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威武》 第1章 001 下了一整晚的雨终于在天微亮时停了下来。凤来客栈后院内鸡圈里一声高昂的鸡鸣响彻天际,摧毁最后一丝困顿的睡意。 很快,挂在廊外的灯笼被取下,吹灭。不到一刻钟,清晨的光亮便彻底取代了烛火。 荷塘里荷叶枝儿繁茂至极,甚至有些都延绵到了塘外,遮掉了一半的小径。塘内荷花才冒了尖,眼看不消一两日,这荷花便要开满整座荷塘。 淡淡花香萦绕鼻腔,是一股舒心的味道。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传来,文妙也没了睡意。 不多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轻轻,力度不大,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女声传进来:“小姐,您醒了吗?” 门外的人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宽敞的上房内,好半晌才有人回话,瓮声瓮气得很;“进来吧。” 一个梳着双头小鬓的小姑娘双手端着一个脸盆进来,带着宿雨的微凉推门而进,温暖的房内骤然窜进来一股凉风。 “真冷。”双头小鬓的女孩名唤薄荷,十四五岁的年纪。被冷风冻得瑟缩了一下,放下脸盆,又跑回去把门关上,小声抱怨了一句:“宿州这什么天气,都四五月份了,还吹这么凉的风。” 床上的人听见了她的抱怨,不禁跟着轻笑起来。 薄荷关好门,回身开始去伺候床上还没起的人。 “小姐,您可快点起来吧,今儿个可是您的大日子呢。”薄荷年纪不大,但做事却十分麻利,三两步走过来撩开纱帘,嗔目看着床上睁着眼睛不为所动的文妙。 “不想动。”文妙躺在床上,盖着暖暖和和的被子,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她。 “那也要起,再不起来呀,一会儿新姑爷就该到了。”薄荷急得不行,围着床来回地踱步,一双大眼巴巴地看着床上的人,娇声催促:“咱们这么大老远来,可不能丢了面子。” “小姐,以后你可是县令夫人,县令夫人不爱早起,那传出去可要被人笑话的。”薄荷一边伺候文妙起身,一边笑眯眯说道:“昨儿个我出去打听了一下新姑爷,听说呀,姑爷不仅英俊,还爱民如子,口碑好得不得了呢。” …… 提起姑爷,文妙惺忪的眼里清明了些许。 她们本是渠州人士,长途跋涉小半个月来了宿州,只为了完成父辈们定好的婚约。 早些年文昌和陈父是在一同上京探亲路上认识,后在荆州一座客栈内熟识。再后来在进京的路上成为知己。两人约定好以后若是生下一儿一女便结为夫妻续上这友谊之线,反之是金兰或是手足,势必要将这关系延续下去。 不过说来也奇怪,陈夫人婚后不久便生下一子,取名陈敬之。那小儿粉粉嫩嫩,脑门亮堂,眼睛又大又亮。 曾有僧人自陈府门口路过,讨了一口水喝。陈府下人见是个仙风道骨的僧人,虽白发苍苍但眼神却依旧清明至极,加上最近府里刚有添丁之喜,好心地递给了对方一碗茶水又备了一碗素面招待。 僧人感恩陈府的款待,从衣袖里翻出一个写满经文的护身符来。下人起初不解,僧人略一沉思,便将府里最近的喜事娓娓道来,虽添丁是喜事,他掐指算来这襁褓里的婴儿往后有一灾难,这护身符可保他平安度劫。 下人把这护身符给呈给夫人道明原委后,夫人出来时那老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后二十年,倒是过得顺遂安稳,甚至一路高中夺魁,圣上殿试后平步青云,不到二十官至大理寺卿,风头一时无两。但是后来忽然入了狱,再后来,就被下放到了宿州做一个小小知县。 至于他为何入狱,旁人无从得知,但是从牢里出来时,听人说消瘦如骨,似是受了酷刑。往日朝堂上的风光如转瞬烟云,再也无人提起那位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不过,这些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原本父亲文昌本想在陈家落魄时就想悔了这门亲事。奈何对方交换的庚帖还没到,报丧的消息却先传了来。原本的亲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三年守孝期后,她也已经十九了,渠州城里有名的老姑娘,原本父亲还想替她寻觅一个好亲事,奈何再也没人想要娶一个还没过门就先克死公公的扫把星。 文妙生母早逝,文昌也早已续了弦生下了一子。文昌有了儿子家业后继有人,至于这个在渠州城内早已扬名的老姑娘,当然是嫁得越远越好,原本嫌弃的婚事,没想到三年后居然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想来也是,有了年轻貌美的续弦和继承家业的儿子,她这个老姑娘反而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 思绪飞得有些远了,文妙微微抬眸,静静看着铜镜里身着一身婚服的自己。 这身嫁衣从她离开文宅便一直穿着,后来出了渠州城担忧路上遇上贼人,才换了常服。今日她要去县衙府邸,自然得换上这鲜红的嫁衣。 昨天晌午他们便到陈敬之的辖地宿州鸣县,因着吉时未到,按照规矩她们不能先进府衙。于是,在客栈休整一晚后,等吉时府里派人来接他们回府拜堂。 薄荷手巧的很,快速地替她装扮好,抹上唇脂,再看时,便真真是一个宝珠压鬓芙蓉面的待嫁丽人了。 抹完唇脂,文妙才惊觉自己连早饭都还没吃。转过头来,想要说话,头顶上的金步摇却有些重,随着她的动作偏移了方向。 脖子疼的她蹙紧了眉。 薄荷见状,赶忙跑过来替她稳住步摇,“小姐,您可要小心些,这些可都是老爷给您做的纯金的呢,重是重了点,但是金光闪闪的,可有面子了。” 文妙:…… 文妙只好重新坐直了身体,任由薄荷再度忙碌起来。 等她忙完,她已经不饿了。 薄荷给她砌了一盏新茶来,就着杯口,小小饮了一口,就被薄荷夺下。 拿了手帕过来,小心地替文妙擦干净嘴边上的茶渍,“小姐,还是不要喝太多茶水,一会儿要是正碰上姑爷来就不好了。” 文妙只觉得脑袋重的像是有千斤重,这些压人的首饰在此刻并没有让她舒服,反而觉得是累赘,这满头的宝石金钗,在她看来是华丽的拖累。 还是常服自在。 阳光穿过云层,温暖的阳光强势驱散了清晨的寒凉。这会儿又觉得有些闷热,身上厚重的婚服也仿佛粘在身上了一般,难受极了。 主仆二人都没有用早饭,专心等着府衙派来的人接他们回府。当然,薄荷也没什么胃口,眼看着已经快到午时了,来接他们的人影也没看见一个。 文妙坐不住了,虚软着身子靠着床框。昨夜薄荷担心她起夜害怕,硬是不许她吃多,吃了两块宿州的糕点喝了一杯茶水就催着她休息。漫长一夜到现在,她是粒米未进,现在两眼饿的直发昏,天知道成亲居然这么麻烦,早知道这么累,当时就该在渠州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不至于这么大老远来,还吃不上一顿热饭,受这些罪。 午时过后,来接她们的人总算姗姗来了。 来人是她新婚夫婿的幕僚卫冬青,也兼任他的主簿。是个眉清目秀的清瘦男人,但是,说的话却让文妙主仆二人心凉了半截。 那人先是浅浅作了揖,木讷着脸,说道:“见过夫人,冬青先接你们回县衙,今日突发案情,大人出了现场,实在分身乏术,特命卑职过来先接姑娘回去,待晚上大人回来了,再给两位接风洗尘。” 文妙和薄荷互看一眼,眼里都是不解。 接风洗尘和拜堂成亲可是两码事。 卫冬青也觉得这话实在不像人说的,奈何他是领了县老爷的命令过来的,办不成的话,要扣银钱。 趁着两人怔愣之际,冬青快速地打量了一下新知县夫人,盈盈一握的腰肢,明眸皓齿,桃羞杏让之绝色。那小丫鬟也是古灵精怪得很,一看就是个精灵鬼。 这么个绝色人儿,放眼宿州都难有匹敌。 瞧见对方因为自己的话而皱起的眉头,心中再次暗骂了两句陈敬之。放着这么貌美的新婚妻子不要,非要跑去那抛尸现场,血糊糊的一片,也不嫌冲撞了喜气。 想到这里,冬青把头垂得更低了。 文妙倒是没有冬青想得那么多,闻言,只是略微思索,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有了些淡定之色。“所以,陈敬之是不来接我也不打算拜堂成亲了吗?” 冬青颔首,连忙回道:“今日大人确实是在府里忙碌新婚事宜,今天是最近半年最好的黄道吉日,我们都准备沾沾大人的喜气呢,谁知……” 文妙的目光静静看着冬青,似要从他身上看出个真伪来。 冬青被她这过于直白的视线盯得面上发热,一股愧对新娘子的惭愧感拂面而来。咬咬牙,继续又道:“谁知天亮没多久,就有人来报案,说是河边发现了一具浮尸,有人来报案,大人也没办法坐视不理,遂派了卑职来先把夫人接回府,等破了案子,再给大人夫人再办一场更加热闹的婚宴。” 说到最后,冬青感觉额头上都冒了一层薄汗。 这些话,怎么着也不该他一个做主簿的来帮人传话,再说了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大老远地从渠州过来,本以为是个好日子呢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这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薄荷听完,一张圆脸瞬间皱了起来,“啊”了一声,侧头,小声和文妙抱怨:“这算什么,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呢。” 文妙也冷了脸,美人眸子结了冰,初夏时分,也寒意浮现。 冬青长舒一口寒气,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准知县夫人清冷的声音娓娓响起:“知县大人爱民如子,我也不好扯大人的后腿,这样,我听主簿大人的,跟你回府去,不过毕竟没有拜堂,我这样住进府衙后宅恐遭人话柄,还请劳烦大人帮我寻一处偏院暂住。” 冬青连连点头,得到了对方的同意,忙招呼后面跟着的两个差役帮忙收拾行李,不多一会功夫,收拾好了她们简单的行李。 动身时,文妙吩咐了旁边的小丫鬟薄荷,“去交代一下,咱们准备回府,让他们跟着,别走错了路。” 薄荷点点头,先他们一步下楼去了。 他们来时带了十来箱嫁妆,全都是值钱的玉器银两田产之类。这会要回府了,自然得带进府里去。 客栈门口,一顶崭新软轿静静等着。 文妙才下楼,就见轿夫朝她作揖,齐声恭敬地喊道:“夫人。” 文妙:…… 倒也不必这样, 鸣县和渠州不同,相较于渠州的吴侬软语,清新甜香,鸣县的摆摊小吃的上方空气似都透着辣,文妙拿真丝手帕捂住鼻子,弯腰坐进了轿子里。 软轿过了街,那股辣才算消退些。客栈距离县衙不远,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全新的尝试吧,想写一个女主很清醒武力值很高但情感迟钝的角色。 希望女孩们,永远有对生活热爱的勇气。 基本是全文存稿,欢迎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第2章 002 薄荷跟在文妙旁边,替她掀开了轿帘。 “这是县衙后宅的偏院,平时县衙里来了客人,都是暂住这里,夫人您先歇着,要是缺什么了,吩咐刘妈妈置办就是。” 刘妈妈是陈敬之母亲的陪嫁丫鬟,陈母故去后,刘妈妈便像他亲生母亲一样的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跟着陈敬之来了县衙,衙门后院女眷不多,人手不够时刘妈妈也充当女使,帮着张罗后宅里的事。 文妙和薄荷互看一眼,倒真是个偏院。 虽算不上破旧,但也看得出来这座院子许久没有修缮过,破败大过了人气儿。早知道是这样的住所,刚刚她就不用顾及面子要住什么偏院了,她一个堂堂正正的知县夫人,难道还住不得大院? 薄荷是个人精,看见了她的表情不善,立刻猜出了一二。 还没等发话,刘妈妈便接过话来,“咱们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知县夫人,怎么能住这么破的地方,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小姐的面子往哪里搁,再说了知县姑爷要是真心疼夫人,也应该把上房让出来给我们小姐住才是。” 冬青犯了难,这是……要直接入住大院? 冬青在心里再度暗骂了一遍陈敬之,把这棘手的活扔给了他,他现在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要不是看在他们同窗多年的分上,打死也不帮忙接这种差事。 还不如去跟浮尸打交道呢。 薄荷眼神犀利,追问:“莫不是大院里藏有知县姑爷的红粉知己不成。” 冬青忙答:“这肯定没有。” “那为何主簿大人还犹豫,难道真要我们睡这草垛子不成,虽然咱们文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也不是什么受欺凌的,拜堂之日不娶亲就算了,还让我们小姐睡这么偏僻的院子,也不劳烦大人费心,我们这就启程回渠州,免得叨扰了大人和知县的雅致。” 薄荷连珠炮似的,文妙眼瞧着冬青额头的汗大滴大滴地滚落。 文妙无心与人难堪,抬手止住了薄荷接下去的话。 刘妈妈连连点头,殷勤说道:“就是,知县夫人哪能睡这么个破地方,赶紧找两个小丫鬟把老爷的房间收拾一下,再烧两锅热水,让夫人好好泡个澡,舒坦一下筋骨。” 刘妈妈伺候了老爷夫人几十年,又跟着知县少爷来了这么个地方,虽然是主仆相称,若真论起来也算得上是半个母亲。 现如今有人发话,冬青也不再为难了,吩咐人又利索地把东西搬出了正房,送去了偏院。 刘妈妈五十有余,是个面善的女人,不着声色打量了一遍文妙,笑的合不拢嘴:“夫人您跟我来,一会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晚上妈妈我给您做咱们鸣县的特色菜,保准您呀,吃了还想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文妙也不是好歹不分的人,“嗯”了一声,“那谢谢刘妈妈了。” 刘妈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谢什么,咱们大人英俊不凡才华横溢,夫人貌美如花,以后呀,定能生个漂亮人儿出来。” 才见第一面就这么夸,文妙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虽说是正房,但房间里的空间并不大。仅一张睡床和简单餐席,用翠玉屏风隔开,入眼可见的地方全都用红色装点,门上贴着大大的喜字。 廊上的红灯笼随风而动,红绸绑了一半垂在地上,可以看得出,若是没有出现浮尸,今晚,大概是一个欢庆又热闹的夜晚。 洗了个澡,浑身的筋骨才算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沉默着用完了晚膳,又沉默的回了房。 夜深,陈敬之还没有回来。 文妙也不打算多等他,官府办案没有那么快。吩咐薄荷去休息,薄荷还想着新姑爷都没回来她一个丫鬟就去休息像什么话,不愿意先回屋。 被文妙催着,薄荷没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 薄荷前脚出门,后脚文妙就利索的插/上了门栓,不回来就算了,不回来她也能睡觉。 …… 换了新地方,文妙认床的毛病再度发作,挣扎到了半夜,睡意总算姗姗来迟。还没闭上眼睛,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声音不大,但是叩门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着实有些渗人。 文妙睁眼双眼,黑夜里,她的双眼像是一柄利刃,泛着寒光。从床上坐起来,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一团黑影。 手伸向后腰处,腰间突起的一物让她的心安些许。 快步行至门口,在下一声叩门声响起时,打开了门。 门外的陈敬之一怔,手还扬在半空中。周遭漆黑一片,借着天空上的点点星子泛起的微弱亮光,文妙隐约看清了敲门男子的面容。 很清隽,也很清瘦,衣炔带起的深夜晚归的凉风。 “你…”对方才起了个话头,文妙便侧身让开了,低声说道:“先进来吧,别吵醒了其他人。” 陈敬之:…… 点燃灯,屋内亮堂了起来,文妙这时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夫君。藏青色官袍下是一张清冷严肃的脸。 玉冠束墨发,剑眉敛星目,如刀刻般的侧脸带着深夜的凉意,目光炯炯,和文妙无声地在长桌边对视。 倒是文妙先停止这场对视,侧过脸。给陈敬之添了一杯茶水,递给他,“先喝杯水吧。” 陈敬之有些不自在,一个人独身了许久,忽然在自己的卧房里多出来一个人,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想起晚上冬青过来的抱怨,低头饮茶间,这才抽空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未来夫人。 的确如冬青描述不假,是个妙人儿。 第3章 003 “喝完了茶水,大人还请去偏院休息吧,你我尚未拜堂,算不得是正式的夫妻。” 深更半夜共处一室,被旁人看见,要惹闲话。 陈敬之静静听她说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文妙低垂着眸子,又说:“虽然没有拜堂,但我也是陈老爷未过门的儿媳,明天不知大人得不得空,带我去拜祭一下老爷。” 听她说起陈老爷,陈敬之冷淡的表情有些松动。 看着对面低眉的女人。“今日案子有些棘手,浮尸还没找到来源,回来得晚了,让你受了委屈,等过了这阵,我们再找一个日子,行了这大婚礼。以后府里中馈,都交给你保管,以后,就要劳烦夫人了。” 说着,陈敬之端正了身子,朝文妙鞠了鞠礼。算作歉仪。 听见浮尸,文妙轻微地皱了皱鼻子。 这个微妙的表情被陈敬之捕捉,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言语里的不妥。 站起来,隔远了些,略带歉意道:“怪我,不该给你说这些晦气的事,我去偏院休息,你…”陈敬之又道:“你先休息,等我忙完了,回来带你一起去祭拜。” 说完,陈敬之起身,转身要去偏院。 文妙看着他要走,叫住了他。起身去床上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给他,“昼夜温差大,你多盖一床吧,惹了风寒就不好了。” “谢谢。”陈敬之接过被子,叮嘱她早些休息,抱着被子离开了。 被他一搅,文妙的睡意没了,天亮时,薄荷来伺候她梳洗知道了昨夜的事情后,尤其是听到知县老爷主动上交了中馈这种大事,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心中对这个未曾见面的姑爷多了好多分好感来。 有了中馈在手,以后这些衙门后院的女眷们,也不敢低看咱们小姐了。 薄荷面上有些得意。 文妙倒是没有薄荷想得那么多,脑子里昨晚上一直在过浮尸几个字。以往只在话本里出现的字,没想到会在未来夫婿这里真的遇上。 要去祭拜陈老爷,吩咐薄荷去买些祭拜用的物品,元宝纸钱什么的。 新妇第一次祭拜长辈,不得失了礼仪。 薄荷动作快,吃了午饭后,就去置办妥当了。 刘妈妈听说她要和陈敬之一起去祭拜陈老爷,高兴极了,三两下解下腰间围裙,嚷嚷着要带她们两主仆过去。 刘妈妈眼里隐隐噙着泪水,又怕惹了文妙主仆的笑话,连忙转过脸擦了干净。 “现如今衙门里有了案子,大人肯定不在衙门里,昨儿个河边的浮尸吓坏了不少人,大人肯定也着急得很,刚刚小厮已经提前去请大人,要是老爷知道今儿是您和大人一起去的,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说起,眼里浮现出了泪花,忙伸手去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水,“老爷夫人去得早,无缘见到您这么好的儿媳,您来了也好,往后呀,每次过年大人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想起往年家里孤零零的,过年桌上也是他们一众下人陪着吃了团圆饭。 现在好了,有了新夫人,这沉闷的府衙后宅,总算有了些人气。 这要是缘分来了,添个一儿半女的,那这衙门的后院里,不知道得多热闹呢。 刘妈妈想到这里,又哭了起来,文妙听得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 离家百里远,她也要试着过新的生活。虽然和刘妈妈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从她的言语里,她可以断定,她是个良善的人。 刘妈妈虽已上了年纪,但是走得飞快,文妙和薄荷还要大步接小步的才能跟上她。 日头升起,一股热浪来袭,刘妈妈连忙递了一把伞过来,撑开,挡在文妙头上。文妙侧头,看了看刘妈妈,刘妈妈笑笑,眼角的纹路都跟着开了花。 行至树林岔路处,文妙远远便看见了两个人站在前面。 两个人都认识,一个是昨天接她们回来的卫冬青,一个是昨天半夜认识的新婚夫婿,陈敬之。 看见她们一行人走过来,冬青赶紧低声和陈敬之小声耳语:“一会儿可别木讷着,人家夫人大老远地过来,你可别摆出一张死人脸来给人家看。” 陈敬之抿着唇,沉默听着。 “还有就是,以后别跟夫人提什么死人腐尸,夫人是闺阁里的娇小姐,姑娘家胆子小,吓到人家怎么办,你以后还是小心谨慎说话些。” “……”听到这,陈敬之淡漠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崩裂的痕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冬青。“昨天不是你先说的吗。” 冬青:…… 他说了吗,没有吧。 两人昨夜匆匆见了一面,说实话文妙已经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今日他换了淡灰色常服,少了些威严,多了些柔和,倒是一副面容清隽的好模子。 陈敬直向前走了几步,刘妈妈眼尖,立马把手里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笑道:“大人快给夫人遮着些,我年纪大了,举不动了。” …… 陈敬之接过纸伞,缓慢停顿一步,和文妙并行。 陈老爷葬在城外一处公墓角落处,墓碑上刻着陈敬之的名字。文妙打眼看去,在陈敬之的旁边,赫然有她的名字。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爹临终的时候,交代我务必要把你的名字刻上去,他好安心。”陈敬之半蹲跪地,开始烧蜡烛元宝,许是墓园有灵的缘故,蜡烛元宝刚烧起来,风便起了,纸屑混合着火焰飞到了空中,久久不散。 刘妈妈看见这个场面,又开始哭了起来,跪了下来,磕了好几个头。 文妙撩高了些裙子,半跪地上,跟着陈敬之烧完了蜡烛元宝,烧完了蜡烛元宝,才站起来,顺便扶起了旁边的刘妈妈。这才仔细地看着墓碑上她和陈敬之并排的名字。一左一右。 从今天起,她和陈敬之算是夫妻了。 回城的路上,一名衙差装扮的男人快步地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大人,吕仵作有了新发现。” 这一声喊,让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等待那人跑过来。 男人跑得满头大汗,但眼神却明亮得很,声音洪亮:“大人,吕仵作解剖完浮尸后,大概确认了下女尸的年龄,二十左右,还没有生过孩子。” 二十左右,还没有生过孩子,在场的女眷皆是一凛。 冬青着急追问:“怎么说,” 这时,刚刚声音洪亮的男人好似在注意到旁边的文妙主仆二人,行了个稍显匆忙的礼。 “这位是陆捕快,平时在衙门里当差。”刘妈妈小声地在旁边替她解惑。 原来如此。 “吕仵作说,他解剖完后发现女子下肢骨头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故此断定还未生育过,但已经二十左右还未有孕,若是平常人家的待嫁姑娘,早已经在城内传开了。” 陈敬之不解地抬头看向陆捕快。 “嫁不出去的名号总是和生不出来相辅相成的。”文妙替陈敬之解惑。 一句话,让陈敬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好在文妙并不排斥他的目光,在渠州老家,这些风言风语,早已像刀一样地刺过她了。 女人二十未嫁人,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还有些人不到二十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呢,那又怎么说。 “恐怕女子二十未生育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况了,不如大人还是去城内城外打听一下可有符合相同条件的女子。” “夫人…”陈敬之微微一顿,似是还不习惯这样大庭广众称呼她,“夫人说的是,昨天已经差人去城内查了是否有人家里有走失的家眷。前夜下了一整晚的雨,要是有失足落水也不足为奇。” 文妙略一沉思,认可了陈敬之的话。 “那浮尸身上可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总不能……”总不能是光溜溜的吧。 陆捕快反应快,连声说道:“有,浮尸都被泡的发胖肿/大了,身上的衣料却还新得很。” “那可有查证布料的来路。” 陆捕快摇摇头,“暂时没有新的发现。” “咳咳。”冬青适时地轻咳一声,打断了陆捕快还要接下去的发言,文妙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发出声响的冬青。 “跟夫人说这些做什么,多吓人的场面,万一吓着夫人了怎么办,以后这些晦气的事背着点,吓到我们不要紧,吓到夫人了,那大人可饶不了你。” “就是。”刘妈妈在旁边帮和。 冬青悄悄上前一步,鼓捣一下陈敬之的后背,后者被他刺的一个小趔趄,不满地回头瞪他。冬青趁机和他耳语,“你怎么回事,话都让陆捕快说了。那可是你的夫人。你怎么跟个木头一样。” 陈敬之:…… 说话就说话,骂他干什么。 文妙倒是没有被陆捕快的话吓到,反而来了兴致,以往这些只在话本里看到过,没想到真的回让她碰到这样的事。 颇有些好奇地道:“布料?或许我可以帮忙看看,我们家在渠州经营也是布料生意,虽然说不上识得天下珍贵布匹,但是也略识七八。” 薄荷在旁边急得不行,“小姐,您可不能去,怎么说也还在新婚日子上呢,怎么能沾染上这些晦气的事情。” 文妙回头,给了薄荷一个安抚的眼神,沉声:“我与大人本就是一体,谈不上晦气不晦气,再说了人死为大,我要是能帮得上忙,那是我的福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陈敬之只好带着文妙主仆二人去往衙门。 还未到殓房,文妙就已经隐约闻到了一股异味,走近时,那味道更加明显,主仆二人下意识地掏出了手绢掩住了口鼻。 几个男人也面露苦色。 陈敬之本想劝说文妙不必为了他的案子而去这种地方,但文妙已经先行了一步,叩响了房门。 陈敬之快走两步,站到了她旁边。 侧头瞥了一眼文妙涨/红的脸,眉目里都有些难堪的表情。低声:“真的坚持得住吗。” 文妙点点头,眸子却清亮得很。 很快,门开,里面走出一个肤色如雪的男人。男人身上,是一股更浓重的异味。 “大人。” 对方朝陈敬之和文妙躬了躬身,算作行礼了。 “检查结果如何?” “大人,跟我来。”吕仵作转身,往屋内走去。文妙和陈敬之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入目的是,一具被分割得不成样的躯体。 躯体肿/胀/扩/大,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刘妈妈和薄荷都发出了干呕的声音,捂着嘴,受不住这个味道,苦着脸转身往外跑去。 文妙还很镇定地强迫自己往那具尸体上打量,眼里的好奇地代替了因为看见被解剖尸体的恐惧感。 “尸体被泡得太严重了,已经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可以取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死者没有生产过,□□的骨头是连合完整的,还有就是,大人凑近闻闻,这具尸体除了尸臭的味道,是不是还有一股香味。” 陈敬之皱着眉,低头嗅了一下。 除了臭,没有闻见特别的味道。 文妙不信,也跟着低头闻了闻,不过她是闭着眼睛闻尸体的脸庞部位。的确,除了臭味,隐约里,是一股脂粉味。 很淡,隐隐约约可闻的那种。 “是香粉。”文妙脱口而出。 吕仵作点点头,“没错,是香粉。” 陈敬之又问:“姑娘家涂香粉不是很正常吗,这也算是证据吗。” “当然。”吕仵作扯了白布,盖住了死者的脸部。 陈敬之和冬青都面露出不解的神色。 文妙诧异地看着吕仵作,尝试着分析他话里的意思。“先生是说寻常人家的姑娘是不会涂这么厚重的香粉的,女子应该是容貌为首位,香粉胭脂都是点缀,能够涂这么浓香粉的姑娘家,想必,宿州城内,应该也没几个。” “难道,死者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是烟花柳巷里的女子?” 文妙三连问,吕仵作跟着点了三次头,对于文妙的分析,他做出回应并对她的分析表示肯定。“夫人真是聪明,连这个都想到了。” 文妙被夸,颇有些不好意思,捂住鼻子,垂下眼帘。“谢谢,我这也是平日里听别人讲些玄幻奇怪的故事,尝试着说了几句,有说错的地方,先生莫怪。” 吕仵作笑了笑,摆了摆手。并不介意她的话。 冬青看着仵作和夫人一言一和的,恨铁不成钢的又鼓捣一下陈敬之的后背,在他皱眉之际,快速的附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看你,一个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的人都会和姑娘家聊天,怎么你就那么愚钝呢。” 陈敬之:“哪里愚钝了?” 冬青气恼地跺脚,“夫人分析出咱们大老爷们分析不出的问题,这不是应该夸奖嘛,再说了,夫人胆子这样大,连尸体都不怕,你还不夸等什么呢。” 陈敬之:…… 文妙和吕仵作说完了,又回头看着面色奇怪的陈敬之,以为他是被这敛房里的气味熏到了,从衣袖里拿出一块手帕来,递给他,“不舒服吗,先捂住缓缓。” 绢白的手帕淡淡幽香萦绕,本想拒绝,又怕在众人面前拂了夫人的面子。只好接过手帕来。 “死者身上的布料在哪,我可以看看吗,或许,我真的可以帮上些什么忙。” 尸体被运回殓房时就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了,不剪下来,仵作没有办法开始验尸,所以,呈现在文妙眼前的,仿佛是一团淤泥里捞出来的破布料一般。 但好在布料岁被尸体包裹又被淤泥浸染,洗干净后,布料的颜色和纹理倒还清晰可见。 陈敬之望着箱子里的破布烂衫,眉头蹙紧,“昨天已经让衙役们拿着一小块布料去问过宿州城内的大小布商,都说没有见过这种布料,也或许,她们知道,只是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悔了自己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