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他只是为了长出尾巴》
1. 相遇
日暮时分,霞光尽染。
九洲之首天珩宗所在的浮玉山主峰三绝峰的峰顶。
被落日渡上一层金边的层峦叠翠之中,辟出一片平地,用上等灵玉堆砌出了一座高台,高台最前端盘龙雕柱,玉瓦覆盖,正是天珩宗平时用来举行重大事件的九阙台。
九阙台上,天珩宗众弟子齐聚。宗主恒虚真人坐在正中上首的玉座上,六位长老分列两旁对坐,诸位弟子在下首围坐在三座比武台周围。
此时正值宗门最重要的盛会,每三年一次的弟子大比。
然而如此重大的场合,刚刚被人发现,比武台上竟然被暗中布下了魔气。
一旦弟子在比武台上开始比试,不过一刻钟便会在魔气的侵蚀下灵脉受损,而灵脉是修士的根基,一旦受损,几乎是断了修行之路。
宗主恒虚真人一张国字脸上一对浓眉紧紧地蹙在一起,面色凝重,勃然大怒道:“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宗主左手边第二位的三长老突然“哎呦”了一声,惊到:“前几日,我曾看见沈阑止在比武台旁停留,我没有多想。此时看来,只怕是他在搞鬼!”
“沈阑止”三字一出,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众人的眼光一齐看向一处角落的位置。
沈阑止是宗主恒虚真人的亲传弟子。亲传弟子在天珩宗是地位崇高的人上人,然而沈阑止的地位微妙。原因曲折复杂,若是凝结成一句话,便是——他不得他师尊宗主的喜欢。
即便是在如此盛会上,他也并未跟随众位亲传弟子做到上首,而是单独坐在一处角落里。
混迹在众弟子之中的宿云微也扭过头,视线跟随着众人一起落在沈阑止身上。
他沉静地坐在角落,一身天珩宗弟子统一制式的白衣,衣角袖口处绣着云纹,玉制的宽腰封勾勒出一段窄腰,劲瘦的腰下,衣服的下摆散开,覆盖在修长的腿上,垂落在脚腕处。他的肤色冷白,一头乌发用玉冠束起,发尾垂落在宽阔的肩背上,紧实流畅的腰背线条若隐若现。
他一双黑眸墨如点漆,潋滟微光,在冷白的脸上殷红色的双唇是唯一的颜色,整个人如同水墨山水画中走出的人物。
明明和身旁的人是一样的穿着打扮,但一眼望去,好似他身周潋滟着一层雾气,好看得扎眼。
真是极为优越的一副皮囊。
宿云微心想。
上首突然站出来一位腰间挂着亲传弟子腰牌的弟子,圆眼圆脸,一副可爱的长相,指着沈阑止道:“一定是他!我曾见过他偷偷操纵魔气!一定是他不得师尊喜爱,心怀嫉妒,想要暗害其他弟子!”
话音刚落,他身旁也站起一人,同样的衣着和亲传弟子的腰牌,身量更高一些,双目狭长,对着宗主拱手道:“师尊,小师弟说得有理。还请师尊施展溯源术,查清魔气的来源。”
这二人正是宗主座下的大弟子楚松岳和关门小弟子江逾白。宗主座下一共四位弟子,沈阑止排名第三,也就是说这两人是他嫡亲的同门师兄弟。
听见同门师兄弟都这么指责沈阑止,下首的弟子间一片窃窃私语声,众人更加肆无忌惮地猜测编排起来。
最上方琉璃玉瓦下,正中端坐的宗主缓缓抬手,哗然的弟子众瞬间安静下来。
宗主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沈阑止身上,沉声道:“阑止,此事事关重大,既然你有嫌疑,为师只能检测一番,希望你莫怪。”
江逾白轻声嘟囔一句:“师尊对沈阑止也太好了,他有何资格怪师尊。”
楚松岳拍了拍江逾白,示意他不要插嘴,不过眉眼间神色温和,明显是并不怪罪。
沈阑止此时才站起身来。
他身量很高,站起来时脊背挺直,如一株挺拔的雪松,衣摆越过脚踝,盖到白棉布做的鞋履上。
沈阑止微微俯身,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道:“谨遵师尊令。”
宗主眯了眯眼,皱眉打量了他一眼,才收回目光,右手捏诀,一道灵光直奔比武台。
一瞬间,比武台上金光大闪,形成一片半球形的光罩笼罩在台面上,光罩上隐隐跳动着闪电般的光鞭,四处游走。
渐渐地,光罩的底部出现了一条条黑纹,扭曲狰狞,正是潜藏的魔气。
恒虚真人右手一动,引着魔气脱离光罩,向着沈阑止的方向而来。
魔气与灵力不同,会和几日内接触过的人产生反应。恒虚真人正是想借此探测出究竟何人与这魔气接触过。
众人预想中,魔气应该附着到沈阑止身上,然而料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漆黑的魔气在恒虚真人的牵引下向沈阑止而来,却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停住,不再向前。
魔气在半空中像僵持住一样,无论恒虚真人怎么催动,也不再寸进。
众人中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声,恒虚真人面色一变,正要收回灵力。
恰在此时,沈阑止忽然出手,出自同源的灵力探向恒虚真人包裹着魔气的灵力,牵引着这团魔气忽然调转方向,直直地向着弟子间上首的座位而去。
未等恒虚真人阻止,魔气忽然躁动起来,紧接着就向江逾白扑过去,紧紧地扒在了江逾白的身上,像一只找到主人的幼兽,牢牢地附着在他的身上。
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出现。
恒虚真人面色大变,下意识地先向沈阑止看去。
沈阑止面色沉静,收回右手,放回绣着云纹的衣袖中,垂着眼,似乎并未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江逾白已经面色惨白,一双圆眼惊慌地乱转,慌乱地向着师尊求救:“师尊!不是我!一定是沈阑止用了什么诡计,师尊帮我做主!”
恒虚真人大怒,喝到:“胡言乱语!还不闭嘴!”
江逾白听不出师尊话语中隐含的含义,只一味慌乱地道:“与我无关!这魔气本该是附着在沈阑止身上的,怎么竟然会没有!一定是他用了什么手段!”
沈阑止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师弟,清声道:“小师弟为何如此肯定,这魔气该附着在我身上?难道是因为小师弟曾动过手脚?”
恒虚真人猛地闭目,不再开口。
江逾白此时反应过来,连忙想要辩解,却不得章法,口中讷讷道:“不……不是,你别血口喷人!”
沈阑止面向恒虚真人,拱手道:“师尊明鉴。弟子几日前曾经偶遇师弟,当时师弟行为异于常日,弟子担心师弟便多留了几分心。未曾想,师弟竟然暗中向弟子身上释放魔气,幸而弟子随身携带这玲珑冰鉴……”
沈阑止手上忽然多出了一面镜子,镜子由寒冰制成,通身淡紫色,散发着幽幽微光,一望便知珍贵非凡。
“这是家父遗物,所以弟子一直随身携带。”
听到沈阑止提起他的父亲,恒虚真人闭着的双眼微微一颤,下颌猛地绷紧,过了片刻,换了一个坐姿才安稳地坐住。
沈阑止向手中的玲珑冰鉴注入灵力,一面缓缓道:“此物可以存储灵力,也可以反射灵力。不过鲜有人知,对于魔气亦然。那日小师弟往弟子身上释放魔气时,便被这冰鉴反射回小师弟身上了。这场景也存在了冰鉴中。”
说着,他轻轻一挥手,镜子中忽然灵光大作,一道道光束射到空中,将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在半空中呈现给所有人看。
光幕中,江逾白鬼鬼祟祟地靠近沈阑止,指间偷偷捏着一个饕餮纹的青黑小鼎,鼎上逸散出漆黑的魔气,向沈阑止身上飘去,然而又在玲珑冰鉴的反射下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化为颜色极为浅淡的灰烟隐去,他全无所觉。
过了几日,他拿着小鼎又靠近沈阑止,把魔气吸收回去。魔气慢慢聚集,又形成漆黑的细线,回到了鼎中。江逾白只以为魔气是从沈阑止身上重新吸收回来的,却不知从头至尾接触到魔气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在牵引魔气认主的时候,魔气对沈阑止全无反应,却急吼吼地附着到了江逾白的身上。
众人在半空中看了一出好戏,前因后果已经全部明了。
恒虚真人睁开双眼,精明锐利的双眼射向沈阑止。沈阑止垂首静立,沉静默然。
恒虚真人沉声开口:“此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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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明了。逾白年纪尚小,过于顽皮,任性胡闹险些酿成祸事,罚他去玄冥崖思过。”
江逾白脸色白如金纸,浑身颤抖,眼泪落在腮旁,哭着道:“师尊饶了弟子,弟子知错了!”
一旁的大弟子楚松岳也皱起了浓黑的粗眉,斜长双目中露出不忍,求情道:“师尊,小师弟身体不好,经受不住玄冥崖的惩罚,请师傅开恩!”
恒虚真人怒喝道:“住嘴。”
他顿了一顿,又接着道:“至于沈阑止,你明知宗内有魔气,却知而不报,任由年纪尚小的师弟胡闹,险些祸害整个宗门,这隐瞒纵容之罪也当罚。你便同你小师弟一起,去玄冥崖思过七日吧。”
一旁嚎哭的江逾白的哭声都暂停了一瞬间。
沈阑止抬眼看向自己的师尊,清凌的双目中却并无更多的情绪。
他淡然垂目,抬起双手合抱,施了一礼,沉静道:“弟子领命。”
他举手投足间沉静稳重,好似宠辱不惊,波澜不起。
恒虚真人微微皱眉,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忌惮,不过很快便隐去。
他目光放远,看向下首诸位弟子,话中注入灵力,语音洪亮道:“出了这等事情,今日的开幕比试便延至明日,随正式比试一同举行。众位弟子辛苦了,自去休息吧。”
一场闹剧,这便是结尾了。
宿云微旁观完了整场闹剧,也随着渐次起身离开的众人一起离开。
她暂住在宗主的崇云峰上,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落。
因为她现在顶着的是宗主恒虚真人的外甥女的身份。
恒虚真人有一个妹妹,与九州宗派排名第三的玉隐宗宗主结为道侣,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长到十几岁,她的娘亲想要她与天珩宗结亲巩固结盟,把她送到了天珩宗找舅舅,让她在天珩宗内挑选一人结为道侣。
九州修士最重修行,并不注重男女情爱,大部分修士并不会寻找道侣成婚。只是顶级宗门之间会存在联姻结亲之事,是为了利益一致,结为盟友。
只是这个女孩不愿意找道侣成婚,这才让宿云微钻了空子。她把女孩远远地送走,又施展了幻术,顶替了这个女孩的身份,连同修改了周围人关于这个女孩的部分记忆。所以现在众人印象中,女孩就叫宿云微,就是这幅长相。
她的幻术即便是顶级修士也难以堪破,因为那是她们九尾狐族与生俱来的强大本领。
而她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沈阑止。
此时,她站在三绝峰上,却并不准备回她的住处。
她看了看沈阑止离开的方向,驾云飞到山上浓密的丛林中。
四处无人之处,她“砰”的一声变回了原身。
虽然很早就修炼出了人形,但她更喜欢她的狐狸身体。
雪白的小爪子落在林间的土地上。
一只通体雪白,身后蓬蓬松松地长着八条尾巴的小狐狸出现在山林间。
她的身体和尾巴根部毛色雪白,只有尾巴尖尖上是如火烧云一般的红色,绮丽明艳,与她额间一抹火红的额毛相互呼应。
她狐狸脸上一双狐狸眼明亮潋滟,黑色的瞳仁中带了点点金红色,在夕阳的映衬下闪着金色的光芒,雪白的毛毛尖上也被染上了灿金色。
一只渡了金边的玉雪团子在山林间快速奔跑,很快便到了玄冥崖。
玄冥崖是天珩宗弟子闻之色变的地方,寻常人并不会主动前来,所以也并未设结界。
狐狸在险峻的山崖上左跳右跳,辗转腾挪,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沈阑止被关押的地方。
那是一处逼仄的山洞,沈阑止被困在山洞里,山洞的高度让他无法站立,只能靠坐在山壁上。他的双脚脚踝处被一双漆黑的锁链锁住,锁链在他冷白色的肤色上显得尤为狰狞。
山洞不过方寸之地,只能勉强容下一人,连转身之处都几乎没有,像是一个囚住人的笼子。
狐狸重新变成了人形,出现在山洞外,打量了一圈,探进去一个脑袋。
山洞里的沈阑止闻声转头。
2. 喂药
沈阑止看到面前出现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看上去大概十几岁的年纪。
她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长裙,制式和天珩宗的弟子服很像,但并不完全一致。裙子外套了一件火红色的外套,腰间搭配着一条红色的腰带,勾勒出一段细腰,腰带上垂下一段红色的流苏,正随着玄冥崖间的冷风微微飘荡着。
头上梳着两个发髻,插了两只簪子,上面毛绒绒的白色毛球在风中微微抖着。夕阳从山洞外逆光照进来,为她整个人渡上了一层金边,她的额发在金光中被照得几乎透明。
一张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形状略微圆润的狐狸眼中带着暖暖的笑意,中和了狐狸眼本该有的妩媚,反倒衬出几分稚嫩和无辜。
鲜活灵动得如同一抹暖阳,撞入阴气沉沉的玄冥崖。
然而沈阑止的神色瞬间冷漠下来。
没有穿弟子服,腰间也并无弟子腰牌,却能在浮玉山上畅行无阻,沈阑止瞬间便推断出了她的身份。
——宗主恒虚真人刚刚到来的外甥女。
她初来乍到,正是最想要融入众人的时候。
想要融入天珩宗众人,还有什么比唾骂欺辱沈阑止更能得到共鸣的方法吗?
自然是没有。
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全无悬念,昭然若揭。
沈阑止转回头来,重新靠坐在山壁上,闭上双目,沉静地等待她的恶语相向。
不知道她准备怎么作践他。
只是言语羞辱自然是不够的,她这么小的年纪,修为只怕不够,应该会借助一些手段,比如用鞭子抽打他。
他垂首,唇间微微勾起一丝冷笑,静待她的动作,等着即将降临在身上的疼痛。
半晌。
逼仄的山洞中只有凄厉的“呜呜”风声和二人的呼吸声。
沈阑止睁开眼,侧头看去。
她正睁着一双微圆的狐狸眼看她,对上了他的目光,她脆声道:“你的灵力好像有问题。你灵脉中的杂质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你的灵脉就会废掉,变成一个废人了。”
她声音清脆如铃,白皙的小脸上眉头微蹙,是担忧的模样。潋滟澄澈的清眸中含着关心悲悯,专注地看着他。
好像一个小仙子。
沈阑止心想。只是可惜,仙子从不会出现在他的身旁。
他的身旁,从来只有魑魅魍魉。
眼前之人,也不过是另一个披着画皮的吃人鬼怪罢了。
然而下一瞬,她伸进来一双白嫩的小手,手上放着一枚浑圆丹药,丹药通体金色,盘旋着龙纹,散发着浓浓的瑞气。
那是剔除灵脉杂质的天心丹,同种类中最为珍贵的丹药。
即便是受尽宠爱的小师弟江逾白,也只能服用次一等的地心丹,且每年只得一颗,用以剔除修炼时灵脉中积累的杂质。
沈阑止更是从未服用过这种丹药,所以年复一年的修行中,灵脉中杂质越积越多,已经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这天心丹正好可解他燃眉之急。
万金难求的对症丹药却并没有让沈阑止动容,他神色仍是淡淡的,只是微微蹙起形状好看的眉头,一双墨黑色的瞳眸中闪过深思。
这倒真是新奇的手段。
让他见识一下珍贵的丹药再收走,想要看他升起希望又失望绝望的样子吗?
然而那只手在展示完珍贵丹药后,却并未像他所想那般缩回去,而是直直地送到他的眼下,天心丹的瑞气扑面而来。
沈阑止眉头皱的更紧,第一次转头认真地看向那一双微圆的狐狸眼,终于沉声开了口。
“姑娘,这是何意?”
宿云微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上满是关心担忧,圆圆的狐狸眼弯了一下,弯出暖融融的笑意,脆声道:“请你吃的。”
沈阑止垂眼打量那颗天心丹,色泽气息都没问题,确实是一枚品相极好的天心丹,不是什么伪装成天心丹的魔丹。
他忽然低声轻笑了一下,道:“不知姑娘所求为何物,但无论是为何目的,用天心丹为引都未免太过不值。”
他垂眼道:“在下这一身皮肉轻贱得很,即便是都剥下来赠与姑娘,也换不回一枚天心丹的价值,姑娘还是收回吧。”
宿云微坚定地摇头,澄澈清亮的双眼明亮得好似山洞外的夕阳,脆声反驳道:“不是这样的!能救你一命就值得了,这不过是一颗丹药而已,你的性命比这丹药更珍贵百倍!”
沈阑止微微愣住。
听到这样的话语,尽管并不尽信,他还是难免有些晃神。
从小到大,浮玉山上,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没有人说他……珍贵。
他定了定神,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摇头道:“姑娘初来乍到,也许是看我可怜,被我的样子迷惑了。若是因为好心如此轻易地赠与我丹药,日后了解了一切之后,会后悔的。”
他语气微微有了些转变,不再像一开始如数九寒冰般沉冷不起波澜,却仍然坚持地轻声道:“姑娘请回吧。”
宿云微狐狸眼滴溜溜一转,忽然倾身凑近过来,伸出另一只手,直接捏住他殷红嘴唇的两边,使力一按。
沈阑止只感到一阵淡淡的馨香忽然袭来,脸上一热,一双温热柔软的小手就覆了上来。他下意识猛地后退,重重地撞在身后坚硬冰冷的石壁上。
脸上微热的小手一捏,他不由自主地随着力道微微启唇,紧接着一个温热浑圆的东西抵在了唇上。
是那枚丹药,还带着小姑娘手心微热的温度。
他霎时间睁大了双眼,冷白色的脸上瞬间染上一片鲜艳的红霞,和山洞外天边的颜色交相呼应。
他努力维持着的淡然冷漠的表情如同脆弱的冰壳,一敲就碎掉,然后融化在了阳光底下。
宿云微收回捏着他嘴的手,又盖在他的咽喉上一按,灵力涌动,直接让沈阑止把唇间含着的丹药吞咽了下去。
沈阑止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宿云微。
今日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他的认知,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然而未等他冷静下来,他感到下腹丹田处散发出一阵更比一阵强烈的温热麻痒。
那是天心丹的药效散发了,开始剔除他灵脉中的杂质。
宿云微收回手,专注地看着沈阑止,声音清甜道:“药效开始了,快抱元守一,凝神聚气。”
沈阑止下意识地照做。
灵脉中的杂质开始被剔除,身体各处开始传来越来越强烈的痛楚,身体像被拆散了一般,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
这种时刻,修士一般会闭目调息,会让身体的感受稍稍缓解一些。
然而沈阑止始终睁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山洞外的小姑娘,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中明明灭灭,闪动着宿云微看不懂的情绪。
“快运气调息,有助于药效发挥得更好。”
沈阑止仍然睁着双眸,口中吃力地发出声音,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令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仍尽力保持平稳:“为什么。”
到了此时,他仍然执著地要一个答案。
他要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宿云微手托下巴,微微思索了一瞬,语气肯定地道:“因为你好看。”
她微圆的狐狸眼中满是认真,宣布道:“我要选你做我的道侣。”
她看着对面人眼中骤然而起的惊涛骇浪,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好好调息,把身体养好了。我等你出来。”
说完,她不再停留,利落地转身,几步间就跑远,在腰间挂着的小铃铛清脆的响声中,消失在山洞外。
沈阑止一直睁着双眼,直到小姑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收回视线。
一波一波的疲惫感袭来,他撑不住的闭上双眼,按照她说的运气调息,帮助药效更好地发挥作用。
玄冥山崖间阴风阵阵,呜呜作响。
宿云微很快把玄冥崖的阴风抛在身后,重新跃上凌云峰峰顶,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她复盘着刚才和沈阑止见面时自己的表现。
她刚才和沈阑止说的,倒不是假话,她确实是想要和他结为道侣。
实际上,她来到浮玉山的目的正是为此。
宿云微是狐狸山上唯一的一只九尾狐,也可能是九洲唯一的一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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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狐。
狐狸山上大大小小、红红白白的狐狸不少,但细论起来都不是她的同族,与她的修炼方法都不一样。好在九尾狐是天生灵族,修炼的道法传承刻印在灵台之中,宿云微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修炼了百年,终于修出了八条尾巴。
可是根据传承中所说,要修出第九条尾巴,就不能只靠灵力的堆砌,需要入世去满足他人的愿望。
只有完成了别人的愿望,积累到足够多的功德愿力,才能让第九条尾巴长出来,而长出九尾的狐狸便能打破界壁,飞升天界。
宿云微很想去天界看看,因为狐狸山上的老祖宗说,天界里可能还有别的九尾狐。
山上的老祖宗是一只红狐狸,是狐狸界的老前辈,狐狸们都听她的话。
还有别的九尾狐存在本来只是宿云微的愿望,可是就在几日前,宿云微接到了一封特殊的书信。
这封书信的信纸是一根狐狸毛所化,宿云微施展法术还原后,发现是一只由白渐变成红色尾巴毛,和她的尾巴一模一样!
狐狸毛上沾附着同族的气息,这封信是来自于一只同族的!
世上还有自己的同类这件事情让宿云微高兴了很久,对于要飞升天界的决心又更加坚决了好几倍。
这封书信上写着一个愿望,其功德愿力非常的强大,以至于只要宿云微完成了这个愿望,她立即就能长出第九条尾巴。
这个愿望就是襄助浮玉山上的沈阑止飞升成神,前往天界。
信中说,沈阑止命主七杀星,命中注定只能以杀入道,他只有杀光亲友师长,杀掉所有珍视之人,才能顿悟飞升。
沈阑止命格中定下的飞升之日就在一年之后,命簿中所写,他该在那日杀妻证道而飞升,可现在,他却仍未成婚。所以信中让她去接近沈阑止,与他结为道侣,再配合他杀妻证道,飞升天界。
九尾狐族在遭遇命劫的时候,可以用一条尾巴抵一条命。宿云微被杀死的时候,只需要断掉一条尾巴,就可以金蝉脱壳。而愿望完成的愿力可以让她直接变为九尾,如此一石二鸟,是双赢之计。
宿云微不明白为什么助沈阑止飞升的愿望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功德愿力,但是她从这封书信上感知到的唯有来自同族的善意与期许,并无半点恶意。
所以她来到了浮玉山,就是为了按照信件上所说,与沈阑止结为道侣,再死在他的剑下。
来之前,老祖宗告诉她,世间男子都虚伪浅薄,要引诱男修结为道侣,要表现得足够天真稚嫩,才能引得他们倾心。
所以刚才和沈阑止见面时,她一直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管理。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信中对沈阑止的着墨极少。所以为了了解沈阑止,她向天珩宗的弟子打探了不少消息。
在他们口中,沈阑止身上满是污点。
从出身论起,他的父亲沈鹤回本是前任掌门的关门弟子,也就是现任掌门恒虚真人的嫡亲师弟,然而却在一次身染魔气的异兽袭击门派之时叛节,害死了数百名弟子,也险些害死了恒虚真人。
所以天珩宗中众弟子对于沈阑止之父极为鄙夷憎恨,斯人已逝,这份怨恨便由沈阑止承接。
只是宗主恒虚真人念在沈阑止年纪尚小,竟然不计前嫌地仍旧收他为徒,允许他留在门派之中。众人赞叹于宗主的宽和大度之时,对于沈阑止更加鄙夷。
然而随着沈阑止年岁渐长,他却并不知恩图报,反而如白眼狼一般,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不遵师命,多次忤逆,所以恒虚真人才也慢慢地对他冷了心。
虽然沈阑止是门派中人,但是好像一直游离于众人之外,被众人鄙夷厌弃。
听了几个弟子的叙述,都是大同小异,宿云微大致了解了情况。
其中上一代的是非曲折不论,只知道沈阑止在门派中着实是过得不怎么好。
于是宿云微决定要对他好一点儿,试一试能不能在沈阑止那里留个好印象,好让他同意和自己结为道侣。
她在凌云峰上等了七日,终于等到了沈阑止要被放出来的日子。
这一日,她早早地等在了玄冥崖外。
3. 直球
那日见过宿云微后,沈阑止一直心绪不宁。
他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是看他好玩想要戏耍一下,还是当真被他的皮囊所惑做出了冲动的决定……
他一时间想着她明澈清透的狐狸眼,一时间又想着这么多日过去,她只怕已经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知道他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她还会对他笑得那么温暖吗,只怕再见面,那双澄澈的狐狸眼中也会流露出鄙夷厌弃吧。
不知为何,只要想到那双眼中会露出他早已见惯了的鄙夷,就觉得胸口窒闷。
纵然思虑重重,这一次在玄冥崖的思过,却是他度过得最为轻易的一次。
他灵脉中杂质斑驳,在玄冥崖这种阴风怒号的环境下,他体内的灵力很容易陷入紊乱,每次灵力紊乱便是一次剧痛加身的折磨。可这一次,因为小姑娘送来的天心丹,这七日间,他已经把灵脉中的杂质全部剔除。
他体质特殊,生来体内便有一颗先天内丹,于修炼一途事半功倍。
也正是因为这枚先天内丹,恒虚真人才会收他为徒,他一直觊觎他的先天内丹,想要据为己有,他心知肚明。
修炼对他来讲并非难事,他的修为也已经到了化神境。
只是九州中灵气含有杂质,修炼得时间越久,灵脉中杂质沉积得越多。这些杂质唯有服用丹药才能剔除,而沈阑止在宗门中从来没有机会得到丹药。
在小姑娘送来丹药之前,他的身体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只怕这次恒虚真人将他送来玄冥崖,打的主意便是让他灵力紊乱,好借机剖出他的先天内丹,据为己有。
——她救了他一命。
第八日,他脚上漆黑的锁链灵力耗尽,自动解开。
他轻身一晃,便驾云飞出了玄冥崖,他从未感觉到灵力运转得如此畅快,好似通身上下变成了透明的琉璃,念头到处灵力瞬间通达。
他出了玄冥崖范围的时候,如意料之中的看到了他的“师尊”恒虚真人。他知道,他守着玄冥崖的出口,是为了对他下手。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他同时也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恒虚真人的外甥女。她站在恒虚真人身后,正热切地望着他。
今日她还是穿了一身白色罗裙红色外衫,只是头上的发饰换成了一只金灿灿的不知名小兽。
看到她的瞬间,沈阑止脑中飞快地闪过许多猜测。
她是恒虚真人的外甥女,难道送他丹药也是恒虚真人的授意,是他的算计?只是,他本已撑不过玄冥崖的七日,为何又多此一举派她来送丹药?
犹豫的时间,宿云微已经跑了过来,她微圆润的狐狸眼中闪过纯澈的欣喜,毫无芥蒂地笑道:“你出来啦!”
沈阑止下意识地跟着笑了一下,点头温声应和。
二人身后的恒虚真人忽然脸色一变,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沈阑止的手腕脉门处。沈阑止身形微顿,没有动作,任由他探了探他的灵脉。
恒虚真人脸色顿变,猛地喝道:“你的灵脉怎会如此!”
沈阑止的视线状似无意地从一旁的宿云微脸上掠过。
宿云微未觉有异,接过话茬道:“舅父,是我给他服用了天心丹,他灵脉中的杂质应该都去除了。”
“什么?!”
恒虚真人愣了一瞬后陡然暴怒:“你怎敢如此自作主张!”
他修为已至合体境,盛怒之下灵力外溢,衣袍瞬间鼓胀起来,周围几丈内的草木都瞬间伏倒。
宿云微感受到他的灵力冲击,眯了眯眼,旋即装作抵不住的样子向后退去。
沈阑止瞬间挡到了她的面前,运起灵力形成一面透明的保护罩,将宿云微牢牢地保护了起来。
宿云微感到新鲜地看着身周的灵力罩子,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这灵力罩不防着她,她一伸手就戳了个窟窿。
沈阑止随时注意着她,见此立即用一团新的灵力修补好了窟窿,回头温声嘱咐了一句:“小心些。”
恒虚真人看着沈阑止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暴怒喝道:“放肆!”
他右手微握,然后划出一道弧线指向沈阑止,瞬间一道磅礴锐利的灵力向他迎面袭来。
沈阑止本可以瞬间闪避开,只是宿云微仍在他身后,他怕小姑娘受伤,于是站在原地,双手蕴起灵力硬抗了下来。
恒虚真人虽是盛怒,但毕竟顾忌着场合,并没有打算一举杀死沈阑止,所以也只用了三分灵力。然而这磅礴一击被沈阑止如此轻易化解还是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宿云微从沈阑止身后探出头来,装作懵懂无知地样子道:“舅父莫怪,这天心丹虽然极为珍贵,但母亲说了,是给我未来道侣的结印礼。”
她伸出嫩白的手指指了指沈阑止,声音清脆道:“这是我挑的道侣,丹药给了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沈阑止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冰冻术。
她没对他说过,那是她娘亲给的结印礼……
恒虚真人双目圆睁、浓眉紧蹙,对着宿云微怒喝道:“胡闹!绝无此可能!”
宿云微只装作没看出他的怒气,皱着鼻子任性道:“母亲让我来这里就是挑选门派内弟子结为道侣的,我挑中他了,怎么不行?”
恒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恶意,鄙夷道:“此子心性不佳,不懂得记恩,你将如此珍贵的丹药用在他身上全然是浪费,他不会感恩你的。宗门中弟子随你挑选,我绝不同意你与他结为道侣。”
宿云微眨一眨狐狸眼,坚持道:“沈阑止修为高强,在弟子中也是佼佼者,现在天心丹已经把他灵脉中的杂质去除了,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就想要和他结为道侣。”
开玩笑。
这可是她来浮玉山的目的,她当然不可能放弃。
恒虚真人正要再反驳,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沈阑止现在身体大好,他无法趁机挖取先天内丹了,可若是让外甥女和他结为道侣,不就有了一个内应。届时他只需要用些手段,令外甥女与他里应外合,这先天内丹仍是他囊中之物。
不过牺牲一个外甥女罢了,两派巩固盟约再想其他方法就是。
他当即放缓了脸色,下压的眉眼放平,眼中也带上了慈和的笑意:“云微既然如此坚持,舅父也不好反对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去定夺吧。”
言下之意,他是同意了。
他摆了摆手,道:“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儿吧,宗门中事务繁忙,我先去处理了。”
说罢,他转身驾云而去。
他一番表情变化和眼中的算计尽数落于沈阑止的眼中。
他暗自思量,也许这才是恒虚真人的计策。他担心强夺失败,才转而用怀柔之策,准备用外甥女为饵来夺丹。
只是他心中万般思量,在对上小姑娘清甜的笑靥时,他仍然没忍住放柔了眉眼。
宿云微蹦跳着上前,眼尾弯弯地笑道:“沈阑止,咱们结为道侣吧。”
沈阑止看着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睫毛微微颤动着,问道:“这几日,你可听说过了,关于我的事情?”
宿云微眨了眨眼,点头道:“我打听过了。”
沈阑止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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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哽,哑声道:“那你为何想和我结为道侣?”
宿云微扑闪着的睫毛,一双眸子明亮中如承载了星空,她笑道:“因为你好看!人也好!”
“人好……”他沙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轻笑了一声,“你这么好骗,小心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宿云微睁大了双眼,明亮的眸子看着他:“怎么会!你不保护我吗?”
小姑娘声音清甜,明亮澄澈的眼眸中满是亲近和信任。
在清晨的阳光中,整个人都像在发光,明亮而温暖,是在黑暗的地狱里爬行的人最渴望却不敢奢求的。
沈阑止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可是她是恒虚真人的外甥女。
他不敢信。
多可笑啊。
孑然独行了这么久,地狱中出现珍贵的天光,他却不敢上前触碰。
他握着袖中的真言水,这是他刚刚从储物袋中取出来的。
真言水接触到修士身上会触发幻术,此时只要向此人提问,他无法撒谎,所回答的定为真相。
只有修为到达炼虚境界才可化解,眼前的小姑娘自然没有。
沈阑止握着玉瓶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眼前的小姑娘毫无防备地对他笑着,他却卑鄙地想要用幻术试探她。
实非君子所为,枉费父亲对他的教导。
多少次,门内弟子们指着他咒骂唾弃卑鄙无耻的时候,他都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样的。
此时此刻,他却对一个给予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的小姑娘,他的救命恩人,心生怀疑。
甚至想要用药试探。
着实卑劣。
只是……
沈阑止闭上双眼,喉中咽了一下。
他真的想要相信,想要尝试一下。
若是……若是试出来是真的,他定会向她请罪,从此再不敢心生怀疑。虽然,他并不敢信她会是真的,毕竟命运对他从未手软留情。
就让他,真的卑劣这么一次吧。
沈阑止睁开双眼,墨黑色的眸中一片漆黑,他忽然上前一步,轻扶了一下宿云微的肩膀。
宿云微一愣。
这个动作并不狎昵,师兄妹间做来也不奇怪,只是他这个行为太过突兀,几乎是明着告诉别人他此举有问题。
果然,下一瞬,宿云微感到肩膀处微微发热。
犹如石子入水,激起一片清浅的涟漪,又向周身荡开。
那是幻术起效时的感觉。
幻术是九尾狐的看家本领,宿云微内心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使计使到老祖宗身上了。
她面上仍维持着懵懂无知。
沈阑止死死地攥住掌心,张了张口,半晌才逼自己问出来:“为何要给我天心丹?”
小姑娘眸中有些呆滞,但是毫无迟疑地脆生回答道:“因为想和你结为道侣!”
沈阑止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半晌才能发出声音:“为什么……想和我结为道侣?”
小姑娘眼中明亮清澈,好似春天的小溪,声音清脆如溪水与石头相击:“因为喜欢!”
“沈阑止,因为喜欢你。”
沈阑止后退了一步,耳中轰然作响。
他几乎以为有人在他脑中敲响了沉重的晨钟,脑海中有几个瞬间是空白的一片。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他耳中回响。
因为……喜欢他吗?
沈阑止大睁着双眼,定定地看着宿云微。
她说的一切,竟是真心。
4. 承诺
宿云微身上发热的感觉渐渐褪去,不免有些诧异。
就这么点儿药效么?
给她施了幻术,就为了问两句话啊?
沈阑止确实没敢多用药。
虽然知道这药水对身体并没有伤害,他还是怕用多了会让她感到不适。
宿云微冷眼看着药效已经完全褪去,沈阑止却还仍在出神。
她轻轻咳了一声,装作刚刚醒过神来的懵懂样子,坏心眼地问道:“刚才是怎么了?”
在狐狸看来,这幻术施展得简直不成样子,漏洞百出。
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施展幻术,他现在应该立即再给她捏几个咒术糊弄过去,而不是站在一边发呆。
——若让她来做,定能哄骗得人晕头转向也觉察不出问题。
可谁让自己也是别有目的地接近呢,她决定换宏大量地装作毫无察觉,陪他演完这唱戏。
姿势都拿捏好了,她正要开口唱戏,却被沈阑止打断。
他忽然开口道:“对不起。”
宿云微一哽,想好的台词都憋了回去。
沈阑止垂下头看她,一双黑眸中光芒微微黯淡,哑声道:“对不起,刚刚我对你施展了幻术。”
这一句,给宿云微整不会了。
她几乎是目瞪口呆,睁大了一双微圆的狐狸眼呆滞地看着他。
沈阑止看着小姑娘不可置信的样子,只觉得心中猛地一疼。
她如此信任自己,是自己辜负了她……
他眸中更加暗淡,好像黑亮的宝石失去了光芒,声音越发低哑:“是我卑劣,不敢相信你的心意,才用了幻术试探。如今……”
他难以为继,顿了一顿,才哑声道:“如今……我知晓了你的心意。你……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宿云微终于理清楚了他的脑回路。
原来他从来未曾想过隐瞒对她施展幻术的事情,难怪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只是……他如此行径,倒是和她预想中的相去甚远。
两次接触间,他行事光明磊落,待人温和真诚。
和门派内众人口中所说的完全不同。
狐狸回想了下方才恒虚真人明显异常的行为话语,她心中大致明白了,只怕沈阑止和他的师尊之间的事情另有隐情。
脑中思绪一闪而过,她嘴角弯出一个甜暖的笑意,两只梨涡若隐若现:“我不怪你。”
沈阑止倏然抬头,看着宿云微。
宿云微连忙问她最关心的问题:“那我们,可以结为道侣了吗?”
沈阑止睫毛微颤,眸光如檐下春雨,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放轻了声音柔和道:“你可知道和我结为道侣意味着什么?我受尽宗门鄙弃,得不到任何修炼资源。你是宗主的亲人,宗门内任何天之骄子都可任你挑选,你可知道与我结为道侣,放弃的是什么?”
宿云微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
沈阑止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他看了看小姑娘,垂下眼尾坦诚道:“我和宗主之间……有血仇,将来我与他必有生死一战,我不愿你伤心为难。”
宿云微没想到他连这个都会告诉她。
不过,她当然不会在意。
她一弯眼睛,笑道:“我和他没有感情!沈阑止,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要和你结为道侣,你就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吧!”
他眸中柔光潋滟,似乎是轻声叹息了一声:“你还是太小了。”
宿云微内心暗自翻了个白眼。
心道,我年龄比你大了几倍不止了。
沈阑止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宿云微已经是一只一百岁的狐狸了。
虽然一百岁在狐狸界也不过是一个小娃娃,所以宿云微的人形也只是十几岁小姑娘的模样。
她着急催促道:“你快说,到底愿意不愿意!”
沈阑止眸中如星河迸溅,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宿云微一会儿,唇角翘起:“我愿意。”
他声音如春溪融雪,轻缓柔暖道:“我愿意和你结为道侣,等你长大便和你结印。以后,我会保护你。”
后半句是对于她方才的问话的回应,也是他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孑然一身了。
他也伸手握住了一道属于他的温暖的天光。
宿云微大喜过望,眼角弯成了月牙,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
宿云微走在紫云峰山间的小路上,眯着眼睛晃脑袋,笑得得意洋洋。
这个愿望很好实现嘛。
果然狐狸一出马,没有什么拿不下!
前方是什么在向她招手?
是她的第九条尾巴!
她在山林小路上一蹦一跳,手里拿着两件弟子服和一只白玉做的身份腰牌。
她虽然没有拜入宗门,但是要作为宗主的外甥女住下来,所以也需要遵守宗门的规定,和宗门弟子穿戴一样制式的着装和腰牌。
她刚刚在紫云峰的万仪阁领完东西,正准备回自己的住处。
忽然。
狐狸灵敏的五感探测到了一丝异常。
宿云微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西南方向的某一处传来了一个她熟悉的声音。
那是寻常修士绝不可能感知到的距离,不过对于狐狸来说这声音如在耳畔。
宿云微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东西迅速收入储物袋,确定左右无人后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尾巴尖火红的小狐狸,灵巧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雪白的小爪子无声地踩上窗棂。
毛绒绒的狐狸脸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窗外。
这是山林中为弟子打坐提供遮蔽的木屋。
木屋周围被施展了静音咒和隐蔽咒,不过大多数对凡人修士起效的咒术对宿云微都无效。
屋内坐着的正是沈阑止的同门大师兄楚松岳和小师弟江逾白。
江逾白紧紧皱着眉头:“这次虽然没有诬陷上沈阑止,但是多亏师尊机智,还是成功让沈阑止受罚去了玄冥崖。只是不知,计划明明成功施展,那日师尊归来时为何脸色那般难看,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楚松岳摇摇头:“我也不知。师尊对于沈阑止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明明那沈阑止就是一只不记恩情的白眼狼,不知师尊为何总是对他这般在意。”
他转过头,看向江逾白:“不说他了。”
“这次辛苦你了。幸亏师尊对外宣称你旧疾复发,才免了你去玄冥崖受苦。去那里可不只是皮肉之苦,玄冥崖极易引发灵力紊乱,那可是会坏了根基的大事。”
江逾白眸子闪了闪,道:“这次本想一石二鸟,能扰乱弟子大比,让大师兄不必参与这次弟子排名,就可以免于在三月后去守城……只是二长老实在顽固,竟然坚持让被耽误的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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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进行。”
楚松岳的面目凝重起来,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三月后便是新一次的异兽潮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场异兽潮,天珩宗弟子死伤惨重,去桐丘守城的弟子几乎无一生还。这一次,只怕危险程度只增不减。”
江逾白听他提起来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义愤填膺道:“听说沈阑止的父亲就是在那一次异兽潮的时候叛节,害死了守城的上百名弟子,还差点害死了师尊。”
楚松岳的目光一闪,躲避开师弟的视线,道:“多年前的事情不必说了,师尊都不再责怪他了。还是想一想这次异兽潮怎么应对吧。这一次师尊让外甥女来门派内挑选道侣,也是想要加强和玉隐宗的结盟,确保我们顺利渡过这一次异兽潮。马上要到来的,只怕是一场浩劫。”
宿云微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皱着鼻子撇了撇嘴。
不过他们说的倒确实没错。
九洲大陆分为两个圆环状排布。
内层三个大洲大陆呈“品”字形排布,外层六个大洲大陆围成一个圆环排布,大陆中间是浩渺无垠的连绵汪洋。普通百姓几乎无法渡过,唯有修士能驾云跨越。
虽然名为九洲,但外侧六个大陆上鲜少有修士和百姓,多是一些草木野兽。
而内层的三个大洲分别为中洲、西洲、东洲。
天珩宗便位于中洲,是九洲排名第一的宗门。
排名第二的开元宗和排名第三的玉隐宗分别位于西洲和东洲。
中洲灵脉丰富,灵气充足,只是因为魔气牵引,每十五年便会有一次异兽潮袭击大陆上的所有城池和宗门。
这些异兽都是被魔气侵蚀的动物。
九洲大陆的魔气若是侵蚀修士,会令他们灵脉断裂、修为尽废,却不会影响修士的思绪头脑。
然而魔气若是侵蚀了动物,却会让它们狂性大发,化身异兽,追逐撕咬看到的一切凡人和修士。
天珩宗作为中洲的领头门派,从祖师成立宗派起便一直承担着保护各大城池和小门派的责任。
修士固然有智慧和法术,然而异兽不知疼痛、不会放弃,且有源源不断的动物被魔气侵蚀变为异兽。
修士和异兽们的拉锯战就这样此消彼长地一直进行着。
而宿云微,她既不是修士,也不是异兽。
她是狐狸,或者说是——妖。
妖这个物种,只有在九洲的志怪传奇话本里才能看到,因为在现实中,近千年都没有人见过妖。
以至于现在九洲的修士都以为妖族已经在千年前的大战中覆灭了。
他们当然更不会想到,在天珩宗众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就大摇大摆地藏着这么一只——妖。
宿云微看木屋里面的对话告一段落,甩了甩尾巴,从窗棂上跳了下来。
说起来,她几日前在玄冥崖没有看到江逾白的时候,还觉得奇怪。
原来是他根本就没有受罚。
罪魁祸首轻而易举地逃脱了惩罚,而受害人却因为“隐瞒不报”被关在笼子一样的山洞里囚了七天七夜。
看来这个天珩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宿云微哼了口气,嘴巴边边的毛毛被吹得四仰八叉。
她迈开四只雪白的小蹄子,向着沈阑止所在的孤云峰而去。
她刚刚和沈阑止约好的,领完东西就去找他。
她要去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成婚。
5. 结契
孤云峰。
浮玉山地处辽阔,全部都是天珩宗的地盘,所以沈阑止也能独自住在一个小院子里。这一点,天珩宗难得地没有过于苛待他。
宿云微迈着轻巧欢快地步伐蹦跳着进了小院。
“沈阑止!我回来啦!”
沈阑止早已等在院门口,今日他还是一身白色弟子服,玉冠束发,远远地看过去如浓墨渲染出的画像。
一身火红色的小姑娘跑到他身前,成为了这幅水墨画上唯一的亮色。
仿佛为黑白的浅淡身影注入了生机。
沈阑止迎上前去,温柔地笑道:“东西都取回来了?”
“嗯嗯!都办好了!”
宿云微点了点头,探出头来,越过沈阑止看他身后的院子。
看了一圈,她发出一声感叹:“沈阑止,你的院子好破啊。”
眼前的院子里荒芜一片,没有其他弟子院中常有的灵植灵宠,只有一间简单的光秃秃的屋子。
宿云微迈过他,指着院子划拉了一下,脆声道:“没关系!我帮你布置!”
说着,她把腰间挂着的青色缠枝纹储物袋接下来,翻了个个往下倒。
“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五颜六色、宝气十足的东西。
她划拉着翻找了一下,捡起来一株草递给他:“这株草种在你的院子里吧。”
沈阑止接过那株“草”,打量了一下:“这是……璇玑灵草?”
他笑了一声,眸中如星光溅落:“这么珍贵的灵草,给我了啊?”
宿云微使劲点头,在一堆宝物里又掏了半天,满满地抱了满怀,全都往沈阑止怀里塞过去。
“还有这些,都是给你的!”
沈阑止看着怀里被塞来的各种宝物,摇头无奈地笑叹了一声:“这么多珍贵的宝贝,就这么轻易地送给我啊?”
宿云微一双狐狸眼亮晶晶的:“因为你更加的珍贵啊!”
沈阑止动作一顿。
这是他第二次从小姑娘口中听到这个词了。
这个本该和他毫无关系的词语。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真心觉得他是珍贵的。
沈阑止墨黑色晕染的双眸中如春溪融雪,明亮潋滟,拿出了那株璇玑灵草,然后把剩下的宝贝整理好,捡起宿云微仍在地上的储物袋,一个一个给她妥帖地放了回去。
放回去后,他弯下身,把地上被宿云微翻得乱七八糟的宝物们也原样整齐地收归到了储物袋中。
他把储物袋递过去,低声笑道:“这株璇玑草就够了,我会好好地种在院子里的。”
宿云微接过储物袋,眨了眨眼睛,正想要说什么。
沈阑止却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拿出了一面镜子,寒气逼人,散发着潋滟微光,一看便不是凡品。
宿云微前几日见过它,正是那面玲珑冰鉴。
沈阑止把手中的镜子递过来,温柔地笑道:“我没有太多的东西,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作为答谢你的璇玑灵草的谢礼。”
宿云微愣愣地接过来他的玲珑冰鉴。
镜子一入手,她瞬间感受到极为强烈的灵力波动。这面镜子绝非凡品,它的价值远远超过自己给出去的那只璇玑草了。
她有些懵地抬头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阑止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温声道:“不是在交换结印礼吗?你的天心丹都被我吃了,只好收下我的镜子了。”
不然岂不是吃了大亏。
这个傻姑娘。
宿云微闻言眼睛一亮,一双狐狸眼中如璀璨星空,立即顺杆爬道:“那交换完结印礼了,我们什么时候完婚?”
沈阑止一怔。
眼前小姑娘灵动的双眼一眨一眨,专注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极为期待的姿势。
沈阑止咽了咽,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道:“你真的……愿意吗?”
宿云微猛地点头,动作急切,头上发髻间插的发饰相互碰撞,发出清泠泠的脆响。
沈阑止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触手毛绒绒的温热触感让他的心脏牵扯了一下。
他哑声笑道:“你还太小,不急于完婚。”
看到眼前小姑娘瞬间瞪圆的双眼,他眸中晕染出极为柔软温暖的笑意:“我们可以先定婚,在天道前结契,等你再长大一些再结印。”
宿云微皱了皱鼻子,心里在想。
杀妻证道这种事情,杀未婚妻的话还算数吗?
沈阑止极为轻柔地拍了拍宿云微的头。
小姑娘的头顶刚刚到他的肩膀,站在他的身前,呼吸时带动的细柔的气流仿佛能直接吹入他的心口。
他觉得心里痒痒的,喉咙里也痒,克制地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
宿云微思索了一番,觉得也可以先定婚。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沈阑止:“那我们什么时候定婚?”
沈阑止忍不住地笑,眸中温暖柔软。
“等我从桐丘城回来。异兽潮要来了,我会去桐丘城对抗异兽,守护百姓。等此间事了,我们便举行定婚仪式。”
宿云微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
那日过后,沈阑止去找了宗主恒虚真人禀明此事,恒虚真人自然是同意了。
宗门中,一时间都知道了从玉隐宗来的宗主外甥女要和宗门中的弃子沈阑止结为道侣。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各种八卦传得甚嚣尘上。
这一日,宿云微走在路上,就被几个穿着宗门弟子服的年轻弟子拦住了。
“这不是玉隐宗来的宿姑娘么!那日说看不上我们大师兄,怎么千挑万选找了个狼心狗肺的弃子。”
“是啊!现在是不是后悔了?若是后悔了来求求我们,也许我们去找大师兄求求情,看他还愿意不愿意接受你啊。”
话落,是猖狂粗噶的笑声。
这几个弟子是四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在宿云微来天珩宗的那日曾经找上门来“推销”自家的大师兄,被宿云微直接拒绝后,就一直怀恨在心。
近日,听说宿云微被宗主安排着要和沈阑止结为道侣,只觉得大仇得报,为了出气,特此找上门来言语奚落她。
毕竟谁都知道沈阑止是什么样子的人,怎么可能是良配。
宿云微懒得搭理他们,绕着他们走了一个半圆,当做没看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然而他们不肯善罢甘休。
瘦高得像竹竿一样的弟子周铭晟忽然快步赶上前来,一把拦住了她。
“站住!我们还没有说完话,怎么如此没有礼貌!”
“是啊!”另一个极为壮实的弟子丁甚实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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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来,双臂在壮硕的胸前环抱在一起,俯视着宿云微:“宗主让你和沈阑止结为道侣,就是不重视你,放弃你了!明白吗?你还傲气什么?”
宿云微斜瞥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冷嘲道:“看不上沈阑止?你们连他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哪儿来的脸在我面前叽叽喳喳。”
“你!!”
宗门中沈阑止的名声烂得像过街老鼠,所有人都鄙夷嫌弃他,她竟然敢说他们连沈阑止都比不上,一时间几人脑中怒火上涌,恼羞成怒。
那壮实的弟子丁甚实一挥手,一道锋锐的灵力就向着宿云微这边攻击了过来,嘴里还冠冕堂皇道:“你不遵礼仪,我们作为师兄,今日便要好好教导教导你!”
反正恒虚真人也不重视她,她已经是个弃子了,他们今日一定要好好出出气。
他没有留手,磅礴的元婴期灵力扑面而来,竟然隐隐形成了一个长条形的弯曲形状,最前方是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头——是一只蛇的形状。
这是——灵力化物!
宿云微这回不着急走了,她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条蛇。
修士中有极为稀少的人有灵力化物的天赋,可以把灵力具象成动物的形式。而具象成什么动物,则是根据修士本性的性格和特质显现的。
这个人灵力化物的能力显然还不太熟练,这条蛇若隐若现,形状轮廓模糊,甚至脸都看不清楚。
功力不到位啊。
宿云微心中默默评判道。
不过她没有着急躲开,她其实还挺好奇这种化为动物的灵力的攻击性有多强大的,准备试试看。
她虽然是一只一百岁的狐狸了,可之前没怎么下过狐狸山,对于这世间的各种新奇事物都抱有着极为强盛的好奇心。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双微圆的狐狸眼睁得大大的,看着面前扑过来的蛇,像是被吓傻了。
对面的几人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猖狂的笑声在林间小路上回响。
忽然,一声盛怒的狼嚎声传来。
一只通体银白,毛发茂密的巨大银狼一个纵跃,跳到了宿云微身前,巨大的身体瞬间把宿云微挡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刚刚向着宿云微袭击过来的蛇在巨狼面前瞬间雾化消散,如露水在阳光下蒸发一般,化为一股微弱的气息向四周逸散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巨狼没有停顿地向着站在最前方的壮硕弟子扑上去,一把将他扑到在地,两只前爪踩在他的前胸上,对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两排锋利尖锐的长牙在他的脸旁闪烁着瑟瑟寒光。
“啊啊啊!!!!”
壮硕弟子早已吓破了胆,整个人都在发抖,嘴里除了尖叫一时间吐不出半句话来。
“沈沈沈……沈师兄!”
一旁的瘦高弟子周铭晟退后好几步坐倒在地,抖着手指着巨狼身后出现的沈阑止。
“沈师兄,手下留情!冷静啊!!”
其他几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人连忙劝说道。
“是啊!我们只是在和小师妹开个玩笑,你看她不是毫发无伤吗!冷静!千万冷静!”
巨狼仍然踩在那个壮硕弟子的身上,森然的尖牙越来越靠近他的脖颈,那弟子吓得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一时间气氛凝重浓稠得如有实质。
6. 哄劝
宿云微好奇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巨狼的身上。
这只狼和刚才的蛇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它身上银白厚实的长毛柔软亮泽,在微风下如海浪一般一层一层翻涌着,脸上的一双狼眼睛漆黑明亮,如有灵魂,明显灵力化物的修行已极为高深。
沈阑止已经走到了宿云微身旁。
他一双漆黑的眸中是宿云微从没有见过的盛怒。
他转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缓和下语气,温声询问:“可伤到了?吓着了吗?”
宿云微摇摇头,发髻上配得发饰相撞,发出清泠泠的响声。
沈阑止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双澄澈的狐狸眼中满满的好奇,确实没有多少恐惧和委屈。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握得几乎攥出血来的手才微微地松开一些。
他转头看向对面已经被吓傻了的几人,再开口时语气森然如数九寒冰,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向她道歉。”
对面的几人多次在背后辱骂沈阑止,却从未正面和他对上过。或者说,即便被沈阑止撞见他们背后议论他,他也只是神色淡然,如同未把他们看在眼里一般。
周铭晟他们一直以为是沈阑止惧怕他们才不敢抗争,原来,他从前竟然真的只是不屑一顾吗?
那今日又是为什么这般盛怒,是因为恒虚真人的外甥女?可是他和他师尊恒虚真人的关系不是一直不好吗?
为什么一副好像真的很在意她的样子?
脑中思绪一闪而过,嘴上却不敢耽搁,连忙开口道歉:“宿师妹,今日是我们失了分寸,吓到了师妹,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沈阑止墨黑色的双眸一眯,一股灵力排山倒海般扑面向周铭晟盖过去,刚刚站起来的周铭晟瞬间后退几大步,“扑通”一声又摔坐在了地上。
他打了个寒战,再不敢打马虎眼了,战战兢兢开口道:“对不住!宿师妹,今日全是我们的错,请师妹原谅!”
他想向着宿云微看去,然而宿云微仍然被那只银白色的巨狼严严实实地保护在身后,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他什么也看不到。
说起来,他竟然不知沈阑止也能灵力化物,而且他的修为竟然如此之高,应当得有——化神境了吧。
他们一向以自家大师兄为骄傲,可是沈阑止若是这样的实力,恐怕连他们的大师兄也难以望其项背。
沈阑止开口,杀气森然道:“她不是你们能动的人。若是再有人敢对宿姑娘不敬,定如此树。”
他一挥手,旁边一排直耸入云的高大的云杉树轰然落地,激起一片灰尘。
周铭晟知道他是说真的,跟着倒地的云杉一起抖了一下,忙不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连忙招呼着同门师兄弟离开。
巨狼已经放开了地上的丁甚实,退后几步挡在宿云微身前守护着,警惕凶悍地盯着他们,像是小姑娘最忠诚的卫士。
一直被几个师兄围在中间的小师弟唐青宁眼中暗暗闪动着不忿和不服,见众位师兄竟然真的按照那个低贱卑劣的沈阑止所说的去做,只觉得受到了屈辱,心中既委屈又生气。
眼见着众位师兄真的转身准备走了,连一向最厉害的能灵力化物的师兄丁甚实都灰溜溜地准备离开,心中充满了屈辱感,只想着必须要给沈阑止找些麻烦才解气。
他忽然转头,对着巨狼身后的宿云微大声喊道:“沈阑止最会恩将仇报,他冷心冷肺没有感情,你对他再好也没用,总有一天你会惨烈地死在他的手下!”
话音未落,一道锋利的灵力如刀刃般袭来。一旁的周铭晟在听到他开口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扔出一道护盾。然而那道灵力轻易地穿透了护盾,犹如戳破一张纸皮一般,然后直直地打入了唐青宁的腹部。
唐青宁被击飞,重重地撞上身后的云杉,把云杉生生地撞断,和折断的树干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吐出一大口猩红的血,汇入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他的身周一片鲜血淋漓。
沈阑止上前一步,眉眼压低,声音冷沉如铁,一字一顿道:“方才所言,绝非玩笑。”
他气势强盛,扑面而来的强势威压让众人恐惧窒息,手脚冰凉。
众人此刻无比清楚地知道了,宿云微不是他们能欺负的人。
哪怕欺负沈阑止,都不能欺负宿云微。
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没有人敢再多说什么,几人背起受伤的小师弟,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飞快地撤离了此地。
沈阑止看着几人的背影完全消失,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转身向着宿云微的方向,微微有些犹豫。
宿云微从巨狼的身后绕了出来,脚步轻快地向沈阑止跑来。
沈阑止眼尾扬起,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挑,向着宿云微迎过去。
小姑娘跑到他身前,头顶刚刚到他肩膀的高度,仰起脸来看他,声音清脆道:“沈阑止,你好厉害啊!”
她指了指身后的巨狼:“你的狼也好看!真威风!”
沈阑止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喜欢吗?”他的声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柔。
“嗯嗯!”宿云微使劲点头。
沈阑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碎发毛绒绒的头顶,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马上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了,摸摸头顶,还是可以的吧。
宿云微仰着头,允许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她弯着眼笑道:“你刚才也好威风啊。”
沈阑止的手顿了一下,笑容慢慢黯淡了下来。
他眼中微微黯沉,低声开口道:“对不起。”
啊?
宿云微一愣,他怎么又道歉了?
沈阑止垂头看她,眼尾微微垂着:“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
宿云微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了。
她踮起脚来,学着他刚才的动作,也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清脆如碎玉相击:“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她的碎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光,安慰他道:“他们骂人,只能显出他们卑劣,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沈阑止看着眼前小姑娘做出长辈状,又是摸他的头,又是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哄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点了点头,眸中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地柔软,笑着应和道:“嗯,好,不一般见识。”
他笑了一会儿,又慢慢严肃了脸色。
“宿姑娘,刚才他说的那些……我保证,绝对不会发生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绝不会伤你分毫。”
他一双浓墨渲染成的明亮双眸专注地看着她,眸中是诚挚如暖阳般的光芒,定声道:“沈阑止此生,绝不负你。”
别啊!
宿云微心里嚎道。
别说不会伤害她啊!
她还等着他来杀她呢。
他要是不杀她,她怎么完成任务长出尾巴啊。
不过也没事儿,等他们结契完婚后,她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杀了她。
实在不行,把狐狸尾巴一露,他发现枕边人是只妖,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自己的。
眼前嘛,最重要的还是快点儿完婚。
宿云微狐狸眼眨巴眨巴,仰头看着沈阑止,转移话题道:“沈阑止,你怎么还叫我宿姑娘啊?”
她凑近过来,声音清甜道:“你应该叫我微微。”
她离他太近了,她的头正好在他胸膛的高度,说话时拂过的气流几乎能吹到他心口里去,他的脸轰得一下烧的通红。
宿云微看他没反应,催促道:“快呀,叫我微微。”
“微……微微。”沈阑止启唇。
这个名字从口中吐出去,心脏好像被牵扯了一下,微微的麻感从心脏传到头皮。
微微。
他在心底又念了两声,唇舌间似乎生出了两分甜意。
宿云微仰起脸看着他,一双眸子里明亮澄澈如夏日最干净清透的湖水:“你叫我微微,我叫你阑阑,微微和阑阑是一对儿。”
沈阑止低头看她,和她对视上,红霞从脸上慢慢爬到了耳后。
他一双墨色渲染的眸中满满地盛着两个缩小版的身着火红色的小姑娘,哑声低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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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好。”
他记住了。
宿云微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才对嘛。
哪有未婚道侣互相称呼什么公子姑娘的。
这样才踏实。
一阵清风吹拂过来,两人的衣袍下摆被风吹着交缠在一起。
沈阑止低头看了一眼,定了定神,后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宿云微视野中显露出来远处倒了一片的云杉树,她皱了皱鼻子:“这些弟子对你这么过分,天珩宗对你也不好,宗主……”
她顿了一下,想起来宗主是这个身份的舅父,不过她并不在意:“宗主对你也不公平。你在这里也得不到任何修炼资源,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啊?”
“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独自出去闯荡,为何留在这里受气?”
沈阑止听着小姑娘对自己的夸奖,轻轻笑了一声,温声道:“你可知道每十五年一次的异兽潮?”
宿云微点头,她当然知道,她记得他说等异兽潮结束二人就定婚呢。
沈阑止目光放远,眸中清透,似乎能透过茂密山林看到远方的城池。
“修士撷取天地灵气为己所用,成就自身修为,享用了利益,也该承担责任。守护凡间城池和百姓是我们修士的责任,下一场异兽潮就要到来了,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跟随门派众人一起去守城,保护平民百姓不受异兽侵害。”
宿云微怔住。
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沈阑止行事……还真是意外的君子啊。
那么多人骂他卑劣无耻,可是宿云微和他接触了这么多次,只觉得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话,也应该是光风霁月。
沈阑止收回目光,眸中温润,笑道:“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定婚结契。”
他顿了一下,垂下目光,还是道:“上次我曾说过,我与恒虚真人之间有血仇,想来你应该听过门派中关于我父亲的传闻。我父亲从小便教导我守信忠诚,他绝不会叛节,做出伤害门中弟子的事情。”
他的眸中染上一片漆黑,沉声道:“恒虚真人每次提起此事,都有心虚之态。我坚信父亲是被冤枉的,我要为父亲平反,然后为他报仇,伤害了他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微微偏过了头去,没有看宿云微。
宿云微当然不会在意。
何况,他明明在一开始就对她坦诚了此事。
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踮起脚来拍了拍沈阑止的肩膀:“我知道的,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沈阑止缓缓抬起头,看到她温暖澄澈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紧绷的表情慢慢如春溪融雪般融化,眼尾轻轻扬起。
他整张脸像被阳光照亮了一般,轻笑出声:“不用担心,我都能处理好。”
他弯下眼尾,柔声道:“等我了断了这些事情,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若想留在门派中,我们就留在这里。你若想出去游历,我们就离开这里。”
“好。”
宿云微感叹。
沈阑止真的是个好人。
自己本来是来攻略他的,结果自己都还没做什么,他就把一片诚挚的真心全部奉上。
说起来,她刚刚接到愿望单子的时候,本来以为沈阑止是那种阴险冷血的小人。
狐狸最看不起伤害亲友背叛爱人的卑鄙小人。
若不是因为寄来愿望单子的是自己的九尾狐同族,她本不想接这个单子的。
却没想到沈阑止原来是个……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
这样也好,二人的合作也能愉快些。
也许以后,等二人都飞升了,在天界见面,还可以重新认识,交个朋友呢。
宿云微觉得这个单子简直太过简单,预计很快就能完成了。她甚至开始畅想有了九条尾巴以后,要去哪里寻找她的同族。
她还有没有家人存在在这世间?
也许就像狐狸山上其他有长辈呵护的小狐狸一样,她也有自己的亲人在某处等着她。
此时的宿云微只是个刚刚接触人世的小狐狸,她还不知道人世间有一句话叫做,人生无常。
7. 前功尽弃
沈阑止又一次被关了禁闭。
因为他重伤了四长老的关门小弟子。
宿云微去找了恒虚真人,对他说了前因后果,并且强调了很多次是他们动手在先,沈阑止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反击的。
结果自然是无用。
恒虚真人打了两句马虎眼,只说宗门有宗门的规矩,态度极其敷衍地将宿云微打发了回来。
这一回,沈阑止没有再被送到玄冥崖,可能是因为恒虚真人知道玄冥崖已经对他无用了。
沈阑止被关在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他的院子被设了禁制,旁人无法进去,他也不能出来。
宿云微其实是可以无视一切对于修士的禁制的,只不过她若是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和沈阑止见了面,反倒不好解释。
她偷偷地去看过一眼。
沈阑止在院子里面精心地侍弄那一株她送给他的璇玑草,倒也自得其乐。
她再一次见到沈阑止的时候,是异兽潮将要来袭,他出发去桐丘城守城之前。
小院的禁制已被打开。
宿云微一走进来,就看到院子里面那株璇玑草。
短短月余的时间,璇玑草已经长到她的腰那么高了。
宿云微比了比草的高度,惊讶地挑起了眉毛,转头道:“阑阑,你怎么把这株草养得这么好?”
沈阑止听到她的称呼,一张如水墨渲染的俊脸红了红,温声道:“是这草本身就好。”
“不是吧……”宿云微嘟囔着,围着璇玑草转了一圈,伸出小手搭上一片舒展的翠绿叶子,探了探,睁大了双眼道:“你用灵力浇灌它了啊?”
璇玑草的叶片能促进灵力流转,养璇玑草本就是为了辅助修行的,哪有人会反而用灵力去哺育璇玑草,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沈阑止双眸明亮温和如春溪融雪,温声笑道:“在院子里闲着也是无聊,养养它解闷。”
宿云微放开叶片,走到沈阑止面前,仰起头来。
今天她穿了一条火红色的衣裙,脚上蹬着一双镶嵌灵珠的同色云丝绣鞋,头上的两个发髻上插着毛茸茸的发簪,软密的绒毛在风中细微地抖着。
她伸出一双嫩藕般的白嫩小手,手掌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只小巧的金色小兽。
“送给你。”
沈阑止的目光垂下,认出来那是第二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她戴在头上的发饰。
他眼尾弯出一个柔软的弧度,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她手心里拿起小兽,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他忍不住轻轻地握了下拳,温热的痒意直传到心间。
沈阑止垂眸仔细地打量着手心的小兽,柔声轻笑道:“这是什么?”
宿云微晃了晃头,脆声道:“是狐狸呀!”
原来是狐狸。
沈阑止轻笑了一声,妥帖地收到了怀里,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
宿云微暗暗搓了搓手,睁大了狐狸眼,期待道:“能不能让我再看看……那只银狼?”
一只狐狸换一只狼,不过分吧?
沈阑止一愣,笑着点了点头,一挥手,一只巨大的毛发亮泽的银狼出现在宿云微眼前。
巨狼威风凛凛地走过来,嗅了嗅宿云微,然后温顺地在她面前俯首卧下,巨大的身体把小姑娘团团围起来。
宿云微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银狼巨大的头颅。
它头上的长毛不像狐狸毛那样顺滑柔软,而是微微有些扎手,像松树的松针。
银狼明亮锐利的双眼在她的抚摸下微微眯起,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嘴里发出类似撒娇一般“呜呜”的声音。
宿云微惊讶地睁大双眼,诧异地看向沈阑止。
这狼,怎么还会撒娇啊?
沈阑止的笑容一僵,表情在脸上冻结般顿住一瞬,然后强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移开了目光。
他轻咳一声,偏过头去掩饰自己微红的耳根,轻声道:“灵力化成的动物,若不被收回去,可以维持数天。你喜欢的话,就让它陪着你吧。”
宿云微惊喜地笑道:“好呀!”
她又摸了摸狼头,巨狼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喜恶,眯着眼在她的手心下扬起脑袋,把喜悦眷恋表露得直白明了。
沈阑止没眼看它,只深深地看着宿云微,他眸中黑沉如浓墨,定声道:“微微,等我回来。”
得到宿云微点头答复后,他笑了笑,眸中亮如星辰,转身驾云而去。
他要去桐丘守护百姓,就像十五年前他父亲做的那样。
宿云微带着巨大的银狼回了崇云峰上自己的小院。
巨狼在她的院子里转了一圈,选了一个能看见她的位置趴下,巨大的头颅搁在前爪上,沉静地看着她。
一双锐利的狼眼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湿漉漉的,沉静的目光和沈阑止如出一辙。
巨狼陪着宿云微在院子里面生活了几天。
五天后的一个午夜,宿云微被一声凄厉的狼嚎声惊醒。
巨狼前肢压低,巨大的身体做出伏击的姿势,冲着西北方向,正是沈阑止所在桐丘的方位。
它嘴中不断地发出威胁恐吓的狼嚎声,似乎是在面对着棘手的敌人,龇出锋利尖锐的长牙。
宿云微从床榻上坐起,正想要向银狼走过去,银狼却忽然如雾气散开一般,“砰”地一声在她眼前消失。
好似朝阳升起后清晨的雾气,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只有地上残留的道道纵横交错的狼爪印兀自横亘着。
宿云微愣了一瞬,心中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
沈阑止离开后的第十六天傍晚,他终于回来了。
宿云微听说他被送回了他的小院。
她逆流穿过回到门派后兴高采烈议论着异兽潮的弟子们,零碎的谈笑声钻入她的耳朵。
“沈阑止杀了近万只异兽吧?那场面好血腥啊……”
“桐丘暴乱,不知为何会出现那么多异兽,听说沈阑止杀异兽杀红了眼,人畜不分,后来差点儿把同门小师弟也杀了!”
“好可怕啊!听他们同门师兄弟说他为人一向暴戾阴险,难怪能杀掉那么多异兽。只是他魔气接触得太多了,恐怕灵脉受损极重,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修行?”
“怎么不会?我听说他灵脉全部都被魔气侵蚀堵塞了,无法再运转灵力,以后只怕是彻底废了……”
“这样也好,他大开杀戒的场面实在是过于恐怖了,这样的大杀器若是不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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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门派里实在是让人恐惧啊……”
“是啊,听说他为人挺卑鄙的,却能有如此高的修为和灵力,实在是天道不公!好在现在他也不再是威胁了……”
宿云微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重。
她的妖力极速运转,下一个瞬间直接消失在了崇云峰上。
她不像修士,必须要驾云才能横跨山峰。她作为天生灵族的天赋,一般的妖都难以望其项背,须臾之间,她便出现在了孤云峰那间简陋的小院外。
两个身着天珩宗弟子服的弟子刚刚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人身上染上了大片的血迹,口中抱怨着:“沾染了这么多血,真是晦气!那么多弟子,偏偏要派我俩来送人,实在是倒霉。”
另一个弟子正用清洁咒清理身上,闻言附和着咒骂道:“他能杀那么多异兽,怎么就不能自己走回门派。哼,这种脏活儿落到我们头上也是我们自己倒霉。他如今是个废人了,可没有人愿意和他沾染上,谁知道他身上的魔气会不会传染!”
第一个弟子闻言连忙学另一人往自己身上猛丢清洁咒,口中慌道:“还真是!可别被他身上的魔气侵染了,真是个祸害!自己废了就算了,可别害了我们!”
二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小院儿。
宿云微顾不上他们,快步跑进院子。
那株半人高的璇玑草在已经擦黑的天色中发出莹莹的微光,是衰败的小院中唯一的亮色。
她越过荒芜的院落,猛地推开门。
接近昏黑的天色里,一道瘦削的人影平躺在简陋的床板上。
屋门被推开,轻轻地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响声,那人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直直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宿云微停顿了一瞬,才迈步走近屋里。
走近了床板,她才认出来那人,确实是沈阑止。
他一身白衣上已经染满了血液,大部分都已经干涸凝固,此时看上去满身都是大片的黑褐色,几乎像是着了一身玄衣,只有袖口衣领和下摆处,还有零星猩红色鲜血的印记。
一张水墨渲染的出尘俊脸上也沾满了黑红色的斑驳血迹和泥土,侧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爪痕,深可见骨,身上更是遍布着被撕裂抓咬过的痕迹,大片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一双修长紧实的双腿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姿势,明显是骨头断了,还没有被接上。
宿云微以为他昏过去了,可是走近了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睁着眼睛,只是一双旧日里清凌凌的墨黑双眸此时空洞洞一片,像万物都无法再映入的深潭。
宿云微静静地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表情空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一片寂静中。
沈阑止察觉到异样,终于转过头来。
看到宿云微的一瞬间,他那双空洞得仿佛无法再容纳任何情绪的眸子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用力过后却只能废物一样躺在榻上,他置于榻上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漆黑的眸中明明灭灭,慢慢归于一片沉寂。
他猛地闭眼,转回头去。
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他长而微翘的眼睫毛不住细密地颤抖着,哑声开口:“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8. 拒绝
宿云微打量了一圈昏暗的屋子。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屋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慢慢失,整间屋子慢慢地变得一片乌黑。
她没有理会他的话,走到案边,用妖力点燃了案上的烛火,一灯如豆,照亮了屋里的一片角落。
宿云微回到塌边,脑中回顾着来浮玉山之前老祖宗教她的法门,用妖力伪装成灵力,对着沈阑止的腿施了一个治愈咒术。
沈阑止不知遭遇了什么,一双修长的腿像是多次被重物打断,好几处骨头几乎粉碎得彻底。宿云微施了好几个治愈咒,却收效甚微。
沈阑止额上划下几滴冷汗,一双手紧紧地扣住床板,手背上青色的经络突起,明显是疼极了。
宿云微凑近了沈阑止的双腿,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想要摸一下他的伤处,却被一只骨节苍白,青筋凸起的大手挡住。
那双手握住她小巧的手腕,又马上收回,沙哑至极的声音道:“别碰。”
宿云微以为会碰疼他,连忙小声道歉:“对不起。”
沈阑止睫毛颤抖着,微微偏过头去,沙哑的声音艰难着断续道:“不要……道歉……我怕魔气……伤到你……”
他说了几句就开始咳嗽,咳声撕心裂肺,听着就很难受。
宿云微伸出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然而他却蜷缩着躲开了她的触碰,哪怕因为突然的动作疼得额上青筋都突了起来。
她只得先收回手,看他咳得脸色惨白,身体战栗。
沈阑止强行压下喉中的腥气,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强行开口:“你走吧……不要在……这里……”
宿云微清润的狐狸眼睁圆了,焦急道:“你现在这幅样子,我怎么可能走!当下最重要的是治伤,你先不要说话了。”
说着,她重新运起伪装成灵力的妖力,施展起治愈咒,尝试治疗他双腿上多处粉碎的关节和纵横的伤口。
一道接一道莹亮的绿光在沈阑止的腿上闪烁,然而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她连接施了十几道治愈咒,也只是把他皮肉上血肉横翻的伤口治愈了一部分,他的双腿仍然维持着扭曲的断裂姿态。
宿云微咬住唇,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腕,探查他的灵脉。
沈阑止猛地一抖,想要缩回手腕,却被宿云微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虚弱地没剩下多少力气,挣了两下也没能抢回来自己的手腕,被她的小手牢牢握着,身子微微地发着颤。
宿云微无视掉手下传来的颤抖,把他的灵脉仔细地探查了一番,才放开他。
他的情况实在是不妙。
必须要有医修来为他治疗才行。
宿云微背对着烛火,她隐藏在黑暗中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开始考虑直接去绑架一个医修过来会不会暴露什么,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嫌恶的声音。
“沈阑止,你死了没有?宗主派我来给你治伤。”
一个人踹开房门就走了进来。
那人在弟子服外罩了一件紫色的外衫,束发的发冠也是相呼应的紫色的,颜色鲜艳亮眼,在天珩宗极为少见这样扎眼的装扮。
那人走到床前看到宿云微,猛地愣住,明显是没有想到屋子里还会有别人。
是一个医修!
宿云微大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她重新端稳自己的人设,把天真无辜的表情挂回脸上,小声祈求道:“这位师兄!你是医修吧,求你快帮他看看伤吧?”
那人皱起一双一字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宿云微。
他的目光在宿云微白皙稚嫩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忽然轻佻地笑道:“你是哪个峰的师妹?怎么在这里守着这个废人,也是被尊长指派过来的?莫怕,我们过来做个样子就好,来看一眼就足够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宿云微刚要开口,沈阑止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他怒声喝止道:“袁尹申!”
这一声怒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又喘了几口气,才咬着牙继续又吐出一个字:“滚。”
“哦?”袁尹申玩味地挑起眉毛,充满恶意地笑道:“确定要我滚?你这幅样子,若是没有医修医治,只怕挺不过今晚了。你不要命了?”
说完,他轻佻放肆的目光又放到宿云微的身上,揣测道:“是因为她?这姑娘对你很重要?我说什么了,你至于这么生气么,这姑娘比你的命还重要?”
宿云微听出来了。
这个袁尹申和沈阑止只怕有些往日的仇怨。
恒虚真人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指派一个和沈阑止有仇怨的医修过来已经不重要了,宿云微知道今天绝对不能让这个医修离开,否则沈阑止就真的危险了。
她碍于在沈阑止面前还要做戏,只能继续维持着脸上天真稚嫩的神情,小声恳求道:“这位师兄,求求你看看沈阑止,他伤得太重了,再不医治恐怕保不住命了,你快救救他吧!”
沈阑止喘息了两下,哑声开口道:“微微……不要求他……”
袁尹申的声音盖过他嘶哑的声音,玩味阴暗地笑道:“你求求我,也许我心情好了,就当真会救他呢。”
沈阑止睁大了眼睛,用尽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可他破败不堪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又重重地跌回床上,嘶声道:“微微……别……”
宿云微眯了眯眼,要不是沈阑止还在这里,她一定一拳头把袁尹申打晕。
她上前一步,声音清脆道:“袁师兄,是我舅父让你来的吧。我舅父既然指派你来,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医治沈阑止的,你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啊!”
袁尹申的脸色猛地一变,皱眉重新打量了一遍宿云微,犹豫道:“你舅父是……?”
宿云微脆声道:“我舅父是宗主恒虚真人,我是宗主的外甥女。”
袁尹申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宗主明知他和沈阑止不对付,派他过来的意思他心中也大致有数,所以也打算走个过场看一眼就罢了。料得就算他不尽心医治,宗主也不会惩治他。
可是现在宗主的外甥女在这里,还是一副向着沈阑止的样子,若是今日不医治他,她把此事宣扬出去,也实在是麻烦,那么宗主想必不会明目张胆地站在自己这边。
之前听说过宗主的外甥女要和沈阑止结为道侣,他只以为沈阑止伤成这样成了废人,宗主的外甥女想必是会放弃他,没想到……
算自己倒霉,今日真得为沈阑止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治伤了。
他上前两步来到塌边,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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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抬手,又顿了顿。
感觉到身旁宿云微的目光一直灼灼地看着自己,他紧紧咬牙,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运起灵力。
灵力流转间形成了一片青绿色的微型湖面,碧波汤漾,蕴含着蓬勃的生命之力。
他手腕微抬,那汪清泉一般的灵力像水流一般注入沈阑止的身体。和刚刚宿云微那断断续续的治愈咒不同,袁尹申手下,青绿色的清泉源源不断地进入沈阑止的身体,眼见他身上的深可见骨的伤势慢慢愈合,皮肉向内生长着交织在一起。
沈阑止身体上蒙着一层莹亮的微光。
他的境况肉眼可见地在变好,袁尹申手中的动作突然戛然而止。
他被逼着救了沈阑止一命,看他没有生命危险了立即停止救治,嫌恶地远离沈阑止,冷漠道:“死不了了。”
他心有不忿,又对着宿云微饱含恶意道:“沾染了太多魔气会失去理智,变得只会杀戮,你自己小心吧。”
说完,他一刻都不愿意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宿云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是在骂沈阑止。
修士沾染魔气只会灵脉阻塞,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灵力全废。只有畜生沾染魔气才会失去理智,异化成异兽,见到人就攻击杀戮。
——他在骂沈阑止是个畜生。
昏暗的屋子里面,只剩下宿云微和沈阑止。
一片寂静中,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她走上前去,小声问道:“沈阑止,你感觉好一点吗?”
沈阑止脸色仍然惨白,他动了动干裂的唇,嘶声道:“没事……别……担心。”
宿云微重新探了下他的灵脉。
灵脉中仍然紊乱混杂,魔气四处横冲直撞,灵力却无法凝聚,确实如他们所说,他一身修为只怕是彻底废了。
只是好在,经过一番治疗,他已经不再是方才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的样子,至少性命是保住了。
宿云微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是重重的愁绪,一双形状漂亮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沈阑止看着她,低哑着声音开口:
“别愁……微微……”
“你又……救了我一命……”
他努力地提了下嘴角,做出一个笑模样,说道:“我有话……和你说。”
他示意她坐下来,宿云微左右看了一圈,坐在了他的床沿上。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坐好,慢慢伸出左手,手中紧紧地握着什么东西。
他舍不得地握了一会儿,才把手伸到宿云微面前,摊开,递向她,低哑着温声道:“这个……给你……”
宿云微眨眨眼,凑上前去伸手接过来,好奇他会给自己什么。
仔细一看,是一只金色的小兽,活灵活现地做成一只狐狸的样子。
——是她在他临走时送给他的那只狐狸。
宿云微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皱起了眉毛。
“沈阑止,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沈阑止努力地笑了一下,细密的睫毛颤抖着,抬起眼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半晌,他沉缓地吸进一口气,声音温和却坚决道:“我们的……婚约,就此作废。”
9. 阴谋
宿云微“唰”地站起身来,圆润的狐狸眼睁大了,控诉地看着他:“沈阑止,你说什么!”
沈阑止睫毛颤了几下,还是温润地注视着宿云微,声音撕裂喑哑地重复了一遍:“宿姑娘,我们的……婚约作废,以后……各不相干。”
治疗过后,他说话渐渐不再艰难,声音不像之前那样虚浮。
他说着这样决绝撇清关系的话,语调却是奇异地温和。
宿云微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指着他:“你叫我什么?你刚刚还喊我微微,现在又叫什么姑娘!”
沈阑止眸中微颤,偏过了头去,冷白的出尘俊脸上,温润的笑容渐渐褪去,眸中翻上一片宁静死寂的漆黑。
宿云微有些无措地抓了抓自己的手,又坐回沈阑止身边,直直地盯着他,小声道:“是因为你的伤吗?没关系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在意!”
她看沈阑止没有反应,咬住了嘴唇想了想,接着语速飞快地道:
“你是觉得自己的灵力废掉了吗?没有关系的,我们想办法,可以解决的,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好吗?”
沈阑止不再看她,沉默着,目光空落落地落在远处,似乎没有焦距。
宿云微的声音中带上了哽咽,摇头道:“不可以!我不同意。”
她清亮的眸中带上了一层湿润,执拗地盯着他。
沈阑止猛地闭目,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扣住床板,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暴突。
宿云微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抓住他青筋凸起的大手,紧紧地攥住,声音终于忍不住带上了哭腔:“阑阑,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放弃和我的婚约?”
沈阑止的手猛然蜷缩,死死地把她的小手攥在了掌心。
他瘦削的脸颊上肌肉颤动,额头上青筋凸起,喉中不住地吞咽着,像是在忍疼一般。
半晌,他慢慢松开宿云微的手,睁开眼来,一双浓墨渲染的眸中幽暗一片,烛火的亮光照亮不了分毫,仿佛没有了任何感情。
他收回手,淡声道:“宿姑娘,以前……是我唐突了,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宿云微还想要再说什么,沈阑止偏过头去,淡淡道:“我要休息了。”
宿云微张着嘴呆呆站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去,很轻地“嗯”了一声,转身拖着步伐离开了小院。
屋门阖上的瞬间,沈阑止猝然偏头,咳出一大片猩红的鲜血,胸膛剧烈地起伏,身上的剧痛都无法压下心中的惨痛。
满室寂静。
没有了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沈阑止攥紧拳头,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小手上温暖的余温。沈阑止蜷缩起身体,闭上眼睛。
窗外,月色惨淡,满地白霜。
宿云微回到自己的小院。
她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复盘今晚发生的事情。
他刚刚明显是不想再和她说话的样子,所以她也没有多待,看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就只能回来了。
可是,在桐丘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沈阑止如今一身修为灵力彻底废掉了,被魔气侵蚀的灵脉没有恢复的可能,这是九洲修士的基本常识。
可是寄到狐狸山的那根狐狸毛信件上明明写着,沈阑止是命主七杀的杀神,将来会杀尽师长亲友,还要杀妻证道。他没有了修为,将来凭借什么杀这么多人?
宿云微换了个姿势坐着,双腿屈起来,想起来他决绝地要解除他们婚约的样子,发愁地皱起了一张小脸。
她当然不可能同意。
但是她总要搞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和她结为道侣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身体的舅父,恒虚真人吗?
她决定去探一探。
第二日清晨。
宿云微来到了宗主所在的崇云峰峰顶。
恒虚真人在峰顶有一座巍峨的大殿,以青莲为基,以五色琉璃为瓦,流光婉转,华美绮丽。
宿云微运起妖力,伪装成灵力敲了敲大殿外罩着的守护结界。
泛起的涟漪像石子入水,在结界上扩散开来。片刻后,恒虚真人威严的声音传来:
“云微来了?进来吧。”
宿云微走进大殿,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宇间。
恒虚真人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中央,由一个虚幻的影子渐渐凝成实体。
他观察了宿云微一下,国字脸上浮起一个和蔼慈爱的笑容道:“云微,这些时日,在宗门里还适应吗?”
宿云微点了点头,面上乖巧地道:“多谢舅父关心,一切都好。”
恒虚真人满意地点点头,试探道:“你之前说要和沈阑止结为道侣,可是如今他受伤太重,灵脉尽废,以后也只能是个废人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宿云微眨了眨眼,面上一片懵懂,问道:“舅父的意思是?”
恒虚真人眯了眯眼,精明的双眼中流转着思索计算的暗光,看着宿云微道:“婚约并非儿戏,不可轻易取消。你若想要取消婚约,便帮舅父做件事情,舅父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宣布你们的婚约无效。”
他伸出右手,手掌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青玉瓶。
“你把这个药丸喂沈阑止服下。”
他和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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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对宿云微道:“沈阑止现在伤得极重,无法处处防备。你趁他昏迷时喂他服下,或是混进他的食水,这药丸无色无味,他不会察觉的。再者说,他灵力全无,即便察觉也无法对你造成伤害。”
他想了想,又警告道:“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沈阑止此人心思缜密,疑心颇重,你做的不落痕迹一些。”
宿云微装作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肩,然后小声问:“舅父,那这个药丸……是做什么用的啊?”
恒虚真人一双浓黑粗眉皱起来,板着脸道:“你不必管,我自然都是为了他好。这孩子倔强执拗,不服管教,我才会通过你给他送药,你照做便是。”
宿云微面上懵懂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药瓶。
恒虚真人见她听话地接过青玉瓶,满意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暗光,又宽慰道。
“你别着急。只要你把这件事情办好了,舅父定会为你们解除婚约的。”
宿云微握着药瓶,乖巧地点了点头。
转身走出殿门的时候,向天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傻子才为你办事。
自说自话地画了半天大饼。
我又没说要跟沈阑止解除婚约。
她掂了掂手里的小药瓶,不用看就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倒真是有些好奇。
她打开盖子,把瓶子翻过来,使劲儿晃晃瓶子,倒出来了两颗乳白色的药丸。她放在手心里打量,凑上去闻了闻,好看的小脸皱在了一起。
确实如恒虚真人所说,没有什么气味,她也识别不出到底是什么药丸。
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才不会拿给沈阑止吃呢!
宿云微很嫌弃地把瓶子丢在了储物袋的角落。
来这一回,她确切地知道了,恒虚真人果然是在算计着沈阑止,恐怕是沈阑止身上有什么他图谋的东西。
不过这个药瓶倒是提醒了她什么。
她扶着脸想了想,扒拉过来一个绣着宝相花纹的储物袋,翻找了半天,拿出了一个矮胖的白玉小瓶子,倒出几个圆滚滚的青绿色药丸闻了闻,狐狸眼中猛地一亮。
找到了!
这个宝相花纹的储物袋是临走前老祖宗塞给她的,老祖宗给她带了不少好东西,到底有多少她也不是很清楚,都潦草地堆放在储物袋中。
这个回元丹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顶级灵药,现在正合适给沈阑止服用。
昨日她一时着急忘记了,今日就去给沈阑止送去!
她拍了拍储物袋,握着胖胖的白玉瓶子,一蹦一跳地向沈阑止孤云峰上的小院子走去。
10. 决绝
辰时。
初升的朝阳挥洒着温暖的光芒,山间草木都罩上了一层暖光色。偶尔能听到林间的灵鸟们啾啾的清脆声音。
宿云微来到小院门前。
沈阑止的院门外竟然聚集了几个天珩宗的弟子。他们身着月白色弟子服,腰间挂着亲传弟子的玉质腰牌,明显是宗门里其他长老的亲传弟子。
此时,几个弟子们正叽叽喳喳地互相推诿着。
“张师弟,还是你去吧。沈阑止在桐丘城中也算是救过你一命,把你从异兽口中夺了回来,你去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也就算是报恩了。”
“你说什么屁话!你没被沈阑止从异兽身边拉回来过吗?他也救过你的命,你怎么不去送?他现在满身魔气,谁知道还有没有理智,会不会像异兽一样疯狂杀戮,我进去了出不来怎么办!”
“其实按理说,修士感染魔气并不会失去神智,又不是畜生……”
有一个圆脸弟子忽然小声说了一句,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几乎异口同声道:“那你去!”
那人连忙拼命摇头,几乎摇出了残影,瞬间吓得脸色惨白:“不不不!我不去!小弟刚才纯属瞎说八道,师兄们别介意,别当真啊!沈阑止那般凶残,小弟可对付不来啊。”
那个被称作张师弟的人紧紧地皱着眉头,满脸嫌恶地道:“其实……尊长们大发善心,派我们来给沈阑止送东西,我们给他放在这里也就是了,尊长也没有嘱咐我们要亲自交到他手上啊。”
一阵沉默,几人面面相觑,然后那个圆脸弟子附和着点头:“放在院门口便是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往沈阑止这里来,丢不了的。我们完成任务了,赶快离开了吧!”
几人瞬间说服了自己,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就准备转身走人。
宿云微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几步上前怒喝一声:“站住!”
几个弟子一愣,停下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月白色弟子服外穿着火红色外衫的小姑娘,正满脸怒容,风风火火地向他们大步而来。
有一人认得宿云微的身份,上前笑着招呼道:“是宿师妹呀,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那是三长老门下的弟子,曾经和宿云微有过一面之缘。
宿云微懒得和他们寒暄,几个跨步走到他们面前,直接开骂:“你们这么说话还有没有良心!沈阑止杀戮得再多杀的也是异兽,是敌人!哪像你们,面对着异兽一声不敢吭,面对同门却毫无顾忌出言恶毒。”
“桐丘城就在浮玉山脚下,是天珩宗的山门。沈阑止守护了桐丘城,就是守护了门派,守护了你们。若没有他,异兽攻上山来,像你们这样修为低劣的弟子们哪里还有活路?全部要死在异兽的践踏撕咬之下!”
宿云微伸手指着他们,一双狐狸眼瞪圆了,满目怒火挨个骂过去:“沈阑止救了你们的命!还有你们几个,自己都说了是被沈阑止从异兽口中抢回来的,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行为,还不如异兽畜生呢!”
宿云微骂的太难听,几人的脸色慢慢都变了。
只是这几个弟子都是胆小怕事的,不向上次宿云微遇到的那几个四长老的弟子一般嚣张无脑。所以纵然被骂得脸上无光,也没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宿云微自然不怕他们,即便是上次那几个对她出手的弟子,她也并非是打不过,不过是逗弄着玩玩罢了。
只是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天珩宗的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恶心人?也就只有沈阑止还招人喜欢一些,却被这帮人污蔑成卑劣轻贱,她看他们才是真的卑劣。
有一个弟子忍不住了,不服气地道:“是因为沈阑止为人卑鄙,同门师兄弟都看不起他,才没有人愿意帮助他。”
宿云微双手环抱在胸前,抬起下巴,睥睨着他们冷哼道:“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也有脸嫌弃沈阑止?都是些临阵逃兵罢了,你们这些骂沈阑止的人才最卑鄙!最无耻!沈阑止比你们好千倍万倍!”
她极为轻蔑地扫视了他们一圈,嘲讽道:“也难怪你们都这么卑劣无耻!天珩宗每十五年一次异兽潮,凡是勇敢正直的弟子们都牺牲在护卫城池百姓的战役中了,一次次得以存活的都是你们这种冷血自私的胆小逃兵。”
一代代筛选下来,天珩宗流传下来的血脉可不都是烂透了吗!
她听说,天珩宗刚刚成立的时候,是以守护百姓,保护城池为己任的,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根都烂透了的虚伪宗门。
她骂道:“你们可真是祖宗的耻辱!若是你们的祖宗有灵,亲眼看到你们如今的行径,怕是会想要亲手掐死你们。”
宿云微骂的一点儿没收口,几个弟子被骂得面红耳赤。
可这种人最是窝里横,欺软怕硬,顾忌着宿云微宗主外甥女的身份,嗫嚅着半天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来,只准备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离开的脚步刚刚迈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宿云微的声音:“都给我站住!”
明明外表只是个小姑娘,可她的声音却莫名得有威慑力,几人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宿云微眯着眼,扫了一眼他们几人刚刚丢在门口的东西,冷声道:“把你们的垃圾拿上。”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忙道:“这是尊长们让我们送来给沈阑止的东西……”
说了一半,又心虚地停住,尊长们交代让他们送给沈阑止,他们却扔在了门口的地上。
宿云微直接打断他,声音如裹挟着冷风打在他们的脸上:“拿上你们的垃圾,滚!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她说话的时候,灵力鼓荡,火红色的外衫下摆被灵力形成的风吹得扬起来,明显是准备要动手了。
她的修为比他们高太多了,几人吓得不敢再说话,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捡起来,手忙脚乱地抱住,然后急忙快步跑走了。
跑出几十步,忙不迭地召唤云来,飞速地驾云而去。
小院外终于安静下来。
宿云微哼了一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才转过头来。
然后,她猛地一僵。
糟了。
刚才被这几个人渣气到,忘了自己的傻白甜人设了。
刚刚她是不是太凶了?
她有些心虚地向院子深处的小屋看去,估摸了一下院门口离屋子的距离,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阑止灵力尽失,五感肯定不像过去那么灵敏了。
按凡人的耳力,这个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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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隔着一道紧闭的房门,他应该是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的。
还好刚才没有动手,要不然就真的要露馅儿了。
宿云微暗暗告诫自己,演戏要谨慎一点儿,千万别暴露了自己容易冲动的真实脾气。
老祖宗说了,世间的男子都虚伪浅薄,就喜欢天真无辜,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自己可得演好了。
她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发饰,又理了理袖口,才跨过院门,向院子深处的小屋子跑去。
宿云微推开木门。
沈阑止还是以昨天的姿势躺在单薄的床榻上,仰面朝上,双目空空地落在不知何处。
听见推门的声音,他偏过头来,看见宿云微的时候,眼中明明灭灭,是宿云微完全看不懂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宿云微不太懂人类这些百转千回复杂至极的情绪。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昨天曾被他极为冷漠地赶走过,仍然极为关切地直接凑到了沈阑止身前。
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他,小声问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沈阑止经过昨日的治疗,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腿伤并没有痊愈,全身的伤势也仍然极为严重,此时仍然只能躺在床板上,下不了床,也无法挪动。
他连微微撑起来身子都做不到,只一双墨黑色如水墨渲染的清眸牢牢地看着她,半晌,沙哑至极的声音叹息道:“你还是来了。”
甚至不是一句疑问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宿云微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是挂念着他的身体情况,干脆直接伸出白嫩的小手,握住他的灵脉查探。
沈阑止想要缩回手臂,躲开她的触碰,然而他浑身无力,轻而易举地被宿云微抓住了手。
宿云微仔细地探查了一下才收回手。
确实比昨天好多了,再服下自己带来的回元丹,剩下的伤势就慢慢静养便好了。
一片静默中。
沈阑止一双水墨色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低哑着声音道:“为何不骂我?”
宿云微一愣。
沈阑止眸中漆黑,惨白的唇瓣轻轻抿在一起:“我昨日……那般对你,为何不骂我?为何……还会来看我?”
他惨笑了一声,嗓音已经完全哑了,嘶声道:“不跟着骂我就算了,为何还要帮我,平白与长老们的弟子结怨。”
原来他还是听见刚才外面的声音了。
宿云微皱了皱眉,在他的床前蹲下身来,视线和他平齐,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会骂你的,阑阑。你也不要在意那些人的话。你这么好,是他们瞎了眼才会看不到。我只会骂那些欺负你的人,永远不会骂你的!”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清甜的声音道:“因为我喜欢你啊,阑阑。”
沈阑止猛地闭目,长睫不住地细密地剧烈抖动着,他青筋突起的大手死死地扣住床板,胸膛剧烈起伏。半晌,他嘶声笑了一声,似是嘲讽。
沈阑止睁开眼,看向宿云微,墨黑色的眸中竟然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他脸上失去了表情,整个人好似一具新死的尸体没有了半分活气儿,眸中是近乎残忍的决绝神色,冷淡漠然地道:“你喜欢错人了。”
11. 哭泣
宿云微咬唇,双手扒住他的床沿,身体前倾过去,软声道:“阑阑,你不要这么说。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修为废了吗?没有关系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藏经阁有那么多本秘籍,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她声音又暖又软,像年少时吃过的云朵一般的饴糖,对沈阑止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重新来过,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你也相信我,好吗?”
她趴在沈阑止的左侧,像一个小太阳,暖融融的温度向他浸润过来。
他藏在身后的右手死死地扣住床板,五根手指的指甲已经一个个劈裂,鲜血汩汩地从断裂翻开的甲片下涌出,在床上积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他丝毫不顾惜自己的手,只有靠着身体上的痛意,才能勉强压下胸口某处绵密的惨烈剧痛。
他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开口。
面上却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漠然,漆黑黯沉的眸中是如同心死般的平稳冷静。
“宿姑娘,你并不了解我。不过是年少无知,看我可怜,生了几分怜悯之心。如今我已不是良配,你这便离开吧,不要再过来找我了。”
宿云微摇摇头,眨了眨圆润的狐狸眼,委屈地看着他:“不好,不可以。阑阑,你答应我的从桐丘城回来就和我结为道侣,怎能食言啊!我不同意!”
沈阑止面无表情,冷漠道:“食言便食言了,我本就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你下次……的时候,擦亮眼睛,不要再被人轻易骗了。”
宿云微伸手去握他的手,他的左手就放在身侧,这一回他没有躲开。宿云微嫩白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在掌心。触手如寒铁一般的冰凉冷硬,仿佛永远也无法被温暖软化。
沈阑止的脸上毫无波澜。
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帘,冷淡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宿云微,声音漠然地道:“我言尽于此。宿姑娘,请吧。”
宿云微慢慢站起身来,眸中蒙上了一层湿润的泪意,眼尾泛红,声音微微哽咽道:“沈阑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阑止直视着宿云微,眼神冷淡漠然得仿佛在看陌生人,薄唇微掀,轻吐出声:“滚。”
宿云微愣愣地看了他几瞬,然后猛地转身,“噔噔噔”走到门口,伴随着一声重重的甩门声,小姑娘火红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屋子里。
沈阑止直直地看着门口,看着那扇单薄的木门被甩在门框上后轻微地发着颤。
他转过头来,抬起完好的左手,慢慢盖在了脸上。
宽大的袖口渐渐被浸湿。
是他太过分了。
他对不起她,如此伤了她的心。
他看到她湿润通红的眼,也听到了她哽咽的声音,只觉得心中如被利刃翻搅,口中一片腥甜。可是他仍然残忍冷漠地,如此彻底地伤了她。
宗门中众人也许从来都是对的,他就是如此卑劣无耻,忘恩负义之人。
微微……她对他这样好,他却只回馈给她伤心和失望。
既然伤心了,就彻底忘了他这个卑鄙无耻的负恩小人吧。
总比和他在一起,然后不知哪一天……丢了性命强。
他知道,这一回,他是真的彻底地失去了她。
他的微微,不会再回来了。
沈阑止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只修长的手紧紧地盖在脸上,袖口下的脸颊下颌处缓缓浮现出一道道湿痕。
耳边忽然听到木门又被重重推开的声音。
他愣怔了一瞬,连忙把手放下来,然后有些慌乱地伸手擦去脸上纵横的泪痕。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宿云微又重新噔噔噔地走了进来,却扭过头去没有看他。
她瞪着房间侧边的墙壁,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正捏着一枚药丸,冷着脸道:“舅父给了我一瓶药,让我喂你服下。”
说完,她走上前来,左手捏住沈阑止的两颊,故技重施地重重一捏,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张开。
宿云微右手把药丸推进去,然后左手托着他的下巴,哒的一声阖上了他的嘴。
她看着他温顺地把药咽下,冷着脸“哼”了一声,才转身重新噔噔噔地走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带上了门。
沈阑止看着她的背影重新消失在屋内,脸上缓缓浮起一个极温柔的笑。
他所有的力气都在控制着自己对她口出恶言的时候消耗殆尽,早已没有剩余的力气再拒绝她。
他也……实在不舍得再拒绝她。
他知道恒虚真人给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好药,可他不愿意再拒绝她,让她难过,所以顺从地吃了下去。
哪怕是会要了他命的毒药,只要是她给的,他都甘愿服下。
若是这样能让她出出气便好。
他这幅残破不堪的身子已经没有什么价值,若是在最后能让她的心情舒畅一些,些微弥补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他也就满足了。
沈阑止脸上挂着柔软满足的笑意,缓缓阖上了双眼。
他以为会就此失去意识。
却没想到,由丹田处慢慢升起一股蓬勃的生机,这股生机如源源不绝的泉水浸润干涸龟裂的土地一般,浸润着自己的四肢百骸。
这股蓬勃的生机顺着堵塞的灵脉奔涌至全身,修复着他身上所有深深浅浅的伤口,又来到了他断裂扭曲的下肢处,慢慢地修复着他碎掉的双膝关节和脚踝。
身体内不断地快速生长着血肉,皮肉筋脉不住地抽搐着。
沈阑止定定地睁着眼,看着头上惨白的屋顶。
他忽然伸出左手,死死地盖住双眼。
纵横的泪痕顷刻间奔涌而下。
单薄的床板很快便被浸得湿透。
屋里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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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响起压抑不住地哽咽啜泣声。
沈阑止右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压在心口处,身体蜷缩着弯折起来。
他知道,这绝不是恒虚真人给的药。
——是微微给他的药。
她被他这么残忍冷漠地对待,去而复返,给他服下的却是千金难换的珍贵疗伤灵药。
他耳边不断地浮现出宿云微清甜地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因为我喜欢你啊,阑阑。”
他破碎哽咽地啜泣出声,右手死死地压着自己的胸口。
他何德何能,得到了如此赤诚真挚的喜欢。这般炽热珍贵的感情,卑劣的他哪里配得上。
可这么好的微微,他却深深地伤了她。
“微微……微微……”
沈阑止轻轻念出声,一口猩红的鲜血喷出来,昏倒在了榻上。
***
宿云微从沈阑止的院子里离开,其实并没有多么生气。
这个任务不会这么容易就完成,这是她早有准备的。
毕竟是愿力强大到能让她长出九尾,直接飞升的单子。
想当初,她修行到八条尾巴都费了多大的力气呢。
宿云微出生时就有六条尾巴,可她足足花了百年才长出八条尾巴。其中,长出第七条尾巴只用了她二十年,可第八条尾巴却在她又苦苦修炼了八十年后才终于张了出来。
她从九尾狐灵族的传承里得知到,九尾狐族每修炼出一条尾巴的难度都会比上一条增长数倍。
所以在来之前,宿云微就做好了准备,完成任务哪里会没有曲折挫败的。
她并不十分在意。
任务她是一定会做完的,为了她的第九条尾巴!也为了飞升到天界,去找她可能存在的家人!
不过,刚刚沈阑止表现出和她决裂的态度那般坚决,她必须要找到原因,才好对症下药。
宿云微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
今早去探过了恒虚真人,她十分确定恒虚真人在图谋算计沈阑止的什么东西。不过沈阑止要和她划清界限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恒虚真人的外甥女,也和她坦诚过二人之间必有一战。
一切的异常都是从沈阑止从桐丘城回来后发生的,那么她就需要弄清楚桐丘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宿云微想起来昨日从路过的弟子们口中听说过,沈阑止最后差点儿杀了同门小师弟,也就是那个江逾白。
沈阑止一定不会故意伤人,那么定是那个江逾白搞了什么鬼。
宿云微点了点头,然后一转身,“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尾巴尖火红的狐狸。
她雪白的小爪子使劲儿踩了踩地面,神气地昂起毛绒绒的脑袋。
她去会一会那个江逾白,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施了什么阴谋诡计。
12. 想办法
江逾白和恒虚真人的其他两名徒弟一起住在钟秀峰上。
天珩宗内,同一位师尊的弟子们一般都住在一座山峰上,只有沈阑止是一个意外,因为被排挤嫌弃,所以单独住在孤云峰的破落小院里。
宿云微来到钟秀峰江逾白的院落,瞬间被同门师兄弟的贫富差距惊住了。
这座院子占地面积极大,建筑雄伟,装饰精致,像是民间豪绅所住的大院。
院落外整个包裹着灵力强盛的保护罩结界,宿云微好奇地身手轻轻戳了戳,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
果然是一个很厉害的灵力罩。
不过注定对她无用。
因为她九尾狐妖的身份,在整个天珩宗可谓是畅通无阻,简直是逆天般的存在。
宿云微迈着四只雪白的小蹄子,昂首挺胸地踏进了江逾白的院子。
江逾白的院子很大,宿云微绕了大半个院子的亭台楼阁才在一个屋子里面找到了他。
他正在翻看一个竹简,很是焦虑着急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想要看到的内容,把一个竹简翻得“哗啦啦”作响。
宿云微直接一个天赋幻术丢了上去。
江逾白手上翻找的动作一停,一张偏可爱的娃娃脸上微微出现了呆滞的神情,眸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宿云微从房顶的瓦片上面跳下来,雪白的小爪子无声落地。
她昂着毛绒绒的狐狸脑袋,迈着神气地步伐走到了江逾白身前。
狐狸算上脑袋也只到桌子腿的高度,宿云微不满意于和这个人类的高度差,转了转小脑袋,跳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的高脚山水纹花瓶上。
这回她和江逾白勉强算是平视上了。
宿云微狐狸嘴里吐出人话,还是她人形时候清脆清甜的嗓音:“告诉我,这次在桐丘城的异兽潮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情?”
她的幻术控制下,被控制者会不由自主地说出真话,这个效果和之前沈阑止用在她身上的真言水是一样的。只不过她才不会像他那么傻,一个幻术使得漏洞百出,让人轻而易举的能识破。
甚至施完幻术,他还自己向她坦白了。
宿云微撇撇嘴摇头。
她施展完幻术自会好好地画上句号,绝不会让江逾白察觉半点异样。
若是等以后幻术进阶了,甚至可以做到操控人的行为。只是那就需要她的修为突破合体境,她现在还只是炼虚境。
而因为要伪装身份,她给自己的人形施了伪装咒,最多只能施展出化神境界的法力。
不过对于眼前套江逾白的话,属实是足够了。
江逾白懵懵懂懂,只知道回答听到的问话,知无不言地答道:“因为我拿到了一块魔石,引得桐丘城异兽暴动,把周围众多山脉中蛰伏的异兽全部都吸引到了桐丘城,导致异兽数量暴增,城池差点儿被攻破。”
说完,江逾白又条件反射般地自我辩解道:“我真不是诚心吸引异兽的。这魔石是我无意之间得到的宝物,我不放心放在别处,才带在身上。谁知会引起异兽暴动,我并不是诚心想要摧毁桐丘城的。”
宿云微点点头,明白了为何从其他弟子口中听到桐丘城的异兽数量会激增。
就是因为这个又蠢又坏的江逾白,才导致沈阑止不得不透支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去抵抗异兽。
在身体和灵力极度透支的情况下,又被异兽重伤,才会导致魔气侵蚀堵塞了全部的灵脉,一身修为尽数废掉。
宿云微实在是看不起这样的小人。
她一双明澈的狐狸眼中满满地都是鄙视,嘴巴瞥了一撇,但还是需要继续问话。
“你刚才说的魔石是什么?哪里得来的?”
这回江逾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这是我去云母秘境时,机缘巧合得到的,只知道它叫魔石,里面蕴含着极为强大的能量,有一些特殊的效果作用。我刚刚也是正在翻看古籍,想要查找到魔石的相关信息。”
宿云微轻轻“哼”了一声。
云母秘境正是上个月开启的,当时沈阑止因为被关了禁闭没有了去秘境的资格,恒虚真人的其他三位弟子倒是都去了。
没想到这个江逾白的运势确实是有几分邪门,能遇上这么稀奇的物品。
宿云微理直气壮地命令道:“拿出来给我看看。”
江逾白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睛中浮现出几许挣扎。
宿云微就知道是自己幻术的能力还不到位,不能完全控制被施咒人的行为。
看来除了在沈阑止那里刷任务的进度,对于修为的提升也是刻不容缓的。
不过江逾白的修为似乎不是很强,和宿云微之间的差距颇大,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突破幻术的禁制,眼中重新蒙上了重重迷雾。
手上也十分听话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颗通体纯黑色的石头。
这是枚散发着五彩斑斓的色彩的纯黑色的石头。
它被切割成了十几个面,每个面都因为光线的角度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微光,然而通体又不透光,所以不反光的地方又是纯粹的幽暗黑色。
宿云微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她确定自己也从未听过见过这样的物品。
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幻术不可能把东西不留痕迹地要过来,也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想起来这里的目的,继续问道:“那沈阑止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状况,我指的是除了因为抵抗异兽受伤,身染魔气之外。”
江逾白的眼中出现了回忆的神色,他的目光一闪,点了点头。
“异兽的数量因为被魔石吸引而翻了数倍,沈阑止很快就发现了异样。他倒确实是心思机敏,很快就确定了是我身上的异样,逼迫我交出东西。我迫于他的威压,把魔石交给了他,然而……”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魔石一到了他手中,似乎就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到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震惊,不愿接受的事情。好像是一个瞬间,也好像是过了许久,魔石突然从他手上掉落,他却像是傻了一样。从那一刻开始,我感觉……他就变得有一些不一样了。”
“不想他以前的样子,我猜想……他可能是在接触到魔石的时刻,看到了什么东西。”
宿云微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江逾白摇了摇头,坦然道:“不知道。”
宿云微没有再纠结这一点,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江逾白回忆那时发生的事情,脸色都变得苍白,明显是被吓到了,仍然心有余悸。
“沈阑止因为魔石吸引了异兽的事情,想要动手杀了我。他那副样子……凶狠又残暴,你是没有见到,真的很恐怖。好在同门师兄弟都一起上前阻拦,也幸好有异兽不停地攻击他,让他腾不出空来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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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眼中浮现出恐惧和嫌弃的神色,道:“他真的杀了很多异兽,整个人如同浴血杀神,实在是吓人,同门师兄弟都被他吓坏了。”
宿云微听到他说“幸好有异兽攻击他”的时候,就忍不住内心作呕。
他们同为人类,却对同类抱有如此强大的敌意。
狐狸最鄙视这种残害同类的小人了。
在她看来,沈阑止是保护同族的英雄,而他这些师兄弟们,才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该问的话问完了,宿云微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沈阑止的小师弟多说,直接挥挥手撤掉了幻术。
又扔了几个障眼法和一个昏睡咒上去,让江逾白直接趴在他手上的竹简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只会以为是自己翻看竹简的时候睡过去了,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通体雪白,尾巴尖火红的小狐狸无声地从花瓶上跳到地上,又灵巧地跃上房顶,顺着连绵的屋脊一溜烟儿跑远了。
宿云微把沈阑止的师父和师弟探了一遍,算是看清了他们丑陋的嘴脸。
沈阑止的师父自然是虚伪的,他还在图谋着沈阑止的不知什么东西。
这个江逾白也是又蠢又坏,自私自利到了极点,沈阑止到底生活在什么环境里啊。
也难怪他以后会成长为杀神,杀进师长亲友,也实在是因为他这些师长亲友没有什么好东西。
可是她仍然是没有弄明白,沈阑止为什么会对她忽然改变了态度。
他在接触到魔石的时候看到的场景也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只是,现在却没有办法知道。
宿云微毛绒绒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不管怎样,他都是蛮可怜的。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也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自己继续对他好一点儿吧,也许再给他留下一些好印象,可以让他重新喜欢自己,又愿意和自己结尾道侣呢?
自己也得想办法,看看他能不能再重新修炼,否则没有灵力,他将来怎么杀人?
怎么杀了他的师长亲友,最重要的是,怎么杀了她?
为了她的尾巴,为了她的飞升大计!
一定要想办法再对他好一点儿,让他不忍心再拒绝自己!
**
入夜时分。
孤云峰的荒僻小院中。
经过回元丹一日的修复,沈阑止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他扭曲的双腿已经回复了笔挺的形态,脸上深可见骨的爪痕也已经开始结痂痊愈,身上被抓咬得几乎成烂肉的伤势也渐渐恢复。
之前全身上下各处出现的突起颤动着的血肉筋脉也渐渐平息下去,沈阑止慢慢醒转过来。
屋外月色泠泠。
冷白色的光洒落在床前。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宿云微离开时气鼓鼓的委屈神情,身体上刚刚平息下去的痛意又重新在心中爆裂开来,口中一时间弥漫上了浓烈的血腥气。
他支撑起无力的身体,惨白修长的手紧紧地扒住床沿,清瘦的身体前倾,拖着刚刚长出骨头的双腿,用尽全力地想从床上起身。
他不放心。
发现自己可以起身的第一瞬间,就想要去看看她。
却在下一个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
他微微眯起眼睛,警惕地向窗外看去。
一道高大的黑影从窗外掠过,来到了他的门前。
13. 从头重修
那人推门进来,来到了沈阑止的塌前。
沈阑止戒备的神情微松,沉声吐字道:“是你。封斩明。”
封斩明身材高大,身着一袭黑衣,脸庞刚毅沉稳,眼神中却时时带着一丝阴郁。
他打量了一番沈阑止,皱着眉头开口:“怎么如此狼狈?”
沈阑止言简意赅道:“桐丘城出了些意外。”
封斩明沉着双目,神情凝重:“我听说你的灵脉完全阻塞,灵台也被魔气侵蚀了?”
沈阑止微微眯起墨黑的双目,轻轻挑眉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封斩明皱眉,解释了一句:“也是刚刚过来时,路过听到你们宗门里面其他弟子们闲聊时说的。你在门派内的名声……还挺大。”
他又有些急切地问道:“听他们说,你的修为……暂时无法用了?”
沈阑止轻轻勾唇,竟然还笑了一声,道:“难为你了,说得如此委婉。我的修为确实是废了。”
封斩明看见沈阑止这不甚在乎的样子,不由得愣住。
沈阑止看了眼他的表情,还是开口又说了一句:“放心。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说好了一起杀死恒虚真人,我该做的仍会做到,不会食言。”
说到食言二字,他不免又想起了白日间对宿云微说的话。
他说,是自己食言了,让她擦亮眼睛,不要再轻易被骗。
想起那时她一双清亮澄澈的眼中的愣怔和不可置信,他心口骤然一抽,眉心不由得蹙紧。
封斩明看得稀奇,这沈阑止说起自己一身修为尽废时,眸中都毫无动容。刚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竟然是不容错认的伤心心痛。
他认识沈阑止许多年了,从他还是个青涩少年时便会不时和他见面,知道他一向冷清克制,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
封斩明不免好奇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沈阑止面色瞬间戒备起来,冷声道:“与你无关。”
哦?
封斩明这回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沈阑止对封斩明并不真的放心,虽说自己最大的秘密—先天内丹—他都知道,可却不愿意他知道半分关于宿云微的事情。
只怕他会对宿云微造成危险,一丝一毫的风险他都冒不起。
他开口打断封斩明的好奇窥探,问道:“你今日前来是做什么的?”
封斩明也收回了好奇的神色,皱眉道:“知道异兽潮结束了,本是来看望你一下,顺便商讨怎么对付恒虚真人。只是没想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以至于修为尽废。”
沈阑止眸中漆黑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静水流深。
“不过是修为而已。即便我没有修为灵力,也不至于任人宰割。复仇一事,不会受此影响。”
“说得好!好一个沈阑止。”
封斩明清声赞叹道:“如此心境风度,实在不凡。你能有此疏朗心态,看破万物,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沈阑止轻哂一声,垂首低眸,清声呢喃道:“哪里能做到看破万物。”
他心尖上缠绕着的,丝丝缕缕连绵不绝的那个,他便看不破,摸不得,放不下。
封斩明没注意他的自言自语。
他凝神思考了片刻,对沈阑止郑重道:“众人皆知,灵脉被魔气侵蚀后,断无复原的可能。不过,你的体质特殊,你体内的那颗先天内丹或许可成破局之法。”
沈阑止讶然抬头。
封斩明紧皱着眉头,思索着,语速很慢地道:“我曾在一处秘境中的古籍里面看过相关的记载。修士只能运用灵气,不能运用魔气,是因为操控灵脉中的力量需要内丹。而内丹是由灵脉中的灵力运转间所凝成实体而成的。而一旦魔气侵蚀灵脉,灵力无从流转,内丹便无从凝聚。所以魔气虽然也是极为强大的力量,却无法为修士所用。一旦修士的灵脉被魔气侵蚀堵塞,内丹消失,有再大的能量无法使用,也相当于修为全废。”
“可你不一样。你出生时便有一颗先天内丹。”
“这先天内丹并不依附于你体内的灵力运转。所以即便你的灵力无法运用了,内丹却仍然存在。这便是一逆天般的存在。”
“你尽可用内丹来操控灵脉中蕴含的魔气,如此一来,你的修为便不算是废了。若是你体内的魔气足够多,只怕修为还可提升一个阶级。”
沈阑止眸中情绪翻涌。
封斩明解释完后,激励他道:“只是学习运用炼化魔气,想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对于你这种天才狠人,他不该是件难事。你尽可以尝试一番。”
他知道沈阑止的天赋极高,可称之为天才。更为难得的是,修炼起来的时候,他对自己够狠。
封斩明第一次见到沈阑止的时候,沈阑止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时候他就能对自己下狠心,修炼功法到身体极限,七窍流血都不愿停止。
所以哪怕对于所有人来说,灵脉被魔气堵塞都是个没有出路的死局,可是放到沈阑止身上,他相信他没准儿真能搏出一条生路。
沈阑止点了点头,认真地对他拱了拱手,郑重道:“多谢封兄告知,我会尝试的。无论成功与否,今日这份相助之情,沈阑止记住了。”
封斩明一愣,摆了摆手,笑道:“你这小孩儿,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这般,若能成功,那必是你自己付出万般心血才做到的,不用记我的恩。”
虽然他的同门口中说他为人极为不堪,但封斩明知道这孩子其实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他叹了口气,慨然道:“重情不是坏事,只是对付你师父那样卑鄙龌龊的小人的时候,可不能糊涂地心软。”
沈阑止果断地点头:“那是自然。对杀父仇人,要杀了我的人,我怎可能会心软。”
封斩明负手而立,看向窗外的溶溶月色,眼中慢慢浮现出了恨意。
“你说得对。对待仇人,一定要饮血啖肉。我和恒虚真人之间的血仇,我一定要亲手将他剥皮抽筋,以慰我亡妻残魂。”
沈阑止的目光也随着封斩明望向窗外,看见窗外那一株散发着莹莹微光的璇玑草,他目光在它柔嫩的枝芽上停顿了片刻。
他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开口道:“封兄,你……你的妻子,是死于恒虚真人之手吗?”
他知道封斩明要杀恒虚真人是为了给他的亡妻报仇,就像封斩明也知道沈阑止和恒虚真人之间有杀父之仇一样。
只是,从前他从未好奇在意过这件事。今日,却不知为何,他有些忍不住地想要问出口。
封斩明长年阴郁的目光微微放柔,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亡妻,他轻声道:“我的妻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也是对我最好的人。”
“只是,一切都毁于恒虚真人之手。我的妻子是为了救我……”
封斩明的目光中浮起经年也无法抹平的惨痛,声音艰涩道:“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我活着就是为了要替她报仇,可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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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恒虚真人身上却又不少保命的法宝,根本杀不掉。”
他沉毅的目光中浮出渗血的恨意,咬牙道:“我一定会讲那卑鄙之人千刀万剐,以报我杀妻之仇。”
沈阑止看着封斩明痛悔不已的神色,紧紧地攥紧了双手,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两只手掌间一片血色。
那日,他在接触到江逾白带来的魔石的瞬间,骤然进入了一片幻境。
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他父母的死亡。
他一直知道父亲沈鹤回是被他的“师尊”恒虚真人害死的,可这回在幻境中,他看到了父亲死前和恒虚真人的对话。
原来,恒虚真人是因为想要沈阑止的先天内丹,才会设计害死沈鹤回。
他的父亲是被他害死的。
还有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苏卿如是落霞宗的弟子,多年前在一个秘境之中殒命。当时众人只以为是意外,可这次在幻境中,他竟然也看到了,她也是被人害死的。而原因,仍然是他沈阑止。
他的父母双亡竟然不是意外,而是他自己导致的。
在那个幻境中,他依稀听到一道浩渺深重的声音,说他命主七杀,天煞孤星,身边之人都会死于非命。
他不知道那道声音的来处,也并不会轻易相信所有听到的内容。
只是,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心悸,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血色中,一道俏丽的身影向后跌倒的画面。
那一瞬的心悸让他几乎喘不了气。
——他害怕了。
他面对着数以万计的异兽,孤立无援的时候并没有害怕。知道自己只怕注定会被魔气侵蚀灵脉,修为尽废的时候也没有害怕。
可是眼前幻觉一般看见小姑娘一身血衣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如同从灵魂深处窜起的寒意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全身发抖地打了个寒战。
他害怕那个幻境中看到的是某种预知,害怕这个已经害死了亲生父母的自己再次把死亡带给身边珍惜的人。
所以回来以后,他拼命地想把宿云微从他身边推走。
还那么凶狠地伤了她。
那日,他竟然忍心那么对她,让她红着眼眶跑出了屋子。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地扣住床沿,床榻边突起的木刺深深地刺进他的手心,猩红的血痕从塌沿蜿蜒而下,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滩血渍。
封斩明愕然地看着他。
“小沈兄弟,你怎么了?”
沈阑止摇摇头,勉强压下心中泛起的剧痛。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微微沙哑着,语气却冷静了:“我会按照沈兄所说努力重新修炼,对于恒虚真人,我们计划照旧。一定能取了他的性命。”
封斩明听他说起正事,也严肃了深色,点头沉声道:“好。那么计划仍然施行,我过几日再过来把东西带给你。”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嘱咐沈阑止好好休息后,转身离开。
然而在经过小院里面发光的植株时,他微微一顿。
小沈兄弟不是喜爱侍弄花草的人,怎么养上了一株璇玑草,还养得这么好,像是日日用灵力浇灌似的。
除了那些极为热爱花花草草的修士,谁会用灵力来浇灌这种辅助修行的灵草啊?
实在是本末倒置。
想起刚刚他的异常,封斩明若有所思。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停顿,然后很快便步出了小院,隐匿身影驾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