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主母要和离,禁欲权臣他慌了》 第172章 隔世相望 因着卿无尘的到来,让裕王改变了战略。 他原本的目的可并非去广北与万县剿什么匪患。 但以免计划败露,他临时改变了行军路线,硬生生与卿无尘耗了三个月。 只是诡异的是,三个月之前,卿无尘竟遭人暗算,中了箭伤,险些丧命。 但这并非裕王的手笔,他听闻之后,也颇为震惊。 如今匪患暂时平息,是卿无尘离开的日子了。 裕王假惺惺来送别,卿无尘穿着一身白色披风,两人立在广北城外的一处郊野,天高风疾,假意寒暄。 直到裕王离去,卿无尘才忍不住咳嗽起来。 星厌站在他身旁:“爷,你怎么样?” 七爷在政敌面前强忍着,这会子他一咳嗽便久久不停,面色也变得苍白。 半年前他遇刺,那一箭其实并未射到要害,可是箭上淬了毒。 当然,其实这也没什么,解了毒,伤养好,自当好了才是。 只是自从那一日后,七爷身体莫名其妙每况愈下。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七爷话变少了,眉心始终微蹙着,似有什么心事郁结于心,始终无法疏解,无法释怀。 上次醒来之后,第一件事,竟是要他去监视顾嘉慧。 他实在不明白,监视一个已经出嫁的表姑娘,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那位表姑娘又作妖了? 可他却是听说,自顾嘉慧进了朱府大门,便被正房整日磋磨,夫君似乎也不怎么喜爱她。 只是在赌钱输了之后,向她伸手要钱,毕竟她家是皇商,银钱方面自然富足。 顾家怕女儿在府上吃亏,也是要多少都源源不断往朱府供。 都这样了应该不能再对奶奶做什么了吧。 “走吧。”卿无尘上了马,吩咐道。 星厌回神,一行人朝着上京方向奔去。 广北距上京千里之遥,正常的跑马,休息,补给,少说也要跑月余,可他们日夜急奔,硬生生二十日便跑到了上京城外。 可临到要入城时,卿无尘却又慢了下来。 星厌这一路都在担惊受怕,生怕卿无尘一路在马上颠簸,旧疾发作,总算是好好的到达上京城外了。 “爷,你还好吧?” 卿无尘望向高高的城楼,踟躇不前。 “我们现在进去吧?”星厌继续说。 卿无尘却并未搭话。 他一路急忙赶回来,心里一直念着能第一时间见她一面。 三月前的那个梦,直到现在想起来,也不免心绞。 他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他怎么可能给王初芸写什么休书? 他在梦中的时候看了,那休书的字迹,虽极力地模仿他的,叫旁人无法分出真假,但他知道,那并非出自自己之手。 他也绝无可能娶什么表妹。 顾嘉慧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亲戚,并无什么特别。 王初芸何以会在监狱?她一个女子,能有什么罪过,且还是怀有身孕。 再说,有他在,他怎么可能让他陷入那般境地。终归是一场梦吧…… 他想,那一定并非真实。 但即便他不断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梦,但近来的心绪,始终被那个梦缠绕。 他还是派出暗卫,去每日跟着顾嘉慧。 他如今毫无线索,那个梦里,透露的信息太少。 如今又是一夏,他依稀记得,他去广北之时,正值夏末,竟是将近一年之久。 这期间他也派了暗卫在石榴园附近假意经营些摊子,暗自守着石榴园,传来的消息也都是如出一辙的平安。 王初芸,你还好吗? “走。” 一小队人马飞驰入了城。 卿无尘让星厌带着人先行回去,他则一路往石榴园去。 他匆匆而来,而当到达那处大门口时,脚步却再度踟蹰。 他一路拾阶而上,院门虚掩,他抬手,轻轻推门,入了内里。 又是一年石榴结果之时。 这处的石榴树,还是如此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这院中的场景,与他离开之时,几乎一模一样。 一时间,她色厉内荏签下她与温青白的婚书的场景如同昨日一般,又一次在脑海上演。 他一时心神不稳,捂住了心口。 行不多远,便见一棵石榴树上,挂着晾晒的衣裳。 有鹅黄的纱衣。 那必定是王初芸的,还有……小儿衣衫?尿戒子? 他不禁诧异,心说难不成短短时日,夏树便成亲产子了? 亦或是王初莳娶妻生子了? 恰逢此时,屋内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还有婴儿的咿呀声。 他循声望去,正看进一处房间窗户内。 久违的人忽然闯入眼帘,叫他心头一阵心悸。 女子笑容温柔,云鬓垂下一丝,显出一分夏日午后的慵懒。 她此时正低着头,眸光柔慈地正望着怀中的……一个婴儿。 这石榴园中,果然多了一个婴儿。 “阿芸。” 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自房内向响起,从窗棂传入卿无尘耳朵。 紧接着,就见着温青白,走到了王初芸身边,与她一道,逗起了怀中的婴儿。 “阿芸,你瞧她与你长得多像,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画面,叫卿无尘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像是灌了铅。 他再度想起来那封婚书。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他的心,如同当初,她拿发簪刺中他的心口。 窗内男子的眉眼温和,柔得能化开春水。女子的亦然。 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卿无尘从未想象过的、温馨却无比刺眼的画面。 亦如当初,她抱着数月大的珩哥儿,而站在她身旁的,是他。 一瞬间,血液仿佛凝固。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酸楚与苦涩。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他的喉咙发紧,胸腔中像被观音土塞满,沉闷得喘不过气。 屋内人似乎意有所感,不经意抬头,便透过窗户望了出来,两厢对视,如隔世相望。 第173章 这孩子,是谁的? 卿无尘握紧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一丝痛也觉不出来。 他喉间发紧,好似有人用绳索勒紧了脖颈,叫他快要窒息。 王初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是一阵心乱如麻,好在很快平复下来。 如今,她的孩子业已生下,且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她二人已和离。 她抱着孩子,与温青白一起走出房间,踏出房门,竟是如此的自然骈行。 卿无尘始终立在石榴树下,看着他二人缓步走来。 她一袭鹅黄纱衣——她喜欢穿这颜色,她穿起来也确实好看,衬得肌肤胜雪。 那张面容,那张与他生活了三年,如今日夜出现在他梦中的脸,总算出现在他面前。 他曾想过无数次他从广北回来后,他们重逢的画面。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她抱着孩子,与温青白一同站在自己面前。 “卿世子,许久不见。”王初芸的声音异常平静,眼中毫无波澜,仿佛只是与一个普通旧识寒暄。 卿无尘竟是良久不言,再开口时,他听到自己说:“许久不见,你……还好吗?这个孩子是?” 王初芸神色不变,眼睛直视着他:“我的孩子。” 他望向孩子的脸,有一瞬间,他只觉看见了珩哥儿小时候。 但不知为何,如今,看着王初芸云淡风轻的姿态,他竟暂时难以问出口来。 而一旁的温青白却率先对王初芸道:“阿芸,孩子交给我吧,你抱了这么久,手都酸了。” 王初芸竟从善如流、十分自然地把孩子给了温青白。 转而对卿无尘道:“不知卿世子来我石榴小院,有何贵干?” 卿无尘却是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温青白,眸光忽转幽深:“小温大夫提前三个月离开广北,来向我告假,说是家中有事,我至今还不知是什么事,如今业已回到上京,不知小温大夫能否告知。” 温青白瞥了王初芸一眼,王初芸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两人眼神交流,这落在卿无尘的眼中,竟是无限的暧昧。 温青白直视卿无尘:“三月前,阿芸生产,便赶回上京了,那时候时疫已平息,怎么,卿大人这是打算旧事重提,秋后算账?” 卿无尘冷道:“你那时,为何不告诉我?” 温青白一笑:“阿芸已与你和离,她产子,与你何干?” 卿无尘被怼得一愣,他再度看向孩子,孩子正在他怀中安睡,抓住了他襟前,小手就不松。 “那这个孩子与你又有几分干系?”卿无尘反问。 温青白故作轻松一笑,道:“难道阿芸没有给你看我们的婚书么?” 他虽没有正面回答,但比正面回答的效果更佳。 大家都是聪明人,言下之意,卿无尘哪有不知的。 可他心头疑窦丛生。他瞥了又瞥,始终觉得这孩子,与珩哥儿极像。 算一算孩子出生时日,似乎,也确实能够对上号。 “她是几月几日出生的?”他问。 温青白正要回答,王初芸却抢道:“卿世子问这个做什么?难道百日宴时,你要送个大礼不成?” 卿无尘脱口而出:“也未尝不可。” 王初芸说:“她现在两个月,百日宴还早,就不劳烦卿叔叔了。” 卿无尘一听,便蹙起了眉,两个月?卿叔叔? 不对,晚了一个月。方才不是才说三个月前么?难不成温青白回来时,孩子还未降生,他只是回来等待着? 那么……这个孩子……不是……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整个人惊住。 不不不,绝无可能,这个孩子分明长得和珩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王初芸现如今为了与他撇清关系,居然撒这种谎了么? “她……她叫什么名字?”他听见自己问。 王初芸说:“大名还未取,小名叫甜甜。” 恰逢此时,孩子在睡梦中笑了笑。 确实甜。 “卿世子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就不送了,如今孩子小,我出门多有不便。” 她这是明晃晃赶人。 卿无尘像个机甲一般,转身,可双腿依旧像灌了铅,迟迟不往外走去。 王初芸在背后望着他,见他不动,便对温青白道:“青白哥哥,我们进屋吧。” 将他一人晾在院中,不再问津。 卿无尘转头,再度看向那一扇窗。 正好王初芸将窗户关过去,在窗将要关上的瞬间,她抬起眼,望了窗外人一眼,那眼神,莫名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 不禁叫卿无尘心头一阵酸楚。 他还有什么可留下的理由? 如今,她又有了孩子,还有了一个关心他的男子在身边,他……算什么? 他什么也不是! 他不再犹豫,抬步离开。 当他终于出了院子,那扇窗,再度打开一条缝,王初芸瞧向院中,见再无他的身影,她才放下心了。 她真是生怕那人又发起疯。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温青白走到她身旁:“他已经走了。” 王初芸回头,冲他勉力笑笑,接过他手中的孩子:“多谢。” 温青白不禁叹气,她……自从那封婚书之后,她比以往还客气。 心中发闷,他开始怀疑,他到底还能不能走进她的心。 难道年少时的错过,便是一辈子么? 不过他所求不多,只要能时常陪在她身边便好。保持现状亦是不错的。 将来,甜甜还要唤他一声义父,没准,为了户籍,还会喊他爹爹。 “你不打算告诉他,这个孩子,是谁的么?” 王初芸一笑:“我为何要告诉他这些?这个孩子我已决定自己抚养。” 温青白试探地问道:“你真的已经完全放下了么?” 王初芸垂着眸子,看向怀中女儿:“那是自然的。” 温青白想起方才,卿无尘的面色,沉默一会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他身体好像出了些问题。” 王初芸听着,未作任何反应。 温青白看着她,似要从她细微的神情中,看出点端倪。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观察什么,如今他二人业已和离,他为何还在想,她心里是否还有他。 “不过没关系,卫国公府门庭显赫,自然会请极好的医者,为他医治。” 王初芸说:“是啊,他能出什么事?” 第174章 恍然大悟 卿无尘骑马回到清雅园。 珩哥儿此时正在与甜桃跳房子。 他走过去,将珩哥儿一把抱在怀中。 珩哥儿被吓一大跳,一看是爹爹,便开始咯吱咯吱笑着唤他,声音软软糯糯的。 他的小胖手热乎乎的,在他脸上捏来捏去。 捏得两颊肉向外鼓起,珩哥儿便淘气道:“胖爹爹,胖爹爹。” 两只小手把脸颊按瘪,他又调皮道:“瘦爹爹,瘦爹爹。” 卿无尘望着调皮捣蛋的珩哥儿的脸蛋,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甜甜很像珩哥儿。 王初芸说甜甜的已经出生两个月。 小孩子一个月与一个月的差异极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甜甜看起来更大些,不像只有两个月的样子。 若不是两个月,那便是三个月…… 她撒谎其实漏洞极大。 三月前,他遭人暗算前夕,温青白向他辞行,说家中有事,那时广北已初步安定,温青白教了当地医署的大夫,如何处置那些病症,他才离开的。 方才在石榴园,温青白说,那时候他回来,是因为王初芸生产。 他怎么可能提早一个月回来?虽说他十分看不惯他,但他医德还是有的,那时候病情只是初步得到控制,并非全面平息,若非必要他绝不会告假。 也就是说,孩子真的是三个月。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激动,他猛烈咳嗽起来。 忙偏过头去,免得污了珩哥儿,甜桃会意,将珩哥儿接了过去。 星厌老远听到咳嗽声,赶忙过来,递了一粒药丸给他。 这药丸是暂时压制咳嗽的,大夫说过,他若咳得急了,很容易便咳出血来。 每吐一次血,这命,可就短一分。 “爷,我扶你回屋歇息。” 回到房间内,卿无尘坐在软榻上,斜靠下去,撑着额头,闭上了眼。 星厌道:“爷你好生歇着,星厌就在外面,随时叫我。” 卿无尘却道:“等一下,你将负责盯着石榴园的人给我叫来,我有话要问。” 星厌不明所以,但依旧下去将暗卫叫了来。 暗卫不走正门,自屋后的窗户跳进来,两个,滚了一圈,跪到地上,向卿无尘行礼。 “主公。” 卿无尘假寐着,晾了他二人良晌,才缓缓开口:“该当何罪?” 二人没想到,极少传唤他们的主公,甫一见面,便是问罪。 两人心里一慌,垂下头去:“还请主公明示。” 卿无尘依旧闭着眼睛,声调慢条斯理的,与在石榴园时简直判若两人。 “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我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头越发低。 “那虽说是夫人,你们也不可全然听她的,别以为我不知,叫你们乔装改扮,在石榴园附近摆摊子,夫人常去照顾你们的生意,怎么,做生意做上瘾了?给老主顾格外开恩?” 两个暗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其中一个解释道:“主公,我们被夫人认了出来,夫人实在狡猾……” “嗯?”卿无尘轻哼了一声,却带着威压。 暗卫当即改口:“夫人实在机敏聪慧,她假意来我们的摊子上买东西,在我们的茶水里下了毒。若我们不按她说的做,她便不会给我们解药……” “所以你们传到广北的消息,次次都说她平安?” 暗卫:“确实也算平安,只是生了个孩子……而已。” “而已?”卿无尘总算睁开了眼。 双目寒潭一般,隐藏着汹涌怒意。 两个护卫的头都快磕到地面。 “主公,据我们观察,夫人的孩子,绝对是您的!”怕殒命,护卫们忙找补。 卿无尘隐忍着再度闭上眼:“怎么说?” “回主公,据我们观察,进出石榴园的男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三位,一位是夫人的兄长,还有一个随云镖局的东家,以及太医院小温太医。” “小温太医虽说嫌疑最大……”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咳嗽给打断。 暗卫又暗骂自己一通说错了话,忙找补道:“主公放心,随云与温青白,从未在石榴园过夜。” 过夜?这一个词说出来都是亵渎他的夫人! 卿无尘猛烈咳嗽起来,两个暗卫一阵心慌,浑身打起颤。 星厌闻得他的咳嗽,忙不迭跑进来,见那两个暗卫跪在那儿战战兢兢,蹙眉道:“你们先下去,待会主公再传唤。” 说着,忙不迭去给卿无尘倒了冷茶。 卿无尘喝了一口,平复下去胸腔澎湃的热意,咳嗽渐止。 “爷,方才那两个暗卫不得力,不如赏一顿酒,重新挑两个去石榴园那边。” 这赏酒,自然便是毒酒。养暗卫的达官显贵,一般都是这么处置自己的暗卫。 卿无尘缓缓抬手:“不必,将他们调走,罚俸三个月。” 他再度躺下,这一次是平躺,闭上眼说:“好了,你也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这一闭眼,脑海中忽然闪现那个梦境中,王初芸也是怀着身孕。 他猛然睁开眼。 这是怎样的关联? 他忽然有一个惊天的猜想。 是不是王初芸也曾做过那样的梦,所以,她才会那般恨顾嘉慧。 再加上梦中那封与自己字迹极为相似的休书,所以她也十分不待见自己。 难不成,那是预示梦?她比自己早梦见,所以她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这一切。 他想到当初她暗示自己请妇科圣手阿黛公主,布的便是大伯母难产施救的局。 若不是她早有预料,又怎会布那么长线的局? 她的预知梦,比他的内容应该更多,更丰富。他并没有梦见关于大伯母的事情。 如若那梦真的是预知,那么,也就是说,若不干预,现实便会往梦中的场景发展。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会导致王初芸下狱,顾嘉慧施害。 一想到他们之前的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惨烈结局,他便遍体生寒,后怕不已。 那个结局实在太过血腥悲凄,他的芸儿,实在太惨。 梦中的他究竟是有多无能,才能让妻子沦落至此,任人那般磋磨致死。 不,他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想到了这些,卿无尘又忽然释然了一瞬。 原来,芸儿都是因为这些,才与他写下和离书,怎么都要离开自己。 也是,难不成等那封休书不成?虽说那梦中的休书,并非出自他手。 他忽然想到那白玉镯子。 他依稀记得,梦中,芸儿在弥留之际,那镯子一直是戴在她手上的。 镯子,梦? 他们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第175章 遇刺 王初芸今日决定出门买些新的布回来,为珩哥儿与甜甜做两身夏衣。 孩子还太小,便留在家中,夏树看着。 王初芸收拾妥当,走出石榴园,门口红衣少年嘴上叼着一根草,一条腿跨在台阶上,双手抱胸,恣意得很,见她出来,忙迎上去:“姐姐,咱们走吧。” 二人一道,往集市上去。 此时正是清晨,赶了早市,太阳还不算晒人,地方也不远,因此徒步而去。 待得走后,从石榴园旁边的大树后,闪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白衣,立在那处,恍若遗世独立的谪仙人。 奈何谪仙人脸色苍白,眉尖若蹙,又好似有什么愁云笼罩在他头顶,终日不曾散去。 他的目光定定望着渐行渐远的二人,不觉喉间发紧,拢着手轻咳了几声。 如今,她身边有温青白,还有随云。 而他,却只能躲在阴暗角落,望着她走向阳光深处。 一旁的星厌无奈摇摇头,心说他们七爷也不知到底是怎么熬的,愣是把自己从正头的夫君,熬成了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男人。 “星厌,你说她二人去做什么?今日为何温青白没来?” “啊?”星厌一愣,“额,星厌不知道奶奶他们去做什么,至于小温大夫,爷是希望他来?” 卿无尘看他一眼,没说话。 星厌吞吞口水:“既然您希望他不来,又何必有此一问呢。” “星厌,你可有相好的?” “啊?”星厌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女子太麻烦了,我一辈子都不想找。” 卿无尘冷哼一声:“你当我不知?你与我母亲房中的大丫头琴儿,眉来眼去也不是一两日了,怎么?你移情别恋了?” 被主子戳穿,星厌讪讪地笑:“原来爷都知道啊。哎,我与琴儿吧,是我找的她,她一直铁石心肠,嫌我太小了,其实我哪儿小了,不过比她小八岁而已。” 卿无尘看向他,眼中略震惊:“那现如今你二人如何了?” 星厌说:“嘿嘿。” 卿无尘收回目光,叹气:“好了你别跟着我了,自去找琴儿。” 星厌:“?”挠挠头,看着卿无尘离开的背影,心说,爷真是越发阴晴不定了。 王初芸那厢,已来到集市。 卖布匹的门店,有的会将布料摆在门口,王初芸一眼瞧见一匹粉色织锦,上面是小兔子造型的团花,旁边还有一匹湖蓝色的,是小老虎头的团花,煞是可爱。 她当即上前,抬手抚摸料子,软滑得宜,轻薄透气,不错。 “老板,怎么卖?” “夫人好眼光,这是咱们店新进的货,最是适合夏天的时候给小儿做衣裳,又软乎又轻薄凉快。每匹只需一两银子。” 王初芸甚为满意:“不错,那您给我包起来吧。” “好勒,”老板一边抱起布匹,一边道,“您二位这样的好容貌,孩子想必也生得俊俏白皙,穿这两个颜色啊,保证玉雪可爱。”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但都没多作解释。 待得老板去包布匹,随云自得道:“瞅瞅,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姐姐与我,十分般配,姐姐,以后让甜甜管我叫爹,我保证把她宠上天。温青白那般文弱无趣,哪有我有趣啊,我最适合带孩子了。” 王初芸说:“你别瞎说,万一哪天遇上喜欢的女子,你再这样口没遮拦,当心人家要不高兴。” “我想,我大约这一辈子都遇不见喜欢的人了吧,因为,谁叫我在年少时,遇见了姐姐呢。” “随云,我认真的。” “对啊,我也认真的,我几时不认真了?” 王初芸看他一眼,他嘴里还叼着那根草,一副桀骜的表情,哎,认真?他总这么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叫人觉得他说什么都像是一时兴起。 以至于王初芸极少拿他的话当真,是以随云左一个喜欢,右一个欢喜,都没有温青白什么也不说,只要定定地看着你来得压力那么大。 不多时,老板将布匹包好,送了出来,王初芸付了钱,随云自然而然干起了苦力,抱着两匹布,跟在王初芸身边。 两人行了一路,有些渴了,便随意找了处茶摊子,歇歇脚。 “姐姐,方才我看见那边不远处有卖青团糕的,你要不要?我去排队。” “你自己想吃就去买。” “嘻嘻,还是姐姐了解我。” 王初芸冲他翻了个白眼。 随云甘之如饴,起身往斜对面那边的糕点铺子去了。 那处的糕点想来味道不错,排着长长的队,随云很快便站在了队伍末尾,身后陆陆续续又排了好些人。 王初芸不再看他,兀自转过头来,此时凉茶上了桌,王初芸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茗。 她再度拿起布,看了看,想着给两个孩子做个什么样式的衣衫。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嘈嘈杂杂。 看似平常,却不知,有一柄匕首,正在缓缓靠近她。 一个女子,小心翼翼走出人群,直直往王初芸这厢来。 她从袖摆下探出一把匕首,阳光一闪,匕首的寒光反射到不远处的巷口,那里正好立着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见状,迅速闪身过去,不知是出于什么顾虑,见旁边有一处卖幂蓠的,直接摘了一个,扔了几个铜板,罩到头上,遮去了半个身子,急奔而去。 王初芸还浑然不觉,背后已经有人拿刀靠近。 直到那女子已经走到她近前,听到她突然说:“王初芸,去死吧!” 匕首被高高举起,就要刺下。 王初芸下意识回身一看,竟是顾嘉慧,再看向那把刀,就悬在自己眼珠上上。 她心里一咯噔,已经来不及躲。 就当她以为自己躲不过要挨上一刀之际,突然,一道白影一闪,挡在了她身前,抱着她避到了一边去。 幸亏有人相救,她才不至于被刺中。 她望向奔来的顾嘉慧,她手中的刀,竟沾了血珠。 顾嘉慧还要再刺过来,白衣男子抬腿,迎面一脚,将人踢出去老远。 恰逢此时,又跳出一个男子,将顾嘉慧按住,顾嘉慧不服,撕心裂肺地大叫大闹挣扎着,却被那人反剪住手,再也无法袭击旁人。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随云刚买完青团糕出来,就看见这般景象,忙不迭跑过来。 “姐姐,你没事吧?” 王初芸摇摇头说:“我没事。” 她的目光左右逡巡,却不见戴幂蓠的白衣公子,再放眼往远处一看,白衣人就要淹没在街上来往的人群之中。 王初芸赶忙追过去,她的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身影,看见他背后一片鲜红,不由心生感激与惭愧。 显然是方才被刺中的。他替自己挨了一刀。 “恩公!” 她在身后喊。 谁知她越喊,对方走得越快,她也只好加快脚步。 终于,在追了好一段距离之后,总算追到了幂蓠恩公。 王初芸上气不接下气,边喘边道:“今日多谢相救,您受伤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请随我一起,去医馆包扎,一切医药费由我来出。” 那幂蓠内的人良晌才开口,那声音,却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姑娘不必客气,小伤而已,我自己处理便好。” 王初芸拦在他面前:“那怎么行?老伯,还是随我一道,去医馆瞧瞧吧。” 老伯?他为了不让她听出自己的声音,压着嗓子,略施口技,竟成老伯了。 王初芸郑重施礼:“老伯,还请随我一道去医治吧,否则小女于心难安。” 隔着幂蓠,她的神情,确实是担忧不已的。 他真是许久没见她对着自己有过这样的神情了。 鬼使神差地,他说:“好吧。” 幂蓠外,姑娘一喜:“老伯请随我来。” 王初芸在前带路,先回到茶肆,顾嘉慧正被半路相助的壮士压着。 王初芸上前,行礼:“多谢义士,请将此女交给我处置吧,我会带她见官。” 她看向随云,随云会意,忙去接着压住顾嘉慧。 顾嘉慧恶狠狠地瞪着她,嘴里不断辱骂: “你个贱人,你凭什么考上探花,你无才无德,你一个下堂妇……” 随云听不惯了,从怀中随手摸出一张帕子,塞在了她的嘴里。 顾嘉慧总算骂不出来了,只得恶狠狠瞪着王初芸。 王初芸对那壮士道:“壮士,不如今日中午,小女做东,咱们吃一顿便饭吧,以示感谢。” 那壮士低头沉吟,目光瞥向她身后的白衣幂蓠老伯。 老伯偷偷做了个手势,壮士会意,忙拱礼道:“在下也没做什么,夫人不必客气,这位壮士好像受伤了,你还是先带他去看看吧,中午我家中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完便钻入了人群。 王初芸还想叫住他,奈何他不像这位老伯那样,穿着一身明显的白,他麻灰的衣衫,很快隐没于市井之中。 王初芸微微惋惜,但想到受伤的老伯,忙道:“老伯,请随我来。” 幸得这附近有一家医馆,王初芸把老伯领了进去。 向大夫说明了来意,大夫走到老伯身后,欲查看伤口。 “这位老伯可否将幂蓠摘掉,在下查看伤口时,幂蓠过长,多有不便。” 幂蓠内,老伯心下一紧,悄悄握紧了拳。 第176章 代号“老伯” 王初芸凝望着老伯,她其实也想看看这位恩公的模样。 但几息之后,未见对方动作,便明了了。大抵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摘幂蓠。 王初芸十分识礼,当即道:“那大夫,麻烦帮老伯看看一看,包扎一下,我待会进来给药钱。” 说完便出去了。 外面,随云已经拿了绳子,将顾嘉慧的手反剪着绑了,嘴里依旧塞了东西,叫她不能言语。 但当她看见王初芸时,还是激动不已,嘴不能言,那眼神却凶狠无比。 王初芸面无表情道:“曾经,你给我下毒,你表哥斩去你手指,我便没再追究于你,今日你是发什么疯?竟要当街刺我?” 知道她回答不了,王初芸继续道:“看来,你只要还是自由身,我便不得安宁。” 随云道:“姐姐你想怎么做?” 王初芸说:“扭送官府吧。” “好,我这便带他去。” 说着便强拉着顾嘉慧,往衙门去。 顾嘉慧自然不从,一路挣扎,她的一双眼,像淬了鹤顶红一般,恶毒地看着她。 她呜呜呀呀说了一通,听那调子,好似在说什么: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叫你好过。 王初芸不欲与之纠缠,转过身去。 未几,顾嘉慧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到,她才觉耳边清净不少。 她在医馆门口张望,不知里面如何。 这位老伯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居然就替她挨了一刀,她内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必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而内里,如今代号“老伯”的公子,正赤着半身,任由大夫为他抹药包扎。 “这位老……公子,你这伤口还挺深,切记晚上睡觉时,不要碰着了。” 大夫心里发毛,那女子唤他老伯,谁知一摘幂蓠,居然是一位风雅俊逸的年轻公子哥儿。 大夫寻思,这难道是什么新型欺骗女子的手段? 但扮作老人,能将年轻女子骗到手? 莫不是…… 大夫忽然懂了,意味深长笑道:“公子放心,老夫自会为公子隐瞒,像您这样的俊俏小生,想必许多桃花儿,不胜其烦吧。” 卿无尘未作解释,只道了谢,自怀中摸出银钱来,放在桌面上。 伤口已经处理完,大夫见了那银钱,忙道:“方才那位姑娘说她来付钱,您看……” “还是我来吧。” 衣裳穿好,重新戴上幂蓠,便往门口走去。 远远瞧见女子正在门口。 卿无尘不禁感慨,能被她这样等着,心下便是安定的。 只可惜,她现在等的是“老伯”,而不是卿无尘。 王初芸见一段白衣走出来,心头暗道,这位老伯一定是个练家子,年纪一大把,走起路来却一点不输年轻男子。 “老伯,已经好了么?怎么样,伤口深不深?大夫怎么说?” 她关切道。 卿无尘暗暗想,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关心过他,他心中自是欢喜,只是如此一来,他便越发担心头上的幂蓠哪天被摘下,叫她看见自己的真容。 “没什么大碍,大夫已经帮我处理了,”他压着嗓音,“对了,钱我已经付过。” 王初芸震惊道:“那怎么行?这叫我如何是好,老伯因我受伤,看病的钱还帮我付了,咱们萍水相逢,却欠下老伯许多,初芸我着实良心不安。” “不行,这钱得我付,我去叫大夫将钱退还给你。” 说着便往药铺里面闯,情急之下,卿无尘一把拉住她。 一时间,风起纱动。 王初芸回头,便见那幂蓠的垂纱,被一点点掀开。 第177章 她说她夫君死了 眼看幂蓠要被掀开,卿无尘抬手,忙按住躁动的白纱,终是保住了他这张脸的神秘。 王初芸见他如此护着幂蓠,心下便在想,一个人不愿意露出真面目,无非两个理由,一个是怕暴露身份,二个是觉自己容貌丑陋,自卑,恐污旁人眼。 观老伯举止,颇有世家风范,或许是前者。 既然她不愿意透露,她也不再好奇。 见他坚持不让自己去退钱,便提议道:“这眼看晌午将至,不若今日我做东,请老伯用顿饭?” 生怕他拒绝,忙补充道:“老伯可不要拒绝,您帮我挡了一刀,那便是救了我一命,我怎么都得感谢您的,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老伯沉吟片刻:“那好吧。” 两人往街上走去,王初芸问:“老伯想吃什么?” “依姑娘意思便好。” 王初芸想了想,忽见街边便有竹轩居,那是一处上京文人墨客常去的食肆,内里曲径通幽,以竹为主题,配了许多还算是名家的山水字画,装潢很是文雅。 王初芸觉得这处正适合老伯,便提议去竹轩居。 老伯未言语,随着她一起。 王初芸与老伯相处一路,发觉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想来喜静,便觅了一处僻静的厢房。 点菜的时候,王初芸依旧问他想吃什么,他仍是回答随意。 王初芸只得叫店主推荐,将招牌菜都点了个遍。 老伯说:“只有你我二人,倒也不必点这么多。” 王初芸笑道:“老伯不必担忧,我这是答谢宴,若是吃不完,我便打包,带回家吃便好。” 待店主去准备菜食,厢房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这竹轩居内请了琴师为顾客奏乐,这会子正在弹奏,琴音袅袅,熏香萦绕,很是得宜。 王初芸为他斟茶:“敢问如何称呼老伯?” 坐在对面的白衣幂蓠老伯顿了顿,道:“便唤我有悔吧。” “有悔?”王初芸心说,好奇怪的名字,谁会叫这种名字呢?应该不是真名,或是字什么的,既然老伯不愿意说,她也不勉强,“有悔伯父。” 听他的声音,应该比自己父亲的年纪稍大,尊称一声“伯父”,那也是相得益彰。 幂蓠之下,男子抿紧了唇,轻声“嗯”了一声。 “有悔伯父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待会我去买些礼物,您带回去,可不要拒绝我,您这是救命之恩,若不让我买,我心里会一直像压着大石头,喘不过气的。” 有悔说:“家中有一子,不是,是一子一女。” 王初芸好奇问:“那伯母呢?” “她……她与我闹着和离,如今搬出去住了。” 王初芸了然,看来有悔伯父家中的情况还挺复杂。既是人家的家事,她就没再多问。 只笑道:“那待会儿吃过饭,我再去买。” 不多时,饭菜便上齐全了。 王初芸递筷子给他,笑着请他动筷子。 但见他慢条斯理地夹着菜,送入幂蓠内慢慢咀嚼起来。 “味道如何?”王初芸问道。 有悔轻轻嗯一声。 见有红烧狮子头,上面有双椒,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王初芸便道:“有悔伯父,吃这个。”说着将盘子往有悔身边递。 有悔却道:“抱歉,我不食辣。” 王初芸略有些尴尬:“原来伯父喜清淡,那便吃点这虾仁蛋羹。” “我……我也不吃蛋……实在抱歉。” 原来有悔伯父有这许多忌讳? 不知为何,电光石火之间,倒叫她想起了一人。 他也是这般,吃东西忌讳多,不吃辣椒,我吃蛋类。 倒是巧合。 王初芸怕再度推荐错了菜,便不再问了。 一顿饭罢,有悔并未吃多少,桌上剩了许多,她吩咐伙计,将剩菜剩饭包起来。 谁知剩得实在多,王初芸竟两只手都提溜不过来。 有悔抬手,还帮她拎了一包。 她讪讪笑:“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人口挺多的,这些都带回去吃,也免得浪费了。” 走在大街上,有悔问:“你家……有几口人?” 王初芸细数道:“和我一起生活的有我哥哥,还有一个姐妹,以及另外两个朋友,也时常来串门子,我还有一个女儿,三个月。” 另外两个朋友……应该是指的温青白与随云。 他问:“原来姑娘已经成亲,那你的夫君呢?没与你生活在一处么?” 王初芸一顿,既然介绍了孩子,确实是该有个夫君的:“他……他过世了。” 幂蓠之下,男子的嘴角抽了一抽,双手在宽大的袖摆中握紧。 她竟当他死了? 不过忽然又涌上一股喜悦,那便证明,她与温青白的婚书,是假的。 王初芸又去选了一些礼物,他说他有一子一女,根据年纪推算,想来和她一般大。 不能买过于贵重的,担心他不收,于是,便在糕饼铺子里,挑了两样点心,打包送给他。 至于他的夫人,他说已经搬离了他,便不管了。 等这一切妥当,两人手上居然都这般大包小包的了。 或许是见她不方便,有悔道:“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王初芸正要说不用,忽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他转身,便见温青白自那边走来。 他神色有些焦急,走近之后将她上下一打量:“你没事吧?方才听随云说,你在路上遇刺。” 王初芸摇摇头道:“我没事,倒是这位伯父,他为了救我背后受了一刀。” 温青白望向幂蓠,幂蓠之下的目光也正定定地凝望着他。 有悔道:“这位是?” 王初芸正要开口。 看着白衣人头戴幂蓠,不以真面目示人,温青白心头莫名警觉,脱口而出道:“我是她夫君。” 王初芸惊了一惊。 便听有悔道:“你方才不是说你夫君已经西去?” 王初芸讪讪笑。 温青白道:“让阁下见笑了,夫人在与我怄气,是以在外这般诋毁于我。” 有悔问向王初芸:“噢?是这样?” 王初芸讪讪笑,含糊地点头。她心知温青白是在保护自己。 她居然承认了。承认温青白,是她的夫君。说之前在她面前签下婚书是为了气她也就罢了,如今在一个“有悔伯父”这么个外人面前,她居然也承认了。 温青白向神秘老伯拱礼:“今日实在是多谢救了内子。” 内子……幂蓠之下,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不必客气。” 温青白将王初芸双手的东西接过来:“我来帮你拿吧,夫人,咱们回去了,女儿想必饿了。” 王初芸点点头,转向有悔,笑道:“有悔伯父,我们家就住在西街石榴园,今日承伯父舍命相救,日后若有需要,可去那里找我,若是没事,也可以去做做客,我必好茶招待。” 有悔点点头。手上的东西一递:“这也是你的。” 王初芸忙伸手去接了。 “伯父告辞。” “告辞。” 三人分道扬镳。 幂蓠之下,男子黯淡的眸子隔着白纱望向渐行渐远的两人,两人走得极近,有说有笑,在他眼中,他们是那般亲昵,心头无尽苦涩蔓延。 他抬头,望向天空,太阳陡然被一大团乌云遮去,紧接着,天光暗了三分。 看来是要下暴雨了。 他转身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人群有担心下雨的,纷纷往家里赶,走得急,撞了他,他也毫无反应。 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了无生机。 未几,街道上的人渐渐消失,独余他一人,在街面上拖着身子行走。 雨很快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未几转为狂风骤雨。 幂蓠被雨水打湿,沉重地贴在他身上。 来不及回家的人,站在街边屋檐,纷纷望着独自行走在雨中的他,好笑。 “那人是不是疯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一躲。” “谁知道呢,大约当洗澡了,兴许这无根之水洗澡有什么好处呢。” 街边传来嬉笑,他也全当作没听见,只缓步走着。 衣裳早已湿透,造靴中也灌满了水,每踩一脚,便觉整个人漂浮在飘摇的湖海,摇摇欲坠。 他拢着衣袖,挡着唇,轻轻咳了起来,哪知越咳越停不下来,越咳越剧烈。 手再拿开时,白色的衣袖上,赫然开出一朵妖冶红艳的山茶花。 他轻叹一声,似浑不在意,继续往前走去。 第178章 前夫变同僚 回到家中,随云对她讲了讲顾嘉慧扭送之事。 “那女子简直是个疯子,在堂上说什么,我夫家是侯府。那司政怕得罪人,谨慎起见,便着人去通知了景侯府,谁知对方一听,犯的是当街行凶之罪,当即便写了一封休书,叫官差带了回来。” “于是,她又说她是顾家女儿,是皇商,官差又去顾家寻人,哪知顾家那边人去楼空,竟是搬离了上京。” “顾嘉慧便崩溃了,她说不可能,她的母亲父亲搬家怎会不通知她?” “司政找到一个看守那顾家空宅的管事,一问才知,那景侯府上,总是指使顾嘉慧回家要钱,且一要便是一笔笔巨款,主家不胜其扰,便连夜搬离。” 王初莳问:“最终怎么判的?” 随云说:“按律,判监禁三年。” 王初芸正在逗甜甜,甜甜现在还不怎么知道笑,一双葡萄似的眼珠子,只晓得望着你,若是拿个颜色鲜艳的东西在她眼前晃悠,她那双葡萄眼珠子,便会跟着转,十分可爱。 对于顾嘉慧,她也懒得再听,关三年,也就是说,她好歹有三年的清净时间。 * 日子一晃,两三个月过去,秋,正式来临。 上京的秋与随州的不同,这边气候干燥,一到秋天,树上的叶子渐渐发黄掉落。 随州那边,可以说一年四季树叶都是绿的,只有一小部分树种会掉树叶,春夏秋冬便只得在人们的穿着衣裳上显露出来。 而上京,入秋,天气便开始慢慢萧索。 自那一日见过卿无尘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 他不再来石榴园,倒是落得清净。 王初芸想,若是就此彻底了结,倒不失为一种解脱,对双方都是。 只是想法虽然好,现实却往往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事与愿违。 在这个秋日里,一道圣旨降了下来。 她这个女探花,得到了上任书。 她拿着上任文书,身旁的哥哥与夏树,还有随云都十分高兴,可唯独她自己,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被册封为,翰林院编撰。 这往后,在翰林院,岂不是会时时都遇上卿无尘? 看来先前她说他几个月没来找她,总算清净,只是个假象。 她心中闷得慌,只能想,等干满一年半载,她便去圣上那里申请换一个职位,省得一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两看相厌。 要去翰林院赴任,宫里发了官服。 绯色的。 她抬手抚摸那抹绯红,不禁让她想起了他。 他常年也是这么一身行头,如今,她居然也要穿上了。 她展开来看,男女竟是同款。 若是上职能穿自己衣裳便好了。 九月初三这一日,她正式去翰林院。 一大早,她穿上了那身绯色官服,戴上乌纱帽。 宫里传出的消息,女官可在乌纱上簪花。 于是,她便在上面簪了一朵绒花的紫芙蓉。 穿上这身行头,对着八宝璎珞铜镜,镜中的女子,眉若远山,朱唇淡点,一双眸子较之从前,更加坚定了几分。 配上这身以往只见男子穿着的行头,气势也大有女子披甲入军营的飒意。 门外,夏树为她牵来白马,她骑上去。 这一举动,竟引来不少街坊四邻参观。 大家都知道这条街出了个女探花,今日见她一身绯色官服,骑在高头白马上,只觉气派不已。 有妇人说:“真真是好啊,女子就该活成王探花那样。” 另一女子说:“好什么好?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出入朝堂上,且不说能做些什么,这来个月事腹痛,养个娃什么的,可真是一点也不方便。再有,万一她又生孩子,官署给放假不?这放假必定是一个不短的时间,走了许久再回去,官署还有她位置么?” “这……” 王初芸充耳未闻,趋马而去。这些虽然是问题,但依旧挡不住她前行的步伐。 到得宫门口,正要下马时,但见不远处又有一身着绯色官服,骑白马的男子而来。 那男子缓缓到她面前。 两厢对望,却默契地都没开口。 王初芸回头,不再看他,兀自下马,将马交由宫人牵去一马厩,兀自走入宫门。 卿无尘望着她的背影,拢着衣袖,轻轻咳了一声。 她如今,竟是连话也不与他说了。 第179章 同僚 王初芸走上去往翰林院的路,却浑身不自在,因为身后总像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实在不舒服,凑巧,从另一条路上,走来了温青白。 温青白见了她,忙走了过来:“你今日正式上任?” 王初芸笑道:“是啊,青白哥哥这是要去太医院?” 温青白说:“是的,翰林院与太医院同路,咱们可一同前往。” 王初芸点头。 “甜甜怎么样,今早你走时可有闹?” “没有,我走的时候甜甜还未醒来呢。” 两人骈行,挨得极近,忽然一个人莫名挤到她二人中间。 “这甬道并不宽,二位何必并肩而行?” 温青白被挤一旁,垮着脸道:“卿大人,这路不窄了吧,还能通不少人,原何别人都知道往旁边绕行,就你,非要从我们中间挤?” 卿无尘说:“小温太医此言差矣,这路是公家的路,我想从哪里走,便从哪里走,我方才就走的你们身后,我为何非要绕行?” 温青白:“你!真是蛮不讲理。阿芸,走,我们走快些,懒得与这人理论。” 王初芸果真听了温青白的,兀自加快脚步,一道匆匆往前走去。 卿无尘再度追上去。这一回,他倒没有挤到二人之间,而是走到了王初芸另一边。将王初芸夹在中间。 他说:“小温太医,我想你得弄清楚,你如今一直追着芸儿不放,将来令尊温太医要给你娶妻,想必没有哪家女儿敢嫁给你。” 温青白也不示弱:“是吗,那你作为阿芸的前夫,如今既已和离,现在又巴巴地凑上来,你就不怕被人所耻笑么?” 卿无尘轻嗤:“有何可怕?我与芸儿,本就有前缘,如今不过是再续前缘罢了。” 王初芸无语。 温青白冷笑:“前缘?若论起‘前缘’来,我与阿芸相识更早。” 卿无尘还要再说什么,王初芸陡然捂住了双耳,快步往前两步,回头看向二人道:“够了,我自己去,你们谁也不要跟着我!我两边耳朵都被你们吵得疼死了!” 说完,转身离去。 卿无尘与温青白驻足原地,愣怔着望着王初芸匆匆远去的背影。 最终,二人同时冲着对方嗤之以鼻了一下,再同时转身,分道扬镳。 * 一甲都被派到了翰林院。 如今,新晋的状元、榜眼、探花,皆来向翰林大人报到。 翰林大人是个白胡子老者,看上去十分和善,他手中抱着一只紫砂壶,坐在翰林院首席之上,睁着已经有些昏黄的眼睛,说:“三位好,本官叫李儒林。咱们翰林院来了三朵花儿,实在好啊,各位有何专长,可先与本官说说,好分派事务。” 状元姑娘崔如音说:“我擅长各类史籍。” 榜眼姑娘姚兰儿说:“我对搜集历朝历代名人言论十分有兴趣。” 李儒林摸着胡须点点头,看向最后的王初芸。 此女吧,在还未来之前,这名字便在他耳边过了一遍。 老了记性不大好,说她是谁前妻来着?是侍读覃大人?还是侍讲秦大人?亦或是侍讲学士卿大人来着? 哎,南方学子考入上京就是难,官腔一辈子没能打得字正腔圆,这覃、秦、卿,咋那么难分? “你呢,探花。”他问道。 王初芸想了想,她似乎没有特别擅长的,于是恭敬道:“但凭李翰林做主,翰林院中哪处需要人手,叫我前去便好。” 李儒林点点头,心说此女这回答,可谓圆融,不错,正好分去不苟言笑的侍讲学士手底下。 他提笔,在案上写了几行字,应该是对她们去向的分配。 “咱们翰林院可说是天子‘私人’,直属圣上,不必听任何部门的话,也还算有些自由的,大家先在本官这里干半年,届时会再度分派官职。” 三个姑娘行礼,恭敬应答。 他吩咐身边的待招官:“你带他们去各自的办公之所吧。” 待招官应下,带着三人出了李翰林的公房。 先去了史册库,将状元崔如音安置到了那处。 再到了典籍库,把榜眼姚兰儿分了过去。 最后便是王初芸。 路上,待招官讲:“王探花方才说,哪里需要人手,便将你分去哪里,李翰林倒是当真听了你们的意见在安排。眼下侍讲学士那处正缺人手,王探花来了,正好顶上。” 王初芸好奇道:“噢?近来是有什么大型的讲坛要开设么?” “是啊,陛下今年要召集各路藩王入上京,学习经史,侍讲学士作为本次主讲,确实公务繁忙,再加之他近来似乎身子不大好,是以你来得正是时候。” 王初芸说:“还请翰林大人放心,我定当尽快熟悉事务,为学士大人分忧解难。” 待招官点点头:“王探花如此进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女子能考上探花实乃不易,在下着实佩服。我们家娘子今年也去了。” 王初芸好奇道:“考得如何?” 待招官道:“名落孙山,哎。” 王初芸默了默问:“大人不反对你家娘子去考功名么?” 待招官道:“为何要反对,她若是真中了,岂不是光耀门楣之事,若是她能高中,像王探花一般,哎哟哟,我甘愿吃软饭呢。” 王初芸讪讪笑:“待招大人真幽默。” 两人说着话,渐渐到得侍讲学士的屋子。 甫一进屋,就见长案后空着,未见人。 待招官说:“兴许学士大人出去了,你且在这处等着,等他回来,你便可以向他报到。” 王初芸点点头:“多谢大人。” 待招官离开之后,王初芸便立在原地站了一会。 久不见人来,她便开始下意识打量起屋内陈设。 屏风前便是长几,上面摆了各种卷轴书目,以及文房四宝,应该是侍讲学士平日里处理公务的位置。 长几后还有一扇碧荷屏风,屏风之后,隐约可见好几排书架,应该是放的一些文件或者典籍。 她出于好奇,便走到屏风之后,离得最近的一处书架,看了一看。 各类书册应有尽有。 还有她喜欢的无渡居士的诗集。 她取了下来,随意翻看。 正值太阳方出,阳光自窗户与门口照射进来,被纱质的屏风一挡,只留了细碎的柔软光线,笼罩在她周身,将她整个人都显出几分柔暖来。 她正看得入神,殊不知,门口已经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透过屏风,甫见内里朦胧一个人影,便是一愣。 细一分辨之后,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缓下步子,悄无声息地,越过屏风,走到了她身后。 王初芸此时浑然不觉,还捧着那诗集看得乐在其中。 恍然觉得过了许久,想着学士大人可能要回来了,便将书合上,垫脚放回了原位,仓促转身。 这一下子,便撞进一人怀里。 “你便是翰林大人派来的编修?”男子说话之时,挑着眉,一副略震惊,又觉得好笑的样子。 王初芸看清来人,蹙起眉:“你怎么在此处?” 离得太近,王初芸便想跑,对方却抬起一只手,撑在了书架上,拦住她去路,说:“这是我的公房。” 第180章 她是我妻 “什么?你的公房?”王初芸震惊,忙道,“那我去找翰林大人换一下岗。” “你手拿开。” 卿无尘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王初芸说:“学士大人,难道你要为难一个刚入职的同僚不成?” 卿无尘松了手,负手道:“这里是官署,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大可放心。” “我还是去找翰林大人调一下岗,于你于我都好。” 言罢,离开他身边,匆匆出了公房。 卿无尘只觉身前一空,她独有的淡淡香气也逐渐消散。 他抬头,取下方才她看过的那本书。 无渡居士诗集? 他不禁一笑。 那厢,王初芸很快来到李儒林这边,奈何李儒林已经不在,听他的待招官说,李老去了陛下那儿。 王初芸说:“那我在这里等李翰林。” 待招官道:“恐怕还要许久,李翰林是去陪陛下下棋的。” 王初芸有些沮丧。她也不能在这里干坐着,第一天当值,别人都在干活,她则耗一日,委实不妥。 这样岂不是对她的印象不好。 她站在李翰林门口踌躇一阵,终于,眼一闭,腿一伸,还是转身往卿无尘的公房去了。 待招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些不解,这王探花怎么走出了视死如归的步伐? 再度回来,王初芸冷着脸,公事公办地给卿无尘施礼。 “参见学士大人,不知学士大人有何吩咐,可交由下官去做。” 卿无尘此时正在书写什么,头也不抬,只道:“今日先熟悉事务,将那边的书册整理入库。” “是。” 王初芸走向左手的长案,上面堆叠了许多书目。她开始分类,再一一登记造册。 至此,二人再无旁的话。 光线照着空气中的尘埃,轻轻飞扬,像霞光穿透云层洒下的圣光。 屋中安静非常。 卿无尘偷偷瞥一眼那边,女子正在查看书册,眉间若蹙。 她认真起来便是这般的模样,蹙着一点眉,端秀的面庞就变得略显严肃。 可她生了一双水杏眼,一张小巧唇,涂了点胭脂,红润润,再配上这般的神情,不禁叫人赏心悦目。 从前在家里便是这般,她刺绣,她写字,她整理家中账册,他都觉得她在这样的时刻,别有一番风情。 似乎意有所感,王初芸恰在此时抬起头来,正与上首的学士大人四目相对。 王初芸不禁开口:“卿大人,还望您莫要再看下官,方才您也说了,这里是公房。” 卿无尘破天荒没有回嘴,低头,继续执笔书写。 王初芸也兀自收回目光,心头暗自发誓,等李翰林回来,她务必去找他,让他给自己调换一下岗位。 今早王初芸吃了一碗米粥,不知是不是用脑过度,快晌午之时,肚子便有些饿了。 关键是,还打了几声雷。 略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卿无尘那厮听到没有,烦死了,她必定调换岗位。 卿无尘挑了一下眉,忽然起身,往屏风后去了。 王初芸抬头,见上首座位空了,向屏风内探了探,书架太多,什么也没望见,便不再好奇,收回了目光。 不多时,卿无尘又自后面走了出来,手中捏着一包油纸包。 他朝着王初芸那处走去,突然,自门口传来同僚的声音。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忙不迭将手背过去,把那油纸包拢在了袖中藏起来。 一男子走了进来:“卿学士,有个问题向你请教一二。” 那男子拿着书,一路走到卿无尘面前,打眼便见着一旁的王初芸。 不禁眼前一亮:“这位便是新来的女探花?” 王初芸忙站起来施礼:“下官见过大人。” 男子将她上下一打量,眼中迸发出惊艳的光芒,不禁看得一呆。 王初芸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她心知,女子初入职场,有的人是要将她当作稀奇看来看去的。她不在乎。 卿无尘皱眉,抬手在同僚面门上挥了挥:“杨学士,究竟有何问题要问?” 哪知这位杨学士突将卿无尘拽到一边,低声说:“你这福气当真好!你能力这么强相信一人也能够搞定那讲学之事,正好我那处缺一个校注,我看王探花就合适。” 卿无尘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做什么?” 杨学士道:“我对他一见钟情,兄弟你得成全。” 卿无尘惊了一惊,冷声道:“她不是那种靠花言巧语就能骗到手的女子,少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男子又道:“无尘啊,你是晓得的,我一直想找一个媳妇,我上一个媳妇是出名的悍妻,半年前才离掉,我可不像你,妻子和离之后,便没有想法了,我还是希望每日下值回家,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她在翰林院当值,并非闺阁女子,会日日盼丈夫回家。” 同僚:“那太好了,我也在翰林院当值,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卿无尘脱口骂道:“有病吧你,才见人家一眼。” “有时候合了眼缘,然后再相处相处,便知道接下来如何发展了,所以兄弟今年得给我这个机会。” 卿无尘继续冷道:“旁人我不管你,但是,她不行。” 杨学士:“为何?你也看上她了?” “因为,她是我妻。” 第181章 两大高岭之花疯抢 王初芸见二人在那边嘀咕半天,怎料,卿无尘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顺着风吹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平静地补充:“是前妻。” 杨学士看向王初芸,嘿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卿大人,看来无需找你讨人了。” 他负着手,向王初芸走去:“王编修,我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与卿大人平级,卿大人能力强,手底下还有一帮待招侍讲,我那处正好缺人,可愿去我公房?” 王初芸望了卿无尘一眼,再对上杨学士的目光,施礼:“此事全凭翰林大人做主。” 杨学士点点头:“好,下午见了翰林大人,我便向她讨你过去。” 回身拍拍卿无尘的肩:“老兄,不准和我抢哦。” 卿无尘嫌弃地一耸肩,拂开他的手。 杨大人走的时候,还向王初芸眨了眨眼,意味深长的。 王初芸只觉莫名其妙好笑。 卿无尘兀自走到她面前,隔着长几,两人相对而立。 他生得高大,正好挡住了阳光,王初芸只得站在他的阴影中。 久违而熟悉的味道,叫她有些烦躁而局促:“敢问卿大人还有事吗?下官要开始干活了。” 卿无尘说:“王初芸,杨怀桑那里,你别去,他半年前和离,前面已相过不下七八次亲,都没看中,女家嫌他有孩子。你如今是探花,又入职翰林院编修,大可不必考虑那样的条件。” 王初芸抬着头,对上他的眼,好笑道:“似乎他的那些条件,与你差不多嘛,确实,我不会考虑成过亲,和过离,还带着孩子的男子。” 卿无尘:“你!”一时语塞,甩袖回到上首的座位上。 “好了,干活吧,这是公署,只干公事,莫要将私人感情带到这里来。” 王初芸重新坐下,面不改色,微微笑道:“同样,下官以此言回敬卿大人,望彼此勉励。” 卿无尘蹙起了眉,略无语,提笔书写去了。 王初芸垂眸,亦开始整理书册。 没一会,忽然,一只油纸包飞到了她桌上。 王初芸给吓一跳。 “这是什么?”她看向卿无尘。 卿无尘却持续书写,就好似这事与他无关。 一阵糕饼香气自油纸包中散发而出。 王初芸顿时直冒口水。 但她哪儿会吃他的东西,她捡起来,又给扔了回去。 只是她准头不好,刚巧,扔到了砚台中。 溅得墨汁到处都是,包括他官服之上。而最惨烈的,要属他才在写的东西。 这一回,他当真紧锁住了眉头,冷着眼望向她。 她这次也觉不妥,起身,去看他写的那张东西。 果然,全是墨汁。 她尴尬地咳道:“抱歉,我誊抄一份给你便是了,还有,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谁叫你突然扔东西过来。” “那是给你吃的。” “我不吃你给的东西。” 这话叫卿无尘着恼:“你竟恨我至此?” 王初芸微笑:“不是恨,这是原则问题。” 卿无尘压着声说:“怎么,我是你的原则之外是吧。” 王初芸不想与他再废话,俯身拾起他身前的字,走回自己的位置。 当真拿出一张干净的宣纸,开始誊抄。 不多时,外间响起钟声。 卿无尘起身,往外去,路过王初芸时,说:“吃饭了。” 王初芸当即放了笔,跟着他一道去饭堂。 路上,遇到些许同僚。 同僚见卿无尘衣裳上的墨点,笑道:“哟,平日里有洁癖的卿大人,今日缘何穿着沾了墨点的衣裳?” 卿无尘说:“不小心沾上的。” 同僚又看向他身后的女子。 “这位便是新晋的女探花?” 又拉着卿无尘小声嘀咕:“生得真漂亮啊,又是探花,也一定非常有才。” 卿无尘回道:“何止有才,还会执掌中馈。” 同僚:“你咋知道?” 卿无尘说:“我家中馈,她掌过。”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同僚讪讪然:“他是你夫人啊?打扰了。” 那同僚快步去与旁的同僚一路了。 王初芸恼道:“卿大人,还望日后注意措辞,你我二人业已和离,若卿大人再叫旁人误会你我关系,我便在翰林院的广场上,召集大家,亲口澄清这件事。” “我是在帮你赶走烂桃花。别看翰林院中人人衣冠楚楚,私下里也不乏常出入秦楼楚馆的。方才那位便是。” 王初芸说:“我如今是翰林院编修,他们能奈我何?这可是在宫里。往后我的事,就不劳烦卿大人了。” 说完,她快步走去,将他扔到了身后。 卿无尘缓下步子,望着她的背影,眼神落寞了一瞬。 她仍是那般决绝。 他抬头看向正午的阳光,光线太强,迷了人眼。 他想,她是不是,与她再无可能了? 当真是缘分已尽么? 来到饭堂,王初芸发现这里似乎不止翰林院的人用膳,还有别的官署的。 转头就听见有人在唤她:“阿芸。” 是温青白。 王初芸笑着同他挥手。 打了饭,两人自然便坐到了同一桌。 二人如此举动,叫翰林院见过王初芸的人不免心中暗暗猜测两人关系。 方才的杨大人和另一个以为卿无尘与王初芸是夫妻的,十分诧异。 卿无尘就虎视眈眈坐在他们的不远处。 杨大人打了饭特意跑去与他一桌:“前夫大人,看来,惦记你家前妻的人不少啊。” 卿无尘白了他一眼。 “太医院那位……”杨大人想了想,“不是不近女色么?二十五还未成家,怎么今日倒是对你家前妻如此热情。” 坏就坏在翰林院的人都很聪明。杨大人噢一声,恍然大悟:“我晓得了,原来小温太医多年不娶,是因为你家前妻!” 卿无尘夹起一团糕点,顺势就塞进了杨大人嘴里:“住嘴。” 收回筷子时,看了看筷子颠,又十分嫌弃,憋着嘴把筷子扔了。 起身就要离去。 杨大人拿下糕点:“卿大人这就吃好了?” 卿大人冷哼,背着手离开。路过王初芸与温青白的桌子,冷眼扫过,不发一语。 王初芸腹诽,心说卿无尘这厮怎么从前没发觉他脾气这般差?莫名其妙瞪温青白做什么? 突然,身边的凳子上陡然多了一人。 王初芸偏头一看,正是杨大人。 “杨学士。” 杨学士把碗端过来与他们一起拼桌:“小温太医。” 还意味深长与温青白打招呼。 温青白回礼:“杨大人。” 一番礼貌之后,杨大人就不再看他了,转而向王初芸。 “王编修第一次来吃我们这儿的东西吧,味道如何?可还适应?若是吃不惯,我公房内还有些糕点,待会可以给王编修一些。” 王初芸对于这自来熟的杨大人,只得讪讪笑:“多谢杨大人美意,这里的饭食我觉得还不错。” “噢,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当真不考虑到我那边去帮忙吗?卿大人是个冷面菩萨,人很无趣的,还是我那边有趣多了,在我那边当差,氛围就是比在他那里好。” 温青白忽然对王初芸道:“这么不巧么?你分到了卿无尘手底下?” 王初芸叹息着点点头。 温青白皱眉:“你……是不是不愿意,我父亲与李翰林还算有些交情,我去帮你在李翰林面前说道说道。” 王初芸摇摇头:“你不要去,我自己来便好。” 两人说话的工夫,杨大人一双灵活眼珠子在二人面前来回逡巡:“你二位……在宫外便认得了?” 王初芸正要说话,温青白抢道:“是的,我与阿芸相识于多年之前。” 杨大人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啊,我饭吃完了,你们慢用,我先告辞了。” 杨大人一路跑去卿无尘公房,此时,卿无尘正在公房屏风后的书架里头的摇椅上躺着小憩。 “卿大人,卿大人?” 他打雷似的跑来。 卿无尘蹙起了眉,却未睁开眼:“做什么?” 杨大人:“你正在被人撬墙角,你还能安心在这里睡大觉?” 卿无尘依旧没睁眼。 杨大人见他毫无反应,脑子一转,震惊道:“你该不会知道吧?就那太医院的温青白。” 卿无尘翻了个面,背对他。 杨大人:“好家伙,原来是三个人的故事,你竟然晓得,没看出来啊,你卿无尘是如此大度之人。” 卿无尘:“你若没事,我便去向翰林大人建议一下,请你来我这边办公。” 杨大人嘁一声:“谁要来你这儿,我那边事情多得忙不完,我不过就是好奇嘛,喂,你俩和离,不会是因为你妻子与外男……” “住口!”,话音未落,卿无尘冷冷呵斥道,“杨大人,她在翰林院的身份,是王编修,她的私事,我的私事,乃至小温大夫的,似乎与你,无甚关系吧?” 杨大人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在今日之前,确实无甚关系,但今日之后就有了。” 卿无尘不语。 但听他继续道:“看来王编修必然有过人之处,引得咱们上京两大高岭之花疯抢。说好了啊,我们公平竞争。这往后我也是高岭之花了” 卿无尘也不知手上哪儿来的砚台,反手就向他砸去,得亏他躲得快,不然脑袋指定开花。 “你若敢打他主意,我必废了你!” 第182章 卿大人请自重 杨大人只得悻悻然跑了。 总算清净下来,卿无尘却始终翻来覆去难以安静。 忽然,屏风外响起脚步声。 是她回来了。 用饭的时候也未能看见李儒林,王初芸只得又回到卿无尘的公房。 举目一看,卿无尘不在。 她便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整理书册。 只是刚用过饭,若是再用脑,人很容易犯困,不知不觉间,她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卿无尘见外间半晌没了动静,女子呼吸也变得均匀深沉,起身,绕出屏风来看她。 这一看,就见她趴在那里。 如此睡相,待会儿只怕手都抬不起来。 他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女子软软地靠在自己怀中,有片刻的错觉,仿佛她二人从未争吵过,她依旧还是他的妻。 他抬步,往屏风后去,将人放到他先前躺的摇椅上。 动作已经尽量轻,可女子在沾到摇椅时,还是醒了过来。 王初芸一睁眼,便对上卿无尘近在咫尺的脸。 “啪——”下意识一巴掌甩过去,“你要做什么?” 卿无尘的右脸颊立时起了四个手指印。 他缓缓看向她,冷道:“我只是抱你过来睡觉……没想过干别的。” 王初芸睡意全消,腾地站起来:“我在那儿趴着,与你无关。” 卿无尘跟着她走出去:“你如今真是一点不想见到我么?” 王初芸说:“卿大人,这里是官署,只有公事。” 卿无尘说:“现下是午休时间。” “那也不行,我不想与你谈别的。” 卿无尘默了默,忽然拢手轻咳,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王初芸全然没注意到他咳什么,兀自回到位置上,瞌睡全无,她又开始整理书册。 卿无尘也回到上首,提笔写字。 一下午都没再说旁的话。 偌大的一间公房,只余时不时的翻书声。 太阳渐渐西斜,下值的钟声敲响,王初芸立刻整理好东西,起身往公房外走。 卿无尘跟着她:“你急什么?有鬼跟着你啊?” 方一说完,便觉不妥,停下步子。 “放心,我不跟着你。” 更不妥了。 王初芸没有理他,兀自绕道往李儒林那边去,试一试能不能碰见他。 赶巧,李儒林拿着他的紫砂壶慢慢悠悠走下廊前台阶。 她一个兴奋,走上去:“翰林大人。” 李儒林一瞧:“噢,是小王啊,头一天入职,感觉如何?” 王初芸默了默说:“翰林大人,能否重新为我调一下岗?” 李儒林一点也不意外,胸有成竹道:“小王啊,本官知道,卿学士他呢,是有些不大好相处,但胜在是咱们翰林院,长得最好看的啊,且你二人同为探花。探花知道么?便是举子之中,样貌最出众的那一位……哦,说偏了,本官的意思是说,来了咱们翰林院可不能随便调岗位,这也嫌弃,那也不行,可不好,你是新人,什么样的上司,什么样的工作内容,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几个新来的女举子啊,先就这么锻炼俩月,等俩月后再说换不换的事吧。” 李翰林都这么说了,王初芸也不好反驳,只得道:“是,翰林大人教训得是。” 王初芸悻悻然,下值出宫,宫门外,去领回了自己的白马,嘚嘚地骑回石榴园。 一路上心不在焉,路过一处街市时,忽见一白色幂蓠,陡然兴奋起来。 “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