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别》 第1章 重生神损捉祸首 “师兄我疼。” “师兄我被师傅打了,快帮我跟师傅说说好话。” “楼龄山上有好多珍宝,下次我带你去玩。” “师兄别修炼了,我们去抓个小鬼玩。” …… “我疼…师兄别打我……” “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和我去死吧师兄。” “师兄你去死吧!”“师兄!”“师兄!”“师兄!”…… 夜风刮过床帷,纸糊的窗户还在放任叛徒进入,破了洞的地方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并成了吵闹归无涯的帮凶。 耳边一句句“师兄”越来越尖锐,声音越来越模糊,他几乎要分不清是人声还是笛声,存在于记忆里的只剩洛清河召唤万鬼穿透他时狰狞的面孔。 一时间冷汗四溢,被啃噬的痛感卷土重来。倏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白暴露出来。归无涯从梦中解脱。 银钩挂夜,窗外的古树把泛舟红舞的场面挡住,但那铃音细嗓,羌笛箫音却丝丝不漏传入归无涯耳中。 再次重生,本该好生休养,归无涯却翻身下榻,一脚撞破那锁不住门的破锁,气运脚底飞身往东南方向赶去。 小腹还痛着,他却顾不上现在运功会不会损伤丹田。 有好些记忆还没回笼,归无涯自觉几乎成了执念的走狗,他轻嘲一声,半分悔意也无,当初选择练这扰时乱序的魔功,不就早早做好了打算吗? 没什么可悔的。 他复了神志,一门心思赶路,心里催促着: 早一点,早一点发现那混球的恶事,今天就是那混球的杀人日。 早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神修大人要去哪里,我这的祈福仪式还没结束呢!” 一个在花船里受层层美女红袖环绕,肚上肥肉层层叠叠的油腻男子感觉到船一阵剧烈摇晃,他探出头查看,一眼便见自己高价请来庇佑红花楼的神修踏船逃了。 他的声音在夜空回响。虽是鄙夷,归无涯却一眼没乱专心往楼龄山赶。 刚踏入这片土地,归无涯二次重生带来的眼红症状便缓解了许多。他感叹其不愧为楼龄第一山,能孕养如此多天材地宝,必然灵气充裕。 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归无涯借月色,凭着上世洛清河得意时透露的讯息,总算在能把人迷晕的密林找到正路。 顺着野兽踩出的痕迹,一具横死的尸体闯入归无涯视线。 还是来晚了。归无涯看着死状凄惨的人,心想。 他该是愤怒,心却泛起密密麻麻的悔。究竟在悔什么呢?悔他来迟,终究还是让洛清河一错再错了吗? 他闭了闭双眼,不知道自己在悔什么。大抵是为一条冤魂叹惋罢了,总之再也不可能是为了那魔头。 林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换了第一次重生的归无涯来必然想不出其中诡诈。 但这次归无涯已经第二次重生,他眼疾手快,一击即中。 明明是胜利的时刻,他却卑微祈愿着:是谁都好,不要是洛清河。 已经逃出百米远的簌簌声在归无涯的缚术下变成重物落地的闷响。 归无涯踱步至声源处,直到看清那张熟悉的脸,一直以来不愿相信的东西尘埃落定。 他在心里自嘲了一声:早该相信的,不是吗?万鬼噬心还不够吗? “师弟好胆量,青城薛家的薛怀金也敢杀。” 居高临下的姿态把洛清河狼狈挣扎满身泥的样子看得很清,而下面的人还在狡辩。 “不是我杀的!师兄你居然不信我。” “信你,不是你杀的?” 他一把揪起洛清河的头发,引得手下的人直唤“头疼。” “那你跑什么?” 洛清河的叫唤没能示弱成功,他还不知道在自己的好师兄眼里,自己已经是一个重生一世的人都斗不过的大魔头。 归无涯上一世为挖出师傅魂灵掩藏之地,示弱甚至不惜任由洛河霁把他与鬼同饲。那时他清清楚楚听到洛清河以炫耀的口吻,讲述这个薛家迷案的始末。 才知他宠爱的师弟,不止弑师,还杀人夺魂,炼鬼为兵。 案件主谋出自自家,眼前这人败坏宗门名誉,从前弑师未来还要弑兄,归无涯怎能轻易放过。 他气愤地松开洛清河的头发,把洛清河的脸拍在地上。 随后他一把捞起洛清河,夹在腰间,踏着层层繁密枝叶,往远处几乎只能看到一个点的往云岭山头而去。 被夹在腰间的洛清河不明所以,顶着左脸的泥,也不管会不会搞脏归无涯的白袍。 他难受地动了动身子,搞不清状况,只当归无涯生气他偷跑出去玩又不带他,又卷入命案,要这样罚他。 直到他被塞入令所有宗门弟子闻风丧胆的煞阳关,他才真正慌了神。 “师兄,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危机感袭上心头,洛清河的脑子终于灵光了,“证据,我杀人的证据在哪?” 归无涯把牢门从里关上,叫来人手把洛清河双手扣上,任凭洛清河挣扎。只要在这地牢里被下了标,他就只能在牢里做一个凡人。 “证据?不需要你操心,处理完你我很快就会拿到证据。” 说完,他挥手招来人手:“来人,给这个地牢注水,让他体会一下沉溺的‘快感’,什么时候招了,什么时候停水。” 谁人不知洛清河最怕水了,名字里的三点水全是笑话,他其实是一个泡泉池都不敢让水没过膝盖的旱鸭子。 看门弟子不知如何是好,毕竟牢里那位嫌犯地位比他们高了去了,虽说洛清河是十二大弟子里最弱的那个,但身份地位和他们是云泥之别。 他命令一出竟无人敢动,他轻启薄唇,怒言正要出口,却无端吸入了一股俗香。 他的话被一声不副实名的敬称堵回口中。 来人一句“掌门”叫得那叫一个九曲十八弯,明明是男人,却满面脂粉。 归无涯对这声掌门无甚感情,他每一世都坐稳掌门之位,虽然短命但这掌门二字本就是该他当的。 寒若尧隔着铁栅栏,伸长了手臂,指尖朝向归无涯,还翘着兰花指:“大师兄打小师弟,反了天理了。师兄着急上位,倒也不必如此外显吧。” “这里没你的事。” 就连洛清河也瘪了瘪嘴不领这份情:“这是我和师兄的事。倒是你,人未至刑先至。” 说完,锁链声响动,他挥了挥鼻前的空气,摆明着是嫌弃他这不男不女的姿态。 寒若尧的面色瞬间阴冷,不过他有一盘大棋,可不能让这小情绪给打乱了。 然而如此处心积虑的他,全然不知眼前有一个人早就不费吹灰之力把他引以为傲的计策破解,踩着他的脊背上台,他的把戏最终给他人做了嫁衣。 寒若尧收回不善的神色,但其实他收不收的也无所谓,因为牢里的两人没一人视线落在他身上,就连洛清河骂他,他也没讨到一个眼神。 “师弟把路走窄,小心掉入悬崖。” 他一人的声音在空荡的牢房里弹到东弹到西,就是弹不进洛清河的脑子里。洛清河正想法子重拾自己大师兄的信任,没心思和以前一样跟那娘炮打嘴仗。 眼见得没下文,寒若尧也不想在这受气,拉拢洛清河的路走不通,他拂袖离去,顺带啐了声“走狗”才善罢甘休。 等到寒若尧彻底没影,洛清河才开口说话:“五师兄的算盘居然打到我这里来了,不过师兄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这边的,你才是我心中的掌门人选。” 话题一转,洛清河被锁在胸前的两掌并起来摩挲了几下,笑得谄媚:“师兄看我如此表态,能不能放过我。要关我我认了,我相信师兄能还我清白。就是别用水刑,我看见水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到时候就是想招认也没机会啊。” “师傅不在了,你也不能这么没轻没重欺负我。要是发现是误会一场,师兄不怕我生气吗?” 话是说得有道理,洛清河势在必得,他好赖话都说了,虽然赖话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总归表了态。他不信师兄会不管他。 他被抓时闻到洛清河身上的酒味,只当师兄是在花楼喝昏了头,这下有他提醒,总不能再接着头昏了吧。 不料归无涯还真是个昏头货,油盐不进。 他冷哼一声,再也不吃洛清河这一套,上一世还有上上世就是太吃他油嘴滑舌这一套,才落个死局收场。 归无涯欺身上前,似全然不觉这行为在一个纯心觊觎师兄美色的师弟面前是多么糟糕。直至洛清河退无可退,被逼出崩溃的模样,归无涯才大发慈悲正常说话。 “担心吓得招认不出,那就现在招认。” 他向后退开,留出空间,欣赏着洛清河呼吸急促的样。 世人皆知洛清河顽劣风流,却不知洛清河只是跟大师兄有样学样,他的那点伎俩,都是从外人眼里儒雅威风的归无涯那里学来的。 洛清河好不容易把气喘匀,眼梢微红,雪白的肌肤大大加重了那抹红晕。 他揪着衣服透气,说出来的话却气人。 模样愤愤:“我就是做个假设,不是我干的事情凭什么要我承认。” 他还来气了。 归无涯的失望此时被洛清河这抵赖的样化为愤怒。 他气得一笑:“好,那你说说除了你还能有谁。那地方除了你还有谁在?” 此话一语中的,新鲜的尸体,而方圆百里除了野兽,只有他一个活物。 有什么可狡辩的。 归无涯抱臂倚墙看洛清河欲言又止,无声地张了张嘴巴。 良久才开口:“师兄此言,难道是早用灵力查探,却不见其他可疑人影?” 归无涯冷哼:“不错。” 肯定的话一出,刚才还抵赖的人儿彻底蔫了下来,跌坐在茅草垫上,怀疑地抬起双手,一下翻成正面一下又翻成背面。 “怎么会,可是不是我。” 早已经知道一切的归无涯面上一丝动容也无,只当看戏子表演,甚至想喝一壶花茶。 他对这顽劣子弟彻底没耐心了。 每每想起上一世洛清河那耀武扬威,对自己完美无缺的计策称赞连连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该对他产生同情。 “你自己在这儿翻花绳吧,明早提你去长老们那审讯,一晚的时间够你思考是被人翻阅识海丢失尊严值还是主动认错改过自新值。” 他叹了一口气,走出牢房,命人给洛清河的牢房里注水。刚才还是栅栏样式的墙面瞬间升起铁板把缝隙堵住,只留天窗作为呼吸口。 他想揪着洛清河问他杀害师傅时,有没有想过师傅也是如此绝望。他体会的不过师傅的万分之一。 其实归无涯根本没力气用灵力探查,一切全凭上世这混球招认。听这混球上世透露的消息,那座山头当然有别人,不过他不认为这个小妖能掀起什么风浪,顶多不过帮凶,看洛清河失魂落魄的样归无涯心里痒痒的。 他把这译为快意。 回身望了眼那铜墙铁壁,想也知道里面的人儿此时正像猫一样躲水扑腾。 他强迫着自己不再去想有关洛清河的事,越想心越痒痒,可是却止不住。 明知道他最怕水了,却还是拿他的弱点惩罚他。这究竟对是不对? 思绪停顿,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是在想这糟心事,气得他一拳捶打在心口,把送他出门的弟子吓得连忙做了个搀扶的动作。 可疼死他了,不过终于不心痒痒了。 他昂首挥挥衣袖表示无碍状似无事发生,以背影示人离去。 第2章 重生神损捉祸首 第二天同门明面残杀,争夺掌门之位的消息跑遍了云岭山的各个角落。 议事堂上一次坐齐还是百年前逍遥门掌门仙逝。 堂下齐齐排开,左右各三列长老弟子,皆颔首跪坐。三级台阶往上,左三从最外面开始分别是三长老、二长老、大长老,绕过空空的正位,右三从内到外分别是五长老、四长老,以及本次堂会的中心人物——归无涯。 大长老一拍扶手,率先发话:“归无涯你怎可动用私刑,欺害同门师弟!” 他吹胡子瞪眼,却讨不来归无涯半分慌色。 归无涯做了两世掌门,让他再向从前对几个长老卑躬屈膝,他做不到。 他向后仰躺,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散发出来,面对这样的问责,只拘了一个随便的弟子礼,回道:“洛河清涉嫌虐杀薛家三少,我只是用点手段想审审他。” “我作为预备掌门,水刑还是能用的吧。” 他拿权利说法,长老还真问不到他的责,奈何此事件涉及到的各个都非凡类,长老们今天必须要一个交代。 三长老横眉怒眼:“胡闹!” 坐在邻桌的四长老同时惊呼:“薛怀金死了!” 如若是别人,尚有辩说的余地,奈何薛怀金和洛清河一样是个孬货,天资平平,薛怀金的二世子个性比洛清河有过之而无不及。洛清河还真有杀害薛怀金的能力。 大长老不愧是长老之最,轻易就捕捉到关键字眼:“虐杀。” “不错。” 归无涯抬起轻轻垂在椅背折角的脑袋,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下一秒,双方都愣住了。 不过归无涯的厚脸皮已经修炼得登峰造极,他目光不移,直直迎上大长老。 “尸体在楼龄山,身负近五十处砍伤,腹部有一处切创,我用灵力查探,里面的内丹已经不见踪迹了。” 堂下听了话立即窃窃私语起来:“这魔头不是随了本根,想练魔功了吧?” “我一早就不看好把这魔头带到浮生门修行,残魂一缕本就该死去做造化,活脱脱养出骨肉有什么意义,这不,恶性子迟早冒出头。” 这话明里暗里无一不贬着洛清河不配为人。侧厅暗门内被大长老内门弟子哄着安坐的洛清河再也按捺不住,掌内忽地运功,疯了般推开身边的人。 铁索声动,归无涯的耳朵动了动。面目无色却若毒蛇,他一眼便锁定大长老,尔后收回视线看向衣衫规整的洛清河。 轻指一弹,预判了洛清河的动作,在洛清河将要把人喉锁住的前一瞬,化解了洛清河温弱的法术。 一技不成再难有机会,洛清河没有傻得继续胡作非为,谁人不知他为浮生宗老最,最弱的最。 “师兄,”洛清河声音颤抖,“你居然不帮我了。” 岂止不帮,甚至帮着其他人欺负他。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伤不到他。”洛清河愤恨一指。 指向萧玄还没收起的,带着得意和幸灾乐祸的嘴脸。 相较于萧玄的得意,失望和落魄把洛清河砸的像落水狗,他望了望四周竟不知还有谁是永久的。 他有预感那些他招猫逗狗,归无涯帮他摆平的日子,再也不会存在了。 可是他是何等混世,怎可为情分二字所困。洛清河双腕间再次响动,他怒目圆瞪,飞身上台阶,举着一双被水泡发的手就要揪归无涯的衣领。 下一刻,玄木门发出闷哼,众人齐眼追望,原来是洛清河在哼。 他周身若骨裂,前几次运功早已让他遭受啃噬的疼,没人知道他虽为仙人,但早已拿不出有力的法术做样子。这是他要守护一生的秘密,他要担当一生的责任。 五指轻轻向掌心收拢,却迫于疼痛只得停在半途。 体肤之痛哪里比得过心神割裂。 羞辱,莫大的羞辱。 大长老不如归无涯这小年轻手快,慢了一步。他以灵气凝的金掌悬停在半空,似是因为没起到接住洛清河的作用,金掌消散时看起来失魂落魄。 掌下的楠木椅裂开丝丝条条的缝隙,伴随着大长老怒斥:“归无涯!” 洛清河艰难爬起,跌跌撞撞,刚一站起来便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跪下,又是归无涯,他敬爱的大师兄。 “咳咳…呵呵…哈哈哈,好,你明知我那一击必定伤不了萧玄分毫,你却还是帮他挡下了。” 洛清河咳喘着,架子却不小,嘴里不饶人:“你的态度我知道了,背叛我,归无涯你好大的胆子。” 明明是跪着,但傲骨犹存。非但没有歇斯底里,他语调平淡舒缓,娓娓道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只有洛清河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多余力气把话说得铿锵。苟延残喘不过如此。 大长老招来在暗门内候命的弟子,语气里压抑着怒火:“无逸,快把人带去疗伤。” 域诀若是被强行开解归无涯难免遭受反噬,大长老沉声命令:“把法术解开。” 归无涯见洛清河靠在别的男人怀里,胸中火气弥漫快把他烧成灰烬。心想这白眼狼是不是没有心,对待把他养出人形的师傅说杀就杀,对这个他这个师兄也是说恨就恨。 而他自己全然忘了,如若不是他百般欺压,洛清河怎会通红着眼离开。 洛清河被扶起,喘着粗气,靠着无逸的胸膛仍是无法站稳,脚下一抖,他膝盖失力,就要跪下。好在无逸捞得及时,洛清河天旋地转,被横抱在怀中:“师弟小心。” 明眼瞧着洛清河依旧承受着威压,大长老斥责的话落在嘴边,归无涯却先他一步,撤去法力。 “好了。”归无涯表示已经把压力撤去。 “弟子自知与本案有私人牵扯不适出面,便请先告辞。烦请各位长老亲力查取证据,明日薛家便可能查到浮生门的法术印记来讨说法,届时勿必保全宗门名誉。” 归无涯抠出记忆里的细节,头痛不已,前两世的记忆交错拉扯,恍惚间他已是掌门,不自觉带上了统领的态度,把众人听得愣愣的。 忽略众人的眼光,他大摇大摆地下堂。 他现在急需修养,强行使用域诀已经超过了他身体的限度,不知这次重生又要养多久的气神。 …… 洛清河回了翠竹苑,那是师傅的住所,他叫无逸带他来这,现在只有在这儿才有家的感觉了。 虽然,已然没有家人在了。 无逸本想灵气疗愈,把洛清河亏空的内里补一补,奈何洛清河不领情,极其不耐打发走了无逸,对无逸的示好瞎了眼。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他一人,归无涯坐在靠竹窗的床头黯然神伤。 “师父,其实我每次都在心里把师傅改成师父,我偷偷把你当成父亲,可不要怪我。” 坦白从宽,洛清河压抑的心理终于轻松了一点。他心想和爹说些体己话都是应该的,便毫无负担起来。 “师父,师兄怎么说变就变,他如此暴戾,我快认不得他了。” “你说我们要团结友爱,如今他还记得几分?” “凡人信奉身死有灵,我们做神仙的只有灰飞烟灭,他们信奉在天有灵,我又从哪里求仙访道治疗我体内魔气。” 洛清河此意指为他体内辛秘,没有人知道,自浮生门大掌门去世后,洛清河体内就封印了一只上古恶灵。 他不能运功就是拜这只恶灵所赐,现在这只恶灵已然有了可以操控他的趋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当几时正道子弟。 或许,他的手被借来杀薛怀金时,他就再也不是所谓正道了。 今倒是,凡人做不得,神仙不得做。 洛清河自嘲一声,从袖口拿出在凡间搜寻的金疮药,把能抹的地方都细细抹一遍,够不着的,则只能听由天命。 他就是凡人的眼中天,而他的天又在哪里。 咳出一片腥甜,他不得已运功疗伤。于他而言疗伤比干等伤口愈合痛得多。 每每有灵气在他经脉窜行他都要承受经脉寸断的苦,若不是此次伤及脏器,不治就无存于世,他还真不愿废这苦功夫。 他深知,他还不能死。 额角蒸出腾腾汗水,洛清河痛晕过去,终于睡个好觉。而站在对立面的,是归无涯。 归无涯的额角浸出冷汗,梦里是各时各空的洛清河剑锋直指他的胸膛,这魔头不知怎地突然开窍,修为竟比他还高一筹。 梦里的他双拳难敌四手,活生生被无数个洛清河捅出血洞,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血液飞溅,划过洛清河得意的嘴脸。 心中传来绞痛,唤醒了噩梦中的人,他惊魂未定,这幅画面明明从未发生过,却频频出现在他的梦里。 今天甚至与在现实中飞奔向他的洛清河交叠,害他重手伤人,久久无法回神。 难怪混天印被视为禁术,不仅在于它扰乱时空,更在于它的反噬之力是如此巨大。 他隐约记得混天印不可使用多次,超过某个极限会带来危险,可是不论如何敲脑袋他也不记得次数限制在几次和后果。甚至这混天印在哪里学的都忘了。 尽善尽美的执念催促着他再驱动法印,返回昨日拦住洛清河杀人,挽回他们的关系。理智则强迫他再不能随意驱动此印。 大拇指搭在居中的两根拇指上,只待心念驱动,他便能回到昨日。 “可是,到那时我又还能记得多少。” 归无涯松了力气,最终还是没有施法。 今朝的念头尚能有理智阻拦,日后呢?他会不会失去理智,疯了般要回到过去。 谁也说不准。归无涯摇摇头,曲臂枕在头下,望着他刻意不修补的房顶,面对繁星出神。 次日一早,归无涯是被报早声吵醒的,洒扫的弟子在他庭院外窃窃私语,他驱动灵力,敏了耳力。 “翠竹峰的事儿听说了吗?”听到这里,归无涯打起精神,他几世为人哪能不知这翠竹峰一直是洛清河偷偷居住。 许是听人说事的弟子摇了摇头,那位弟子的声音又响起:“闻说无逸师兄昨夜去探访时,魔头已经面部青紫,模样凄惨呢。” 捧哏般的惊呼听得归无涯眉头直皱:“莫不是学凡人畏罪自杀?” 他接着说:“谁人不知他最敬归师兄,怕是被伤了心夜里想不开吧。” 挑起话头的人不赞同:“可这人手段也忒假了,我们又非**凡胎,怎可能为上吊轻易死去。” “这可说不准,不驱动法力,疏忽之下还真能致命,洛师弟生来魂残,修行我们正道一直不得要领,又才受了伤。他怕是得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不被白绫吊死。” 为洛清河说话的弟子抚了抚心口,说着竟然有些令人担心呢。 归无涯听完便知这两人不是一路人,往后怕是不会再有安排在一起做活的机会了。 等不到调侃两声,他心里生发出别样的心思。 竟是有点好奇,洛清河在捣什么鬼。 他可不信自己的小师弟会为别人闹得哭天抢地上吊自尽,若是真也好,那他可得好好嘲笑一番。 他吹着调调把自己打理好,不管兀自出现在两位虚着心的弟子前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左转便往翠竹峰的方向走去。 为了压下心中烦思,他昨晚找到极佳的安慰。左想右思才看透洛清河的本质:他就是魔头,本质就是。 当年是归无涯和师傅一起捡到洛清河,同为被洛清河烦扰的受害者。 依稀记得洛清河只有一缕残魂,魂都没变全就知道在别人门前哭嚎作恶,师傅被吵得不得安宁,念及第二日还要去寺庙做庇护,他把洛清河带进了屋。 归无涯的眼睛是世间少有的灵光,能一眼识破妖魔,洛清河魔气四溢,他那时修为不高,看着洛清河还会发怵。 若不是洛清河双目无神,又仅是被怀抱在师傅怀中便停止哭闹乖了下来,洛清河必是幼年归无涯的一大阴影。 而今洛清河不过本性暴露,就算这次杀的不是薛怀金,还会有下次的李怀金、王怀金。 归无涯在心中回忆完给洛清河定本性即恶这份罪证的过程,慢慢悠悠竟然没费什么心神便到了翠竹峰的主卧门前。 门板亮泽,一看就是好好打理过的,竟不知洛清河有如此良心。 他象征性地轻点门扉,然后蛮横地把门破开,也不管若是洛清河来开门是否会被他的灵力伤害,被碎门板撞伤。 归无涯对于这个师弟,再无半分情面,他最多只会吊着洛清河一条命,方便他知晓师傅遗言。 上一世他追查到洛清河炼鬼密地,洛清河为求生路,透露师傅有遗愿遗言。 归无涯大怒,心知师傅果然是洛清河杀的,分神不备,被洛清河抓了去。他本有力气逃,却又得知洛清河早早染上魔头恶性。奈何直到洛清河一五一十炫耀完虐杀薛怀金的手段,他逃走管理宗门,也没听到师傅遗愿究竟为何。 昨日他威胁洛清河,要令长老阁探一探洛清河的识海,抱的就是了解师傅遗愿的心思。洛清河倒是鬼精,冲出来把堂会打乱,搞得归无涯没能向长老提出此事。 洛清河没甚在意,反正等他修养好,凭他一人之力对抗这小小的洛清河也足够,到时候他要把洛清河的识海翻个遍,不仅把自己三世以来的念想解决,还要把洛清河曾经的尴尬事桩桩件件翻出来摆在他眼前,让他无地自容。 现在是对付这魔头的最好时机,洛清河尚未修成魔道,尚未实力大增到能与他抗衡。他势必要趁其不备早日制住这魔头。 第3章 凡间鬼村阴森森 门板晃荡,往里走去,那张床竟是装也不装,空空白白的一张,哪里还有人在? 归无涯额角的青筋暴起,他咬紧后槽牙,千里传音给宗门内所有人,那语气甚至能把有点灵气的花儿都吓得震颤。 一字一句,他说:“洛清河畏罪潜逃,归无涯请求前去捉拿。” 前一句是说给各长老听的,而后半句才是真正的要让全宗知道:“归无涯实行执行掌门权利,把洛清河逐出我宗。”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起来,薛夫人见唯一能给他们主持公道的浮生门长老们齐齐变了脸色,也不敢继续哭闹,趴在地上拍地的手没来得及放下,嘴也没来的及闭拢。 薛夫人还不知道谁是杀人凶手,但她知道现在的浮生门应该自顾不暇。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怎么了?”生怕自己家事儿得不了解决。 却被众长老齐声震吼“胡闹”,吓得头上金钗抖了三抖。 真正被批责的人物此时找五虫宗借一毕方,往西边飞驰。 归无涯趁着越过楼灵山的路程恢复了点灵力,他呼出一口浊气,专心感应着洛清河的方位。 是的,洛清河早就中了归无涯的追踪术。 如若不是归无涯疲于监视洛清河,疏忽大意,怎可能给洛清河逃出八荒的机会。 归无涯冷哼一声,发现洛清河停在入凡境。仙界有八荒,交界有四境,洛清河停留的地方顾名思义,是踏入凡间的必经之路。 想也知道洛清河定是累了,赶一夜路能不累吗? 归无涯拍打身下的羽毛催促毕方,引来毕方一声能传遍仙界的啼叫。 毕方心中不乐意被如此使唤,但他心知身上这人并不似他的主人温顺,怕是个难伺候的主。只能鸠鸣泄愤。 鸠鸣比归无涯到得早。泥路难走,白色的衣摆此时沾满了泥泞。洛清河远望过去,烽火狼烟尽在屏障里显现。 一股势在必得的得意感从话语里传来:“哈哈哈哈,踏入我的地盘,千世一鼎我要你小命!” “洛清河”笑得狂放,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看着可怖,却无法让这人收敛分毫。 脖子上的这些都是用来对付洛清河的手段,于这个操控洛清河的人而言,是他的战绩。 被占据身体控制权的洛清河强打精神,多亏薛怀金之死让他留了心眼,他得以发现“自己”将要结什么恶果。 至于恶灵口中的千世一鼎,他什么都不知,却也从中得到了信息。但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刻。 他努力僵直着腿,与身体里的上古恶灵抗衡:“想杀了我,你做梦!” 如果有油翁能看到这一幕,必定会被这个人割裂的样子吓掉手里的油壶。 只见那眉眼间的少年气被迅速蒙上戾气。出自同一具身体的手,一只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一只奋力拍打着另一只,颈上的勒痕眼见着又要多上五六条。 恶灵享受着洛清河屈辱、失败、凌乱的样子,分出一缕灵识面对着洛清河,细细品味着这份美好。 那对眸光很暗淡,一丝生机都没有。 “你也不害怕嘛,那么多年都活在失去快乐又日日疼痛的日子里,早就想死了吧。” 奸笑声响彻林间山谷,诱导着洛清河一步步踏入深渊。 “何必与我抗衡,安心死去成全我们双方,对你我都好,不是吗?” 是啊,每日承受钻心蚀骨的疼痛,没有快乐的事情,这样痛苦百年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 洛清河失去氧气的大脑发胀,连同氧气一起带走的还有他思考的能力。 这次他不再挣扎,几个时辰前还在空中扑腾的脚和拉扯吊绳的手,此时都成了杀死自己的帮凶。 洛清河意识涣散,只等他魂游天外之际,恶灵便能一击击穿他的灵魂,让这株本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灵魂走向他应有的命运。 破风穿云,毕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吹烂了,身上的人还在不停催促。 “他刚停在入凡境休息了片刻,现在竟然闪身到了黎潼村,一但踏入凡界我可就不好对付他了。” “你快一点,我趁他还走得不远,好把他抓回八荒。” 毕方不堪其扰,扭动着身子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算了,奈何归无涯对付空中颠簸很有一套,毕方往左他便往右,察觉到毕方的小心思,归无涯拍了他一巴掌:“老实点。” 拗不过归无涯,他只好闷头赶路收起所有的小心思,只当自己出门游历,虽说不怎么散心好歹看到了风景。 终于到了入凡境,这里灵气稀薄到几乎不可查取,就连土地上都只能长些凡树,生长在这里的树,注定了要比别人多修炼几千年。 天道管的还真是严,归无涯仅仅是踏入这里便感到通体不畅,灵脉受限。 毕方反应更大,几乎是把背上的人甩下就走,不想在这里停留片刻。 被摔下来的人没有臆想中的四脚朝天,归无涯稳稳落地。 开启他独自前行的旅途。 屏障上的烽火狼烟已然消失,归无涯看到的内容是村民忙前忙后,锣鼓喧天,似乎…在庆贺什么。 凡间的时间流速快,也不知耽搁的这些时间,洛清河在凡间偷渡了几个月了。 扫眼一瞬凡间竟然到了晚上。 静谧山林没有尸骨,归无涯没能见到师弟惨死的模样,却见到了他师弟正襟危坐,以肉胎真身接受朝贡的模样。 归无涯下凡,赶了几夜的路程才定位到一处旧庙。 越过重重殿门,最后一面朱雀铜锁赤红门被推开,他仰头,望到神佛台上,有一位正阖目坐定,万分熟悉的人。 “洛清河,你可让我好找!” 几刻不见,竟让他吃上供奉了。他这种人,怎么配! 归无涯踹翻供台,不把信徒的供奉当回事,等同于不认可他们的信仰。信仰一个恶魔,还不如凭靠双手。 二话不说飞身上了神佛台,归无涯拽了三拽,甚至神佛台都有了摇晃的趋势,洛清河却岿然不动。 洛清河能如此耐得住寂寞?竟然任由躯体化坐在此。 他不信。 可这是怎么?难道还能被凡人摆阵,定住了不成? 若是凡人都能把他对付…… 归无涯摸着下巴,对洛清河的无能连连称奇。 既然暂时没办法,只能找阵眼,凡人哪来灵力,唯一会的,不过是借由万物之灵性罢了。不得不说借的这东西,巧劲还真大。 归无涯左摸右看,这破庙倒是奇了。从内到外是干净到尘覆。方才未注意,现在从地底看起才发现殿外的花花草草都是新鲜的。 归无涯新鲜得很,说这村民敬神,可他们把神囚困在寺庙里,说村民不敬神吧,他们香炉供奉一件不落。 看得出来这里荒废很久了,就连树、花大都是盆栽运来的,白底蓝纹,还是好瓷盆呢。 几声吱呀吱呀的异响打断了归无涯的思路,循着声音而去,原来是门。白费归无涯警惕望去,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其实只是单纯的年久失修,门闩坏了。 破寺庙,金供台,凡人躯,制服神。 已经不能说是奇,应该说是诡异。 归无涯鲜少用阵,对阵法遗忘得差不多了,转了一圈,又从外门槛回来,砍了几棵树,踢了几块草,回来发现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较上劲,因为急着把人带回去,只能又一次飞上神佛台。图看个究竟,是洛清河在装神弄鬼还是真有鬼鬼怪怪作祟。 他清咳嗓子,轻点了下洛清河的肩膀,假模假式地关怀,胡话从嘴里说出来草稿都不打。 “师弟啊,快些跟师兄回家。上吊自尽也好,不丢人。失手杀人也罢,一切都有长老们主持公道。” 他刻意停顿,等洛清河的反应,却失望了。 竟是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只好接续说着。 不过他暴露面目,换上一副威胁的姿态。 他冷冷嗤笑,挑了一下洛清河细腻的腮肉:“你以为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现下你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就算是在这里干守着我也能把你熬死。” 还是没反应。怪了怪了,软硬通不吃啊? 正抓耳挠腮之际,归无涯思考到要不要回去搬救兵,二长老善阵,只是怕中了洛清河的计策。 进退两难时,冷箭瞬至。归无涯闪身躲避,刚要用灵力却蓦然发觉自己灵脉已经尽数封闭。 暗箭难防,归无涯只差半毫厘便直中心脏,肉身缴入心肺的疼让他再次回到万鬼噬心的画面中。 他下意识要拔箭,却因为身体里的感觉顿住。 没感觉错吧,这箭,竟然会动! 归无涯的手没能第一时间拔出箭,就再也没机会了,他昏迷过去前,又听到吱呀吱呀的响。 除了冷箭掉在地上的声音,他还听到有人压着激动的嗓音在说:“神明大人说的果然没错,这样捉神一捉一个准!” 另一个人沉稳些,不过语气里同样有些蠢蠢欲动:“当心着些,不要让神看见你的脸,把你记上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