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墟天南》 第1章 完结 天幕渐明,血红的薄雾被初晨的白光刺透,却不见消散的趋势。一片死寂中,这处战场迎来了黎明。黎天南推开身上压着的重物,眉头一皱,利落地站了起来。 他唤出断裂的本命剑,灵力凝出半截剑身插入脚下的土地,勉强立住。黎天南脑中混沌一片,迟钝地转动脖颈,观察四周。大地上四处散乱的碎肉块早已辨别不出原来的样貌,他身上的浅色衣物也已经被血污染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凄惨之像,残肢断臂数不胜数。如他这般还能站起来喘气的人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来。 是他赢了。 黎天南意识到这点,紧绷着的身体瘫软下来,向后一倒。本命剑失了灵力支撑,没了下半截,也跟着自己的主人哐啷坠地。 黎天南倒在一片浑浊的血色之中,和他睡梦中的温暖及其相似,但也有所不同,他的后脑勺硌到了什么硬物。黎天南伸手一捞,拽下了那块东西,是一块模样规整的方形玉牌,刻着“明决”二字,代表了黎天南枕下尸身明决门弟子的身份。 “哈……哈哈……” 黎天南干笑了两声,随手把玉牌丢了出去,这样的玉牌他从前也有,不稀罕。 躺在这里的人是谁呢?是他从前叫过师兄师姐的前辈?还是在他叛逃之后新入门的弟子?是五位仙尊的其中一位吗?总不能是掌门吧。 黎天南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聚起所剩不多的灵力,本命剑重回手中。他握着这把跟了他多年的老朋友,举到眼前,剑柄上复杂的纹路早已被血渍填平,剑身从三分之一处断裂开来,裂口平整,看不出是在混战中被什么东西打断的。 断成这样,要拿什么才能修好?我没有钱啊…… 话说,该去哪呢? 灰白色的天穹,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抬头看过天了,躲避追杀的时间太长,白天中大部分时间都裹进了掩盖身份的黑袍中,也不敢抬头与人对视。身体各处传来疲软的酸痛,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污浊的空气,一时间不知道心中萦绕的感情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无处可去的迷茫。 “……呼……呼。” 黎天南呆愣地望着天空,躺在层层叠叠的尸堆之上。他在断剑的残面瞥见男人陌生的脸,黑红一片,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似猫一般精明且亮的金色眼瞳紧盯着他。凌乱的散发打着弯贴在脸侧,浸满了黑血。 他很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脸了,居然对这个男人感到了一丝陌生,黎天南扯动嘴角。剑影眼中的光亮一闪而过。他有了一个好去处。一个没有人会怨恨自己,一个可以一直休息的好地方。 黎天南仰天长笑,咳出几口黑血,他似毫无察觉般对着自己高高举起了断剑。 ——(全文完)—— “……啊?” 拿着手机翻阅到此的白济泽没忍住,喉间涌动发出了一个代表疑惑情感的急促音节。 刚端上的炒面冒着热气,端面的老板还未走远。听见他出声,老板疑惑转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咋了小泽。” “不是不是,没咋……没事。老板你忙去吧。”白济泽慌忙笑着掩盖着自己的真实情绪,抽出一次性筷子扒了两口热气腾腾的炒面。 “诶,好。” 老板点点头,看上去表情仍有些困惑,但她并没有纠结太久,答过老顾客,便安静地坐到后桌剥鹌鹑蛋去了。 可老板安静,老板的手机并不安静,似乎是在刷着短视频,什么类型都有,各种夸张吵闹的bgm和笑声接连响起。 “小王最新天气预报,看天气找小王,受台风影响,本市今晚八点可能会有强降雨,这个强对流的风也是相当厉害啊!各位呢注意安全,没事就别出门,很危险的……” 白济泽机械咀嚼着口中的炒面,自动过滤了杂乱的背景音,肉丝炒面微辣不要包菜多放豆芽,是他常点的老样子,可这会却有点吃不出来平时的味道。他有些烦躁地咬着筷子,左手大拇指滑动手机屏幕,刷新着完结章的最新评论。 【第一千零三章 】 :《新的开始》 1555L(小心心心):不是啥情况?天南哥自刀了啊?挺这么久打完最后一仗道心破碎了? 1554L(momo):? 1553L(芒果多多):???? 1552L(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1551L(天南哥一路走好):作者已经完全不在乎订阅和打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了 1550L(花开富贵):没事肯定还有反转姐妹们,等明天更新! 1549L(lucky):唉,我看炒面是不知道怎么编了,江郎才尽了,同类型的题材我最近在追的另一本就很不错,也是主角顶替身份的修仙文,这本不虐,纯爽文,需要的亲可以戳我主页看收藏哦~~~(玫瑰)(爱心) 1548L(加油啊天南哥):好吧天南哥,你已经不用再努力了 1547L(加油啊天南哥):? 1546L(黑色梦魇):新开始了些什么??重开也算新的开始啊? 1545L(炒面你还欠五个番外):? 1544L(见初朝免朱苟不如):你赢了炒面你赢了你才是全文最恨黎天南的人吧这书里没一个比得上你虐男主有流量数据好就一直虐是吧呵呵真让你蹭到了黎天南在你书里当主角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1543L(见手青刺身):写这么惨真不怕自己穿进去哈(龇牙笑) 1542L(反野被抓):还得是黎天南,感情九百多章下战书是在哪亲自挑选陪葬品。风光大葬了,这么多宗门高手一起陪葬,配置很高,牛(赞)(赞) 望着满屏的问号和千篇一律关于主角身死的讨论,白济泽皱着眉头,切换了评论排序,由时间排序转为了热度最高。评论区一下子干净不少,浑水摸鱼辱骂拉踩的水军不见踪影,置顶的是一篇作者发布于两小时之前的小作文。 【作者置顶】【作者评论】301L(炒面加葱糖呀):大家好,我翻看了一下评论区的热议,相似的问题太多了回复不过来,在这里统一解答。关于“为什么黎天南打赢了要自刀?”我觉得,正是因为他打赢了,他才会选择结束自己。其实他的结局从我第一版大纲出来的时候就定好了,中间反反复复改过很多次,特别是完结前一个星期,是我最纠结焦虑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不要按照@泽泽老板的提议,让他死遁之后隐居算了,但是最后我还是写了最开始定下的结局(笑)。黎天南当初设计的人物底色就是一个比较孤独悲凉的感觉,我觉得结局还是贴合这个特质比较好,但是他又是个怕孤独的人,以他的性格估计活下去了也不敢和任何人再有交集,可能当个一辈子野人了(笑)。我感觉那样比死了更惨,他已经痛苦26年了,往后余生就别接着痛苦了。再有就是我看见有人在问“真的黎天南去哪了有没有可能打复活赛?”,我再次声明,没有什么真的假的,现在的黎天南就是黎天南,以前那位已经死得透透的了,番外也不会复活的。(摊手)休息两天之后会开始更新番外,预计有六篇番外,不排除有老板使用钞能力加更的可能(撒花)(撒花)感谢大家三年的陪伴,我们下一本再见。 满腔不解悲愤在看完这段话后渐渐平息,炒面见了底。白济泽在输入框打了段常规祝福语,犹豫了一会,又删掉了。 他叹了口气,拿着手机盯着空荡荡的输入框看了一会,试图从陪伴了自己两年的故事已经结束了的怅然中解脱。最后一段关于黎天南的描写一直在他脑中重演,他喉咙发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输入框内早已经打好了一个和众人相似的作者早已解答的问题。 “为什么黎天南非死不可?” 白济泽没有犹豫,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大拇指长按删除键,把输入框删了个干净。 连点两下刷新,直到看见自己的最新评论出现,白济泽如释重负。最新一章的逆天结局快把这网站的评论板块干废了,切换排序都卡半天,点进置顶的楼中楼更是不得了,直接白屏,只能退出重进。 大家伙都骂得很热情,更有甚者吐槽应该让作者自己穿成黎天南,体验一下倒霉男主的二十六年就老实了。很新颖的发泄方式,至少观感比那些上来问候家人的好。 白济泽把碗筷收拾了一下,从冰柜里拿了瓶茉莉花茶,扫码转账,走之前还和老板打了个招呼。 “走了,老板。” “就走啊?外面下雨呢,坐会的。” “不了,早点回家。衣服还挂在阳台没收呢。” 听他这么说,老板没再挽留,她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拿起身旁竖立的雨伞递了过去,“带伞去用,别淋湿了。” “好好好……”白济泽微笑着,有些无奈地接过雨伞。对于这位同乡婶娘的关怀,他还是有些难以适应,“我明天买早餐的时候带过来。” “你啥时候方便啥时候来。” 老板摆了摆手,接着剥鹌鹑蛋刷视频去了。 这把伞有些年头了,不是便携的折叠伞,估计和白济泽的年纪一般大。伞柄上除去塑料把手的部位隐约看得见锈痕,拿在手里很重,金属伞尖磨损也很严重。 白济泽撑开伞,步入雨幕中,青蓝的伞面在昏暗的室外快与路面融为一体。白济泽瞥了一眼自家阳台的方位,几件衬衫在防盗网内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明明出门之前天气还不错的。 吃个面的功夫就变天了。 所幸他的住所离店路程不远,走回去大概也就十五分钟左右,阳台上的衣服还不至于完全湿透,拿吹风机吹吹,明天上班还能穿。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振动响起提示音,白济泽眉头一皱,暗骂了一句逆天老板休息日也不安生。解锁屏幕却发现工作软件上没有冒出小红点,反而是看小说的软件图标上有个十分显眼的99 。白济泽眉头一挑,并没有对无辜受骂的公司老板感到抱歉,只有自己的评论终于火了的欣慰。 1619L(泽泽):谢谢炒面带来的作品,恭贺《天南,天南》圆满完结!(撒花)(撒花) 【作者回复】1l(炒面加葱糖呀):谢谢泽泽老板(亲亲) 2l(炒面你有没有心):什么意思呢,只回老板是吧。其他评论理都不理。我都有点磕你俩了,你们俩打包一起穿进去得了。 3l(泽面99):666 4l(炒面你还欠五个番外):啊啊啊啊啊啊泽泽老板你来了快救一下啊快使用你的钞能力啊啊啊啊啊啊我随二十啊啊啊啊啊 5l(天南哥一路走好):番外能把天南哥复活一下吗炒面大大(苦涩) 6l(泽南99):999 7l(见初朝免朱苟不如):呵呵这种结局也能恭喜 你真看完了吗在庆祝什么完结啊 这种完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圆满在哪啊到底为什么你打榜这么久从来不帮黎天南说话 你那些钱打赏就是想看他被虐是吗和炒面吃一桌饭一个碗里捞骨头的还有粉丝磕看见你我就恶心懒得喷你们都会遭天谴的!!! “噗嗤……” 白济泽情绪稳定地滑动屏幕翻看回复,当看见忠实黑粉“见初”为他留言,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摇摇头,顺手点了个赞。 腋下夹着伞柄,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决定回去慢慢看自己评论生涯的第一个99 。 冰冷的茉莉花茶回味是淡淡的甜,白济泽咂了咂嘴,恰好看见小区门口树下有个绿皮垃圾桶。他一口气喝完了全款三元买下的茉莉花茶,拧紧瓶盖,哐啷一声丢进桶内。 天边白光一闪而过,白济泽抬头,闪电的银白拖尾从树叶缝隙中蹿过,厚云中隐约传来轰隆隆的暴风雨前奏,看来这雨会越下越大了。 白济泽有些忧心明天的通勤路该怎么走。 “唉……还遭天谴呢,怎么不叫雷劈了我。” 这还实际点呢。 白济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走出树下的阴影。想到这样糟糕的天气明天也要上班,黎天南死了他明天也要上班。他能为个纸片人发声什么,结局都写好发出来了,他又不是作者想改就能改,他投更多钱下去黎天南就能在番外仰卧起坐爬起来吗。 爬起来的结局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就只是个有点闲钱,爱给自己喜欢的人物打榜,忙忙碌碌却又不知道一整天在忙什么,没用的大人罢了。 他才不应该在意自己追了两年连载的小说男主到最后死了,他在意的只有高涨的菜价和小区坑洼的红砖路什么时候修。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往外蹦。 “就算被雷劈了也请不到假啊……哈哈。” 他苦笑两声,轰鸣的雷声随后便至,不仅盖住了白济泽在雨中微不可闻的笑声,还震得他耳内一片嗡鸣。 一道疾驰的银光自天上来,斩开了乌云密布的静谧雨夜。 “我嘞个去!!!”不远处小区楼房阳台上观雨的户主瞪大了眼睛。打着赤膊的中年男人面色惨白,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目睹过最荒诞离奇的事。 “一个雷而已,你鬼叫些什么?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七点半琳琳补习班要放学,你去接一下。我正好把汤煲上,等你们回来就差不多了……”客厅里打毛衣的中年女子不耐烦地扯着毛线团,把丈夫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等她说完,中年男人再次“鬼叫”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逃进了屋内。他的脸被吓得毫无血色,双手比划着指向楼外,大喘气着,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把话说明白:“有,有人被雷劈了!!烧起来了!小区门口!” 第2章 新的开始 “完了完了……尊上伤势如此之重。定是不能赶去参加……家宴了。” 意识飘散之际,白济泽隐约听见有人在他头顶说话。那话像是从九重天飘下来的一样,听不真切,却刺得他耳朵痒痒,他不由得扭动脖颈想避开这遭,但一动全身上下便传来火烧似的尖锐刺痛,只能作罢。 “哥哥,我们这会该怎么办啊?那雷劫怎么会这么厉害,尊上不是说那只是灵兽化形的雷劫,不足为惧吗……呜呜呜……” “唉,不是为了护着我们尊上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的。焕骨生肌丹也都喂下去了,怎么不见效……若是家主问罪……” “呜呜呜,哥哥……” “蓝鹇,你莫急。我在。” 这二人声音一重一细在他耳边争论不休,唉来唉去神神叨叨,吵得白济泽睡不着觉。他第一反应是真该找找房东了,这小区隔音太差劲,以前能听见小孩练钢琴就算了,现在连别人家的电视剧声音都能听见。 太过分了。 白济泽忍无可忍,心中憋着一口气,忍着疼龇牙咧嘴从邦硬的床上坐了起来,开口想骂电视关小点声,到嘴边却是痛的哎哟一声,险些没倒下去。 他这一顾涌给站在床侧的两个小童吓得不轻,二人皆是一脸惧色,发现白济泽并无性命之忧后,大些的那个一脸关切凑上前来。 “尊上?您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可太有了。 白济泽懒得说话,脑袋里像有人在打鼓嗡嗡作响,连着面前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他有些头疼,下意识扶额,指尖粗糙的触感让他动作一顿。白济泽抹面,发现脸上缠着层层叠叠的布条,他十分烦躁用力一扯,还扯不下来。 “……什么玩意。” “尊上,您莫急。”小童拉住了白济泽的手,“村医来看过,至少要等一个月才能拆……” “呜呜呜呜……对不起尊上,都是我不好。”另一个矮上半截的小童哭得抽抽搭搭,“您要罚便罚我吧,是我贪玩跑进了结界,哥哥只是来寻我,与哥哥无关的!” “……” 不是,你在哭什么。 白济泽的脑内状况好了一些,他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小孩,大的应该有十岁,小的不好说,五六岁都有可能。两个人穿着款式一样的衣袍,胸口处隐约可见金线绣的鸟羽纹样。 “不!是我不好不听劝告非要闯入灵兽结界,害得尊上为了救我们以身挡下天雷,尊上若要将此事禀回家主,单说我一人便好!”大些的小童动作利落扑通一声双膝下跪,还不等白济泽阻止,又哐啷一下给他磕了个响头,伏地不起。 小的那个见他哥哥如此,也照葫芦画瓢,扑通跪下哐啷又给白济泽来了一下。 白济泽有气无力道:“停。” 见二人仍旧跪着不动,他又摆了摆手:“都起来。” 脑子里乱得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两个小童像紧紧依偎着的幼鸟,互相搀扶着站起,见白济泽不言,大些的那个壮着胆子,朝他深深一拜。 “尊上,您此次护着我们兄弟的恩情白鹇没齿难忘。”在白济泽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颤抖的后脑勺,应该是也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份量,白鹇涨红了脸,“以后有您用得上的地方,白鹇蓝鹇定当全力相助。” 蓝鹇立刻有样学样朝着白济泽深深一拜,腰弯得比他哥哥还深。 白济泽颇有些头疼,心情和成为熟客之后被砂锅米线店的老板送家乡特产一样无奈:“我要你一个小孩助什……你叫什么?” 白鹇眨了眨眼道:“禀尊上,白鹇。” 蓝鹇立刻跟上:“我叫蓝鹇。” “……” 评论区不是诅咒作者穿进来吗怎么穿书的成我了!? 白济泽记得,那是夏天最热的一个月,柳叶都晒打了卷,他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打工。 为了工作通勤租房东跑西跑看房,中介请他喝了杯价格平价的咖啡,半杯都是冰,冰的人脑壳疼。 穿着黑西装打领带的中介大热天额头滴着汗,长发扎在脑后高高盘起,带着他爬楼,还不忘介绍这个老旧小区的种种优点。 “你别看这个楼道旧一点,老小区是这样的。但是你看这个电线啊,半年前都重新排过了,现在很安全的。价格是比之前那个小区贵一点,但是在外面租房嘛,那肯定还是安全第一。而且我们这个楼层采光啊通风啊都是可以的,除了没有电梯上下辛苦一点,就当锻炼身体了。” 中介掏出钥匙打开了502的房门,递过鞋套后先白济泽一步走入屋内,拉开了客厅的碎花窗帘。 “房子是老了一点小了一点,但是采光好啊你看,通透,你再随便装一下就很漂亮的。冰箱洗衣机空调都是大牌子的房东以前自己用的,耗电都是最低档。邻居也安静,很多上了年纪的养老的,不会吵。安保也都跟得上,楼下走十五分钟就有便利店炒菜馆,过条街有个商业广场,拐个弯就到地铁站,公共交通什么的都很方便。水电你也自己交。而且房东说了,你如果长租两年以上的话他还可以再降降,以后卖房也优先找你。” 白济泽咬了咬纸吸管,迟疑道:“行……我再考虑考虑。” 中介满脸堆笑:“行,那帅哥你先考虑。咱们先走了?” 白济泽点头,跟在中介身后出了房间,出了小区。身穿西装衬衫长裤三件套的中介潇洒地骑上电动车,戴上头盔,对着白济泽点头示意:“去地铁站吗?我顺路!送你过去。” 白济泽摇摇头回答道:“不了,我就在这附近走走。看看周围环境怎么样。” “好嘞!看好了联系姐啊。” “嗯。” 和他看上的另一处房源条件差不多,差价二百,一南一北,这处离公司甚至还远些。但如果按照中介说的长租可以降点…… 他思考着,鬼使神差走进了距离小区不远的一家砂锅米线店,店里空调开得很低,大夏天的也有不少人点了砂锅边吹边吃。 香是挺香的。可他刚喝完一杯咖啡,肚子里都是水,这会不想吃带汤的东西。他对着墙面上的红底大菜单看了一会,对着在收银区的老板说:“来个大份肉丝炒面吧,不要包菜,多放点豆芽,微辣。” 老板的眼睛唰的亮了,连带着声音都有了一丝雀跃,她的手指向桌上的二维码:“十五元,你扫我。” 随后白济泽看着这位老板一卷袖子走向热火朝天的后厨。 “起开!你上前面看着去,有娃子点炒面了!我就说写上去会有人……” 后面的谈话被锅碗瓢盆的声响盖住听不清晰。 不多时,一位和老板年纪相仿围着红围裙的大叔有些局促地挠头走了出来。大叔站到收银台后,和白济泽对上视线,他腼腆一笑,一副很努力想问白济泽要吃什么的样子。 反而给白济泽整尴尬了,白济泽左看看右看看,从冰柜里拿了瓶茉莉花茶,“多少?” 大叔比划了三根手指,“三块。” “转过去了。” 白济泽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点开自己常看的小说软件,准备解解闷。 这时一条标红的推荐语跃入眼帘。 “你要带着兄弟的份一起努力修仙啊!!!” 白济泽点进去之前还以为会是《修仙界都是我和我兄弟的传说》《兄弟死后我成了宗门天才》这种一句话简纲式的标题,结果小说名意外的朴素且平常,大概是在榜上白济泽会直接跳过的类型。 《天南,天南》 文案还算对胃口,无cp文,已经连载一年多了,作者更新稳定,三百五十章有一百二十万字出头了,从现在开始追也够他看。 白济泽点了收藏,打开了第一章。 就这样,白济泽的人生在这个等待肉丝炒面看小说打发时间的午后,完全被《天南,天南》的作者炒面给毁了。 故事开头非常反套路,或许是白济泽看这类小说看得少,缺少比较的对象。 讲的是男主无名氏……是的男主第一章连个名字都没有。无名氏是一个修仙世家凡世分支,都是普通人的一个宅子里的一个,茶奴。 那么什么是茶奴呢。 首先这是一篇修仙文,有灵根的可以跑去山上拜师学艺,那没灵根的或者空有灵根没钱交学费的,就只能当个普通老百姓。 此篇文设定一个大宗门护一方土地,没有衙门没有官府没有皇室。普通人之间有了纠纷能自个解决当然更好,实在闹得不可开交没办法了就要递交判决书,靠驻守的仙人来解决。 按理说修了仙就该斩断尘缘,去姓更名,专心修炼。 可说是这么说,真掰扯起来就麻烦了。你七舅姥爷的儿子在外面打死了人,你一颗丹药下去就能把人治活了,你帮帮忙吧!你七舅姥爷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诸如此类的事,越理越理不清。 很多事都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有亲人进了宗门当仙人的那些人家,腰杆也就这样挺得愈发直了。 那直着直着,就有些人觉得自己虽然不能修仙,但还是与众不同的呀!因为我的妹妹/妈妈/表姑/三伯父的邻居/表叔的侄子是仙人啊! 凡人自己拎不清倒也没什么,但偏偏有的人修仙后就是爱接济凡界的本家,手缝里漏出去一点东西在凡界都足以卖出高价。但凡出了这样一位仙人,凡界就要乱上一阵。 有些人靠着这些东西起家,等自己那位接济过本家的老祖宗飞升了,还依旧用修仙世家的名头买卖东西,给自己冠以xx代飞升上仙某某亲戚的头衔。 这样的家族内部规矩更是繁琐,基本有一半都是为了捧“仙人亲戚”这种身份瞎编硬凑出来的。 非常不幸,《天南,天南》的男主角无名氏,开局就在这样一个家族里当看守茶田的茶奴。这个家里有一条莫名其妙的规矩,说仙人曾经指点过,如果要种出好茶,就要用人的精气神去饲养它们。最好还是幼童,有活力,干净,成人身上的浊气太重,会碍了茶的品质。 茶奴不可剪发束发,不可着履。男主的工作基本就是披散着头发赤脚巡茶田,拿着家主淘来的各类“仙书”给茶田读,偶尔吹吹茶叶笛。像他这样的茶奴共一组十二个,男女各六人,两间宿舍。茶田里一直都要有人看着,十二人轮休,一人一天可以睡上三个时辰。 男主标配无父无母,孤儿出身,没什么好说的。自从他有记忆起就在这家念书巡田,语言功能都退化了,开头三章除了给茶田念书是一句话没说过。 本来这样的日子也算宁静祥和。可不出意外的话,果然要出意外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午后。这个修仙世家凡界分支的普通人家主九某人,决定开个宴席庆祝自己的妹妹的儿子,也就是他侄子成功结丹。 这侄子是近百年来家里有灵根的独苗苗,这次可实打实和仙人攀上了关系,家里人宝贝的不行。要不是孩子娘走的早,倒插门的亲爹又是个没用的,九某人是舍不得把他这么早就送走上山学艺的。 然后又是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午后……午夜了。 九某人苦等一天没看见侄子回来,去接引的两个小童也迟迟未归,他放下筷子出门去寻,结果却在路上看见小童们驮着一具似人的包裹,艰难前行。 他摘下头套一看,焦黑的皮肉根本辨不出死者身份,可颈下有一处和他侄儿一模一样的胎记。两个小童哭哭啼啼拼凑经过,说尊上是为了救他们而死。家族东山再起的希望化为泡影,九某人怒火攻心,沸血直冲天灵盖。 直接给气疯了。 他毫不犹豫掐死了两个小童,神情疯魔,口中话语颠倒无序:“白鹇!蓝鹇!你们害我侄儿!拿命来还!!” 然后回家见一个掐一个,掐出了一个璀璨新篇章,掐出了府内走水漫天火光,掐出了黎天南惊慌失措带着烧伤远走他乡。 致敬传奇掐脖王九某人,为《天南,天南》的评论区贡献了第一波问号波浪。 第3章 灯下猫 “哈哈哈……”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想起来自己穿成个啥,白济泽无奈地躺了下去,无暇顾及白鹇蓝鹇是什么心情。他闭上眼,企图逃避现实睡过去,一觉醒来最好躺在出租屋床上,哪怕是大街上也行。 “……尊上您好生休息。” 白济泽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蓝鹇会留在此处照顾您。白鹇先回本家禀明家主告知您身体抱恙,无法赴约,请家主推迟宴会……” “推迟?”白济泽一个顾涌又坐起来,看着床边还没砂锅米线店老板三年级的孩子高的两个小鹌鹑,视线在他们成年人一只手就能握住的脖颈上游移。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挥手,跳下床,“不推迟,咱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叫车。” 这个世界的交通条件比白济泽想象的还要恶劣,看文的时候修仙大能御剑飞来飞去,要不然就是坐着法器。轮到他就只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景敞篷牛车。 “哞——” 栓在村口柳树的大黄牛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满,表情没比满头绷带的白济泽好到哪去,鼻子快翘上天。 “没有别的……”想到小村子里大概也不会有人养马,白济泽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别的牛了吗?” 至少换个脾气好点的。 他对着牧牛的小姑娘灿烂一笑,可顶着现在这副骇人样子效果甚微,落在别人眼里和鬼没什么区别。小姑娘往白鹇身后缩了缩,眼神躲闪道:“没……没有了……” 驾牛车经验为零的白济泽左看右看,绕车观察一周,摘了把野草和牛师傅培养了一会感情,可惜牛师傅不咋领情。 等白鹇交完银钱回来,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弟弟正趴在牛车上乐呵呵地玩狗尾巴草,而负伤的前辈手持小鞭坐在牛车前方。白济泽嘴里同样叼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眼下绷带隐约渗出血色,看着分外瘆人,而本人并未发觉。 白济泽朝踌躇不前的小孩使了个眼色:“上车。” “……尊上,还是我来驾车吧。” 白济泽迟疑问道:“……你会?” 如果有机会,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比较好。 “尊上需要静养,我来驾车比较妥当。” 白济泽心中了然,吐了野草,自信道:“那就是你也不会,上后面和你弟玩去。坐稳了。” 其实想不稳也难。 至少牛师傅稳重的年纪摆在这里了,虽然待人态度不行,但工作方面挑不出大毛病。牛车在乡野小道稳定前行,终于在天刚擦黑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 算不上多气派的大门,和白济泽逛过的某某景区差不多,看不出来是多有钱的样子。就是灯点的着实多,映的九府上方的天都变了颜色,怪不得掐脖王一发疯边掐边砸就着大火了。 “吁——吁——” 白济泽甩甩手中小鞭,学着影视剧作品中驱马的号令让牛停下。 牛师傅是个善解人意的,十分给面子,配合地靠边停车低头吃草。 白济泽跳下牛车,舒展着长期盘坐发麻的腿部关节,捶捶大腿,一瞥牛车,两位小童挤在一起睡得正香。到底是凡人小孩,被雷劫一吓,又为了照顾白济泽一夜未曾合眼,上了车摇摇晃晃,小的没一会就睡着了,大的那个为了指路还撑了会。 “到站了小朋友,下车。” 白济泽拍拍这个捏捏那个,看着两只幼鸟慌张醒来一脸无措,觉得有趣得很。 他笑着打趣:“还舍不得走了,在这睡一晚上?” 白鹇蓝鹇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惨白,二人慌张下车在白济泽身侧站好,弯腰行礼赔罪,又变成了白济泽醒时瑟瑟发抖的样子。 白济泽眉头一皱,正打算出声询问,身后摇曳的烛火光影让他闭上了嘴。 “侄儿,路上辛苦。” 抚须缓步而来的九家主眉目含笑,说话也是慢悠悠的,粗略一看竟有种和他年纪不相符的和蔼。手中的提灯是孩童喜爱的兔子纹样,他将挑灯的木杆往白济泽手中一塞,颇为关切地拍了拍他的手。 “手怎么这样凉?你在路上受伤了?” “……”白济泽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发觉九家主瞥向白鹇蓝鹇的眼神冰冷,他急忙胡诌道,“没没没,我走火入魔了!练功嘛,修仙还是很危险的……” “哎呀……”听他这样说,九家主的脸色一变,摇了摇头,心疼地又拍了拍白济泽的手,再抬头已是眼含泪光,“我的好侄儿……受苦了啊。不说这些,来,我们吃饭去。” 白济泽僵硬点头,在九家主的拉扯牵引下一步步朝光源中心走去。 不愧是传奇掐脖王,手劲还挺大的,挣都挣不开。 白济泽回头望向牛车旁,两只小鸟还维持着行礼姿势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看起来非常害怕这位九家主。 一阵暖风迎面抚过,映入眼帘的是排列整齐有序各式各样的花灯,已经远远超出了照明的需求量。橘红色的暖光铺满青石阶,最大的一盏鱼灯口中花球还在转动,照的府中每一片叶子都带着暖色。 “侄儿长高了,舅舅都快认不出你了。”九家主目光温和地打量着白济泽,伸手理了理他沾血的衣襟,“你及冠那日我未曾送礼,前些天我特意去镇上采买了些花灯,你小时候最喜欢了。仙门里看不见这些凡间玩意吧,吃完饭多住几日?挑个喜欢的带回去玩。” 白济泽躲避不及,和九家主关怀目光撞个正着,园内众灯环聚,哪怕是白济泽毫无波澜的眼中也被映得星光闪动。 白济泽点了点头:“多谢舅舅。” 九家主拍拍白济泽的肩,一脸欣慰:“你先看着,舅舅去看看菜如何了。” 看着“九某人”身披墨色大氅的身影逐渐远去,白济泽把自己藏进莲花灯阵中央,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他老家父母死的早,家中亲戚笑吟吟上门,吵了个天翻地覆,分了一波遗产后四散而去不见踪影,十岁之后基本是自己照顾自己。和这种面上带笑心里不知道想什么的长辈相处他心里发怵,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更别提是和蔼的传奇掐脖王。 刚才掐脖王的手到他的脖子只有两指的距离。白济泽太过注意手的动向,生怕自己一个微表情不自然被就地正法,九家主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呼……” 但那言语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抛开家族产业复兴,他应该是真的有几分疼爱这个侄子的,要不然也不能侄子死了就气疯了。 原文里是怎么讲的……原文…… 白济泽在脑中疯狂检索原文有关这二人的描写,少得可怜。 传奇掐脖王九某人原名九翎,因为开局炒面放飞自我的疯狂剧情痛失本名,评论区不是喊九某人就是掐脖王,害得白济泽看见人第一时间都没想起来名字。九翎疯了之后四处游荡,几年后恰巧撞见下山历练的黎天南,变成了男主的磨刀石。 而死掉的这个倒霉蛋原文中连名字都没有,后期再出现也是用陆羽仙尊这个名号代称,毫无演绎参考价值。 该走了,耽搁太久会让九翎起疑心。 巴掌大小的莲花花灯摆成锦鲤灯阵,以一个固定的频率展开闭合花瓣,进阵的时候没考虑太多,这会出去的路都看不清,灯太多闪得人眼睛疼。 脚下一声脆响,艳红的莲花花灯飞了出去,在一片漆黑之中滚了两圈。烛火挨着了竹架,撩了糊灯的宣纸,不出两息就烧了起来。 “我天……!” 白济泽小跑赶向烧着的花灯,撩开衣摆抬脚便踩,咔咔几脚下去火苗只余一缕青烟。白济泽松了口气,捡起那盏灯准备物归原位。 花灯倒是结实,被他踩了几脚花形还在,红烛牢牢固定在蕊上,不幸被烧出洞的内侧花瓣上有一行小小的字。 “愿……平安喜乐,无病无忧。” 很普通的祝语,中间被烧了一半看不出内容。 “……” 白济泽放下莲灯,蹲在地上沉默半晌,忽然生出从这个温暖的地方逃跑的念头。 反正九翎已经看见他侄子活蹦乱跳的回家来了,情绪也挺稳定,他只要找个理由……比如出门的时候煤气忘关了什么的。就能走了……吧。 “我在想什么东西……” 自己都觉得荒唐,白济泽将脸埋进掌心,用力吸气呼气,强迫自己冷静。 不待在这他还能去哪?这里招手又没有出租车,路边也没有共享单车停着扫个码就能骑走。牛车也好,策马也罢,无论何种方法,他都无法到达手机地图里自定义保存命名为“家”的地址。 对他来说在九翎家里吃饭和跑去镇上吃饭区别难道很大吗?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府内很安静,途径此处的侍女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至多向白济泽躬身一礼,又端着东西匆匆离去。这么大的院子里,只有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白济泽在灯火中遇上一双明亮的澄金眼眸。 眼睛的主人隐于灯阵之中,双手稳端红木托盘,托盘上是一个造型精巧的青瓷小壶。他年纪看上去和白鹇一般大,衣物布料比府中佣人略次一些,领口袖口起了毛边。 白济泽本不应该在火树琪花间注意到他。 他看起来太不起眼了,安静的像某种秋冬交季时枯萎腐烂的草本植物。那点属于人的微弱气息,在各式花灯的交相辉映下被轻易淹没,和这些能人巧匠耗费大量心血工时的精心作品站在一起时,他没有任何能吸引目光的理由。 他朝白济泽行了一礼,微微卷曲的长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同之前路过的侍女一般未说多余的话,他踏上花灯簇拥的大道,径直走向大厅。 白济泽盯着那个陌生消瘦的背影,曾经阅读过的文字成词成段蹦了出来,在少年的剪影上拼拼凑凑,落在属于它的那部分。 “像猫一样明亮狡黠的眼睛”、“柔顺卷曲难打理的长发”、“麻木的表情与他漂亮的眼睛极不相称”、“随着年龄增长,他与黎天星的样貌差距愈发大了”、“他不敢看一片狼藉中是否有他的师长”、“他逃了”。 他在作者日夜码字的堆砌中,在读者们的探讨中,在波澜起伏的文字中,真切的活过一次。 【黎天南仰天长笑,咳出几口黑血,他似毫无察觉般对着自己高高举起了断剑。】 这是黎天南。 准确来说,是还没有成为黎天南的黎天南,是还没有名字的黎天南。 他死在第一千零三的完结章,有一个看客们并不满意却依旧圆满凄凉的盛大落幕。他早已走过长达三百万字铺就的故事,躺在作者为他构思许久的结局中,准备一睡不起,如今却和白济泽在第三章重逢。 隔日更(?▽`)(别管了卖下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灯下猫 第4章 桌边叶 圆滚滚的提灯被侍女接过,吹熄后摆上空座,纸面圆嘟嘟的兔子正在嚼草。白济泽在侍女的引导坐上他的专座,双目放空。 现在才想到自己的选择会改变剧情走向乃至黎天南的人生,好像有点晚了。 “陆羽仙尊”没有死,好端端坐在八仙桌前等着上菜吃饭。旁边耐心一道道菜挨个介绍热情夹菜的九翎自然也不会疯,不会见一个掐一个,真正的黎天南不会死,九府不会被烧个干净。 黎天南不会慌不择路地逃走,不会被黎家人错认身份,不会扮演同伴在父母和胞弟的期待下拜入明决门,不会在结局选择自戕。 他会和同伴一起平安长大,在不能继续做茶奴的年纪被分一笔银子,赶出府去,找个营生。 他或许会有一个自己取的名字,简简单单,叫人听过便能记住,却也容易忘记。他会在一个小镇安定下来,平平淡淡,安稳地活一次。 他不用背负着同伴生命的重量成为黎天南,在作者的安排下去趟浑水,向上爬,搞得自己伤痕累累,满目疮痍。他可以休息了。 那个陪伴白济泽两年的故事不会开始,会在这里结束了。 “来,侄儿。尝尝这道菜,你小时候爱吃的。” 九翎的声音和身旁忽暗的光线让白济泽回过神来,一筷子颜色青绿的豆苗已经落在他的碗中,九翎的目光在红烛下愈发和蔼慈爱。 “怎么和丢了魂似的,可是有心事?” “……啊,没有。没事。”白济泽摇了摇头,把豆苗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嚼,清脆爽口,比菜市场买的水发绿豆芽要甜些。 余光瞥见九翎逐渐凝重的神色,白济泽夹了筷离自己最近的芋头,放到九翎碗里,劝道:“舅舅,你也吃。” “唉……” 白济泽听他叹气心猛地一沉。 “事情我都听白鹇说了。难为你还替他们说话。”九翎摇了摇头,放下筷子,“是蓝鹇调皮了些,害你们路上耽搁了许久,还把你的丹药都浪费了。若你心中不快,我做主,扣那小子三月工钱。要不然……赶出去。” “……不用不用,他们挺好的,挺好的。主要是我自己不小心。哈哈,别说这个了。吃饭吧舅舅,先吃饭。”白济泽脊背发寒,有一种回到初中时期忘带作业被小组长盘问的窘迫感。 他还以为已经糊弄过去了,谁知道这家伙还亲自去问了一趟,白济泽也不清楚陆羽仙尊和两位小朋友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再答下去难免出纰漏。 白济泽往嘴里塞着各色菜品,企图这样带动饭桌氛围九翎安心用餐不再发声。 但事与愿违,九翎仍闲不下嘴。 “唉,那俩孩子给你找的乡村大夫到底不靠谱。毕竟是天雷,你又刚刚结丹根基不稳。明日我带你去镇上找仙师看看吧……这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家主愁眉苦脸,看向自己的侄儿,眼底万分担忧,“你这衣服……我还以为是明决门亏待我家侄儿。问过白鹇才知,是在村中淘来村民旧衣,可还合身?家中都是你儿时的旧衣,也没有合适的。刚好明日去镇上裁几身,带回门里去吧。” 白济泽连连点头,额上冷汗直流,比周报复制粘贴交上去的时候面对组长审查还紧张:“合合合,我感觉挺好的。不用那么麻烦去镇上,我待几天就走了,哈哈,门里还有事呢。” “哦?什么事?”九翎来了兴趣,“是你上次传书说的晋升考核吗?这么快……” “……是啊!”白济泽语气笃定,自己都要相信有这档子他完全不知道的“忙事”。 “……这样,那确实得早些回去了。”九翎若有所思,端起碗筷,夹了一块鱼肚。在白济泽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九翎似刚想起什么,不经意问道:“话说我上次同你讲的那些,你考虑的如何了?” “额我……我再考虑考虑。先吃饭吧舅舅。” “还考虑啊?你都考虑了小半年了。这一回去又是考核,咱们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何时。不是什么难事,你就把舅舅这茶带回去给门内……” 话已至此,白济泽听懂了。 这是想向仙门推销自己按照“传说中飞升的某位祖宗”的规矩种出来的茶叶,让白济泽去当这块敲门砖。白济泽上大学时,舍友里也有个家里种苹果的,每到收获季节总会扛大包小包的给他们带点,让他们帮帮忙发个朋友圈广告啥的。 九家祖上是倚靠着仙人老祖富过,可后头也没能出个会经商的人才。一代代老本吃下去,到了九翎这代,只剩下个空架子。除了世代传下来的茶田,已经是和稍微富裕些的普通百姓家没区别了。 可九翎这人执着得过分,亦或是本来脑子就有问题,守好老本一辈子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但他为了一条莫须有的规则,不仅花大价钱买来孩童做茶奴,连不在茶田侍奉的下人超过十五岁都要请离,说怕影响茶的品质。 为了把茶卖出去,九翎几乎什么话都说。甚至在外宣传语也往夸张了说这茶能养灵根助修行,他侄子从小喝到大。棋行此处,也确实不需要考虑仙人到底喝不喝凡间茶,他侄子和明决门的人交情好不好,这种根本问题了。只要白济泽把茶带到了,明个他自由发挥就能写出来上百条小故事助力卖货。 幸好这个世界没有官府,也没有虚假宣传这个概念。要不然白济泽这顿饭可能是以从犯的身份和他舅舅一起在天字号牢房吃。 “……再说吧。” 白济泽咬了咬筷子,他本人确实爱喝茶,但仅限于瓶装茶饮,配料表白砂糖至少要排第三位。这种原叶茶他喝过,但不怎么了解。 “好。”九翎一点头,一挥手,根本没有深思白济泽话中的犹豫代表何意,我行我素朝旁边招呼道,“给少主……咳咳。给尊上敬茶。” 在墙边站了许久的茶奴垂首行礼,端着托盘走上前来。他并未言语,只在侍弄茶壶杯盏间发出清脆的响声。银勺取叶抖入壶中,注入沸水,洗茶抬盖刮沫,热气翻腾。 一番程序下来,十指被烫得殷红,看得白济泽咬牙挤眉,回想起自己被砂锅烫到手的惨痛经历。茶奴一声不吭,连表情都没有半分改变。他将泡好的茶放在白济泽碗边,又端着托盘站回原位,融入了珊瑚摆件的阴影中。 白济泽的视线不由得跟着他走。他站得笔直,珊瑚杂乱的影子把他拥入怀中,脸上的表情在烛火摇曳下晦暗不明,只有眼睛很亮,比朱红珊瑚上的金粉还亮些。 对视良久,他不解地眨眨眼,低下头去。 白济泽扭头问道:“他……” “嗯,他确有灵根。”像是知道白济泽要问什么一样,九翎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答,“但来这做事可是他自愿的。他也不是什么仙门弟子,普通人家罢了,契上都画了押。侄儿不必忧心。来,品茶,吃菜。” “……”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来着…… “这取的可都是春雨后的新茶芽尖,一亩茶就只能出这点……” 九翎仍滔滔不绝介绍着关于茶叶的种种,白济泽也找不到空插话,只连连点头称是,为了掩饰尴尬一直夹菜喝茶。 许是这次谈生意格外顺利,九翎来了兴致,喝上了酒,白济泽拦也拦不住,还反被灌了一杯。他酒量本就不好,喝个酒精饮料都脸红上头。到最后家主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白济泽也好不到哪去,脑袋发昏,扛着九翎走两步脚下跟踩了棉花一样找不着北,差点撞上柱子。吓得一旁的侍女惊呼连连,好说歹说,白济泽才同意把他刚认的便宜舅舅放下。 家宴就在这样的诡异氛围下潦草结束。 布菜的三位侍女分工明确,年纪稍大的二人安置家主,另一人负责将白济泽引去房间。至于端着托盘站在一旁的茶奴是去是留,无人在意。 “……等等。那……那个谁,你也来。”白济泽伸手一指,脸颊飞红,眼神不似清明。见角落里的人迟迟不动,他失了耐心,上前一搂,像母鸡护崽一般把小孩护到臂弯,嘟囔着:“小时候长得还挺萌……” “……” 侍女全当没看见没听见,这些仙人稀奇古怪的规矩多,她不想触霉头,目不斜视站在前方引路,“尊上请随我来。” “来了来了。”白济泽答得到快,怀里护着个人,三步并两步就追了上去。 他目光游离,头脑发热,那种酒后不适的晕眩感已然消退,随即而来的是飘飘然的兴奋,感觉看什么都有意思,看什么都好玩。白济泽欣赏着府内的绿化带点头称奇,全然不顾怀中的人僵硬的神态。 “你们这的芭蕉这么大一颗啊哈哈……” “禀尊上,那是九宝血藤。” “……啊?哦。” “若您看上了,我回头禀明家主。让人挖一颗给您带回仙门。” “啊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呢……连吃带拿的还。” “尊上,到了。”经过长廊,侍女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她朝白济泽微微一拜,视线在他怀中的人上停留了会,“百灵告退。” “拜拜拜拜,晚安哈。”白济泽笑嘻嘻地和小朋友招手告别,推开房门搂着人就走了进去。 设施齐全,空间很大,桌椅板凳样样有,靠南边的墙还摆了个书架,比他的出租房看着还要气派。 “哇哦,不错不错。”白济泽关上门,放开了怀里的人,在门框两边摸索起电灯开关来,摸了一会,他一拍脑门,“忘了,这会没灯。” 他径直走向圆桌,拎起茶壶急不可耐地往嘴边送,仰头等了好一会也没喝到,再打开盖子一瞧,像个小孩一样叫嚷起来。 “怎么没水啊!” 看一眼窗外,明月高悬,月明星稀。白济泽打了个哈欠,解开外袍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躺。 “算了算了不喝了……明天还要上班……好烦。不想上班……” “……” 被白济泽遗忘在原地的人手中还稳稳端着红木托盘,听着床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走上前去。他解开了床架的帷幔,几层轻纱垂下,隔绝了今夜太过清亮的月光。床上的仙人翻了个身,嘀咕了什么,他没听清。 他叹了口气,拎起桌上的白瓷小壶,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