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川流止息之处》 107 Chapter 34 从宫城县到山梨县大概要将近5小时的车程,当我身穿臃肿的羽绒服笨拙地从赤平教练的私家车爬下来时,被寒风吹得差点一个踉跄。与我的兴致索然只想快点进入暖和的室内相反,随我一起同来的黑川格外兴奋,下车开始她就像只小麻雀,围绕着轿车来回转,环顾四周,然后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型体育馆。 那里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坐标在山梨县甲府市的超级联盟球队——charlotte polaris(夏洛特北极星),截止至今,在2010-2011年赛季顺位第4。同时,这也是赤平教练职业生涯最开始所在的球队。 就在两天前,赤平教练询问我们两个愿不愿意去参观charlotte polaris,可以提前了解目前国内第一档女排俱乐部是如何运作的。 当然,更深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单纯的参观,更加贴切的表达可能是“引荐”。 “夏洛特那边近几年可能在考虑引进一位二传。如果可以的话看看能不能内定。” 就这样,我们大冬天趁着寒假风尘仆仆赶到这里。并且好巧不巧,今天同样是改期后第一届春高半决赛的比赛日。我原本的打算是宅在家里看比赛,没想到此刻却远在外地。信高依旧没能获得首发的位置,但是珍妮一如既往,用她一望绝尘的身高大杀四方。大众都在猜测今年的决赛应该就是珍妮所在的枭谷对战森山前辈所在的泉鸟取高校。 轿车停好后,夏洛特的工作人员兼经纪人小衫有里子前来接待我们。她是一位矮小的女性,目测身高只有150出头,身穿日本标准女性职业装,她年纪已经在中年,看上去比赤平教练还要大几岁。 赤平教练与她握握手,感叹道:“小衫小姐还在夏洛特真的太好了,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大部分新人都不认识我了吧。” “你不是还有后辈们吗,有的还没退役呢。”小衫女士笑笑。 随即我们一行人往运动馆里走去,但里面空无一人,没有选手在训练,只有零星的工作人员在整理器材和打扫卫生。 “现在选手和教练团队都在外地,客场打比赛。”小衫女士解释,“赛季还没有结束呢。” “我记得去年10月份就开始了……”我想起这段时间一直非常忙碌的仙台lucens。 “每年的赛季都是10月份到第二年4月。”小衫女士解释。 我心里暗自想时间好长。 “请问每个周末都要比赛吗?”黑川发问。 小衫女士点点头,说虽然不至于真的每个周末都安排比赛,但是也大差不差。 “如果有选手被选入国家队的话,联赛4月结束之后马上5月份要进行国家队集训,然后开始6月到9月是世锦赛或者世界杯之类的。” “……那岂不是全年都在高强度打比赛?” 小衫女士听出我语气里的怨念,笑起来并且点点头,肯定道:“确实是这样没错。其他普通的成员可能在休赛期有1个月的假期,但是国家队成员几乎没有。大概是9月份国际联赛结束到10月份国内联赛开启之间会有一小段空闲期吧。” “不过一周之间会有一天休息,比如我们是每周一休假,大家可以在这天出去放松。” 不知道劳动基准督署管不管运动员的超负荷工作量。 我站在体育馆里面张望,里面并不大,但是完全由夏洛特所租用,全年都不用向民众开放。而这笔钱,自然是由本公司,食品企业“charlotte”负责。这是日本有名的大型企业,哪怕是乌野旁边的小卖部里面也可以找到其生产的甜点和冰淇淋。 与仙台lucens那种由非盈利团体建立的不够专业的俱乐部不同,夏洛特是非常时代悠久并且传统的、日本最常见的俱乐部形式——实业团,简言之就是这个俱乐部完全归某个企业管理,代表企业出站,运动员们本质上也都是该企业的员工。部分半职业的俱乐部运动员们可能上午在办公室上班,下午再去训练。 而charlotte polaris顾名思义,在“polaris”前加上公司的名字,共同组成俱乐部的全名。 小衫女士和赤平教练在体育馆向我和黑川简单介绍俱乐部平时训练内容。 “在联赛期都是统一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楼里,距离体育馆大概自行车15分钟的路程,大家一般都是自己骑车过来。” “早上6:30起床,下楼去食堂吃早餐,这些都是营养师和厨师提前做好放在餐柜里,选手只要直接拿写着姓名自己的那份就行,接着7点到体育馆。” 我们走到体育馆内部的休息室,里面是选手换衣服以及放私人用品的地方,每个人有自己的储物柜。小衫女士指着角落里的身高体重测量一体机说:“每天到这里的第一件事称体重,然后记录下来。” “每天都要吗?” “每天都要。我们要严格按照训练师的要求控制体重,哪怕上下起伏一千克都需要通知训练师。” 小衫女士接着像流水账般把选手们接下来的行程都一股脑全部摆出来。 到体育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打扫,包括休息室和体育馆内部,接着做一点轻量的热身运动。大概7:45开始正式训练,中间夹杂着非常多不同的板块训练,包括扣球、接球、拦网、健身房,中午12点在体育馆内部的食堂吃饭,当然食物还是提前做好打包成一个个便当盒送过来。午饭结束继续打扫运动场和整理器材,下午13.30开始下午的训练,直到18点。 “之后结束,回宿舍?” 但小衫女士摇摇头,她带我们来到另外一个房间,里面齐刷刷摆着多张床铺。 “这里是理疗室。基本上所有选手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都要过来进行康复按摩或者治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毕竟几乎所有选手都有各种各样的伤。即使没有,训练后的保养也非常重要。” 话毕,小衫女士稍微侧着脸看向赤平教练,轻轻叹口气。 最后,选手晚上20点到达宿舍,20:30吃晚饭,这才是一天训练的结束,直到第二天起床开始重复每一天。 听起来是繁重的一天,毫无趣味可言,我心里毫无波澜,只是想要吐槽为什么打扫这种工作还有选手自己来,而不是完全交付给雇佣的清洁人员。 可当我回头无意识瞄到黑川时却一愣,只见她虽然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睫毛下跳跃的眸光却藏不住,仿佛整个人都被点亮,难掩兴奋的内心。与她相比,我才是那位平静得局外人,我移开目光,低下头,跟在众人身后。 接着我们坐车前往夏洛特的宿舍楼,从外表上看只是坐落在郊区的一栋简单4层公寓楼,平时全部18名选手就住在这里。路过一楼的餐厅时我快速瞄一眼,第一印象觉得和我平时和及川岩泉去吃的拉面馆很像,或者说就是某个传统日式小餐馆改造而来。小衫女士说我们今晚可以住在第4层,那里一般是用来接待客人,以及短暂借用的选手或者外援会住在那一层。 我们顺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走,但是迎面撞见从尽头房间出来的两位穿着商务的人。男性的那位看上去是夏洛特的工作人员,他的举止更像是在送客,而旁边那位女性面容年轻,个子同样矮小,妆容精致,整齐的刘海,完美的中长发垂在肩部,同样身穿日本标准女士职业装,但是是裙装,令我震惊的是她居然在这个季节依旧裸腿穿着裙装,还踩着一双细高跟。她笑语盈盈,和旁边男士交谈着,转头看见我们一行人,面上的笑容立刻扩大,迅速靠近开始寒暄。 “小衫女士,没想到今天有机会和你见面!” 看见她踩着这么细的高跟还能行动如此麻利,我没忍住多瞥了她一眼。 与热络的陌生女性相反,小衫女士面容无波,只是淡淡回应,不过那位女性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还是满脸笑容。 突然,她好像注意到我的视线,我们四目对视。 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脖颈后的寒毛突然竖起,好似那瞬间我成为某种猎物,被毒蛇般的人物给盯上,心里发毛。 那位女性几步就到我面前,仰着头柔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大沼千夏!” “……你好,大沼小姐。”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我介绍自己,不过马上大沼女士也朝着赤平教练和黑川也鞠躬并且说出自己的姓名。 “想必这位就是赤平选手对吧?我曾经看过您打球,真的非常优秀。”仿佛刻在大沼女士脸上的明媚笑容某种意义上和扑克脸也没有区别了。 “还有……” 她转向我,直视我的眼睛:“这位是高山选手,没错吧?” 我张张嘴,但还没等我想出回复的话语,小衫女士率先开口打断她:“抱歉,大沼小姐,我们有要事相谈。” 大沼女士总体还是非常识趣,她很快就道歉并且表示自己就先行一步,接着说自己不需要送行,就踩着高跟离去,发出一下一下踩在地板上的摩擦声。 只是临走前,她回头朝着我嫣然一笑,反而让我毛骨悚然。 小衫女士责备地瞪了一眼刚刚在旁边宛如隐形人的那位工作人员男性,那位男性苦笑一下,也朝我鞠躬之后就匆匆离去。我们最终来到会议室,也就是刚刚大沼女士所在的房间,前面摆着一个较大的电视屏幕,旁边则立着大型白板,想必平时用来在这谈论战术。 “刚刚那是?”随着大门关闭,赤平教练开口问道。 “是cb的新体育经纪人。”小衫女士皱起眉,摇摇头,“我们有一位选手这赛季结束后要转会到她们那边去,今天过来是先谈一下具体的事项。” “小丫头年纪不大嘴巴可厉害得很,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小衫女士还开个玩笑:“她那副缠死人架势真的让我回想起在家被邪教的人敲门,然后拼命拉着我传教的场景了。” 很快我们把这个插曲甩到脑后,开始进行更为重要的商谈,也是今日我们的主要来历。 “我们队内的主二传,连续被选入国家队,但是并没有上场比赛的机会。今年她27岁年龄也不小了,她稍微有些疲惫。目前告诉我说预计在30岁左右的时候退役。” “我们在去年引进了一位大学生二传,今年23岁,明年预计可以尝试上场。在主力二传退役之后比较倾向于她能顶上。但是实际训练中发现还是有较大的问题,因为她的身高只有160厘米,有时候在场上还是有漏洞。那我们又考虑能不能再找一个高一点的二传来互相做补充。” “但是你们也知道,高二传并不好找。” 是这样的,据我观察二传这个位置在日本女排里面个子娇小得厉害,百分之80都不会超过170厘米。 我们都纷纷把目光投向黑川,她紧张地挺直腰板。 “黑川选手目前我记得是173厘米,对吧?” “是的!”黑川声音尖利,透露出慌张。 小衫女士语速缓慢,用一种商量但其实暗含着强势的语气继续说道:“身高优秀。我们看了你的比赛视频,实力也不错,关键是在前排的时候可以拦网。因为我们是以拦网见长的队伍,相比融入我们的体系没有大问题。” “但同时,你也才高一年级,距离毕业还有两年,要是读大学的话就更久。请问你已经预计高中毕业就打职业吗?” “是的!”黑川简直是尖叫出来。 “那就是两年,但是我们不可能在这种毫无保证的情况下等你两年。我们只能给你机会,可以接受吗?” 黑川抬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小衫女士,这时赤平教练代替黑川接过话茬:“那最后的方案是?” 小衫女士明显早就考虑好,直截了当地说:“高二时候的国体比赛,如果到那个时候还有良好表现的话,我们就内定,毕业之后官宣。” 那意思就是如果高二黑川没有良好表现的话,那一年夏洛特就会选择别人。 赤平教练代替黑川回答,说我们需要考虑一下。小衫女士点点头,不过她马上把注意力放在只是陪同的我身上。 “高山选手也是打算毕业之后就打职业吗?” 我没说话,只是和赤平教练对视一眼。 依旧赤平教练代替我回答:“她要先读大学。” “大学,有点可惜呢。” “她成绩很好。” 小衫女士点点头,不过还是多说几句:“高山选手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们。” “夏洛特的边攻手已经多得要溢出来了吧。”赤平教练揶揄对方。 就这样,今天的谈话结束,赤平教练看上去想要和小衫女士叙旧,我和黑川则是上4层的房间休息。虽然是单间,但是激动难耐的黑川还是钻进我的房间和我聊天。 “太美好了,简直想要做梦一样。”黑川喃喃自语。 “你打算答应吗?” “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吧,毕竟哪怕没有这一出,我只能等高三看看有没有哪个球队愿意要我。” “今天看夏洛特的设施和各种也没觉得哪里不好……雀你觉得呢?” 我倒在床铺上,突然回想起自己小学六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当时学校组织去哥伦比亚大学参观,我的一部分同学们对着宏伟的各种建筑叹为观止,大声宣告自己未来一定要考哥大,另一部分人则表达不屑,说自己以后要读斯坦福,再不济也要宾大。 然后有人跑过来问我的志向是什么。 我说都没区别吧。 所以面对黑川的问题我只能沉默以对,幸好她因为过于亢奋导致关注点已经跳到下一个地方。 “赤平教练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从这里移籍到仙台lucens。” “听那位大沼小姐的话,赤平教练未退役的时候好像还挺有名的?” 既然是还算出名的选手,那必然在网络上留有痕迹。 我直接借用宿舍内装有的老式电脑,在搜索引擎里面打下赤平教练的全名。 然后我触碰鼠标滚轮的手指一顿,电脑屏幕的光线在我的脸上投射出道道深刻的阴影。 “连续两次前十字韧带断裂,让这位正当年的主攻手……” 我没兴趣点开后续,径直关闭网页。 第二天的上午,黑川与赤平教练进行长谈,毕竟这种大事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我则是觉得闷,完全不想继续在这逼仄昏暗的宿舍楼里待着,便溜出门。但我也不敢走太远,人生地不熟的,也怕赤平教练担心,只能在宿舍大门旁边傻站着,顶着让人瑟瑟发抖的寒风傻站着。 但没等我走几步,我就被吓一大跳。 因为不远处,离大门10米左右的灌木丛旁,有个人正坐在路缘石上,动作显得格外扭曲且不舒服,但是她依旧坐在那,像是在等着谁。 然后我们对视。 霎那间,那个人蹦起来,然后飞速伸手掏出镜子,对着它整理自己的发型和衣服,再拿出口红给自己补上。 我在旁边吓住,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我发现那个人正是大沼千夏小姐,只不过裙子换成了裤子。而梳妆打扮好的她满意一笑,然后踩着那标准高跟鞋哒哒哒就朝我赶来,速度之快让我还没缓过神她就已经出现在我眼前。 “高山选手,真是巧!”大沼女士浮夸地说。 我倒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然后看向对方之前蹲坐的地方,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 这个人该不会从今天大早上就在这蹲我吧。 我又倒退几步。 大沼女士并不在意我写满全身的抗拒,她笑眯眯拿出名片递给我。 我没有伸手去拿,但是她也一点都不尴尬,反而落落大方地把名片举起来,向我展示上面的文字。 “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大沼女士语气甜腻到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来自总部位于神奈川藤泽市排球俱乐部crystal blaze的体育经纪人,大沼千夏。”她指着名片,像是面试般开始介绍。接着她把名片给转个身,露出背面。 上面画着改俱乐部的logo,是一只白色的海鸥翱翔在半透明的海花之中,下面则是用花体写的标语。 「透明で鋭く燃える。」 透明且锐利地燃烧。 大沼女士自顾自开始长篇介绍:“与普通的实业团不一样,我们是自己设立公司进行运营的哦,也就是说完全独立,不归某个企业管辖。” 我没有兴趣,冷淡回应:“听说这种俱乐部经常陷入资金不足的困扰。”类似于仙台lucens。 “我们是本地化、紧紧依靠当地社区运营的职业球队,政府对我们有很多的帮扶,所以这方面绝对没有问题。如果高山选手想要继续了解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机会详谈,请收下我的名片!” 现在我体会到了小衫女士口中的被邪教推销缠上的感受。 我大大叹口气说:“那个,我毕业之后还会读大学,现在对我说这些是不是过早了。” 大沼女士油盐不进,雕塑般保持着那个姿势,还在继续:“那也完全可以收下我的名片,我们提早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对面的不肯退让让我烦躁,而这几天各种纷扰更是郁结在心想要爆发,我已经无法再维持住较为温和的表象,刻薄的话语一触即发。 “从你刚刚的话我完全没听出你们的优势在哪里。请问你们目前联赛排名第几呢?” 大沼女士眨眨眼睛:“目前是第6。” “我就算要去,也没必要去第6的球队吧。”我说出非常狂妄且没礼貌的话。 对方临危不乱:“可是我们三年前才刚刚建立,花两年的时间就从挑战联赛升级到超级联赛,我觉得我们已经非常优秀了。” “并且……我当然不是只有这些表面的东西可以提供给高山选手你。” “就如你刚刚所说,排名第6的我们想要你,自然有更加有分量的筹码。” 我狐疑地盯着大沼女士,不清楚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她笑着,甚至卖起关子。 “高山选手,你知道一般来说刚刚入团的新人要多久才会有较多上场比赛的资格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说话,只见大沼女士伸手右手,给我摆了个“二”。 “是两年。” “大概要培训两年才会渐渐给予大型比赛上场资格。当然了,如果团队内有同个位置资历更深的球员,那可能这个时间还会被拉长。” “所以呢?”我不想和她大冬天在室外打哑谜,直接出言打断,想要快点进入正题。 大沼女士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看着我。她唇角弧度恰到好处扬起,眼角堆积着细密的笑纹。她的状态、神态无一例外是日本最流行的可爱温顺风格,可是此刻她的微笑比起春日摇曳的樱花,却更像是有几分暗沉、诡谲的蓝玫瑰。 “一年都不要。” 我听见她说出这非常不符合常理的妄言。 “如果那年你4月份高中毕业就来我们这里的话。都不需要4月份,那年的3月就能上场比赛。” “并且还是首发。” 108 Chapter 35 坐在赤平教练的车上,为了保暖我们关紧车窗,打开暖气。但是密封的狭小空间让我头脑发昏,又睡不着,我只能拿起那张最终还是收下的名片,端详着那句“透明で鋭く燃える”。 “怎么了?”黑川凑过头来,“这是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这句标语有点意义不明。” 黑川拿过名片,觉得疑惑:“你是从哪拿来的?是crystal blaze。” 这时哪怕是赤平教练也注意到,她也很在意我为什么有这个东西。 “大沼小姐,今天早上在门口堵我,希望我能毕业之后去她们俱乐部。” 赤平教练眉梢挑起半寸,看她和黑川的表情应该都觉得大沼女士的行为过于夸张且未免太荒谬。 “她有说什么具体的话吗?” “大概的意思是我一毕业就能打首发。” 这回不仅是黑川震惊地盯着我,哪怕还在开车的赤平教练都没忍住回头看我一眼。 “那这确实是诚意很大……”赤平教练带着几分惊奇地说,不过她也提醒我,“经纪人是没有这么多权限决定选手能不能上场的,她大概率只是在花言巧语。” “反正你打算读大学,这种事情还早。先别管她了。” 我嗯一声,心里却在回想在大沼女士离开之前我和她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我今年才高一年级,现在就急着招揽我并且承诺首发,不会太草率了吗?要是过几年之后发现我根本没办法发挥出色怎么办?” 大沼女士的内心防线宛如水泥城墙,纹丝不乱,还有心情给自己再补个口红。 “高山选手,做我们这一行的也和赌博差不多。” 她伸出右手食指,像是在比“1”,然后抵在自己的脸颊旁,侧着头,勾起嘴角说:“我相信高山选手一定会成功的。我的眼光可是很好的哦。” 也不知道这其中真心话的部分有多少。 我把这张名片收起来并且抛之脑后。 在寒风中,我迎来高一的第三个学期。 三年级忙于学业,已经不再会出现在社团里,只剩下残余的寥寥无几的低年级们还在挣扎。虽然终于有机会上场比赛,但是新人大会还是赢来惨败,乌野男排的士气大减,特别是二年们。其实夹在中间的二年级本来就是最提不起劲的一帮人,他们没有原三年级的傻傻坚守,也没有一年级的一腔热血,他们宛如燃烧殆尽后的灰烬,散落在地板上,已经没有再起的动力。 而我本来最近就烦得要死,并且尤其见不得其他人放弃排球、半途而废,所以某天我终于忍不住在体育馆痛骂了他们一顿,骂得他们狗血淋头,完全忘记我是后辈,他们是前辈,不过他们也几乎不敢呛声。 只有黑川前辈语气平稳但是麻木地问:“究竟有什么意义?” “请对得起自己。” 同样我也对自己这样说。 败北的风暴不仅盘旋在乌野,同时也在及川和岩泉身旁围绕。 在刚刚结束的春高里,宫城代表队的二位,白鸟泽和新山女子均最后保持八强的成绩,而女排决赛,珍妮所在的枭谷学园豪取冠军,以势不可挡的3:0完胜泉鸟取。我稍微看了一下比赛,身高目前已经193的珍妮面对最高身高只有180的副攻,都不需要什么战术,只要让珍妮高举高打,扣球完全超手。并且由于珍妮自身的高拦网,也让泉鸟取的身高仅有170左右的两位攻手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森山前辈孤木难支,未能翻盘,高中三年就此落下帷幕。 也许在国中最后的那场比赛赢下牛岛一局后,加上升学后远离影山,及川的状态短暂恢复到巅峰状态。他满怀壮志进入青叶城西,想要一雪前耻,可是事与愿违,仿佛又回到不怎么遥远的过去,青叶城西甚至无法在白鸟泽身上拿下一局。新人大会上,就算最后走到了总决赛,最后还是被白鸟泽零封。 今年的这个时候,寒假缩在家里,旁边坐着岩泉,在电视上看着春高转播,面对别人的喜怒哀乐 ,内心怎么不会鼓起浓重的惶恐:接下来的两年也会同样如此吗? 马上来临的三月,是全国私学大会,由全体私立学校参加的全国性赛事,作为宫城县的代表,白鸟泽和青叶城西同时可以参赛,这也是及川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与此同时,他再次犯老毛病。 “肩峰撞击。” 通俗来讲就是肩部过度使用导致肌肉疼痛,严重甚至影响骨骼。 在医生给出这个结论后,岩泉根本按耐不住就开始想要揍及川,幸好我眼疾手快制止他,否则看医生那个架势下一秒就要叫保安把我们三个给踢出去。 我拉着二位先到走廊上,并且环顾四周、偷偷摸摸地让岩泉小声点,公共场合不能大声喧哗。 岩泉只能压低嗓音,同时也是压抑着愤怒:“3月份就要打私学,你现在搞什么!” 及川不占理且心虚,只能讪讪地说:“不是大问题,到时候应该能养好吧。” “如果没养好呢?” “用肌贴就行了。” 及川伪装出俏皮的样子,还翘起大拇指。岩泉冷酷地把及川的大拇指掰下来,及川没忍住痛呼出声,响彻整个走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一位护士匆匆赶来问我们怎么了,我们三个低着头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我小声发问。 岩泉冷哼一声,没好气回答:“还不是他最近天天瞒着我加练大力跳发,看,出事了吧。” 但是及川狡辩:“我只是想在比赛之前把跳发的成功率提高一点。” “那也不能拔苗助长!”这是非常严格的岩泉,他痛心疾首,好像及川是什么调皮的小孩,一不留神一转眼就自己跑走去做危险的行为,他真的越来越像家长。 岩泉在那边长篇大论唠叨不能小看肩峰撞击,及川显然不耐烦,在说出:“小岩就像老母鸡。”之后被岩泉拖进楼梯间暴揍,我也顺势闪进,不过我不心疼被挨打的及川,只是好奇岩泉为什么这么了解各种运动损伤。 没想到岩泉卡壳了一小下,及川顺势逃脱,躲在我的身后,嘴里嚷嚷着他可是伤员,可惜我和岩泉都没理他。 “我……我对运动康复比较感兴趣。” 我没有多想,反而顺着他说:“我最近也有一点感兴趣。” “诶?为什么?你有哪里受伤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 我伸出自己的左手,摩挲着小拇指和无名指的指缝,粗糙的、不能痊愈的疤痕依旧在那,无声无息,只是偶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偶尔我的左手小拇指会隐隐作痛。 “我好像有点怕受伤。” 为此我根据宫侑教我的缠绷带方法,坚持在练习的时候使用,不过由于确实会影响手感,我比赛的时候还是习惯裸手。 本来站在我身后叽叽歪歪的及川突然闭上嘴,然后抓过我的左手,顺着我的小拇指用力按捏了几下,像是在摸骨头。 “……怎么了吗?”我有点不安。 “你之前拍过x光吗?”及川冷不丁发问。 “当时全套检查都做了,不过最近没有,最近只检查了脑震荡……当时医生和我说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撞击这只手指,但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及川放下我的手,没再多说什么:“那应该没事,只是我的错觉吧。” 岩泉建议我要是害怕再次受伤的话就还是把小拇指和无名指缠在一起。可是那种触感真的很影响我的发挥,我垂头丧气。 “我可以把一本指导选手健康安全训练的书推荐给你,叫《曾经因伤病而落泪的我为不想因伤病而落泪的你所写的排球身体素质训练教材》,作者空井崇。” “……这是正经书吗?”听名字真是像书店摆摊放在最外面花里胡哨质量很低的畅销烂书。 但是岩泉表示这本书超级专业,我点点头,打算过几天去书店里买一本。 压着及川回到医生那开药之后,岩泉和及川还要先回学校一趟,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教练,我则是也打算直接去县体育馆,就再次分别。我先去洗手间洗把脸之后出来,他们两个已经走了。 我顺着墙壁,靠边缓慢前进,因为我正在低头回复珍妮发来的邮件,她一连给我发来好多个链接。我并没有脸书账号也不打算注册,可是珍妮使劲缠我要我注册一个社交媒体,正好从2010年开始twitter在日本爆火,我就顺势开通账号,但是上面我只关注了珍妮一个人,她天天转发一些时下欧美最流行的的电视剧和流行音乐,导致我每次打开推特都会被什么《tik tok》《bad romance》之类的歌占领整个大脑。 并且珍妮还很喜欢自己唱歌,然后发布在sns平台,那真是更加魔音贯耳。 在我想着自己要不要把手中的翻盖机换成智能机时,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个人影,并且直愣愣的也不躲,导致我差点撞上他。 “对不起……” 我连忙收起手机,然后抬头道歉,却猛然这个差点撞上的人是影山。 影山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说:“真的是前辈啊。” “为什么影山你会在这?” 他啊了一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单间病房,旁边挂着的名牌写着“影山”。 “我爷爷在这住院。” 没想到是这种原因,我有些手忙脚乱,小心翼翼地:“身体还好吗?” 但是影山明显不懂什么叫做委婉和场面话,他说:“不太好。” 我微微愣住,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影山则是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年多没见面,影山长高许多,现在大概只比我矮五六厘米,但在我眼中他好像和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个小孩没什么区别。 我抬手拍拍他的头,柔声说:“现在打算回去吗?” 影山乖巧地摇摇头,说打算现在去打球。 我想起隔壁那个嘴贱小孩,觉得都是同龄为什么差别那么大。自从上次和月岛吵过之后,我们就像他说的那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普通相处了,区别可能在于我们之间说话比之前更不客气一点,像是互相直接破罐子破摔。 “和队友吗?” 我话一出就知道不妙,应该戳中影山痛处,因为他的脸立刻沉下来。 这种时候倒是显得脾气很差,不过我知道他只是脸臭。 “我一个人。”他影山生硬回复。 看来当时没有解决的问题现在也没能解决,似乎还愈演愈烈。 也许是因为他今天真的显得可怜兮兮,我再次心软。 “我陪你打吧。” 瞬间兴高采烈的影山直到我们都走到了体育馆才想起要问我。 “高山前辈为什么会在医院?” 因为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直接说:“彻那家伙练习过度,伤到肩膀了。” “……高山前辈和及川前辈还有联系啊。” 这句话可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影山偷偷撇撇嘴,看上去不是很尊敬及川,不过他还是出口问及川是伤有没有大碍。 “不过及川前辈还是老样子呢,练习到很晚。” “毕竟他就是这种人啦。” 我把排球抛给影山,他干练抱住,然后用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模仿及川的姿势开始转球。 “……前辈们毕业之后就没人喜欢加练……” “所以我只能一个人自己……” 影山站在那,周围人声嘈杂,他形单影只,格外落寞。 “要是我和高山前辈是队友就好了。”影山赌气般说。 听着这幼稚但是真诚的话,我失笑着摇摇头。 我本身并不打算回应这句戏言,只是转头打算站得离影山远一点,这样好训练,可是随即影山接下来的话却让我顿住脚步。 “高山前辈,你会一直打排球吗?” 回头,我看见影山静静地凝视着我,看似毫无表情的脸上却又仿佛蕴含千种意味。 我默不作声,影山只好自己再继续下去,他磕磕绊绊,说着几乎不曾吐露的心事。 “升高中之后,姐姐就不打了……” “爷爷身体不好要住院之后,几乎没办法看我比赛……” 原来他有姐姐,我暗自思忖,看来他一直对我的仰慕其实是对于姐姐的移情。 “高山前辈,你会一直打排球吗?” 他重复着这个问题,就像在寻求肯定。 但我只能摇头:“抱歉,我无法保证。” 影山猛然抿起嘴,绷紧的脊背和下颚昭示着他此时不平静的内心,但是他也不想被我看出他的失望,只能再次低头。 “为什么,排球明明这么有趣……” 影山嘟囔、抱怨着,难得身上看见如此像个孩子的一面。 “而且,而且及川前辈也会一直打吧?” 居然在这种时候搬出及川。 “还有,毕业的时候前辈明明说已经喜欢上了排球。” 影山的语气宛如在控诉我骗人。 我无奈地勾起嘴角。 “那是真话啊……” “但是,也确实只喜欢上了排球一点点。” 影山瘪起嘴,显然对着回答一点都不能接受。 “不过……我可能会在你还在乎这件事的时间段里,还是会打排球的吧。” “……我在乎的时间段里?”影山迷惑地重复,但是完全没有听懂。 “因为,随着时间流逝,你遇见的人越来越多,身处的团队越来越多……” “你肯定就根本不会再在乎我是不是还在打排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影山紧皱眉头,似乎非常不喜欢我刚刚说的那句话,但是我是真心这样认为。眼前的男孩不过是过于寂寞所以短暂把我当成姐姐了而已。 “以上。” 晚上,我通过电话向宫侑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但是电话对面是长久的沉默。 “……你是说,你在这半小时给我讲了一堆别人男人的事?” 我张张嘴,然后马上闭上,大脑风暴几秒后,我讨好般说:“我喜欢你。” 109 Chapter 36 虽然把宫侑糊弄过去,但是我也有怨言。 “是你让我多说点自己的事情的吧?” “那些男的怎么能算你自己的事!” “可是……”我稍微卡壳一下,“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好讲的,每天只是在重复而已。” 和宫侑每次都能说至少一小时自己每天发生的琐事不一样,我相比之下只是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对我来说更加有趣一点的事情总是和别人在一起,而不是自己独自上课放学、然后排球训练。 所以比起自己讲,我更愿意听宫侑说。今天要不是他非要让我开口,我可能也像往常一样几句几句就带过了。 宫侑闹起别扭,听声音好像是吃醋生气到一半但是因为我刚刚话又有点哑火,最后他闷闷地说:“你就那么喜欢他们啊。” 为了能够宫侑能够理解,我用一种和小学生解释的语气:“我对他们的感情就和你对阿治的感情一样。” “这能一样吗?我和阿治是兄弟!” “你之前还说自己是独生子。” 宫侑噎住,但马上转回话题,嚷嚷着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可是我又没有兄弟姐妹。” 我的诡辩让宫侑气急败坏,但是他极少的情商和几乎没有的脑子让他也想不出什么回怼用语,纠结半天他只能憋出一句在我耳中特别可爱的话。 “你能开心点我也会觉得开心,但是一想到让你开心的人不是我就有点不爽……” “你能每天和我聊天就已经足够使我开心了。” 哄好宫侑,他终于开始叭叭叭自己的事。比如他说,兄弟俩常去的稻荷崎边上那个便利店里,他和宫治喜欢吃的那种饭团停产了,导致宫治简直被晴天霹雳打中,郁郁寡欢很多天。而最近他开始“发疯”,表示既然找不到同款就要自己做,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厨房折腾,甚至看厨艺书籍自学。 “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还挺擅长做饭的……” 宫侑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宫治把那些失败品全部瓜分入肚,因为味道实在不错。他还说有机会想让我尝一尝,只是做出的饭团在宫家根本活不到第三天,瞬间就会被两位青春期饿死鬼给席卷一空。 最后话题落到我即将到来的生日。虽然宫侑生日的时候我翘课跑去尼崎,但是我的生日我并不希望对方过来,并且由于时间不巧卡在新学期开学,宫侑升高一,可不要节外生枝。 除此之外我也不希望他送我很贵重的礼物,之前在他家借住的时候,宫妈妈透露出发卡的真实价格,可让我心一紧。 但是耳边的宫侑听起来一副洋洋自得的姿态,只说让我等着就行。 “是个惊喜。”他摇晃着狐狸尾巴,故弄玄虚地说。 最后在我的迷茫中挂断电话。 因为有点害怕,我偷偷找宫治,问他知不知道宫侑的计划。 没想到宫治也打哑谜,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 “没事啦雀前辈,大不了你揍他。” 他远在天边我要怎么揍他。 不管怎么样,时间还在继续向前。第三学期我的座位还没捂热,我又将前去东京参加集训。 u20青年队通常是以刚刚高三毕业18岁的年轻选手们和19岁的大学一年级或者俱乐部新人组成,我一个直到集训之时甚至未满17岁的学生在其中依然是年龄最小的一批。 在队伍里我看见一点熟悉的面孔,但是更多的是更加年长的前辈们,其中就有即将高中毕业的森山友惠前辈。她在看见我之后朝我点点头,当做打招呼,但是显得有几丝拘谨,像是不善言谈。 此外的训练和往常的集训区别不大,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在于,已经开始打职业的选手们身体方面要比我们这种学生更加强壮一点。并且我能感受到,和之前u18教练比较前期就把我列为进攻核心然后开始组队不同,这次的集训我更加处在一个边缘的位置,教练组并不那么肯定是不是要让我进入队伍。 “主要是考虑到身体强度问题。” u18和u20的带队监督是同个人,平野监督,他和善地主动与我解释。 “高山你现在体重是63千克左右对吧,有点太轻了。你也知道外国人发育比较早,加上体质和人种因素,她们可不是学生比赛的强度,随便让你越级上场可能会导致受伤。” 不过平野监督也很犹豫,他来回翻动着手里的资料,眉头紧皱。 具体最后我究竟能不能进入下一场集训,也只能看教练组最后的选择,我能做的也只有好好训练。 自由训练的时候,我正在练习发球,自从上次开窍之后我就发现自己非常擅长发球,就和我很不擅长接一传相反。在我无知觉的时候,森山前辈在旁边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在我打完最后一个球气喘吁吁打算休息时才注意到她。 她站在旁边踌躇不前,但还是下定决心,找我来搭话。 “高山,你发球很好呢。”她腼腆笑笑,“我就不是很擅长发球。” 这番话让我有几分既视感,我看着森山前辈中性又普通的脸,想起那位教我发球的人。 也正是森山友惠前辈的姐姐,森山七濑。在今年这个赛季帮助仙台lucens目前在挑战联赛球队排名第二。 看来姐妹两个都不擅长发球。 我主动提起这件事:“我能学会发球多亏你姐姐的教导,非常感谢。” 但是森山友惠没有表现出惊讶,看上去是早就知道:“我听姐姐讲过,高山你平时会去仙台lucens训练。” “她一直都有在说,你有多么厉害。” “谢谢,不过这个过誉了。” 森山友惠盯着我,不知为何显得欲言又止,表情有点莫名,最后她问我。 “那个,请问姐姐平时在球队里还好吗?” “还好是指?” “心情,还有训练之类的……” “抱歉,我不是很清楚,进入赛季之后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 “好的,谢谢。”森山友惠干巴巴地回复。 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森山前辈是一名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人,刚刚那通对话似乎已经用光她的社交能量,现在就只能讪讪站着。 “这是前辈第一次参加过集训吗?”为了打破局面,我问道,森山前辈回答是的。 “我高二的时候参加过一次集训,但是之后我主动放弃了。” 我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八卦,眼前的森山前辈,虽然为前连续两届,也就是她高一和高二的时候都是春高mvp,但是高中三年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国际赛事,亚青赛都没有。 “请问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森山前辈只是摇头:“每次都和ih的时间过于接近,我就放弃了。” “啊……”这个理由和信高口中的如出一辙,只是在我耳中总觉得没什么分量。 “因为想要和大家一起拿全国冠军。”森山前辈腼腆地笑着,“我们学校也不太想让我们去。” 我闭上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多说。 在集训临近结束时,平野监督主动找我,说可能下次集训还是会有我的名额。 “我们的初步想法是想让你当替补,可能会换你上场发球。” 我点点头,可是平野监督接下来的话让我一愣:“高山,你可以打主攻吗?” “……如果只是扣球的话没问题,但是我的一传……” 经过小野监督的指导我的一传水平有点提升,但总体上也只能用平庸来形容。 平野监督看上去很是头痛。 “哎……有点难搞。” 具体哪里难搞他并没有向我解释,只是最后对我提出建议。 “要不要考虑以后打主攻?” 这话似曾相识,不久之前小野监督就是如此建议我。 “请问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唔……主要是你要知道日本女排几乎不分主攻和接应,绝大部分的接应都是主攻手根据战术被派去打接应位置。” “就是说,还是能够希望我能接一传对吧。” 平野监督点点头:“毕竟这是日本队的风格,很多年我们都是这样打过来的。” “并且,王牌主攻手……已经成为某种精神象征了。” “总之,如果能转主攻的话还是尽早为好,对你未来的职业生涯也有好处。” 在回家的新干线上,我陷入一种焦虑。 通常情况下,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比如我只要努力就能把成绩维持在较高水平,排球在大部分时候也一样。但是我同时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干啥都第一的天才。 比如哪怕我已经非常尽力去学习国语,但还是弥补不了非母语带来的隔阂。或者再怎么刷数学题,解不出的奥数还是解不出。 只是,因为我并不追求第一的成绩,所以可以以普通的心态面对这些。 可是排球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我在传球这件事情上察觉到非常大的瓶颈和阻碍,这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但是我又不能像对待成绩那样保持无所谓的平常心。 在这个排球对我来说乐趣正在逐渐减少的阶段,萌生的焦虑与不安是我依然对排球抱有渴望的象征吗? 总之,回到宫城之后,我给自己下达继续努力练习传球和防守的指令。 但厄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倒下,虽然每个带来的伤害都不多,合在一起却形成沉甸甸的包袱压在我的胸膛上,令我喘不过气。 自从去年下半年我被东峰的扣球砸成脑震荡之后,我平时稳定的学习加训练的常态日程遭到打乱,甚至摆烂过一段时间。而松懈的后果就是真正等到学期结束之时,发现已经落下的东西无法再追上。 三月,我们的高一时光结束,三年级毕业,田代前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宛如电视剧里的苦情女主角,他拼命用手狂拍我的肩膀,我费好大劲才忍住没有把它甩开。 然后就是一年级三人组——菅原泽村和东峰,对着田代前辈泪眼汪汪,说着大概是“以后就靠你们了”和“我们会一直把前辈记在心里的”之类的煽情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田代前辈快死了。 我冷酷打断他们,只是说既然如此舍不得,那么到时间乌野男排比赛的时候记得回来看。 田代前辈抹一把眼睛,说当然。 “反正前辈没有考上大学,只是在附近就业而已。” “……可以看在我毕业的份上对我好一点吗。” 反正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真正令我春假开启就心情值暴跌的大事件是期末考试。 当然不是乌野的期末考,而是仙台第二。 绪方前辈犹如准点出现在任务刷新点的npc,每次都会孜孜不倦为我送来最新出炉的仙台第二那难得人神共愤的试卷。只是这次她过来的时候一改往日伪装出的温柔可爱模样,反而满脸写着暴风雨将近,阴沉得厉害。 而本来还在内心吐槽谁惹她了的我,在做完那张试卷之后,表情和绪方前辈一模一样。如果被月岛看见这一幕他肯定会说前辈今天又打算杀人吗。 我面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试卷,握笔的手不自觉攥紧,并且微微渗出汗。虽然并没有开始对答案,但是我已经能够预料到最后结果。 排名17,当晚平山这样告诉我。 我对面的绪方前辈在我考试期间也在写自己的习题,只是一直冷着脸,并且表情越来越差,就在我对完答案满心烦躁之时,她率先有了动作。 猛然间,绪方前辈把自己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咚的一下往前扔去,带起的空气吹动我侧脸的发丝。纸团最后砸在墙上,软绵绵在地上滚几下后停止。 随即,只听见刺耳的撕裂声,让我心头一颤。 绪方前辈手里的试卷已经碎成两半。 然后她随手丢开,手肘抵在桌上,开始捂住自己的脸,一动不动。 我没有出声,沉默不语。 半晌,她抬起头,面无表情,语气表面平缓实则尖利地对我说。 “我要提前退出排球社。” 我依旧无言。 绪方前辈自顾自说:“最开始就不应该加入。” “我到底图什么……” “什么都没有。” 双眼望向桌上那被撕成两半的试卷,我终于开口。 “为什么绪方前辈一直执着于考东大和京大?这个成绩已经足够上重点国立了吧。” 绪方前辈发出冷笑,非常刺耳。 …… “从国中结束之后我就打算放弃排球专注学业……” “都付出了这种代价,至少要得到值得的结果。” 恨意伴随着每个字刻在绪方前辈的身上,鲜血淋漓。 我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想吐。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着成绩,告诉自己反正并不打算一定要读东大,只要保持良好就行。 可是效果一般,特别是在听闻岩泉从下学期开始就打算上补习班之后。 我祈求着生活对我好一点,能不能突然天降好运砸晕我,让我忘记所有的这些糟心事。 所以当我看到三月底的某天,宫侑天降般闪现在我家大门口,对着我傻呵呵地笑着,还张开双臂说“surprise”的时候,我差点哭出来。 110 Chapter 37 宫侑自然不是独自前往的宫城,他自己也没那个钱。本来因为频繁的电话聊天就让宫侑的零用钱岌岌可危,他也没有骄纵到会因为谈恋爱而向父母狮子大开口的地步,所以也只好接受现实,想着要把生日礼物邮寄过去。 但巧合的事情来了,也和宫妈妈的推波助澜有关。她说她有个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就在宫城县定居,一直想请宫妈妈过去旅游,这次宫妈妈看出宫侑的丧气,所以主动提出可以借这个机会全家一起去宫城县游玩,虽然肯定还是赶不上我的生日,但起码我们可以见上一面,并且宫侑可以亲自把礼物送给我。 就这样宫侑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在傍晚闪现在我家门口。 “就像做梦一样。”我喃喃自语,伸手拍拍宫侑的脸颊,他坏笑着抓住我的手。 “那么高兴吗?” 虽然知道这样会让他得意忘形,但我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宫侑说本来宫妈妈那位大学好友打算热情招待他们全家住在自己家里,可惜实在是没有房间,所以宫家还是在附近订酒店两张房。 “阿治那家伙本来打算给你他最近新研发出的饭团,但实在是不好保存就作罢了。给。” 我接过那卷用来绑手指的医疗绷带,让宫侑回去之后记得帮我道谢。 不过此时宫侑并没有拿出他准备的礼物,他摇头晃脑假装神秘,说明天给我。 现在已经是傍晚,我们自然也没时间去远的地方,只能在我家附近走一走。我问他想去哪还是随便散步到公交车站,但是他说他想看看乌野。 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带他去了。我们站在偏僻的乌野高校大门前,平平无奇,植物茂盛,甚至背靠山。宫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发出刻薄的评价:“好破。” “毕竟是普通公立。”我用手肘撞他胳膊一下。 “我能进去吗?”宫侑突发奇想。 “怎么可能。” 宫侑瘪个嘴,不爽的样子,我怕他想要翻墙闯进去,连忙把他拉走。 “为什么这么在乎我的高中啊?” “只是想看看你上课的地方和训练的地方而已。”宫侑双手背在脑袋后,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动作很是嚣张。 “我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普通的公立学校。” 宫侑说我不懂,我迷惑不解。 不过聊起学校,我问:“4月开学就去稻荷崎报道?” 宫侑摇头摆尾,我看着很想笑,说能在海边上学真好。 “那你转学过来。”宫侑胡言乱语,胡搅蛮缠,我说别发神经。 我很在意要在天黑前把他送回家,所以饭也没时间吃,只能去乌野旁边的小卖部买点面包饭团充饥,而乌野旁边的小卖部只有一个——坂下商店。我顶着系心先生微妙的视线看着宫侑在店里来回挑选,他倒是没事人般完全没注意到店主并不友善的目光,大咧咧结账,还要吐槽店很小。 系心先生趁宫侑不注意,把我拉到一旁说悄悄话:“那个混混模样的男生是谁?乌野没有这号人物吧。” 我有点尴尬地解释那是外地的学生,是我的男朋友,过来看我。 我从系心先生的震惊的表情回想起很多长辈有过的似曾相识的场景,那种痛心疾首宛如复制粘贴。我暗自腹诽,说不定在部分人眼里我们正好混混配太妹,很是相称呢。 和宫侑约好明天见面之后,他摇着尾巴开心离去。 我同样喜气洋洋,晚上实哥回来之后还问我今天发生什么好事。我说宫侑来宫城找我啦,实哥整个人僵住一瞬。我看着他表情变幻莫测且复杂,足足头脑风暴了五分钟才开口问我。 “我要和他见一面吗?” 这句话反而把我吓一跳:“为什么?” “你不是见过他父母?” 我不知道实哥脑子里在想什么:“那只是不得已,但现在他也没有和实哥你见面的必要吧。” 实哥哦了一声后继续埋头吃饭。我不知道的是他其实私底下瞒着我和我的父母打过很多个电话求助青少年女孩的养育方法。 第二天我和宫侑在仙台市的甜品店里碰面,他终于肯把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我,并且满脸求表扬的傻样。我之前有猜过对方究竟会送什么,但实在是没有头绪。因为宫侑自我中心的性格,我原本以为比起绞尽脑汁思考我喜欢什么,他可能会简单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我。所以当他掏出的是音乐cd的时候,我很是惊讶,并且那张cd保存良好但很老旧,明显是中古产物,似乎已经有十几二十年的寿命。 我小心翼翼拿过手,封面的排版也是那么复古。长方形的唱片上半部分是乐队的照片,他们头发杂乱围坐在一起笑着看向镜头,满满都是上世纪的摇滚风格。封面的下半部分则是深蓝的背景标着大大的专辑名『i love you からはじめよう,』”以及演奏乐队“安全地带”。 “你最喜欢这首歌对吧?”宫侑得意地简直要把头仰到天上去。 “你怎么得到这张唱片的?这首歌当年销量不好,是后期粉丝强烈要求才出了这张single还是限量……”我不敢置信地来回翻动抚摸着这张唱片光滑的外表,上面满是细碎的划痕。 宫侑得到的理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见家附近的唱片店里突然上架这张旧cd,并且价钱也可以接受,所以死皮赖脸缠着老板先不要卖出去,再在家做一个月家务之后从妈妈手里赚得钱去买到手。 “当时看见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好像喜欢这个乐队,然后我定睛一看你好像就是喜欢这首歌。因为当时我还笑过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么老的歌就记住了。” 宫侑邀功般把唱片举起来摆在胸前,嘴里还说:“当当!” 我感觉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上扬,手指无意识地拿过唱片摩挲着,又松开,再轻轻拍打着大腿,好像这样就能克制住心里快要满出来的喜悦。呼吸都变得轻快,整个胸腔都跟着发烫。我身体前倾,扳过宫侑的肩膀,在他嘴角飞快吻了一下。 “谢谢!” 宫侑脸泛红,看上去只能傻笑。 “我们今天去唱k吧!”我兴高采烈地提议。 “诶,上午就去吗?” “嗯,我可以把这首歌唱给你听。” 等到上电车时宫侑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只是再次感叹:“你还真是喜欢这首歌,明明是非常老的歌。” “这可是我的人生曲之一。”我把那张唱片抵在脸颊上,歪着头对着宫侑笑着说。 “之一……那还有其他的吗?” “u2的『city of blinding lights』吧。” “啊,是哪首你在学园祭上唱的歌?” 我才想起我把这个视频发给过宫侑,就点点头,宫侑突然灵机一动。 “那今天我能拍下来吗?你唱歌的时候?” “可以哦,只要你不随便发给别人。” “我才不会!” 宫侑又开始懊悔自己没有带摄像机,只能用很小的翻盖机来滥竽充数,他显得愤愤不平。 包厢里昏暗的蓝色光线已经和周围的装潢融为一体,粘黏在墙壁上、沙发上以及地毯式,我宛如置身于海洋之中。最顶上的水晶灯球明明灭灭间把宫侑的脸部轮廓都晕成毛茸茸的金边,留下暗影。我坐在沙发上,刚刚才把暖气打开,所以皮质扶手边缘还是给我的皮肤弥漫上凉意,甚至服务人员送来的是冰汽水,撕开易拉罐,液体发出起泡细碎的爆裂声,我的指尖也染上凝结在瓶罐上的水汽。宫侑伸手拿走我的易拉罐,然后扯出纸巾给我擦拭。 等到歌曲前奏响起,我猛然站起身,抓紧话筒,宫侑连忙也举起手机,虽然我觉得以翻盖机的画质只能拍出模糊不清不能用的视频。 “風のなか 限りなく夢があった 在风中有着无尽的梦想 駆け抜ける ときめきで信じあえた 凭借奔跑时的心动彼此信任 争いや疑いのことばを知って 深知争吵和怀疑的话语 触れあえる 笑顔まで遠くなったけど 尽管能相互触碰的笑容已变得遥远 なくさないで夢を忘れないで愛を 不要失去梦想不要忘记爱 心を ひらいて 敞开心扉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more…… 我爱你我爱你更爱你……” 我唱的非常尽兴,也觉得自己发挥很好,所以一曲终了之后我回头问宫侑怎么样,他还是保持着举着手的姿态,迟了好几秒才说觉得我可以直接出道,我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你还想听什么?” “……可以提要求吗?” “只要我会唱。”我心情大好,“只不过我可能很多流行的歌没有听过。” 最后我唱了宇多田光的『prisoner of love』,这首歌很难唱,我半口气都快没了,宫侑只是一直在旁边拍照并且捧场。最后他也上场,扯着嗓子唱了很多,虽然没什么技巧,可是他声音确实很好听,我就扯过房间内的应援棒一直摇。 反正今天我们就一直在外面乱逛乱玩,只是临走之前宫侑拉着我想要拍个合照,他说马上升高中一定一雪前耻,绝对不能复现国中的惨剧,因为没有合影只有单人照导致无人相信他有女朋友并且一致认为是宫侑自己在当别人的舔狗和杂志上选手的梦男。 所以我搂着他的肩膀拍了一张,宫侑心满意足。 明天会是宫侑待在宫城的最后一天,后天一大早他们全家就要赶回尼崎。虽然宫妈妈用了去看望朋友这个借口,但是这其中肯定有想要宫侑来一次宫城这个念头,才会在我生日附近实施这个旅游计划,让我内心发涩但是温暖。 不过明天上午宫一家人要正式去宫妈妈友人家做客且吃午饭,宫侑不好缺席,所以我们只能下午出去再逛最后一次,我们已经定好要去海族馆。 海族馆本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算我平时不常出门,在宫城的这几年还是有些机会和朋友前去参观。在日本海族馆是个比较普遍的亲朋好友共同游玩场所,每个地区都有,大同小异,所以对于宫侑来说宫城的海族馆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可能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是与我同行。 不过就算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当我和宫侑并排坐在饲养水母的高耸玻璃缸前的长椅上时,我还是开始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无边际的思绪里。 圆柱形玻璃缸里,半透明的水母游动着,简直像是漂浮的裙摆,在幽蓝的光线下收缩。配合着为了让游客能够看清它们而打下的白光,它们的触须上宛如镶嵌着细小但是紧密排列的钻石,闪闪发亮,像是清晨凝结的晨露。整个场景让我再次幻视自己正坐在海洋的中间,被水包围,周围的一切都听不清。 我想,我果然就是喜欢这种能看着发呆一下午的安静的景色。 所以我并没有发现身旁的宫侑竟然也闭上嘴,长久地凝视我的侧脸,只是不久之后我的右手被一只更大、更加粗糙的手掌给握住,我才回过神。 我望向他,但是他并没有看向我,而是目视前方。 “我要拿全国冠军。”冷不丁他这样开口。 “很厉害呢。”我顺着他说,“一定没问题的。” “毕业之后我不打算读大学,应该直接会加入msby black jackal。” 我愣了一下,因为我对职业男排不熟。 “在大阪。”所以宫侑补充道。 “那离家乡很近。”我没问这个俱乐部具体成绩如何,因为能被宫侑看上肯定属于翘楚。 只是宫侑继续问我。 “阿雀,你会去光新制药red rabbits吗?” 好像听过,是目前女排联赛排名第一的球队,森山友惠前辈也在这个月正式官宣加入。 “那个球队也是在大阪,并且实力也是强的……所以想你会不会……”宫侑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嘴巴微张,但是随即马上闭上。 “我打算读大学。” “诶~”宫侑发出意义不明的丧气音,他抓抓自己的脑袋,郁闷地说:“好浪费啊。” “你会在哪上大学?” “额,东大?”其实我不知道,但是可能因为绪方前辈的执念影响到我,我顺势说出,毕竟东京的话也离家乡和朋友近一些。听见我说东大,宫侑露出吃瘪的表情。 “东京啊……也行吧。”宫侑嘟囔着。“只是打大学联赛的话最快可能也要到大三才能正式进职业俱乐部。” “……是吗。” 我看着表面纠结着未来、但其实内心早就明确自己前进道路并且壮志踌躇的宫侑,倏忽产生某种强烈的割裂感。 我应该告诉他吗?就像我对孤爪那样,述说自己对受伤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宫侑能够像他一样无所谓地安慰我吗? “我其实……不一定会打职业。” 我能说出口吗?宫侑又能接受吗。 一直以不合时宜的直率著称的我,在这件事上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坦言。就像是我其实也没有和除了孤爪之外的任何人聊过一样,朋友、教练,通通没有。 我不知道哪边是正确的选择,又或者没有正确的选择。 此时此刻的能说出口的只有:“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们都毕业之后再处理这些事吧。” 我这句话不知道为何戳中宫侑的哪根筋,他莫名开心起来,抓着我的手不放。他凑过来,我们之间的距离靠近、靠近,直到不能再近。我闭上眼睛,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考虑到明天宫侑一大早就要回去,我们都打算今晚晚一点再结束行程,在外面磨时间,只是在太阳接近落山的时候我接到宫治的电话。 他解释说今天他与父母基本上都待在宫妈妈朋友家,出于无聊和家长想要炫耀自己小孩的心思,他借用了对方的厨房,做了一些饭团,获得一致赞叹。 “之前不是说想要给雀前辈你尝一尝吗,结果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 “可是我和侑现在还在外面,打算晚点回去……”我四处张望一下,这个地方可不好找,何况外地人。“要不我明天早起去送你们的时候给我吧。” “可是这不就还是隔了一晚,而且,我怕晚上侑那头猪会偷吃掉。” 我无言以对,和宫侑大眼瞪小眼,他立刻反驳,说他才不会,半夜偷偷搜刮冰箱的明明就是宫治。 考虑到宫妈妈不久前和我的投诉,我觉得这两个人半斤八两。 “你之前是怎么考虑的?” “我确实是也没有想好……” 我思考了一下,顺便问了对方的位置,为了防止宫治在路上迷路,我想还是让对方去固定的位置比较好。幸好宫妈妈朋友的家离我家没有太远,可以公交直达。 “你直接去我家吧,不过实哥可能在加班……要是按门铃没人接,就去敲隔壁家月岛的门,对方应该会帮这个忙。” “行。” 我挂断电话,耳旁的宫侑还在叽叽歪歪很吵,搞得我注意力完全在他身上,完全忘记要给月岛说一声。 所以在我终于在会被警察盘问的时间节点之前赶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从自己房间窗户望见我的月岛表情非常臭地下楼,把装饭团的塑料盒递给我。我本打算普通接下,顺便道谢,可是月岛的下一句话让我一惊。 “你男朋友给你的。” “……哈?” 我和月岛面面相觑,月岛意识到自己可能认错人,他的表情逐渐发生变化,越来越尴尬,我则是开始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不是。”月岛觉得冤枉,开始解释,“你之前在杂志上给我指的脸确实是长这样吧。” 好像确实是有这种事。 “可是侑和治是双胞胎啊。” 月岛的表情摆明他其实并没有认真看过杂志,能看见月岛吃瘪可不容易,我笑得越来越大声。月岛很不爽,但是由于认错人这件事让他觉得很羞耻,本就白皙的皮肤攀上红色可是一目了然。 他色厉内荏大声说:“我又分不清!”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没事,但随即又担心月岛反应这么大,不会是多嘴了什么吧。 月岛没好气地打开我的手,说:“才没有,我们总共也没说几句。” “那就好,不然尴尬的是我。” 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塑料盒,里面放着两个鳗鱼饭团,我打算回去之后热一下马上吃掉。月岛站在旁边斜视着我,语气很差,处于无差别攻击别人的状态里。 “为什么大晚上给你送饭团?” “因为是他手作的,说是想让我尝尝。” 月岛表情变得奇异:“为什么你男朋友的双胞胎兄弟要送你自己手作的食物,不觉得很怪吗?话说他为什么今天在宫城,你们应该是异地吧。” 我稍稍卡了一下。 “我男朋友这几天和全家一起来宫城玩,所以这几天白天我都在和男朋友约会。” 月岛变成死鱼眼,表达他根本不想听我的腻歪情事。 “饭团这件事说了很久,而且我男朋友也知道这件事。”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没有大问题。月岛平复了一点羞耻的心情,开始像常态那样讽刺我:“真是搞不明白。” “话说为什么会认错啊?” “都说了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我和治没有那么熟,你听话语间的亲属程度听不出来吗?” 月岛抿紧嘴唇,飞快复盘了一下不久之前的对话,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我当时还在想为什么他会叫你‘雀前辈’。” “那你还认错。” “谁知道那是不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呢。”月岛恶毒无比,我没好气揍了他一拳。 到此这件事也差不多结束,月岛也说他只是这样下意识认为,但是言语上没有说出来,所以宫治也不知道这个误会。直到我最后的那句随口抱怨:“所以,表现不够亲密,送礼物也不当面送,你就是先入为主了吧。看人不准哦。” 说完我就转身摆摆手准备回家,只是月岛仍然不服,他下意识又开始反驳:“都说了长相一样。而且……” “他看上去很喜欢你的样子。” 话毕,我死死定在原地,哪怕右手已经握上门把。 我缓缓回头,只见月岛立在那,脸色比起之前的泛红现在更显苍白,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像是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不太对劲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 111 Chapter 38 月岛如坐针毡。 他僵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努力想要把视线集中在一个地方,控制住自己不要四处张望。可惜其实在他踏入的那一刻,这个不大的卧室其实就已经被月岛尽收眼底。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入高山雀的卧室,之前的两人一般都在书房学习。月岛知道高山雀一直都在异性方面的距离方面处理得不好,刚刚居然直接下意识让月岛进自己的房间。原本情况下月岛会主动拒绝并且提出更加适合的选择,但是今天他同样心烦意乱,回过神来时已经在房间里。他只能心里暗自庆幸至少高山雀此刻没有穿着家居服。 但其实月岛没必要感到慌张——如果高山雀知道现在的月岛在胡思乱想什么的话,一定会略微鄙视地如是所说——因为房间里干净整洁,床单与被子叠好,衣柜也是牢牢关住,并没有那种不适合外人看见的东西。 最吸引月岛目光的其实是高山雀的书桌,与房间内其他古板规整的部分不同,这块地方才是真真切切充斥着属于高山雀独有的风格。 首先是挂在书桌正上方的照片墙,高山雀买了块棕色的毛毡板,然后随意地把打印出的照片都钉在上面。绝大多数都是家人和朋友,以及已经被月岛暗自记恨上的男朋友宫侑的脸。高山雀很用心地剪贴和装饰,但是月岛发现这些照片中并没有高山雀自己。 然后便是书桌上立着的两张合照,这里面终于有了高山雀的身影。第一张里的高山雀看稚气的面容还是个小孩子,但是身高根据月岛目测已经超过160厘米,旁边则是父母以及衫中实先生。第二张则是个三人合照,很小,像是从大头贴上面剪下来的。里面的两个男生月岛认识其中的一个——及川彻在县内二传里面还算是有名,只不过照片里的三人年纪也都显得很小,月岛根据高山雀的身高猜测这大概是国中一年级。 月岛对着那两张照片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后,才发现自己刚刚很不礼貌的行为。他慌乱转头,欲盖弥彰地去看此时正坐在床上的高山雀,幸好此刻的她也在发呆,视线毫无焦点,根本没在意月岛此刻正在干什么。 高山雀弓着腰,手肘抵在自己的大腿上把身子撑起来,后颈的肌肉绷得发僵,仿佛被根无形的线吊住拉扯着,扯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同时还在不断摩挲自己的左手小拇指,月岛知道那里曾经受过伤,之后高山雀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这种焦虑的神态同样影响到月岛,他非常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多嘴一句,结果现在被卷入更加麻烦的情况里。 “……前辈,我能回去吗?”受不了的月岛率先开口。 高山雀仿佛终于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她放下手,瞪着月岛说:“还不是怪你突然说那种话?” “我觉得我刚刚只是在乱说,前辈你不用放在心上。”月岛为了息事宁人率先否定不久之前的自己。只是他同样也在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觉得双胞胎的另一位喜欢高山雀。 刚刚他在高山雀的强迫下转述了他和宫治的简短谈话,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月岛也很难解释,那只是一种感觉,没有特别的理由。 “敲门,说想送东西给前辈,但是你还没回家,问能不能代收。我问为什么不等你回来,他说今天还是不要打扰你比较好。” “没了?” “没了。”月岛想了想,其实还有个小事,“他看见你摆在院子里面没来得及收进去的修摩托的工具箱。” 月岛其实就早就在高山雀不停地追问下怀疑之前自己根本只是想要惹对方生气所以脱口而出一句戏言,如今引得高山雀如此心烦意乱倒也不是他想看见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高山雀反应这么大,对此高山雀的回应是—— "你不觉得很麻烦吗?我和侑可是正在交往,被他的兄弟喜欢上算什么?" 高山雀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颦眉,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烦躁,她轻轻深呼吸着,想要快点把不悦的情绪压制下来。 确实,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场景,月岛也不得不承认,即使电视剧里八点档重复上演的狗血桥段被人津津乐道,可要是放在现实生活中只怕是所有人都叶公好龙、如瘟疫般避之不及。但是听到高山雀如此冷言冷语,月岛莫名为那位宫治前辈感到一点可怜,毕竟这个无妄之灾的起因完全是自己。 所以月岛难得示弱:“对不起,应该是我误会了。前辈你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高山雀嘴角向下扯了扯,又很快松开,本来冷着的脸也仿佛被无形的手抚平棱角,她本想长叹一口气,却又在出口前拐了个弯,化作从齿间漏出的细碎气音。 “但是总觉得萤你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种话……”高山雀嘟囔着,“可是我和阿治相处不多,我也看不出来他喜不喜欢我啊……” “……首先,雀前辈你能不能改掉直呼别人名字的习惯,哪怕只是面对异性。” 高山雀张大嘴,面容呆滞,看上去很傻:“这很重要吗?” “有时候还挺重要的。”月岛迟疑几秒后回复。 “可是他们都姓宫?”高山雀尝试解释。 “那至少可以加个君字,来强调自己比他年长。” 高山雀看起来想要脱口一句吐槽,月岛几乎都能猜到她会说什么:“为什么要强调年龄啊?”不过最后高山雀还是闭上嘴,只是表情看上去闷闷不乐,并且又开始陷入沉思。 这段时间体感无比漫长,漫长到月岛在想自己要不要再次提出回家这件事,因为看时钟现在已经接近晚上10点,但自己依然滞留在异性的家中,甚至是卧室里。 高山雀冷不丁突然开口。 “我和阿治的交集主要只有三次。我要你帮我分析一下。” 月岛觉得很不妙,他一点都不想听,他只想回家,可是高山雀已经自顾自说出口。 “首先是我从土耳其回来之后赶过去看男朋友比赛,送了阿治土特产。” 月岛觉得这短短一句话就已经有很多槽点,但是他先费劲忍住不在这里就开始吐槽:“……什么土特产?蓝眼睛吗?就和送我的那个一样。” “不是,是吃的,因为他喜欢食物。”高山雀歪着头想了想,“还有我好像说了点什么有的没的,好像是谢谢他和阿侑当兄弟吧。” “……你是哪里来的远房亲戚吗?” 高山雀没理月岛,继续说:“第二次是阿侑的生日,当然也是阿治的生日,去他们家住一晚的时候顺便把礼物也给了阿治。” “……为什么前辈你会住在他们家?” “额,种种原因?” “你不觉得很多地方都很怪吗?” 高山雀沉默了一瞬,然后坚定地摇摇头:“这不重要。” “好吧,那请问是什么礼物?” “不要那么阴阳怪气。我送的是自己设计的餐具,简单来说上面刻了小动物。” “真是用心的礼物呢。” “都说了不要嘲讽我。第三件事情发生在去年12月,joc的时候我去看阿侑比赛,然后也碰见了阿治。然后我把送给阿侑的花扯了几朵送给了阿治。”高山雀随即补充了几句,“玫瑰花。” 月岛和高山雀面面相觑,他看见高山雀此刻的表情堪称茫然无辜。月岛一字一顿,缓慢地说: “雀前辈,你就是个傻子吧。” 高山雀哀嚎一声,然后捂着脸倒在床上。而月岛已经不想在继续了,他只想回家,他甚至都不想在征求高山雀的同意,就已经站起身准备往门外走,但是最后高山雀的一句提问绊住他的脚步。 “是我让他产生了误会吗?” “因为这些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月岛回头看着高山雀,她此刻脸上挂着月岛从未见过的表情,伤感和某种挫败与愧疚混合在一起,像是在吞咽什么难言的低落情绪,只是语气却平静且寡淡。 月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一些记忆也不可控地涌入他的大脑。月岛倒是并不想用没有边界感来形容高山雀,事实上她还挺有边界感的,虽然她对你很好,但是却并不打算触及你的内心,平时的高山雀就是如此。月岛想起很多,包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山雀说月色真美这句话和你的名字真相配。 但是,月岛明白,自己的怨气也只不过是迁怒而已,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放心吧前辈,我想对方不会误会的。” “真的吗?” “真的。” 因为这样行为不会让对方误会雀前辈喜欢他,而是可能会喜欢上雀前辈啊,月岛这样想。不过雀前辈自己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真正被前辈喜欢上是什么样子?月岛望向那个满是照片的毛毡板。 “总之,我觉得应该是我的错觉。我再次道歉,雀前辈你还是别纠结这件事了。” “嗯。” 高山雀应答着,她下床,走到书桌旁,拿起那个装着饭团的便当盒。 “你知道我平时会如何处理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的人送的东西吗?” 高山雀扯起嘴角,露出个讽刺的苦笑。 “我会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那这份饭团高山雀究竟会不会吃,月岛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他告别对方之后终于出发回家。只是在路过高山雀家的院子,他又看见那个还没被收回去的修理箱,就摆在车库的门口。 然后月岛突然想起来什么。 那个时候,宫治透过铁栏杆瞄见这个修理箱,甚至还摆在摩托车的旁边。月岛发现了这点,并且他当时还以为眼前的这个男生是高山雀的男朋友,所以没有太经过大脑就说了一点稍显隐私的事情。 “雀前辈平时都是自己修摩托,但是没有专门的工作服所以经常弄脏衣服。所以要是夏天的时候会穿背心和工装裤,然后直接坐在地上……有一次我路过的时候还朝我竖中指,真恶劣。” 月岛没有说自己被竖中指的原因是他率先嘲笑高山雀。 然后他看见眼前的男生对着那个修理箱笑了一下。 “是吗。” 112 Chapter 39 「to宫治:谢谢你的饭团,真的很好吃。」 「from宫治:没事啦前辈,生日快乐」 「to宫治:我邻居家的小孩比较难搞,他没说什么吧?」 「from宫治:还好,我们没说什么。」 我从这几句话之中实在是看不出端倪,宫治对我也真的没有什么特别超出界限的行为。 在送走月岛之后,我自己一个人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和宫治继续普通地相处,反正也只是月岛的无端猜测,只是我可能在某些方面需要更加注意。 我恹恹的倒在床上,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双眼无神投射至天花板,上面的吊灯在眼前模糊成一团光晕,明明灭灭的,刺的眼睛生疼。我想要快点入睡所以挪过去把灯关闭,可黑暗涌进来的时候,好像连闷着的那口气都更沉了些。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那么高兴,现在回想起来宫侑的脸都很遥远。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而唯一知道的月岛也因为自己很多不恰当的行为导致这段时间在我面前异常乖巧,虽然这份乖巧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宁愿他像往常那样嘲讽我。 接下来,青叶城西参加私学,乌野参加县内比赛。前面那个依旧没有好消息,及川的肩膀没有完全康复,我看见他发球前站在那深呼吸,虽然被袖子遮挡但是我知道那里贴着两张肌贴。 私学是青叶城西为数不多有机会参加的全国性比赛,不过只有私立学校参加,但是考虑到本来就是私立学校比公立学校更加有资金去赞助体育社团发展,这个比赛的含金量还是不错。但是青叶城西运气非常不好的在第三轮对上白鸟泽,又一次被白鸟泽淘汰。 据我观察,青叶城西的水平放在全国其实都不算一轮游的炮灰球队,如果他们能够有这种机会的话,还是能够施展拳脚,可是同样在宫城县的白鸟泽——又或者说牛岛,牢牢挡住青叶城西前进的道路。这两个学校风格非常相斥,白鸟泽很克青叶城西,何况他们还有牛岛,一个人就决定一场比赛的走向。 这样的阵容下去不行的,如果还想要追求改变就只能寄希望于下一届的新人。 我焦虑地抓自己手指,并且乌野这边也是一样,要来新人,并且是有才华的新人。 可是乌野明显吸引不到什么排球明星过来就读,所以纯属是赌博性质,买彩票般刮开看看今年的后辈长什么模样。 最后,我的生日那天狂风暴雨,像是上天也不希望我出门,及川和岩泉甚至没办法把生日礼物给我。 父母和黑尾孤爪的倒是早早就送到,那时我还趁机打电话给黑尾,问问音驹排球队的现状,但是看黑尾语焉不详的样子大概情况依旧。 “研磨今年就要入学了。”我提醒他,黑尾只能苦笑。 “我会竭尽全力照顾他的。” 孤爪曾经对我说他要是不开心的话早就不打了,并且我知道他说到做到。那么他们两位究竟能否熬过这一年,这样想的我只觉得糟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今天实哥难得在家,他冒着雨从外面买回来巧克力蛋糕盒蜡烛,晚上的时候关灯然后点上。如此大费周章还让我很新奇,我之前其实没有一次认真按照标准流程来庆祝生日。 外面的雨霹雳哗啦打在屋顶上,也同样砸在我家院子里,雨声像无数小石子在乱撞,也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搅成了混沌的灰。我在这本应该嘈杂、但不知为何又感觉极度寂静的环境里吹灭蜡烛。 “许了什么愿望?” “啊,忘记了。” 我和实哥都大笑起来。 “17岁吗……”实哥感慨,“小雀最开始来日本的时候才13岁吧。” “实哥现在也从22岁年轻警察变成26岁的年轻警察了呢。” “怎么两边都是年轻警察。” “30岁都没有肯定还算年轻啦。” “再过两年你就要毕业了。” “不用再当小孩的监护人,很高兴吧。” 实哥失笑着摇摇头。 “想去美国读大学吗?毕竟叔叔婶婶肯定一直在美国定居。” 我切蛋糕的手顿住,一时间没有回答。实哥看出我的不对劲,他稍微直起身,认真问我。 “还是说你想直接当职业选手?” “我不知道。”我坦白说。“说实话,我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成为职业选手……但是到现在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会继续打下去。” “那不打也行吧?没人会逼你的。” “可是……”我又开始陷入丧气,“感觉自己又会变成之前那种对什么事情都毫无兴趣的状态。可能和我周围都是充满梦想的人有关吧。” “现在对于排球是什么心情呢?” 我仔细想了想:“我还是挺喜欢排球的,作为运动来说很有趣。” “但我可能不想当职业运动员,感觉好累……也没有特别有吸引力的回报。” “那就大学还是继续打,毕业之后做普通的工作,排球转变成爱好?” “但是我对于未来要做什么工作也毫无头绪……要是比职业运动员还差怎么办。”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麻烦,并且又开始印证孤爪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想要追求完美是不可能的,就像是紧握手中沙。 而作为家长的实哥只会溺爱我:“实在不行在家待着也可以。” “……和我爸妈说了一样的话呢。” 我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如果我当时真的去当警察了会怎么样呢。” “警察作为工作来说也很烂。”实哥对自己的职业毫无喜爱。“工资低,繁忙危险又受气。也许有人是抱着伟大的理想来这里的,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只不过是想要在政府上班,然后稀里糊涂就分到各个部门。” “如果所有工作都是痛苦的话,难道职业运动员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吗?” “就算你这样问我……不如去问问真正的职业选手?” 我原本是打算询问前职业运动员的赤平教练的,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是说明职业运动员生涯极其短暂吗,不到三十岁绝大多数女运动员都濒临退役,那怕我选择走这条路,那退役之后的生活呢?重新跑回公司上班? 新学期的起始我就笼罩在奇怪的忧愁之中,与我相反,乌野男排,甚至女排的大家都沉浸在开学招新的激动之中。泽村他们暂且不谈,道宫居然也跑过来找我,问新生参观的时候我能不能来女排场馆训练,希望这样能吸引到后辈加入,我答应了她。但也因此我有点错过男排的招新,只能从泽村和菅原的口中听闻新成员居然有五个人,而且其中一个是国中时代很有名的自由人。 “那很不错啊,本来你们就没有自由人。” “是啊,大家都很兴奋,清水也非常积极帮忙招新。” 高二升学后,清水由于成绩不佳已经被分出去,只留下我、泽村和菅原还在同一个班。 记得那天早上,我按照道宫的请求,在女排场地练习,结果过于强力的扣球差点弹起打到一位参观的后辈身上,对方吓个半死,我连忙道歉。 最后,六个后辈吓走了三个。剩下的三个也显得惊慌失措。 我无言以对,在道宫安抚对方的时候闪出体育馆,往男排那边走。 黑川早就先行一步,但是我远远的听见她好像在和谁说话。我踏进大门,抬头却和一个头发很短并且染成金色的男生双目对视。这个小眼睛、表情很拽、满脸写着混混的人我根本不认识,而且心里暗自吐槽打排球的是不是混混感觉的人含量过多,但他自己却先一步惊叫起来,蹦起来,倒退两步,指着我大声喊着:“难道这位就是经理前辈?” “不是。”黑川冷酷回答,“她和我一样,只是偶尔会借用男排场馆训练。还有,对前辈放尊重点。” 我还在心想平时自己对前辈根本不搭理的黑川居然也会对后辈趾高气昂,就看见那个寸头男突然九十度直角大鞠躬,朝我道歉,这回轮到我吓一跳。 “对不起前辈!” “额,不用那么……” 这几番夸张的举动倒是显得他不像混混了,更像是个傻子,我悄悄往往旁边挪动几步,却瞅见缩成一团在门口旁边的其他怯生生的男排新成员们,他们几个倒是一个赛一个普通,是那种我半年都不一定会记住的脸。 “前辈好!” 同样,大家猛然朝我弯腰,大声问好。我真是永远都习惯不了这个,只能僵着身子点点头,然后伪装自己是个前辈的模样,发出生硬的问候。 “怎么早就来了。” “是的,因为是刚刚入部,所以觉得比前辈们早来,提前打扫卫生比较好。” 接着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点点头,然后想要和黑川一起离她们远一点,顺便告诉她刚刚女排发生的事。 但是,我听见体育馆大门外好像有跑步声,一点点往这里靠近。 我其实能猜到是谁,如果我来得很早,有时候就会听见这样的声音。 是哪怕已经不再练习田径,但是曾经的肌肉记忆依旧保存着的、用着优美姿势像头小鹿般奔跑着的清水。 但是她可能不知道今天这里还有别人—— 还没等我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清水轻盈地越过整整五阶台阶,直接一大步就跨越进大门,最后完美落地。 那个黄头发的混混和另一边的后辈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清水。此时的清水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有点幼稚但很可爱的行为被不熟的人看见,有点不好意思地捋自己耳后的发丝,但是表情上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 我叹口气,本打算上前说几句,但是那个黄毛混混表情怔怔,看上去完全失了魂。 接着他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举动,甚至被跟在清水身后而来的泽村菅原东峰三人组也撞见个正着。 “请和我结婚!” 沉默震耳欲聋,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清水脸上闪过些许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然后她对着黄毛混混微微低头,利索地拒绝。 “对不起。” “……这是什么情况?” 菅原下意识自言自语,他们三人保持一种震惊状态还没恢复、有点想笑但又不敢笑的状态走进大门。 他们不敢笑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现在表情犹如鬼煞。 因为我下一秒已经走进那位黄毛混混,直接用力拽过他的衣领然后摇晃,嘴里则是威胁:“你刚刚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诶诶诶诶诶诶!?” 黄毛混混十分不解,只能茫然大叫。 要不是泽村和菅原冲上来拦住我,我可能已经一拳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我在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都对这个名叫田中的后辈抱有很强的敌意,顺便还有那位矮个子非常小的自由人西谷,因为他在看见清水之后居然跪地痛哭,让我觉得非常可怕,他和田中叠加就更加可怕了,甚至好像组成了什么清水后援会这种诡异的东西。 但之后的相处我也渐渐意识到这两位好像只是单纯的傻子,攻击力几乎为零,有的只有智商显得低下的各种无害并且丢脸的行为。 “无所谓,把他们当透明人就行。” 这是强大的清水,在她说完这种话之后,那两位非但没有受伤,还一副爽到的表情,让我寒毛直竖。 “可以把他们开除吗?” 我指着田中和西谷对泽村说,然后他们两个扑倒在我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饶,说前辈不要啊。 泽村拍拍我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摆出爽朗的笑容:“不要紧,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对清水做什么的。” “当然了,如果真的有类似的行为,高山你就去把他们的头拧下来吧。” 泽村的诡异笑容和我的罗刹脸在很长一段时间把田中和西谷吓到见我就倒退十米然后逃走。 113 Chapter 40 乌野男排今年有5位新人报名入部,分别为田中龙之介、西谷夕、缘下力、木下久志和成田一仁。这个和泽村他们当年只有3人入部的情况确实要好上一点,特别是西谷的存在让大家十分兴奋。 我不太清楚现在国中男排女排的情况,只是从缘下他们的口中得知西谷初中时期是数一数二的自由人,甚至可以称得上县内同期最佳。我也从微薄的记忆里努力挤出一点点,想起国三时及川的某次抱怨。 “啊,我确实和青叶城西对战过,那时他们二传的发球好强,就是经常出界。”西谷不太有所谓随便地说起,语气反而是某种赞叹。 果然,因为及川曾经抱怨过哪个中学的自由人居然能接起自己的发球,看来就是西谷了。但这么优秀的选手最后居然会就读乌野,明明白鸟泽和青叶城西一定会去抢人。 在听完我的疑惑后,西谷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插在腰间,还昂起头,但是因为他身材矮小所以这个动作反而有几分滑稽。他说:“我都拒绝了!” “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因为我喜欢乌野的校服,黑色夹克,并且还是立领!” 面对这个奇妙的理由,我微微张嘴,却没有下文,但西谷还在继续说。 “还有女生的校服我也很喜欢,特别是洁子小姐……对不起!” 西谷猛然鞠躬,然后在我的死亡视线下一溜烟逃走到男生堆里,要是他动作再慢一点我就会把他拎起来然后再摔在地上。 “不要那么紧张啦。”旁边看戏的菅原有点好笑地对我说,“他们两个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这不是什么坏人不坏人的事情……” 我想像是清水这种漂亮的女孩一定从小就经常被莫名其妙的人缠上,即使没有实际的伤害,但也足够恼人,而如今又泡在男性社团里,我有些放心不下。 不过清水也同样拍拍我的肩膀,摇摇头,示意我不需要担心,可能她要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很多。 “我只把他们当笑话。” 清水留下这句冷酷的话语就扬长而去,剩下我和菅原还在原地保持沉默,然后我们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 “因为那种理由就考乌野……” “高山你不也是因为一些别人不懂的理由来这里读书吗。” “说的也是。” “西谷能来这里我们真的走大运。”菅原感慨,我也表示赞同。 乌野男排的人少到几乎组织不了一个完整的队伍,并且打攻手位置的人偏多,现在能来一个技术好的自由人真是帮大忙。我在脑内计算着大家的能力表。新入部的五人除去西谷外,就只有田中比较突出,他虽然身高普通,但是力量和爆发力比较好,可以往主攻手发展。 “今年ih预选的话就让西谷登场吧,然后黑川前辈大主攻,东峰小主攻,泽村接应位置这样。等到三年级隐退之后,东峰变成大主攻,泽村依然是接应,小主攻就让田中去补这个位置。” “副攻没有办法,只能在剩下的人里随便挑几个去了。” 这个真没办法,在这种小地方完全找不到又有身高又拦网好的人,目前看乌野男排的人除了黑川前辈和东峰最近突破180的身高外,其余基本上都是170出头。但是我又突然想起来好像月岛来年会入学乌野,他可是个难得的大高个。 “我邻居家的弟弟明年应该会过来读书,到时候能让他去打副攻,他现在身高已经超过180厘米了。” “哇,好高。” 头脑风暴的我没有注意到菅原看着我勾起嘴角,静静地微笑着。 胡思乱想很久才意识到好像根本没亲眼见过月岛打球并且完全不知道他打得怎么样的我突然听见菅原说:“辛苦了,高山。” 我愣住,但还没等我有回应菅原也跑走了,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失笑。 女排这边,没有被我吓走的那三个后辈最后还是选择加入,分别为宫下美夏、浅野南和中本郁美,道宫对此兴高采烈。可这三位中有两位完全不会排球,剩下的那位也只是勉强学过的程度,需要监督和前辈手把手教。 只是,老实说在三年级前辈来问我可不可以对后辈进行指导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想直接拒绝,并且内心涌起一股烦躁。但是我也知道这其实是前辈的职责,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放任自己的自私。但我平时也真的没什么时间,所以勉强说:“只有早训可以,如果大家可以7点左右在这里集合的话,我可以参与指导。” 要是放在原来的成员的话,绝对不会愿意大早上来练习什么排球,反而天天逃社团活动,但是这新的三名后辈却乖巧地点点头,反而让我有点惊讶。 不过我也没有闲心关注这些,开学之后大家都在为6月份的ih预选赛做准备,而我这边u20的集训也会在下个月再举行一次,除此之外还有越来越难的学业,种种烦恼的事情塞满我的大脑,让我短暂忘记还要去担忧未来,只是力不从心的感受也越来越严重。 对此宫侑的建议是和他一样放弃学习就可以了,我翻个白眼,问这就是你时常显得智商低下的原因吗。 与我不同,升入稻荷崎的宫侑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这不仅仅是稳居兵库县第一的男排队伍,甚至是全国都能排上号的强队,让终于能与高水平同伴打球的宫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这主要体现在他一周之内和宫治打了三次架。我已经完全不想问具体原因是什么。 “明明就是他的错,北前辈居然批评我……” 把宫侑的鬼话抛在一边,他口中的北前辈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听口吻宫侑似乎对这位前辈抱有几分尊敬和畏惧,这在每天胡作非为、拽天拽地的宫侑身上非常罕见。 “难得你会对前辈表示尊敬。他是队长或者副队长吗?” “那倒不是……”宫侑说话含糊,我却越发好奇。 “那就是很强?强到你也挑不出刺?” “那也没有……北前辈现在连正选都不是。” “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对着他很没礼貌地说什么正选都不是的人别来管我。” “喂!” 但是具体宫侑也解释不清楚,他说他只是觉得北前辈有点可怕,不敢不听他的。 能震慑住宫侑和宫治的人,我倒是真的想见见。我暗暗记下,打算今年去看宫侑ih比赛的时候要偷偷瞄一眼。 和宫侑聊天让我的心情逐渐多云转晴,仿佛也沾染了他的高兴,所以周末前去仙台lucens的时候脚步也轻快起来。黑川脾气很差地说她要送他弟弟去上兴趣班所以要晚一点。 这个赛季终于步入尾声,在不久前决赛场上,仙台lucens最后还是败北,保持排名第二结束2010-2011这个赛季,这个成绩已经创下历史,看来北川小姐她们的一通折腾还是很有效的,不知道浦井监督曾经做出的“快要倒闭了”的恶毒预言会不会就此落空。 而这个成绩自然离不开森山七濑选手的加盟,她成为队伍的进攻中心,承担最多的扣球和一传任务。 我到达仙台lucens的训练场馆的时候是午休时间,选手们应该刚刚吃完午饭,可能还在休息室或者食堂。我朝食堂走去,却撞见森山七濑一个人坐在那,盯着摆在面前桌上的午餐发呆。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因为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森山七濑神色恍惚,她拿着叉子随便拨弄着盘子里的菜。仙台lucens食堂准备的饭菜和我之前在夏洛特polaris的不太一样,虽然都是油脂和碳水都稀少的健康餐,但是那边的是日式,仙台lucens则是纯西式。比如现在摆在森山七濑面前有三个盘子,分别是蔬菜沙拉拌土豆泥,西蓝花胡萝卜冬瓜等炖煮出的半透明清汤,最后是煎鸡胸肉,并且颜色让人非常没有食欲。 “那个……森山前辈。” 她终于注意到我,抬起头来,与平时挂着微笑平易近人的表情不同,此时的她目光没什么焦点,显得有点空洞。我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现在联赛结束真是休息的好时刻,何况明天就要召开粉丝感谢会。 “今天放假,所以大部分人都出去了。” “是吗……好的。” 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令我呼吸困难的氛围,我唇瓣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堵住了喉咙。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也这么做了,但是马上我看见森山七濑把一块鸡胸肉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开始缓慢嚼动,那种进食困难的模样宛如她吃的不是肉,而是一块塑料,每一口下去都要十足的勇气。 突然,她干呕起来,然后开始剧烈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扯出来。 我被吓坏了,生怕是食物堵塞会让她窒息,赶紧抽几张纸巾怼在她嘴旁,希望她能把食物吐出来。如果情况还是很糟糕我的下一步将是海姆立克急救法,我甚至已经做好起手式。 幸运的是森山七濑顺利地把食物吐出,之后好很多,咳嗽声也逐渐变小,我帮忙给她倒一杯水,然后轻轻拍着对方背部。 “我一直都非常不喜欢鸡胸肉。”森山七濑用微弱的嗓音解释。 我安慰她:“我也非常不喜欢吃。像是你刚刚吃的这些,我可能根本吃不下吧。” “那你到时候可能会和我一样,增肌的时候有困难。”森山七濑勉强挤出个浅浅的微笑,只是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刚刚高中毕业的时候,教练要求我先增重5kg,再减掉。我非常不适应,吃营养餐总是吐。不过后面习惯了。” 突然听见这些运动员相关的事情,我没办法做出什么回应,只能沉默。 “不过我今天可能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有点反应大吧。”森山七濑假装开朗这样说着。 我犹豫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我可能会为之后悔的决定,我追问森山七濑:“请问森山前辈为什么今天心情不好呢?明天就是粉丝感谢会了吧。” 森山七濑直起腰,抬头仰视着站着的我,刚刚的笑容如同幻觉,此时的她面无表情,但是不管是眼睛还是嘴角的弧度,都透露出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她嘴唇微微张开,要说些什么,我猛地寒毛直竖,从踏入这个房间就一直隐隐萦绕在我周围的不安感此时已经汇聚成实体,变成皮肤冰凉的毒蛇缠绕在我身体上,并且在我耳边吐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因为我要隐退了。” 我看见森山七濑的嘴唇一张一合,毫无血色。 “明天会通知这件事。” 不要继续问。 内心有个声音如此对我说,我感到毒蛇缠绕得更紧了,明明已经入春,但是我仿佛掉入冰窟。 我想要逃走,可是又死死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这种感受我曾经也有过,比如绪方前辈单独和我说她决定放弃排球的时候,又比如她毕业的时候强迫我听的那句“她的梦想是当新娘”。 我不想要听你们这些半路放弃排球的人的痛苦,不要告诉我。只要我不知道,只要我还继续看着宫侑那种人,我就可以有力量继续下去。所以不要告诉我,不要随便像找替死鬼般把这些对我全盘托出。 但是我没能逃开,我还是开口了。 “为什么呢……前辈你还这么年轻,这个赛季表现也很好不是吗。” 森山七濑的话语如同幽灵般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因为我决赛的时候输了。” “我很早就决定,如果最后拿第一我就继续,如果没有我就隐退。” 我仍有不甘。 “可是,前辈是因为喜欢排球才走上这条路的吧,那为什么不继续坚持一下……” 我没说完,因为森山七濑她像个猛兽般愤怒地凝视着我。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激动的模样。平时的森山七濑总是融在人群里,温柔的样子同时也是没什么个性的样子,寡淡得像白开水。可是现在她愤恨地燃烧着,简直要烧穿自己的灵魂,痛苦,恶意如同潮水不断涌出来把我淹没。 “我可是mvp啊!” 她大吼着,狼狈到令人可怜的程度。 “我拿过春高金奖!拿过亚少赛mvp!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是我不努力吗?毕业之后直接加入职业球队,为了增肌,我强迫自己哪怕会吐出来也要把营养餐吃进去!我每天都加练,最晚一个离开体育馆!” “我一次次练习一传,然后种种摔倒在地上!我拼命练习发球,但就是一点用都没有!为什么我周围所有人都在进步,只有我原地不前?别说首发的位置,我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俱乐部摆明说不想再养着我,不如再花钱去签新的春高mvp,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的嘴唇剧烈颤抖,指尖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可眼眶里的泪水突然决堤,大颗大颗地砸下,却连她自己都毫无察觉,还是在撕心裂肺地吼着。 “三年级开始打球到今天,我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懈怠过哪怕一分钟!我付出了那么多,却没有一点回报!” “我甚至没有去读大学,我未来的人生究竟要怎么办!” 森山七濑身心力竭地追问着,求一个答案,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这种东西,除了命数似乎再也不能被其他所解释。 她抬手擦自己脸上的泪水,语气也逐渐放缓,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并没有消失,反而最后都化作仿佛要刻入骨髓的恨意,她一字一句如同匕首,不仅伤害她自己,让自己鲜血淋漓,同样也刺伤作为旁观者的我。 “不是我放弃了排球,而是排球放弃了我。” “我再也不会打排球了。” 在粉丝感谢会上,我站在台下,看着森山七濑眼含泪水、笑语盈盈发表隐退演讲。她说她很感谢这段旅途,感谢陪着的粉丝,自己会一生铭记。 我知道那是假话。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森山七濑,哪怕是几个月之后的u20我也没好意思问森山友惠前辈她姐姐的近况。 直到多年之后,我和还是职业排球运动员的森山友惠偶然有机会在一起吃饭。比我大两岁的森山友惠,曾在2014年和2015年入选国家队,只是并没有得到很多上场比赛的机会,至于之后还会不会再有机会站在国际舞台上还是个未知数,如今的她正在进行俱乐部转会。 她说她姐姐隐退之后去专科院校学习,现在在家乡当一名保育员,目前已经结婚生子。 我们不能喝酒,只能就着透明汽水干杯,白色的细碎泡沫在我们口腔里炸裂带来些许的痛感,迷惑着味觉和大脑,假装自己其实醉了。 我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退役。 森山友惠夸张地笑出声,尖利到接近刺耳,她仰起身子重重靠在座椅上,来回翘动椅子,导致椅子腿和地面产生摩擦,发出刺啦的声响,不过由于环境嘈杂,倒不是很明显。她一只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靠在自己的嘴旁,摩挲着下巴,做出沉思的样子。 最后她长叹一口气,猛地坐起身,夺过桌上的汽水一饮而尽,半真半假又带点自嘲地说道: “至少要超过26岁吧。” 115 Chapter 42 我们最开始没去卡拉ok,而是前去珍妮在日本的住处。她和她父母共同住在东京市中心的高档公寓里,不过日本普通面积的屋子如果要装下这三位身材庞大的白人来说还是略显局促。 而更艰难的是高度,日本的各种门类高度是2米,珍妮简直要擦着门框顶端走进去,一不留神甚至会直接撞上。珍妮推开公寓大门,费力把自己挪进去,我们在狭窄的玄关里换鞋。她一边艰难地靠着墙弯下腰把拖鞋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边还在碎碎念,主要是抱怨。 “你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小,我简直是活在压缩管道里,每天爬来爬去、挤来挤去。” 这一点我其实深有体会,因为我国中期间就是和实哥住在仙台的公寓里。日本的装修风格和美国很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很小,不管是房间面积还是家具的大小,有时候明明面积有那么大,却还是把它分隔成一个个闭塞的房间,让人呼吸不畅。直到现在住在偏僻的一户建之后才觉得好些。 我们刚好走过阴暗狭小的走廊,路过厕所的时候珍妮更是怨气横生,说她完全不理解就这么一丁点大的地方为什么还坚持放个浴缸。 因为这是租的房子,所以珍妮一家人并不能进行大量装修改造,只能在不伤害房子的前提下进行一些紧急抢救。比如珍妮由于太高,和淋浴喷头的位置完全不匹配,为了能够正常洗澡,他们只能自行加装钢管来把整个的位置抬高。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诸多不变。 我仰起头,心里暗自用眼睛估算天花板的高度。 日本传统公寓的层高很矮,大概只有2.2-2.3米。如果是身高在170里面左右的人在其中生活可能觉得还好,可要是让珍妮这种人住在这么矮的屋檐下,久而久之只会觉得人生无望,想要从阳台一跃而下。 也是因为如此,珍妮一家人才选择这所高档的全新公寓,我目测层高大致为2.5米,勉强能够让珍妮喘口气。 当然她依旧不满意,可是这没办法。珍妮虽然长得如此之高,但这完全是巧合,她的父母并不像也许有的人猜测的那样本来就是排球或者篮球选手,相反,他们只是普通白领。 珍妮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父亲187厘米,母亲172厘米,虽然确实是高挑的身材,但也在普通的范围内。至于为何出身的珍妮作为女性可以长到现在的194厘米,也许只能用基因突变来解释了。至少在珍妮国一,也是全家搬迁到日本的时间点上,她们三人都没有察觉。 “我七年级的时候大概170厘米,当时也只是觉得可能我未来能够超过180厘米而已,完全没有料到会最后能超过190厘米。”甚至现在珍妮还可能继续长。 我坐在沙发上,珍妮哗啦啦把不知道从哪买到的啤酒全部摆到茶几上,玻璃瓶和茶几碰撞发出清脆但是刺耳的声响,仿佛下一秒瓶子就要全部破裂。 “为什么不直接去卡拉ok?” “我不想被人抓到未成年人饮酒。还是私人场所比较安全。” 珍妮摆出大跌眼镜的表情:“你还在乎这个。”她一边说,一边直接穿着拖鞋就踩上沙发,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姿势瘫坐着。 我们两个就这样开始喝起啤酒,并且虽然还没开始正经聊些什么,我却已经意识到围绕在珍妮身旁的第一个烦恼。 “到底谁会想要190厘米的身高,凭什么侏儒是一种病、一种残疾,长得过高就不是?” “首先我要警告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说类似的涉及歧视的话,其次,你虽然身高突出,但是身体健康,明显没有得巨人症。” 珍妮朝我翻个白眼,然后给自己灌上一口酒。 我迟疑一会儿,打算还是安慰几句:“至少,你的身高在打排球里是个非常大的优势。” 可谁曾想,我的话仿佛剪断了珍妮珍珠串般的泪水,它一滴滴砸下来,不过她并不是那种会安静哭泣的人,反而动静很大,我看见她刷的一下抓起一个方形抱枕然后就往前面砸,差点击倒玻璃酒瓶。 “谁想打排球啊?我一点都不想打排球!” 我起身,扯出几张餐厅纸然后按在珍妮脸上,她骂骂咧咧地接过。 “又不是我想去打的……”珍妮哽咽着。 “那最开始的时候又为什么会去打?” 珍妮抽抽搭搭:“因为我长得高又身体健壮——一般来说不都会去玩个运动吗,未来申请大学的时候还能加分。我其实更喜欢足球,但是说我可能太高了,容易重心不稳。” “说起高度就只有排球和篮球,但是我的初中女篮又得不行,最后只能选排球。” “可是打起来才发现,又痛又难,永远都练不好。” 其实足球只会更痛,甚至可能头破血流,甚至篮球的肢体对抗也比排球高很多。不过我现在考虑到珍妮的心情还是不提为好。 “如果这么痛苦的话就放弃吧。”反正珍妮有放弃的资本,或者说我其实以为她早就该放弃了。 但珍妮安静下来,虽然还在流泪,她自己探过身去拿纸巾来擦拭脸颊。她小动作不停,一会儿抓脸一会儿换个姿势坐着,显得有几分焦虑。 半晌,她才说:“我根本买不到合适的衣服。” “这边的衣服根本没有我的码数,哪怕是去所谓的大码服装店,也大部分是给胖的人准备的,而不是高的人。” “我的鞋号是42码,我根本买不到合适的女鞋。最后不管怎么样,还是只能海购,去买国外的品牌。但还是选择有限,我也想穿连衣裙啊,但是那些衣服在我身上就和小丑一样。” “我站在那就是个电线杆。我去哪里都像个小丑。无数人回头看我,然后议论纷纷,学校的日本女生很多都不敢和我讲话。” “男生更是,没人喜欢我。虽然我也不喜欢矮子,可是怎么可能找到比我高的男生?哪怕是隔壁男排都几乎没有。” 珍妮随意地把纸巾揉成团,然后扔在地上,面对着我这边,脸上还挂着泪痕,说:“你问我为什么还在打。” “因为我只有在购买排球用品的时候,才能买到合身的东西。运动服、球鞋、护膝、甚至文胸,什么码数都应有尽有。” 她吸吸鼻子:“太可笑了。” “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如果说自己在打排球,一切都变了,身高变成优点,大家围绕在我身边,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说多好啊。”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变成了普通人。” 作为女性拥有超过190厘米的身高在这个社会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确实很难想象。在排球场上,可能所有日本的女性排球选手都会暗中祈祷自己高一点,更高一点,在高一点。但毕竟,离开排球场的生活远要比站在排球场上的时间漫长得多。 我叹口气,挪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脸,柔声说:“那就回美国吧。” 珍妮擦干眼泪:“我当然会回,不然我为什么会答应fuuka(风夏)来读枭谷。” “只是为了实现她的梦想吗?我没那么可笑。枭谷是为数不多有国际部,女排又强的私立学校,我要考sat,然后回美国读大学。” 我凝视着珍妮,明白她只是单纯的不怎么喜欢排球而已,这样的话放弃也只不过是一个比较普通的选择。不管最终放弃与否,终究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大哭几场就能解决。但同时我也产生新的疑问。 “jen,你看上去完全对日本文化不感兴趣,到现在日语也非常不流利,那当时为什么会来日本留学?” 听完我的提问,珍妮翻了个更大的白眼,满脸都写着愤懑,但也带着几丝无奈。这次她没有情绪失控地大声叫喊、机关枪般全盘托出,而是先绕到了其他话题。 她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suzume,你也是1994年出生对吧?” “对。” “然后你在美国的时候也是住在纽约。” “确实是,怎么了吗?” “我们当时也住在纽约。” 珍妮又开一瓶啤酒,但是已经脸颊泛红,我觉得她不能再喝了。 “2001年,我们6岁,所以你还记得吗?” 她的关子卖得太长,我愈发疑惑。 珍妮反而正经起来,一字一句对我说:“911。” 我顿时愣住,从没预料到会在这里、从珍妮嘴里听见这个距离我们的生活既遥远又无比贴近的历史事件。我飞快眨动眼睛,大脑也下意识疯狂回溯到很多年前,记忆早就模糊不清,混沌无比。 “……这个事件没有波及到我们家,我只记得当时社会比较动荡,然后我父母有去当志愿者帮忙会服社会秩序,然后学校举行捐款以及悼念活动,此外就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你们亲身经历了?”我震惊的瞪大双眼,甚至直接站起来,但是面前的珍妮却表现平淡。 “不,和我家没什么关系,也没被卷入什么纷争。总体上应该和你差不多的经历。” 但是仅仅如此的话珍妮绝对不会和我聊起这个事件,果然她接下来抛下重炮炸弹。 “但是我爸,当时在距离挺远的某个写字楼里工作。很不幸,他身旁的落地窗正对双子塔。曾经他还和我们炫耀过自己的工位风景美丽……” “没想到那天正巧让他亲眼看见双子塔倒塌的那一瞬间。” 我握着玻璃酒瓶的手指瞬间收紧,初春的气温依旧很低,而半透明的瓶身更显冰凉。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像是被棉花堵着,闷闷的,并未能发出声音。最后我只能机械地眨眼,舌尖反复碾过干涩的上颚,最后只憋出句轻飘飘的“这样啊”。 珍妮明显并不是那种沉浸在伤痛里的人,她的感情同样干净利落,就连愤怒与怨恨也是。只见她没好气地说:“总之,我爸他从此患上ptsd。” “当年刚刚发生的时候,偶尔半夜都会惊醒,让我们全家人都睡不好觉,反正心理医生也看了好几次。” 珍妮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分外漠然,她砸吧嘴,嘟囔着啤酒越来越苦。我则是完全想不到恐怖主义还能以这种方式影响一个家庭。 “反正,”她干巴巴开口,“我爸一直想要换个治安好一点的地方。在得到可以来日本工作的机会后直接带着全家飞过来,我也就在这开始上学。” 我愕然于整件事的荒谬程度,一边为珍妮感到愤慨。我想没有一个孩子会乐意仅仅因为父母的的私人原因就离开家乡,去完全不了解的国土度过青春期的六年。 “你妈妈呢?也就这样同意?” “我不清楚他们怎么谈的,反正最后决定一起过来。”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我痛斥着。 珍妮扯扯嘴角,然后歪七扭八横着倒在沙发上,把酒瓶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神似老友记里的菲比。 “爸爸和哭着和我说他想走……所以我想也就这样吧。” 由于珍妮的腿太长,她横着导致我根本没地方坐,她只好把小腿整个搭在我的大腿上来节约空间,我顺势拍了拍。 “那现在,全家好起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珍妮整个人滑溜下来,变成整个躺在沙发上,胸口的酒瓶更是抓不稳,我眼疾手快夺过来,重新在茶几上摆好。她眼神空洞且涣散,只是盯着天花板。 “你想,我们出生之后居然还经历过这么巨大历史事件。而且还是恐怖袭击这种级别。” “这个世界怎么会烂成这样。” 115 Chapter 42 我们最开始没去卡拉ok,而是前去珍妮在日本的住处。她和她父母共同住在东京市中心的高档公寓里,不过日本普通面积的屋子如果要装下这三位身材庞大的白人来说还是略显局促。 而更艰难的是高度,日本的各种门类高度是2米,珍妮简直要擦着门框顶端走进去,一不留神甚至会直接撞上。珍妮推开公寓大门,费力把自己挪进去,我们在狭窄的玄关里换鞋。她一边艰难地靠着墙弯下腰把拖鞋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边还在碎碎念,主要是抱怨。 “你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小,我简直是活在压缩管道里,每天爬来爬去、挤来挤去。” 这一点我其实深有体会,因为我国中期间就是和实哥住在仙台的公寓里。日本的装修风格和美国很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很小,不管是房间面积还是家具的大小,有时候明明面积有那么大,却还是把它分隔成一个个闭塞的房间,让人呼吸不畅。直到现在住在偏僻的一户建之后才觉得好些。 我们刚好走过阴暗狭小的走廊,路过厕所的时候珍妮更是怨气横生,说她完全不理解就这么一丁点大的地方为什么还坚持放个浴缸。 因为这是租的房子,所以珍妮一家人并不能进行大量装修改造,只能在不伤害房子的前提下进行一些紧急抢救。比如珍妮由于太高,和淋浴喷头的位置完全不匹配,为了能够正常洗澡,他们只能自行加装钢管来把整个的位置抬高。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诸多不变。 我仰起头,心里暗自用眼睛估算天花板的高度。 日本传统公寓的层高很矮,大概只有2.2-2.3米。如果是身高在170里面左右的人在其中生活可能觉得还好,可要是让珍妮这种人住在这么矮的屋檐下,久而久之只会觉得人生无望,想要从阳台一跃而下。 也是因为如此,珍妮一家人才选择这所高档的全新公寓,我目测层高大致为2.5米,勉强能够让珍妮喘口气。 当然她依旧不满意,可是这没办法。珍妮虽然长得如此之高,但这完全是巧合,她的父母并不像也许有的人猜测的那样本来就是排球或者篮球选手,相反,他们只是普通白领。 珍妮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父亲187厘米,母亲172厘米,虽然确实是高挑的身材,但也在普通的范围内。至于为何出身的珍妮作为女性可以长到现在的194厘米,也许只能用基因突变来解释了。至少在珍妮国一,也是全家搬迁到日本的时间点上,她们三人都没有察觉。 “我七年级的时候大概170厘米,当时也只是觉得可能我未来能够超过180厘米而已,完全没有料到会最后能超过190厘米。”甚至现在珍妮还可能继续长。 我坐在沙发上,珍妮哗啦啦把不知道从哪买到的啤酒全部摆到茶几上,玻璃瓶和茶几碰撞发出清脆但是刺耳的声响,仿佛下一秒瓶子就要全部破裂。 “为什么不直接去卡拉ok?” “我不想被人抓到未成年人饮酒。还是私人场所比较安全。” 珍妮摆出大跌眼镜的表情:“你还在乎这个。”她一边说,一边直接穿着拖鞋就踩上沙发,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姿势瘫坐着。 我们两个就这样开始喝起啤酒,并且虽然还没开始正经聊些什么,我却已经意识到围绕在珍妮身旁的第一个烦恼。 “到底谁会想要190厘米的身高,凭什么侏儒是一种病、一种残疾,长得过高就不是?” “首先我要警告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说类似的涉及歧视的话,其次,你虽然身高突出,但是身体健康,明显没有得巨人症。” 珍妮朝我翻个白眼,然后给自己灌上一口酒。 我迟疑一会儿,打算还是安慰几句:“至少,你的身高在打排球里是个非常大的优势。” 可谁曾想,我的话仿佛剪断了珍妮珍珠串般的泪水,它一滴滴砸下来,不过她并不是那种会安静哭泣的人,反而动静很大,我看见她刷的一下抓起一个方形抱枕然后就往前面砸,差点击倒玻璃酒瓶。 “谁想打排球啊?我一点都不想打排球!” 我起身,扯出几张餐厅纸然后按在珍妮脸上,她骂骂咧咧地接过。 “又不是我想去打的……”珍妮哽咽着。 “那最开始的时候又为什么会去打?” 珍妮抽抽搭搭:“因为我长得高又身体健壮——一般来说不都会去玩个运动吗,未来申请大学的时候还能加分。我其实更喜欢足球,但是说我可能太高了,容易重心不稳。” “说起高度就只有排球和篮球,但是我的初中女篮又得不行,最后只能选排球。” “可是打起来才发现,又痛又难,永远都练不好。” 其实足球只会更痛,甚至可能头破血流,甚至篮球的肢体对抗也比排球高很多。不过我现在考虑到珍妮的心情还是不提为好。 “如果这么痛苦的话就放弃吧。”反正珍妮有放弃的资本,或者说我其实以为她早就该放弃了。 但珍妮安静下来,虽然还在流泪,她自己探过身去拿纸巾来擦拭脸颊。她小动作不停,一会儿抓脸一会儿换个姿势坐着,显得有几分焦虑。 半晌,她才说:“我根本买不到合适的衣服。” “这边的衣服根本没有我的码数,哪怕是去所谓的大码服装店,也大部分是给胖的人准备的,而不是高的人。” “我的鞋号是42码,我根本买不到合适的女鞋。最后不管怎么样,还是只能海购,去买国外的品牌。但还是选择有限,我也想穿连衣裙啊,但是那些衣服在我身上就和小丑一样。” “我站在那就是个电线杆。我去哪里都像个小丑。无数人回头看我,然后议论纷纷,学校的日本女生很多都不敢和我讲话。” “男生更是,没人喜欢我。虽然我也不喜欢矮子,可是怎么可能找到比我高的男生?哪怕是隔壁男排都几乎没有。” 珍妮随意地把纸巾揉成团,然后扔在地上,面对着我这边,脸上还挂着泪痕,说:“你问我为什么还在打。” “因为我只有在购买排球用品的时候,才能买到合身的东西。运动服、球鞋、护膝、甚至文胸,什么码数都应有尽有。” 她吸吸鼻子:“太可笑了。” “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如果说自己在打排球,一切都变了,身高变成优点,大家围绕在我身边,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我,说多好啊。”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变成了普通人。” 作为女性拥有超过190厘米的身高在这个社会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确实很难想象。在排球场上,可能所有日本的女性排球选手都会暗中祈祷自己高一点,更高一点,在高一点。但毕竟,离开排球场的生活远要比站在排球场上的时间漫长得多。 我叹口气,挪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脸,柔声说:“那就回美国吧。” 珍妮擦干眼泪:“我当然会回,不然我为什么会答应fuuka(风夏)来读枭谷。” “只是为了实现她的梦想吗?我没那么可笑。枭谷是为数不多有国际部,女排又强的私立学校,我要考sat,然后回美国读大学。” 我凝视着珍妮,明白她只是单纯的不怎么喜欢排球而已,这样的话放弃也只不过是一个比较普通的选择。不管最终放弃与否,终究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大哭几场就能解决。但同时我也产生新的疑问。 “jen,你看上去完全对日本文化不感兴趣,到现在日语也非常不流利,那当时为什么会来日本留学?” 听完我的提问,珍妮翻了个更大的白眼,满脸都写着愤懑,但也带着几丝无奈。这次她没有情绪失控地大声叫喊、机关枪般全盘托出,而是先绕到了其他话题。 她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suzume,你也是1994年出生对吧?” “对。” “然后你在美国的时候也是住在纽约。” “确实是,怎么了吗?” “我们当时也住在纽约。” 珍妮又开一瓶啤酒,但是已经脸颊泛红,我觉得她不能再喝了。 “2001年,我们6岁,所以你还记得吗?” 她的关子卖得太长,我愈发疑惑。 珍妮反而正经起来,一字一句对我说:“911。” 我顿时愣住,从没预料到会在这里、从珍妮嘴里听见这个距离我们的生活既遥远又无比贴近的历史事件。我飞快眨动眼睛,大脑也下意识疯狂回溯到很多年前,记忆早就模糊不清,混沌无比。 “……这个事件没有波及到我们家,我只记得当时社会比较动荡,然后我父母有去当志愿者帮忙会服社会秩序,然后学校举行捐款以及悼念活动,此外就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你们亲身经历了?”我震惊的瞪大双眼,甚至直接站起来,但是面前的珍妮却表现平淡。 “不,和我家没什么关系,也没被卷入什么纷争。总体上应该和你差不多的经历。” 但是仅仅如此的话珍妮绝对不会和我聊起这个事件,果然她接下来抛下重炮炸弹。 “但是我爸,当时在距离挺远的某个写字楼里工作。很不幸,他身旁的落地窗正对双子塔。曾经他还和我们炫耀过自己的工位风景美丽……” “没想到那天正巧让他亲眼看见双子塔倒塌的那一瞬间。” 我握着玻璃酒瓶的手指瞬间收紧,初春的气温依旧很低,而半透明的瓶身更显冰凉。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像是被棉花堵着,闷闷的,并未能发出声音。最后我只能机械地眨眼,舌尖反复碾过干涩的上颚,最后只憋出句轻飘飘的“这样啊”。 珍妮明显并不是那种沉浸在伤痛里的人,她的感情同样干净利落,就连愤怒与怨恨也是。只见她没好气地说:“总之,我爸他从此患上ptsd。” “当年刚刚发生的时候,偶尔半夜都会惊醒,让我们全家人都睡不好觉,反正心理医生也看了好几次。” 珍妮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分外漠然,她砸吧嘴,嘟囔着啤酒越来越苦。我则是完全想不到恐怖主义还能以这种方式影响一个家庭。 “反正,”她干巴巴开口,“我爸一直想要换个治安好一点的地方。在得到可以来日本工作的机会后直接带着全家飞过来,我也就在这开始上学。” 我愕然于整件事的荒谬程度,一边为珍妮感到愤慨。我想没有一个孩子会乐意仅仅因为父母的的私人原因就离开家乡,去完全不了解的国土度过青春期的六年。 “你妈妈呢?也就这样同意?” “我不清楚他们怎么谈的,反正最后决定一起过来。”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我痛斥着。 珍妮扯扯嘴角,然后歪七扭八横着倒在沙发上,把酒瓶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神似老友记里的菲比。 “爸爸和哭着和我说他想走……所以我想也就这样吧。” 由于珍妮的腿太长,她横着导致我根本没地方坐,她只好把小腿整个搭在我的大腿上来节约空间,我顺势拍了拍。 “那现在,全家好起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也许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珍妮整个人滑溜下来,变成整个躺在沙发上,胸口的酒瓶更是抓不稳,我眼疾手快夺过来,重新在茶几上摆好。她眼神空洞且涣散,只是盯着天花板。 “你想,我们出生之后居然还经历过这么巨大历史事件。而且还是恐怖袭击这种级别。” “这个世界怎么会烂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