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为什么一直盘我》 第1章 第 1 章 京郊龙兴庄，整个村子建在山坳里。 下午三四点，一辆小电瓶慢悠悠从主路上驶过来。 电瓶车没进村里，绕过村口的大柳树，拐了个弯，朝外围的一条小土坡上开去，颤颤巍巍坚持到一半，终于没电了，停了一秒，摇晃着开始往下溜车。 祝铭赶紧用脚刹住，踉踉跄跄地跟着车倒退几步，好悬没摔倒，终于在坡底稳了下来。 柳树下坐着个光膀子乘凉的大爷，在一旁瞧着，觉得他一个人骑车到这，不太像是来玩的，但还是问了一句：“农家乐住不住？水库钓鱼，棋牌麻将，农村土鸡……” 用蒲扇拍了拍脚边摆着的纸板，上面写着“乡里乡亲农家乐”。 祝铭从车上狼狈地下来，推着车往坡上走，转头回应：“不用了大爷，我来找朋友。” 大爷暗自嘀咕：上面就一个养狗的破院子，又没人住，这小孩找谁啊？是走岔路了吧？ 但祝铭已经走出去一段了，天气实在太热，他也懒得管，扇了扇蒲扇，径自闭目养神去了。 * 祝铭在这确实没有朋友，他只是来赚钱的。 几天前，祝铭在兼职群里接到一个大单。 单主说自己是动物救助站，说这两天义工都忙，没人照顾动物，希望有人能上门看看。 给的钱倒是挺多，但距离远、事情杂，还得在村里住一晚，一时没人愿意干。 祝铭缺钱，他接了。 然后骑着自己的小电瓶，按导航一路骑到了龙兴庄。 他推着车上到坡顶，上面空间挺大，独门独户建了一个小院，用石墙围着，没什么人打理，院子外面杂草丛生。 一条水泥路从坡顶直通大门，铁门上挂着木牌，上面写着“小动物希望之家”。 祝铭在旁边的花盆底下摸出一把钥匙，开了铁门，推车进去。 院子里面和外面简陋得如出一辙。 左边几间小平房，分别是休息室、仓库和孵化间，右边是笼舍，中间用铁网围出一块露天的操场。 他放下行李锁好车，按照单主的要求，先把狗从屋里放出来活动，又把饭盆水盆洗干净，添上新粮新水，一切都做好，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祝铭热得满头大汗，在孵化间外面的台阶上坐下，短暂休息片刻。 猫咪都待在猫舍里，躲在阴凉处打盹，他坐在台阶上发呆，看几条狗在操场里放风，追着个半瘪的足球跑，大多数他都认不出来，看着不像常见的品种。 领头的灰毛大狗体型格外大，吻部比寻常犬类要长，耳朵直立，眼型略尖，看着长得很凶，对人却挺友好，刚才祝铭给他放粮的时候，还抬起爪子搭在他的膝盖上，“嗷”了一声以示感谢。 左右无事，祝铭随手拍了张照片，百无聊赖地识图搜索了一下。 浏览器反应几秒钟，随后加载出页面。 “根据您提供的照片，已为您匹配最相似的结果。猜您想找——” “狼，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是食肉目、犬科的动物，共有11个亚种。狼的体型中等匀称……” 祝铭瞬间清醒了：“怎么是狼？！” 他仔细比对照片，想到刚才竟然和一匹狼近距离接触，吓出一身冷汗。 ……不对，等等！ 狼都有了，那其他那些他没认出来的品种呢？ 他眼神呆滞，抬头看看正在追逐打闹的小“狗”，举起手机开始识图，一圈下来，又查出一群五年起步无期封顶的物种。 “这个是赤狐幼崽……那个是猞猁……还有狼……” “全是保护动物，他们怎么敢的？！真刑啊！！” 他悚然而惊，又想到什么，转身推开孵化间的门。 屋里只有一扇窗，光线有些暗，勉强能看清陈设，里面摆着几个孵化箱，箱体透明，每个箱子里都放着一两颗蛋。 箱子外面贴了标签，标注着动物的品种—— 【斑鸠】 【绿头鸭】 【金钱龟】 【山地麻蜥】 …… 他一个也不认识，边走边查，果然无一例外，全都是国家级保护动物。 他走到房间最里面。 这里放着个半人高的孵化箱，里面铺着白色垫料，上面躺着一颗蛋，比鸵鸟蛋还大上一圈。 蛋壳不是寻常的白色或褐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灰色，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深色斑纹。 屋子里只有这个孵化箱外面没贴标签，祝铭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 但这蛋长相太特殊了，看着就很刑。 根据前面的物种推算，是珍稀动物没跑了。 祝铭简直匪夷所思。 这么一个破破烂烂、毫不起眼的小救助站，里面竟然全是保护动物。 而且各类物种混养，设备也很简陋，喂的甚至是没有包装的自制三无宠粮，绝对不可能是官方批准的正规饲养。 ——他该不会跑到非法贩卖珍稀动物的走私窝点里了吧？ 祝铭人麻了，关上门走到外面，抖着手拨了“110”。 “喂？我要报警！有人非法饲养保护动物！” “……狼、猞猁、狐狸，还有好多其他的……对对对，我确定！和照片对过，一模一样！” “就在南郊的龙兴庄，牌坊左边的土坡上来……” “……对，还有好多蛋，有一颗看着特别大，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不过……” 他正说着，身后的孵化间里传来一声异响，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碎裂声。 那绝非蛋壳破裂的声音，更像是冰面崩裂，清冷尖锐，又裹挟着金石相击的铮鸣。 紧接着，一道低沉又空灵的余音荡开。 声音落下的瞬间，祝铭的耳膜泛起一阵刺痛，听筒里接线员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 祝铭猛地回头，只见孵化间房门四周的缝隙中，隐隐透出幽蓝的光。 他来不及多想，顶着嗡嗡作响的耳鸣声，推开门，冲进屋子里。 门弹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响。 那幽蓝色的光，是从房间最深处没贴标签的孵化箱里，那颗物种不明的巨蛋处发出来的。 巨蛋此刻从中裂开，令人诧异的是，里面没有蛋液流出、没有雏鸟、甚至没有看到任何实质的物体。 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看得见摸不着的莹蓝色气体，正从裂缝中缓缓溢出，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醒目。 那气体带着微光，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盘旋、升降……越聚越多，逐渐充盈了整个房间。 它们不再是散乱的丝缕，开始按照某种规律汇聚、凝结，光芒越来越盛。 渐渐地，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狰狞的长角、盘踞的身躯、锋利的爪趾、火焰般的尾鬃…… 祝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要做什么。 “龙……龙？！” * 一分钟前，祝铭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他师范院校毕业，政治老师出身，马列毛邓三背得如数家珍，向来对各种怪力乱神嗤之以鼻。 可眼前的一切，击碎了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世界观。 那莹蓝色的气体最终完全凝聚，化为一个半透明的龙形。 它没有实体，身躯由最纯粹的光和气构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磅礴气势。 它盘旋着，庞大的身躯在狭小空间里舒展，然后仰头，发出一声悠远苍茫的长鸣。 那声音好似并非通过鼓膜传导，而是直接在他脑中炸响。 祝铭一下回过神来，狠狠地捏了一把大腿，痛得“嗷”了一声。 抬头一看，龙还在。 祝铭惊得面无血色：见鬼，不是幻觉！是真的！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扰，巨龙注意到了他。 庞大身躯缓慢游移，向门口的方向转。 龙头低垂，长须在空中无风自动，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和冰冷气息，朝祝铭凑过来。 降到祝铭能直视的高度后，龙的眼睑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望向他。 一双浅金色的竖瞳，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锁定了房间里唯一的活物。 祝铭快窒息了。 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直到大学里养宠物蛇的室友邀请他去家里，他欣然应约前往。 室友把新买的“小可爱”放到他手上，兴冲冲地正要给他介绍，结果祝铭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把人和蛇都吓得够呛。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有爬行动物恐惧症。 这病平常并不碍着什么，但此刻—— 巨龙半透明的吻部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透过光雾，分辨出那条分叉的、蛇信般的舌头。 那充满压迫感的头颅，属于兽类的、泛着无机质光芒的竖瞳，锋利密集的鳞片…… 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祝铭的视线边缘开始泛黑，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天旋地转。 他腿软得完全站不住了，踉跄着走了两步，靠着墙面往下滑，一直攥着的手机也被松开。 他模糊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接线员焦急的呼喊：“喂？喂？先生？您还在吗？发生什么事了？能听到吗？喂——” 他的意识慢慢消散，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那条由光点构成的巨龙，仿佛也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与此同时，一种冷血动物特有的、冰冷滑腻的触感，轻轻擦过他的小腿，从脚踝处慢慢往上攀。 下一秒，祝铭向前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2章 第 2 章 碎裂的蛋壳，蓝色光点构成的巨龙，紧盯着他的浅金色的竖瞳…… 祝铭猛然惊醒。 他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还在救助站，但显然已经有人来过，把晕倒的他从孵化间搬到了休息室里，又放到了小床上。 床很窄，只有一米宽，床脚有一张木椅。 他本来要在救助站住一晚，所以带了睡衣和洗漱用品，下午过来时，先把背包放进休息室才去干活。此刻他的背包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休息室门关着，外面没什么动静。 他之前已经报了警，也在电话里说了所在的地点。 如果把他搬到休息室的人是警方，此刻外面不应该这么安静，而他作为报案人员和晕倒的病患，也至少应该有一个警员在旁边陪着他。 但来人若不是警方…… 祝铭心里一沉。 他正浮想联翩各种电影情节里被犯罪分子灭口的情节，门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进来。 她长相温婉，一身粉色长裙，长发挽起盘在脑后，用一只木簪松松挽住，是十分古典的中式美人。 见他醒了，温柔一笑，走到床边：“你醒了，有什么不适吗？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外伤，但看你一直没醒，也没强行叫你起来。我看你把背包放在这里，就先让你睡在这里了。” 她看着不像是坏人，但祝铭忘不掉刚刚查到一院子的保护动物时的惊悚，更不用提后来还看到一条龙…… 他从床上坐起来，甚至往里缩了缩，下意识想离她远一点。 祝铭警惕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你不要乱来啊！” 女子努力安抚：“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笑话，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 看祝铭还是不放松，她叹了口气，转身朝向门口，语气变得严肃：“胡敏！还不快点进来，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门口正有个女孩探头探脑往里看，闻言，表情讪讪地挪进来，一脸讨好：“陶姨，我错了。” 她一进来，祝铭就移不开眼了，倒不是因为她的外貌——当然，单论外貌，女孩样貌昳丽，比很多明星网红都能打。 她头顶上长着一对毛茸茸的兽耳，整体是火红色，耳尖带着一小撮白色绒毛，呈飞机耳状，正向后撇着。 身后是一条同样火红色的、蓬松的大尾巴，毛色鲜亮顺滑，尾巴尖也是一小撮雪白，不安分地左右摆动。 祝铭盯着她的尾巴看。 他已经尽量不去想刚才看到的异象，宁愿相信是他的幻觉，或者什么先进的3D投影特效。 可眼前这条尾巴看着不像是假的。 胡敏转过头来，歪着脑袋和他打了声招呼：“你好！” 耳朵很灵动地一抖。 祝铭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应了：“你好。你是……？” 胡敏干笑：“哈哈，哈哈……那个，前几天联系你过来的那个就是我……” 祝铭：“……你是‘AAA老胡长期收购家禽鸡蛋’？” 胡敏尴尬地甩甩尾巴：“嘿嘿，就是我。那个，我也没想到，龙君聚灵化形这么巧，正好被你看到。让你受惊了，不好意思啊。” 祝铭：…… 陶姨微微皱眉，责怪道：“让你在这留守，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还随便把人类牵扯进来——你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胡敏一脸讨饶：“我娘临时通知我家里出了事，我得赶着去处理。你们都有事要忙，我一时也找不到人替呀，这不才想着找人过来看一看。” 又狡辩：“再说了，它们都还是幼崽，既没有法力、也不会说话、更没办法化形，除了看起来不稍微通人性一点，不就和普通动物一样嘛。” 胡敏：“我还特地卜算过了，卦象是吉兆！谁知道他们人类还有什么，‘非法饲养国家级保护动物’这一说呀！” 陶姨扶额：“……你连耳朵尾巴都没学会怎么收进去，还想着算卦？” 祝铭一头雾水听了一会，打断：“你们先等等，我还在这呢。谁能先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陶姨一怔，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们很少和人类打交道，一时疏忽了，请你海涵。” 她解释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并不是人类——我是桃树妖，她是狐狸精——这里也不是什么‘动物救助站’，而是妖管所京郊分所，挂了个救助站的名，看起来能显得正常一点。” 祝铭没听明白：“……什么所？” “‘华夏境内各族妖灵精怪及其他非人类实体社会化适应管理与异常事件调解中心’——简称妖管所。”胡敏插话，说完长舒一口气，吐槽，“太长了，这谁起的名。” 陶姨点点头：“没错，主要负责帮妖怪融入人类社会——简单来讲，就是既要保证妖怪的生存权益，又要防止他们吓到人类。 “其实也算是官方组织，吃官家饭的，在你们人类那里的备案，应该是叫作‘国家特殊群体事务协调与管理中心’？” 祝铭半信半疑地用手机搜了搜，竟然真的搜到了官方网站，红黄相间的背景配色和老土的网页设计，十分令人信赖。 祝铭匪夷所思：“所以外面那些动物，还有孵化间的蛋……？” “都是妖怪幼崽。”陶姨肯定了他的猜测。 又补充道：“我们分所主要负责各种族幼崽的培养，按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幼儿园。只不过它们刚生灵智，离化形还很远。” 祝铭艰难地消化着，觉自己的认知被完全刷新。 他还是很难想象，他活了二十多年的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妖怪存在。 但是看着胡敏灵活颤动的耳朵和尾巴，再想想他昏迷前看到的那条光点龙，又不得不相信。 想到那条龙，他又开始浑身寒毛直立。 他总有种有什么生物在他手边爬动的幻觉，好像再次重温当年被蛇缠在身上的经历，甚至能幻想出密集粗糙的鳞片划过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 他浑身难受，想挠一挠胳膊，驱散这种诡异的感觉，结果刚一抬手，就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条状物，在他手边爬行。 祝铭窒息：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不敢低头看，颤着声：“有有有蛇……快快快让它弄走……” 陶姨讶然：“诶，龙君，您怎么过来了。” 祝铭听到她的称呼，强忍惧意，用余光飞速从眼角瞄了一眼：有长角，有鬃毛，有爪子——几乎和他之前看的那条、由光点构成的龙一模一样。 只不过不再是能充满整个房间的半透明躯体，而是等比例缩小的能触摸到的实体。 虽说是缩小了，但躯体依旧庞大。 龙身直径两手环不过来，舒展开来估计有三四米长，此刻盘踞在床上，几乎占据了整张床的三分之二。 龙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只是想贴贴，看他醒了还挺高兴，张开嘴冲他“嘶”了一声。 信子一吐，更像蛇了。 祝铭眼前一黑，坚强地硬撑：“……能让它先走吗，他不走我又要晕了……” 龙僵住了，似乎很难相信作为一条龙，竟然会被人嫌弃。 被捧起来时竟然没有反抗，僵着身体被抱出去了，龙尾巴低迷地垂着扫地板。 陶姨看着温婉柔弱，把龙扛起来毫不费力，颇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虞姬。 胡敏跟着往外走，一边转头同情地看他：“唉，我懂你！就算刚苏醒，毕竟也是龙，我都不敢近身！你还能说话，已经很不错了！” * 祝铭在屋里冷静了一会，收拾好心态。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没有实感，迫切地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他拎起背包出门，打算骑上小电瓶就走：“既然你们都回来了，看来也不需要我在这。那我就先走了。” 陶姨把龙送回孵化室，刚关好门出来，闻言把他拦下：“请稍等一下！” 祝铭警觉扭头：“精神损失费我都没要，不能不付尾款啊！” 陶姨惊讶了一下，莞尔一笑：“怎么会？” 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今天让你受惊，我们实在很抱歉，只是原则上来讲，我们不该和普通人类多接触，今天你看到的这些，还是要麻烦你保密。” 祝铭警惕：“是要立什么契约吗？违反契约就天打五雷轰？” 陶姨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们哪有那么大的法力引动雷劫……您刚才说到精神损失费，我想，还是用你们人类的办法来吧。” * 人类的办法就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祝铭带着碎了一地的世界观，和“AAA老胡高价收购家禽鸡蛋”给他转的两万块钱，恍恍惚惚地回家了。 不收也不现实。 他毕业后成功应聘到重点高中的职位，工作一年成绩不错，带的学生也都很喜欢他，马上就要通过试用期考核，就差临门一脚，同期入职的小人同事看他不顺眼，恶意造谣举报，害他被辞退。 他本以为能在大城市立足了，信心满满地和房东又签了2年的合同，眼看着又要交新一季度的房租了，一下没了收入。 只好加各种兼职群接私活赚钱。 家教当然是最对口的工作，但只要一听他被重点高中辞退，家长就要退单换老师，一来二去也没什么中介再找他。 所以当初看到胡敏发的上门喂猫的高价兼职，他毫不犹豫地接单了。 * 两万块钱中的一半被祝铭拿去交了房租，剩下的一万，够他好好度过下个季度了。 祝铭总算能稍微喘息一会，开始投简历，试着找全职工作。 他一整周早出晚归，参加各种面试，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走夜路的时候，漆黑的单元门洞里，似乎有道视线在暗中窥伺着，可当他转头仔细去看，却没发现任何人。 他在家里待着，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可当他暂停手机上的视频仔细去听，一切又安静下来。 他百般搜寻，一无所获，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因为突然得知这个世界有妖怪，所以开始疑神疑鬼，像他这种一穷二白毫不特殊的人，想来也没什么缘由被人盯上。 直到一天晚上，他再次梦见龙。 灵力构成的龙从空中聚拢，垂下头颅，向他投来视线。 祝铭被这具有压迫感的场景惊醒，发现手边有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睁眼一看，果然又是老熟龙。 龙尾贴着小腿蜿蜒而上，冰冷密集的鳞片划过身体，首尾连成一个圈，把祝铭整个人盘进圈里，龙头枕在祝铭的枕头边，睁着眼睛，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被吓了这么多次，祝铭几乎要习惯了，好悬没有立刻晕倒，他战栗着伸手过去。 龙见到祝铭醒来，抬头凑上去，乖乖把头搭在他的手上，前端分叉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心。 祝铭麻木得几乎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心想：……这算脱敏治疗了吧。 他隐约记得之前自己在妖管所被它吓到，龙很失落的样子，强忍要晕过去的冲动，问道：“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的什么？” 龙点了点头。 祝铭：“这几天是不是你一直盯着我。” 龙又点了点头，尾巴在他枕头另一边愉快地拍了拍。 ……还挺乖的。 祝铭眯着眼挠了挠龙下巴，想了想，又问：“你找到我这里，是不是从妖管所偷偷跑出来的？” 龙一下僵住不动了。 这下祝铭还能看不出来吗？ 他从床上坐起来，扶额叹了口气，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往下翻找和胡敏的聊天框，拨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龙并不明白手机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个“AAA老胡”是何方人士，好奇地凑上去。 视频很快接通，龙在手机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的大头，听旁边祝铭的声音传过去：“你们妖管所是不是丢龙了？” 龙：！ 第3章 第 3 章 祝铭把地址门牌号发过去，等人上门来接龙。 虽然困得要命，但和一条龙共处一室，他哪敢闭眼睡觉，只好撑着眼皮刷手机。 以为要等很久，结果只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就被轻轻敲响了，手机里同时收到胡敏的信息：“我到啦！开门吧~” 祝铭打着哈欠过去开门：“这么快，你是飞来的吗？” 胡敏：“啊不是，我还没修到会飞呢！五环内有交通管制，我用兽形跑了一段，后面一半是到总部借车开过来的。幸好你家就在五环边上，很近。” 祝铭：…… 一时不知道该惊讶于妖怪也要遵守交通管制，还是庆幸自己租不起市区的房子。 祝铭把胡敏让进房间。 龙还待在卧室的床上。 自从在视频里听到祝铭要让他回妖管所，就开始闹脾气，把自己盘成个蓝色的大弹簧，尾巴甩在床垫上打得啪啪响。 胡敏站在床前，不敢再往前走了，表情有些拘谨，试探地问：“龙君，玩够了没？咱们回去吧？” 龙不理她，头冲着墙，背影写满了不爽。 祝铭跟进来：“不能直接把它扛走吗？”比了个往肩上扛的手势。 胡敏大惊失色：“哇，他是龙诶！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我小小一个狐狸精，化形才几年啊！我不要命啦？” 祝铭尴尬地“哦”了一声：“怎么不让陶姨来？” 胡敏：“……当然是因为只有我会开车啦，而且百年以上修为的妖怪进城要审批的，这不是怕你等不及嘛。” 两个人面面相觑。 祝铭：“这下怎么办？” 胡敏用求救的眼神看向祝铭：“要不……你跟着去一趟？龙君好像很喜欢你，离这么远都找过来了，你要是过去，龙君也会一起过去的吧？” 祝铭想了想，明天的面试安排在下午，应该不太耽误，他不想再僵持下去了，叹了口气：“行吧。” 龙固执地盘在床上不愿意动弹，见祝铭真的穿上外套，开始换鞋，悄悄把头偏了个角度偷瞄。 祝铭和胡敏走大门，关到只剩一条缝，探了个头冲着里面：“我真的要走了哦，你还要留在这吗？” 龙“嗖”地窜出来。 * 回去的路上，因为带着祝铭这个纯种人类，只能全程开车，花了一个半小时，到妖管所已经凌晨三点。 陶姨早就接到消息，听说祝铭也一起来了，此刻正站在门口等他。 见了面，先向他道了歉：“这里大多都是法力低微的小妖怪，院门的禁制力量不够强，对龙君起不了什么限制，一时疏忽，就让他跑走了，这几天打扰你了，真不好意思。” 祝铭从副驾驶下来，顺手打开后车门，让后座上蜷成一团的龙游出来。 他打着哈欠摆摆手：“算了，没事。不过你们能不能查查，它为什么老是跟着我？这都第几次了，一睁眼就看到一颗龙头，迟早有一天我要被吓死。” 陶姨抿唇轻笑，伸手示意：“那咱们先到龙君房间吧。” 龙有自己的房间，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大型木质爬架，角落里放着那颗已经裂开、只剩蛋壳的龙蛋。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设简陋，和妖管所其他房间里废墟风的装修如出一辙，在祝铭看来，和他们口中“龙君”的地位好像不太相符。 陶姨对跟在祝铭身后进来的龙轻声说了句“冒犯了”，弯腰把它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快速掐动，看上去像是在用妖怪的办法检查着什么。 祝铭靠着床尾站在一边，看不懂她使的什么法术，但能看出龙有点不耐烦了，后爪下意识地开合，床柱上很快多出一排抓痕。 他困得神志不清，一时竟忘了害怕，看龙不耐烦的样子，幻视了因为厌学而坐立难安的学生，习惯性地一巴掌拍到龙爪子上：“乱动什么呢！” 效果立竿见影，龙乖乖地不动了。 陶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人一龙的互动，手上动作没停，很快检查完。 祝铭：“怎么样？找出原因了吗？” 陶姨摇摇头，作沉思状：“检查下来看，龙君身体状况没问题，灵力也稳定，为什么一定缠着你，我也不太确定，不过……” 祝铭：“不过什么？” 陶姨沉吟了一下，权衡措辞：“只是猜测，龙君虽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生命体，但毕竟是破壳而出，勉强算卵生动物。你又是他睁眼后第一个看到的生灵——” 她停顿了下，不确定地补了一句：“或许……是对你产生了印随效应？” 祝铭呆滞。他很久没学生物，但基本知识还记得。 他很懂但是不想懂，十分震惊：“它把我当它妈？？” * 祝铭坐在勉强能称为接待室的小房间里，恍惚地捧着个搪瓷大茶缸，和被发配来陪同的胡敏大眼瞪小眼。 没等太久，敞开的门被敲了敲，他转头看过去，陶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经折装的薄本：“能聊一下吗？” 祝铭点点头。 陶姨坐到他对面：“祝先生，眼下这个状况，有些事必须要跟您解释清楚了——龙君其实并非普通妖怪，而是龙脉化灵。” 祝铭一脸茫然。 她斟酌着解释：“你可以理解为，龙君是龙脉因种种机缘诞生的灵识，和国运息息相关，国家兴盛时他便苏醒，衰微时便沉睡。 “过去的几千年间，龙君只在秦汉、盛唐、大明这些强盛朝代现世，但自明世宗之后，便一直没有他出现过的记载。直到四十多年前，龙脉活动愈发剧烈，地髓精华终于又在此地凝结——就是你看到的那颗‘龙蛋’。” 胡敏插话：“所以这里才改名叫龙兴庄嘛！上头可重视了，要不然为什么非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分所。” 陶姨点了胡敏一句：“注意用词——总之，龙君的身份很重要，在彻底恢复神智之前，不能离此地太远。” 祝铭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吐槽：“不好意思我就直说了，真看不出来它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 陶姨无奈摇头：“龙君刚刚苏醒，所以表现得略微，呃，幼稚了一些，等他完全吸收了地髓中的灵气，应该就可以彻底恢复神智了。” 胡敏翻译：“——就是把蛋壳吃掉。” 祝铭还是一头雾水：“听着挺玄幻的……但是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啊？龙脉国运什么的，好像跟我这个普通人没什么关系吧？ 陶姨：“本来是这样没错，但偏偏龙君化形时你正好在场。他现世的次数太少，历史上也没有什么详细的记载，没人知道他竟然会出现印随的本能反应，也没人知道把他强行带离你身边，会有什么影响。” “万一他因此情绪失控，那就太不可控了，轻则扰乱地脉引发灾害，重则影响国运。”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些也都只是我们猜测的最坏情况，但……还是尽量不要去验证了吧。” 祝铭差不多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它现在既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离我太远——我听懂了，你们想让我呆在这看着它？龙不就我我就龙？” 他不满道：“你们在这儿给我摆大道理，又是龙脉化灵，又是国运兴衰的，是在搞道德绑架威胁我吗？” 陶姨苦笑：“怎么会呢？祝先生，我们只是希望您了解我们的苦衷，认真考虑我们的提议。你可以先看看这个。” 祝铭接过她递来的折本展开。 折本内页是压着暗纹的宣纸，上面从右至左用毛笔小楷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祝铭仔细一看——《战略级特殊人才引进聘用协议》。 祝铭：…… 好一个“战略级特殊人才”。 “我们想请你留下来，在妖管所内生活一段时间，暂时担任龙君的监护人。这是刚才和总部沟通过后，我们初步拟定的协议。”她诚恳地说，“当然，为了表达诚意，所有条件都可以再商议。” 祝铭无语地往后翻了两页，视线停在“福利待遇”那一栏，六位数的月薪上。沉默了。 陶姨继续加码：“另外，等龙君恢复神智、这份工作结束之后，如果您愿意，可以转调妖管所其他的岗位，我们也愿意出具推荐信与担保，协助您找到其他更理想的工作。” 祝铭做最后的挣扎：“你说它恢复神智我就可以走，那能不能给个准话，最长要多久？我总不能在这待上七八年吧？” 陶姨：“很快的。以他目前吸收灵力的速度来看，半年左右就差不多了。” 祝铭默默算了算自己银行卡的余额，还有一长串没下文的面试邮件，咬咬牙，下定决心：不就是带一条智障龙嘛，他能克服。干了！ 他抬头问：“这玩意怎么签？” 陶姨松了口气，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黑色水笔递给他，指了指折本最后一页：“在这里签名就行。” 祝铭拔开笔帽，在纸上落笔。 ——就在“铭”字的最后一笔落下、笔尖离开纸面的那一刻，异象突生。 他的视线突然一阵模糊，眼前如水波泛起涟漪，空气中隐隐有波纹搅动，空间像是被扭曲了一瞬。 祝铭下意识揉了揉眼，再睁眼时，面前的景象已经大变样。 原来逼仄狭窄的小房间，陡然扩大三倍有余，整个房间古色古香，四壁刷以浅灰粉壁，地上铺着青砖。 他坐着的塑料板凳转眼变为成套的花梨木椅，桌边多了一个博古架，架上陈列着各式文玩玉器，刚才他手里捧着的搪瓷杯子，也变成冰裂纹样的精致茶盏。 祝铭瞠目结舌。 陶姨含笑解释：“给外人设的障眼法罢了。你签了契约，也就成了我们自己人，自然不再受影响。” 她收回折帖整理复原，冲他微微一笑：“欢迎加入妖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