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雨潇湘》 第1章 第一章 李亭云是流汀宗第一个修炼无情道的徒弟。 要问无情道,这里面的说头大了去了,但是要说流汀宗,十人有十一人都得凑过来问一句,这是哪个门派,没有听过。 但如果换个问题,褚潇湘是何人,恐怕无人不晓得,此人便是天下第一合欢道门派飞花门,首席大弟子,意气风发,天赋异禀,昔年早早就结丹,现如今却...... “师兄!” 瀑布飞溅,李亭云坐在亭中打坐抚琴,飞天瀑布落下如云似雾,将他笼罩起来。师弟吴小敬刚干完活,此刻正边打哈欠边端着食盒走过来,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在石桌上沉闷地发出一声响。 李亭云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于是站起身,看到泪流满面的吴小敬。 “师兄.....对不起,如果不是师门单薄,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们力弱,您那里会落得今日这般......都是我们的错......” “非也。“ 但话说不出口,李亭云的手穿过吴小敬毛躁的发丝,径直落了下去。吴小敬还在抹眼泪,他哽咽着,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几个荠菜馒头,很粗糙,大小不一,形状不一,微微冒着热气。吴小敬将瓷盘端出来,抱着膝盖,看着瀑布边的一处出神。过去一会,又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她的脚步静悄悄的,站在亭外,似乎是哭过了,红着眼睛捏着衣角,不情不愿地对吴小敬开口:“师兄,他们又来了,我说不让他们进来,他们,他们欺人太甚!非但不听我的,还差点打伤了师弟。” “什么?美清,快带我去!羞辱我便罢了,切不可让他们欺负师弟师妹!” 吴小敬立刻站起身,跑着跟苏美清一起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冲着空地作揖。 “师兄,有要事,我们先行离开。” 二人跑到山门前,之间门外站着几个穿红戴绿的流氓,坦胸漏乳的靠在树干旁,吴小敬的拳头紧握,大声喝道:“几位前辈,饭即已经送到了,还请回吧!” “怎么是你,你们宗主呢?” 其中一个穿着深紫色锦缎长袍的男人卷着发尾的水晶饰带,修长的指甲敲了敲,漫不经心地问。 “你们还好意思问!” 苏美清的愤怒犹如滔天炬火,一时半会把控不住人形,吴小敬咬紧牙关,为了不让他们抓到把柄,冲身后说:“小六小七,愣着干什么!” 小六还要争辩,小七已经伸出手,丝带飞舞,苏美清的妖形被压下去,小七站在吴小敬身边,冲紫衣男行礼,解释道:“宗主在后山修养,不便出山。” “他不是还活着,死的是李亭云又不是他——” 紫衣男身旁穿着深绿锦袍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笑眯眯地收起折扇,才道:“饭食已经送到,我们就不打扰了。” “且慢!” 吴小敬拦住几人,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令,横在眼前,面容冷酷地说:“我要见褚潇湘。” 紫衣男和绿衣男面面相觑,半晌,绿衣男才道:“飞花宗御令,见令如见人,遵命。” 苏美清和吴小敬坐在长剑上,小六小七坐在最末端,御剑飞行有一二人便可,但小六小七还未结丹,要来只能四个人拥挤地坐着。绿衣男几次想开口,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飞到最后跟着他们。 “师兄......” 苏美清心中没底,吴小敬说到底仍然是个半大少年,紧张的嘴唇发白,他吞了吞口水,对着手中的玉令喃喃:“这是最后一次用,回头我们就把这令还回去,从此我们与他们再无干系。” “嗯。” 苏美清用力地点点头。 飞花宗实力强劲,宗门气派无比,吴小敬带着几个孩子走在路上,免不了被人围观。飞花宗是合欢道的大门派,人人放荡不羁,热情开放,见到有生人来访也十分好奇。被围观的吴小敬面容冷硬,只跟着带路的弟子往前走。 几个孩子长得可爱,小六小七扎着丸子头,两个小孩子走路还磕磕绊绊的,需要苏美清一手牵着一个,自然吸引了许多目光。但玉令在前,只敢站在后头窃窃私语。 飞花宗真大,一行人走了很久很久,小六小七脚都麻了,还有遥遥几千台阶。 吴小敬已经认识到这是羞辱,他身后跟着几个好事的人,一些闲言碎语飘进耳朵,吴小敬看着身后无措的苏美清和她一左一右的两个小六小七,挤出一个笑容来。 “走吧。” “要是云哥来,他们定然不敢如此。” 苏美清脚步不停下,嘴巴嘟嘟囔囔地抱怨。小七叹了口气,牵着小六的手,劝慰说:“师姐,出门在外,师兄受辱更多。” 这句话如同尖刺,几人的心中哽一股气,苏美清穿着浆洗过许多次的淡蓝长裙,内衬是新做的绯色大袖,带着香气的柔软内里包裹着苏美清,她止住言语,这是李亭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衣裳。几千级台阶,苏美清的眼泪比汗水先一步落了下来,小七递给她一方帕子,吴小敬停下脚步,望着没有尽头的台阶,半晌,开口问:“难道师兄,也日日行此路吗。” 飞花宗温暖无比,同名字相符,漫山遍野的桃树开了,飞过淡粉色的花瓣,枝叶繁茂的桃树种在台阶四周,和煦的微风卷着淡淡花香。阳光让吴小敬眯起眼睛,他时常想,师兄过得也许并不快乐,但师兄那样好,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将痛苦流出半分,漫长的台阶何尝不是师兄的生命,无论再漫长,也已经有了尽头。 吴小敬在台阶上坐下,树影随着风晃动,苏美清仰起头,恍惚地说:“后山的桃树如果没有被砍断,也应开的如此这般繁茂。” 小六抱着小七的胳膊流眼泪,他的法力流动,四周的花瓣都被吸引过来,静静的花瓣组成流动的小河,在他们身边慢慢流淌。 “走吧。” 吴小敬攥紧玉令,几人又迈步向前。 第2章 第二章 大殿主人还没有醒来,几个人在偏殿坐下,虽说偏殿,可依然雕梁画栋,这里皆是高门高窗,连窗棂外的木头都比流汀宗好上万倍,吴小敬盯着手中的玉令,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六抱着他的手臂,茫然地说:“云哥死在这里了吗。” 小七没说话,只给他擦眼泪。 “师兄没有尸体。” 吴小敬再次说道。 “孩儿们!” 门外走进一个人,似乎是刚睡醒,长长的发还微卷着,只穿藕荷色的外袍,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大小饰品叮叮咚咚,混不吝的混混样子,却是样貌俊俏凌厉,实在是看一眼也忘不掉。 吴小敬站起身,冲他作揖行礼,几个孩子也规规矩矩地行礼。 “这是做什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他抓了抓头发,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褚前辈。” 吴小敬的话没有起伏,褚潇湘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何事?” “这个玉令还您,自此我们再无相欠了,我希望您从今往后,都不要来流汀宗一步,包括您宗门的任何人。” 褚潇湘拿着玉令,还未反应过来,吴小敬已经迈出门槛。 “小敬——” “从前师兄在此饱受磋磨,死了之后还要被你们宗门日日羞辱不得停息!甚至就连今日!连今日我们来此归还令牌,也须得爬上你们玉楼殿这数千级台阶,又等待了两个时辰,才得见一面尊容,不知您意下如何,但作为流汀宗的副宗主,吴小敬再此谢过您的‘好意’了,师兄是想靠着此令牌保护我们不收折辱,却不曾想过你竟是诓骗师兄,也是这狼心狗肺之辈!” 吴小敬的声音不大,话却说的既难听又干脆。 “我们宗门势单力薄,师父和长老还在闭关修炼,且地处在荒山野岭,的确不如你们大宗门派声名显赫。但是前辈,我们皆是修仙中人,无论是门派还是所修道行皆无冲突,何故要折磨我们至此呢,难道说你们飞花宗有不可言说的怪癖?平日就喜爱欺辱穷酸人为乐吗?” “大胆刁民。” 吴小敬躲过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镖,几人连忙护在他身前。小六咬了咬嘴唇,他朝地面看过去,那些飞扬的桃花也可变成武器,嗖的一声,精准射落的那人的发簪——是从前送饭的紫衣男人。 褚潇湘的眉头拧着,正要解释,忽然心口一疼,险些面朝下栽过去,紫衣男立刻去扶。 “夏非,我无事。” 瞧见二人你侬我侬,苏美清周身黑气四溢,呸了一口。 “罔顾伦理纲常。” “你——!你说师兄折辱于你们,这台阶我们日日行走,怎么就折辱你们了?还有,不要在这里混淆视听,明明是他李亭云时运不济,替湘儿当了天劫,只算他还是个人,替湘儿做了件事情,不然他这种懦弱模样,谁看得上他?” “放肆!” 苏美清周身剑气逼人,生生将自觉有理的夏非逼退几步,差点吐出几口鲜血,但他不怕,又开口说:“念在湘儿喜爱他才将他接到飞花宗,我们好心好意赠与你们吃食,到你们口中竟成了折辱!不愧是山窝里出来的穷酸门派,真是一脉相承,还伦理纲常,我们合欢道就是如此,修仙之人呢哪里受此桎梏。” “你在说什么!夏非!不许多言!” 那褚潇湘咳嗽两声,立刻抬手制止了夏非的演说。 “你装什么好人,他说了一刻钟了你才听到吗?还有这茄子——真是好有道理的一番话啊,那么,你成仙了吗?法力怎么如此稀薄,我看你四肢过长,螳螂一般,又面如菜色,头脑空空,天道啊!难不成在合欢道没有愿意同你修行之人所以你才如此狂躁?难怪难怪。” 苏美清一边吐槽夏非嘴硬一边看他面色,越说越想笑,说到最后,便同小六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小七作揖行礼,他还是个身量不高的小小少年,看上去彬彬有礼,也彬彬有礼地开口说:“没有飞升便还是人类,依你所说,你们合欢宗皆是下半身动物,只想着□□之事,那便的确不囿于伦理纲常之说了,禽类的确可以随意□□。” “你!” 夏非开口又要反驳,被褚潇湘拦住,他撑着门栏,实在没想到这几个孩子如此牙尖嘴利,心中不免有些欣慰,但他们争吵的事情褚潇湘有些并不晓得,需要等细查一番。见褚潇湘面如金纸,夏非又来扶他,陵岚也从后殿赶来,二人勉力,才将浑身虚脱的男人扶起身。陵岚还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听到有争吵才赶来,他抬起眼,看到刚刚的四个人正用一种怪异眼神瞪着他。 “呃,发生何事了?” 吴小敬认出此人就是刚刚的绿衣男,他瞥了一眼,小六小七呵呵一笑,两个小少年身姿挺拔,都配着一把细剑,浑身雪白,像是哪个大家族的小少爷。 “何故发笑?” 几人不答,转身就要离去。 “且慢!” 褚潇湘忽然昏厥过去,夏非又不肯开口,陵岚左右看了看,实在疑惑不已,想来又是夏非争口舌之快,气到几位小友,安置好褚潇湘,陵岚独自出门,站在几人面前,问道:“若是夏非招待不周,我先代他向你们赔罪,今日无人带路是因为我与夏非要处理弟子殿的事情,才忘记给你们传送符篆,导致你们走台阶,此事是我的不周,不如几位小友在芳菲殿吃顿午饭如何,也算是陵某给几位赔罪。” 苏美清认得陵岚,此人风度翩翩,还算是个人,从鼻子冷哼一声。 “这茄子可是说,他害怕我们穷乡僻壤之人,到时染上一身土腥味可怎么好啊。” “我何时说过!” 夏非被昏迷的褚潇湘压着,还挣扎要起身过来辩解。 “不需要。” 吴小敬行礼完毕。 “我们来此就是为了还玉令,事情办完,我们自然也可以离开,饭食之事,还请贵宗门以后不要送来,刚刚已经同褚前辈说过此事。” “他同意了?” 陵岚倒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吓一跳,不自觉回身去看。 “并未。” 吴小敬又说。 “我想他最终会同意的。” 见挽留无望,陵岚又拦住要走的几人,从怀中掏出符篆。 “传送符,你们拿着,便可直接出门免于行走。” “多谢。” 吴小敬接过,二指合拢,符篆生光,却不能用。 “不可能啊,我试试。” 陵岚的符篆修的一般,也不可能最基本的传送符也做不好,他拿过去,嗖的一声,直接传送自己到房顶上。 “可以用啊!” 随后吴小敬苏美清小六小七都试了一遍,还是没用,苏美清朝着台阶走,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他们,小六用剑去挑,那屏障丝毫不动,吴小敬站在屏障前,伸手去碰,他瞪大双眼,冲着几人说:“这像师兄的灵力。” 小六嗖的一下收了剑,去贴那屏障,他人小,还感受不到什么,用脑袋蹭了蹭,呜咽着扑到小七怀里。 第3章 第三章 陵岚心中不忍,走过去弯下腰,同几人说:“屏障可能是潇湘放的,先跟我回去坐会,等他醒来,如何?” 吴小敬坐在侧殿,对面坐着没有正形的夏非,苏美清对茶有讲究,她先给吴小敬倒了一杯,才自己品茶,确实不错,窗外鸟鸣声声,加上桃花盛放,美不胜收。苏美清忽然对着茶杯有点愣神,吴小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陵岚也在对面坐下,看几人面色悲伤,也不好开口说安慰的话,半晌,他才斟酌着说道:“你们宗主一事......的确是我们有责任。” 茶杯咚的一声放下,吴小敬侧过头,不再对着陵岚,陵岚一顿,他知道几个人心中有怨,但是有些事情如果说不清,恐怕只会引来更多的误会,他扶着茶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你们宗主的,身体,其实就在殿内。” 小六小七砰的一声站起来,连苏美清都激动起来,吴小敬却格外冷静,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别激动,如果真的能还给我们,他们肯定早已归还,现在还留着,不是我师兄身体还对褚前辈有用吧。” “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他的荣幸!” 吴小敬垂下脑袋,没有理会夏非,小六小七看着窗外盛放的粉色花朵,深深浅浅的花浮动在金黄色的璀璨日光河流中,小七背着手,叹气一样地说:“师兄最喜海棠,可惜流云山太冷。” “那,那他,他已看了许多年,你们不必伤怀。” 陵岚一抬眼,窗棂外就是一树开的正好的海棠,嫩绿和浅粉摇曳着,温温柔柔的在风中摇晃,的确像是李亭云会喜欢的花,陵岚闭上了眼睛。半柱香后,陵岚站起身,向外看过去,夏非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也跟着看向窗外。 “黄长老。” 大殿外落下一个人,吴小敬和苏美清正在捡那些落下的海棠花,小六小七用衣摆兜着,看到他来,几人慢吞吞地收拾好花瓣,黄长老留着短须,他没有先进入殿中,而是站在他们身边。 黄进松是个古板的老头,人人都这么说。 “亭云是个好孩子。” 虽然黄进松不认得这些豆丁一样大的孩子们,但是他认得李亭云,陵岚从殿中冲出来,正要向黄进松解释,却见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朵掉下的海棠,递给已经泪流满面的吴小敬。 “小娃娃,别哭了,亭云的事情,是我们的过错,是我们飞花宗对不起你们流汀宗。” 花瓣簌簌落下,苏美清忽然想起,师兄最爱晴天,他总说天也是流动的,人也是,生老病死,自有定数,既有那日,让他们几人不必伤怀。可真到了那一日,苏美清看着泣不成声的小六小七和哽咽的吴小敬,泪眼模糊地低下头。 “哭哭哭,哭什么!” 又有一人落下,他长着白色长须,穿着蓝色道袍,小孩子们还是小孩子,被他一训,都噎的不敢哭了。陵岚一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小孩,见他们被训,但来人又是他师父,一时踌躇,连话也不敢说。 梅其风被黄进松打了一拳,梅其风还要说什么,苏美清哽咽两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梅其风走过去,从袖中找出一个帕子,弯下腰替苏美清擦脸。 微风淡淡拂过面颊,梅其风忽然笑了一声。 “老黄,不知你忘记没有,我倒是记得,小时候,潇湘也爱这么哭,他一哭,就要我抱着去找霖秋书院的亭云哥哥。” “我不许!” 小六跑过来,打开梅其风的手,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这几个小妖怪都是活了几百年的,功力要比常人元婴,他抽出细剑,冲着飞花宗的人哭嚎着:“你们如果真爱师兄,师兄怎么就一个人死了!我都看见了!师兄受了二十七道雷劫,我都看见了,我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面胡乱挥着剑,一面接着说:“待我功力修成!我要把我看到的化成幻影珠,要全天下都看看你们这群贼人的真面孔!” 梅其风被他拦住,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天上又落雨了,一簇一簇的海棠雨洒在沉默的殿外。 “若是有幻影珠,先给我一个。” “师兄!” “潇湘!” 褚潇湘扶着门框,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此刻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地望着一处发呆,陵岚和夏非都跑过去扶他,褚潇湘的力气越来越小,现在需要两个人奋力才能站起身。 “我呸!假模假样!” 小六已经收了细剑,小七正给他擦眼泪,吴小敬还在侍弄那些花瓣,说话的变成了苏美清,她身量纤细,模样姣好,是个温婉的女孩儿,亭云常说,美清是个好女孩儿,往后不论是否嫁娶,他都得好好看顾着。 “褚前辈失言。” 吴小敬索性坐在树下,他讲话条理有序,神情也同李亭云有几分相似,所以不自觉地,在场的几个人都望向他。 “幻影珠若是做出来,那就是要公之于天下的事情了,虽然不知为何褚前辈喜欢观赏自己杀人放火之事,但我师兄是风光霁月之人,若有朝一日我习得仙术,那边能够助师兄成仙,可是,我们都不希望师兄的人生中有你这样的污点。” 他顿了顿,眉目更加同李亭云一般无二,左右抱着苏美清和小六小七,又道:“幻影珠永生永世,我们都不会做出来,我们几人想见一面师兄,还劳烦褚前辈费心。” 说罢,他站起身,依然规矩地行礼,苏美清带着小六小七也同样,规规矩矩朝他拜了一拜。 “劳烦各位前辈。” 梅其风捋了捋长须,背过身去,朗声道:“也罢,我这老匹夫,就做个坏人,告诉你们。” “你们师兄同我这徒弟结了契,现在不能还离开潇湘,须得解了才行。” “但结契容易,李亭云已经不能复生,一辈子也无法解开了。” “你说谎。” 苏美清的眼前浮现出一本泛着白光的书,她两手托书,那书页无风自动,飞快翻动着,一息之间,苏美清合上书本,光芒消散。 “师兄何曾与人结契过,他命中的红线,分明只有一张婚书。” 第4章 第四章 要解开这个契约,比之前的都简单。 婚约而已。 几个小孩子鼓足干劲,仿佛只要褚潇湘有一丝想离开的愿望,或者有一个同褚潇湘攀谈的人,孩子们都要一拥而上让他签了和离书。陵岚哭笑不得,夜已经很深了,孩子们依然干劲十足,时不时走出来,捡几片海棠花,在小溪边濯净了,再小心收在包袱里。夜晚的海棠好像比白日多了一丝悲伤,陵岚看着呆在树下的苏美清,很想告诉她,你们都没猜错,这棵树是李亭云亲手种的,这是他在飞花宗最爱的一棵树。 陵岚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李亭云待在流汀宗,会活的更久些,更好些。 风卷过,吹动苏美清的裙摆,淡粉色,花瓣一样的颜色。 这一晚,真让孩子们等到了要等的人,陵岚坐在屋顶上,夏非撑着下巴,不满地说:“确实是明师兄更适合湘儿。” 陵岚看着孩子们殷殷恳切的目光,他们躲在灌木里,每一双眼睛都是明亮的,每一个人的心都是激动的,他收回视线,同夏非说:“往后,莫要在孩子们面前如此说了,明师兄好不好,都不重要了。” 明寒霜紧紧攥着褚潇湘的手,眉头蹙着,厉声说:“为何要如此!” “不管你的事。” 褚潇湘面色苍白,声音也带着微弱的颤抖,因为挣扎而面色微微发红,他细白的腕子被明寒霜的大手扣着,不能挣脱。明寒霜掐着褚潇湘的下巴,让他不能偏过头,他正要开口说什么,从天而降一块大红布,明寒霜怔愣一下,褚潇湘因此脱离他的掌控。 明寒霜掀了红布,面前忽然多了四个小孩,见他看过来,立刻锣鼓鞭炮齐鸣,震得明寒霜都不知该做什么,大名鼎鼎的贵公子就被钉在原地,唢呐滴滴吹了一会,一张锦帛飞了过来。 “好了好了,礼成了!” 明寒霜的手指微凉,小六抓着他的手,在上面胡乱签了个字,那边褚潇湘被小七抓着手,在另一张纸上摁了指头。明寒霜凑过去看,上头三个大字:和离书。见多识广八方威风的人也睁大眼睛,还没等辩解,又不知吴小敬从哪找出一条红绸,那头苏美清收了和离书,从储物戒找出一只大红蜡烛,小七哔哔叭叭又吹起唢呐,小六一边拍手一边看着吴小敬将两个人缠在一起。接着,不知吴小敬从哪里找出的一些野花,四个人都停了动作,齐齐大喊道:“新婚快乐!” 然后快乐捧着和离书跑了,一动不动的明寒霜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哈哈哈哈哈还是小七哥哥聪明!” “小七的确聪慧过人。” “莫要夸赞了,正事要紧,我们快去找师兄吧。” “终于要解开了!太好了!可以回家咯!我可以给师兄编个花环带上。” - “——这是?” 褚潇湘将绸子从身上扒开,语气不善地说:“管你屁事。” 明寒霜被骂了一句,还没来得及摸着下巴邪魅笑着回复什么,咚的一声,大门在他眼前关上了。 “看吧。” 陵岚瞥了夏非一眼。 “这有什么?之前不都这样吗,明师兄跟湘儿自小一起长大,闹脾气也是正常的。” “不一样。” 陵岚看着天空的繁星,又说:“都不一样了,往后,都不一样了。” “不就是李亭云身死了,待几个孩子将李亭云带走,日后师兄还能与湘儿像往日那样——” “我以为你早已经看明白了!” 陵岚眉目一凛,打断夏非。 “天劫之时是谁先抛下湘儿不管,我以为你看到了,难道说孩子们承诺不放出幻影珠,我们就能当做没看见吗?飞花宗常教导知恩图报,他死了,我们连尊重也不能做到吗?” 陵岚的呼吸急促,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便转过身去,夏非低着头,又听陵岚说:“何况他没死。” 几个孩子从殿后的门重新进了芳非殿,夜明珠将房内照亮,吴小敬捧着和离书,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三个孩子们还围在一起,商讨着要把师兄葬在何处。却见吴小敬迟迟未动,苏美清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她走上前,去看冰棺中沉睡的人,登时立在当场。 小六小七坐在一边,二人看着沉默的吴小敬和苏美清,小声问道:“怎么了?” 于是四人站在冰棺外,李亭云的双手皆是被雷劈的焦黑,他如今没有气息,连生筋长肉这一步也无法做到,吴小敬看着那张和离书,呆呆地说道:“为何会这样。” 小六坐在地上,两只眼睛转动着,同小七确认道:“当时明明看到,师兄的双手到最后依然是完好无损的,为何会如此......” 褚潇湘咳嗽一声,四人皆抬头看向他,最先反应过来的苏美清后撤一步,两把尖刀已经化形在她掌心。 “我不知道。” 褚潇湘声音气若游丝,他又重复,那冰棺是他灵气凝结,褚潇湘握着李亭云的手,黑色的碳灰将他的手指也染黑。 “当时我一醒来,去寻他回来之时,他的手已经是如此模样,山中并无外人,我们同门之中也无能引雷之人。” 褚潇湘说着,蹲下身,刚刚作弄他的红绸子还在殿中扔着,吴小敬盯着那条绸子,垂头丧气一般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师兄为你死了,你知道吗。” “飞花宗一门上下皆是狼心狗肺的贱人,你知道吗?明寒霜是什么人,魔教血脉还能在你们宗门耀武扬威!我知道这是什么,魔教那里能种出一种毒花,可令人死亡之时无比痛苦,双手如同火烧焦炭模样,想必是他看我师兄抱着你,心生妒恨,才用这种方法惩罚你吧,我不懂得人间事,但还真的是令人作呕的情感。” 吴小敬的眼睛明亮,他思索着刚刚明寒霜的来处,身后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吴小敬的一番话不知道让褚潇湘想到什么,他的眼神变得震惊,面色更加苍白,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扶不住冰棺,他缓了缓,又伸手去摸李亭云的手,想必那时李亭云还没有完全失去气力,灼烧一般恐怖的黑色顺着血管蔓延,直到小臂中间才堪堪停止。 褚潇湘的手指间有寒气向外冒。 “可有解药。” 吴小敬朝苏美清看了一眼,苏美清吸了吸鼻子。 “有,他的血就是了。” “好。” 四个孩子看着褚潇湘拎着一把长刀,裹着寒霜和雷电,就如此冲了出去。 “他不会半路晕倒吧。” 小六说。 “看起来应该不会回来了,等我找到解开禁锢的方法我们自己去。” 苏美清说。 “你怎么知道不会回来了。” 小七很好奇。 “你不看画本子吗,咱师兄要被抛弃了,那叫什么来着,路人,呵呵,可能褚前辈要被强取豪夺了,可怜的师兄,呵呵。” 苏美清笑容恐怖,信誓旦旦,小六小七彼此对视一眼。 “师姐懂得真多,但是师兄没有被抛弃啊,他还有我们——” “两只手够不够?” 讨论被打断,褚潇湘甩过来一双冻着的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