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 第1章 别来春半 风中夹着雪花袭向李安梦,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回去 脚下积雪吱吱作响,身后的脚印很快被覆盖住,李安梦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套装,头顶的马尾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她手中紧捏着一张叠成三角形状的黄符,暖流顺着符纸传遍全身,抵住冷冽寒风 经过多半天的行走,她终于到了半山腰,此时天色已经蒙蒙黑 李安梦掏出衣兜里的粉色锦囊,在里面找到一枚祥云形状的玉佩,举起来,对准山壁 上面的雪渐渐融化,露出一个堪堪能过一个人的小洞 李安梦弯腰走进去,洞口自动合拢,从外面看依旧白茫茫一片 山洞不大,还灰扑扑的,看起来和别处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破一点 李安梦拿着玉佩走到正中心,脚下白光闪过,阵法浮现,于正对她的点位,升起一盏八角宫灯,中间橙红色的烛火,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她将宫灯转到寒梅图,举着玉佩贴在一片梅花上 阵法亮起刺目的光,李安梦闭着眼,风卷起她的头发,再睁眼时,她出现在山顶,一步之遥的身后是悬崖,一眼望不到底 前面依稀有个人影,大雪中看不清来人容貌 李安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朗声说:“季枕!” 他仍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候 李安梦加快脚步,跑到季枕面前 他与她离开前没什么区别,凝脂色的衣裳,浅云色的油纸伞,淡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广袖垂落,漏露出惨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透出来,让人分不清是雪更白,还是他的肤色更白 “晚了” 李安梦盯着季枕黄褐色的瞳孔,过去的记忆与现在交织,陷在前世记忆中 季枕忽然握住李安梦的手,桃花眼里盈着淡淡笑意,勾人心魄 李安梦随着季枕前行,他的白发晃得人眼花,浓墨与白雪在眼前重叠 她与林槐安相貌不算出众,林槐安的样貌还要比她差一些 林槐安常年驻守边关,皮肤粗糙,呈现小麦色 林槐安连年征战,有一双粗糙满是茧子的手,能挥动几十斤的长枪 她从小住在山上,做得做多的事就是打坐、在屋里学习,常年不见光,皮肤说不上多白,但绝对不黑 她提不起长枪,最多舞几下铁剑 季枕从不让她喊他师父,从小到大,她一直季枕,季枕的叫 林槐安爱爬树,喜欢在树上喊他的小字,整个人明媚又开朗 “安眠” 季枕停下来,回过头,眉眼含笑 漫天飞雪没能沾染他们半分,两张青春的面容,一样又不一样 李安梦仔细的瞧着,妄图在季枕脸上看出什么 年轻,五官立体,百年未曾更改的容颜,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玻璃珠一般的眼球,倒映着她的轮廓,里面似有柔情萦绕 她不觉抬起了手,轻触季枕的脸颊,紧致细腻,挑起一缕几乎垂到脚的发丝,触感丝滑,像上好的丝绸 季枕用指节拭去她眼角泪珠,“饭菜一直温着,现在回去还不晚” 她垂下眼,楞楞的跟着季枕走 伞边坠着一圈琉璃挂坠,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它们与伞面接触,碰撞出的声音像是江南的雨 是她只在诗文中窥得过的,花月正春风 行至夜幕降临时,李安梦回过神,眼前是篱笆围着的小院,她站在交界点,前面是春意盎然,院子偏左的位置,种着洁白的玉兰花,身后是大雪覆盖的山,经年不化,冰冷刺骨 李安梦走进去,坐在石凳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路上碰见几个登山的” 瞥见季枕微皱的眉毛,李安梦在他开口前说道:“不介入他人因果,避开祸端,为我好……嗯……” 太多了,李安梦晃着脑袋,“巴拉巴拉……” 季枕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李安梦的额头,“我的话你从来不听” 李安梦故作吃痛模样,站上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季枕,手往厨房一指,脱口而出,“给本将军搞吃的去” 说完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季枕,他温和一笑,“好” 望着季枕离去背影,李安梦灰溜溜的爬下来,老实坐好。可皱着的眉头与低垂的眼,暴露了她的不满 自从占卜到前世的事,她就经常梦到过去的自己,有时她是旁观者,有时是当事人。以前还好,可以不在意,只是最近开始影响自己,言行举止,对季枕的态度 一见到季枕,前世记忆就会浮现,两种不同的记忆混在一起…… 瓷器与石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李安梦抬起头,在季枕的眼睛里看到了忧虑,他在担心什么? 季枕极快的收敛好情绪,拿起一双筷子,递给李安梦,“吃饭吧” 李安梦目光狐疑,伸手接下,无意瞥见他衣袖上沾染的血渍,动作一顿,随即搭上了他的手腕 冰冷,像个冰块一样,又像……死人 他的肤色泛着淡淡的青灰色,身体异常消瘦,脉搏微弱 李安梦眨眨眼,他又变回了正常模样 一滴泪落在手上 季枕离开了 油纸伞孤零零的靠在树干旁 两朵完整的花飘下来,一朵落在伞上 李安梦走过去 不知从哪来的一阵风,卷起她的发丝,带着花,一路到院外,不见踪影 李安梦垂着眼,对着白花怔怔出神 季枕不是老师,不是亲人,不是师傅,不是爱人,不是朋友,彼此相伴三十二年,到头来,连个关系都说不出 李安梦扯起嘴角,笑容颇为讽刺,她丢掉手中花朵,任由它滚落土面,染上尘埃 她回到寝屋,拨开珠帘,撩开各色纱幔,躺在床上,橙黄的烛火摇曳 不知怎的,李安梦忽忆起少时,曾有仙人,入梦来 烟云笼罩,雾气弥漫,与季枕极为相似,质感却比季枕还要好的白衣停在她面前 一节杏花枝,轻点她的额头,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的钻进脑袋 抚平躁乱,稳固魂魄,抹去前尘 一瞬间,李安梦身体轻盈,像是要飘起来似的。惊奇于身体的变化,她扯住他衣角,眼睛亮亮的,“还要!” 原本愉悦的心情消失,枝条变为刀刃,割断衣袍 从此李安梦再也没能见过他处光景,终年与风雪相伴,而她一只手都能数出的下山次数,次次都绕不开路秋池 烛火被吹灭,黑暗中,季枕合上她满是泪痕的眼睛,嘴里哼着哄孩子的歌谣 李安梦被扰得睡不着,独属于季枕的气息缠在鼻尖,睁眼是困局的现在,闭眼是荒诞的过去 她一直有选择,她一直有明确目标,她似乎从未得到自由 歌声停止 “安梦” 与之一同响起的,是一道温和的声音,与如今冷淡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槐安” 季枕冰冷的手掌搭在李安梦的额头,“不累吗?超度了那么多魂魄” 他身上的味道是什么?说不出来,只有模糊的感觉,像清晨的露珠,干净又带着寒意 李安梦抚上那只手,轻轻拉下,“你先去睡吧” 季枕没有答话,自顾自的躺上床,将李安梦拥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拍她的背 李安梦皱着眉头,缩在他算不得多温暖的怀抱里,“还剩多久?” 季枕抿紧了唇,缄口不语 李安梦也不追问,闭着眼,缓缓睡去 一片黑暗中,季枕无声叹息 屋外的玉兰花在枝丫上盛开,淡淡的风吹散花瓣,落得两三瓣在季枕的香囊上 那是一个绣工并不好,却被当宝一样,精心养护的物件 在他睡去后,月光通过雕花镂空窗户,洒在李安梦身上,连带着他也沾得几分皎洁 李安梦的梦和她所表现出的性格并不相同,她的梦是漆黑的,唯有她站的那片地方有光 是明媚的太阳光,脚下是绿地,生机盎然,她一如往常,盘腿坐在那 与安静的平时不同,她面前燃起火光 李安梦睁开眼,一簇清透的火焰漂浮在眼前,而后面是一面棱镜,透过火焰,她与镜中人对上视线 那里是她又不是她 片刻后,镜中的林槐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雾,它逐渐凝聚成型,一个模样俊美的青衣男子,出现在里面 火焰逼近李安梦鼻尖,灼热感扑面而来,她却平静的像一湖水。这种恶作剧,云竹已经完了上百次了 “恶之神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云竹歪歪头,镜子撤后,他从里面走出来,火焰飘到他手里,被轻松掐灭 他故作高深道:“我来解惑,普度生灵” “我无困惑,上神请回吧” “你不想知道路秋池和沈君山怎么样了吗?” 李安梦闭上眼,“我已完成我的任务” 云竹歪头不语,移步到李安梦面前坐下,举起一只手,食指与大拇指的指尖并在一起,再缓缓打开 李安梦的眼皮被强制掀开 云竹撑着脑袋,盯着李安梦的眼睛,“我喜欢你这双与明月相似的眼睛,好像我还能看到她一样,我又讨厌你这双眼睛,一个工具怎么能和她像” 他的语气平淡,声音很轻,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像是她的人生无关紧要,她的想法她的自由,没人在意,连她这个人,都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长时间睁着眼,生理泪水绕在眼眶,滴落的瞬间,泪水化作刀刃 李安梦握紧刀柄,挥向罪魁祸首 云竹不躲不避 “铛——”刀撞上无形屏障,李安梦的胳膊被震得发麻 “为什么不剜去自己的眼睛,如果你没了这双眼,我自然不会纠缠你” 李安梦甩甩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眼睛是她的,他觉得碍眼,就把自己眼睛挖下来呗,挖别人眼睛多有病 再说了,她的长相,从不是罪过,更不是批判的理由,拿人外貌攻击,真不配当神 云竹眼神澄澈,唇角勾起,“真有意思,作为战功赫赫的将军,内里卑微,一事无成的工具,心志坚定” 李安梦的手不受控制的接近自己的眼睛 云竹不屑一顾,眼睛变为淡金色,白色服饰带着弱光,祂语调轻缓,“一介凡人,妄图挣脱命运桎梏,与神做抗争” 在刀尖距离李安梦仅剩几毫米时,一双边缘模糊的青葱玉指,点了下刀背,它化作一滩水,落在地上,开出小朵白色莲花 云竹变回以前的样子,只看到一双流转着悲伤与失望的眸子 明月的话语与她一同散在风里 “我救的是我的哥哥,云竹,不是恶之神” 第2章 初见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漂亮的冰裂纹映在地板 最先醒来的,是被疼痛唤醒的季枕,他蜷缩起身体,死死捂住嘴,但咳嗽声还是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瞥见李安梦蹙起的眉头,季枕忍住从骨髓里钻出的疼,咽下喉间涌上的血液,小心翼翼的走下床,扶着墙壁,走到玉兰树下 伞安静的矗立在那,季枕倚靠着树坐下,洁白的衣袍沾上泥土 血液于眼眶里流出,顺着苍白面容,滴在腰间的香囊 莹白的底色上绣着白玉兰花,如今花被浸染成红色 季枕小心拿起,打开后细细检查,那里放着三组头发 第一组是两个黑发,被金色的细线缠在一起,第二组也是黑发,只是有一缕上面沾着干涸的血,第三组,一缕黑发一缕白发,不同的是,缠着它们的是红线 没有第四组,许是觉得寓意不好,又或许是觉得没必要了 季枕摩挲着香囊,清透的泪水砸散红色,颜色向四周扩散,泥泞不堪 无端的,季枕感到了冰冷,在这个四季如春的院子里,在春天到来的时刻,在阳光照耀下,感到刺骨的冷 在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时,在寒意散开时,他想她了,说不上是谁,毕竟于他而言,每个都是她 他爱的,始终是那个炙热的灵魂,能融化寒冰的火焰,能散发温暖的火炉 白色裙摆停在面前,季枕睁开眼,李安梦神色复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费力抬起袖子,遮住屈辱 李安梦什么都没说,扶起他,靠在自己肩上,像他安慰自己一样,轻轻拍着 阳光从树枝缝隙照下,爱人笨拙的安抚爱人 季枕最后一次尝到自己酸涩的泪,味觉渐渐消失,暖和的手掌覆在背上,重量没了 眼前的服饰不断变换,蔚蓝的窄袖常服,残破的铠甲,大红的衣衫,最终定格在白色连衣裙 “李安梦” “你从未选过我,一次都没有,连犹豫都没有” 季枕说话颠三倒四,零零散散诉诸着无奈 “林槐安……安梦” “国家,子民,妹妹,每一个我都反驳不了” “红色很好看,我不喜欢” “我一直孤独” 孤儿,道观,参拜,香烛,课业,热闹的白天,孤寂的月光,这几个词总结了他的前二十年 烈阳,乍破天光,匆忙闯入的林槐安,短暂的存在了三年 他们的初遇并不美好,对季枕来说,甚至算得上糟糕 将近八尺的身躯,魁梧壮硕,比小麦黑一点的肤色 林槐安在酷暑天气,爬了两个时辰,身上带着黏腻的汗水,背上背了个巨大的包袱,季枕觉得她把锅碗瓢盆全带过来了 忽的,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身体一僵,直觉告诉他要出事 果然,林槐安呲着一口晃得人眼疼的白牙,快步走过来,猛的一拍 季枕倒在地上,书卷散了满地,口中吐出的血,染红了白页,披着的黑发有几缕垂在胸前,狼狈极了 林槐安带着歉意的笑,对他伸出手,“不好意思啊,我在军营待久了,习惯了” 闻言,季枕更气了,脸憋得通红,这不就是变着法说他不行,连女子一掌都接不下 无视那只手,季枕站起身,没管地上的纸张,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气愤的背影 林槐安并不在意,一张一张捡起纸,再捋好 季枕躲在墙后,看着缠绕在手指的红线 粗鲁,强壮,没礼貌,这是对她初次见面的总结 与他想象的不同,与传闻不同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过来,季枕扭头看去,他一直饲养的、对他爱答不理的鸟,正站在林槐安肩头,亲昵的唱歌讨好 林槐安抚平书页折角,用指节轻轻碰了碰翠花头顶黄色的毛 耐心,有爱心,季枕在心里默默加上 在季枕没注意到的时候,另一端无牵绊,垂在地上的红线颜色加深了几分 “我讨厌你” 李安梦垂下望着远方的眼眸,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季枕缓过了劲,扶着树干站起来,手里死死掐着香囊,未曾露出分毫 他的背影孤寂,白发上有一根垂至发尾的珠链,尾端坠着一颗浅褐色水滴形的珠子,里面流转着淡金色的细碎光亮 “不怀好意的人会觉得玫瑰的刺扎手,它们从不去想刺的意义,不去看玫瑰的意愿,只想着拔掉保护的刺,方便自己” 季枕身形一顿 “真正爱护玫瑰的,只会为玫瑰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感到开心,而它们包装出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也不过是私心**作祟” 季枕停下脚步,转而坐在石凳上,望着李安梦短暂相交,又避开的眼睛,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辩解的话语说不出,想聊点什么又无从谈起 如往常一样,许多想诉之于口的事,在心底绕了两圈,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处讲起 他对她的了解并不多,要么是坊间传闻,要么是卜卦堪算,她不爱提及过往,总说过去不可留恋,珍视当下才是王道 他看过史册、史记,可惜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她的一生也只有寥寥几笔 她的荣耀不在,她的汗水不在,她挥洒的血液不在,忠诚不在,有的只有谋反叛贼 他不存在于她的过去,他不存在于她的未来,算来算去,唯一留下的,便只有那短暂的三年 时间不长,刚好能烫的人灼烧的痛,时间太短,温情太少,余下的温度化不开积雪,冻得人失了智,只知道枯等 李安梦低头揪着草,那片带着绿的草地被她薅秃了一小片 季枕神色复杂,动了动嘴唇,过往记忆在他脑海里盘旋两遍,再次归于冷寂 他能和她说些什么? 他被遗落在过去,渐渐黯淡,她在新生的时代闪着光 他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历经百年光景,故人无处寻,往事也找不到人诉说 她正值青春年华,有能力有野心有手段,不过短暂的被困于此,拴在他身边 季枕收好情绪,抬起手腕,为自己倒了杯冷茶,语气淡淡道:“昨个儿还有些剩菜,凑合下,热热当午饭吃了吧” 李安梦并未出声,自顾自走去一间屋子 季枕饮下茶水,冰冷顺着喉管流进胃里,刮出细碎的疼 李安梦端着木盆站在他面前 季枕抬起头,细细看她的面容,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轮廓又带着女子的柔美 再看自己,弱不禁风,苍白无力…… 他没有接李安梦递来已经浸湿的手帕,陷在情绪中难以走出 不知从哪来的一阵风,顷刻间吹散季枕身上脏污,连带着脸上血迹一并消散干净 李安梦尴尬的收回想为他擦拭的手,以及眼底动容 “……?” 季枕努力扯动嘴角,发现实在笑不出后,放弃了。他离开座位,在一面白玉碑文前,拜了三拜,并放置三炷香,“多谢上神垂怜” 李安梦立于他身旁,安静的注视着他 沾了些冷冽的香烛气味飘散在空中 季枕眼神落在燃烧的香灰上,“想说什么?” 李安梦犹豫半晌,开口道:“没有” “想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吗?” 等了会儿,李安梦很轻的摇了下头 季枕捻着指尖,像是有点紧张,仔细斟酌了下用词,“那是……已经知道了吗?” 身后的人没有答复,也没有动作 季枕回头看去 风撕裂了几瓣花,碎片零散飘落,落了满地雪白,有几片落在李安梦的肩,有几片落在她发间 太少了,染不白她的头,停留时间太短,没几秒便坠在脚边 季枕的笑带了几分自嘲意味 是了,于他而言,他们的故事很长,他一遍一遍,经历了千年 于她而言,他们的故事很短,她占卜一天便能全部看完 天资极高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怕是……不愿知晓罢了 散落的花瓣像一条分界线,隔离开二人,一个在光芒里,一个藏在暗影处 季枕画地为牢,怯懦又小心,怕打破平衡,怕再被抛弃,怕小心营造的海市蜃楼顷刻坍塌,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季枕的踟蹰不前不同,李安梦只犹豫了下,便抬脚走向他,站定在他面前,轻搭上他的衣袖,“我查过了,明个儿天气很好,我们可以下山去瞧瞧,顺道尝些没吃过的菜” 两片碎花顺着她的肩,落在季枕手背,他抬起另一只手,取下隐于她发间的白 李安梦似是觉得痒,微微偏了些头,“季枕怎么想?” 季枕迅速收回手,后撤几步,拉开距离 李安梦上前两步,还未束起的头发垂挡在眼前,“你不是没下过山吗?正好去转转,看看现在的时代” 伸手握住一缕青丝,季枕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怅然,他似乎注定看不到她白发模样 拨开她的头发,露出明亮的双眸,那里盛着点点繁星 “好” 鬼使神差的季枕应了下来,柔软的发丝擦过掌心,泛起丝丝痒意,合上手,默许乌黑的秀发悄然离开 得到想要结果的李安梦快步跑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有些不自然的左右乱飘,脸上带着薄红 季枕眼神从未离开她分毫,自然也未错过她羞红的脸与狡黠的笑 像是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第3章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李安梦准时醒来,走下床,伸展一下身体,在温暖的沐浴下感慨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 李安梦穿好衣服,跑到院子里,进行每天必备的洗漱 盆里的水已经放好了,探下温度,不冷不烫的温水,还放了几瓣花 知晓是季枕准备的,李安梦也没客气,捧起一捧水,打湿面部,挤点洗面奶在手心揉搓,洗脸刷牙时,脑袋也不闲着,一刻不停歇的转着 自神女出现后,云竹便不再骚扰她,作为林槐安的记忆也不再影响她,一切都回到正轨,只剩…… 季枕掐着点出现,左手拿着一把梳子,右手拿着一罐面霜。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朝李安梦勾勾手指,“过来” 像逗狗,李安梦心中吐槽,人却乐颠颠的小跑着过去,蹦跶两下,坐在季枕面前的石凳上 季枕取了些面霜抹在李安梦脸上,“你皮肤干,洗完脸要记得涂,尤其是秋冬,季节干燥,你的脸会起皮的” 明明是最普通的叮嘱,却无端让李安梦心中升起堵塞感,温和细语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忧伤氛围在萦绕在他们之间,感情化作一根根丝线,狠狠勒在他们身上,划开柔软嫩肉,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李安梦受不了这种氛围,出口想不再让悲伤蔓延,“你……” 偏头的瞬间,乳白色的面霜入了口,淡淡的草药香弥漫在口腔,还带着些薄荷的清凉感 李安梦砸吧两下,回甘带着奶香,细抿还有一丝甜,还挺好吃,而且怪熟悉的? “改配方了?” “……是,可食用了”季枕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李安梦拿起小罐子,挖了一大坨,“好吃” 季枕拿走面霜,“……别吃了,一会儿还要吃饭” “哦”李安梦调整好姿势,乖巧的接受季枕梳头服务的同时,也想起了为什么会对新配方熟悉 原是季枕给林槐安做过 季枕梳得又轻又缓,每一下都梳到尾端,让李安梦想到女子出嫁时,搞的梳妆礼 词是什么来着? “一梳梳到头,无病无灾到白头 ,二梳梳到头,幸福快乐无尽头,三梳梳到头,一生一世无忧愁” 李安梦愣了下,随后在心中试探的问道:“神女?” “是” 李安梦垂下眼,盯着鞋尖,暗自思衬本该在千年前消散的神女,如今为何在她脑海 “明月没有消散,当年的大战我耗尽神力,抛弃神位,只是正如云竹所说,我与他一善一恶,阴阳双生,他活着,我断不会死,所谓消散,只是我的力量维持不住形体,化作一缕云烟落于莲池中蕴养,几经辗转,落在你身上养着” “那梦里沈君山的妹妹沈盼……” 她的声音娇俏,不似传闻中的端雅,忧思过重,反而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九瓣莲转世,是明月的伴生法宝啦,上面带着我的小段记忆,加上长久相伴,难免沾染我些许气息” “还有哦,安梦不要和云竹一般见识,他作为恶,天上众神,包括天道对他都是散养,不惹大事就行,因此也没受过正统教养,对很多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就像……他不知晓我们天生地养,没有魂魄” 李安梦静默良久,喃喃出声,“为什么是我?” 季枕几下梳成高马尾,俯下身,“什么?” 李安梦摇摇头,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下山吃”季枕拿着手机,翻了翻都有什么吃的,“想吃牛排吗?” 李安梦抓住季枕的头发,打了个蝴蝶结,满意的欣赏,“可以” 季枕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李安梦托着腮等待的同时,也不忘向明月提问 “神女,在吗?” 李安梦额头发着淡淡白光,她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时,正对面多了一位面容恬静的女孩,她穿着藕粉色衣衫,身体边缘散着柔柔白光,一缕黑发与一根明黄色发带调皮的垂在她胸前 明月故作高深的点点头,“在哒在哒,明月一直在哒” “您……” “明月为什么有实体吗?”明月眼睛又大又亮,跟黑葡萄似的,“也不是一直有,只有在这能出现片刻,而且还不能离载体太远,以便及时回去” 明月像小兽一般,扒着石桌边缘,“之前明月一直在莲池,后来在林槐安身上,现在在你身上……哦,对了!明月附在林槐安身上看到好多风景呢!有……” 许久未有人与明月说话,这一说,便喋喋不休,停不下来 她似乎迟钝的发觉背后视线,缓缓转头看去,季枕站在屋檐下已经听了很久,再看李安梦,她仍一副耐心倾听的好人模样 明月娇嗔的晃晃李安梦衣袖,“坏小孩,合着外人一同欺负我” 李安梦下意识想挑起她的下巴,脑袋过了一遍,觉得太过不敬,复又放下手,“气吗?” 明月笑了下,主动牵起李安梦的手,将下巴搁在她手心,“左不过是些闲言叙语,你又未曾套出什么来,便是我真说了什么,那也是我的过错,不干你的事” 季枕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李安梦身后,影子罩住李安梦的身体 明月对着季枕道:“再辉煌的过往,于光阴的消磨下,也会变得黯淡无光,后人提起时,只得一声笑,再无其他” 李安梦向后仰,靠在季枕肚子上,嬉皮笑脸的,“死后还能给人带来片刻欢笑,也算不枉此生” 明月目光慈爱,眼眸流转在面前二人身上,季枕的缟羽运动服,与李安梦的雪青色勉强配得上,她化作一缕光,回到李安梦识海 李安梦坐直身体,瞟了眼季枕,他的长发全部束在头顶,露出的五官清秀俊美 正回味季枕漂亮的脸呢,明月欠欠的来了句,“安梦喜欢他?” “……” 一阵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片刻后静下来,一如往常 李安梦揉揉肚子,对上季枕愁怨眉眼,粲然一笑,“我饿了,去吃饭吧” 不像问询,像通知 李安梦走在前面,季枕始终离她三步远的跟着 行至篱笆门前,只见云竹已等候多时 李安梦没有推门走出,而是站在院里上下打量,他今日换了身青白窄袖圆领袍,上面浮着一层暗纹 此刻云竹面色不虞,活像谁欠了他几百万,怕是来者不善 果然,他一开口便带着怒气,“明月呢!你们把她藏哪了!” 权衡一番,李安梦打算和盘托出时,明月突然出现,站在她身边,止住她的话,“真稀奇,云竹也会生气诶” 在门口进不去,吹了两天两夜寒风的云竹,试探伸手,果不其然被烫得一颤,收回手,他急得在原地转圈圈,“明月呀!明月!快点跟哥哥回家!” 李安梦拉着季枕向后退了两步,与他相视一笑,这个位置既能保证不被波及,又能将一切尽收眼底,简直是最佳观影席 明月嗤的一笑,“云竹怕是糊涂了,明月天生地养,哪来的家,你且快快让开,好让安梦去吃饭,再等一会儿,安梦该饿坏了” 云竹一听,哪还顾得上什么焚烧之痛,抬脚便往里走,口中不断说着,“今日我便是消散于世间,也要将你带回去” 出奇的,云竹毫发无损进了院 怎么回事?李安梦下意识看向季枕 这个院子特殊,是善之神特意建造,专为季枕准备的,专克邪祟与不怀好意之人,按理说云竹是进不来的,除非…… 季枕错开目光,“你爱看热闹,近” 季枕同意的,李安梦在心中下了定论 单方面的争吵还在继续 云竹牵住明月手腕,嘴里不断重复,“今天你必须和我回去,总在外面混算什么样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在这都没人给你梳头发……” 力气不大,应是怕掐疼了她 明月笑笑没有挣扎,顺着他走,等到了交界点时,她停了下来 淡淡白烟飘散,云竹迅速放开手,回头看去,明月即将凝成实体的身体,变得透明,透过她,能隐隐看到后面二人 明月在原地摇摇头,“云竹,天上人间的浮云殿不是我的家,是善之神的住所” 云竹不解询问,“明月是神女,那就是你的地方,千万年你都住在那” 明月道:“往事无需提,如今的位子是沈昔午的,住所自然也是他的” 云竹低下头,思绪很杂,一会儿想眼前的白雪很白,一会儿想粉色很衬明月 没用的想了一堆,就是不去想正事 明月蹲下身,仰看云竹,“我想,云竹应当在伤心,明月很想知道云竹哭哭的样子,可惜云竹没有情绪” 云竹也蹲下身,捧起雪捏成两个小人,“云竹是哥哥,要坚强,要保护妹妹明月” 明月拿起一根树枝,给云竹捣乱,“那群老顽固的话,云竹倒记得清楚” 李安梦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无他,这一幕真的很像幼儿园小朋友在讲悄悄话,温馨致郁 李安梦拉着季枕向前几步,近距离观摩云竹大作 他的手很巧,不一会儿就捏成一排小人,不仅快还惟妙惟肖,抓住了每一个人的特点,一眼就能看出都是谁 就是靠右的六个被明月戳烂了,完全塌下去,看不出样子,紧挨着的一个小人也千疮百孔,但还立在那,勉强看得出人样 再仔细瞧瞧,李安梦找到了自己和季枕,她兴奋的指给季枕看,小声说:“是我们诶,太像了!” 季枕勾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言语,只是李安梦总觉得那笑很勉强的样子 明月解下明黄色发带,扔在云竹脚边,困顿的打了个哈欠,“云竹,明月要去休息了,发带是明月的东西,可以感应的明月,以后不要疑神疑鬼,也不要做坏事,明月一直在哒,明月会一直盯着你” 云竹捡起发带,摸了摸,发带质感明明很好,却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好似一阵风就能带走 明月给了他最后一个笑,回到李安梦识海,等待聚集足够的善念,补全消散的那些 云竹收好发带,仔细放在怀里 难受的情感在心底扎了根,历经难挨年岁,终于在思念的浇灌下长成参天大树,可惜主人并不懂,只茫然感到闷痛 云竹喃喃出声,“明月……”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苦昼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第4章 第 4 章 季枕见这幕,不觉联想到自己身上,最开始他送别林槐安时,也是这副模样 彼时他还年少,青丝还能与她相缠 少年总觉一切不晚,事在人为,便是她败了,他也总要法子救回来 再不济也有下一世轮回,便是知晓结局,也敢放手,让她自己踏上自己的征程 天资极好,心比天高,一叶障目 世事浮沉难预料,一步踏错悔终生 季枕盯着李安梦背影,在回忆的匣子里,翻找出有些模糊的片段 那是一个艳阳天,本该是纪念他们相遇三年、定情一月的好日子 一纸诏书,林槐安去了战场 尖刺的嗓音,下跪的身影,衣袍上的尘土,一如初见的艳阳天 他亲眼看着被丢在山上不闻不问三年的林槐安,上了马,走向一条不归路 酷暑的天气,连风都带着燥热,他站在树下,望着林槐安远去的背影 热闹了三年的院子静下来 秋风萧瑟,冬日白雪,春风徐徐,夏日蝉鸣 四季转了一圈又一圈 季枕坐在树下的小凳子上,面前的小桌子摆着几卷书 矗立百年的玉兰树渐渐枯萎 白色花瓣纷扬落地,系在林槐安的那端的红线渐渐暗下去 既定结局逼近 可惜树下还埋着一壶好酒,无知无觉的等待注定回不来的人 季枕猝不及防被李安梦抓住手腕,她带他脱离悲伤的回忆,再次强调现在 李安梦眼睛亮亮的,“有什么符纸能留住雪吗?” 季枕还没来得及回答,云竹手指一勾,他与李安梦模样的雪人漂浮起来 云竹又变回原来那副贪玩样子,“想要吗?” 季枕转头看她 李安梦像在思考,半晌后给了答复,“都行” “……” 云竹脸色不好,青一阵白一阵的,雪人毁也不是,不毁也不是 季枕抓住机会,将东西抢了来,转身,放置在树下 李安梦跟在他身边,“不会化吗?” 季枕不自在的轻咳了声,眼神落在别处,不着痕迹的遮了遮。他放时带了些小心思,两个雪人靠的很近 季枕站起来,用手指怼怼李安梦的背,示意她往前走,“不会,进了这的东西都会保持原样” 说完,他觑着李安梦的神色,看她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想问的,心里庆幸又失落 庆幸不用解释,失落她对他不好奇也不关心 李安梦先迈出了院子,季枕抬脚也想跟出去时,忽然来了一阵风,关上了篱笆门,使他停下脚步 季枕下意识抬眼去瞅李安梦,只见她没什么情绪,平静的瞧着自己 仅凭这一眼,他便看出这不是她,是神女 只是……按理说神女刚才踏出灵气馥郁的院落,少了灵气滋养,加之恶灵冲散,她至少少了三百年善念,应再难压下她的魂魄,夺得身体控制权 如今神女再度出现,定是有人助她 云竹先是一愣,紧接着惊喜的问,“明月!” 位置转换,季枕冷眼瞧着云竹绕在他妹妹身边喋喋不休 用着李安梦的身体 正午的风吹来吹去,聒噪的欢快谈话声,扰得人头疼 最让人烦的,还是李安梦毫不反抗,任由他人占据控制权的样子 明月与云竹玩闹了会儿,似是终于想起还有个大活人被定在那,她缓缓道:“沈昔午让明月问问你,确定要走吗?” 季枕道:“确定” 云竹悄声询问,“沈昔午什么时候说的话?我怎么没听到?” 明月凑近云竹,附在他耳边,“刚刚那阵风有昔午的话和神力,云竹听不到的,他承袭的是明月的神位,明月与他同宗同源,除了明月谁也听不到” 季枕牙都要咬碎了,紧攥的手心流出黏腻的血,它们连成线坠落,为灰色石板路覆上一层亮眼颜色 淡淡血腥味道传进鼻腔,明月皱起眉,很不喜欢这无比熟悉的味道,她走过去,打开篱笆门,不自觉带着愠怒,“你不怕死吗?” 见明月离远,云竹本能拽住她的袖口,语气不自觉带着乞求,脱口而出,“明月可以不离开吗?” 明月一愣,诧异的望向云竹,不明白这乞求感情从何而来 还未开口,季枕定身被解,第一时间用带血的手盖上她的眼睛,“天地阴阳,万物生灵,吾奉神灵敕令,唤汝魂魄,驱邪辟恶,醒智明神” 血腥气息弥散,血液凝聚在一起,悬在半空,于李安梦头顶炸开 季枕收回手,走出院子,安静的看着两个灵魂博弈 她眼睛大睁着,瞳孔颜色交替变换,明月在最后一刻展露笑颜,“坏孩子”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李安梦被强制唤醒 季枕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不满开口,“你就纵着她,任她胡作非为” 李安梦眼神闪躲,不敢吭声 云竹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他们身边,怒气腾腾,“你这话什么意思,明月好心帮你们传话,你不感谢她也就罢了,竟还在背后诋毁她” 季枕不搭理帮亲不帮理的云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安梦 她心虚的躲避视线 季枕愤怒到极点,情绪到达顶峰,反倒平静下来,“今日你毫不反抗将身体借给她,明日她驱走你魂魄,独占这副身躯,你是不是也能大方的拱手相让” 云竹敏锐捕捉到情绪变化,愤怒的推开季枕,“朝谁发火呢,有本事你去说沈昔午,去说那个不管不顾,把你们当工具的沈昔午去,反正他是一切的起始,挨顿骂也是应该的” 季枕无暇顾及云竹话里意思,钻心刺骨的疼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他踉跄下,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正当季枕以为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李安梦接住了他 左眼被血糊住,右眼也开始模糊,像盖上一层灰色轻纱,不到看不见的程度,但也朦胧不清,看不真切 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话语,“对不起” 季枕很想回应她,说不怪你,说没关系,说即使……他猛咳一声,堵在喉咙里的血被呕出来,再无闲心去想其他 太疼了,疼得他说不出话来,眼皮像有千斤重,坠得他陷入黑暗,看不见光…… 季枕被李安梦打横抱起,送回院子里的玉兰树下 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流入季枕体内,修补他衰败的五脏六腑与破损的心脉 李安梦点了下围绕在身边,细碎像被碾碎的星星的灵力,“就离了这儿几步远,怎么会这么严重” 云竹没骨头似的,瘫在石桌上,“这不正和你意吗?他死了,不就没人关着你了” “他死去和我意?”李安梦目光移向烂泥一摊的云竹,“他没关过我,只要我想,随时能下山,我也未曾想过害他” 云竹道:“那你还勾引他下山,这不是想害他是什么” 李安梦挑起季枕一缕白发,眉宇间带着忧愁与愧疚,“我只是想知道他身上的病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知道他会因此死去,我断不会让他出此门半步” 云竹挑了挑眉,“我一直认为转世后,那人便不再是原来那个了,现在嘛……” 感受到李安梦复杂的情绪,云竹笑了下,“也是一样,不过我很好奇,季枕能否分清自己喜欢的是哪个林槐安” 李安梦放开季枕头发,情绪转变为疑惑,“哪个?” 未等她多问,季枕睁开双眼,摸索着,抓住李安梦手腕,清冷的嗓音打断谈话,“李安梦” 李安梦立刻应声,“嗳,这在呢” 季枕掐了李安梦一下,不算太重,只是其中多少带着些个人情绪与私人恩怨 李安梦回握住季枕冷的不正常的手,担忧的说:“是有哪不舒服吗?” 季枕听到担心的问候,不免有些后悔,不该掐她的,她也没干什么,只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实在郁闷的紧 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因为李安梦存了想害他的心掐她,而是因为今日她和云竹走的近了些,这可是很严肃的事 当然他这样可不是要干涉李安梦的个人交际,只是云竹作为他那个不算师父的师父安排的重要角色,还是离得远点好 毕竟云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炸了,万一波及到她呢? 她还小,不懂这些很正常,可他不小了,虽然几乎一直避世,但好歹活了几百年,肯定要为她排除不良因素 终于说服自己的季枕回了李安梦的话,“还好”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李安梦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季枕转过头,左眼完全看不见,右眼勉强能视物,他就用这半废不废的右眼看着李安梦抽身离去 轻捻着指腹,冰冷的皮肤还残留着温度 李安梦像一只蝴蝶,轻轻停留在他指尖,给人造成恍惚错觉,不消片刻,又悄然远去,给他留下梦一场 不多时,李安梦端着一杯水回到他身边,“能自己喝吗?” 犹豫了下,季枕撑起身体,接下茶杯,小口喝完 “咕噜噜” 声音清楚传到季枕耳朵里,他在心里估摸下时间,后知后觉的发现早餐已经拖成晚餐了 季枕面上不显,耳垂发烫,对饿到李安梦这件事有点歉意 他将杯子放回李安梦手中,“抱歉,我去换身衣服,之后给你做饭” 他站起身,被石子绊了下,又被李安梦稳稳接住 这下好了,更尴尬了 季枕像是烧着了,绯红从耳垂蔓延到脸颊,气得牙痒痒,被气得身体都微微发着抖 眼睛半瞎,导致他没看见脚边不知哪个讨厌的人特意扔来的石子 定定心神,默念清心咒,压下愤怒情绪与抽死云竹的心 感受接触地方传来的温度,与鼻尖淡淡的橙子沐浴露香气,渐渐平复下慌乱心跳 也不知是自尊心还是其他什么,季枕并不是很想让李安梦知道眼睛出问题 他下意识偷瞄李安梦,祈祷她没发现什么 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眼睛怎么了?” 第5章 第 5 章 李安梦眼睛微眯,她从刚才就感觉不对,季枕左眼瞳孔没有聚焦,右眼瞳色浅了几分,拿杯子时还偏了一下 此时季枕无声沉默,蹙起的眉头,好似对她有诸多不满 神女的消失,使李安梦的心再次乱了起来,她摇摇头 往好了想,万一季枕就是自尊心太强了呢,从小养到大的情谊,可不能这样想人家 理清思路,李安梦一脚踢开石头,看它骨碌碌滚到云竹脚边 云竹懒懒的将它踩碎,撑着头,打量李安梦,她眼神锐利,杀气腾腾,倒真有几分征战沙场的将军模样 只是云竹左看右看,还是不明白,李安梦究竟有什么特别,使得明月那么喜欢她,尤其那天明月护着李安梦的样子,好讨厌,叫他心里怪别扭的 季枕终于不做哑巴了,只是语气冷淡淡的,“没事,松开” 倒是她多事了,李安梦松开手,看季枕准确无误的走进房间,关上门 树边的伞不知何时被季枕收起,如今只剩几片盛放花朵,不知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李安梦收回目光,半走半跑到后院,扫视一圈,捉住一只母鸡,拎着它,走到厨房,放置在案板上 “好好的,杀它做什么?” 云竹走路也没个声响,像鬼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吓得李安梦力道没用好,一不小心,鸡脖子砍断了,血溅在他们身上,鸡头滚到地上,死不瞑目 云竹不仅平白无故被溅了一身血,还与那只鸡对上视线,“……” 李安梦随手擦去脸上血迹,“当然是为了吃” 她拔出嵌在案板里的刀,准备好热水,把鸡放在里面烫一下,开始拔毛 云竹思考了下,决定为这只死不瞑目的鸡发声,“若你想威胁我,大可不用这种方式” 李安梦动作粗鲁,颇有泄愤的意思,语气被心情影响,也染上不耐,“你怎么还不走” 云竹抖抖袖子,衣服恢复原样,“明月在这,我走哪去” 李安梦翻个白眼,不想搭理他,越想越气 不是,凭什么,她好心扶季枕,他不说谢谢就算了,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是要干什么! 还有,他怕不是得了分裂症,一会对她笑盈盈,一会又对她冷冰冰 同时,她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顺手掏出鸡的内脏,扔在云竹脚边 云竹捂着鼻子,退后两步,不小心踩到鸡头,他转过头,再次对上视线,“……平白无故的杀它干什么” 李安梦扔下鸡,怒气直冲天灵盖,“难不成我杀只鸡还要挑个良辰吉日” 云竹踢走鸡头,向后退几步,懒散倚在门框,“嘴越来越毒,跟路秋池学的吧” “咚”紧跟着他话的是季枕房里发出的沉闷巨响 李安梦心漏跳一拍,简单冲下手,推开碍事的云竹,快速跑进季枕房间,推开房门 入目的是破碎的瓷片,穿着白衣的季枕倒在上面,白发散乱,衣襟微敞,露出精致锁骨 李安梦拨开碎瓷片,走近了才看清瓷片给季枕身上添了几道细小伤口 此刻他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叫人分不清是他更白还是瓷片更白 李安梦无声叹息,再大的火气也消了,只余下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季枕一个人 季枕攥紧了衣摆,偏过头,不去看她,白发垂在胸前,挡住锁骨 李安梦收拢瓷片,抱着季枕安置在床上 季枕似是闻到她身上血腥气,一改羞愧模样,抓住她的手臂,盯着她,沉声道:“你去干什么了?” 看起开柔柔弱弱的,劲还不小。李安梦心道 她扒拉开季枕的手,“给你炖鸡汤,杀鸡来着” 季枕缓缓放开她,皱着眉头,语气不大好,听起来对她很不满意,“你做得了吗?” 李安梦火气升上来,刚想开口,见到染血白衣,又咽了回去 她闭上眼,默念清心口诀,压下情绪,开始思考 不知怎的,她今日的火气分外旺,像是……中了法咒 李安梦猛的睁开眼,顺着季枕视线,回过头,云竹懒散倚靠在门框,手上把玩的艳红色珠子分外惹眼 身后的季枕戳了戳她 李安梦面不改色在背后伸出手掌,接下季枕偷偷塞给她的三角符纸 握紧瞬间,像有一阵风吹过,抚平燥乱,思绪清明 李安梦带着温和笑容走上前,扫了几眼红珠子,“这是什么东西?” 云竹将珠子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接着俯下身,怼到李安梦眼前,充当她两个眼球,“玻璃珠,可以打弹珠玩” 李安梦面色不变,透色玻璃球不影响视物,只给眼前世界蒙上一层红,“善之神常说你诚实,现在看,也不尽然” 云竹高深莫测的摇摇头,“我不曾说一句假话,可不像你们,小心思那么多” 他展开双臂,“那么多呢” 季枕无声无响走到李安梦身后,“是吗?也不知神女是否会喜欢” 李安梦见云竹敛了笑,只觉瘆得慌 现下太阳已经落山,月亮高高悬挂,也不知是不是云竹逆着光的原因,他的面色阴沉极了,像是失了主人,不受控制的野兽,随时会扑上来,杀死挑衅之人 季枕像是天生没有怕这种情绪,接着说:“差点忘了,你刚害得神女陷入沉睡,一时半会醒不来,自然无法同你玩乐” 只能说季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句句往他肺管子上戳 眼见着云竹气场越来越不对,身上还冒出星星点点的黑色雾气,瞳色几经变换,浅金色忽隐忽现,紧握的拳头,爆气的青筋,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李安梦上前两步,将季枕护在身后,同时在心中大喊明月 云竹眸色定下来,淡淡的金垂眼看他们,白衣散出的光照亮一小片地方 他什么也不干,就站那看他们 看李安梦惊恐过后的狐疑,看季枕一变不变的平静 李安梦左看看右瞧瞧,硬是没发现附近有什么异常,好像只是换了身衣服,什么也没干? 院子里风平浪静,摆设一如往常 怪异感觉蔓延,她总觉得不对,又说不上哪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白色烟雾于李安梦额间飘出,在半空渐渐化成人形 是明月,她无力维持漂亮衣裙,此刻穿着与云竹一般无二的白衣,长长的头发散着,飘在身后 李安梦于浓墨间,窥得一丝淡淡的莲花香气,它穿越时光,夹杂着寒气,来到面前 明月先是轻碰云竹的肩膀,看到那一小片从白色变为青色,才放心的抱住他 李安梦见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落,在半空结成淡蓝色的冰晶,落在地面时,开出一朵小小的莲花 像是冰山峭壁上盛放的雪莲,不掺一丝杂质的,洁白,冰冷 明月的声音很轻,“云竹” 珠子掉落在地上,云竹瞳孔颤了下,抬起眼,对上一双温柔的淡金色眼眸 戾气被净化,灾厄被制止 云竹眼眶中凝聚些水雾,第一次感受到感情,确切的,属于自己的感情,一种委屈又酸涩的情感 他像个和家长告状的小孩子,“他们欺负我,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明月久未应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安梦垂眼瞧见地上,以莲花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的寒霜,它逐渐靠近那两颗珠子 渐渐的冰包裹住它,红色被介于蓝和白之间的颜色覆盖、消解 这一幕让李安梦想到绞杀榕与菟丝花,柔弱的靠近,看似无害的拥抱,无知无觉被吸干的养分…… 李安梦打了个寒颤,拉着季枕后退几步,以免被波及 明月的话语温和中带着不容抗拒,“云竹,闭眼” 云竹听到话,都还没经过大脑,身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顺从的闭上眼之后,才想起问,“为什么?” 明月没有答话,修长的指尖在虚空点了下云竹胸口,接着拇指与食指指尖并在一起,向后拉,像在扯什么东西 云竹感到心口疼痛,像有什么东西在被拨出,即便如此,他还是听话的没有睁眼,只问了句,“明月在做什么?” 于云竹心口扯出的是一个很小的,像是树根幼苗的东西,发着淡光,悬停在明月手心 李安梦侧身瞧瞧,暗中思索,这小东西很像某一本书里写的情根 传闻,人自降生起,心底便种有一颗种子,随着年岁增长,种子会渐渐长成 有的是大树,有的是幼苗,有的是花,有的是草,还有的是面包,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的开得好,有的开得不好,有的正经,有的奇怪,都是因为每个人经历不同,对情感的感悟也不相同 但在成长初期,它们都是统一的树根幼苗样子,故称情根 冰霜向那小的可怜的情根蔓延,包裹、消失,还没长成的感情被掐灭在成长初期 没人知道那感情代表什么,也没人知道最终会长成什么,又是以什么情感浇灌 探究再多也没了用处,它就散在这,连着云竹那声小的不能再小的明月,一并散在这个并不柔和的月光里,跟没存在过一样 明月回头时,李安梦无比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睛,没有感情的,充满神性的眼睛 关于神女的传说,李安梦听过很多版本,或悲悯,或慈爱,或忧伤,或精于算计 现下才发觉,传说都不对 应是无悲无喜的,如她名字一般的,高悬在夜空的明月,冷清、皎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万物指明方向,滋养众生 衣袂飞扬,明月缓缓向李安梦走去,云竹欲挽留,伸手,抓了个空 李安梦仰头看她,目测她得有一米九几 明月轻抚李安梦发顶 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摇摆的心稳下来,混乱的情绪消失 “现在……我为什么选择你,有答案了吗?” 为什么?李安梦不明白,心底隐隐有个猜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在心里告诉我吧” 李安梦垂下眼 因为我们的经历很像?我们的生前琐事,留与后人评说,其中或真或假,或好或坏,都长存于历史,安眠于时间里,没人清楚 明月很轻的摇了下头 李安梦小心翼翼的想,我们死去,又于他人口中永生? 明月轻轻一笑,“都不是” 她收回手,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你想不明白,无论几辈子” 第6章 忽逢春色恼秋风 季枕侧眼去看李安梦,只见她眉头紧锁,满目困惑 神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云竹仅是于人间,现了一次原身,季枕便感知到世界各处灾祸横生 其中有天灾,诸如狂风席卷,惊雷劈物,洪水突袭,地动山摇,树木动物横死…… 又有**,诸如众生七情六欲忽然强烈,意志薄弱些的持刀持枪乱杀,战争四起,事故频发…… 离得最近的雪山虽有庇佑,也免不了雪崩,不知又埋葬了多少本可以活下来的登山者 明月虽为善意凝聚,但原身的她出口的几句话,对凡人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 想得明白的,看破世俗,一步登仙,想不明白的痴傻一生,浑噩度日,或是钻入牛角尖,自毁自杀 这短短几个字,是不可多得的神赐,亦是跌入万丈深渊的神罚 而李安梦很明显是后者,看似洒脱的身影下,是一团乱麻的心 短短两句话便使她陷入深思,若不及时制止,恐会疯癫 而眼见她越陷越深的季枕,连忙扳过李安梦的身体,冲着她道:“人活短短三万天,想不明白的事不止一两件,你何必因他人一句话,苦苦追寻答案” 没用 季枕忍着怒,去瞧罪魁祸首 明月眸色淡淡,一副仙风玉骨模样 金色刺痛季枕双眼,他全身血液逆流,逼得他呕出一口血 于他的视角看去,云竹刚好在明月身后露出一半身子,两具高大的身躯挡住稀薄月光,金色眼睛无情无欲,云竹虽闭着眼,却还是能看出不屑 这个站位叫人分不出,是云竹在后面虎视眈眈,护着明月,还是明月在前,挡住云竹,为她哥哥带去庇护 又或许……季枕抱住李安梦,手在她背后轻拍,警惕的看着两尊大神 阴阳相生克,善恶此消彼长 明月是神,自然无法真正帮助蝼蚁一般的人,没有感情,也就无法共情,无法给出最对的指引,只遵循着自己的法子,做出最符合规矩的帮助 而她培养出的继承人,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枕找不来沈昔午的帮助,只能困在原地,抱紧李安梦,无助等待 好在明月本意并不是害李安梦,她变回粉色裙子,从神变回明月,不太好意思的伸手想摸摸李安梦头发 误以为她又要伤害李安梦,季枕飞速避过,愤恨的盯着她 明月出口解释,“明月不是故意的,明月摸摸她,她安稳睡一觉就好了” 纵阅览过无数书籍,此刻在神明面前,他也没办法,时间缓步向前,再拖一会,谁也不知道李安梦会得个什么下场 思及此,面对明月再次伸来的手,季枕将信将疑的没躲避 轻抚两下发顶,李安梦合上空洞双眼,倒在季枕怀里,沉沉睡去 明月的手未停,直冲着季枕去 季枕本想避开,却被不知何时行直身后的云竹按住 冰冷指尖触碰到更为冰冷的额头,季枕无力跌倒,陷入深深梦境 云竹有意留个好印象,好心将二人安置在床上,“明月,我能睁眼吗?” 明月声音闷闷不乐的“可以” 云竹睁开眼,发现妹妹抱着胳膊,蹲在床边,一看就心情不好,“明月不开心吗?” 明月眼睛盯着李安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开口,“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做错了事” 云竹蹲在明月旁边,紧挨着她,“谁做错了事?” “明月” 明月扭头看他,“明月应该早些发现你生出情根的事,及时拔除,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么多事” 云竹明显一愣,“我有感情?” 明月点点头,继续盯着李安梦 沉默的人变成了云竹,他愣神许久,再次开口,“明月为什么要拔除?” 明月道:“不能” 云竹猛的站起身,看着眼前的明月,看着从诞生起唯一互相陪伴的妹妹,第一次对她产生不满与反抗,“可你能,我为什么不能” 明月很慢的将目光移向云竹,“我没有,云竹,我没有” 云竹蹲下去,面对明月无波无澜的双眼,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们静默一会儿,相顾无言 直到有不算温柔的风,卷起明月发丝,时间所剩不多,云竹才缓缓开口,“明月会伤心,我被关起来时,你总是哭,我能感觉到” 明月恍然大悟,“原是那时生的情” 在云竹怔愣的表情下,明月说出最后的话,“那是你臆想出的,我们只能感受到彼此存在,感受不到本就不存在的感情,那是你的情绪,明月哭也不是伤心,是明月的眼泪有用,需要而已” 最后一个字落下,明月倒在地上,陷入昏睡,进行休养 云竹不知自己应当做出什么表情或动作,只遵循本能,聚敛好自己身上恶之神力,确保不会伤到明月后,小心将她护在怀里,不让她睡冰冷又硌人的地面 而他自己则是睁着眼,等待明月苏醒 闲言少叙,且说季枕陷入的沉沉梦 古朴的建筑,院子里盛开着白玉兰,季枕正端正的坐在道观偏殿后的居所里 他面前摆着几本书,手边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叠还未写的黄符 雕花窗户大敞着,一直头顶带着些翠色的小鹦鹉霸气的踩在笔架上,不屑一顾的样子,像是睥睨人间的王 盛夏的风都带着燥热,聒噪的蝉鸣响个不停,玉兰树上也停着几只鸟,季枕的小鸟嘟嘟囔囔,像在和它们对骂 季枕拿起笔,沾些朱砂,开始临摹书上字样 刀剑破空声惊得鸟儿骂骂咧咧的飞走,也惊得季枕笔画一歪 原本能一笔成型的字符多了个撇,毁了 季枕深吸一口气,抽出一张新的黄纸,特意停顿了会,确认没了声响,才继续写 “小道士!”无聊的林槐安嬉皮笑脸的扒着窗沿,“我来这三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现下我已收拾妥当,有了空闲,我们认识一下呗” 符纸早在林槐安说第一句话时就画毁了,季枕皱着眉,放下笔,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担忧 这林槐安才来三天,他便烦的不成样子,诏书上写得可是三年,怎么熬啊 林槐安还在喋喋不休,“我们互相介绍介绍,认识一下,毕竟得相处好几年,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道士” 季枕捏紧缠绕在手指的红线,“不用,我知道” “知道?”林槐安想了想,“哦,那太监说过我?还是坊间传闻?这种东西不可信” 季枕脸色越来越臭,林槐安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但我不知道你” 她标准的行了一礼,“不知道长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微风拂过,卷起几片花,落在季枕面前,像在提醒他注意礼貌 缓了缓情绪,季枕重新拿起笔,“季枕” 林槐安静下来,待他写完一张后,重新开口,“年方几何?可曾有过婚配?敢问尊字?” 季枕道:“弱冠,不曾,安眠” 林槐安爽朗一笑,歪着头,一只胳膊搭在窗沿,“我比你虚长两岁” 她应是刚沐浴过,高束的发丝间,带着丝丝缕缕的香,季枕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抹了香发木犀油 很香,但季枕觉得一般,甚至有点讨厌,只因香味太冲,搞得他想打喷嚏,他又不敢打,会损害他的形象 林槐目光落在搁在桌子的纸笔上,“我能进去吗?” 等了半天,季枕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能” 季枕本以为林槐安会气愤走掉,或是打他一顿 结果出乎意料,林槐安非但不介意他的冷漠,反倒关心道:“你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是哪难受吗?” 犹豫下,季枕点点头,“味道太冲” 他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耳尖染上粉,小声说:“想打喷嚏” 林槐安愣了下,眨眨眼,下意识道:“对不起” 季枕更不好意思了,抬起头,刚想说没关系,就见林槐安已经跑远了,空气中飘来她的喊声,“我这就去洗掉!” 随着林槐安离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季枕提笔,刷刷两下画出符纸,一笔成型,完成了今日功课 时间向前走着,刺鼻香气渐渐消失 季枕垂着眼,抬手看红线 命定的爱人,交由自我的选择,空置的另一端,等待着季枕亲手系在某个人手上 季枕抬起眼,窗外的风景由盛夏变为冬天,厚重的大衣披在肩上,压得人喘不过气,也静不下心 屋内陈设摆放与刚才无异,唯有变了的书籍看得出现在的时间 永和八年,冬 出征的林槐安迟迟未归,灰败的红线蔓延到季枕这边,只待彻底变成灰色后断掉,将缘分尽数归还于天地 局势动荡不安,邺城在被围困期间,城内粮食耗尽,出现人相食的惨状 小院的日子平淡,一如往常,未被波及 季枕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周身围绕冷淡的疏离感,比之从前更甚 唯有被抚摸无数次的香囊、遍地书籍与季枕眼中越发多的绝望,暴露着他苦苦支撑下,一碰即碎的内里 枯枝败叶与枯死的树木配着将要落下的太阳,夕阳的橘红,为落满雪的地面抹上艳丽的红,似胭脂,又似血光 而与他一般,在倒计时的滴答声里找寻微薄支撑的人一大把 那些人没有神明的帮助,或悲痛,或哀伤,或崩溃,通通埋在时间里,被风化、瓦解 普通的人活一场,长则百年,短则几十年,痛苦于亘古不变的太阳相比,短暂极了 那他呢? 长生,特例,馈赠,重来,一次又一次,改不了的结局,改不掉的侥幸 万一呢? 他是幸运的,他是不幸的 第7章 逢满月之景,话闲言一叙 伴着和煦微光,李安梦于睡梦中苏醒 这一觉她睡得无比舒服,没有梦,好的坏的都没有,只单纯睡了一觉 李安梦从床上爬起来,拉来被子盖在熟睡的季枕身上,拍了拍 接着,她小心越过季枕,向床下走,打算给自己空空的胃,整点好吃的 只是在看到云竹以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明月时,她忽然愣在原地 昨日的记忆停留在云竹清根泯灭,后面发生过什么她一概不记得 好在李安梦也没想深究 她轻盈的跳下床,忘了就忘了呗,能被忘记的要么就是不好的,要么就是不重要的,想起来也没什么好帮助,徒增烦恼,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饭 李安梦绕过云竹,看了眼明月,最后扫了眼季枕,径直往天光处走 在她走后,明月睁开双眼,从云竹怀里爬起来 云竹紧跟着明月醒来,并迅速做出反应,抓住明月手腕,双眸中满是不解,“明月?” 明月轻轻合上云竹双眼,“云竹在这睡一觉,明月要去找安梦玩一会” 随着指尖一缕白雾,明月离开了昏倒的云竹,小跑到厨房,找到了正在做面条的李安梦 察觉到响动,李安梦和面的手停下来,视线移向明月 她的声音软软的,眼睛亮亮的,“安梦在做什么?” 李安梦笑了下,该说不说,这大玩意儿还挺可爱,她轻声道:“和面做面条,你吃吗?” 明月噔噔噔跑过来,摇摇头,“不用,明月尝不出味道” 李安梦诧异道:“云竹说你会给他描述食物的味道” 明月笑得像只小狐狸,“骗他的,明月说什么云竹都信,即便明月描述和大众说的不一样,他也信明月” 李安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未曾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她这次反应慢了点,好不容易和成的面团就遭了毒手 明月像个熊孩子,歪着头,好奇的戳戳面团,看它软软的塌下去,“安梦觉得明月很惨吗?” “没有”揪下一块面,放在明月手心,挥挥手,示意她去一边玩 明月撇撇嘴,用指节敲了下李安梦,顺便跺了下脚 未收拾的厨房干净了,地上的鸡头与鸡毛也消失了,李安梦沾血的衣服变成了一条干净的白裙子,头发用一条细细的黄色丝带半束着,整个人焕然一新 李安梦看向明月,只见她抱着手臂,瞧不出什么情绪,“邋遢的小孩” 李安梦暗自思索,特意在小孩二字上加重了音调,应是对她刚刚行为产生了不满,不喜欢自己像对孩子一样对她 等等,思绪被带偏了 李安梦下意识笑起来,眼睛咪了下,手交叉放在胸前,做防御姿势,“你不累吗?” 明月无奈摊手,“果然,不是神衪形态影响不了安梦呢” 李安梦语调温柔,“亲爱的,我记得你说过,你虚弱极了,需要借用我的身体休养,偶尔有神喻时,用一下身体,现在是” 装不下去了?她在心中补充道 明月指尖沾些面粉,抹到李安梦脸颊,咯咯地笑,“安梦好严肃” 听到笑声,李安梦放松下来,也沾些面粉,抹到明月脸上 不知为何,只要待在明月身边,心里就异样平静,纵使有万般不满、仇怨、问题,只要明月一笑,那些东西便瞬间烟消云散 她们玩了会儿,白色的面粉裹了满身,明月一个响指,又都恢复原样 李安梦很高兴,明月像是她的好朋友一样,外表看起来也像同龄人 她们席地而坐,李安梦被一颗饱腹丹药喂饱 明月笑意涔涔,“安梦有好多问题呢” 一句话,李安梦被拉回现实,望向明月弯弯的眼睛,不觉露出浅浅的笑 有前面的铺垫,她没了刚才的紧绷感,问题也能放松的提了 “某一瞬间,林槐安听到一句话,一贯如此,便是对的吗?” 明月道:“一贯如此不一定是对的,天道不会管一个人活成什么样,要是槐安任凭那群背后嚼舌根子的左右她的想法,那可真是神仙都救不了” 李安梦垂下眼 林槐安曾被闲言碎语影响过,对自己的容貌产生焦虑,可她的皮肤并不是很黑,呈现出的仅仅是比小麦色深一些而已 那是健康的肤色,更是她荣誉的象征,她不该对自己的肤色焦虑…… “可以”明月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追求自己喜欢的外貌没有错,有情绪也没有错,她可以感到焦虑,只是明月不想她陷在里面,也觉得这些事不该困住她,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听完这段话的李安梦心中五味杂陈,确实,她从一个怪圈跳进了另一个怪圈 明月挑起她一缕头发,编成麻花辫,“安梦,情绪没有错,追求喜欢的东西也没有错,当你觉得她不应该为此焦虑时,那你和那群说她应该肤白貌美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安梦思绪纷飞,一会看看辫子,一会扣扣指甲 她所有自认为隐秘的不安小动作,尽数被明月收入眼底 明月轻抚李安梦发顶,给了她一个拥抱 不知怎的,李安梦有点想哭,这个怀抱并不温暖,没有人类特有的稳定体温,却异常的温柔 如她的名字一般,柔和的月光照在心身,是恰到好处的,她最想要的 “在神的眼里,没有对错,你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决定,都只是经历,都只是为成为最终的你,不可或缺的一堂课” “世上没有枷锁,是人困住了人” “所谓的完美,也处处是遗憾,如果怎样走都有遗憾,为什么不顺着自己的心呢” 李安梦没有回答,她沉溺在月光里,话语在脑子里转一圈,停在某个深处 或许她用得上,或许用不上,后续的事,明月便管不上了 明月放开李安梦,盯着她的眼睛笑 过了一会儿,李安梦缓过来,扯起嘴角,打趣道:“说话怎么自相矛盾” 话音未落,明月接道:“我允许众生复杂” 忽的,李安梦眼神顿了下 不笑的明月,让她不再受影响,思想的齿轮迟钝的转动,最开始想问的,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哦!还有个被带偏的问题,一开始要问的是说那句话的是不是明月…… 李安梦扫了眼明月 左拐右拐的,最终还是得到答案,是她 至于一开始的问题…… 思虑良久,李安梦选择了直接问:“最开始的问题我不能知道吗?” 明月摸摸李安梦下巴,“你还记得最开始的问题吗?” 李安梦没有说话,拂开明月不尊重的手,“你说过,我可以知道任何想知道的” 明月摆弄着自己的头发,编出完美的侧边麻花辫,“我会给你你要的” 想要的?李安梦眯着眼,仔细打量明月 只见她摊开手掌,手心出现一朵大花和几朵小花,她将这些花戴在侧麻花辫上,衣服变成一条亚麻连衣裙 明月甜甜一笑,“我们去山下玩吧” 李安梦下意识想,她走了季枕怎么办,季枕眼睛不好,怎么做饭,怎么生活 明月道:“槐安也这样,她总说她不去打仗,子民怎么办,妹妹怎么办,好不容易来的太平怎么办……” 李安梦向明月身后看,季枕与云竹站在门口,挡住了太阳,长长的影子罩在她们身上 没阳光的地方总叫人难受,李安梦抓挠胳膊,划出几道红痕 明月抓住李安梦的手,轻抚几下胳膊,治愈她的伤,“不说了,累了” 话音刚落,明月便倒在李安梦怀里 李安梦抱着明月,看那两个人走过来 季枕站在她身侧,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云竹匆匆赶过来,上手就抢明月 李安梦避开,目光警惕 云竹又急了,“她是我妹妹!” 空气中飘来明月的话,“云竹很吵,明月要安梦抱” 云竹一下没招了,瘫坐在地上,幽幽盯着她们 李安梦抱起明月,朝着自己房间走 云竹一见明月被带走,那还得了,腾一下站起身,不言不语的跟着走,就是那目光活是要把李安梦生吞活剥 李安梦单手撩开纱帐,将明月轻放在床上 回头一看,李安梦心脏差点跳出来,心中暗道,季枕走路也没个声响,穿个白衣服,白色长发还垂下来,遮住一点惨白的脸 照这样下去,她迟早被季枕吓死 刚安抚好自己,便又见季枕眼神乱飘,宽袖遮盖着什么 李安梦撩开一看,昨日的伤口他根本没处理,走这几步又裂开了,正向外渗着血 轻抬眼,季枕还是一副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冷淡样 李安梦无声叹息,认命的去找医药箱 衣角被揪住,明月翻身起床,打了个响指,顺道评价道:“装货” 李安梦视线移向季枕,见他身上的血止住了,衣服也干净了,心下不觉松了口气……又凝住了 李安梦顺着窸窸窣窣的动静源头,瞧见了不知何时顺着衣角,攀上自己肩膀,整个人挂在她身上的明月 而云竹正蹲在床边,恶狠狠的盯着她,手上拽着明月衣服 手腕一重,李安梦生无可恋,季枕怎么也来添乱 明月声音很小,但李安梦还是能听出闷闷的,不大高兴,“安梦,明月想出去玩” 李安梦下意识用正常音量说:“你不是……” 明月捂住她的嘴,表情颇为埋怨,就差没把“不懂我的心”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李安梦明白了这是在同她讲悄悄话呢,因此配合的压低声量,“你不是出不去吗?” “明月从未说过这话”明月道 “ ?” 李安梦不解,李安梦沉默,李安梦欲言又止 明月明白她的疑惑,并做出解答,“不对哦,明月可以出院子,受到伤害只是因为云竹没控制好,以及明月顺便想给云竹个教训,让云竹乖一点” 她停了下,警告道:“安梦不可以说出去,这是季枕都不知道的,我们的小秘密” 李安梦点两下头,接着问:“季枕咋办?他出不去” 明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直射李安梦 李安梦心虚的摸摸鼻子,错开明月眼神,又对上季枕的眼睛 “……” 李安梦拍拍季枕的手,示意他放松。谁料到季枕不仅没松,反倒握得更紧了 这情况不由让李安梦开始思考,明月是不是和他有仇 毕竟自明月出现起,季枕就看她看得很紧,明月也常拿话激他,这两人怕是八字不合,才格外不对付 这边明月耐心解释,“他可以出去,他呆在这有沈昔午庇佑他,他出去有明月,而且明月当了近万年神女,安梦还不相信明月吗” 李安梦目光游走在季枕和明月之间,并未答话 第8章 零星碎落白颜色,莫执 季枕气的头上冒火,还偏要维持完美形象,站在那想了半天,越想越气,一口淤血堵在喉间 明月一个挑衅眼神,季枕气急攻心,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李安梦下意识挣开明月,接住他 季枕倒在李安梦怀里,去看明月,她抱着手臂,靠在云竹身上,瞧不出情绪 收回目光,又撞见李安梦眼底的忧虑、关心 季枕抬起袖子,掩面轻咳,嘴角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对此,明月没有评价,只和云竹心中传音,背后蛐蛐 季枕放下袖子,还是一副冷淡样,面对李安梦伸来,想为他诊脉的手,他选择不着痕迹的避开 李安梦的手悬在半空,眼中有疑惑,有不解,也有受伤 季枕踉跄起身,抓着李安梦往外走 余光瞥见跟在身后的明月、云竹,季枕抿紧唇,眼中闪着暗芒,暂且未管 行至房门外,季枕忽的回身,对着门槛甩出两张火符,默念口诀 火焰腾起,红色的火光照着他们的脸,跳跃的火焰后是明月挑眉,似笑非笑的脸 微风轻起,为火助了一把 树上花瓣又落下几瓣,对此,季枕毫不在意,只被风沙迷得眯起眼 火焰模糊了他们的脸部轮廓,乍一看,明月与云竹极为相似,几乎分不出谁是谁 季枕忽的开悟 是了,阴中带阳,阳中带阴,世间万物皆不是极致,真假、善恶参半,生死败落,天地轮转,便是神也逃不掉 而他与她,是不确定性中的确定性,也是确定性中的不确定性 被人掌握命运的感觉不好,但一想到神也存于命运中,纵有上古神力,也改不了,也只能顺着前行 季枕一下子就好了很多,甚至有点想笑 袖子被拽动,是李安梦,她的身体被季枕牢牢挡住,自然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李安梦道 季枕捂住她的眼睛,带她去了自己房间,关好房门,放下手,开口质问,“你和明月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安梦老实答道:“刚刚,你睡觉的时候” 季枕一口气堵在胸口,如鲠在喉 仅是睡了一觉,李安梦便能熟稔的和明月抱来抱去,他用了几百年也就牵了几次手而已 换换气,季枕耐心劝道:“明月绝非你看到那样,还是少接触的好” 李安梦反驳道:“明月人很好,不要背后编排她” 季枕一口气没上去,眼前一黑,险些昏死在这,心中暗暗想道 昨天的事她怕不是忘了,还觉得她好呢,李安梦差点栽她手里……等等! 季枕迅速找到重点,他抓住李安梦肩膀问道:“昨日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李安梦疑惑的抓抓脑袋,“都记得呀,我难道忘了啥吗?” 季枕道:“你且给我复述一遍” 待季枕听完一遍,确认李安梦确实失掉后半段记忆后,无奈扶额,“你难道没发现记忆断层了吗?” 李安梦摇摇头 季枕心下狐疑,李安梦不可能发现不了,她只会发现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如今这样说,定是明月的原因,李安梦又被她影响了 看吧,他就说不让安梦和明月多接触吧!真不让人省心! 虽是这样想,但季枕绝不会说出来,他只会一脸幽怨的看李安梦,附带一丝宠溺,虽然别人压根看不出他自认为明显的宠溺 李安梦自然也发现了不对,讪笑一声,扯了下季枕袖子,“明月其实没坏心” “……” 季枕无语的盯着她,良久后扯回袖子,“你觉得她很好?” 李安梦像个痴汉,嘿嘿一笑,“不知道,至少不坏”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明月带着满目笑意上前,亲昵挽住李安梦手臂 季枕于刺目笑容中寻到一丝挑衅意味,不知为何,总觉明月没安好心 他几步上前,拉住李安梦手腕,望着李安梦双眸,季枕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别跟她贴在一起,谁知道会不会害你” 李安梦低垂着眼,没有答话 明月不曾反驳,只瞧着李安梦,松开了手,退至门边,等她做选择 李安梦迟迟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季枕瞧不出她的想法 这时,明月出了声,“和明月出去看看吗?” 李安梦动了,望向明月那边 落在季枕眼里,则是李安梦的眼中满是希冀,闪着细碎的光,下一秒就要弃他而去 季枕下意识抓紧她,思绪纷杂 李安梦如果真要走呢?去找她的自由,去寻她的路……没有他,她该怎么办?没人照顾她,没人保护她,没下过几次山的她怎么处理一切……他呢?他又该怎么办? 李安梦回头看他 对上那双眼睛,季枕抓得更紧了,根本不敢放手 站在明月后面的云竹若有所思,不久后,恍然大悟,“哦!我说怎么这么熟悉,你很像沈君山!” 沈君山?季枕眉头皱的更紧了,很不喜欢这个形容,毕竟他瞧不上沈君山的下作手段,更无法理解沈君山的脑回路 爱人是等来的,怎么能是强制来的 明月歪歪头,眼神放在季枕身上,“明月不喜欢你,不讨厌你” 季枕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谁问了?谁管她喜不喜欢,讨不讨厌…… 忽然的疼痛打断季枕所有想法,密密麻麻、蚀骨灼心。他松开手,倒在李安梦怀里 李安梦焦急询问,“季枕!季枕!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血液于左耳流出,季枕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更有黏腻的血堵在喉咙里,使他说不出话 季枕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妄图用这种方式做抵抗 李安梦迅速抱着季枕,跑到院里,将他放置在树下 奇迹并未发生,灵力未曾向季枕汇聚,它们散在院子里各个角落,就是不往季枕身体里去,任李安梦用尽了方法也无力回天 纷扬的花瓣落了一地 季枕气若游丝,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李安梦终于觉出不对,视线搜罗一圈,停在明月身上,疾步上前,慌乱的攥住明月衣角,近乎卑微的祈求,“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明月你救救他,救救他……” 明月看了会她,又看看季枕,终是不忍,轻叹一声,上前为季枕渡过一丝续命神力,“知道的再多又有何用,于你而言,结局是定数,无法更改,你悟到的越多,越会害了你,你既没有那丝机缘,亦差了分运气” 季枕的眼中闪着不甘,李安梦就站在眼前,离他仅有半臂距离,他用尽力气,使尽手段,却始终够不到她 距离仅剩一个指节,季枕失了力气,无力垂在地上,呼吸与眼皮愈加沉重 明月的话轻飘飘的落在季枕耳朵里,“莫执,莫执,法号莫执,窥视未来,妄加扭转,必生祸端,执念扎根,不得善终,顺势而为,终得圆满,言尽于此,莫执” 莫执? 季枕讽刺一笑,生出不敬之心。多好笑,这群神仙,高高在上,一个那么执着,却给徒弟取个莫执,也不知是在规劝谁 一个得天道偏宠,轻而易举得到一切,死而复生,却道他人执念扎根,不得善终 眼皮沉重坠下,季枕再次陷入梦中,去寻那一抹身影,无心再想 面前熟悉的桌案唤醒尘封的记忆,季枕端坐在那,心中默数着时间 卯时六刻,刀剑破空声准时传来。季枕推开窗户,林槐安正在院子里训练 红色的枪缨随着主人的动作飞舞,一招一式英姿飒爽又威慑力十足 季枕手上装模作样的拿着一本书,眼睛不受控制被她吸引 林槐安转身瞬间,季枕与她对上视线 只见她挑眉一笑,忽的换了招式,尖锐长枪在她背上转了一圈,回到原位 季枕默默看着,心中思考。他在书上见过,林槐安为他展示了些基础枪花,分别为背花枪、舞花枪、云枪以及拦拿扎 想着想着,他又不自觉笑出来,林槐安一贯勤勉,便是在山上,也不曾有一日懈怠,三年来日日如此 再回神时,林槐安已不知何时离得他很近 季枕眨巴两下眼,林槐安勾唇一笑,看起来没安好心 果然,尖端银色在眼前一闪而过,季枕下意识向后躲闪,长发飘起,转眼去看,一缕发丝被斩断,又被林槐安稳稳接住 阳光下的林槐安爽朗笑着,眼里还带着几分得意,她拎起头发,晃了晃,“安眠啊安眠,大清早的,又发哪门子愣呢” 季枕愣了下,脱口而出,“今个儿是哪年?” 林槐安一伸胳膊,抓住季枕手腕,向过一拉,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曲起手指,冲着他额头来了个脑瓜崩,“永和七年,你看书终于看傻啦” 季枕心下了然 此年正是他们相遇第二年,日渐熟稔、渐生情愫的关键年份,若他未记错的话,现在的林槐安已经开始对他有了好感,开始学习卜卦,预测吉凶 林槐安藏起头发,叉着腰,一昂头,“快说说,我刚刚那招拨云见日帅不帅,潇不潇洒” 目睹一切的季枕掩唇轻笑,“帅,潇洒” 听到这话,林槐安面色一变,警惕地向后撤了几步,眼中闪着暗芒,似笑非笑,道:“安眠今日嘴格外甜啊,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特意学的这……” 季枕冷下脸来,一拂衣袖,轻哼一声,背过身去 见此一幕,林槐安赶忙上前,扒着窗沿哄人,“突然来这么一遭,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孤魂野鬼、山野精怪夺舍了呢” 季枕捏着书卷的指腹边缘微微泛白,他努力稳住声音,“是小人的不是,小人应赞将军警惕机敏,机智过人才是” 身后安静了会儿,季枕不住用余光去瞟,在某一次碰到林槐安含笑眉眼 她一挑眉毛,骄傲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是装生气,你才舍不得不理我 季枕心脏漏跳一拍,眼前之人与李安梦重叠一瞬,叫人分不清,她是安阳公主林槐安,还是李安梦的林槐安 坚定的心念动摇 她二人整体选择走向的高度一致,使他有意、无意忽视掉不同的小细节 比如,李安梦对南方更多是好奇,一直想长居地是北方,林槐安曾镇守徐州,见过与南方都城不一样的地方,想在北方长居 手中书卷落地,季枕小腿磕到书案,不断逼近的时间,步步紧逼的人,让他不得不直面问题 她们真的是一个人吗?他从始至终爱的人是同一个吗?如果不是,那他爱的究竟是与他常相伴,三次未曾救下之人,还是最开始那个封建王朝,不屈不挠的公主将军 第9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 季枕被放置在床上,李安梦守在床边,低垂着眼,出神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月缓步上前,云竹被留在门外守着,她的手搭在李安梦肩膀,像是想安慰她 李安梦忽然道:“他还有多久?” 明月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含糊的说:“一年,两年,十年或者半个月,我也确定不了” 李安梦目光转向明月,情绪复杂,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话也呆呆的,“他还能活吗?” 明月叹息一声,还是答了她,“他可以活,他活不了” 李安梦鼻头一酸,眼泪滴在季枕手背 明月挑起断掉的红线,“你想让他活下去?” “我不知道”李安梦伏在床边,脸埋在床铺上,声音微颤,“我不知道” 两只手离得很近,只差一个手指的距离,平行着 明月蹲下身,轻轻抱住李安梦,手放在她背上,一下一下顺着 第一下,李安梦强忍着哭腔,第二下,她小声呜咽着,第三下,她放声大哭 泪水打湿了明月肩上布料,李安梦断断续续重复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明月没有说话,她耐心的陪着李安梦,安抚的同时,不忘向屋外的云竹使个眼色,示意他去端一杯热水 李安梦哭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太阳都落了下去,月亮升上来,柔和的月光洒在脚边 哭泣声音停止,李安梦趴在明月肩头喘气 长久的哭泣让她有些呼吸不畅,脸上的泪水被风干,留下泪痕,几缕头发黏在脸侧,显得有点狼狈 玻璃杯里的热水冷却成刚好的温水,明月放开李安梦,拿起水杯,喂到李安梦嘴边 李安梦接下,端着杯子小口喝着 明月轻抚李安梦鬓角,手中幻化出一只小蝴蝶,它绕着李安梦转了一圈,为她整理好仪容仪表 随着杯中的水减少,李安梦渐渐冷静下来 明月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声音轻柔缓慢,“安梦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明月,明月会耐心的听,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李安梦靠在床边,歪着头注视明月,洁白的月光为她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又或许那是她自身的光 床上季枕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微弱的呼吸与脉搏,灰白的面孔,都在诉说着他命不久矣的事实 李安梦在屋里扫视一圈,一点光都没有,唯有面前的明月带着柔光 光不刺眼,但她就是不想看 循着本心,李安梦闭上双眼。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明月一点不着急,学着她的样子,靠在床沿,看她沉沉睡去 云竹的手搭在明月肩上,“这种人,你再怎么劝都不会有用,何必去白费口舌” 明月笑了下,“这种人?哪种?” 云竹蹲在明月眼前,“不值得,无法被拯救的,固执的,弱小的,妄图反抗的” 明月注视着云竹,“茫然的,需要引导的,聪慧的,强大的,努力的” 云竹枕在明月双膝,玩着她绣着莲花暗纹的白色发带 明月巨大的白色裙摆铺在地面,上面散着柔光,像一盏小夜灯,照亮睡去的三人 一片青绿色的柳叶落在明月手心,她垂下眼,“恨我吗?” 虚无缥缈的声音,“回去吗?” 明月轻声说:“明白吗?” “……” 柳叶消失 明月低声呢喃了句,“哪有那么复杂,只是阳光正好,风吹掉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她发间而已” 风吹了下,像在说知道了 明月抬起头,看着与天宫没有什么区别的月亮,安静的在黑暗中等待已知的、未知的天明后的新一天 看似放松的李安梦睡得并不安稳,她久违的做着长梦 与以往不同,观看时不再是上帝视角,她变成了林槐安,用她的眼睛观看她的一切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林槐安曲腿坐在最高的树上,手撑着脑袋,眺望着远方 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槐安向下瞥了眼。不知哪来的小宫女发现了她,正匆匆向前走,一看就是要去告密 林槐安笑了下。只是这个笑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在笑无知的宫女,还是自嘲 那宫女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一二的年纪,不过动作挺利索,脚步也很轻,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林槐安想着 看在天赋的份上,林槐安决定救一下即将走上歧途的小姑娘 她轻盈落地,无声无响接近宫女,一把捂住宫女的嘴,堵住她喉咙里的呼救,将她拖去假山后,松开了手 别看小姑娘人长得娇娇弱弱的,脾气可大的很,上下嘴皮子一碰,嚣张跋扈的劲就盖不住了,“你知道本……我是谁吗!竟然敢这样对我!小心本……我命人杀了你” 林槐安立刻反制住她,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动不动就喊杀人,知不知道人命可贵!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安稳是多少人的命换来的!” 宫女不停反抗,但像是在顾忌什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我就说!就说!杀人杀人杀人,你这种卑贱的人,本就不该活着!” 林槐安察觉不对。她回来已一月有余,宫中但凡有点地位的都认识她,不认识她的只剩一个素昧谋面的妹妹 猜到面前人身份,林槐安更气了,她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高贵到哪去” 林槐安一用力,宫女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胳膊的骨头几乎要被捏碎似的 恐慌下,她惊叫出声,“本公主的哥哥是太子,姐姐是大将军,母后父王一向宠爱我,你敢动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林槐安歪着头,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眼底却像附了一层寒霜,“死期?你怕是看不到了” 她还未做什么,她胆子小的妹妹便哇一下哭出声来,身体害怕的发着抖,嘴上却不肯求饶,“不许杀我,我可是公主,而且我的将军姐姐可厉害了,她会杀了你,为我报仇” 林槐安凑近她,“是吗?那,请,公主殿下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我是谁” 她一双杏眼瞪得极大,不大的脑子里不知又想了什么,眼珠一转,“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我姐姐马上就会来找我!你完了!” 林槐安被这傻子气得直笑,余光瞥见想过来的宫人,一个眼神,对方被抖了下,又退回去 林槐安停下笑,说:“哦?我怎么听闻将军最讨厌蛮横跋扈、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哦,公主见过将军吗?将军已回来一月有余,你怎么还未见过她,是不是太过蛮横不讨人喜欢” “才不是!”小姑娘一边哭一边说:“姐姐最喜欢我了,比太子哥哥还要喜欢,她出征前特意给我做了小玩偶陪着我,姐姐才不会讨厌我!姐姐最喜欢我!” 林槐安一怔,视线落到她腰间挂着的小老虎,手上不自觉松了劲 一瞬间,她的好妹妹抓住机会,挣开了她,撒丫子往外跑 林槐安站在原地,眼瞧着妹妹被宫人拦下,无动于衷 几个宫人围着她,想要劝她,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倒打一耙,“你们这群奴才早就来了吧,看本公主出丑是不是很高兴!” 她扬起手就要打离得最近的一个宫女 林槐安几步上前,抓住妹妹手腕,皱着眉,厉声呵斥,“林晴!” 林晴刚想反驳,就见宫人乌泱泱跪了一片 见此一幕,林槐安觉得这傻子多少能觉出来点味,没想到她盯着自己的脸瞅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即便你身份再怎么尊贵,也贵不过本公主去” 林槐安被她蠢笑了 一旁的宫女颤巍巍的揪住林晴的衣摆 林晴立刻伸手指了一圈人,“鸢尾,湘怡,小红,碧霞起来” 她们的头埋得更低了 林晴不开心了,用力跺着地面,“本公主命你们起来!都聋了吗!起来!” 她脚边最近的那个向下拽了拽林晴衣摆 这倒是使林槐安纳闷了,自家妹妹这性格,不仅有丫鬟敢动她衣服,她自己居然还没什么反应,像是习以为常 林晴用力挣扎起来 劲还挺大,林槐安想。她顺从放开林晴,抱着胳膊,打量着她们,很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林晴不情不愿蹲下去,鸢尾附在林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晴震惊扭头看林槐安,惊叫出声,“姐姐!” 林槐安没给回应,神色复杂的站在那 林晴丝毫没受影响,依旧开心得不像话,大张着手臂扑向她 林槐安下意识接住林晴,也是那一瞬间,她终于在犄角旮旯的地方翻找出有关林晴的记忆 在她去军营的前一天,林晴也是这样扑进她怀里,哭着央求她不要走,只是那时她还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肉球,短胖的四肢格外招人疼 如今七年过去,小胖子抽条了,巴掌大的小脸格外清秀,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只是……性格不再讨喜,甚至装得顽劣,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林晴像是完全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连带着对林槐安冷淡的态度也不甚在意,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姐姐!姐姐!你给的小老虎我有好好保存,但时间太长,还是有点破损了,姐姐可以再给我做一个吗?” 林槐安没有接话 林晴心里咯噔一下,笑意褪去,低垂着头,手攥紧了林槐安衣带,犹犹豫豫的说:“对不起” 林槐安问道:“错哪了” 林晴想了下,回道:“不该顶撞姐姐” 说完后,林晴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一番,“但事出有因,我一来是着急去找姐姐,没仔细辨认,二来,姐姐变化太大……” 话没说完,瞥见林槐安失望神色,林晴欲言又止,“姐姐……” 林槐安明锐捕捉到林晴脸上一闪而过的忧愁 “殿下” 林槐安循着声音看过去。来者是皇帝身边那个姓焦的太监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笑着上前,朝着林槐安行了一礼,又朝着林晴说道:“殿下,圣上与皇后娘娘在凤鸾宫等着您去用午膳呢” 林晴紧攥着林槐安衣带不放,并朝鸢尾使了个眼神 鸢尾立刻爬起来,指着小太监鼻子骂,“大胆的狗奴才,见到公主竟不行礼!” 小太监立刻跪下去,身体抖个不停 林槐安察觉到原处脚步声,立刻于林晴手中抽回衣带,并不着痕迹离远了些 林晴看看空荡荡的手心,又看看来人,没有再闹,落寞的垂下手 皇帝的大手笼在林晴头顶,高大身体挡住太阳,投下的影子完全罩住了她 司马徽一副无条件宠爱女儿的好父亲样子,“谁欺负我们晴儿了,说出来,父皇帮你” 林晴实在不知道该看谁,眼神扫了一圈,落到小太监身上 跪在地上的林槐安察觉到林晴心思,出声打断,“微臣叩见陛下” 空气静了会,无人敢出声,直至司马徽扶起林槐安,“你是朕的女儿,无需多礼” 林槐安摸不透他什么想法,只得道一句,“谢陛下” 司马徽叹息一声,“是朕对不住你,此后你便与晴儿一样,免了见朕的繁琐礼节罢” “槐安” 林槐安下意识去看。她的母后带着太子,姗姗来迟 皇后林止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毛,对着林槐安说道:“还在这玩,叫你抄的祈福经文抄完了吗?” 林槐安垂着头,恭敬回道:“还未” 林止语气差了点,“没抄完还不赶快去抄,若是因此耽误了你皇祖母痊愈,这罪责你担得起吗” 司马昭立刻劝道:“母后消消气,槐安定会加紧,绝不会耽搁了时间” 林晴趁机插上一句,“林槐安记得把我那份也抄了,若你抄不完,我便叫父皇罚你!” 林槐安应下。离开前没忍住,偷瞧了眼司马徽,只见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看来没把这事放心上 身后或真心或假意的欢笑交谈声渐弱 迈出最后一道门槛时,林槐安还是回头,向后望了眼,只见被帝后夹在中间的林晴用口型说了句,姐姐 她的太子弟弟也瞧了她一眼,却也仅有一眼,紧接着便回到权利中心继续周旋 与此同时,明月的声音响彻脑海 “安梦,天亮了” 第10章 一枕荷香带雨中 率先醒来的是季枕,而伴随着清醒的是连绵疼痛 他下意识去去寻李安梦身影,却在瞧见床边李安梦睡颜时,猛然想起梦中思考问题,心被刺了下,急忙扭过头,不敢再看 蒙住了眼,还有耳朵 明月无悲无喜的音调回荡在不大的屋里,“有答案吗?寻到了吗?” 季枕颤抖着捂住耳朵 明月悄无声息靠近,指尖流出淡金色神力没入季枕额头 病抑制,心神定,思绪轻 明月话语一字不落,落在季枕耳中,“一直困在同一个地方能悟出什么来,无论人还是神都要游历四方,感受山河湖泊,人世百态,万物变化……也许你出去玩一趟,就能想明白了呢” 季枕蜷着身体,思绪空洞,竟是什么也想不了,只楞楞答道:“好” “ ?” 明月发现不对,迅速靠近季枕,仔细探查一番,惊觉季枕这傻子为逃避竟把自己的神识封起来,只余一丝气息在外凭本能作答 明月被季枕这番操作逗得合不拢嘴,连李安梦苏醒都没有管,依旧笑着 再看季枕 此刻他正站在一颗盛放的玉兰树下,轻抚着粗壮的枝干 在这里,抬头可见星河流转,低眸可见汪洋,天地皆为浅淡蓝色 这是本来的样子 如今少了光亮,偌大的海洋像黑渊,随时要将人吞没。天空也黑沉沉的,不知何时会压下来,碾碎这里的一切 季枕抱着自己,缩在树下 一片花悄然飘落 季枕抬起头,恍惚间看到林槐安坐在树上笑,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桃子 他就那么盯着她,直到生理性的泪留下,也未曾眨眼 可惜该走的人留不住。林槐安还是化作烟尘,弃他而去 直到那滴雨落在手背,他才发觉,落下的不是花 迟到百年的恨意疯长 季枕死死盯着玉兰树正对面 那里长出用恨浇灌的一颗枫树 枫叶红的滴血,像林槐安死去那天的深秋 季枕眼前蒙上层水雾。他好恨,恨她离开,恨她无情,恨她满口仁义天下,恨她独独不在意他,恨她只舍弃了他 冰冷的长夜好似没有尽头,窒息感一点一点吞没季枕。可笑他以为可以依靠的、不会离去会永远陪着他的,到头来,不过一枕槐安 季枕慢慢闭上眼,背靠在玉兰树上 脚下黑水翻腾,天空崩裂,只待时机一到,天地翻覆,上下变换,他便能解脱…… “季枕?季枕!” 谁? 怀着好奇,季枕张开眼,惊奇发现身边有了光亮,身下流淌着淡蓝色的海洋,它宁静、广阔、清澈见底 向上看,正上方亮起一颗星辰,微弱、渺小却能驱散黑暗 “季枕” 是谁? 季枕认真思索,反正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不如去看看,最后满足一次自己的好奇心 他站起来,寻着声音方向,绕到树后面,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只毛笔,正开心的摇头晃脑 “季枕,季枕,好听,我有名字啦,啦啦啦……” 孩子美滋滋哼着小调 季枕注视着自己,慢慢吐出几个伤人的字,“真难听” 孩子忽然转身,对着季枕的眼睛,就跟能看见他似的 “枕稳衾温,舒适安逸” 季枕低声重复孩子的话,“枕稳衾温,舒适安逸” 经岁月磋磨,早早淡忘的少时记忆重现,他终于想起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 孩子转身跑远,季枕迈步跟上去 七岁孩童端坐在书案前,认真读着书上字 “半窗山色来云外,一枕荷香带雨中” 季枕喃喃道:“一枕荷香带雨中……” 孩子继续向前跑 十岁的小孩捧着一只受伤鹦鹉。它的翅膀被箭贯穿,溢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皮毛 小孩心疼的为它处理伤口,并为它起名 “小雪快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后山玩” 知晓结局的季枕后退一步 也是此时,孩子转身,面对季枕 目光落在鹦鹉身上,它的伤好了,站在孩子手心,张开翅膀,飞离他身边 季枕对上他因小雪高飞的兴奋眼神,清楚知道这个他悉心照料三个月的小生命不会回来了 鹦鹉掠过季枕脸庞,翅膀卷起冷风灌进衣袖,雪白的羽尖划过眼下,留下一道小口子 郁郁寡欢的鸟说出第一句话 “谢谢” 时间向前推进,孩子站在原地,表情由欣慰,到疑惑,再到不安,最后定格在滑落泪珠 他伤心,他不解,他愤怒…… 他没有去追,没有去找,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季枕抬手轻碰那处伤口,它早已愈合,只留下痛,经久不息 孩子身形拔高,停在前方不再动弹 季枕犹豫了下,向后望了望越来越小的玉兰树,它的枝丫抖了抖,像在和他说:“去吧” 季枕抬起脚,向着自己走去 “安眠” 季枕停在原地,睫毛颤了颤 “安眠” 季枕毫不犹豫转身向‘她’走去 “季枕” 年少的他几经变换,最终变成二十岁的样子 “是非对错,真假黑白,你全然不顾,圣贤教导,多年恩情,你抛之脑后” 两张一般无二的脸相对而立 季枕冷漠陈述,绕在指间的红线垂落 “你对得起谁” 季枕怨毒目光落在鲜艳那根鲜艳夺目的长线,手无意识握紧自己那根断掉、暗沉无光的线 “真也好,假也罢,我早已无心分辨,是她就好” ‘她’勾起嘴角,对这局面相当满意 季枕一步一步往回走 季枕淡定跟着,红线拖在身后 “是她吗,你说的她又是谁,你能分清吗” 随着季枕向‘林槐安’靠近,天上亮起三颗星辰忽明忽灭 “她就是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轮回重来多少次,她都是她” 到达十岁的位置,最后方星辰熄灭 红线蔓延,季枕不紧不慢 “不是,她们不是一个人,我很清楚林槐安的样子” 到达七岁位置,天空只剩一颗星星闪着微弱光芒 季枕望着‘林槐安’含笑眼眸,既熟悉又陌生 “我比你清楚” 季枕站在树下,仰望着‘林槐安’ ‘她’轻盈跃下 季枕紧盯着‘她’飘在耳后,不自然的一缕发丝 ‘她’含笑开口,道:“被发现了呢” 季枕尝试取下,却被‘她’轻易躲开 仔细想了想实力差距,季枕没有选择硬碰硬,努力放平语调,尝试谈判,“你想要什么?” ‘她’歪着头,靠在树上,把玩着头发,“想要的?嗯……有是有,但你给不了哦” 季枕轻声道:“先说,万一可以呢” 眨眼间‘林槐安’变成云竹的样子,“我想要明月乖乖和我回去” 他取下头发,将它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你实现不了,我的妹妹总那么任性,想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想的事谁也劝不了” 季枕十指嵌入手心,勉强维持理智,“你这么做不怕神女生气吗?” 云竹笑了下,“当然怕,她生气可难哄了……” 看到他脚下蓝色海水被染成淡淡粉色,云竹满意一笑,放慢说话速度,开始追忆往昔,“她第一次生气已经是……很久以前,让我想想原因……” 云竹在树边溜达起来,直到水面变成红色,他才开口:“哦~对了,当时我住在一个小镇观察,它们的生活很无聊,吃了睡,睡了吃,没有战争,没有牺牲,只有偶尔的拌嘴有点意思,可转眼又和好如初……” 云竹恶劣笑着,向季枕寻求认同,“那太无聊了,不是吗?” 季枕无心应答,全部注意都在沾血头发上 另一个季枕无言静默,只是视线紧紧跟随着云竹,若有所思 云竹藏起头发,“后来我给了点小瘟疫,又加了些野心**,再后来明月发现了,还为此生了好大的气” 他摊手叹息,“真不明白,我为他们添乐子,他们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还敢向明月告状……嗯……明月也怪怪的,神女降世救百姓于水火,万人传颂,这不是好事吗?” 季枕什么都没听进去,自顾自想着林槐安这个混蛋留给他的东西太少,沾有她气息的唯有那死后剪下的头发。所以…… 绝不能丢失 感受到强烈情感的云竹停了会,接着摇头晃脑的说,“最关键的是明月对你们关注太多,我每天像看门的,虽然我愿意当明月的看门狗,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当你们的……” 云竹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离季枕一臂距离的地方,调笑说道:“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执着之物离他仅一臂距离,静谧的空间中,心脏跳动声被无限放大 云竹轻晃手中头发,笑吟吟的脸像是在说 ‘来拿呀,就在这里哦,伸手就能够到呢’ 季枕瞳孔紧缩,下意识想上前,又生生止住,压着手指微颤频率,心中掂量下,现在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闭闭眼,咽下紧张口水,季枕开口道:“神女在外面,若她发现你所行之事……” 云竹笑得特别欠抽,“不会哦~” 季枕拧起秀眉,正思考对策,却在一眨眼的功夫,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移到过去自己所站位置上,还被施了换形术和禁言术 二人身形替换,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直愣愣看着前面的‘季枕’装作他的样子向云竹问询 “为什么?” 一句话,季枕便已大致猜到对方身份,想着这招够呛能骗过云竹,心下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夺了头发,丢下这两尊大神逃跑 未曾料到云竹没发现异样,毫无戒心的回答,道:“为了明月能好,我给了她一半神力,有了这同源神力,她便能不再沉睡,开开心心和我回家” ‘季枕’接道:“所以,你控制神力运行,弱化神女感官,神女便不会发现你的恶行” 云竹惊奇道:“没想到连这个都知道诶” ‘季枕’没再出声,向后望了眼 季枕对上她变为淡金色的眼眸,无法抵抗的闭上眼,陷入黑暗 第11章 盼,来日,望今朝 李安梦自醒来起,一直盘坐床边,以打坐消磨时间 而她的身边只有季枕,云竹、明月不见踪影 正午的太阳光洒进屋里 李安梦长舒一口气,瘫在地上 虽然不知道明月去啥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对于好姐妹的离开,李安梦有点情感上的不舍,但……长期来看,或许并不是坏事 打坐期间她仔细想了想,明月的存在是把双刃剑 好影响是她不再受林槐安影响,记忆不会混成一锅粥 坏影响……其实也不算,就是她存在,情绪多了点,被放大了些,对人生思考多了点,对明月滤镜大了点……不算坏影响……吧…… 李安梦烦恼着,揉乱了头发 她一直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季枕也一直觉得他活那么久,也该够了,回来也只是陪这个恩人度过最后一程…… 好吧,李安梦无奈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但就一点点,毕竟谁会对一把屎一把尿抚养自己长大的人产生喜欢呢? 即使他一米八几,皮肤白皙,胸大腰细屁股翘,是个脆弱病美人,咳嗽会把眼角咳红,是个过日子…… 李安梦甩甩脑袋,妄图丢掉乱七八糟的想法 妄念越想越多,李安梦又想了想过往,得到结论,季枕在勾引她,每次咳嗽都当她面诶……诶? 说曹操曹操到,刚想到季枕咳嗽美景,身后季枕就真咳起来,且越咳越大声,让人忽略不了 李安梦一下啥都不想了,小心扶起季枕这个瓷娃娃,帮他顺着背 声音渐渐平息 还没等李安梦松口气,季枕又像着魔了一样,翻着腰间不离身的香囊 瞥见其中头发,李安梦放下手,无言静默 季枕眉头紧锁,像是在找什么 李安梦看着他拨开上层两组,找到最下面一组后,眉头舒展,松了口气 见此一幕,李安梦心中生疑惑 都说结发为夫妻,季枕喜欢林槐安和她捆点头发也正常,可为什么有三个,总不能是还有两小妾吧……啧,也不是没可能,毕竟活了这么久呢 李安梦看季枕的目光中不觉带了些复杂。或许他并没有她想象中深情,许多看似美好的设定只源于她的想象 季枕像是在确认什么,眼神在屋里扫视一圈后下床,匆匆到屋外,大致看了一圈,彻底放下心来 李安梦跟在后面,不解询问,“找啥呢?” 季枕沉默了会儿,转身对着她的眼睛,答道:“神女与神子” 一双桃花眼认真注视着自己,李安梦心一跳,眼神移向他处,不自然摸摸鼻头,“找他们干啥?” 季枕眼眸一沉,“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季枕虽平日里阴晴不定,但很少有这种表情……李安梦顿觉不对,认真起来,“……不知道” 幽香袭来,修长纤细的手腕离她极近,稍稍偏头便能吻到 旖旎邪念刚冒出头,季枕便收回了手 李安梦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着一根银丝,那东西在半空扭来扭去,像有生命一般 但那东西是在哪取出的……李安梦不自觉抬手摸摸耳后,一阵恶寒,好像是从她身体里取出来的 忍着恶心,李安梦开口问道:“这是啥东西?咋还会动?” 季枕捏着那东西,近距离查看,“月银蛊,用满月银水饲养,六十四个月一成,制作起来耗时久,存活率低,一次最多活一只” 李安梦缓过了劲,摸着下巴,好奇的凑上去研究,“什么作用?古籍上怎么没记载” 季枕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李安梦脑袋,不赞同她靠近,“月银蛊,诞生于上古一万一千七百年,由疆域最后一任圣女所创,而随着圣女离奇死亡,记录此物炼制方法的帛书不翼而飞,最终绝迹于一万一千九百年” 李安梦自觉后退,好奇看他,“几乎消失了一万五千年的东西,季枕,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枕不自然错开李安梦目光,“善之神告诉的” 李安梦看出他不想多说,自觉转了话头,“作用呢?” 季枕道:“种下瞬间啃食血肉,使人痛不欲生,待五脏六腑皆被吃干净,人只剩一具空壳后,仍不会罢休,它会继续吃灵魂,直到只剩一具皮囊,再无可食用之物” 李安梦惊起一阵鸡皮疙瘩,瞪着大眼,后怕追问,“然后呢?” 季枕默了会儿 他虽逆着光,叫李安梦看不清神色,可长久相伴,季枕一言一行她早熟悉得不行,靠着虫子扭动幅度增加,指尖轻微发白,她便能猜出他现在心情一般,甚至算得上差 李安梦试探道:“要不我们去吃饭吧,反正都取出来了,应该没什么事” 季枕极轻的叹口气,“会暂时待在那,等待其主人命令,或回去将自身所食之物转化为灵力,送与主人,或听从命令,扮演那个人,又或者听令进入下一个人体内” 李安梦摸着下巴,觑着季枕脸色,仔细想了想,挑了个还行的作用指出来,“灵力?所以它是个过滤器?” 季枕拿出一个小布袋,将虫子装起来,“这么理解……也可以” 李安梦不着痕迹挪了挪,见季枕面色缓和,却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说道:“季枕,季枕,你是不是该去做饭了,我要饿死了” 季枕留下一句,“先下山”后匆匆回到房间,翻找什么东西 李安梦追上去,站在季枕身后,灵活勾走布袋,“下山干嘛?” 季枕沉默着打开暗格,取出一个雕花掐丝小匣子,打开后,拿出一片翠绿竹叶 季枕表情严肃极了,却什么也不说,搞得李安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啥?” 季枕一言不发,跟哑巴了一样 李安梦撇撇嘴,悄悄翻个白眼…… “?” 发光?会发光? 李安梦揉揉眼,凑近去看。那是一片完全透明的叶子,正一闪一闪发着光,而所谓绿色是星星点点、附着在上面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她实在看不出来 她下意识看向季枕,可惜并没有得到允许 因此她只好奇的研究、打量,即使心里痒痒的,想试试摸上去的触觉,是不是和想象中,毛茸茸的一样,但只止步于想,始终没有动作 东西被手掌盖住,李安梦顺着手一路看到季枕那张清秀俊雅的脸 他眼尾微微上翘,本应是说不出的多情、妩媚,偏偏整个人气质清冷得不行,像高山雪莲不可亵渎 他眼神总是冷冰冰,像修无情道的,要是……李安梦不觉想到刚回山那天,季枕的微笑,只需勾一勾唇角,染上一分情绪,便能勾得人心痒难耐…… 李安梦捂住额头……又入迷了 桃花眼漾开一分笑,似冰川消融,柔情化水,又像春来万物生,枯木逢新春 薄薄嘴唇上下一碰,张开瞬间能隐约窥见里面嫩红色舌尖,“想什么呢” “!” 李安梦老实了,尴尬一笑,退回到安全距离,并进行头脑风暴,“在想蛊是谁下的,我身体里会不会有第二只”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只见季枕脸一下拉老长,整个人愁容满面,却又欲言又止 算了,反正说都说了,干脆问个明白,这样想着,李安梦遂问道:“你知道吗?” 季枕沉默半响,“我觉得是神女” 李安梦犹豫着,“嗯……应该不会吧,明月不会害人……吧” 对此,季枕评价道:“识人识面不识心” 李安梦沉默着,心中暗自思索 明月不会做出害人的事,即使蛊是她下的,她也一定有苦衷……为什么这么想? 李安梦不明白,可比起季枕,她似乎更信任明月……可能是因为季枕头上来历不明、作用不明的珠子,给她造成无形威胁,又或许是季枕总能在她抉择时呕出刺目的红…… 被人牵制的感觉并不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不好,没人可怪的感觉更不好 李安梦抬手,揉了下额头,借此遮住疲惫与无奈,“……为什么不是云竹” “……” “我也只是觉得” 季枕总是一成不变,白色衣衫,挺拔身形,每天下午两点准时泡好的白毫银针,以及不冷不淡的态度 其实不一样,他高兴时眼尾会微微上翘,烦恼时眉头距离会缩近两毫米,不知所措会逃避视线,就像现在 李安梦总能在小动作里窥得他的情绪 但……迁就还是质问?是歇斯底里?还是刨根问底? 李安梦想要一个和平常不同的答案,可惜季枕苍白的脸色、微微蜷缩的手指总能治住她 还是算了,虽然一味迁就他人并不好受,好在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 李安梦熟练地挂上浅浅笑,左右摆动身体,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还不开饭吗?都下午辣,你的小徒弟真的要饿死了” 季枕面色和缓,没再拒绝,起身去往厨房,留下一句,“等一下,马上” 李安梦没去看他背影,自顾自坐在恒温地面,脸上笑意散去 其实季枕的小细节不难发现,只是没人而已……只是,没人,而已 只是,没人…… 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半分声响,恨不得说句话都能带八百个回音 李安梦甚至开始怀念住在路秋池家的那段时间,虽然那一群人猎奇了点,不正常点……好吧,虽然挑不出一个正常人,但好歹热闹 李安梦往地上一躺,盯着天花板上的图案发呆 有时候人还挺贱的,互相喜欢却偏要试探,直到渐生嫌隙,又不甘心的想挽回 其实她也贱,在热闹的庄园想古色建筑,等真回来了,又开始想念那的热闹,在人堆里想一个人,真面对那人时,又嫌这嫌那 世间因果交错,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那若是她偏要闯出另一条道呢? 又或许连她这般想法都是被算好的 烦死了! 李安梦真想给这世界,给这神明竖个大大的中指,她打心眼里鄙视全世界,包括她自己 算了,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李安梦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拍拍身后不存在的灰尘,跑到床上准备睡一觉 反正事情在三十秒内解决不了,比起想来想去,劳神伤心,不如好好睡一觉,人生嘛,走一步看一步呗 总想着用做梦逃避的她,近几次总是不能如愿,这次也一样 她都清楚,可就像她的处事风格一样,知道也装傻充愣,糊弄过去,能平静一阵是一阵 她的人生格言是‘反正又死不了,大不了就重开’ 刚闭上眼,尖刺的嗓音直冲着耳朵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12章 长女槐安 “朕绍承鸿业,虔奉宗庙。皇后林氏,德配坤仪,诞育长女槐安,柔嘉维则,淑慎有仪。 今以吉日,册封为阳安公主,授金印紫绶,仪比诸侯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主者施行。 永和五年三月丙寅。” 声音在空挡大殿回荡 林槐安低垂眉眼,没有半分喜悦,只觉身上华服压得人喘不过气 身旁四位侍女各司其职,两个捧印绶,两个执雉尾扇 “阳安公主请见——” 林槐安应着母后说过的流程,从主阶入,行趋步,至御前 八位皇室禁卫持戟扈候在内殿外 林槐安跪地叩首至手 “臣女槐安,蒙陛下天恩册封,战兢受命,死罪死罪” 皇帝道:“公主起” 地面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地,冻得人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林槐安依礼稽首 “陛下圣德广被,臣女敢不夙夜虔敬,以承训诫” 西方备好的桌椅有了用途 “臣女敬谢陛下赐座,惶惧受命” 林槐安谢礼后跪坐,双手扶膝,目视下席 太监代替皇帝问询,“宫中起居可适?公主习《诗》《礼》几何?” 林槐安微微俯首答,“臣女蒙陛下垂问,每日诵习《女则》,夙夜匪懈” 此问后再无话 殿中侍从无数,却落针可闻 林槐安不敢有任何动作,身体僵硬也不敢动一下,连呼吸都在刻意放缓 侍从唱:“礼毕——” 林槐安立刻起身,退至席旁,内心悲寂,却半点不敢表露 带着无可诉诸的无奈,她又向御座行两次肃拜 “臣女谨辞圣座,伏惟陛下万岁” 说完后低头小步后退七步,方转身离去 去凤鸾宫的路上,侍从紧紧跟在她身后,任她再不适应,也得忍着 走过不长,却极其煎熬的一段路,林槐安到达母后宫门口,一眼看到早早侯着的李嬷嬷 她的头发半白,脸上皱纹颇多,已不再是林槐安记忆中的模样,可那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明,如年轻时一样,只多添了些锐利 行至跟前,受了李嬷嬷一礼,再迈入凤鸾宫高门槛,林槐安与她擦肩而过,见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 待林槐安进入后,李嬷嬷眼睛微眯,锋芒毕露,替她拦下身后人 林槐安一步一步向主殿走去,随着身后李嬷嬷声音越来越小,她也进入了殿中 林槐安跪地双手触地,额贴手背 “母后慈育之恩,臣女没齿难忘,今受封爵,唯恐不称” 林止声音于高处传下来 “公主贵而不骄,方保永祚。慎尔仪,勤尔思,毋失皇家体统” 到了赐物流程,林槐安本以为林止会按规矩给个玉环或者《列女传》竹简,未曾料到到手之物竟是一枚金镶玉簪? 林槐安下意识看了眼母后,她仍端着一副威严样,只是目光幽深,似别有深意 林槐安不动声色,扫视一圈,这才发现殿里都是母后的人,门大敞着,似乎连殿外都没有皇帝的人 “槐安” 槐安?槐安…… 林槐安敛眸不语 自她十四岁赶赴军营,林止便再未叫过她槐安,更别提这么温和亲切了 母女二人隔着八年分离,再加上皇帝忌惮,林槐安还以为这辈子够呛能听到了 她微微抬头向上望了眼 林止表情带着满满无奈,像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归为一句蕴含复杂情绪的 “槐安……” 林槐安突然很委屈,本来没什么的,急诏书回京,册封公主,无诏不得离京,不得离宫,身侧全是眼线,身旁永远有人…… 本来都没什么的,一个来月她该习惯了,可林止突然说这俩字,林槐安就很想哭 她想在母亲身旁撒娇,她想带妹妹逛街,她想和弟弟探讨武术,她想平常的吃顿饭,一家人一起,没有算计的,不用端着的…… 忍下冲动,林槐安低头摆弄簪子,也好转移下注意力 除了用料、工艺好些外,簪子与普通的没什么区别……? 拨弄间找到隐藏在花蕊中的半枚与旁颜色淡一点的珠子 林槐安明白些什么,又不敢明白。她下意识去看殿外的人,宫女垂眼盯着地面,没人向里望 思索一番,林槐安按下去 是藏剑簪 她抽出一点,寒光毕露,锋利无比,见血封喉,简直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想法被确认,心里有了底,林槐安立刻按回去,抬眼瞧了下身处高位的林止 她藏在明暗交界处,晦暗不明 林槐安跪地,双手伏地,额头触手背 “臣女槐安,叩谢母后恩赐,愧不敢当” 停在面前的火红裙摆绣着华美花样 林止取走林槐安手中金簪,缓缓插入她发间,动作轻柔,嗓音恢复了平常的冷淡 “我朝道教盛行,皇太后缠绵病榻多日,作为嫡长公主,你理应尽些孝心” 心脏跳动声被无限放大,林槐安读懂了暗喻 比起惶恐又激动的林槐安,作为皇后,也作为母亲的林止波澜不惊 “皇太后近日不宜见人,你且去抄些经文,写篇书信,明日我叫人去取,送到长乐宫” 林槐安道 “是” 林止眉头微蹙,轻掐着林槐安脸颊,扭向门外 “林槐安,睁开眼,抬头” 林槐安顺从着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止的双凤牡丹钗与林槐安花枝单凤钗在阳光下闪着相似的光 二人如出一辙的锋利眉眼、身上流淌的血液,昭示着历经千年岁月仍能追溯的关系 林止淡淡望向自己第一个孩子 “看到什么了” 林槐安楞楞答道 “红墙外,金色太阳” 林止很轻的笑了下,最后用手背轻碰了下林槐安脸颊,低声说了句 “平安顺遂” 林槐安看着林止离去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站在她身后的小宫女扶起她,并在她腰间系上一枚玉环 林槐安摸了摸,玉环入手温凉,质地细腻,应与簪子上镶的玉出自同一块料子 小宫女低眉顺眼跪在她面前 “奴婢叩见公主殿下。蒙皇后殿下慈恩,念公主府中侍奉需人,特赐奴婢前来侍奉” 宫女看起来比林晴大不了几岁,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林槐安软着声音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墨,字墨的墨” 当宫女站起来,林槐安才发现她居然只比自己矮一头,且她身材匀称,手上有薄茧 林槐安眸光一暗 那茧子看起来可不像是绣花绣出来的,更像常年练刀所致 墨声音压得很低,而且一点感情都没有,听起来跟背书似的 “公主,传闻在深山中,有一处道观格外灵验,尤其是求平安,奴婢记得叫松风观” 林槐安心里有了数,故答道 “松风观一听就山水秀丽,的确是个祈福的好去处” 二人渐渐走远 椒房殿女史记入《后宫起居注》 “永和五年三月丙寅,阳安公主谒皇后谢恩,后赐玉环一” 阳光被吞没,熟悉的月光洒在床边 醒来的李安梦坐在床上愣神 我是谁?阳安公主? “是你,你是你,只是你” 李安梦楞楞看着柔和的明月 她看起来很虚弱,白色衣服黯淡了些,黑色长发披散着垂在地面,明亮的金色瞳孔暗下去,像被水流冲洗后的画布 明月牵起李安梦的手,放在心口 李安梦感受着身体散发出的温热,以及被层层包裹下铿锵有力的心跳 “我是我?” “对,你是你” 明月状态很不对,说话有气无力的 李安梦微蹙起眉头 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成这样了? 明月微微一笑,虚弱极了,眼里却闪着细碎的光,她抬手抚平李安梦眉间,“安梦一皱眉就像个小老头一样,明月喜欢安梦笑,要开心的……” 李安梦双手捂住明月冰的吓人的手,“你怎么了?” 明月只看着她笑,“安梦不是饿了吗?季枕已经做好饭了,正在院子里等着安梦呢” 李安梦下意识向外望 院子里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又哪来的季枕? 明月冰冷的手贴上肌肤,“安梦该醒了” “?!” 李安梦惊起一身鸡皮疙瘩,睁开眼,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 季枕放下手里的汤,坐到床边,轻抚她的背,语气里带着些担忧,“睡得不好吗?做噩梦了?还是有哪不舒服?” 李安梦摆摆手,“没事,就是……就是做噩梦,梦见变成奥特曼去打怪兽,没打过,被扁了” 季枕无奈放下手,“你总这样” 李安梦翻身下床,端起汤,随口问道:“哪样?” 季枕回眸凝望,挑花眼上扬,有缕头发垂在胸前,“薄情,狠心” 李安梦舀汤的手一顿,心里奔腾而过一万匹草泥马 这居然是个梦中梦中梦!!! 季枕靠在床头,如玉般的手指绕着绑床幔的带子上垂下的流苏,头发披散着,眼尾带着薄红,苍白的肌肤涌上几分淡粉色,“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你难道……” 他轻轻一笑,眼神朦胧,“不想我吗?” 李安梦被勾得口干舌燥,驻足原地想了想,反正吃不上,干脆偏头不去看 千算万算,还是漏了季枕是个活人会动这件事 季枕坐在李安梦面前,攀上她的肩,双手搭在她肩膀,身体缓缓向上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是你的人” 李安梦闭上眼,默念清心咒,暗自祈祷季枕这魅魔姿态能停一停,谁让她是个血气方刚的女人,很难挡住啊 或许是老天显灵,季枕动作停了 李安梦小心翼翼睁开一点眼睛,又被惊得愣在原地 季枕里面什么都没穿,只披了件宽大的外衣,此刻领口大敞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两颗茱萸藏在里面若隐若现 他笑着,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就知道你喜欢我,就知道你爱我,就知道…… “砰” 碗坠落在地,碎成白色瓷片,大片污渍横亘在他们中间 李安梦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狠掐向手臂内侧 此刻她只剩一个想法 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第13章 自我?欲望 为什么醒不过来?为什么! 季枕带着满脸受伤,“讨厌我吗?” 梦中人长着季枕的脸,讨厌的话李安梦实在说不出口 “喜欢吗?” “……” 季枕迈步朝她走来,雪白瓷片划破脚掌,留下蜿蜒血液 季枕走一步,李安梦便向后退一步 她仿佛陷入巨大漩涡,在里面不断挣扎、质问,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要退后,我等了你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是季枕从小陪伴她长大,她被季枕养大,从有记忆起身边就只有他,季枕也只有她……可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她爱上一个近乎养父角色的人!甚至会对他产生欲念! 这是错误的,普通人早早知道的事情,她李安梦用了二十年才明白,为此,她又用十二年打碎从前的自己,重新建立新的观念 季枕向她走去,白色衣衫沾上斑驳的黄,像岁月沉淀后留下的脏污,抹不掉、去除不了,就一直在那提醒着李安梦认为不堪的过去 “为什么不承认呢?” 为什么? 李安梦早已习惯隐忍,纵使内心咆哮、嘶吼,面上也不会显露一点 为什么?畸形的情感就该埋在地底腐烂,不光彩的过去该被埋葬。承认?一段还未发生就已经被修改的错误她凭什么承认! 李安梦被逼至墙边,退无可退 季枕唇瓣划过耳侧,一个轻巧的吻落在脖子上,激起一阵颤栗 “她怎么喜欢自己师傅啊” 声音是从声后的墙壁处响起的,有人看到了?! “不是,那哪是师傅,一直照顾她长大,应该是养父” 李安梦僵硬的扭过脖子,身后墙面消失,只有两个模糊人影,看不见脸 “养父!那更恶心了,谁会爱上父亲角色啊” 人群越聚越多,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怎么办? 李安梦手上移,搭在季枕脖子上,手下缓慢脉搏不断跳动着 她该怎么办? 喉咙像被浆糊糊住了,辩解的话说不出口,心脏猛烈跳动 是恐惧吗?她在怕什么? 季枕松开她,平静无波,眼里却闪着悲伤,“想杀了我吗?” 太像了,这种表情太像季枕了 李安梦打了个冷颤,收回手 同时,话变了 “她居然想杀死养父,真是个白眼狼,人家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她居然要杀他” “可不嘛,人家对她可好了,从小教她各种知识,保护她,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真是个白眼狼” 不是!她没有!没有要杀他……没有…… 李安梦回头想辩解,却对上山顶林槐安的眼睛 她高高在上,不染纤尘,俯瞰她所有不堪 李安梦再次回头,二十岁的她从背后抱着季枕,禁锢着他,紧抓着自己的宝物,看她的眼神略带敌视与怨恨 像在怪她为什么不让她存在,为什么要压制她,为什么要扼杀她 狂风四起,风沙迷乱李安梦目光 季枕朝李安梦伸出手,衣摆猎猎作响,声音不大模糊又清晰,“你要抛弃我吗?” 是谁在说?是季枕,还是自己? 李安梦眯起眼,想要仔细分辨,但无论如何都分不清。她向后退,碎石滚落,身后墙壁变成万丈深渊,她离掉下去仅差半步 风卷起的碎石划破二十岁的手背,刺目的红展现在眼前 很痛。李安梦怀着希冀,越过季枕去看二十岁的自己,期盼她能放手 很可惜,她执迷不悟,敌意也更深了 深渊下的人影聚集,喋喋不休阐述她的罪恶 两难之下,李安梦失望的抛弃了二十岁的自己,寻找新出路 林槐安不知何时站在了玉兰树下,正安静的看着她 李安梦奔向林槐安,耳边呼啸的风盖住私语声,眼前高尚的人占据所有目光 就当她即将到达树下,即将逃离一切时,所有建筑却在顷刻间风化成沙,全部消失,连带着那颗洁白的玉兰树 所处之地变成极致虚无的白,林槐安仍站在那,审视她……们? “你们再一次抛弃了我!” 李安梦看向二十岁的自己,她丝毫不顾形象,歇斯底里怒吼着,跟疯子没两样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抛弃我!你们两个彻头彻尾的烂人!煞笔!凭什么抛弃我!” 林槐安居高临下指出她的罪过 “不要当一个撒泼打滚的孩子,你该反思一下自己,而不是一味指责我们” “我没有错!我遵循着本意,你们不也想和季枕待在一块!” 林槐安话头一转,对着李安梦说 “你也有错,你该去管管她,别让她这么闹” 努力减小存在感的李安梦,“……” 她揉揉跳动的太阳穴,小声蛐蛐,“早知道就跟着季枕走了,这都什么事啊” 二十岁的李安梦一下就炸了 “一个是懦弱无能只会逃避的混蛋!一个是伪善只会说空话的混蛋!我们有什么区别!无论你们想不想承认,我都是你们!” 红色血液滴落,化作火焰燃烧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 火舌舔舐少女裙摆,不甘与愤怒化作实质,可利刃却指向自己 “我明明也是你们的一部分,可你们却想杀掉我!” 怀中的玩偶面目全非 火光映照她扭曲的脸庞 “我是不堪的,我是错误的,所以不该活在世上,哪怕是我自己也不肯接纳我,为什么!” 空气渐渐稀薄 李安梦看看乱闹的她,又看看无动于衷的林槐安,无奈下选择上前 “不许过来!你不许过来!” 无视少女口是心非的话语,李安梦穿过并不会伤害她的火焰,拥抱过去的自己 少女挣扎了下,接着伏在李安梦肩头呜咽,落下的眼泪熄灭了火焰 “为什么不接纳我呢……” 李安梦终于看清她一直抱在怀里的玩偶,刚才在远处时,看背影还以为是季枕,接近了才发现是一只灰色小兔子 李安梦不自觉勾起一点唇角 也不知道她从哪翻出来这么丑的东西,还当个宝儿似的一直抱在怀里 轻爽的春风拂过,地面长出翠绿小草,长出柳树,一切在瞬间枯萎,空间由白转为灰败 确认有威胁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李安梦一刻不停,立即想退开 少女抱紧李安梦,委屈又暴躁 “我……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但你必须抱我,不然我就再燃一把火!” 这祖宗好不容易熄火了,李安梦实在不想再自找麻烦,因此尽全力满足她,并想着怎么才能醒来 才走神一会儿,另一个祖宗就来挑事 林槐安讲话了 “威胁是不对的” 哇塞,眼看她火熄了,眼看她安静了,眼看她又气了,眼看她又要冒火了 李安梦脑瓜子嗡嗡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老实等着季枕做饭,非要睡那觉,咋就那见呢,大下午的睡什么觉 她在心中无声呐喊,谁能救救她啊啊啊啊,真不想处理这些破事啊啊啊 “如果你尝试接受她,会不会不一样?” 谁?! 李安梦看了一圈都只有她们三个……明月? 见李安梦迟迟没有反应,少女松开她,一步步后退,最终转身跑走 随着少女离开,林槐安也紧跟着转身走掉 红光闪过,空间变回白色,又变回熟悉的院子,兜兜转转她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皇宫 不同的是,林止没再走下高台,也没给金簪,冷漠走着流程,问了问她《女戒》 李安梦按规矩应答 之后她给林止一个手帕,林止回了她一枚玉环,接着就走了 李安梦恭敬送走人,自己也向外走,边走边想,除了那个侍女外,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偶然瞧见的一颗槐树吸引了她的注意 槐树枝繁叶茂,散出淡淡香气,一看就被人悉心照料,绝对是这长得最好的…… ……跑题了,李安梦脑袋转起来,回忆着最开始的细节 最开始的风鸾宫有树,但绝对没有槐树……一切都和回忆不同,她现在所处地点是哪?是不同的回忆?还是编造出的梦境? 问题很多,疑点重重 李安梦烦躁的拨弄头发 从始至终都没人给她答案,她也习惯了不去追寻,现在突然来这么一遭,还真不适应 墨开口询问,“公主?”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墨的眼神里有试探和忌惮 但为什么?墨作为林止送来的人,作用是保护林槐安,不该对她露出敌意啊 还未等她想明白,眼前的人便化作云烟消散 火光冲天,李安梦僵硬扭头 燃烧的建筑里有一名女子,头上戴着复杂银饰,身上着暗紫绣银服饰,手腕上似镯似链的东西格外引人注意 浓烟四起,李安梦被呛得咳嗽不止,不得不向后退出烟雾范围 “咚” 李安梦撞上无形屏障。她揉着撞痛的后脑壳,心里骂街,却毫无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等着完事 日升月落,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李安梦试探敲敲身后,屏障仍在。她绕着转了一圈,没有出口 废墟之中没了女子身影,只剩几苗火仍在舞蹈 李安梦望着火苗,沉思片刻,决定走上前去,寻找破局方法 华丽宫殿被烧成焦炭,李安梦踢开碍事的断壁残垣,在正中心停下 刚刚那女子就是站在中心等待死亡,此刻却没有半分痕迹能证明她存在过,可明明熄灭前一秒她还看到那双紫色眼眸在望向她 李安梦不信邪的绕来绕去,并不相信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 毕竟……她在撞痛那一刻就明白 这里已经不是梦了 第14章 绯水 石桌上摆放着早已凉透的食物,夕阳橙光照进大敞着的门里 沾着墨水的笔搭在墨碟边,滴落的颜料晕开一抹胭脂色 季枕紧闭双眼,坐在东南位,身下地面是用朱砂画好的阵法,李安梦被放置在正中心,有心跳也有呼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天地接应,原保长生,魂归本体,魄回本身,三魂七魄归其本宫,护守各方” 法阵按照书写顺序,一笔一笔亮起,从外围到中心,直至红光包裹李安梦 微风徐徐过,给季枕带来助力的同时,也稳住玉兰树上未剩几朵、摇摇欲坠的花 光芒暗下 季枕缓缓睁开眼,胸口叶片发着淡色柔光。他捂住叶子,凝望着李安梦,手下感受自己异常快速的心跳 眼前渐渐模糊,季枕眨巴下眼,阵法中心的人变成林槐安 她的脖子被割开,血液汩汩涌出,身上战甲残破不堪,头发沾染泥污,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 季枕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干,什么都干不了,他就那样看着,一眨不眨看着,当做自我惩罚 谁让他拦不下她,谁让他没有能力救下她,谁让他看到未来却未有动作,谁让他自以为是…… 是林槐安的错,她不该抛弃他,是司马徽的错,他不该让林槐安见到他,是善之神的错,祂不该救下被遗弃的他,就该让他冻死在那个雪夜,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 眼前人变为最开始的样子。比死更致命的,是鲜活的笑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早已麻木……至少他一直这样认为 泪珠滑落,李安梦苏醒 她的手在他眼前晃,“季枕?” 季枕定定看了她两秒,压下翻涌情绪,再次眨眼,林槐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安梦的满脸疑惑 “你咋了?”李安梦说 季枕没回答。刚那一遭,叫他有点没缓过来,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事,可整个人还沉在刚才的情绪中 好在,李安梦没再追问,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给足他反应时间 夜幕降临 季枕眼珠动了动,缓过了劲。他扶着地慢慢站起来,适应了下麻了的腿,忍过眼前一阵晕眩、黑暗,缓缓转过身,去看正在院里吃饭的李安梦 看了一会儿,季枕后知后觉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条形制特殊的手链 脑海中搜寻一遍,找到手链相应记忆,季枕开口问道:“哪来的?” 李安梦嘴里正塞着一只鸡腿,闻言快速嚼了两下,想要咽下去 “慢点,别……” 还是晚了,李安梦不出所料噎住了。季枕快步走过去,倒了杯水,一手顺着她背,一手喂给她,“不用着急告诉我,有时间……” 手刚碰到李安梦的背,还没顺两下,就被她不着痕迹错开 察觉到李安梦抗拒,季枕眼眸一暗。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安梦怎么突然不接受肢体接触了?是不是明月跟她说了什么…… “废墟里” 季枕清醒过来,悬在半空的手垂下,连带着会透出情绪的眼睛一并藏起来 李安梦抽了张纸,随意擦了擦嘴,继续道:“烧了一天一夜的废墟,看起来像室内祭司的地儿,好像建在山谷里” “嗯” 为确定刚刚的抗拒不是错觉,季枕拿走她手中手链时,特意碰了下她的手 她瑟缩了下,接着似是为了缓解尴尬,假装头痒的样子,挠了挠 季枕对此没说什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起来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链上,但微侧的身体期盼着有人能发觉 小心思注定要落空,季枕瞟了眼李安梦,她在那啃得正香,哪还有心思管他 季枕眉眼略沉。生气显得小气,不气又实在气,两难下,他微微撇嘴,不再看惹人生气还不自知的蠢货,真正将注意力放在手链上 黑色与浅紫的珠子串联起昔日光辉,正中间两颗珠子的花托组成蝴蝶形状,稍微一动,振翅欲飞,垂下的四叶草银饰下面,还坠着三个挂坠,一对羽毛和一个云纹水滴 季枕对着月光仔细研究 黑色珠子变成红色,里面一丝一缕的东西像人体输血管,细看还能看出它正在跳动 李安梦的大脑袋凑过来,“啥东西?” 季枕缓缓回头看她,“绯水” “?” 她一脸茫然,一看就不懂 季枕心中暗自腹诽,当初叫她多了解远古历史她阳奉阴违,一看历史就睡觉,只乐意看占卜和功能性的书,现在事情来了什么都不知道 虽是这么想的,但说是不能这样说的,该解释还得解释,谁让他就栽她那了呢 “圣女法器,名绯水,红珠用自身血液混合族中长老心头血,以及上一代圣女心脏练成” 李安梦蹙起眉,“心脏?” 季枕心思一转,打算吓唬一下她,也算是对她不认真看书略施惩戒 因此,季枕故意面无表情盯着李安梦的眼睛,直接说出实情,“活剥,用秘法维持那人性命,叫她亲眼看着自己心脏被剥离,再当着她面碾碎,用事先砍下的她的手,混合、搓成圆珠” 李安梦远比他想得胆大,不仅丝毫不怕,还好奇追问,“那紫色珠子呢?” 没心没肺,季枕心中道。他将注意力放回手链 紫珠比红珠小一些,分布在红珠中间,用来做隔断 季枕转动四颗紫珠,发现它们里面遍布微小裂痕……摔过?不应该,它只有紫色有裂痕,别的没有…… 季枕陷入思考,每当这时,他便无法分心去顾李安梦 不过这也有好处,他无视的态度反倒能让李安梦认真,“紫色……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季枕放下冰冷手链,轻搓着冻僵的手指,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解答道:“绯,常象征血液、生命、驱邪之力,也与祭祀、巫术仪式密切相关,水,常用于净化、通灵或施咒,它就代表水” 缓过了劲,季枕重新拿起来,“圣女从小落的每一滴泪都被收集起来,长大后可自行选择炼化成顺手的武器或者留着举行重大仪式时使用” 李安梦皱了皱眉,“从小?” 季枕再次放下手链,指腹已被冻伤,他微微垂眼,“圣女所诞下的第一个女儿为下一任圣女” 李安梦停了很久,久到季枕都微微偏头去看。她表情复杂,有惊讶,有不确定,还有怜悯,“……那绯珠……” 季枕敛眸不语。李安梦这个状态,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只得沉默着,静观其变 良久过后,李安梦才接受看似平常的手链背后蕴含的残忍故事 正当季枕以为没事了,想接着研究时,李安梦却一反常态的追问,“为什么?” 季枕对突如其来的问询第一反应是不习惯,触及李安梦的眼睛时,忽然冒上来的不安又压下那微妙的不适 他下意识伸出手,向李安梦走了两步,她却向后退了三步,这下轮到他问了,“为什么?” 李安梦沉默、躲避态度成为愤怒的助燃剂 多日积压情绪只差一个机会就会彻底爆发 季枕清楚知道后果,所以他退步了。闭了闭眼,竭力压下情绪,尽量放轻语气,“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下山” “嗯”李安梦垂着头,回了房间 凄凉月光下,只剩季枕一人。他长叹一声,坐在石凳上,呆呆望着手链 它并不协调,给人感觉极轻的羽毛与繁复水滴并不适配,中心水滴像一把锁,锁住蝴蝶羽毛,将它困在华丽的珠子中间 季枕眉心一跳,移开目光,又定格在对面 恍惚间,他看到二十岁的李安梦抱着玩偶,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依赖的笑,眼眸极亮的看着他 季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久违的爱意,与现在不同,那是不加掩饰的,毫无芥蒂、顾虑的 伴随着柔和晚风,季枕伏在石桌上,渐渐睡去 他本以为此次会与平日一般,于梦中窥得林槐安片刻音容笑貌,谁曾想,再度睁眼眼前人是李安梦? 医院病房中,季枕头戴幕篱,白色长纱垂至脚边,将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 年仅两岁的李安梦躺在病床上,小脸皱成一团 五官锋利的女人站在病床另一端,眼中带着审视与犹疑,“你真的能救安梦?” 季枕冷淡回应,“嗯” 床边的男士心疼的抚摸李安梦脸颊,为她擦去额头冷汗 房门被小心推开,九岁的男孩跑到床边,着急询问,“妹妹又做噩梦了?” 季枕伸出手,轻轻搭在李安梦手臂,她逐渐安稳下去,“她自出生起便梦魇缠身,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季枕收回手,李安梦再次沉入痛苦梦魇,呼吸微弱,“许女士,时间不多了” 许胜意握紧拳头,望着女儿苍白的小脸,下了决断,“麻烦……” “不行!” 触及母亲冰冷视线,李裴逸声音颤抖,却丝毫不退,“不行,妹妹才两岁,去雪山上怎么生活……” “裴逸!” 李闻柳不赞同的摇摇头,示意他停下 面对眼中闪着寒光的父亲,李裴逸咽了咽口水,接着说:“我们……我们可以接着用符纸,已经用了两年了,我们又不缺钱,没问题的……!” 李闻柳没再让李裴逸闹下去,几步上前,捂住他的嘴,拖着他离开病房 空寂的病房中,除了李安梦偶尔难受的哼唧外,再无其他声响 季枕站在那,观看诀别场景 许胜意蹲下身,蜻蜓点水在李安额头落下一吻 季枕从她散落长发中,看到藏着的几根白发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在山上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我” 许胜意抱起女儿,交付到季枕手中 李安梦似有所感,小手攥着许胜意衣领不放 泪水滑落,许胜意慌忙抹去,顺起床上玩偶,放在李安梦手里 季枕伸出手,李安梦主动握住他手指 无视许胜意的悲伤,季枕微微扬起唇角,白纱下是闪着满意的眼睛,他毫不犹豫,抱走李安梦,将她温暖小身体抱在怀里,朝房门外走去 眼看她越走越远,许胜意喉咙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没忍住,多说了句,“麻烦道长照顾好安梦” 季枕不理解这种愚蠢的话怎么问出的口,故此并未搭腔 保镖为他打开房门 李裴逸被李闻柳抓着,困在原地,却依旧不断挣扎,看样子是想把李安梦抢回去 季枕收回目光,越过父子二人,微微垂眼去看李安梦恬静睡颜,也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好梦呢 身后李裴逸呜咽声远去 季枕露出一点笑容 而沉溺在与家人欢乐野餐的李安梦,浑然不知梦外发生了什么事,正沐浴在阳光下,被哥哥的鬼脸,逗得咯咯直笑 第15章 安梦 李安梦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不听主人使唤的一会想废墟里的人影,一会想心脏被碾碎的画面 银制配饰垂在光洁的手背与燃烧烈火形成对比,浓郁的紫色眼眸精准定在她身上 风吹过,焦黑废墟化作尘灰散开,又迅速组成一座新建筑 那双手沾满了血,一双手臂放在她身侧,她高举起匕首,对准地上女人的心脏 在下刀前一刻,李安梦再次对上那双紫色,可惜浓雾四起,看不清她的脸 鲜血四溅,模糊身形,庭院里空无一人 雨水混着泪水将一切冲刷干净,只有皎洁月光见证了一切 …… 李安梦翻身下床,疾步走到院里,触及季枕沉睡背影又慢下去 停在原地,她感受着微凉夜风,转身小跑着去到季枕房间,捞起一件厚些的外披,披到季枕身上 做完一切,李安梦拿起桌上手链,跟随直觉,正对着月光,拨弄黑蓝色珠子 某一个角度,画面投射在地上 李安梦清楚看到连接大殿的后方庭院。光洒在地上,正中心的湖面泛起波光 手链坠地,女子依次摘下银冠、耳环、项圈、手镯、腰带,最后一件是脚腕上的银铃 扑通一声,女子跳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最后的留影是烈火在灼烧银制品,戛然而止 最后一任圣女没死!李安梦微微睁大了眼,湖中心应当是有密道,她从那逃走……可为什么没人发现呢? 各种问题盘踞在脑海,却没有答案 李安梦拨弄另一颗相对的珠子,想着这里会不会有线索 画面显现,还是烈火,但这次画面对准的是一张纸 李安梦皱眉细看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月银蛊》 淡黄色的卷宗详细记录了月银蛊炼制方法,不知怎的,李安梦莫名觉得熟悉 仔细回想了下,她记起起在废墟探索时,刚刚接近便风化的纸张,而与之一并想起的,是从她身体里取出的蛊虫 李安梦拿起腰间锦囊,打开一看,蛊虫蔫巴巴的躺在里面 为确定这东西对自己有没有影响,李安梦倾身仔细浏览 片刻后,她不耐的轻啧一声。画面太远,字迹太小,看不清楚 回到原位,李安梦尝试拨弄珠子调整角度 画面闪了下,接着纸张全部展现 李安梦一边感叹珠子的神奇,一边仔细阅读 大致的制作方法和作用与季枕说得大差不差,只多了些细节 比如满月银水就是满月天照着的圣水,而圣水则是每天清晨缅桂花露水与……天空之泪? 什么鬼?李安梦满脑袋问号。天空之泪?雨水? 直觉告诉她不是 不管了,看不懂的就先略过去,一会再说。这样想着,李安梦继续看下去 书卷最后一行写着:“疆域一千七百六十三年,第一百二十七任圣女,眷思量,创造安梦蛊,作用为安神助眠驱散噩梦。疆域一千七百四十二年,第一百二十八任圣女,眷溯锦,于原基础做改良,创造月银蛊,作用为助修为取人命” 李安梦眯了下眼,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漾儿,自保为上,重担族人为后」 漾儿? 画面卡顿了下,接着拉远,身着红色服饰的女人停在纸张前。她动作略带僵硬的蹲下去 李安梦的倒吸一口凉气 女人的胳膊上有密密麻麻细小缝线,衣服与肉连在一起,而她露出的苍白侧脸,昭示着她与被刨心的是一个人 她的指尖滴落的一滴血在纸上迅速结成成蛛网状态,一点一点包裹住纸张,片刻后像蒸发了一样消失 女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站在火焰中心 两根横梁砸在她身前与身后,蹿腾火焰遮住湖面。火光摇曳下,她的身影与圣女一模一样,挑不出丝毫错处,只有那双紫色眼睛比圣女淡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熄,她代替她的女儿葬身火海 画面还在继续 李安梦在里面看到自己 她踢开沾着细小火苗的残垣,俯身想拿起完好无损的纸张,可刚接触到,那东西就化作飞灰 李安梦看着她顿了下,接着手腕一转,拿起了手链 画面消失 李安梦停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回到了一万年前,见证了一场蓄谋已久、不能对任何人说明的秘密。可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题填满脑袋,有好有坏 好处是没空去想与季枕复杂关系,坏处是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偏偏从现在的发展来看,她还必须去找出答案,生活才能恢复正常 李安梦满脸生无可恋,一屁股坐在季枕对面的凳子上,趴在桌上就是睡……睡不着…… 李安梦腾一下站起来,眼下泛着淡淡乌青。她盯了季枕一会,在面子与睡觉之间摇摆,犹豫了会儿,她最终选择靠近他 毕竟面子什么的,还是比不上小命嘛,古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服了自己,李安梦搬着凳子放在季枕身旁并干脆利落的坐上去 好近啊。李安梦枕着自己手臂,数着季枕根根分明的睫毛,到右眼时发觉他眼尾有些湿润,接着一颗泪坠落 李安梦下意识伸手接住。微微发冷的泪盛在手心,她突然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不追问了,他身体那么差,寿命也没多久了,干嘛还和他争论那些有的没的呢? 李安梦不断为自己洗脑,却无法忽视心底的真实想法,它叫嚣着,想和季枕吵一架,想发泄出不满,想了结这段关系…… 季枕身上淡淡冷香是极好的助眠剂,不浓的味道总能让她安心。想着想着李安梦沉入甜蜜梦乡 在闭眼前一秒,李安梦脑海中闪过女人严肃面容。如果没记错,那是她的母亲 柳条拂动,春风和煦,太阳不大,刚好可以照得人暖洋洋的 草坪上铺着明亮的黄色野餐布,上面还坐着一个小人,看起来也就一岁左右 李安梦靠在树上,注视着一切 八岁的男孩正做着鬼脸,逗得小人咯咯地笑 她哥叫什么来着?李安梦将家人在心里捋了一遍。母亲许胜意,父亲李闻柳,哥哥……哦,李裴逸 许胜意坐在遮阳伞下,皱着眉头对着电脑,耳朵上挂着白色耳机,看起来在开会 李闻柳打开便当盒,拿出两个三明治,一块递到儿子手里,一块喂到妻子嘴边,“好不容易出来玩,开心点,别查了” 许胜意明显很习惯丈夫的照顾,就着他的手啃了口,又指向一瓶橙汁,勾了勾手指,“安梦状态时好时坏,我肯定要抓紧时间找解决办法,总不能让她真跟着那个道士去山上” 道士?李安梦疲惫蹲在地上,心中感叹,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闻柳插好吸管,喂到许胜意嘴边 李裴逸小心翼翼挪过去,压着声音说:“就是就是,山顶又冷又寒,妹妹那么小一团,还挑嘴,别人怎么可能照顾的好,再者那道士来路不明,谁知道……” “裴逸”李闻柳眉眼压低,“食不言” 李裴逸挪回小人身边,背对他们,看起来气哄哄又委屈巴巴 小人即使在梦里也不老实,伸手在空总抓了抓,握住李裴逸手指,小声呢喃:“哥哥” 李裴逸更委屈了,胡乱抹去脸上泪,抱起妹妹,护在怀里,嘟囔道:“谁乐意搭理他们,我有妹妹就够了” 李安梦若有所思。这对父子看起来关系不大好,许胜意满目愁容,看起开不太管这个儿子……她轻笑了下。李裴逸在这家里也够惨的,爹不疼娘不爱的 许胜意摘下耳机,推开碍事的李闻柳,轻轻走到李裴逸身边,握住他的手,比了个用口型,好像是在问,妹妹睡着了吗? 不太对……没说这么多字? 许胜意牵着李裴逸到不远处湖边,交谈间李裴逸情绪渐渐好转 李安梦好奇,李安梦尝试,李安梦撞墙,李安梦放弃,李安梦重新蹲回原位。她托着下巴,眼睛看着阴沉的李闻柳,手上揪着草,充当消遣 时间流逝,微风渐起。母子二人回到原位,小人苏醒 李裴逸扶起妹妹,打开保温盒,舀起一勺粥喂到妹妹嘴边 李安梦挑了挑眉。帮小孩吃饭这种麻烦事李裴逸居然主动做,而且看起来还挺开心 小人没吃几口就左顾右盼的,一点都不乖。李安梦坐在树荫下,敲着发麻的腿,默默吐槽,真是白瞎那碗粥了 小人看了一圈,突然回头,直直望向李安梦 李安梦被小人耳后一闪而过亮晶晶引得陷入沉思 ……她好像明白季枕是怎么发现她身上被种了月银蛊的了 小人向着李安梦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被早有准备的李裴逸精准接住 李裴逸手卡在小人腋下,絮絮叨叨,“那里有树,安梦是想折一条柳枝吗?如果想就点点头,不想就摇摇头,哦!对了,想就告诉哥哥……” 后面的话李安梦一句没听进去,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小人脖子上挂着的三角符文 那东西外表确实是正常的安神驱散噩梦的样式,但里面却藏着一股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的能量 未等李安梦想明白那股能量是什么,身后屏障突然破开,白色碎片飞溅,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搭在她肩上,强硬拖走她 眼前事物倒退,眩晕感强势来袭,李安梦下意识闭眼 再睁眼时,她已来到了一处全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