐正。
江牧野:“……”
起身回话:“臣在。”
景佑帝:“……既然你抛砖在前,不如,就由你来指定下一位吧。”
你有张良计,他自有过墙梯。
倒要看看,这满场的闺秀,臭小子究竟对哪位的印象最为深刻?
江牧野闻言挑了挑眉,右边唇角牵起一丝弧度。
让他想想,刚刚那只野猫坐在……
于是。
当这位大名鼎鼎的江世子——视线在全场环视一周,最后直直锁定在她身上的那一霎那。
温知许为时已晚地又懂得了一个道理:
事不关己,请高高挂起。
20. 取巧
“不如,温大姑娘?”江牧野微微弯腰倾身,扬手轻抬,指向“舞台”正中。
“不知可否?”
霎那间,全场目光移焦于温知许。
皇后眼中闪动着不知名的火苗,自方才温知许主动“递”剑给江牧野开始燃起,如今愈演愈烈……
“好呀。”她率先开口已替温知许做出决定。
“说起知许提前准备的物件,臣妾也觉着有趣呢,皇上您就且看着吧!”皇后笑意盈盈地同景佑帝小声说着。
温知许眸光深深注视江牧野,而那人也同样回望。
似是无声对峙,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
-
自从听苏墨姑姑提醒,说这个宴会要提前准备一个才艺演出以备不时之需时,她就犯了难。
鉴于父母故去,她亲爱的婶娘借着心疼她,不忍心拘着她学这学那……诸如此类各种借口,没有征询她的意见便主动去了她很多女学课程,还把曾经父母专程请进府中教导她的女夫子也一并辞退了。
自那以后,温雨柔每日里勤学苦练,课程不断,关在她的院子里“饱受折磨”。
而温知许自在无拘,随意玩耍,从也没什么人管束她要求她。
是以,这些个琴棋书画等闺阁儿女多少精通一两样的才情事,她的确是才疏学浅,手生得很。
只不过……
现如今的她,倒是有所不同了。
-
温雨柔没仔细听皇后娘娘和皇上的悄悄话。
只看到温知许有些许僵硬地站起身——
她的眼里划过一道得意之色。
旋即,温雨柔正了正神色,拉住温知许的手也站了起来。
温知许:?
温雨柔往前站了半步挡在她身前,贴心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同大家致歉,“实是对不住江世子一番美意,姐姐她……”
话讲到一半,回过头来有些怜悯地看了温知许一眼,又接着说道:“姐姐她早些年失怙失恃,身体虚弱需得好生将养着,家中祖母心疼姐姐而不忍再过多约束她,是以,家姐可能于才艺一道上稍显生疏——”
“但姐姐性情脾性等其余各方面都是顶顶好的,对家中姊妹也是多加谦让疼爱。”
皇后听着这样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已蹙起了眉心。
而温知许只是愣了一瞬,随即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一番“激情演出”,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轻蔑意味不由显露。
温雨柔说着,又娇娇娆娆地冲着江牧野微微屈膝半礼,面色粉嫩似云霞。
“还望世子爷莫怪,能准予臣女代替姐姐。”
江牧野越过温雨柔看向她身后半抱胸,一脸看戏样的温知许。
冷冷出声:“是吗?”
温雨柔抬眸。
可男人根本没看她一眼,视线直直和温知许再度对上。
“可我看你姐姐似乎……没这个需要。”
温雨柔怔愣,温知许在她身后凉凉出言:“我的好妹妹,谁告诉你我没有准备的?”
皇后根本不打算搭理哗众取宠之人,吩咐苏墨,“苏墨,把温大小姐托你准备之物呈上来吧,就摆这正中央。”
她顾自指挥着。
温雨柔错愕回头,温知许正冲她眯眼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姐姐?你何必要,要勉强自己呢?”温雨柔还想劝上一句。
这万众瞩目,浪费了去,不如留给她,去博一个众人欣赏的目光。
温知许侧身绕过她,扩大唇角上扬的弧度,“谢谢妹妹的贴心提醒,不过,也没有很勉强哦。”
说罢,边往前走,边将两边宽袖系带固定在手肘上方,又用一根从头顶随手取下的发簪重新固定住原本的半披发造型——利落干净地将三千青丝全部束起。
等她走到水榭中央,苏墨姑姑已经将加宽加长版的巨型长幅卷轴置于地面,顺道还递给温知许一只差不多和她人一般长的超大号毛笔。
这阵仗已让不少人露出新奇又惊讶的神色,坐于后方的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前探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温知许着素袜步入这巨型卷轴之中,朝四周缓缓一礼。
有乐师在一旁伴奏轻曲。
随琴音抬脚轻舞,温知许身形灵动流畅。
挥毫蘸墨,墨汁溢满而不落。
温知许干错利落地下笔,黑色很快就在白纸上铺陈开来。
一舞,一笔。
不仅赏心悦目,还引起大家满满的好奇心。
这么大一支笔,这位温姑娘真能控制自如,下笔有神?
她倒像是随心所欲的样子。
纸上黑线交叠,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琴音叮咚缓落,温知许也随之停笔。
往另一边换了只小笔,温知许在卷轴侧边大大方方落款署名。
满场仍是问号。
直至温知许同苏墨一道,一左一右将整张卷轴拉了起来,示于众人眼前。
景佑帝:……
他只看到一团团黑乎乎的,不知道当不当说。
旋即,卷轴翻卷——
竟是一匹蹄疾骏马跃然纸上!
众人露出惊异赞叹的神色。
“哦?好巧思!”景佑帝亦是夸赞道,“寥寥几笔生动灵趣,你这倒是别出心裁啊。”
皇后娘娘就像是看着自家孩子表现出色那般,满眼笑意。
“知许这落款的字啊,看得出来也是下了苦功夫的,筋骨已成。”
“嗯,是啊。朕还记得当年,你父亲虽为武将,但那一手行书力透纸背,苍厚浑劲,便是大家也赞叹不已。还是虎父无犬女啊,哈哈哈哈……”
温知许亭亭立于中央,听闻此言,爽朗一笑,大方道谢。
“皇上,娘娘谬赞了,臣女才疏学浅,比不得诸位小姐,只好剑走偏锋了。”
转而状似不经意地瞥向正侧方的江牧野。
男人目光浅淡,亦落在她身上。
倏地,温知许冲他挑衅般扬眉,眼角眉梢笑意晕开,张扬肆意,鲜活而又灵动。
江牧野盯了会。
不由失笑一声。
周故目睹全程:“……”
这哥今日的笑容是不是有点多了。
-
温雨柔看完温知许的表演如坐针毡,神色僵硬,在桌底快把手中的帕子捏烂了。
明明无人看她,她却总感觉众人看笑话的视线几乎要把她灼伤。
温知许何时学会了这些?!
分明没有人教她,她往日里亦是一副半点不沾的清闲样,何时?!
她淬了毒的目光阴阴刀向温知许,只在她转身的瞬间勉强收回,垂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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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全场气氛重新流动,各位闺秀轮番上台,花招齐出——
温知许也坐回位置上,满是兴致地观赏起来。
“姐姐好本事啊……”身旁有人幽幽开口。
温知许持盏的手一顿。
“妹妹竟不知,姐姐何时有了这一手书画才艺?”
温知许继而送盏至唇边,缓缓饮茶。
片刻,直至温雨柔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轻笑出声:
“我有什么本事,怎么,还需要同你交代不成?”
温雨柔咬牙:“同是一家姊妹,姐姐竟这般防备我?”
温知许瞟了她一眼:“好似我没有出糗,妹妹很是不悦的模样啊?”
温雨柔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撕下往日里的伪装,目光恨恨落在温知许身上,语调都有些扭曲,一字一顿地冲她说:“你别得意的太早!”
“哟,不装啦?你也是真不嫌累,和我演什么姐妹情深,呵。”
温知许话语里的嘲笑意味太浓,激得温雨柔险些当场失态,她还在“友好”提醒:“各家都在准备着好好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展示一番。姐姐我勉强算讨了个巧,你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失了伯府的脸面啊,可都指着你为家中争光了。”
她凑近温雨柔脸庞,轻轻柔柔,似姐妹亲昵:“雨柔妹妹,我很是期待呢。”
……
看着温雨柔有火发不出也不敢发的憋屈模样,只能愤愤离席去为自己的表演做准备。
温知许就感觉通体舒畅,心情愉悦。
她嘴角噙着明显的笑意继续将视线落回台中央。
后续满场的才艺展示精彩纷呈,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温雨柔混在其中,出色却并不出彩,并没有她预想之中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夜色愈深,宴席也在欢笑声中渐渐落下帷幕。
景佑帝再度看向江牧野——
满场,从头到尾,这逆子就几乎没有露过笑脸,连头都像是坠了千斤重,抬不起几下,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难不成,这满京的大家闺秀,他就真一个都看不入眼?
还真打算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真是气煞人也!
景佑帝鼻子重重哼了一声,身旁几人都注意到了。
贵妃冷不丁就在这时朝向江牧野。
“阿野啊,你看你这好不容易得以回京休养调整,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是时候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一副知心长辈的模样。
谁都知晓本次宴会的主角在谁,陛下操心这位的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虽说她着实有些看不惯陛下对一个臣子都比自家皇儿更上心的样子,可奈何为着讨陛下欢心,也为了皇儿未来能得卫国公府偏向,她都得做出些样子来。
景佑帝闻言挑了挑眉头,稍稍坐正。
此话倒说得正是时候。
他轻咳两声,意欲明显的将视线凝在江牧野身上。
周身沉郁的男子闻言顿了下。
——随即朗朗出声:“承蒙陛下和娘娘,诸位皇子厚爱,一直挂念臣的婚事,不甚惶恐。然臣家中……”
他停顿片刻,景佑帝有些预感般眯起了眼睛。
江牧野继续:“父母俱亡,亲眷凋零,除了幼学的亲弟和侄子之外……”
“臣还有一个髫年之女。”
21. “大瓜”
!!
最后半句话落,满座皆惊。
“江牧野!”景佑帝的声音怒气显而易见。
江牧野古井无波的目光对上帝王的盛怒。
旋即,拱手垂头。
台下听闻这一消息,都开始小范围窃窃私语起来。
“这卫国公世子什么时候竟有了女儿?竟从未曾听闻过。”
“是啊,年纪都这般大了。”
“他可尚未娶妻啊。”
“许是在外时……没有领进门来的。”
“……”
在座各家女眷都微微变了脸色。
其实很多人家本就因着这国公府的诸多前尘往事和外界传闻中少年将军杀伐果断,煞气盈身之态犯嘀咕呢,并没有打定主意要攀上卫国公府这门亲事。
只不过碍于陛下和皇后娘娘之邀先行前来,见机行事,也重新相看相看时隔好些年未见的世子爷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竟不知居然还有这般内情,那有些事可能需要更慎重地重新思量了。
毕竟,进了这卫国公府,可就是要当继母了……
在场都是各府千娇百宠的闺秀们,清流矜贵,在此之前,哪里想到过这种事情。
-
景佑帝只感觉浑身都在冒烟,瞪着江牧野的样子都想把他拖下去打一顿。
江牧野那女儿是个什么情况,哪里还有人比他更清楚的。
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就不要把孩子带回来了,留在边关找人好好教养着,就凭着他江牧野这三个字,哪里有人敢苛待小姑娘?
偏不听,非要把人带回国公府,这不是诚心给自己未进门的新妇添堵嘛?!
反了天了这臭小子!和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犟得像头驴!
皇后显然也是知晓内情的,见状刚想开口替江牧野解释什么——
被江牧野眼疾打断。
“臣常年在外,京中各府想必尚未得知此事,臣也不愿就此隐瞒。”江牧野冷肃着脸认真望向帝后,眼里满是坚定。
“臣意外有了这个女儿,之前一直养在边关。如今也随臣一道回来,之后会长留京中。”
他犹嫌不够,还难得多话地补充道:“她被我娇惯着,脾气差了些,不爱理人。还有我那无法无天的弟弟,先前无人约束,整日闹得鸡犬不宁,上蹿下跳的,除了我,谁的话都不听,也着实难管。哦对了,府上还有个二哥家留下的侄子,年纪也不算大。”
“家中孩子是多了些,倒也热闹。臣也头疼着,要是之后臣领命外出,家中似乎……确实缺个当家做主之人。”
他一改先前不言不语,对婚事避之唯恐不及的作风,将一切说得清楚明了——甚至是,太赤裸裸了些。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这新妇,就是想找个能看管教养孩子,主持家中全局的“大管家”。
不谈情谊,不讲门第,只有最直白浅显的现实。
皇后心头叹气。
这孩子压根没想认真考虑婚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把自身的情况说得那么糟糕,想要打消在场各位的念头,也省的他在皇上面前为难。
这又是何苦呢?
然而他的一番话显然起了成效。
席上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在此时冒头出声。
……
温知许大概是在座最不意外此事的人。
前世她早有耳闻,关于卫国公虽未婚,却育有一女的消息。
她只是静静将目光落在挺立如松的男人身上。
冷寂,幽深,距离感。
不同于先前那偶露的些微……顽皮?
更多的时候,这位世子身上像是套着一层坚硬而厚重的壳,看不到内里,更遑论走近。
他天然带着让人只敢远观的凛然与肃杀。
本就杀名在外,不好接近。
这下子,想来这位世子的婚事,怕是有些难办咯。
温知许托着腮有些游神。
不过好似更愁的,是陛下和娘娘。
这江世子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在乎,甚至乐见其成。
忽的,她嘴角抿出一丝嘲笑意,又碍于场合很快止住。
可笑,他再怎么样也是当朝权贵,炙手可热的大将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操心了?
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自己这境遇才是更糟糕的。
这江牧野不成婚又能如何,照样潇洒风流,说不准过几年,还能再整出个小娃娃来。
可她呢,若真敢不成婚,尼姑庵说不准也就真是她的归宿了。
可成婚……她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成婚可太烦了,也太让人厌倦了。
有过一次经历的温知许站在同样的岔路口上,打从内心深处的抵触。
女人的无奈,可比这男儿郎,多得多。
他这点子,算什么呀?
-
江牧野看似垂首严肃等待着帝后的回话,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这个表情动作异常丰富的“另类”。
一下笑一下叹气的,好像轻松得事不关己,又时而脸色郁郁沉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牧野收回视线。
今日这位温大小姐,着实是让他,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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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席上卫国公府世子有女的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京中各府各院。
温知许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珠花,边听连翘绘声绘色地讲着外头传进来的小道消息。
“有说这国公府的小小姐生母是歌姬,是外邦人的,还有说啊,是江世子在行军途中于百姓家里养伤时同那家小姐的,说什么的都有,传得沸沸扬扬的。”
温知许闻言也不意外,“莫要小看这些个主母小姐的想象力和猜测力,给她们一点发挥空间啊,直接把话本子都给你编出来。”
连翘一边帮温知许挑着匣内的点翠,一边好奇:“看那世子冷冰冰,难以靠近的样子,真想不到,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又不用他生。”温知许轻哼哼。
“先前看着,这世子可是个香饽饽,相貌端正,家世又好,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多少人家挤破脑袋想做这个未来国公夫人……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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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奴婢瞧着,竟是退缩了的多。”
温知许分析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小姐可是个大问题,总有人顾忌做继母的名声不好。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这还没成婚呢,一旦定下亲事,可就先当上娘了。都是有头有脸要面子的人家,谁能不在意?”
连翘觑眉:“这么说来,卫国公府这亲事,可是难成了。”
“那你也想多了。”温知许断断然回道,语意深长。
“这可是国公府啊。”
-同一时间,二房院中。
一家人正坐在一处,聊起的也是同一件事。
听完温雨柔的一番话,温允礼抚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老爷,你还在犹豫什么呀?”温李氏急不可耐地开口,“这多好的机会,原先,这样的香饽饽可轮不到咱家来考虑。”
“你懂什么?再说了,这事儿是我点了头就能成的吗?”温允礼有些不耐烦地回道,“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明了的。”
“父亲,娘也是操心女儿。”温雨柔开口替母亲辩护了一句,“这国公府的婚事照理来说,落不到我们伯府头上,可现如今情况毕竟也不一样,父亲您看,是不是有机会?”
她侧着脑袋,眼含征询地看向温允礼。
温允礼看了她一眼,“柔儿啊,你是想好了?国公府的水可不是那么好趟的。能嫁给这江牧野固然是好,可卫国公府如今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人丁凋零,就剩下这江牧野并几个小崽子了,其余——全部战死。”
他叹了口气,“京中即便是武将,也没有哪家是这般境地的。外头也不是没有流言,说卫国公府这位世子,将星之命但……天煞孤星,亲缘浅薄,祸及家眷啊。”
“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不若,即便他先有一女又如何,多的是想嫁国公府的人家。”
温李氏不待温雨柔反应,先皱起了眉头,“竟还有这样的传闻,妾从未听闻。”
“你没听过也属正常。”温允礼眯着眼回忆起那年,“江牧野还不是卫国公世子时,他上头有两位哥哥。想必先前你们也知晓,卫国公府三位儿郎——‘三江戍边,无人敢犯’,号称外邦的丧钟啊。”
“江家个顶个的骁勇善战,英雄出少年,名满大梁。这江牧野年纪最小,却也于兵事一道上最具天赋,是个单枪匹马就敢闯敌军大营的人物。”
“谁知那年边关突然大乱,卫国军不知为何连连大败,羌乌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
“最惨烈的那次,卫国公、当年的世子和世子妃以及二公子全折了……卫国公一系损失惨重,十不存一。”
“到最后,只留下了江牧野……”
“他一人扶灵回京之日,运送棺椁的队伍绵延几里路,白幡招招,触目惊心。”
“那日之后,京中便有传闻称是江牧野命格煞气盈门,才致江家几乎灭门。皇上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下旨严肃查处传扬此事之人,为首的更是直接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帝王一怒,全京震动,谁都不敢再随意议论卫国公府之事。”
“时日久了,加之江牧野接过江家历代戍边守疆的担子,常年不在京中,这些事儿也就淡了。”
22. 嫁与不嫁
“这世子……”
温李氏听完温允礼一番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方才被女儿说得蠢蠢欲动的心又凉了下来。
“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温雨柔淡淡出声。她神色平静,竟没有多少动摇。
“雨柔?”
“战场上刀剑无眼,权谋与武力相争,一方落败,势必惨痛,没必要和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混为一谈。”
温允礼挑眉,没想到自家这位娇娇柔柔的女儿居然有这般见识。
“女儿看重的是国公府的门第,有得必有失。若这卫国公府一如以往那般强盛,还轮不到女儿来肖想。”
她看得很明白,她就是要在婚事上狠狠压温知许一头,叫这位一直在她面前阴魂不散,隐隐压着她的长房之女,下半辈子永远都要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小心讨好。
温雨柔一想到在宫内宴会上自己出的丑,指尖狠狠攥紧,掐入掌心。
眸光中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她就是要高嫁,越高越好。
“既如此,我想想办法,看如何能同这位世子爷搭上关系。”女儿都这么说了,对于这样一位好郎婿的人选,温允礼实也乐见其成。
“爹爹不如和皇上说说?”
“哦?”温允礼疑惑。
那日宴上江牧野对待婚事与女眷的态度都历历在目,直接寻上他,不如和显然操心他婚事的皇上说来的管用。
-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府。
“女儿不愿嫁他!”
正屋厅堂内传来一道女子带着哭腔的嗓音。
“混账!此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嫁与不嫁!”户部尚书薛川指着下方正埋首痛苦的女儿厉声喝到。
尚书夫人赶忙走到他身旁拍着背安抚,“老爷,你别发那么大的火啊。”
“你看她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就是被你给惯的,没个轻重。”薛川语含指责。
薛晚凝猛地抬头,不管不顾地说道:“那江牧野根本就没有这份心,当众给我难堪不说,他还有个女儿!您就非要让自己的女儿上赶着给人家做继母去嘛?!”
薛川闻言横眉一竖,抬手就要打——
“老爷!”
尚书夫人赶忙拦在自家女儿面前,“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说着眼眶含泪,泫然欲泣。
薛川见状狠狠一甩袖子,背对过去。
“这事儿是圣上特特意专门传唤了我过去,话里话外把意思说得很明显,他就是挑中了我们家,挑中了你做这个世子夫人。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想嫁?是想让我抗旨,让尚书府抗旨不成?!”
“皇上这不是没下旨嘛。”尚书夫人也忍不住开口,“这事儿尚未有定论,皇上也只是提前跟你通个气,看看我们两家是否都有意愿,如今女儿不愿嫁,那江世子瞧着也没有明显的意思……”
薛川狠狠瞪了她一眼,尚书夫人喃喃了几句,好歹没有再说下去。
“那江牧野身上煞气深重,性子冷淡寡言不说,看人的目光里都带着阴沉沉的压迫感。”薛晚凝想到江牧野突然浑身抖了一下,哭着拉住父亲。
“这样杀人不眨眼,浑身都带着边关尘气的武夫,父亲就非要让女儿嫁过去吃苦受罪嘛?女儿害怕啊……”
原先她未曾见过这位世子爷,只知晓他威名在外,年纪轻轻已是手握大权的将军,听说相貌也是极好,加之父母劝说,皇上看重,也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可宫中一见,他丝毫都没有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还当众羞辱于她。
再加之有那样一个身世不清不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儿,国公府内又是那么的情形,几位好友明里暗里都劝她莫要踏入这个火坑。
她早就心生退意,甚至被吓得半夜做了噩梦,梦见江牧野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阴森森面无表情着,突然就挥刀砍向她!
她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您若是非要女儿嫁,女儿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薛晚凝横了横心,咬着牙凄厉出声。
薛川:!!
“哎哟我的乖宝,你莫要这样吓唬娘啊,是想要了娘的命吗?”尚书夫人闻言紧紧抱住薛晚凝,哭得哀婉,生怕她真的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一面又控诉般看向薛川:“老爷!您就忍心看着我们娘俩这般模样?看着女儿受苦受罪不成?!”
“你,你们!”薛川气得手抖,“败事有余啊!”
何至于此呢,自家这个向来听话懂事的女儿这次不知着了什么魔,反抗竟这般激烈。
“这国公府什么时候就成了龙潭虎穴闯不得了。先不说府里只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童,又没有什么妾室给你整幺蛾子。几个孩子还不好管吗?”
薛川费心耐着性子和女儿讲道理:“平日里自有奶娘嬷嬷们照看着,也不至于劳动你亲自看管,面子上的功夫过得去不就行了,一旦掌家,偌大的国公府上还不是听你的?时日久了只要能抓住这世子的心,生了你自己的孩子,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可无论他如何劝说,薛晚凝就是打定主意拼命摇头,怎么说都不听,就是不愿嫁。
……
薛川是真没法子了。
让他枉顾女儿和夫人的意见,强行绑着人上花轿吗?
他也做不到如此狠心。
更何况,这事儿也不只是自家一边的问题。
本是皇上看重,才愿意让自己这个户部尚书靠向卫国公府。
说不准自己这个尚书的位置还能借机往上动一动。
眼下,大好的机会却是要擦肩而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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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里,户部尚书和忠勇伯并另外数位世家官员同时上报求见景佑帝。
景佑帝先后接见了他们。
就说户部尚书和忠勇伯吧。
一个,耷拉着张老脸连连告罪,言明是自家女儿没有福分,配不上英雄少年。
另一个,满面带笑,话里话外都是想给自家女儿求个好姻缘。顺便针对先前他一时疏忽,对兄嫂遗孤——自己侄女儿的婚事看察不严,关心不够的问题做出了深刻的自我检讨。
“你说有不有趣?”景佑帝坐在永安宫中,捧着皇后亲自泡的茶同她说起今日见闻。
皇后抿着唇角轻笑,“这么说,都是为着阿野的婚事来的?”
“哼,那臭小子还觉得自己一番话能吓退所有人,想得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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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江牧野,景佑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日宴会他愤然离席,这小子居然也不知道来哄着他点。
这么多时日了,不进宫来,也没个动静。
“毕竟是国公府,门第放在这儿呢。”皇后也点点头,“阿野自身条件更是不差,也就是看上去唬人点,往些年卫国公还在时……他曾是多么张扬又爱笑的少年郎啊。”
景佑帝闻言也收回了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沉下神色。
是啊,当年一门三兄弟,个顶个的天骄。
三人一同进宫面圣,站在景佑帝身前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少年风流。
那是他大梁最出色的儿郎了……
这其中啊,就属阿野这小子最顽皮,也最没规矩。
年纪轻轻就敢同他开玩笑,下棋时更是敢与他这个帝王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被江景天指责之时,也只会一脸坏笑地插科打诨,父子俩在他面前就能上演一出你追我赶的戏码,惹得他一阵阵发笑。
那时,在他们父子兄弟面前,他是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
只可惜,那样的时日,阿野那样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景佑帝踱步走到窗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阿野他一个人太久了,加在他肩上的担子…也太重了,所以朕才那么急着,想替他安个家,也安个心啊。”
他望向漫天雪色的目光里隐隐有怀念和怅惘之色。
好似在雪中看到了那个笑容平和,一直撑着他护着他的昔日好友……
直到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肩头。
景佑帝回神转过头来,是皇后那双担忧关切的眸子。
“他明白您的苦心,才不好直接拒绝您的好意。”
“他大概也是怕了,不敢了……”
“朕明白,但朕总得替他打算,不然,阿野岂不是没有任何长辈为他操持了。”景佑帝反手回握住皇后。
两人相互依偎在窗前。
片刻,皇后突然想起什么。
“方才是户部尚书和,忠勇伯?”她问道。
“是啊,这温允礼往日不声不响不作为,这时候倒是冒出头来了。”
皇后眼珠子一转,“他是替他女儿求得?”
皇帝有些没明白皇后的意思,“是啊,不然还能替谁?”
“皇上您忘了,还有知许啊,知许也是忠勇伯府上的。”皇后转过身正面对着景佑帝,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眼睛亮亮的。
景佑帝恍然,“哦对,他倒是也提起了温家大姐儿,向朕告了罪,言明日后会多加善待知许的,你放宽心。”
景佑帝以为皇后是担心温知许在府上继续受欺负,拍了拍她的肩,“还有你替她撑着腰呢,不会被欺负了去。”
皇后:……
就说男人在这方面少根筋呢,便是皇上也不例外。
“臣妾的意思是,您有考虑过,阿野和知许吗?”
阿野和知许?
景佑帝怔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
“他们俩?”
景佑帝这时也想起了宴会上两人的交集。
那些阿野与对待旁人稍稍不同的态度和言语争锋——他的眼神也突然亮了。
“他们俩!”
23. 兄弟俩
卫国公府,飞云轩。
院落中央相对而立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一边是一身玄甲骑装的八尺男儿。
顶天立地,双手抱胸,眯眼俯视。
一边是个小矮墩子。
胖乎乎圆滚滚的一团,双手叉腰,整个小脑袋仰到飞起,不甘示弱地瞪着面前这个大高个。
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身旁的嬷嬷和侍从根本不敢近身,退到了廊下,由着世子爷同四公子对峙。
小胖墩终究先败下阵来,主要是脖子实在是酸疼得撑不住他的脑袋。
“哼!”他重重哼声,侧头看向一边。
江牧野睨着他,无波无澜地开口:“去把今天的大字练完。”
“我不练!夫子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练字,我就不练!”小胖墩丝毫不听,蛮横得不行。
江牧野眉关渐渐锁紧,眸光带着危险的光泽。
一句话都没再说,只是如一座大山般立在江怀川正前方,无声告知——此路不通。
江牧野面前这个胖乎乎的男孩正是他的亲弟弟,卫国公府四公子,年仅八岁的江怀川。
他正准备溜之大吉出去找乐子玩呢,结果不幸被这个刚回京没多久的哥哥堵了个正着。
江牧野这几日在京郊军营巡视练兵,今晨突闻府上来报,又一个夫子被四少爷赶走了,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赶了回来。
-
江怀川看向江牧野的眼神里满是不服气:“我都说了,不、想、学!你就是再请回来十个,一百个夫子回来,我也有的是法子叫他们乖乖滚蛋!”
江牧野闻言,突然扯起嘴角笑了一声。
“能耐啊江怀川,咱江家,就属你最能耐了。”
明明是笑着的,江怀川却感觉,周遭气温沉了几个度。
……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你可以不练,但今日,也别想踏出飞云轩半步。”江牧野说道。
“凭什么?”江怀川本还有些畏惧之意,闻言立马梗着脖子呛声,“你凭什么管我不让我出去?往日里也不见你的踪影,现如今回来待个几日倒是想起来到我面前耍威风,摆兄长的架子了!好笑得很!”
“你放心,不止几日。”他说着一步步逼近江怀川,随即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
“从今天开始,直到你愿意好好上课之前,我来给你当夫子,我教你。”
“江怀川,要是有本事的话,你也赶我走。”
说着江牧野露出一个在江怀川看来有些渗人的微笑:
“我们来日方长。”
“……”
和久经沙场的兄长比站功的下场就是——
虽然他梗着脖子不服气,从晨起一直站到了正午太阳直直高悬,双腿都打软了也不肯松口,但还是比不了面前人高马大这位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影响。
江怀川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粒直往下流,一旁的奶娘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劝说江牧野。
“世子爷,你看四少爷他,他毕竟年纪还小,这样实在熬不住,不成的。不如今日就放他……”
话音还未落,就被江牧野淡淡打断,“没你什么事儿,你们退下吧,这儿有我。”
奶娘还是皱着眉头嗫嚅着不肯走,眼里满是心疼。
江牧野一个眼刀扔过去——
“没听清?”
凌冽的气场瞬间吓得奶娘和嬷嬷们连连告罪,又退了回去。
明明是冬日里,汗水却盈满江怀川的脑门。
阳光很刺眼,江怀川眼中的江牧野高大得不像话,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视线,周身晕染上一层耀目的光圈。
就像是真的战神降临。
江怀川咽了口口水,心头有些莫名的想要亲近的冲动,却被他用力抛之脑后。
江牧野回过头来,继续注视着面前的小胖墩。
“还算不错,有点江家子弟的模样。”
他突然这么来了一句。
在江怀川愣神之际,江牧野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走到他跟前蹲下,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看了一会……江牧野突然伸手替他拭去额间细汗。
江怀川瞬间屏住呼吸,不知为何,一动都不敢动,小手在身侧捏紧了衣袖。
江牧野仔细端详了他一会,江怀川都快憋红脸的时候,他淡淡嗤笑一句,说:“就是胖了点,白白嫩嫩的,不像是能习武的料啊。”
江怀川:?!
“你才胖!你全家都胖!”江怀川口不择言,立马反击回去。
等看到江牧野眼角眉梢暗含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气得直跺脚。
“你凭什么说我不能习武。”
“凭我习武啊。凭我……封号将军?统领军队?”他故意说。
江怀川把拳头攥得死紧,胖乎乎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江家没有不习武之人!”
“也没有那么绝对,”江牧野眉间微挑,云淡风轻,“咱爹说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强制。不过……江家,倒确实没有小胖墩。”
“江牧野!”江怀川彻底炸锅。脑袋顶就差有青烟往外冒。
“目无尊长,直呼大名,多加一张大字。”江牧野冷冰冰的言语没有丝毫兄友弟恭的温度。
“你?!”
“再说再罚。”
“……”
“什么时候你写完了,什么时候再出去玩。你要是愿意在太阳底下罚站浪费时间也不嫌累,我不介意陪陪你,我亲爱的弟弟。”
江怀川恨恨盯着江牧野。
果然,方才那一丁半点的心软感动,自以为的兄弟情谊都是假的!是江牧野这个大魔头哄骗人的伎俩!就不该信他!
可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横冲直撞……什么招式都试过了,就像石沉大海般掀不起一点波澜。
江牧野照单全收,纹丝不动。
最终,江怀川无奈落败,灰溜溜地退回书房,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毛笔完成江牧野布置下来的任务。
……江牧野看着小胖墩拖着沉重步伐回屋的背影,也沉沉吐出一口气。
小儿难管啊。
重不得,轻不行,比军队都难料理,成日里给他惹是生非,没个消停。
他松垮倚在石桌上,右手揉捏着太阳穴。
这是第几位被小胖墩气走的夫子了?
说归说,自己当小胖墩的夫子……哪儿来那么多时间。
可再这样下去,卫国公府可就真没读书人敢上门来了。
实在让人头疼。
门外他的随身侍卫空青匆匆入内。
他注意到,抬眸望过去。
“世子,宫内宣您。”
哦?皇上消气了?
他掸了掸衣袖,利落站直,“走吧,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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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
永安宫中摆放的西洋钟一声一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景佑帝故意不理还行着大礼的江牧野,自顾自翻着折子,不过就是想听他先说句软和话。
他倒好,耷眉丧眼的,不动如山,问完安竟是一声都不再吭。
逆子!就是个纯纯逆子!
景佑帝砰一声把手中折子砸在他脚边,“你还知道来请安?”
“陛下召见,不敢不来。”
“这么说,朕要是不传你,你就一直不进宫来了?”
“陛下未传,不敢擅来。”
“我给你一脚!”景佑帝闻言,一瞬间什么形象都不顾了,只感觉怒发冲冠,蹭蹭几步过去抬脚就踹向江牧野。
这么点力度就跟挠痒痒似的,江牧野连给个面子挪动一厘的意思都没有。
偏还因为一身铠甲,踢得景佑帝脚生疼。
“你江家的人都是祖传的倔驴,专门来气朕是不是!”景佑帝中气十足地吼着。
江牧野听这话,突然想到了早上那气煞人的小胖墩。
……皇上看他,该不会和他看小胖墩一样吧?
“……”
江牧野神色莫名,突然就更不想说话了。
“又吵什么呢?”皇后无奈的笑声从门外隐隐传来,随即她同苏墨一道提着食篮出现在殿门口。
“皇上你也真是的,不见呢念叨得紧,天天嘟囔着阿野,见面了呢,又非要赌气吵嘴。”
皇上面上瞬间绷不住了,“皇后……”
怎么给自己拆台呢?
没看到这臭小子嘴角憋着笑呢。
“好啦,你俩都别折腾了,快过来喝盏甜汤暖暖胃。这也不知突然怎的,这雪是越下越大了。”
景佑帝同江牧野对视一瞬,又很有默契地各自避开视线,景佑帝还轻轻哼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往皇后身边走。
在一张桌上坐下。
江牧野接过皇后递来的碗盏,乖乖道谢。
“阿野你多吃点,本宫记得你爱吃甜的。”
江牧野捧着碗盏的手停滞,有些微妙的僵硬。
景佑帝看穿他的不自在,心情颇好地边喝边说,“也不知传出去让谁家笑话,大名鼎鼎的江大将军,生平啊最爱吃甜食。”
见江牧野低着头闷不吭声,皇后娘娘抬手打了景佑帝一下,嗔怪瞪他。
这人非要来劲。
三人简单用膳完毕,景佑帝轻咳两声步入正题。
“虽说那日某人自己拆台……”说着斜觑了一眼江牧野,“但好在,京中还是明眼人居多,这不,有好几位想替自家女儿相看的帖子递到了朕面前。”
江牧野闻言面色一紧,眉头锁住。
景佑帝得意地抬了抬眉,冲他示意:“现下就看你如何选了。”
“皇上,臣实在无心……”
“诶诶,打住。”景佑帝抬手打断江牧野,“朕不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先前怕人姑娘家里介意这介意那的,现如今你把一切情况都已分说明了了,人还能自己找上朕来,说明什么?”
“说明你担心的那些都是多余。”他挥了挥袖子。
“这下,你应该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拒绝了吧?”
江牧野:“……”
24. 约见
待江牧野终于获得景佑帝的恩准得以离宫,夜色已渐渐落满京都。
墨蓝色晕满天际,雪花簌簌飘落,装点红砖绿瓦,静谧得让人流连。
江牧野让随侍先撤,自己悠悠哉哉牵着马漫无目的的闲逛,也让思绪得以放空片刻。
街头巷尾来去穿行的百姓,亮起灯盏的商贩食铺,偶尔传来依稀孩童嬉笑的打闹声……大都挂着笑容,平凡朴实却也温馨。
他的面孔不自知地柔和下来,卸下满身冷肃。
这是江家世代最大也最珍贵的守护。
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话突然就闪现在脑海里。
“我们没有逼着你非得定下谁的意思,只不过总希望你身边能有个伴陪陪你,也照顾你,不至于回头看时,身后空无一人。”
“唯有责任压在你肩头的国公府不知如今还能否让你眷念,成为你的心安之处。”
“想来若你能有个自己的小家,有牵挂,也能有依靠……”
江牧野目光所及之处的万家灯火,好似,真的没有一盏是真正为他所点。
他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些许疲惫,甚至不算笑意的弧度。
家么?
……
一路前行,他由着脚下步伐随意又漫不经心地带动他。
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就是觉得,这么舒服的天气里,暂时还不想回国公府。
小崽子们太闹腾,心烦。
就这么走着,在一条街尾的转角处,他正预备拐进小巷内——
抬眸的瞬间,他注意到前方樱花树下站着的一对璧人。
本也没多留心,俩人看起来正在争执的模样,本着莫管闲事的原则他刚打算换条路走。
那原本背对着他的女子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随即惊叫出声,音色凄厉,又瞬间攥回了他的视线。
这女子忽然闪现的侧颜竟莫名有些眼熟?
得益于非常优异的视力和分辨力,江牧野倏地顿住脚步。
温知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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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回溯至这日清晨。
温知许面无表情地拆开半夏递过来的信笺。
上书:可否一见?我在老地方等你。
落款——方子聿。
她随手看完把信丢在一旁的矮桌上,继续顾自拨弄着算盘对账。
温知许毫无顾忌的举动,半夏自是也瞧见了信上的内容。
她咬了咬下嘴唇,有些犹豫着开口:
“小姐,不去吗?”
“为何要去?他乐意等就让他等着,我有答应过要去见他吗?自说自话,莫名其妙。”
温知许的声音清清冷冷,听着没有异常,只是手上拨弄算盘的清脆声响愈大。
就这么忙活了近一天,眼看着晌午过后雪就越下越大,漫天都被落絮霜花点缀,白茫茫连成片。
寒意无孔不入,便是裹上厚重的袄子也只勉强抵御。
温知许坐在书桌前,手上的书页已经很长时间都未曾翻动过……
她垂着眸子,半夏和连翘也辨不分明她此刻的神情态度。
只是,连翘又望了一眼屋外绵密的落雪,转头回来欲言又止,眼里有些于心不忍的意味。
这屋里头烧了炭火,暖意融融的,可外面……是真能把人冻坏咯。
半夏着后门小厮去偷偷瞧过一眼,方家那位还在,一直在。
连翘和半夏两人在一旁小动作不断,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先上前去触这个霉头。
就在这时,温知许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她俩立马噤声站直。
“快传晚膳了?”温知许没头没尾问了一嘴。
半夏上前半步:“小姐可是饿了,看着时辰也差不多,奴婢先去厨房取膳?”
温知许又叹了口气,“还用什么膳啊,闹出人命来你家小姐我就又出名了。”说罢起身,自己取了挂在一旁的银白翠纹翻毛斗篷披上便要出门。
嘴里还恶狠狠地咬牙念着,“上辈子明明是他欠我的!”
俩丫鬟对视一眼,了然打算跟上。
温知许停住:“你俩…就不必跟着了。”
她唯独不能保证,在面对方子聿时的自己,能一直保持得体。
狼狈不堪的一面总也不想被太多人瞧见。
她说完,重新昂扬挺起身子,带着十足的武装预备去见这位,前世的夫君。
-
风雪扑鼻地刮着,方子聿僵硬地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已然不知道究竟过去多久,只是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
方子聿把衣领裹得很紧,却也抵不过长久站在风雪中的冷意。
缓缓呼出一口白气,他活动了一下陷进雪地里的双脚。
远山方才给他换了暖手炉,只不过眼下又失去了热意。
止不住身上微微的寒颤,他眼前晕影,有些站不稳,晃了晃。
一旁焦心的远山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扶住他,“少爷!”
方子聿被喊回了神,借着远山的力站稳。
“无碍。”声音微弱而无力。
远山脸上的忧虑和不满如有实质,“少爷,别再等了,那温大小姐摆明了不会来,您又何苦?再这样下去您身子要受不住的,本就感染了风寒将养好久都没好透呢,这下又!”
“咳咳——”方子聿微蜷起身子用力咳嗽,胸腔肩背都在震动。
良久,才缓缓止住。
他摇了摇头,没甚力气的病弱样子,却固执得很,任远山怎么劝都不肯走。
方子聿望向巷子口——依旧是空茫茫的一片。
一整天了,偶有人经过时,他总满怀希冀地抬头,又失落地垂眸。
都不是她。
可是,如果连这样都换不回她见自己一面……
方子聿不由苦笑。
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再等等,许是……被耽搁了也不一定。”
远山:……什么事能耽搁一天?她能不知道少爷就这么冰天雪地一直等着?!
真真是看清了,先前还天天跟在自家少爷身后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转头就能冷心冷情决绝至此,竟丝毫都不顾及曾经的情分了。
远山打从心底里替自家少爷感到委屈与不值。
眼下快至各家用晚膳的时辰,加之风大雪大,路上行人都稀疏了不少。
巷子里除了他主仆二人再无人经过,安静得只能闻见飞雪声。
——直到一阵踩雪的脚步声惊扰了空巷。
方子聿已经无甚气力,撑着树干半眯着眼。
远山不经意地瞄了一眼。
?!
转角走来的那道身影……
“少爷,是知许小姐!她来了!”远山抬高了音量。
方子聿猛地抬头,都顾不得眼底的晕眩——
眼前白渺,唯有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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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薄青亮丽。
。
温知许独撑一把油纸伞款款而来。
伞面倾斜半遮掩,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
方子聿撑起身子站直,暗自咬牙定了定心神掩饰浑身寒意。
但到底一步都走不稳,无法上前迎她了。
温知许抬伞看向他。
一如初见时那般,少年身姿修长挺拔,木簪挽发,温润清俊。
只一眼,便让少女春心萌动,心生好感。
温知许面无表情地看着,想着。
突然冷笑了一下。
她记起来了,初见方子聿那一面,不只她一人。
她身边跟着的,
是温雨柔。
所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方子聿见她来到跟前,勉强笑了一下,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冷风灌入口中,又是一阵猛咳。
咳得撕心裂肺,让人不忍直听。
远山先是看了一眼温知许。
可温家大小姐脚步没有挪动分毫,面上也是无波无澜得很,一点儿都不似以往。
往常,若是少爷有些许磕着碰着,都别提头疼发热了。
知许小姐得知消息以后都是第一个赶来,忙前忙后帮着料理照顾少爷,从不假手于旁人的。
可现如今……
远山只好上前,轻抚着方子聿的后背帮他缓解。
“少爷,我带了热茶,您喝一点润润嗓?”
方子聿摇头挥退远山,留下二人独处的时光。
有些话,他当同她讲清楚。
只等自己缓过这一波,方子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语意柔和:
“你来了。可是今日有什么事耽搁了?”
他说着,像是怕温知许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内疚,连忙补充道:“你别担心,我待了……也没多久,不是很冷的,远山小题大做罢了。”
“……”温知许抬眸瞟了他一眼。
失色泛紫的唇,惨白面色,说话间牙关上下磕碰隐隐有些抖动,整个人,单薄而又羸弱。
她什么都没问,也不关心,只轻轻应了一声。
随即便直入主题,“你找我,有何事?”
即便心中已做了些许准备,方子聿还是被她冷淡疏离的态度刺了一下,心脏都有些蜷缩,只感觉冷风冷雪来得更急了。
他勉力吞咽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般继续开口:“先前,你我见面总是人多口杂,没能好好说说话,了解清楚……彼此的心意。”
说着,他定定注视着温知许,目光温和而坚定。
“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他前阵子从忠勇伯府上离开后,便病倒了。
病势来得凶猛,高烧不退,不得以卧床修养至今。
在病中,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言行,回忆起先前与知许相处的点点滴滴。
再如何,他都不愿相信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可爱姑娘,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先前一切都是好好的。
她温柔小意,善察人心,偶尔也会使使性子,耍耍只在他面前展现的娇蛮脾气。
他面上不显,可内心,并非不受用的。
不然依着他的脾气,他不会容忍一个自己并不认可,或者没有确定要娶进门的姑娘一直在他左右打转徘徊。
在方子聿的内心深处,他早就认定了温知许。
——认定了她就是他未来要携手同行一辈子的夫人。
25. 搭救
知许只是生气了。
生他的气,也生母亲的气。
这事怪他。
中榜之后各种邀约宴请不断,他又自以为稳妥地将提亲订婚之事都全权交由母亲负责,没有分出心神来关注此事……
甚至后来回想起来,才惊觉他自考中之后,居然都没有见知许一面。
哪怕是一面呢?
他一直暗暗下定决心,要拼尽全力争出个前程来,好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迎娶知许过门,叫她也面上有光,不至于人人都嘲她伯府嫡长女下嫁。
一个得圣上夸赞,年轻有为,高中探花的新晋文臣,当算得上是未来有望,前程可期吧?
他暗暗欣喜,便也下意识地认定,自及笄之后迟迟未曾议亲的温知许,就是在等他的。
他没有问她愿意否。
也没有告知她,他愿意。
竟是自以为是到了极点。
是以,待他自伯府同意退婚之后冷静想了又想。
越是细思就越是看清了曾经自己的冷漠与满不在乎。
看清了知许的为难和伤心。
他后悔了。
不该为了争一时的面子就和知许赌气同意退婚,她当是很失望的。
犯了这样多的错,便是小姑娘家家的,多耍些小性子同他置气,他也应当包容理解,把自己的体己话与她分说,也让她安心。
便是重新郑重地,由他自己上门再去提一次亲又如何。
她舒心松气了便好。
今日她来得这么晚,可见还在生闷气。
也不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头有多难受呢。
方子聿这么想着,柔和了眉眼,悄悄挪动脚步上前,冰凉的手轻轻覆上了温知许的。
温知许:?!
不是,方子聿?
他一向自诩文人君子,在婚前可从不曾有过对她的逾矩之行。
前世婚前,温知许瞧着,他同温雨柔这个堂妹都比对她来得松弛自然些。
那时她还为自己因着这么点小事就心生醋意而感到羞愧,不敢宣之于口同方子聿辨说。
直至重活一世才知为何。
她一时也有些错愕,忘了挣脱开方子聿的手。
他手心微微出汗,也是大着胆子才握住知许的手。
见她没有反抗,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也更坚信知许的嘴硬心软。
手下的温度暖融融的,柔软而让人安心。
方子聿得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低头求和的话语也不似想象中那般难以出口:“我同你道歉,先前是我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还和你置气,忘了要多关心你。”
说着他的脸颊忽然爬上一抹难明的红晕,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如何。
“你便看在,我也是第一次……第一次预备当夫君,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到位,你多体谅?我之后会做得更好的。”
他的瞳孔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亮晶晶地落在温知许身上。
便如毛头小子第一次同心仪女子面对面那样,言语间还有些结巴。
专注,迷人。
——啊,这不是现今的她发出的感叹。
是换做曾经。
若是当年,方子聿能有这样的耐心,温柔小意地来哄温知许。
呵呵……她当是会欣喜若狂地接受,进而将一切委屈与伤心一一抹平,继续心甘情愿地做他方子聿的贤内助,解语花。
只不过……
温知许听闻这样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言论,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结。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怎么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她抬手挣开了方子聿,向后小小撤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方子聿手下温度骤失,空荡荡地悬着,还有些不甘心地握了握……只余空气。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温知许一字一顿地说着,淡漠而空灵,带着十足的距离感。
方子聿深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的冷意让他重新平静下来:“意思是,无论是我母亲不得当的言论,还是我先前对你的忽视,都是我的错,我向你……致歉。今后,必将好好善待你。”
顿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我会重新亲自向伯府提亲,正式迎娶你。”
温知许也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出声:“方子聿!你是不是有病!说什么梦话呢?”
“是我拒绝的态度不够明确,还是你真的就那么自以为是,自视甚高!”
温知许疾言厉色,质问的话一声更比一声高,顾不得维持的体面,甚至都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我连皇后娘娘都搬出来了,就是为了和你家退亲,你还觉得我是在耍脾气?!”
温知许一面觉得这男人简直油盐不进,可笑得紧,一面又明了正是自己曾经愚蠢的一厢情愿才让他有这样自恃的底气。
越想便越是觉得气急难堪。
“我是有多下贱!才会在你家这样羞辱我,侮辱我的父母之后还死心塌地地想要嫁给你!”
温知许双目赤红,急促喘息着,呼吸声沉重入耳。
她突然伸手狠狠拽住了自己的衣领,想要缓解突如其来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方子聿的话语戳中了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敏感神经。
上辈子,上辈子她就是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傻瓜……
可不要指望她如今还是!
在他面前,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温知许本能地全副武装,竖起浑身尖刺预备抵挡不知会从何处、何时刺向她的刀尖。
她费尽心思,就是要摆脱前世的魔咒,彻底和方子聿,和方家断得干干净净!最好这辈子都再无一星半点的瓜葛。
最好方子聿这个人!彻底地从她面前消失!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这么“恶毒”地想着。
……可她也只是想想。
为了今生没有负担,舒心自在地活着,她都已经打算放过他,成全这对狗男女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自己!
“你知道吗?”温知许终于撕下了自重生以来一直伪装着的淡定与高傲,像是从地狱爬上来向他索命的厉鬼,“我光是忍着恶心,忍着……”
忍着想要和你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顿了顿,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让她没有把话宣之于口,“站在你面前,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所以,方子聿,你不要挑战我忍耐的底线!”她一字一句咬着牙挤出来,每说一个字就走近一步,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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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到了方子聿的跟前。
她的眼里恨海滔天,燃着想要把他也焚烧殆尽的火。
方子聿看得清清楚楚,错愕得失神倒退了两步。
为什么??
他恍惚地摇着头,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知许对他怎么就,怎么就到了如今这般恨的地步?
他自问,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方子聿不管不顾地拉住温知许的手,握得很紧,“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心头像是裂开了一道天堑,所有的从容淡定和运筹帷幄都消散一空。
不知为何,方子聿现在慌得紧。
他总有种不知名的预感。
感觉某些很珍贵的,他此生绝不愿意失去的东西正在悄然流逝。
他抓不住,也摸不到。
这种预感伴随着温知许望向他再也不复从前深情,转而充满仇恨与毁灭的目光,愈演愈烈。
连带着心脏都在剧烈颤抖着,哀鸣着。
“知许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然你怎会如此待我?你不会!不应该!”
他转而紧紧拽住温知许的双肩,指骨发力,不住地前后摇晃着。
任温知许百般挣扎也不动如山。
“你放开,放开我!方子聿!”温知许狠命地甩着手,却怎么也甩不掉。
明明方才还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此刻力道大得出奇。
温知许在被方子聿牢牢禁锢的这个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拉回了那个无力的雪夜。
——那是彻骨的寒凉,她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四肢百骸的血液一点、一点流失,缓慢地离开她的体内,渗入茫茫雪地。
冷,好冷。
她恨极,也怕极了。
温知许瞳孔惊惧放大,下一息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忍不住尖叫出声,声嘶力竭。
急促而尖锐的叫声划破墨蓝的天色,几只盘旋在巷里屋檐上的麻雀受惊扑腾起翅膀,盘旋而去……
——霎那间,忽有一阵带着暖意的风自温知许身后袭来。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从温知许右肩侧斜斜伸出,握住方子聿青筋暴起的手腕,只轻轻一用力。
“嘶——”方子聿吃痛,原本如牢笼般坚不可摧的手倏地松了。
那人一手松松虚空揽过温知许,另一只手如法炮制,撤走了方子聿仍抓着温知许的右手。
将温知许从禁锢中解放出来。
温知许躲避洪水猛兽般急急后退,径直撞上了来人宽厚的胸膛。
脖子上隐隐有温热的呼吸触感,温知许侧头——是一张有些许熟悉的面孔。
“江牧野?”她还没有喘匀气,带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直呼其名。
江牧野闻言低头,没有应声。
目光上下检查了一遍,便注意到女子原本白皙光滑的手腕上,一圈明显的青紫泛起。
他脸色微沉,垂首询问道:“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温知许呆愣着,尚没有缓过神来。
只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江牧野确认她暂无大碍,这才将凌厉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两相对视。
26. 对峙
方子聿被人打断,也从有些疯狂的执拗中脱离出来。
他见过这位……
那日赤野军班师回朝,绵延的军队面前,年轻的主将高骑烈马之上,红袍银枪,一身凛冽重甲利落挺阔,逼得人不敢直视。
—卫国公世子、赤野军主帅,江牧野。
方子聿抿了抿唇,有些难堪地避开了视线。
可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俩,不止这一面。
江牧野盯着方子聿看的时间有些久了。
他突然冷冷张口:“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方子聿浑身一顿,反应激烈地矢口否认:“未曾!”
旋即,他也意识到不对,又有些勉强地找补一句:“那日世子班师回朝,某也于御街夸官,曾在街头有过一面之缘。”
江牧野皱眉。
不是这个。
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温知许,电光火石之间,突然联想起了什么。
难道是那次……
江牧野嘴角勾起,突然嗤笑一声。
声音很轻,可落在方子聿耳中如同重鼓轰然。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却让他有种被看穿一切心思的难堪。
他艰难撑住自己,在江牧野面前站稳站直:“世子爷应该还不至于多管别人家的闲事吧。”
可江牧野根本没在看他了。
垂眸盯着温知许,轻声问询:“送你回府?”
温知许有些狼狈地闭了闭眼,轻轻点头。
“麻烦世子了。”
方子聿见二人旁若无人的互动着——温知许宁愿站在江牧野的身边,听从他的安排都不愿靠近自己,本就压着的火与惧齐齐涌上,踉跄着上前拦路。
“温知许!你要让别人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吗?”
“还是说!你就是因为他?!”慌乱之下方子聿几乎口不择言。
还不待温知许炸毛。
江牧野先侧身半步,反手虚拢,以界限分明的姿态将她护于身后。
“方公子如此情状,不似君子所为。”
他的音色缓而冷静,同方子聿的情急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我也说了,此事当与世子无关,还请不要干涉!”方子聿不甘示弱同他对峙。
江牧野漫不经心地低头,脚尖随意点了点地,发问:“我干涉什么了?”
“你!”
“你二人如何我一句都没有过问。只不过,在下同温大小姐算是旧识,街头偶遇,见她似是被人……纠缠,顺路送人回府罢了。”
“她都没说话,这位公子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里指责我?”眸光幽幽,锁住方子聿的瞬间,竟让他有种被震慑的迫人之感。
方子聿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什么,只能等待温知许的下文。
“……”
温知许的眼前是一道坚实的脊背,厚重、可靠,几乎能挡住全部的视野。
听着他同方子聿针锋相对,却又低沉平静的嗓音,无端令人感到心安。
她调整着气息节奏,渐渐和缓下来。
江牧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不同动静,侧身看她。
依旧是挡住方子聿的架势,微微挑眉,目光征询。
温知许有些疲倦地露了个笑脸,旋即绕过江牧野走至他身旁,并肩站定。
方子聿的目光重新汇聚在她身上,又燃起希望,“知许,我……”
他也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平和下来。
今日种种,非他所愿。
他以往不会如此——这么易怒又激动。
可今日竟怎么都控制不住脾气。
总感觉……感觉知许是真的要离开他。
“抱歉,是不是弄伤你了。”他也看到了温知许白皙肌肤上格外明显的乌青痕迹,嘴唇嗫嚅了下,分外歉疚,“我不是有意的,你等等,我马上让远山回去取药膏……”
说着又不自觉上前,想要凑近温知许看看她的手腕。
温知许一动未动,却淡淡回绝:“不必了。”
方子聿顿住。
“方子聿,什么都不必了……婚约解除了,是圣上亲下的旨意。你、我已经不再是‘我们’,自然没有什么事值得旁人插手了。江世子一片好心,你莫要随意攀咬。”她一字一句回应了方子聿先头那句指责。
明明这次温知许冷静自持,不复先前可怖情状,可方子聿却感到心头的那块空洞,更大了。
她收敛所有情绪,面上不再有一丝一毫他曾经熟悉甚至习以为常的爱慕与依赖。
取而代之的,是陌路人一般的距离与隔阂。
怎么就,怎么就会到了这般地步?
方子聿想不通。
可哪怕是再深厚的情谊,不被珍藏与善待。践踏、无视更遑论伤害,哪一种都会一点点抹灭和磨平曾经的美好与初心。
——直至最后,不复存在。
“倘若你真的对我还有内疚可言,就离我远点,越远越好。”她直直看向方子聿,望进他的眸子,带着冰冷的寒光企图将他洞穿。
“从此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是我最后一次重申。”
“下次你若还来找我,哪怕你站死在这儿,我也不会再见。”
尾音还未落地,她已干脆利落地拉上江牧野转身离去。
……
巷子里,又只留下他一个人。
方子聿终是失力般跌倒在雪地里,双目失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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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知许拽着江牧野的衣袖一个劲地往前走,往前走。
江牧野看着小姑娘稍显倔强的后脑勺,也不挣扎,不言不语地跟着。
待路过远远站在路边,一位小厮装扮的男子时,温知许忽地顿住脚步。
远山惊奇地看着知许小姐拉着一个陌生男子走近,嘴巴张得老大。
这谁?这什么情况??
他担忧少爷的身体在雪天待那么久受不住,又不敢离得太近打扰少爷同知许小姐讲话,只好远远等在这里伸头伸脑地望着。
怎料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你!我…我家少爷呢?”
温知许扫了他一眼,到底说了句:“把你家少爷带回去。”
说完也不管远山如何,继续离开。
两人就这么一个拉着,一个跟着在风雪里疾行。
啊,可能也只有温知许在疾行。
因为等她呼哧呼哧喘着气被迫停下时,想起手里还拉了个人,回头看他。
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是在散步。
“……”
温知许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手。
江牧野看了眼自己被扯得发皱的袖子,随意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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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问:“不走了?”
温知许后知后觉感到羞赧。
“…不好意思,还有……谢谢。”越说越轻,到最后只剩下上嘴唇碰下嘴唇发出地轻微呢喃。
江牧野看她,刚刚盛气凌人,气势汹汹的姑娘现如今这脑袋越埋越低,看着像是想找个地缝钻一钻的模样,不经失笑。
变得还挺快。
他不由就想逗弄她。
故意弯下腰侧过半边身子,耳朵凑近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温知许:“……”
她注意到江牧野眼角眉梢带着的笑意,明白这男人的“坏心思”,轻哼了哼。
随即清了清嗓子,突然放大音量。
“我说,多、谢、世、子、仗、义、出、手!”
声音凑近,震耳欲聋。
江牧野“嘶——”了一声,捂住自己半边耳朵。
温知许也不由“噗嗤”一声,“这下世子爷总听见了吧?”狡黠的灵动泄露无疑。
江牧野捂着耳朵抬眸笑眼看她。
行,算是暂且恢复活力了。
雪花依旧扑簌簌落着,顺着温知许没注意微微散开的衣领往下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江牧野注意到,伸手吹了个口哨——
一匹银鞍骏马自漫天白中蹄疾而来,稳稳刹在江牧野身前,非常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同他打招呼。
江牧野见它时面色亦是十分柔和,轻拍安抚了一下自己的伙伴,转头同温知许说道:“天色渐晚,雪天路滑难行,温大小姐不嫌弃的话,上马,我先送你回府。”
温知许将视线落在这匹身姿优雅矫健的骏马之上,墨黑毛发透亮顺滑,肌肉线条蓬勃有力,光看着就知是难得的宝马,更难得的是一双眸子晶亮,注视着你的时候总感觉它就是通人性的。
温知许缓缓伸手,见它没有过多的反应,才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鬃毛。
“披星性子温和,不易伤人。”江牧野担心小姑娘有些害怕这样的高头大马,加之确实不知女子骑艺如何,话说出口方察觉不妥,改口,“不若等一等,我喊辆马车来……”
话音还未落,眼前女子忽然攀上马鞍边沿,一个轻盈地翻身利落上马。
江牧野一惊,连忙扯住披星的缰绳安抚它一下子有些躁动的情绪。
看着女子整理了一下衣袖裙摆,安安稳稳坐于马上的闲适姿态,一时失语。
温知许摸了摸披星,回应,“不必这般麻烦,这样就挺好的……”
江牧野微微惊讶地仰头看她,忽又记起这位的父亲,当年乃是同自家亡父齐名的骑射好手,边关大将,便也释然。
“我竟忘了,虎父无犬女。”
温知许闻言笑意一顿,转而有些苦涩,“我当不起这声夸,早就将他的颜面都丢尽了……”
她落寞垂首,眼睫翕动神色不明。
江牧野:“……”
果然还是尽早回边关的好,这张嘴实是难同女子打交道的。
张嘴就说错话。
温知许也不爱多愁善感。
很快调整过来情绪,握住缰绳掉转马头,她扬声轻笑,“披星就借我玩一会儿咯!”
说着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一声嘶鸣骤响,马驹疾驰而出。
飞奔而去的背影只传来一句余音。
“京郊十里亭,我在那里等世子!”
27. 语出惊人
待江牧野重新取了马赶到十里亭,温知许已经悠然落座许久。
披星正安顺地立于她身旁。
温知许还不知从哪里摸来几根胡萝卜喂马。
一人一马一古亭,意境颇好。
江牧野远远瞧着,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看似骄矜的大小姐,情绪爆发时汹涌澎湃,不管不顾;可一旦脱离,也不会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哭哭啼啼闹个没完。
说断就断,倒也干净利落。
温知许察觉到来人,瞧了过来。
天色如墨渍般晕染,半轮残月挂在枝头,几粒儿星子稀疏点缀其间。
斑点星光落入她的眸中,亮得出奇。
“世子可算来了。”清脆的嗓音划破宁静夜色,也让伫立不动的高大身影缓步踱了过来。
“温小姐这算是恶人先告状?”他双手抵腰,姿态散漫闲适,话语里带着一两分的调侃意味。
“恶人?世子见过我这般貌美的恶人吗?”温知许眨巴眨巴眼睛,俏皮回话。
“顶了天也不过是个……”她转过视线,凝视虚空,声调不知不觉忽然平淡下来,“当街发疯的可怜女人罢了,不是吗?”
“……”
当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时,夜深的空寂之感更显深厚浓重,只剩下披星偶尔发出的啼鸣声。
江牧野沉冷着视线注视着只余半张侧脸的女子。
半边白皙,半边影,嘴角弧度平直,一点儿都找不到先前那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机灵样。
——江牧野这才恍然察觉,见这位的次数加上今日,正儿八经算下来也只寥寥四次。
用周故的话来说,自己是个见了女子连长相和名讳都对不起来的愚木。
燕肥环瘦于他眼中,实是差别不大,他也一直无心于此。
然,面前这女子,每一次的出现都能在他眼前展现出全然不同的面貌,实在是让人……难以忘怀。
他不由低头无声浅笑。
“可怜?”江牧野突然出声,温知许扭头望向他。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肩膀挺括,在夜色衬托下更显出如山似渊般的厚重之感。
“温小姐气势十足,凌厉慑人,如何看得出这两字?倒是那位方公子……”他抿了抿唇,耸肩带着些轻松口吻落下评价。
“身虚体弱,面色惨淡,倒显出几分可怜意味。”
温知许听罢,浅浅笑开,整个人也随之柔和下来。
“世子这不是挺会说话的?”
江牧野挑眉,亦是想起上一次宫宴上发生的事,听出了温知许言外揶揄之意。
两人就这么相视一笑。
他几步走到温知许不远处并排落座,俩人很默契地一同望向京郊这空旷的雪夜。
……
良久,眼看着时候是真的不早了。
江牧野侧头瞥了眼隔着一人宽的位置坐着的人儿。
女子仰头闭着眼倚靠在栏杆上,手指有节奏地敲点着,嘴上还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江牧野:“……”
“很晚了,还不回家?”他终是没忍住先开口提醒道。
温知许闻言不动,只沉沉叹出一口气去。
只感觉她整个肩膀都跟着塌下去了。
江牧野察觉,“就这么不想回去?”
温知许孩子气地疯狂摇头,仰头对着天:“不想回去啊!”
早没家了,又该回哪里去呢?
后半句话她含在口中没有吐露。
江牧野心下微动,但转念联想到温知许父母双亡的身世便也了然。
说起来,他二人倒是有点像。
他四下扫视了一圈,背脊也跟着微微抵在围栏上,刚打算由着温知许继续收拾收拾她好似有些不妙的心情——女人忽然扭头。
盯住他。
江牧野:“……”
什么意思?
她不知在沉思什么,就这么微眯着眼专注地盯了好一会。
直把大将军盯得浑身刺挠,手脚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安置,面上微微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突然就水灵灵地开了口:“江世子今日去哪里了?”
江牧野:“?”
他不解但还是好脾气地回话:“进了趟宫里。”
“去做什么的?”温知许凑近身子,好奇写满了眸子。
江牧野微微后倾。
许是发现自己这话问得越了线,好歹又补上半句:“要是涉及朝堂机密就不必说了。”
说着又回身坐正。
……像是拖延时间的小把戏。
江牧野扯出一抹细微苦笑,回答道:“挨骂。”
“扑哧—”温知许很是不给面子地笑出声,见江牧野扭头望过来这才勉强收住,没什么歉意地道歉:“对不住。”
想起这位在宫宴上那番直白如炸雷的言论,好好的炙手可热的香饽饽瞬间就掉了几个档。
就算这国公府门第前景再好,他当初说出来的那几条,每一个单拎出来都值得人反复商榷考量。
如若是家中对女儿疼宠着些的,不指望女子去博名头争前途的,怕是要就此打住这攀高枝的念头了。
这么想来,一直挂心这位世子婚事的皇上,怕是被气得不轻吧。
她看向男人凌厉瘦削的侧脸,难得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认同感。
看样子也是个为了婚事头疼的可怜虫……
-
等等!
同病相怜?
温知许忽然顿住。
越至深夜,寒风肆虐更甚,迎面吹得整个人从内而外浇灌得透心凉。
温知许感觉自己的大脑分外清明,思绪也活跃起来。
但又似乎跟捣了浆糊般稀里糊涂的。
她张了张嘴,在江牧野那双沉冷的眸子同她对上的一瞬间突然脱口而出:
“将军可愿娶我?”
“……”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江牧野微启双唇,难得的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原地呆愣住。
他怀疑自己方才幻听了…
温知许眨巴眨巴眼,在一个寒风扑面打得她一阵哆嗦之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脸色霎那间涨红。
像枝头熟透了的红苹果。
江牧野不合时宜地想到。
拼命摆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温知许难得有些结结巴巴手忙脚乱地解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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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也恰好为了婚事头疼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考虑合作……你懂‘合作’的意思吗?就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利益互换,倘若世子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又只是想找一个替你看顾宅院的人而无心情爱,正好我也不打算正经嫁人……”
她语无伦次地讲着,前言不搭后语,感觉怎么说都不成样子。
极力解释,“……也不是不打算正经嫁人,就是或许世子不太清楚,但我刚结束一次不太愉快的定亲经历。目前就希望能拥有一个安稳的容身之所,随心自在,少受人拘束的。感觉…感觉我二人的所求还算匹配,就,就……”
温知许“就”不下去了,卡在这里说不出下文来,整个人像是脱离水中不小心蹦到岸边的鱼,扑腾几下垂死挣扎。
“就…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她突然放大音量,破罐子破摔。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
分外寂静的夜,空荡荡的京郊,一道女子的亮嗓甚至传出了回声。
挺渗人的。
江牧野听了半晌,伸手握拳抵住嘴,轻咳两声,试图掩盖没忍住的笑意。
男人眼角眉梢俱舒展开来,柔和了棱角。
整个人忽然就没有了那股子萦绕不绝的冷淡疏离之感。
温知许见状,又气又急还不好意思指责什么,毕竟是自己语出惊人。
她转过身去整个人背对着江牧野,双手捂脸,垂首作鸵鸟状,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温知许!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女儿家的脸面和矜持还要不要了?!
你简直就是疯了!
她满脸懊恼,五官挤成一团,无比后悔自己不经思考口出狂言。
该死的方子聿!
今日属实又是被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刺激到了。
病急乱投医!
她闭上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有着奇怪波动的心绪。
却颓然睁眼。
没用!
脑袋里的小人已经在抓狂了,完全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保持平常心地面对身后这个男人。
嗖得一下,温知许冲起身,还是背对着江牧野的姿态,试图同他道别。
“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行回府了,今日多谢世子,世子留步。”
她语速极快,噼里啪啦把该说的说完,抬脚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小姐方才是言:‘各取所需’?”
身后男人幽幽的声音传来。
温知许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却已经冷静下来。
“是我妄言了,还请世子万不要放在心上。”
婚姻非儿戏,自己如此主动一句邀约,不知在对方眼中,有多轻浮与失礼。
不过,也无所谓了。
温知许在心头轻嘲一声。
是她太过厌恶忠勇伯府和方家的一切,迫切到几乎盲目地想要彻底摆脱。
却又恨于自己暂且孤立无援、势单力薄而无力与家族宗亲、世俗观念相抗衡。
也不仔细想想,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世子爷大将军,又如何看得上她这个无法给予任何助益的孤女身份。
江牧野却在身后沉声应道:“听起来有点意思,温小姐不如详谈一二?”
温知许诧异回眸。
28. 提议
-两人重新并排坐下。
温知许还有些愣神,倒是江牧野背倚围栏,两腿微敞着,姿态闲适。
他认真端详了会温知许,把人姑娘从尴尬局促直看到恼火,回头瞪他。
对于这个分外离谱又莫名,听着似是玩笑话的提议,不知为何,江牧野的心头竟没有几分反感和抗拒。
他在很认真地考量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温姑娘可知——”他的嗓音沉而哑,好似仍浸润着塞北的风霜,“我府上孩子性情顽劣,难以管教。”
温知许侧头回望他。
“那日宫宴我所言皆属实,并不假。甚至江家的实际情况可能会比你以为的,还要更糟。”
他继续冷冷剖白,“我自身也并非姑娘家所能托付之良人——起码不是最佳人选。”
“江家世代习武,以戍边守疆为己任。哪怕到了如今,只有我一人,亦是如此。我无法保证明日的我是否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到京中,安然无恙。”
他不避不让,直直注视着温知许的双眼,眸底是一片冰寒。
“温姑娘,我是脑袋系在腰间,随时准备搏命之凶徒。”
“当年外界传言,江家世代杀虐过重才导致上下都几乎没有什么好下场,亦有传闻称,是我天煞孤星,祸及家眷……”他边说边扯起一抹嘲弄弧度,轻摇了下头。
“其实,可能也并非信口胡……”
还没等他说完,直接被温知许厉声打断。
“纯属胡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胆敢折辱忠臣良将,大梁脊骨!报了陛下拖出去砍了都不为过!”
她的怒气来得突然,眉眼带着迅疾凌厉的火光,像要点亮这片黑夜。
“是京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太安逸了,还是真的就这么天真,觉得天下太平了?如若不是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死守河山,哪有他们的富贵清闲日子可享!”她疾言厉色,说得一声更比一声有力。
江牧野瞳孔微扩,倒映满面前女子的身影。
她说得太急太快,胸腔一阵起伏,说罢还呼哧呼哧小口喘着气,一副愤懑难平的模样。
……竟是有些可爱的。
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牧野猛地回神,晃了晃脑袋。
“你莫要把这些胡言乱语听进心里,不是什么好话,只会白白便宜了那起子混蛋!”
温知许认真叮嘱的样子让江牧野不由地失笑。
这次的笑意,是实心的。
“是我狭隘了,竟忘了,温大将军同夫人也一样……”
为国尽忠。
父母双亡,战争遗孤。
面前女子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自己。
江牧野的神色更暗了暗。
说起来才突然发现,他和她竟然有这么多的相似之处。
温知许闻言停住,像是才想到自己身上,顿了顿才有些怅惘地点点头,
“是啊,大抵许多人都忘了……我亦是将门出身的。”
江牧野沉沉目光悄然落在女子身上。
她的身子看起来单薄柔弱,可就是这么瘦小的身躯,却仿佛积蓄着磅薄的生机与活力,有着超越旁人的家国大观。
方才疾言厉色之态,气势昂昂。
依稀能看得出来,温将军夫妇……将她教导的很好。
“所以,或许没有将军这般能干,子承父业,扛起家国重担。但起码,将军的心情和处境,我还是能理解一二的……”
她在不知不觉间改了对江牧野的称呼。
不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是赫赫威名,靠自己一人一枪闯杀出来的骠骑将军。
江牧野心头难言的熨帖,旋即又听到温知许轻嗤一句。
“说起来,这所谓的破命相定数之言,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听上去……似乎也有同感?
他鲜少回京,本就对京中各家现状知之甚少,更遑论随意八卦旁人的私事了。
仅有的一些世家消息,也都是周故传来的,其中并不包括忠勇伯府的。
“什么意思?”他追问。
温知许浑不在意地看向一旁:“也有人说我父母皆亡,命相不好、易克夫家之类的。也正是为此,我同方家……也就是刚才那位,退了原定的亲事。”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带过。
语调一转,温知许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他:“那…将军会介意我这些事吗?”
江牧野蹙眉回望,女子的眼中写着疑问,写着好奇探究…唯独没有自伤。
哑然失笑,他答非所问:“看样子,我和温小姐同是天涯沦落人?”
…
大抵是说开了的缘故,又或者是江牧野始终情绪淡然,没有丝毫敷衍了事和嘲讽的模样。
温知许忽的就没了先前那尴尬情状,豁然大方起来。
“我能接受将军对我这鲁莽提议的斥责、质问,也可以是嘲讽或不屑一顾,却唯独不会接受这般…荒唐的理由。”
“这一点不成立。”她摇头下结论。
“至于孩子……”温知许摸了摸下巴,在江牧野的注视下忽而扬起一抹灿烂,“只要将军您不会心疼,巧了,我专治熊孩子!”
“……”
“所以,‘沦落人’考虑联合吗?”
她再一次抛出这个大胆的橄榄枝,冲着江牧野轻挑眉梢,酷似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调戏人。
江牧野盯了她良久,旋即也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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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被人在深夜瞧见孤男寡女在一处而做文章,温知许拒了江牧野送她回家的好意,借了披星独自骑马回府。
——直至伯府侧门重新合上,江牧野在街角暗处静立许久,方才转身离去。
侧身而过时,还能借着月光依稀瞧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
可此刻的温知许,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伯府内灯火通明,在府内等她的,不只半夏和连翘,还有老夫人即二房的人。
钟管家候在一旁,待温知许吩咐完人好好安置披星,转头看向他时,鞠躬微微一礼。
“大小姐,老夫人同老爷夫人在明晖堂等您,还请您移步过去一趟。”
礼仪周到,姿态恭敬,挑不出丝毫错处。
温知许睨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常跟在她叔父身前的大管家。
她这位叔父自恃身份和所谓的男女大防,很少同她直接对话,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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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一般都是着祖母和她那位婶娘通知的,今日这是怎么……如此兴师动众?
她没说话,只抬脚朝明晖堂方向过去,一旁的半夏和连翘紧忙跟上。
明晖堂内,还没等她两只脚都踏进屋内,就有一道苍老的声音阴恻恻响起:
“还知道回来?未出阁的女儿家,就差夜不归宿了,你还不如收拾了行李直接搬出去!”
温知许脚步微顿,轻笑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既祖母不愿见我,那孙女儿就不留在这儿碍眼了。”
“……她!”
温老夫人直接看懵,伸手指着门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站住。”
另一道威严的男声响起。
——温知许很不愿搭理,可她也知道,这位都在了,自己现在就算转身离开这事儿也不算完。
她无奈停下,叹了一口气,索性转身回屋。
自顾自坐下,温知许扬起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诚挚发问:“叔父还有什么指教吗?”
温允礼垂首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盖了茶盏,突然发问:“今日见谁去了?”
说着抬眸盯住了温知许。
……
温知许不动声色,也不回话。
他继续,义正言辞:“大家闺秀,深夜私会外男,还不止一个……传扬出去,不知外人会如何诋毁我伯府家教!”
“你往常放肆些,随意些,在府上自己家的地界,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让你妹妹让着你些也就罢了……可如今”
温知许忽然鼻孔出气轻笑一声,打断了温允礼教训的话语。
温允礼瞬间皱紧了眉头。
“抱歉,没忍住。”温知许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温知许是真没忍住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伯府如何作威作福,骑在温雨柔头上撒野呢。
她垂眸掩了眼底的讥讽,抬了抬手示意温允礼,“您继续。”
……
“你。”温允礼被晚辈噎停,一时之间面上挂不住,愠怒不已,声音都沉了一倍。
“这两年,是我疏于对你的管教了!才致你如此无法无天、目无尊长的做派,如今刚刚退了亲事,还正在风口浪尖上呢!转头不仅私见方家外男,还同卫国公世子牵扯不清,今日我便是取了家法来,任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字!哪怕兄长在世!”
温允礼几句话说得义正言辞,气势昂昂。
——换做寻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若是家中长辈如此情状,怕是真会被吓得不清,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然,温允礼话音未落,温老夫人、温李氏及温雨柔都已见势不妙站起身来。
可大小姐仍稳当地坐在堂椅之上,面色丝毫未变。
“我朝律法,哪一条言明了,未婚男女不可见面?”待温允礼话毕,温知许不紧不慢地出声,依旧冷静自持。
丝毫未避的视线同温允礼直直相撞。
她竟是一点都不怕的?
温雨柔在一旁怔愣。
“哪一条又言,女子不可同一日会见二男?”温知许继续,“如若有,叔父大可以将我绑了去游街示众?或者索性告上衙门,将我逐出家门,如何?”
“如若没有……您又凭什么?”尾音落地,清脆却刺耳。
29. 闭门思过
“你!你……”温允礼闻言胸膛剧烈起伏,怒不可遏。
他这些年挂着忠勇伯的爵位,虽于朝堂无甚实权,但借着兄长的威名和皇家的善待,无论在府内还是官场都算是被人捧着敬着的—起码明面上如此。
如今,区区一个小辈就敢三番两次随意出言顶撞他!
温知许看着,冷蔑的嗤笑几乎就要脱口,又被她生生压住。
她这位叔父啊,是日子过得太顺遂太舒坦了,只长年岁,却于心性和城府上毫无寸进,心思竟都写在脸上,清晰可见。
这么多年占着忠勇伯的位置,徒劳无功。
当初皇上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
为着父亲的功勋,皇上最初很是看重温允礼,将他放在外放官员的要职上磨砺锻炼……
只可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知叫苦连天,毫无施展抱负才干的想法和作为。
失望的次数多了,帝王也就失了这份重用的心思,只把他当一个富贵闲人养着。
温知许想着,无奈轻摇头,根本不在意温允礼一副快要气到爆炸的模样。
左右他也不敢真对她如何,不是吗?
甚至自己还有皇上给的“特赦令”,就凭这一点,她有恃、无恐。
温李氏见温允礼满脸憋红,怒气几化实质的模样,急忙上前搀住,另一只手顺着背脊替他顺气。
“老爷,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温雨柔则走到温知许跟前,“姐姐,你,你莫要再惹父亲生气了,算妹妹求你。这些天,因着你婚事的缘故,父亲已有数日未曾休息好,整日在背后偷偷为你担忧,也自责身为叔父却没有尽到照看之责……他只是说话重了点,但全是真心为你的心意啊。”
温柔婉约的女子,光是蹙眉垂首侧立的姿态,都足以打动人心,让人对着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可这其中,不包括温知许。
“我也只是说话直了些,从来没有要惹叔父生气的意思啊。”温知许茫然无辜之状,还冲着温允礼扬声说着,“叔父万不要气急攻心,伤了身体啊,若我父亲还在,该是……心疼死了呢。”
说罢,还露出一个清浅微笑。
就直直印入温允礼的眼底,放大,再放大……
一阵猛烈的咳嗽,温允礼拱起腰背扶椅咳个不停。
除温知许外的三个女人都着急地围了过去。
“老爷……”
“允礼啊……”
“父亲……”
——待缓过咳嗽劲来,温允礼一把推开身前围着的三个女人,看向温知许时,她正在低头拨弄指甲,把肆无忌惮写在了脸上。
“你!你……来人!取家法来!”温允礼咬着牙喊道。
今日如若不能给她点颜色瞧瞧,自己这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如何维续?
“叔父可想好了。”温知许倏地站起身来,“我,何错之有?”
“还有,”她将视线直直转向一旁幸灾乐祸就快要藏不住的温雨柔身上,“是哪起子不要脸的人物,跟踪我,查探我的行踪?”
温雨柔闻言眼皮跳了一下,立马垂首只做无辜之态。
“是我。”温老夫人陡然出声,“怎么,我当祖母的关心一下自家孙女每日在外都做些什么,又同什么人见了面,这都不行吗?”
“那,那方子聿拉扯孙女儿,孙女挣脱不得求救无门,最终还得指望那江世子路见不平相救的时候,祖母您派来的人,就那么在一旁看着?”温知许衣袖下的手狠狠捏了一把大腿,只轻吸了吸鼻子,便有泪光悬悬停于眼眶。
她不可置信又受伤的眼神兀自看向温老夫人,满目哀凉。
“您就忍心?”
“我……你……”温老夫人一时被问住,支吾着说不出来话。
温李氏见状急忙补救,“定是那领命的下人玩忽职守,没有据实以报,回头定要严惩!”
温老夫人恍然:“没,没错!”
随即又立刻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你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你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再者说了,那方家小子同你多年的情谊,能如何为难与你,你就只知添油加醋胡言乱语,生怕气不死我!”
温知许颓然一笑,原来…是无关紧要的啊……
“话说……姐姐同那江世子,何时竟也有了交情?”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温雨柔也不避着直接点明问了。
本只是温雨柔好奇方子聿找温知许的缘由,忍不住派了人一路跟着,谁知竟能撞见那卫国公世子。
她原本的关注点立即转向,在家中听说时直恨得牙痒痒。
怎么哪哪都有温知许阴魂不散地出现?
就是个狐狸精胚子!
这才紧急告了父亲大人,连夜等着“审问”温知许。
温允礼也正做着能和卫国公府结亲的美梦呢,甚至不惜求到了皇上面前,哪里能容忍温知许来破坏好事,故而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温知许收回所有神思,恢复一贯姿态,“我父和先卫国公同为武将,本就是旧识,有些交情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她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父亲都去世多少年了,她哪里晓得他们往年有什么交情。
“可先前姐姐从不曾提起过……”
“先前?世子常年不在京中,哪里来的先前?难道我又事事都要同妹妹交待不成?”
温雨柔停嘴不说了。
她发现了,现如今只要是对着自己,温知许就火力全开,那张嘴绝没有饶人的时候。
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将她得罪狠了。
她抬眸看了眼自家父亲。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温知许也把目光移回温允礼身上。
温允礼见她看过来,扭头重重冷哼一声。
温知许轻蔑一笑,扭头吩咐一旁待命的半夏。
“半夏,你快去看看,叔父吩咐的‘家法’取来了没?”
温允礼震惊回眸。
万不敢想这厮胆大包天至此,他都还没提这茬,她竟敢?!
“你是真打量我不敢收拾你?!”
“怎么会,叔父可是一家之主,您说一,侄女怎么敢说二呢?”
温知许噙笑回话,“您今日让我在此磕头认错,领家法,侄女绝无二话。”
“但,您总要给我个说法由头。”
“不若,我记得忠臣之后击鼓鸣冤,若情况属实,照大梁律法,可免刑直达天听。”她眸光幽幽凝住温允礼,气势丝毫不弱,“侄女记得没错吧?”
“放肆!你简直放肆!”温允礼气得手抖,“来人!”
他刚想说点什么,转念想到了宫里最近对这妮子的态度,话锋一转,“温知许以下犯上,不敬尊长!罚她滚回悦心斋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温老夫人老演员了,听到自家儿子一番话,赶忙就捂着胸口倒在温雨柔身上,一副心绞痛的模样,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作孽,真真作孽啊……是老身没有把孙女教养好,咳咳……”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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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左一右就要上手把温知许架出去。
“小姐!”半夏和连翘一看登时就急了。
都有武功底子在的俩小丫头各自出手,反手就扭住了小厮放肆的“狗爪”。
——只听小厮没有防备的两声惊呼。
温知许不慌不忙地福身问安,“悦心斋的路我还是知道怎么走得,就不劳烦叔父派人相送了。”
走之前还不忘微笑着关切温老夫人,“祖母万万保重身体,可别让我这个孽障,坏了您的好心情。”
“……”
留在原地的一家四口心情如何尚未可知。
但起码,温知许并没有受太多的影响。
-
哐啷当——
悦心斋的大门从外面被关上,甚至直接落了锁。
温知许丝毫不为所动,施施然回屋。
她身后跟着的连翘倒是一步三回头,看着落锁的院门,满眼都是担忧和不服气。
“小姐!伯爷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随意处罚你!”
“凭他是伯爷咯。”温知许随口回道。
连翘气急,“是伯爷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我们老爷……我们老爷也是伯爷来着……”下半句话突然萎靡,声音越来越小。
温知许侧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已经委屈得嘴巴能吊半瓶酒了。
温知许默然片刻,突然说:“且等着吧,不会让我们小连翘受太久委屈的。”
连翘眨巴眼睛看小姐。
温知许想到同江牧野分别前最后的对话。
“如若温大小姐真的愿意,那么,成交。”
男人的声线低低沉沉,却声声入耳,好听得紧。
“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江家没有和离,唯有丧偶。”
“大小姐考虑清楚,再找人同我传句话便好……”
想起来,温知许的脸颊隐隐又有烧起来的架势。
方才黑夜之中不甚明显,可现如今,连翘冷眼瞧着,自家小姐的面庞突然就由白里透红转深。
“小姐?你,可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连翘一脸好奇地凑近,伸手贴了贴她的脸颊,“好烫。”
温知许反手用冰凉的双手贴住自己的面颊降温。
“是,可能是有点吧……”
连翘紧赶着去调整炭炉去了,半夏也不在跟前。
温知许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趴倒在桌前,脑袋埋进双臂之间。
……
还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今晚发生的故事实在太多……
刨除最开始和回家后遇到的糟心事,此时此刻,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竟是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
温知许闭了闭眼。
温知许,你真的当得起温允礼这句“胆大包天”了,瞧瞧你一整晚都在那位世子爷面前口出什么狂言?!
世俗伦理,纲常教义,真的允许你这么做吗?
就在她脑海里自我否定的声音冒出来的这一刻,前一世临死前的惨状重新浮现在眼前。
温知许狠狠咬了一口唇瓣,唇角很快隐隐渗血。
——世俗伦理,纲常教义,曾经,她折断翅膀,束缚己身去迎合,去遵循,换来了什么?
这些破东西,从来都救不了她。
那么,也没有理由束缚她。
透过微开的窗缝,温知许看向今夜星光熠熠的夜空。
她嘴里低声喃喃:“等着吧,会有人亲自来,请我们踏出这个院门。”
30. 传小纸条
-
隔了两日的清晨。
伯府侧门处正有一位小厮牵马欲往外走。
“站住。”
身后传出一道女子娇喝。
小厮勒马回首。
“见过二小姐。”
温雨柔缓步而上,看了眼马匹——正是那日晚温知许带回来的。
她伸手想摸一摸,却被披星从鼻孔里狠狠喷出一口气,蹄子也在来回倒腾,抗拒意味明显。
温雨柔吓了一跳,在丫鬟的护持下急忙后退。
小厮拉住缰绳,贴心劝告:
“二小姐小心,这是上过战场的烈马,野性难驯。”
温雨柔一瞬的狼狈,旋即又想到,这马温知许可是骑回来的……
她眼里一抹阴鸷闪过。
“你要去哪里?”温雨柔明知故问。
“大小姐托人传讯,让奴才将这匹马送还卫国公府。”
温雨柔冷淡瞥了他一眼,“看你眼生,悦心斋的人?”
小厮将身体躬得更低,“回二小姐的话,奴才就是看管马厩的,许是大小姐怕马惊了人出岔子,这才派奴才跑一趟。”
确认这人不是悦心斋的,温雨柔放下心,说:“大姐姐也真是的,毕竟是国公府,只派你一个奴才去也太显失礼了。这样吧,我走一趟,你…你牵着马跟我一道。”
“是,二小姐。”
待消息通过半夏的人脉传到悦心斋内,温知许浅浅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
卫国公府,清风别院,江牧野的日常居所。
打完一整套拳,江牧野甩了把额头的汗,接过空青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眉间始终沉凝。
今日是……第三天了吧?
……没有一点动静。
为着那句“你考虑好了来找我”,江牧野向营里告了三日的假,生怕等人来了找不到自己。
因着这难得的告假,周故还一脸看稀奇地闻讯而来,追着他问,是什么让风雨无阻练兵自训从不停歇的将军竟连连请了三日假……
幸亏家中还有个众所周知难以管教的小胖墩来做挡箭牌,才让周故那厮歇了嘴。
江牧野自嘲一哂。
自己好像…傻得可以。
人姑娘那晚大抵也许只是一时伤怀上了头,随口一说,他却当了真。
摇着头叹息一瞬,江牧野将帕子扔在一旁的石桌上。
也罢,本就不是什么能轻易决定的小事。
“空青,收拾东西,准备回营。”
他重归冷肃之面,沉声吩咐。
“是!”
空青领命转身欲走,却迎面碰上了府上的大管家,他急忙侧身让管家上前。
“世子,外头有位忠勇伯府家的小姐来访。”
刚背过身去的江牧野闻言动作一顿,回眸之时眼底惊诧之色尚未收敛。
“忠勇伯府?”
……
吩咐了管家将人迎进来,江牧野低头扫了一圈身上短打朴素的装束和浑身汗味,难得有一丝慌乱。
“空青,准备一下沐浴……算了,弄几桶水来我擦一下。”
“属下让厨房去烧些热水。”
“不必了,直接拎水来。”说着几步就往浴房走去,一边还有声音传来,“让管家好好招待客人,不要怠慢了。”
……
待江牧野很快冲了凉水洗漱收拾完,顺便换了一身干净常服快步来到会客厅。
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已安然落座。
披星没有直接被带去马厩,就在院子门口的草地上晒太阳。
见他过来,轻快地啼鸣一声就要凑过来,缰绳还在一个面生小厮的手上。
披星一动险些把人拽倒。
江牧野连忙安抚它几下,见这小厮不顾摔倒仍拽着缰绳正有些奇怪。
——不过也来不及发问。
屋内的人听见动静已站起身来。
江牧野将视线移过去,辅一看,便陡然蹙眉。
不是她?
身形不对。
那女子轻轻掀开两边帷帘,露出一张秀丽温雅的面庞。
遥遥福身,女子窈窕:“雨柔见过世子爷。”
尾音清软,似是江南最缠绵的雨。
可江牧野一个劲地皱眉。
“她呢?”他只问。
温雨柔一愣,随即回道:“姐姐她,她另有些事情,家中长辈吩咐我来跑一趟,怕失了礼数。”
江牧野盯她一瞬,然后轻眯双眼。
那日在梅园,与温知许发生争执的,听着好似便是她的家妹……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一时也失了走近前去的兴致,伸手摸着披星。
温雨柔见状,咬了咬下唇,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听闻家姐那日得世子帮扶,家中不甚感激,特命我前来致谢。”
说着温雨柔身后的侍女捧来一个盒子。
温雨柔亲手掀开,取出其中之物。
“一般俗物怕难入世子之眼,想起那日听世子爷说,您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儿。我未曾见过令千金,不知其身量长短不好随意制贴身衣物,便亲手缝制了这个小斗篷——希望令千金能够喜欢。”
江牧野看了过去,雪白绒毛制成的斗篷,做工细致,上面还缀着兔子尾巴似的小小绒球,端是可爱精巧的。
一看便知,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就能做成,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温雨柔还伸着手将斗篷递到江牧野身前,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江牧野接过。
温雨柔的眼角不由添上一抹喜色,却在下一瞬打落。
——江牧野重新将斗篷叠好又放回了一旁侍女捧着的盒子中。
“世子?”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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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归一码,我不过路过顺手,本就不算什么,便是要还恩情,也该是她温知许来还。二小姐手艺精妙,贵重难得,心意领了,但东西……实在没有理由收下。”
声色低沉磁性的男人如一座沉默又威严的山峰矗立面前。
光是近距离对立交谈,带给温雨柔无形之中的威慑力便已迫人,她鼓足勇气方才送出来的东西又被无情拒绝。
尚未出阁的小女娘终究是有些难堪的,温雨柔咬着牙关忍住,勉强笑了一声解释道:
“姐姐和我本也不分得那么清楚……我们姐妹俩一贯是感情好的,是以我才想着既然姐姐不便前来,我就帮她……”
她并不知晓那日的口角俱被江牧野收入眼底,不然,怕是会更难堪些。
江牧野浅浅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拆穿,只问:“她如何不便?”
温雨柔一噎,没想到江牧野会关心得这么细致。
按道理,他们不过匆匆几面之缘,怎么会显得这么熟络?
她可没把温知许那日在家中“旧交相识”的话信以为真。
倘若真有江牧野这种身份的“金龟婿”相熟,她那个蠢笨的姐姐如何会看得上方子聿?
“她……”温雨柔还在想该如何把这个话圆下去,江牧野已经作罢。
“罢了,回头得空我自己问她。”说着看向披星,“不管怎么样,多谢温二姑娘特特跑一趟,送回披星。时候不早了,我今日军中还有要务,就…不多留了。”
寥寥几句,江牧野已不解风情地下达逐客令。
温雨柔低垂着脑袋,嘴角紧抿,说不清此刻是难堪多些还是失望多。
这国公府的门,是没那么好攀的。
温雨柔,不要急,不要气,慢慢来。
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了柔情似水,温水煮青蛙……
沉了沉心神,温雨柔重新挂上得体笑容,“那就不打扰世子公务了,雨柔告辞。”
两人照过面,温雨柔跟着管家的指引往外走。
江牧野回过头来,伸手——示意那伯府小厮把手上的缰绳交给他。
那人大着胆子往江牧野身后瞄了眼。
江牧野:??
见自家二小姐渐行渐远,他才微微弓起身子凑近江牧野,将手上一直紧攥着的缰绳交出。
——与此同时一齐展现在江牧野眼前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纸笺。
江牧野诧异抬眸。
小厮手心微微汗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还是往江牧野眼前伸。
待江牧野亲手接过,小厮立刻福身告退。
擦肩而过的瞬间,低着嗓音在他身边告了句:“大小姐托奴才带给您的。”
……
待人消失在视野之中,江牧野垂眸,突然笑了一下。
机灵倒是机灵的。
那纸上只龙飞凤舞写着两字: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