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蘑菇》
1. 谢邀
航城的初春气温上升很快,才三月就见道荫两旁绿芽新绽,柔风拂面。
周末清晨宿舍楼下刚开门,文卓妍一如既往刷卡出门,边走边拉开手腕的黑发绳,将齐肩长发简单地在耳后扎成低马尾。
航大五年多的生活经验让她对这里了如指掌,轻车熟路地穿过隐蔽路线到食堂买完早餐,直奔学院实验楼,步伐稳健,眼神涣散。
每天做实验、写论文、改论文、发论文……
给李教授当牛做马搞科研的一年多硕士生涯,已经让她逐渐降低了对周边环境变化的感知度。丝毫没意识到换季时节突然升温,而今天这一身薄荷绿卫衣、蓝色牛仔裤加棕色棒球服外套的搭配会很热。
刚走到实验室楼下,“叮”得一声,手机提示收到消息,来自好几天不见的好闺蜜迟雨微。难得见迟雨微周末还不睡懒觉,这么早发消息给她,着实稀奇。
[妍妍大美女,小女子有没有荣幸约到您今晚的档期啊。]
看见聊天框里的内容文卓妍轻笑一声,吞下最后一口包子,边走边回消息,走在前面的人顺手帮她推开了大厅的弹簧门,还耐心等她进门再慢慢松手。
文卓妍低着头边走边打字,下意识说了声谢谢,却无人回应,眼角余光里瞥见黑色裤脚下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再抬头就只剩脚步声和缓缓上升的电梯了,周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很遗憾啊雨微大美女,我今晚不能宠幸你了。]
她回复拒绝后,对面很快弹出消息,光是看字都能脑补出迟雨微撒娇的语气。
[啊~拒绝得这么干脆,也不犹豫一下,是人家对您没有吸引力了吗?]
[真没空,实验方案还没改好呢。]
[为什么?不是说李魔鬼要的数据最近能处理完嘛]
[昨天是整理好发给他了,但是我还有毕设实验呢。]
[啊~]
文卓妍:[别闹。这可关乎我毕业读博的人生大事。]
迟雨微:[哦,渣女。]
面对戏精的闺蜜,文卓妍习以为常,笑着收起手机,走进电梯,一进办公室的门,眼前一亮。
周六早上来得人不多,除了两个位置有人埋头在忙之外,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气氛安静得诡异。她静悄悄走到自己工位旁,拉开椅子坐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花。
她工位对面的桌上摆放着一个细腰宽口的磨砂玻璃花瓶,几朵雪白如棉白纱裙的桔梗花绽放其中,洁白的花瓣边缘呈现娇羞的蜷曲,透过阳光来看,轻盈如蝉翼,优美动人。
雅,实在太优雅了。
原来办公室里还有这么闲情雅致的同门,怎么一年多了她才发现呢。
“噼嘶噼嘶,”她趴在桌上,从电脑边探出头去呼唤坐在对面的男生,“在哪儿买的?”
等以后有机会她也去花店买点鲜花盆栽什么的,熏陶一下这个只有化学试剂的冰冷工位。
对面男生闻声茫然抬起头,用那种到外地旅游却突然被人抓住问路的眼神看着她,大概停顿了几秒,意识到她说的是两人中间那瓶显眼的花才木然摇摇头说:“不知道。”
文卓妍充满笑意和期待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充满失望地哦了一声后准备坐直,就听对面再次开口。
“你可以去问孟佑林,昨天上午外卖小哥送过来说是他买的,辛然师姐说很好看,他就分给大家了。”
“哦……”
还是很失望。
明眼人一看就是有女生匿名送孟佑林的,早知道就不主动问了,现在就是很后悔。
她左右张望,观察到别的桌上原来也两朵花心晕染出淡蓝的玫瑰花,只是用了一个饮料瓶插着,没有他的花瓶这么高大显眼,一眼扫过去容易被别的东西挡住而已,甚至细看之下,他那几朵花和别人的一比显得格外单薄孱弱,像营养不良似的。
男生扶了扶眼镜,似乎没注意到她的情绪,继续说:“你昨天没来,有的花她们都拿回寝室了。”
更失望了。
文卓妍抿着嘴,嘴角微微撇下去,回身从椅背的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和一沓纸质文献,准备继续工作,对面像是突然看穿了她的失落,很解风情地说:“你要是喜欢可以把我这个拿走。”
正要抬头谢谢他,听完下一句,笔记本电脑落在桌上的声音不禁沉重了几分。
“但是花瓶不行,这是我借我导儿的。”
文卓妍无比后悔刚才冲动的随口一问,无奈笑笑:“不用了,谢谢师弟,你留着吧。”
“师弟?!”
男生平静如枯井的双眼终于泛起波澜,找不到眉峰的两撇浓眉在小麦色的皮肤上写满惊讶。
“怎么了?”她迟疑着动作缓慢地打开电脑,歪头看他,正思索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办公室里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位置,辛然师姐捂着嘴仰面倒在椅子上哈哈大笑,带一点弹力的椅背被她压得微微晃动,低低绾在耳后的丸子头散下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边,跟着颤动。
辛然是研三的师姐,跟的导师是她们课题组的组长,平时一直是她帮导给研究生们群发消息通知,再加上为人十分热情,别人说什么她都能掺和进去聊两句,算是目前为止这间办公室里她最熟悉的人了,没有之一。
“笑什么?”文卓妍茫然追问。
辛然师姐却咯咯笑得停不下来,好不容易止住,但还是说不出话。
“她笑你叫我师弟。”
男生神情又恢复了往日淡然,起身带着手机和笔记本走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困惑呆坐,仍旧摸不清头脑。
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辛然两脚一蹬,拖着椅子滑到她面前,手肘搭在她肩膀上说:“你们是同届,都在一个实验室做实验一年多了,你叫人家师弟干嘛。”
“同届?”文卓妍惊诧,“但我好像没见过他啊。”
去年对面坐的不是女生吗?
她在脑中飞快检索短发黑皮小眼睛的男同学,发现根本没有印象,连戴口罩的实验室皮肤都没有这种厚厚眼镜片的小眼睛男生,想了半天甚至有些懊丧。
师姐拍拍她肩膀说:“陈烁,去年夏天刚开学我导说看人来得齐了,请科研组全体聚餐,就是坐你旁边还给你递话筒的那个,导师是张老师,专门周末开组会,很严哒,想起来没?”
“那……不是个女生吗?”她皱眉沉思。
“他那是忙实验,没时间剪头发。”
当时聚餐是整个课题组的研究生、博士生和部分导师,有人偶然发现吃饭的包间里自带点歌系统,于是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开始轮流展示才艺和酒品,她那段时间做实验太累,压力大就不小心多喝了点。
文卓妍记得是有个姐妹坐在自己右边,留着蓬松凌乱的蘑菇头差不多都盖住了眼睛,鼻子上架着一副堪比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一整晚酒也不喝,歌也不唱,就沉默寡言地吃了点菜,她还以为是太害羞了不好意思,甚至在酒后胆子大了的情况下,自作多情地帮他挡了一次献唱机会,最后还自信地让人点评她唱得怎么样。
真是一次主动换来……再也不喝酒了。
她呆坐在椅子上嘴唇半张,眼神恍惚,颇为无语地庆幸还好只是一个小乌龙。
但细想又着实感到抱歉,不知道再如何面对陈烁。
不过话说回来,她就算喝了点酒,也不至于男女不分了,那得什么眼神啊,胡子、喉结都看不见吗?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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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戴口罩做实验的时间多了,习惯看人只看眼睛了?
“你这样不行啊,整天忙科研连同学都不认识了。”辛然师姐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晃了晃,“正好今晚有个联谊会,就在多媒体活动中心,咱们食工学院和材料学院研究生部联合组织的,零食酒水免费,还有舞蹈节目欣赏,你也去看看,认识几个朋友,就当周末放松了。”
说话间,辛然坐在椅子上滑回去又滑回来,摇动着一张A6大小的彩色纸片塞到她手上。
“真材食料联欢会?”
文卓妍盯着这个名字,秀气的眉心拧起,随便看了一眼节目名单,反手拍在桌子上。
“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拓展拓展人脉,别整天守着这一亩二分地。”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全是歪瓜裂枣。
这后半句话辛然没说,但以过来人的身份,她真心希望这么优秀可爱、聪慧美丽的师妹可以在别的系找到男朋友。
毕竟,实验室没有爱情。
作为研三老师姐,她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七年,已经没有她在乎的人了,但是卓妍师妹不一样。
以前都还是本科时她就看见师妹来实验室勤勤恳恳干活,忙到很晚也是一个人吃饭、回宿舍,离心管、培养皿刷了一盆又一盆也毫无怨言,还不忘抽空请教研究生师哥师姐科研问题。她考研上岸后还先斩意中人,师妹身边硬是连个异性的影子都看不到,吃饭没人陪,下雨没人接的。
再不谈恋爱,等毕业就享受不到学校恋爱的乐趣了。
“我还有实验方案没改完呢……我、”文卓妍话都没说完就被辛然从位子上拉起来,推出办公室。
“不着急。”
“很急啊,我还没写完。”
“明天再写。”
“来不及啊——”
“砰——”
她比师姐矮了半个头,力气也没有人家大,三下五除二就被推出门外。
师姐躲在门后抓着门把手,只留出一条门缝,笑着嘱咐:“现在这个季节就是适合回去化个美美的妆,换身漂亮裙子,准备迎接一个没有文献资料,只有俊男美女的美好晚会。”
棕红色办公门在眼前迅速合上的瞬间,文卓妍手臂抵在门上,欲言又止。低头一看,资料、电脑全都在工位上,身上就剩手机和一张纸片。
她呆了几分钟,确认门被反锁之后,无奈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随手就把联欢会的宣传页扔在门口的杂物垃圾桶里。
转身离开之际,一道黑影从身后的男洗手间里出现,白球鞋、黑卫衣,黑色工装裤侧边的银环装饰在行动间来回晃动,成为他全身上下唯一灵动跳跃的点缀。
视线中的背影转出墙角,孟佑林眼皮微抬,乌黑的眸底晦暗不清,瞥了一眼垃圾桶上斜躺着的宣传页,转身拨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水流冲过白皙修长的骨节,落在白瓷洗手池里,激流声掩盖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很快,走廊上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分别消失,一个径直进了电梯,另一个推门进了实验室。
出了实验楼,文卓妍直奔图书馆电子阅览室,本想来这里应该是安静方便无人打扰,但坐了半小时,面对转圈的鼠标满心无奈,为了不继续浪费生命,她选择果断刷卡离开,另谋出路。
其实回宿舍借室友电脑查文献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回去太早了,低头一看手机显示的时间,才不到九点,现在回去那午饭还要下楼再跑一趟就很麻烦,不如在外熬到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回去补个觉,下午直接投入工作,这样忙完还能再整理一下最近的工作进度,周一下午开组会前就不用手忙脚乱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去哪儿打发九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
2. 偷看
从图书馆出来,三月暖阳下和煦的风从背后徐徐一吹,浑身空落落的,思绪也跟着春日波动,竟然莫名感觉自己像个无处可去的流浪汉,茫然无助地飘荡在校园里。
脚步慢悠悠地往北,经过红砖垒砌的湖边长廊,长廊下每隔几步就坐着一男一女,乘着周末难得的融融暖阳,搂搂抱抱、有说有笑,文卓妍实在不好意思看,从旁经过时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只好低头加快脚步。
走了老远,估摸快到前面大礼堂才敢慢下脚步,一抬头,突然瞧见礼堂门口站了一群人,其中一个女生和她远远对上视线,兴奋地举起一只手臂摇动,拼命唤她过去。
女生头上梳的几根小麻花辫别着彩环,精准的弯曲发缝将一头浓密乌发分成两个低马尾,薄薄的一件黑色紧身上衣外头罩着白色露脐装,宽大的紫色工装裤上缀满小花,看起来既童真又酷飒,一张圆润饱满的脸上只是铺了一层白皙素净的打底,没有任何彩妆加持,显得迟雨微年纪很小。
她不疾不徐走到迟雨微身边,笑意盈盈地,任由风吹动她额前蓬松的碎发,扰乱视线,也并不影响她欣赏好闺蜜的美貌。
“你们又有演出吗?”
迟雨微却等不及她慢腾腾走过来,非要放下手里一大包东西跑几步迎她,一把挽上胳膊,语气半撒娇地说:“你怎么过来啦,不是还有实验要做吗?”
“是实验方案啦。”文卓妍双手插在棒球服外套口袋里,“你一大早约我不会又是找我欣赏你们舞蹈团演出吧?”
“对啊。”迟雨微脸上原生的眉毛因粉底白皙而透出寡淡,突然惊讶地高高挑起,“你不是因为我才过来的?!”
然后故意紧张兮兮地摆出一副拷问模样:“说!是不是又背着人家有别的小甜甜了?”
“我哪敢啊,我也没想到你在这里,只是正好路过而已。”
作为从高中到大学的闺蜜,文卓妍已经习惯了她随地大小演,无奈地抿着嘴笑,酷似小猫一样的唇边微微翘起。
舞团其他的女生陆续进了礼堂侧面的小门,有人回头叫了一声迟雨微的名字,她摇摇手示意她们先进去。
走到她先前留在地上那个大袋子旁,一块粉饼不听话地从鼓鼓囊囊的袋子缝边溜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迟雨微见状不耐烦地嘟囔,手上使劲按着快撑出来的衣服往下压,文卓妍则弯腰帮她捡起来,耐心等她塞好。
“那你一会儿还有事吗?”她低着头,手里动作没停,“没事就留下来看我排练吧,今晚可是有很多火热的演出哦。”
“倒也……没什么事。”
还想说正好可以打发时间到中午,但刚随她走了几步,快进门时文卓妍忽然意识到什么,礼堂旁边……那不就是多媒体中心……不会吧。
她忽然停下脚步。
“雨微,你说的火热演出,该不会是个联欢会吧?”
“对啊。”
“‘真材食料’联欢会?”
“对啊,刚好舞团最近闲着的人多,出来赚点小钱钱。”迟雨微惊喜,“哎你怎么知道?”
文卓妍如雷轰顶,定定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紧抿着嘴唇犹豫现在推脱有事要走还来不来得及,臂弯里突然钻进来一只手拉住她。
迟雨微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略带欢快地攥着她外套袖口,“都到门口了,你可不能像早上那样拒绝我了,有你在正好还能帮我拿衣服。”
她们舞团一共十二个人,其中三个今天有事不能来,迟雨微作为队长头疼了几天,最后事到临头索性重新编排队形,还跳以前的旧舞蹈,动作、走位都还好说,只是九个人未免少了点。
文卓妍却不觉得人少,她一进来就很后悔答应陪她排练。
多媒体中心虽然没有礼堂的舞台大,可能容纳的人是真不少,一进来眼前乌泱泱好几十人,不是准备下午彩排的学院舞团和社团就是组织策划这场联欢会的同学。
原本打算呆到中午,结果一进来就被安排帮她们剪辑伴奏、转码播放,她一边百度搜索步骤,一边现场学习操作,期间还要拿着电脑充电器到处找墙边插座,唯唯诺诺蹲在椅子旁边不停移动、点击鼠标,还差点被热情邀请舞台一日体验卡。
百般推阻拒绝后,蹲在墙边满心祈祷别再有人来问她是哪个社团的了。低头一看,电脑右下角已经快要一点了,她想干脆顺着安静无人注意的墙边趁机溜走,下一秒却被好闺蜜安排到门口看看外卖到没到。
最后只好继续蹲在老位置上吃着迟雨微的软饭,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舞台,怀疑人生。
今天好像是躲不掉了。
吃完饭联排了一次,大家陆续化上彩妆、换上演出服、整理发型……傍晚舞团的大家都不打算吃晚饭了,她又被迟雨微哄着留下看完演出一起吃大餐,决心事后一定要再单独狠狠宰迟雨微一顿。
临近联欢会开始,多媒体厅舞台下原本空旷的场地被工作的同学摆好一个个圆桌和椅子,放上水果汽水小零食,文卓妍被安排到第一排靠近舞台下场的那一侧,负责看守舞团的东西。
落日的余晖沿地板爬进多媒体中心,她呆望着门口的光慢慢移动,心里想着今天什么事业干成,不禁神情颓丧,眼神失焦,一脸生无可恋。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有结伴而来的朋友,也有小情侣,大多都是食品和材料学院的研究生和他们带来的朋友,两个学院的实验室在同一栋楼里,离得近,平时出入大厅和电梯里,就算不认识也混了个面熟,很快就攀谈闲聊,甚至热络地玩起游戏。
文卓妍独自坐在门口正对舞台下的那桌,恨不得别被任何人认出来,尤其是热心上来搭讪问她怎么一个人坐着,要不要过去一起玩会的好人。
演出的音乐从日落前响到夜幕,逐渐不局限于待在自己的那桌,纷纷起身穿梭,开始和相邻甚至隔了好几桌的人走动。又一曲结束,文卓妍在台下望着好闺蜜鞠躬谢幕,兴奋地抬起手为她热烈鼓掌,小声叫了一声迟雨微的名字却又生怕被太多人听见,缩着脖子小心环顾四周。
幸好第一排桌子离舞台近,迟雨微才能听得见。退场时还悄悄朝她抛了个媚眼回应。
见状,文卓妍嫌弃地捂上眼睛,佯装看不见,不一会儿身边传来杂乱脚步声,舞团的女生们纷纷落座。迟雨微下台跑到她旁边坐下,期间拿手指捅了捅她侧腰,小声递来一个暗号。
她慢慢睁开眼,以为是有什么事,就见迟雨微鲜艳红唇和画着飞扬眼线的大眼睛不停朝一边使劲儿:“喏,喏,看到刚进来那个帅哥了吗?”
迟雨微这人的眼睛就像被安装了什么帅哥雷达,总能快速精准地发现到周围人群中最令人惊艳的脸,不管是帅哥还是美女,文卓妍总能跟着她欣赏到。
两个人会偷摸地瞄几眼,然后化身评委导师,在帅哥的五官、发型、衣着打扮和身边朋友互动状态以及像哪个男明星等各个方面展开讨论。
从他们包上的挂件、手上的服饰等种种细节猜测有没有对象,最后要么聊到娱乐圈最新的明星八卦上,要么怂恿对方过去表白,从此告别只能和姐妹望着帅哥流哈喇子的单身生活。
因此文卓妍已经经验纯熟,为了不会太过明显而引起对方注意,她摸着那左耳垂同时慢慢偏头,装作是无意活动肩颈,朝雨微示意的方向看去。
然而对上孟佑林视线的下一秒,突然撤回目光,低头捏了一块薯片送进嘴里。
他一袭黑色卫衣工装裤,仿佛暗夜中分离出的影子,悄然潜进五光十色的人群当中,与周围格格不入。
多媒体中心的音响设备是全方位的立体音效,再加上接近百人的嘈杂环境,孟佑林进来没呆一会儿被吵得眉心微微拢起,视线扫过人群,四目相对的刹那,眼底沉沉雾霭瞬间尽散,像清水破开浓墨。
孟佑林艰难穿过人群,终于在最偏离舞台的墙边一桌找到空位,桌上空无一人,只有些瓜子皮和吃剩的薯片,坐下刚好在文卓妍斜后方,勉强能看到她侧脸,时不时拈起几块零食送进嘴里,白皙的脸颊随着咀嚼一鼓一鼓的。
他的眼睛圆而亮,隐匿在暗色中定定落于一处,许久不曾移动。
上次在喧闹人群中望向她,还是研一暑假结束后蒋老师请大家聚餐那天,文卓妍喝酒喝到尽兴,接过同学递来的话筒唱起歌。
酒精浸润过的嗓音略带沙哑,像夏日的薄荷汽水,清凉又不失甘甜,在热闹的桌席上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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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道来。
记忆重叠,视线中看不出女孩儿坐得更远,在昏暗室内和氛围灯下,看不出脸上有没有酒醉的酡红,只能看到她和许多女生并肩挤在桌边,旁若无人地谈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入她的眼。
文卓妍的脸型瘦窄,瓜子脸两侧尚有婴儿肥未退,显得格外娇俏可爱,鼻梁高挺,唇角微翘,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时神采奕奕。
早上那件棕色棒球服外套被搭在身后椅背上,薄荷色卫衣肩膀两侧宽松地耷拉下去,牵着领口微敞,越发衬托她脖颈细长、肩膀瘦窄,此刻正被人揉搓在臂弯里。
“看见没?就那个穿连帽黑衣服的。”迟雨微小声追问,看出她反常,两手并用地攀上手臂,十分激动:“怎么了怎么了?你认识对不对?”
“快说啊,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文卓妍任由身体被她推拉地左右摇晃,认命般闭上眼睛小幅度点头求饶。
“好好好,我说。他就是我之前提过,我们专业那个乌漆嘛黑的帅哥。”她坦白承认,但迅速解释,“但我跟他不熟哈。”
迟雨微依稀记起,研一刚开学就听闺蜜说办公室里来了个超级白的帅哥,但是总穿得一身黑,平时基本不和人说话,但交流实验器材使用情况和时间还算顺利。
当时她不以为意,觉得只是太装而已,现在看来,要早知道有这么帅,那高冷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看着像是来找人的。”迟雨微说,“他有对象吗?”
“没有……吧。”
“那你喜欢他吗?”迟雨微一脸神秘微笑。
四周偶尔有女生频频将目光落在孟佑林身上,又捂着嘴和同伴交谈一番,期间几次起身最后也对着他阴沉沉的神色望而却步。倒是有热情无畏的,直接上去邀请他参与桌游,却被一口回绝,如此两三次后,再也没人理他。
不一会儿,忽然一只沉重的手臂落在他肩上,酒气比说话人的声音先一步传过来。
偏过头一看,是实验室里即将毕业的博士生师哥张磊。
“没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啊?你小子平时怎么叫都叫不出来,今天怎么愿意跑这儿来了。”师哥摇晃着一瓶小白象指了指隔壁一桌,说话间有几分微醺,“正好,过去和我们玩会儿。”
他指的那桌有男有女,大多都是同学和他们对象,孟佑林低眉瞥了一眼肩膀上的手,面色平淡地拒绝。
“没兴趣,你们玩吧。我在等人。”
“等什么人啊?也没看见晨晨。”张磊杵着他肩膀,借力直起腰四处张望,“哎,我听她说今天给你送花表白,被你拒绝了,来和我们说说嘛,聊会儿,反正大家都要毕业了。”
他口中的晨晨今年也要博士毕业,两人本硕博多年同学,私下经常一起喝酒,时间长了张磊对她有点感情,有次借着酒劲开玩笑表白时才得知喜欢的人是个颜控,喜欢上小自己好几届的师弟孟佑林。
晨晨有事没事就到602转悠一圈,说点闲话、借点东西,时不时再约一下,实际两人实验室分别的走廊的两端,任谁见了也起疑心,谁知道师弟如唐僧转世,不为所动,临近毕业离校了,晨晨一拍大腿打算来个轰轰烈烈,怎么也算是对自己的青春和一年多暗恋有个交代。
本来想整的含蓄点,当天美团订了一束花,留了张贺卡,约师弟到航城大学城附近一家夜景、环境氛围都极好的餐厅见面,结果中午就忍不住发微信问他收到花没。
收是收到了,但孟佑林也拒绝的很干脆,晨晨洒脱一笑,让他把花留下做个纪念,同届要毕业的博士生得知都习以为常,只有张磊说,这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专门享受别人的感情还不负责。
实际上孟佑林对师姐根本没有意思,甚至长什么样子都没太注意,只记得做实验并不认真,经常跑来晃悠一圈就走。中午收到消息时十分诧异,努力回忆也没想起师姐什么信息,只觉得是一种负担。
“还有事,先走了。”
孟佑林撇开张磊搭在肩膀上的手,起身要走。
张磊也没拦他,对着他的背影,提起酒瓶就是猛灌一大口:“不知好歹。”
真不明白自己输他哪儿了。
3. 助理
文卓妍瞳仁颤抖,咽了一大口口水,下意识连连摇头否定:“当然不喜欢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她头摇得很坚决,眉心写满嫌弃,说完却垂眸迅速拿起一杯果汁,猛猛咽下一大口掩饰心虚。
很奇怪,她刚才下意识想要否认,明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很帅,可觉得帅并不代表是喜欢。一年多以来她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他,做实验做得早忘了身边还有个帅哥。再说她见过那么多帅哥,又不是只要长得帅她就会喜欢。
所以这不能算撒谎。
“长那么帅你怎么不早说,就放在身边怎么忍得住不下手?”迟雨微语气里满是可惜,“哎,那你有他微信吗?推给我。”
“啊?”
文卓妍差点呛到,惊愕地转头去看闺蜜,她睫毛上沾的亮片飞快闪烁了几下,不像在开玩笑。
“我、我好像没他微信,只是有一个群。我看看……”她动作僵硬地摸到手机。
刚才专注台上表演,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一直没动,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里,手臂就开始不听使唤,可能刚才保持了太长时间的鼓掌动作,肌肉都酸硬了。
迟雨微光顾着偷瞄帅哥,没注意她不太灵活的动作。
余光瞥见斜后方好像有人给帅哥发消息,他低头拿出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额发低垂,遮住的高眉弓若隐若现,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遮出一片阴影,随着眨眼一下下颤动,精致的大眼睛高鼻梁,说是雕塑品也不为过。
四周喧嚷不停,他独自端坐其间,好像与周遭的热闹完全隔绝开来。只有多媒体中心缤纷多彩的舞美在他身上、脸上流动的时候,才能让人觉得他好像还有些活人味儿,不是黑白两色的纸片。
不等文卓妍翻找通讯录,迟雨微一把抓住她的手:“没有就算了,正好就在眼前,你去帮我问他要一个微信。”
“我?”文卓妍抬头,“我跟他不认识,为什么是我啊?你自己怎么不去?”
迟雨微讨好地眨眨她小野猫一样的眼睛,半撒娇地说:“我当然得装得矜持一点嘛,你跟他一个专业,搞科研又那么厉害,他肯定知道你,你过去要微信他肯定同意。”
说着就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把手机往文卓妍手里塞。
“我不去。”
她两只手死死握成拳头抗拒。
“我不去,这太奇怪了,我去了说什么呀?而且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平时不说话,突然在这里要微信,那不是太奇怪了嘛。”
她没告诉迟雨微,其实要是孟佑林欠过她人情还好说,可上学期孟佑林来找她和他合作参加一场比赛,她意外之余还有点不好意思,最后考虑导师的任务繁重就直接给拒绝了。
现在让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去找理由跟他要微信。
“有什么奇怪的,今天就是学院给研究生联谊办的晚会,一点也不奇怪,正合适。”
迟雨微真是拿这个脸皮薄的没办法,一副恨铁不成钢地附手贴上耳边,亲自教她:“你就假装没认出来,直接过去要微信,他要问你就说是你闺蜜想要但我不好意思。”
“不去不去。合适你怎么不去。”
文卓妍光想想就要舌头打结了,虽然她爱看帅哥,但根本没法对着哪个帅哥说出这番话来,尤其是孟佑林,虽然她也说不出来他有什么特殊,但她就是做不到。
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浑身抗拒,迟雨微一边央求,她一边扒拉开缠上来的手。
“一顿饭,一顿饭。”
“你本来也得请我一顿饭。”
两个人坐在座位上推推搡搡,时不时又怕动静太大惊动别人而突然停下环顾四周。
“那两顿,哦不,十顿行不行?”迟雨微一咬牙,发狠下了血本,“三天两夜云南行,你不是一直想去大理看苍山洱海嘛,我请你,包吃包住,不包机票。”
“迟雨微。”
文卓妍突然停下躲闪,抬头挺胸,坐直了注视对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的目光里满是冷静严肃的质问。多年的友谊让她们对彼此太过了解,以前迟雨微都是停留在嘴上说说的程度,今天突然真要微信那就很不寻常了。
果不其然,在她步步紧逼的眼神对视中,迟雨微败下阵来,心虚地避开视线。
“你不对劲。”
“哪有。”迟雨微强调,“我很正常。”
“没不对劲那你躲什么?”文卓妍探出身子,追着她的脸探询,“你认真的?”
“当然。”
进攻与防守的双方互换,这回换成迟雨微被逼到歪着头,上半身直直朝后仰下去很大幅度,要不是她常年跳舞,腰腹被锻炼出极好的核心力,她早就朝后倒在地上,四脚朝天了。
“你肯定有事没告诉我。”
“没有,我什么事情能瞒你啊。快快,你再不去帅哥都要走了。”
迟雨微回避着文卓妍的视线,一眼看见孟佑林起身,迅速甩开附在手腕上的力道,反手握住对方的手想拉着文卓妍举手。
奈何她使劲拉扯,迟雨微根本抬不动她,眼看帅哥快走到她们身后那桌的过道,两人还是僵持不下,迟雨微只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抓上手机,“噌”地一下从座位上蹿了出去。
文卓妍没反应过来,等想要拦下时已经连闺蜜衣服都抓不到了,平时脑子灵敏,一到这种关键时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蹲到桌子底下。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好在重心下降后血液供上大脑,智商重新上线,她一拍小腿,迅速想出一个尚能补救的办法,那就是佯装系鞋带。
等她慢吞吞解开再系好两只鞋的鞋带后爬起来时,迟雨微已经回到桌边坐下了,四周不见孟佑林的影子,想必是已经离开。
没人会关注路边趴在桌子底下系鞋带的人。
她暗暗松了口气,对着身旁正低头专注捣鼓手机的闺蜜肩膀就是一巴掌。
“见色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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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迟雨微边揉边说,“轻点儿,我加上了,你看。”
文卓妍惊讶地瞪着双眼,凑上去看她的手机,想象不出工位上从不与人闲聊、从不答应别人邀请的人那么好说话。
“这么简单?”她不禁发出感慨。
“哪简单啊,”迟雨微略带抱怨,“我过去叫帅哥感觉他看都没看我就拒绝了,第二遍叫他的时候他不耐烦地回头,我赶紧说我是帮闺蜜要的,他才同意。”
说到最后有些窃喜,又补充说:“不过帅哥耳朵不行,人还可以,朝我身后看了一眼就直接说让我扫他。”
她闺蜜?
那不就是自己嘛。
文卓妍登时咽了口唾沫,大为震惊,但又怕反应太大被看出什么,只好沉下声音蹙眉问:“你说我干嘛,让他看见了是我那不就误会了。”
迟雨微很平静地低头盯着微信界面,语气无所谓地说:“哎呀没事,权宜之策嘛,先加上再说。”
闻言她无言抿嘴,心生佩服,要是她也有迟雨微的一半手段,估计也不用单身这么多年了。但转过头来说,雨微和她一起望着帅哥流口水这么多年,就算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也只和高中的初恋正经谈过。
“不过,我觉得他肯定看见你了,蹲在地上那么大一个人,谁看不见啊。但是今天灯光这么暗,我还化这么浓的妆,能看清我长什么样子就有鬼了,以后约出来见面他也不知道是你还是我。”
“什么?!”
“放心~他肯定没看见你的脸。”
他看见她了?
文卓妍大脑飞速运转,那她刚刚那一套动作简直是在掩耳盗铃,太愚蠢了。
她一边担心到惴惴不安,一边又忍不住好奇。
如果孟佑林误会她喜欢他会发生什么,他如果主动问起她该说些什么对付过去,但如果他不问她呢?如果明天还是以往那副冷沉的脸,她该怎么面对他呢,她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要假装不知情忽略过去吗?还是……
“YES,通过了。”
迟雨微一只手握成拳,振臂轻呼,然而下一秒就失望地对着手机嘟囔:“哎呀~怎么还不回我。”
文卓妍忙把脸凑过去,挤在她旁边看手机里的聊天界面探出一个“好友验证已通过”的消息,总有种……哪里不太对的感觉,一时说不上来。
直到晚会结束,她以明天周一要早八的理由推脱掉聚餐,回到宿舍躺下后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头像不对。
迟雨微微信聊天框里那个头像很可爱,是一个举着移液器的卡通小棕熊,可是群里孟佑林的头像不是这个。
文卓妍刚准备告诉闺蜜,结果打开聊天界面就看迟雨微早就在十几分钟前给她连发了十几条语音,内容不过是哀嚎和气愤的怪叫。
“这人谁啊,上来就叫我学妹,问我有没有实验经验,还给我一张看不懂的时间安排表,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去实验室帮忙?”
“这不是孟佑林!”
4. 酒精
文卓妍下意识按小音量键,环顾宿舍四周,趁无人在意默默长按语音条,转换成文字。
[谁要给他帮忙啊?]
[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去做实验啊]
[孟佑林敢耍我]
点开迟雨微发来的聊天截图,里面有张表格,放大来看,内容是关于酶解法提取香菇中氨基酸并利用液相分析的工艺实验设计规划。
看起来和她一个专业。
这个猜测让她下意识去课题组的大群里查看每个成员的头像,经过多番对比,最后确定此人是陈烁。
前段时间,陈烁的实验数据不理想,准备换个方案重新测,结果这两天做完实验计划却发现每天需要测的指标很多,工作量太大,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在朋友圈发动态寻找愿意来给他做实验助理的学弟学妹们,美其名曰可以顺便积累经验学点东西,实际上只是洗洗涮涮,打个下手。
辛然得知后热心帮忙,转发到自己朋友圈和空间以求人脉扩散,结果被孟佑林看见了,还用来骗迟雨微。
这变相也算作一种拒绝了。
文卓妍双手握着手机,抵在下巴沉思,包着软硅胶手机壳的金属依旧坚硬,咯在下巴颏的软肉处来回揉动,手机那边的迟雨微安静了好一会儿没再发来消息,但她心里一时嘈杂声四起,在夜深人静的宿舍里,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呆望出神,心却随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沉坠了下去,久久不能静寐。
第二天周日一早,办公室里仍旧没什么人,文卓妍坐在工位上,眼皮沉重,神情困倦,整个人无精打采,一看就是整宿没睡好。
昨晚半夜她都困到眼皮打架了,迟雨微却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跳了一天的舞晚上还能有精力疯狂吐槽孟佑林,痛骂他心思深沉、诡计多端。
为了不打扰室友,文卓妍只能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掐在手里,眯眼小憩,偶尔想起来才睁眼看看,回她一句,提供情绪价值,但没有声音和震动的提醒,床和枕头对她的召唤实在太过强烈,很快就败下阵来。
只是睡得并不踏实,半夜还惊醒了一次。
醒来就是这个模样了。
想到本科时还能通宵熬夜做实验,现在只要睡得晚,第二天起来就头昏脑涨,到了中午恨不得爬回宿舍补觉,等第二天再来,真是悲哀。
她肩膀耷拉着坐在椅子中,颓然得像陈烁桌上已经蔫儿吧了的洋桔梗,她眼神怔怔望向窗外,视线缓慢下移,略过窗边空荡荡的工位,辛然师姐没来,孟佑林也没来。
他的工位在辛然师姐旁边,中间隔了一条过道,刚好和文卓妍的工位呈斜对角的位置,上午阳光好的时候,那个位置会有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白得耀眼夺目。
呆愣了一会儿,突然轻轻拍了拍脑袋两侧,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再走神了,既然昨晚他听说是自己想要他微信,还故意给了陈烁的,那就已经是在委婉拒绝了,她沉迷帅哥美色是一回事,要是越陷越深甚至痴心妄想的话就太不值钱了。
但转念一想,他到底有没有认出她?还是只当她是一个花痴的陌生人才会拒绝?
突然身后有人推门进来打断思绪,她忙收回目光,低头整理了一下两侧刚才被揉乱的头发,抓起桌上的杯子咕咚豪饮。
人一忙起来就容易乱,塞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还在这时候发出几声“叮咚”消息提示音,她一分神,几口水顺着杯沿不听话地溢出来,没来得及流进嘴里,全淌在她卫衣的领口处,像小孩吃完饭流的口水,灰白卫衣上瞬间被濡湿出一块明显的深色印记。
她烦躁地随便用手背随便抹了抹,盖上杯盖,气兜兜拿出手机,她倒要看看是谁周一一大早给她发消息,不知道她要赶李魔鬼的ddl嘛。
[好友验证申请:孟佑林]
“砰”地一声,手机被倒扣在桌子上,文卓妍抓起旁边的鼠标,打开文档,找到文件夹里其中一篇文献,快速扫了两行,为了集中注意力她甚至特意读出声。
植物提取物……对蘑菇保鲜期间营养物质……呃……
怎么感觉字就是不过脑子啊。
念着念着,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右下方移过去,手机安静地躺在鼠标旁,而她的心却无比吵闹,一直在咚咚打着鼓。
他加她是昨晚认出她来了?所以他现在觉得自己喜欢他,加她好友是为了拒绝吗?
不对不对。想拒绝完全可以对她置之不理就好了,没必要大费周章,直接无视她就好了,反正平时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
就在视线停顿的几秒钟内,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手机因震动而在桌面上小幅度的挪动了些许位置,就是这点震动,文卓妍肩膀一颤,感觉那一瞬间同时也敲在了她心上。
又是谁的消息?还是孟佑林又发了什么?
克制不住的好奇心驱使她伸出手,随即想到她刚才都没点好友通过,怎么可能是他发来的消息呢。应该是别人有事找她吧,说不定是迟雨微又早起了。
手机屏幕一亮:[好友验证:来602]
还是孟佑林。
她死死定盯着这几个字,握着手机的掌心沁出一层汗,湿润潮热,每当她用指尖抠动硅胶手机壳的侧边,都会突兀地滑下去,发出声响。
就这么两手捧着手机瘫坐在椅子上,出了好久的神,压根没注意到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有人从身旁经过,甚至连打招呼她都没听见。
“想什么呢?”辛然师姐的手在她眼前左右晃动,“叫你好几声也不答应。”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而已。”她边说还边假模假样抻了个懒腰,顺势把手机藏进卫衣前面的口袋里。
说起昨晚,辛然师姐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中复杂的笑意,文卓妍一看就觉得她想歪了,刚要解释,却见对方已经走到窗边的工位,放下包,脸色唰一下变得很正经。
“刚才路过602,我师弟让我帮他问,你放在烘干机里的两筐离心管还用不用。”
之前文卓妍为了验证数据的可重复性,自己额外加了一组实验,上周做完最后一次后,洗干净仪器,就放进烘干机了,而后她连续几天再也没踏进过实验室的门,所以说过去的一个周内她都把那些东西试管、烧杯、离心管统统都放在那儿遗忘了。
回忆起这件事时,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出门外,食品学院的每个课题组分别独占一个楼层,研究生的办公室和实验室之间只隔了几道门,都在同一个走廊上。
辛然正准备坐下,被她弹射起步吓了一跳,刚准备要放下的屁股悬在椅子上空犹豫了几秒才落下。
望着办公室外空空如也的走廊,还有仍在晃动的门,其实刚才她话没说完,孟佑林主要想让她问,那些离心管如果不用,他能不能借来用用。
一年多了,难得这个师弟主动和她说话,没传达完总觉得哪里缺点什么,本来还打算问完回去一趟,趁亲自转述的机会再看一眼帅哥呢。
她觉得遗憾,文卓妍倒没想那么多。
文卓妍二话不说冲进实验室,跑到烘干机前,还没打开,就有个冷静而有磁性的声音提醒她。
“东西在桌上。”
转身扫视几张试验台上放的东西,找到筐子,确认里面的实验用品。
望着里面只剩了不到一半的离心管还有一个不翼而飞的小烧杯,她的疑惑脱口而出:“怎么少了?”
“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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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拿出来用了。”
上午的阳光刚刚探进实验室,透过玻璃,一点点加热着冷清了一夜的空气。
隔着实验台中间的两层架子,两双漂亮的眼睛触摸到彼此。
那一瞬间,文卓妍看不到架子上面摆放的各种盒子、缺口的量筒还有包着瓶瓶罐罐药品的塑料袋,她的视线里只有一张印象中模糊不清的脸。
他脸上的轮廓模糊不清,但他的眼神明亮。
那双迷人的眼睛太容易让人迷失。
她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伸进筐里的手一顿,只想逃走。
可是她动不了。
巨大的沉默包裹着她,手指不自觉蜷曲着抠弄手心,她不用低头就能想象到自己的紧张局促,而对面与她相望的那个人那么坦然、从容。
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过去的,她的手搭在门把上,刚要走出实验室,却被身后的人叫住,掌心的潮热让冰冷的金属摸起来有些滑腻,孟佑林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太真切,回头只见他越走越近,站在了眼前。
这张脸在面前放大,鼻梁高挺,双眼皮很宽,乌黑的眼眸又圆又亮,认真凝视她时,她只能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地对着他眨巴眼睛。
“你刚才说什么?”
孟佑林耐心重复:“我是问,你平时都把这些放哪儿,等我用完顺便帮你归位。”
文卓妍大脑空白,突然想不起来怎么描述,存放的位置在进门右手边第二个实验台西侧那一面柜子的最南边那个柜子里。
“南边柜子里。”
很久之后,她把这种感觉称之为暗恋,但后来又觉得她这点微不足道的感情算不上什么暗恋,比起迟雨微轰轰烈烈的青春,她这点情愫简直连暗恋都不算,只是一颗因休眠期太长而不能萌出的幼芽罢了。
她对他毫不了解,一年多以来甚至连五官都没认真端详过,他嘴角右上方有块儿明显的伤疤还是刚刚才发现的,就这种稀薄的力量,根本没法破土而出。
孟佑林见她眼神呆滞地停留在自己嘴角的位置,眉心一跳,眸光浮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
七个月前,课题组组长蒋老师请客,鼓励大家新学期继续加油干,酒足饭饱之后,因距离学校不远,大家决定结伴走回去,到学校最西北角的宿舍楼时,差不多就剩下五个人,唯二的一个男生因为着急上厕所,见孟佑林走得不疾不徐,便打声招呼先行跑回去了。
到了文卓妍她们三个女生的宿舍楼下,他就见其他两人小跑进去,唯独她还呆呆留在门厅外,垂着头像是打瞌睡,说是像睡过去了,可硬是能站得直挺挺的。
他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上前虚虚护在他身体两侧提醒:“你到了,快进去吧。”
“嗯?”
“她们人呢?”
文卓妍如梦方醒,听见声音后慢慢抬起头盯着他瞧,好像不认识似的。
“她们都进去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孟佑林声音柔和。
可是她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继续站在原地,仰头盯着他。
临近门禁,周围明处暗处都是一对对难分难舍的小情侣,此刻孟佑林和她也像她们中的一员。
宿舍楼前的灯映亮她的眼眸,他一低头就能清晰地看见她颤抖的睫毛。
正当他凝视着棕色瞳仁里的自己时,忽然听她慢悠悠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
“你能喜欢我吗?”
目光迷蒙的女孩儿紧盯他不放,摇摇晃晃往前挪动一步,在他还愣神之际,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下。
柔软而冰凉的触感在暮夏的夜晚落笔,写就秘而不宣的心事。
5. 攀比
“又喝酒了?”
实验室门口,孟佑林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瞬间让文卓妍清醒回神,意识到他垂眸看向自己衣服上那片深灰色的濡湿,缓缓抬起胳膊挡住。
“没有,”她尴尬解释,“这是刚才水杯洒出来的。”
“哦~”
孟佑林不着痕迹地抬头移开视线,用一种似乎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叹出一个字,尾音还要拖得长长的,不免让人觉得是阴阳怪气。
“我说昨天。”
文卓妍呼吸一滞,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只剩下十几厘米,他还特意微微塌下肩,把脸凑到她眼前,视线交汇之际,他深邃漆黑的眼底严肃认真,因为不染笑意而多了几分压迫。
俯身靠近时,卫衣领口敞开,两根挂绳轻微摆动间,雪白的锁骨若隐若现。
“昨天……和朋友一起玩来着,可能是喝多了吧,发生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她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悄悄偏转过身体,移开视线,胳膊一侧贴上门板准备顺着滑出去。
然而一只坚硬的手臂拦在身侧,越过她,直接盖在她握着门把的手背上,轻轻关上了门。身后门锁咔哒一声叩上,她整个人随着阖上门一起朝后咯噔坠了下去。
孟佑林扯动嘴角:“现在酒醒了,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
见掩饰不过,暂时又逃脱不掉,文卓妍有些丧气,垂下头小声嘟囔:“不是、我……”
不是我想要你微信……是迟雨微想要的……这话她细细一琢磨像是两个人来回踢皮球,任谁听了能相信,但要她当面承认又实在没那个胆子,再说人家都委婉拒绝了,她还上赶着多没意思。
“解释什么啊?”她打算要装就装到底,“我都不记得了还解释什么?你昨天也去多媒体中心了吗?什么时候去的?和谁一起?我怎么没看见你?”
说完要拧门逃遁但门把手被人牢牢按住,怎么转都转不动。
身前的男人见她企图蒙混过关,眉心一跳,缓缓上前一步,两个人由此靠得更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细碎的光点。
“没看见我但是找人问我要微信是吗?”
“文卓妍。”
她虽然一米六五但在和孟佑林一比,他就像一堵高大的墙,挡住她面前大半阳光,周围空气潮热,文卓妍耳朵发烫,连带呼吸都开始觉得不顺畅,情急之下,脑子一缺氧就开始胡乱说话。
抵在两人之间的双手连连摆动,“不是不是,我……我们昨晚看错了,其实想加的人不是你,想要微信的人也不是我。”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仿佛在肯定自己。
但孟佑林的脸色黯然沉了下去,他本来皮肤就白,眼瞳又大又亮,像深谷溪潭下无人发现的黑曜石,垂眸认真凝视她的时候,带着可怕的审问感。
“你确定?”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靠近过来让人耳朵痒痒的,文卓妍不敢听,她都不敢睁眼再看他的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连连点头。
她眼神往左飘,他就往左挪一点,硬逼她直视着他,可她就差在实验室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说到缝儿,右边这个灰白色的铁皮实验柜正好和她今天的衣服颜色很像,要是她能钻进柜子和墙之间的缝隙逃走就好了。
她两只手握成拳挡在身前,和孟佑林之间隔开一点距离,抵着门的后背悄悄往右挪动几分,定了定心神说:“对不起,昨晚其实是个误会,虽然不知道雨微怎么跟你说的,但都不重要,你忘了就行。”
孟佑林挑起一边眉毛,眼神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怒气,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所以你表白也是个误会?”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她是真的不明白,因为就在刚才,头顶好像有声巨响,一颗炸弹在她脑子里爆炸了。她茫然地抬头望着孟佑林,似乎连他也听到了,看向她头顶上方的位置。
她昨晚不是没喝酒嘛,什么表白,她怎么真不记得了?
绯红的薄唇在思考中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左右飘忽,看向门侧立着的铁皮实验柜,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
造孽啊,迟雨微能不能来说句话。她惹的乱子,怎么还得她来收拾。
实验室内的空气都开始凝固。
紧接着,门外传来声音:“有人吗?能帮忙开下门吗?”
陈烁站在走廊上端着一个不锈钢托盘,里面盛放着在隔壁震荡了一夜的溶液,碍于不便,只能快速抽出一只手敲门,急切中透着犹疑。
就在他以为602的门坏了,准备转身先回隔壁实验室时,眼前忽然露出一条光线,实验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
孟佑林冷沉着脸站在门边,陈烁根本没注意他,只顾关心自己托盘里的试验样品,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快步往里走。
文卓妍缩在门另一边紧贴着柜边给他让路,垂头恨不得在地砖上盯出一条缝隙给她钻。
无形中对面投来的视线压在头顶,只等陈烁走过去,她侧过身子沿着门边迅速溜了出去。
“等等。”
刚跑出几步,胳膊上骤然攀上一股力道拽住她,不容抗拒地向后拉扯着。
回过头,孟佑林站在门内,碎散的额发垂下,仍然冷沉着脸:“微信好友还没通过。”
她望着他愣怔一下,“……哦,哦对。”
担心陈烁看出什么,也想快点逃离此地,她慌张地摸了下裤子口袋,发现空无一物,旋即想起手机一直坠在卫衣口袋里。
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击通过好友申请。
这一套动作下来,胳膊上的力道在不知觉间散去不知怎么,往日做滴定都不抖的手指忽然有些不听使唤。
孟佑林见她逃也似地离开,神情黯然,又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内,陈烁正低头忙着配平,什么也顾不上,他将门关上,低头找出手机,给名为“荒原孤狼”的微信号备注“骗子”。
门刚关上,陈烁忽然开口:“你这周末有事吗?”
“嗯?”
他们这个科研组里研究生加上博士生总共二十几个,陈烁和他是最沉默的两个人,平时几乎不闲聊、不社交,平时基本上不是上课、做实验,就是在工位写论文,但由于孟佑林出众的长相和气质,偶尔还是有人会借机找他问一些问题,即使明知道最后会是被拒绝的结果也还是有人愿意主动找他说话。
相比之下,陈烁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似乎巴不得被人忽略。
但就是平时不显山不漏水,某天突然一开口说话才会让人格外意外。
孟佑林以为自己听错了,环顾四周,实验室此刻除了他没有第三个人,见陈烁还低着头看电子秤,他直接反问:“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就是昨天有个学妹约我这周末去图书馆南草坪野餐,想问你去不去。”
***
文卓妍一路小跑回工位坐下,抱着脑袋懊悔自己怎么那么没出息,又忍不住回味起刚才,愣了好半天才回身,身旁忽然有人经过。
辛然师姐接完热水,吹着保温杯瓶口,随口问道:“师妹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啊?有吗?”她手背贴上脸颊,“应该是我穿太多了吧。”
“确实,昨天我就想问你,怎么升温了还穿那么厚来着。”辛然自顾自点头,往自己工位上走。
文卓妍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叫住她:“对了师姐,孟佑林是你师弟吗?他不是那个最年轻的刘老师的学生嘛,而且我记得,蒋老师不是不收男学生吗?”
她本科做实验助理时就听过师哥师姐们聊系里老师的个性和八卦,听说蒋老师平时亲切幽默,对待学生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很好相处,可一到学术上,态度十分严谨苛刻,一副无框眼镜后是锐利的目光和一针见血的观点。
可惜的是,蒋老师作为课题组的组长,又是这个组里年纪最大的研导、博导,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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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收的学生人数不多,还偏爱招收女学生。
听说原因也很奇葩,说是女生比男生更适合做研究,更专注认真不贪玩。
乍一听文卓妍还不理解这是什么新型性别歧视,但似乎这歧视对她来说也没坏处。
后来才得知蒋老师有个样样都很拔尖的女儿,她本科毕业要调剂那年,蒋老师的女儿正准备出国留学交换,也正因此,蒋老师忙前忙后,等回复她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联系好李寒山老师了,好在蒋老师那时回复她的也是拒绝的消息,说是手中名额已满,才让她“背叛”的愧疚感尽消。
只是在后来枯燥辛苦的实验生活里,每每想来,没能成为蒋老师的学生,还是文卓妍心里的一桩遗憾。
辛然师姐听她终于问起这事,突然神秘一笑,捧着保温杯四周看看,见办公室忙的忙、出去的出去,无人在意,她才弯下腰说:“你见到孟佑林啦?”
文卓妍动作一顿,不靠椅背的上身莫名挺得更直了些,点头嗯了一声。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她在论文里煞有介事地敲下一行字又迅速删掉,“找我借点东西。”
说到借东西她才想起来,她始终没告诉孟佑林用完仪器后要收在哪里。
眼皮紧紧地合上,懊丧地叹了口。
辛然没顾得上她的情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兀自解释说:“刘老师只是挂名,我导名额有限,问他借了一个名额,正好他刚来一两年没带过学生,也打怵呢。至于男学生嘛,原则上我导当然是不要男学生的,但孟佑林可不是普通的男学生。”
这个自不必多说,有眼睛就能看出来他站在人堆里有多不普通。
但文卓妍从辛然师姐的表情和语气里闻到一丝八卦的味道,更加好奇,说起来她以前就疑惑过,孟佑林作为一个她本科四年从来没在奖学金名单上见过的人物,显然是外校考来的,但他能在考研调剂中比她占到先机,其中必不简单。
“哪里不简单?”
“他科研能力可是这个。”
见辛然师姐竖起的大拇指在眼前激动颤抖,文卓妍的八卦之魂瞬间熄灭,但同时也莫名生出些许不服,伸手比了个赞。
“那我跟他比,谁是这个?”
众所周知,蒋老师作为航大资历最老的教授,她的组可谓经费充足,卷王遍地,文卓妍又是航大“根正苗红”的卷王,大四毕业论文中的数据就能提炼拓展出新内容再发一篇论文了,眼见研二过半,毕业要求即将提前完成,还在不停做实验,卷到602人心惶惶。
“那当然你是这个。”
听了师姐的赞许,她心里沾沾自喜,下巴正骄傲扬起,大拇指却忽然被师姐的手掌包裹住。
“但他是这个。”
文卓妍看着两个比赞的手势摞在一起,想当与孟佑林比她还要更上一层楼,这让她惊讶万分,颇为不服,宛如白雪公主的后妈从魔镜那儿得知残酷现实后的气急败坏。
“师姐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你师妹的威风?”
“那怎么能是他人呢,虽然挂在别的老师名下,但那也是我嫡亲的师弟。”
质疑、相信,但焦虑。
复杂的情绪开始控制她的大脑,因为师姐告诉她,孟佑林本科就发过学术论文,研一就发了两篇核心一作,上学期还做出了一个专利,让蒋老师高兴地请全组吃了顿大餐。
这件事提醒她打开两个月没看的邮箱,果不其然有一份未读,点击一瞧,却是自己年前投给SCI的论文被退回来了。
这篇文章过不了审的话,她今年就发不了,今年发不了就不能提前完成毕业任务,而比她不能提前完成毕业任务更心焦的是,办公室里有人比她更早达到了毕业要求,那个人还是孟佑林。
文卓妍边敲键盘边琢磨,邮件里的修改意见都要看出花了。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亮起的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6. 错觉
拿起来一看是迟雨微。
[周末野餐不?]
底下还配了一个小熊边转圈边撒花的动态表情包,充满没有读研的快乐活力。
文卓妍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阳光,心想她每年夏天都浑身上下全副武装,各种稀奇古怪的防晒帽子戴在身上,和她出门就跟跑毒圈似的,这会儿倒不嫌晒了。
退出聊天界面,滑到手机自带的天气系统里看了一眼,发现后面一连好几天的阴雨天,似乎终于明白原因所在。
她扫兴回复:[可是过几天好像要下雨。]
[这么说就是答应咯?]
[再说吧,万一下雨呢]
[万一不下呢]
下不下雨她都去不了。
因为根本没空。
这一下午她都在对照论文的审稿意见逐项修改并回复,键盘敲到一半时桌上手机连续震动了几下,刚开始她以为是忘记回复迟雨微,遭到了信息轰炸报复,眼神轻飘飘瞥一眼不准备动作,结果瞄到是李教授发来的消息,连忙双手捧起,以示尊重。
只见聊天框里最上面的历史记录还是她发过去的论文PDF,上周五整理完发过去的文件李老师始终没点接收,现在却回复她再补充点数据和参考文献。
甚至这都周日下午,快要下班了,他才说他要在国外开会,大约有一个月左右回不来,未来这段时间每周组会需要汇报的内容将要以文字形式呈现并发到他邮箱,时间有限,每周一中午截止。
“截止去吧,截止都不一定看。”她满心怨念地坐着自言自语,“提前半天也不知道早点说,就会临时通知。”
但下一秒就礼貌回复导师,并在电脑文件夹里寻找这篇论文和相关实验用到处理的数据。
现在她越来越能明白本科时看到的那么多师哥师姐为什么都皱着眉头,一脸苦相说研究生三年快乐的只有两个瞬间,一个是知道自己被录取,另一个就是知道自己顺利毕业。
似乎所有验证结果的过程都是曲折而艰辛的,而所有过程又都是不可避免、无法逃脱的。
就像她现在这样,只要哪怕再有一个实验步骤出差错,或者少了其中哪一环,都会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让她抓狂,丧失所有理智和美好品质。
尤其在她向导师进行友好的沟通询问,确认需要补充数据的具体方向后,得到了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可气答案。
[可以]
“可以是什么意思?那我到底是补充不同季节下的样本量,还是补充研究变量相关的额外指标啊?”
前者是重复之前的实验步骤,后者是重新制定实验流程,一个是增加数据量,一个是检测全新的数据,哪一样工作量都不小,加在一起就更累了。
对此辛然师姐作为过来人,下班离开前还不忘路过她的工位,拍拍肩膀告诉她说:“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补充,只调换论文顺序,过几天再发给他一遍。”
虽然这是个办法,但在文卓妍看来毫无作用,纯粹自找麻烦,李寒山执教这么多年,打眼一看数据的量就能推算出实验花费的时间,到时候再丢给她同样的话术,少不得还是要再参悟一遍,另外还很尴尬。
无数次的实践证明,偷懒是没用的。
她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侧目望向孟佑林工位的方向,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斜斜地落在旁边,像铺就了一条金灿灿的路,有了他这个靶子在前面,文卓妍这支离弦之箭冲劲十足。
她遵照之前的实验方案,重新制定了一份补充数据的实验计划,又在网上搜索需要补充额外数据的相关实验,学习别人的操作步骤。
正盯着电脑屏幕看得沉浸忘我,昏暗的办公室忽然一闪,亮亮堂堂。头顶的灯被人按亮,文卓妍这才恍然发现窗外暮色升起,几缕稀薄的云挂在深蓝色天幕上,电脑右下角显示已经六点多了,办公室里只剩她自己。
“谢谢。”
扭头朝后一看,门口给她开灯的好心人竟然是孟佑林,笑意瞬间僵在脸上,像一副半干不干的石膏面具,随着嘴角抽动,说不定还抖落了一些令人尴尬难堪的水泥屑。
“还没回去,只有你自己?”
他的声音轻松而自然,手里提着一袋外卖袋子,自顾自往里走,路过她工位旁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来,俯身看起了文卓妍电脑里正播放的实验视频。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食指在空格键上快速敲击,带着杂音的实验录像画面就此暂停,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静到她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我在网上随便找的,参考他的实验步骤学习一下。”
孟佑林的鬓角被修剪的很干净,从侧面看过去,鼻梁高挺,眼睫毛格外纤长,然而只是几秒,他就偏过头与她对视。
“这个视频看了没用。”
“啊?”
他只略过一眼就快速给出结论,快到有点草率,让人不禁气愤,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傲慢。
不等她提出质疑,孟佑林率先解释说:“他用的仪器和咱们实验室的不一样,你不需要参考他的。”
他抬手按动空格键并虚悬在按键上空,白皙的手掌上骨节修长清晰,泛着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带着好闻的柠檬洗手液的香味,摆在她眼前。
孟佑林目不转睛盯着屏幕,静待画面继续播放到某个他想要的位置后轻轻一点,然后指着那个古朴的仪器说:“他的这块面板只有三个选项,只显示一个数据,需要多次检测,实验过程和后面计算都很繁琐。”
“这没关系吧。”她的语速比他慢,说话的时候眼神定定看向他的侧脸,“我不开新实验,是李老师让我补充上个实验里面微胶囊应用的一些新数据,我就看看网上都是怎么测这个指标的。”
他直起腰,空气中除了他身上自带的香味还有一股饭香,一下就传到了文卓妍的大脑皮层,她这才意识到饿了,低头瞥了一眼,虽然看不清外卖订单上的字,但凭他手里独特设计的外包装就能猜出是谁家。
这家她之前点过几次,除了招牌牛骨面还有好几款都很好吃,汤汁浓厚醇香,手工面条劲道弹牙,关键是点外卖会汤面分离,不会坨。可惜就是离学校比较远,外卖软件上接单时间也结束地早,要不是估计这会儿都要到点了,她也点一份回宿舍吃。
“补充数据?”
孟佑林疑问的语气打断了她的思绪,连同口水一起,咽了下去。
文卓妍仰头看他,认真点了点头,突然又开始羡慕他的导师是亲切和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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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老师,还会请学生吃饭,交流生活里的小事,而她跟着冷若冰霜的李寒山,只知道卷科研和开研讨会,研究生快读完了都没有除实验以外别的话题可说,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陌生。
“我能看一下你已有的数据吗?”
“啊?”
她没料到孟佑林不急着吃饭,竟然和她认真研究起这个问题,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还没熟到这种程度,她不太适应地仰头望着他澄明的眼睛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哦可以。”
说着就要切换电脑页面,但是一回想到刚才他把头凑过来看实验录像的瞬间,她的心跳就有点快,手指犹豫着在鼠标滚轮上飞快勾动两下后迅速摸起手机,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
“我还是发给你吧。”
说完她又隐约有点后悔,但孟佑林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直接把手里提的外卖袋子放到她工位桌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直接在她面前查看。这不禁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他很好相处,也很热心的错觉。
这跟他本人完全相反。
一定是饿过头的错觉。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文卓妍就饥肠辘辘地盯着桌上那盒外卖散发出诱人香气,而她不能有任何动作,直到头顶传来一个沉静悦耳的声音,才如蒙大赦,匆匆说了声谢谢就关掉电脑,捂紧肚子逃出办公室。
孟佑林的看法和她最初想法相似,季节对样本性状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只需要再加上几组感官检测就足以说明,如此一来简单许多,只需要重新制备微胶囊就够了。
接下来几天文卓妍斗志满满,键盘都敲得坚定如飞,对着每天晃悠在她眼前的孟佑林后脑勺发誓她很快就能赶上他。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将顺利进行时,却发现另一个重大问题。
从周三她准备开始实验时,早上一推门才发现实验室已经被那个“白雪公主”抢先攻占了,冰箱里被别人的样品占满,离心机和分光光度计上贴着写了名字的便利贴,而她晚到一步,只能咬牙切齿。
“不是都能毕业了嘛,怎么还要用。”
她正自言自语,身后突然响起熟悉但不妙的声音。
“你要做实验了吗?”孟佑林走到放着分光光度计的桌旁询问。
他脚步很轻,走路没什么声音,靠近她背后的时候笑声也很轻,但足以让人心跳瞬间加速。
文卓妍努力恢复镇定,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头,由于他靠得太近,她转身时还稍稍往后撤了半步,还是从孟佑林额前碎发后的眉梢看出他心情似乎不错。
“对,但是我看这几天都有人预约了。”她说。
快让给我,快说让给我先用,文卓妍在心里祈祷着。
然而孟佑林没有看她,眼睫低垂着,声音如静水深潭:“嗯,对。”
那你还废话什么。
文卓妍一边腹诽,一边维持着笑眯眯地问:“今天下午有人用吗?”
“我要用。”
“明天呢?”
“陈烁要用。”
“……”她嘴唇紧抿,心里有团气在不断上升,但还是极力保持微笑,深呼吸,片刻后又继续问,“那后天呢?”
“本科生上实验课要用。”
7. 巧合
最近602做实验的人格外多。
陈烁烦得每天头发一抓一大把,眼看以后洗东西的塑料盆要不够用了,不洗那些枪头又舍不得扔。尤其是孟佑林都开新实验了,他还连数据都做不出来,做不出数据,他都不好意思浪费导师的实验经费,每天滴试剂的手都焦虑得发抖。
文卓妍也很烦恼,坐在工位上边改论文边叹气。一连几天,每天早上一进门都能有六、七个人围在实验台边,连隔壁605都人满为患。
坐在她工位旁边的师兄见她连跑几个来回还是落空,笑着调侃:“平时都是师妹你卷别人,怎么还不准别人卷你。”
闻声辛然师姐也搭腔:“就是,谁周末还做实验,你不如趁这个时间跟师姐我出去玩玩,反正他们再卷也不能超过你。”
办公室里不知是谁,深深叹了口粗气,幽幽飘出一句:“又是个没用的数据。”
文卓妍也想叹气,但又不好意思。人人以为她非要事事争第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心里有事没完成就会很焦虑。
时间不等人,眼看研二快结束,发给国外核心期刊的论文盲审被卡了,要想顺利毕业,还要申请读博、联系江城大学心仪的博士导师,留给她的时间就更短了。
又是一个周五快下班,办公室只剩几个人,文卓妍闷闷坐在工位上支着头发呆,手里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塑料笔壳偶尔从指尖滑脱,落在桌面上砰砰地响,突然桌上手机也跟着震了一下。
蹭一下拾起来,还以为是哪位好心同门愿意和她挤一挤,仔细一看,放光的双眼瞬间暗淡。
好闺蜜迟雨微约她去校门口常常光顾的小饭馆吃了顿饭,又散步回学校超市采购,路上边走边望着天上,漆黑的夜空中孤月高悬,周围没有一颗星。
就这样还非得说明天天气好,要请她去南草坪野餐。
“你这什么表情?”
迟雨微亲昵地挽着她胳膊,穿梭在货架当中。
“论文没被接收那是常态,做不了实验那是老天在告诉你要劳逸结合,让你周末安心跟我去赏花野餐,你要相信这都是最好的安排。”
“懂不懂啊你,快谢谢老天。”
“谢谢老天爷。”
文卓妍脸上无精打采,但还是很配合地应和,只是声音听起来像陈朽的古钟。
迟雨微并不在意,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货架前,背对着她:“光口头感谢没用,你还得真诚微笑、勇敢面对,再笑一个。”
文卓妍又配合地挤出一瞬微笑,低头一看眼前购物车里接连被扔进来的五六包薯片,转过这面货架迟雨微还要再拿别的,忙叫住她。
“我觉得够了吧,这么多两个人吃得完嘛。”
放眼望去,购物车里薯片、手撕牛肉干、布丁还有□□糖……应有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去幼儿园带小孩野餐。
“吃不完就分一分带回宿舍咯。再说谁说就咱俩啦,我还叫了两个人呢。”
“谁啊?”文卓妍顿时浑身紧张起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还叫了谁啊?”
“我也没等明天才告诉你啊,再说你都认识。”迟雨微没当回事,转过身,左右手分别拿着两盒百奇,“抹茶还是红酒?”
“抹茶。”文卓妍果断选择。
于是抹茶味的那盒率先飞进筐里,红酒味紧随其后。
“成年人不做选择。”
文卓妍没理她,捡起车筐里的红酒味百奇放回货架,这一幕正好被刚要转身的迟雨微看见,赶紧又从货架上捞出来一盒扔进车筐里。
她故作严厉地啧了一声,就见迟雨微嬉皮笑脸突然一收,哎哟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了似地,转身朝饮料区飞奔。
“差点把最要紧的给忘了。”
文卓妍习惯了她一惊一乍,推着购物车追在后面问:“谁啊?到底还有谁?”
本科结束后,她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如今航大里除了室友和办公室的就没有她熟悉的人了,但如果是雨微舞团里那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女生,倒也算相识,一时之间竟叫她想不到是谁。
匆匆越过几排货架,文卓妍的身影一闪而过,其中一条货架间的过道里正好有两个她认识的人。
陈烁看完一件商品配料表又整整齐齐摆回去,扶了扶眼镜,对着眼前一面商品发懵:“孟佑林,我发现原来你很爱吃甜的啊。”
孟佑林正要拿一盒抹茶球酥,闻声回头看他,这才低头注意到自己手里提着的蓝色购物筐里,什么糖果、饼干、抹茶轻乳茶……零食已经堆起了小山。
“哦、我其实都行,但你不是说有学妹嘛,我想女生应该爱吃甜食。”
“哦~”陈烁似懂非懂地点头,像是真学到了什么有用的知识一样认真。
“那零食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水果。”
他走出过道的同时,相隔两排货架之外的另一端,文卓妍以为迟雨微只拿两瓶果酒就算了,可追上去一看,她一瓶接一瓶像不要钱似地往车筐里连续搁了五六瓶。
看那架势还没打算停,文卓妍连忙上前按住她胳膊。
“你要在南草坪开酒吧啊?差不多就行了,拿两瓶啤酒或者酒精饮料意思意思得了,还有果汁酸奶呢。”
“不是吧,以前一说喝酒你不都很兴奋嘛。”
“我戒酒了还不行?”文卓妍脸上心虚,但语气强硬。
迟雨微握在瓶身上的手一顿,终于停下动作,扭过身看她,原本大如圆杏的一汪眼睛,现下盯着她瞪得更大。
“这话还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其实不怪她惊讶,这话说出来文卓妍自己都不信。
她俩高三压力大时曾经一起躲到小区公园角落里偷偷喝啤酒,上了大学没人看着更是变本加厉。
实验不顺了要喝酒释放压力,实验顺利了要喝点小酒庆祝,久而久之,各种白的、红的、调配的都尝试了个遍。后来因为出去喝酒又贵又不方便,两个人干脆就在宿舍里藏起私货,学了点调酒的手艺,自给自足。
空气沉默两秒后,迟雨微盯着她噗嗤一笑,拧身将手里两瓶酒放进车筐里,心里想的是看她还能装多久。
文卓妍看出她不信,无奈指着车筐说:“那咱们就四个人,谁能喝得了这些啊,少拿点吧。”
“那不行。”迟雨微拨开她的手,笑得很神秘,“喝酒就是为了尽兴,而且这次我还有大事要做。”
大事。
你能有什么大事。
她可太了解自己闺蜜了,就迟雨微那点酒量和酒品,手机网盘里吱哇乱叫、鬼哭狼嚎的视频都是证据,见闺蜜执迷不悟,她善解人意地闭嘴,转身默默去了果蔬区准备买点糖分高的水果,好搭配解酒。
几排货架之隔,文卓妍孟佑林两人拐进拐出,刚好谁也没看见谁,迟雨微还拉着购物车在酒品货架区流连。
*
沐浴在芳香馥郁的瓜果香气中,心情舒畅,文卓妍随便拿了盒葡萄和小番茄,拐过来经过保鲜柜,泛着幽幽冷气的明亮灯光下芒果果切金黄诱人,泛着水光。
她突然犹豫,正思考今晚买回宿舍,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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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不能吃,一抬头就见陈烁停在前面货架旁,盯着一面摆满了各色蘑菇的货架若有所思。
他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想得出神,文卓妍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他,低头挑了一盒刚要走,身侧突然一阵响起轰隆隆的车轮声。
迟雨微像熊孩子一样在无人的过道里搭着购物车把手驰骋,嗖地一下滑到她身旁,大力一拍肩膀,笑道:“买那么多水果干嘛,草坪上又没有水洗。”
不知是她声音太大引起的注意,还是陈烁先注意到了她,文卓妍看向他时就见陈烁朝这边走过来。
迟雨微好奇:“你认识啊?”
文卓妍无语:“他就是陈烁。”
迟雨微面无表情地凑到她耳边小声咕哝:“原来就是他呀,长得像搞科研比你还厉害的样子。”
“?”
实际上并不是好吧。
她惊异地看向闺蜜,万万没想到自己输给陈烁的竟然不是引以为傲的科研头脑,而是外貌。
迟雨微无视掉她目光里的质问,转头立马露出往日一贯的标准微笑,抢在她开口前朝陈烁打起招呼:“陈烁学长你好,我是迟雨微。”
文卓妍则在她身旁闭上眼,用手指按住眉心,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想说话。
她看出陈烁走过来的步伐明显顿了一下,原本看过来的视线突然在她和迟雨微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你就是迟雨微?你们……原来认识吗?”陈烁白净的脸上有些惊喜,眉间隐约也有疑惑。
“对啊,真巧。我们是一个高中的。”迟雨微笑着挽上她胳膊,迅速转移话题,“学长,真没想到我们才刚微信上说过话,马上就在这里遇到了,真是太有缘了,你也来买吃的吗?”
文卓妍揪了一下臂弯里的衣袖,迟雨微正和陈烁说话,没顾得上她。
“啊,对,孟佑林说去野餐得提前零食,就一起来超市看看。”
陈烁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影,尴尬一笑。
迟雨微却显得很激动:“孟佑林学长也来了吗?他在哪?怎么没看见他?”
文卓妍感觉有一瞬间的晃神,耳边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大概有长达半分钟的时间,她脑子里都是孟佑林这三个字。
孟佑林?
怎么还有他的事?
迟雨微约到陈烁就算了,怎么做到没有孟佑林微信还能约上的?关键是他本人还同意了?
狭长的凤眸不自觉慢慢放大,缓缓贴近迟雨微耳边小声问:“什么情况?”
上周末迟雨微得知自己被耍之后,当晚就约了陈烁周末野餐,用的理由也很简单,说是想提前了解实验的具体情况,见面聊更方便,权当是先熟悉一下,正好最近学校里的花树盛开,适合春日野餐。
其实她就是想让熟人把孟佑林约出来,先放松他警惕,再由她来个出其不意,好好整一整他,让他知道她迟雨微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耍的人。
为了精准达到目的,她还特意提了一句人多热闹,听说孟佑林学长很帅,但从来没机会见过,如果实验室里有帅哥肯定能让人干活更有动力。
陈烁这人不做实验的时候脑子比较简单,听完迟雨微几条语音消息就毫不犹豫答应了,本身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第二天和“帅哥”孟佑林一说,出乎意料的顺利。
直到周五傍晚他都差点忙忘了,点了外卖在工位上急速吃完准备进实验室,空无几人的办公室里孟佑林突然出声,主动叫他一起来超市采购。
三人这才碰面。
8. 阴雨
文卓妍挽上闺蜜胳膊,拧着袖子小声问:“我好不容易把孟佑林摘出去,你干嘛又招他?”
“你别管,明天我高低要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看来这口气不出她是过不去了,文卓妍轻轻暗叹了一口气,抬头对上陈烁的视线,迅速调整表情,扯动嘴角,硬展示出一副礼貌笑脸。
迟雨微和他正讨论起明天野餐的事,文卓妍注意到说话间,陈烁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们身后的购物车上,只能面上保持若无其事,暗地里脚掌却在偷偷用力,试图挪动几寸,用自己根本挡不住什么东西的单薄身体挡住购物车。
那里面什么都有,当然比较突兀当属还得是那堆叮叮咣咣的玻璃酒瓶和易拉罐。
很难想象明天如果学校南草坪上有一个人拎着酒瓶,哭着到处唱歌跳舞,他们四个会不会被在场的同学拍视频发到网上,要是惊动了学校保安,不知道会不会被当场驱除出去。
正好南草坪离学校大门也就几百米。
以孟佑林的性格到时候可能会当场装作不认识她们,冷着脸走开,反倒是陈烁看起来老实巴交,应该愿意帮她把迟雨微搬回宿舍。
但如果喝多的不止迟雨微一个人怎么办?
去年蒋老师请客聚餐那次陈烁就滴酒不沾,孟佑林在另一桌,所以酒量多少她也不清楚,但鉴于他从不参加同学间私下社交活动的行为来看,酒量应该不怎么样。
看迟雨微这架势应该会不依不饶,正考虑怎么办时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不远处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孟佑林慢悠悠走过,他瘦瘦高高的,黑色卫衣袖子往上挽起一点,露出小臂,提着购物狂在来往学生间鹤立鸡群。
文卓妍从旁边货架柜绕过去,一把拉住他衣袖,要推他远离果蔬区。
“你来得正好。”
“嗨……?”
孟佑林刚打声招呼,胳膊就附上来一只手,隔着春日轻薄绵柔的卫衣面料,轻微的酥麻感像电流一样柔软地传递过来,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道,他不明所以地任由她推着他走,路上垂眸盯着她,一向乌黑平静的瞳仁轻轻闪烁了一下。
文卓妍光顾着回头查看闺蜜有没有注意到她,压根没觉得此刻两人的行为鬼鬼祟祟。
但落在孟佑林眼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边走还不放心地还边回头看,转头时别在耳后的发丝垂下来,白皙圆润的脸颊若隐若现,惊讶之余顿生有趣,为了配合,他脚步一转,绕到她背后,用身体将她完全挡住。
两人像交谊舞一样,完成一段配合默契的转身。
文卓妍和他换了个位置后,不用回头,盯果蔬区的动作顿时方便了许多,快步倒退了几下立马停住,可抬头正对上孟佑林饶有趣味的目光,突然顿感不妙。
她骤然松开手,搓了搓干燥的手心,脸上浮起一丝带着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哈,待会儿你能不能说明天有事去不了野餐。”
“为什么?”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文卓妍顿时梗了一下,随即竹筒倒豆子一样语速极快地解释。
“呃……说来话长,你可能不清楚,这次约你野餐的其实不是陈烁,是他现在旁边站的那位,也就是我闺蜜迟雨微,而且可能还会有别的你不认识的人,都很爱喝酒,反正你要是不想到时候后悔,现在推掉还来得及。”
为了吓退他,她故意添油加醋。
孟佑林闪过期待的眼底慢慢暗下去,笑意渐无,在她扬起下巴指引时,满不在乎地回头象征性看了一眼。
“哦,我知道。多媒体中心,闺蜜要微信?”
他毫不遮掩地提起几个关键词,文卓妍的脸就唰地一下热了起来,见他不惊讶,她反而很讶异。
“你知道还要去?”
“都答应陈烁了,临时反悔不好吧。”他头一歪,露出眉眼,“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后悔?”
因为以前辛然师姐约他办公室团建,他都拒绝得干脆利落,这次有陌生人居然还答应得如此痛快,该问为什么的是她才对。
“先别问为什么,你推掉就对了。”
文卓妍跺了跺脚,显得有些焦急,因为视线里迟雨微已经发现她俩,推着购物车朝这边走过来了,旁边跟过来的陈烁在她衬托下充满了清秀的书生气,迎面朝她和孟佑林两人点头示意。
“我一转头才发现你不见了,怎么到这儿了。”
迟雨微这人自来熟得很,问完文卓妍都不等回答直接又对孟佑林说:“正好现在咱们四个都在,不如我面对面建个群吧,沟通也方便。”
文卓妍默不作声,期待着孟佑林的回答,结果他什么也没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等迟雨微说号码。
待三个微信名相继滑进一个聊天页面里,文卓妍盯着手机里自己的微信名“荒原孤狼”无语闭眼,真不敢想前几天孟佑林添加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她反正是不敢看了。
几个月前冬天,她发誓做出实验所以特意下狠改了微信名和头像,也不答应迟雨微任何邀约,一是显示决心,二也是祈求实验顺利,几个月过去,光把头像改了,名字却忘了。
孟佑林的声音在头顶一侧炸开:“只有咱们四个吗?”
“目前是这样。”迟雨微嘿嘿一笑,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对了,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没什么。”文卓妍抢先开口,余光瞥见身旁的货柜,急中生智,顺手拿起一盒果干说,“我刚刚想,要不就拿这个代替新鲜水果,不用水洗正好省去麻烦。”
“也行哈,那我先把这些送回去吧。”
迟雨微瞥了一眼干果区,没有任何质疑和犹豫,低头正要把车里的几盒水果送回去,却被陈烁一把接过。
他主动提出自己去送,实际是想再看一眼蘑菇售货架,迟雨微想到能少跑一趟,乐得自在,特意转过脸甜甜一笑以示感谢,谁知道陈烁腿脚那么麻利,根本没抬眸看她,捧上塑料盒转身就走,留下她一个人对着科研人的后脑勺微笑。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孟佑林站在她身侧,静静看她应变自如,她手里拿着果干盒,淡黄色的一个个小方块裹着甜白糖霜,在透明塑料盒中晃得哗哗响。
“我来吧。”
在文卓妍震惊的目光中,孟佑林自然地接过那盒果干,面无表情地放进自己购物篮里。
“你们明天可以少拿点,不然太重。”他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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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瞪回去。
这是非要去的意思。
面前干果种类繁多,迟雨微正低头挑得眼花缭乱,头都不抬,随口说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仿佛是一种程序化的过度,说完连大脑皮层都没留下刻痕。
见迟雨微的眉心专注到微微拢起,文卓妍悄悄朝孟佑林使起了眼色,但这人装傻充愣,甚至还怕事儿不够大。
他故意凑到她面前来直接问:“你眼睛不舒服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三人的沉默中,在超市播放的歌曲结尾和下一首舒缓前奏间的短暂空白里,刚好能传进迟雨微耳朵里。
但她好像并没有听清,拿着一盒话梅干掂量,只是抬头茫然地睁大眼睛问:“怎么啦?卓妍怎么啦?”
“没事没事。”
文卓妍连连摆手,在闺蜜低头后眼含怒气去瞪他,而始作俑者正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故意不看她。
看来他是早就知道一切却铁了心要野这个餐,赏这个花。
正盘算如何暗示他找个隐蔽地方聊一下时,对面突然惊呼一声,吓得文卓妍又赶紧收回目光,看向闺蜜。
迟雨微眉心娇嗔:“有芒果干就不要果切了吧,我送回去。”
说完拔腿就跑。
其实文卓妍很想拦住她,因为果切和果干还是很不一样的,虽然芒果果干好像更甜更有嚼劲,但是果切没有经过化学制品的浸泡和后续层层烘干技术的加工,胜在新鲜干净,入口口感软糯,水润甜蜜,完全没有芒果干筋丝的纤维感。
但此时此刻,显然有比挽回果切更重要的事,她咽下一口唾沫,拉上孟佑林袖子往收银台方向走了一段路。
路上文卓妍深吸了一口气,很严肃地开门见山:“首先,我跟你道歉,那天晚上我们不应该要你的微信,其次,如果我们的行为让你觉得冒犯和反感,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她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们。”
“什么意思?”
“这话应该我问你,既然你现在都知道是雨微组的局了,为什么还要去?你故意给她一个别人的微信,在我看来就是拒绝的意思,不管你是拒绝我还是拒绝她,总之你就不应该再答应她野餐,你不拒绝难道不就是想钓着别人、耍别人嘛。”
孟佑林定定看了她片刻,看得文卓妍心虚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飞快眨了几下眼睛,才听他说:“我知道不是你要我微信,也明确拒绝过她,而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闲。”
他声音沉了下去,径直越过她率先走到结账队伍的末尾,擦肩而过时下颌线紧绷,脸色阴沉得吓人。
原本文卓妍还想说些什么,怕被周围人听见,又感觉他应该不想再听,只好收声,默默跟在身后。
孟佑林的肩膀很宽,黑色卫衣连帽规整地搭在后面,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偏头转动时能清晰看见脖颈凸出来的那块骨头。
他身上散发着说不上是什么但莫名好闻的清香味道,像夏季傍晚郊外的大雨。
等待前面的人结账期间,两人一前一后,谁也不理谁,宛如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气氛一度凝滞到冰点,尤其是她两手空空,站在一排满载而归的人群里格外无措。
9. 抹茶
随着队伍移动,两人来到柜台旁,等收银员清点商品。
虽然前后并没有人在看她,但空气中无声流动的气息还是让人尴尬,连超市播放的音乐都不能缓解,文卓妍只好掏出手机。
本想随便点开一个软件假装在沉迷什么,结果手一抖,不小心点开了游戏软件,响亮的一声电子机械音从中传出,顿时吸引来许多目光。
空气一瞬间被点燃,从耳朵尖开始燃烧。
她赶紧把头低下去,视线尽可能地扣在地上,手忙脚乱横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侧边不停向内滑动,好不容易刚退出来又在这个过程中误触了屏幕最右下角的相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背赫然出现在镜头左上角,放大来看,骨节分明、血管微凸,白皙到泛着粉色的皮肤包裹着青筋和清峻腕骨,在一堆各种鲜艳颜色的零食包装衬托下分外好看。
上次看见她就在想这样一双手要戴手套做实验太可惜,没事可以去搞搞副业,开个账号当手控博主,一定有很多粉丝,正好还不用说很多话,适合孟佑林这样性格沉闷的人。
这么盯着镜头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她迅速锁上手机,头也不抬地跟着往前移动。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文卓妍你不能不分场合,看见他就想东想西吧。
装作无事发生后再抬头,孟佑林已经扫码付完款,将零食饮料一件件拾进塑料袋里,准备要走。
文卓妍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超市内没有熟悉的身影,再回头他已经迈步向前,而她也没有理由再叫住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上,打算在门口站一会儿,等迟雨微出来。
孟佑林收好东西准备要走前,偏头一看,身后这人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似乎有心思玩起了手机,始终没有要再理他的意思。
走过安检门时,回想两人刚才的对话,总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脚步一顿,还在犹豫着想要说点什么,后背猝不及防撞上来一颗脑袋。
结结实实“咚”得一声,紧接着是女生吞下去的惊呼。
他倒没太大痛觉,可回头道歉时却见她弯下腰,大半张脸都被手挡住,只能从露出来的耳朵和脸颊通红窥见端倪,似乎是撞得不轻。
不等他开口文卓妍赶紧开口,一个劲儿说:“没事没事,我没事。”
高举过头的手像一面白旗不停摆动。
其实也没多疼,就是一切发生的都太快,还不知道怎么应对。
孟佑林见她手一直没放下来,神色开始紧张,握着她胳膊牵到门口一旁,给后面的人让开路。
近几年网上流传的直男段子和各种女生潜台词屡见不鲜,他一个虽然生活上不社交但在网上高速冲浪的人早就听说,女生说没事没事的时候,就是有事。
离开纤细手臂的手悬而未决,他想了想,仍不放心,俯身想要查看,再开口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不是故意的。真没事吗?”
但文卓妍捂得严实,边躲边挥手拒绝。
“真没事,你不用管我,先走吧,我刚才就是低头没看路,不知道你停下了。”
她跟着他小步挪动到超市门口旁边,视野里对面鞋尖直冲自己,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埋在胳膊里的脸红得发烫,恨不得拿什么罩上,免得被他看见,可偏偏今天没戴帽子,旁边的安检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她只有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一样垂头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好像才能自在一点。
过了一会儿头顶低沉的声音没再响起,人也没动,仿佛定在那儿了一样。
文卓妍心生疑惑,慢慢撤下一点手臂想看他在干嘛,背后却传来一声明快的女声。
迟雨微等不及收银员清点,早就站在柜台最后面叫她:“卓妍你们怎么不等我们。”
与此同时头顶也传来声响,孟佑林的声音恢复冷静浅淡。
“这个给你。”
她俯视脚面的视野里出现一盒抹茶百奇,文卓妍一时忘了,直接用捂脸的那只手接过,身后迟雨微叽叽喳喳追上来,也没能让她听清孟佑林后面说了什么,直到陈烁也出来,迟雨微挽上她手臂催她走吧,她还有些愣怔。
他刚刚……
是不是说了明天见?
出了超市,外面天色将暗,深蓝色的夜幕笼罩下来,迎面走过来的每个人像是活在DV机的老照片里,五官凝结成一块块深色的像素点,模糊不清,此刻蒙上的一层面纱,悄悄保留了每个人最隐晦的情绪。
孟佑林走在最前面,很快融进夜色里,陈烁说他还有实验要做,一出超市就在分岔路口匆匆道了别。
文卓妍和迟雨微的宿舍楼左右挨着,一东一西就隔了一条小路,两人一人扯着一边购物袋的手提慢悠悠往回走,走一段路就绕着中间的购物袋互换位置,歇一下手。
“有那么好笑嘛,对面人都在看你。”
文卓妍将刚才撞到孟佑林后背的事情转述给迟雨微听,当然,省去了两人前面那段不愉快的对话。把迟雨微听得当街哈哈大笑,无所顾忌,来往过路人递来的目光,文卓妍咬着吸管小声嘟囔,提醒收敛她一点。
但迟雨微并不在意路人眼光,红唇咧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声爽朗又恣意,小小的塑料酸奶盒捏在手心里,吸到最后,从吸管里发出呼噜噜的空气振响。
“没事啦,多大点事嘛,不丢人。”笑完还不忘安慰她,“等明天我出马,新仇旧恨一起给他找补回来。”
手中沉甸甸的塑料袋前后轻荡,里面兜着玻璃的、铁皮的……各种材质的酒精叮叮当当。
周五晚上的校园内歌声弥漫,每个人脸上都不自觉洋溢着对周末放纵日的向往,此刻乘着初春柔软的暖风,脚步轻快,不由地也开始心神晃荡。
听她这决心,文卓妍顿时又紧张起来:“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很简单呀,就是……”迟雨微嚼了嚼酸奶果粒,“让他玩游戏喝点酒,最好喝多了再趁机出点丑,比如大冒险拍丑照发朋友圈啊,或者在草坪上大喊什么的,总之别成天端着一副高不可攀的帅哥架子,我就解气了。”
“可是会不会太过分了呀,本来他也有拒绝加微信的权利,再说陈烁那儿怎么回事?你还真打算一直装学妹吗?到时候要做实验怎么办?”
刚好到迟雨微宿舍楼下,文卓妍将手里的那条已经搓细到不能再细的手提递给闺蜜,手心被挤压出一条深红色的勒痕,泛起痒意。
看着迟雨微急吼吼刷卡进去,耳边除了蹬蹬蹬上楼的脚步声还有她刚才撂下的那句:“到时候再说,不会过分的,他一个大男人,敢来还不敢玩不起嘛。”
文卓妍一时哑然。
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这周要洗的衣物,反复试了几件穿搭,快十点才心满意足地洗漱上床。
刚攀着梯子爬上床,脑袋里忽然一丝电光闪过,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踩着冰凉的金属梯阶倒退下来,走到床铺下的桌边,拿起桌上那盒抹茶百奇端详。
他给她一盒饼干,琢磨着孟佑林是什么意思。
纸壳的包装在宿舍灯光下反射出一个光点,她打算留着这盒饼干,至少明天不打算带去野餐。
左右看了看,准备放在枕头边,免得万一一个不小心,或者忘了,随手撕开包装给吃了。
恰巧室友这时推门进来,看见她愣在门边随口问道:“站着傻笑啥呢?”
有吗?
那个瞬间她才意识到,尽管不放心迟雨微和孟佑林两人见面,但不可否认,她心底的某个暗匣还是装满期待。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再想关上就没那么容易。
她愣在那儿,把零食往枕头底下使劲一捅,抬手间饼干碰撞在纸壳内壁,像丛林树梢上瓜熟蒂落的果实,怦然敲在手心里。
正犹豫着要是告诉室友明天要野餐,她肯定会觉得稀奇,说不定还要追着打听都有谁去,让她知道有孟佑林在,肯定更要追着问是怎么约到他的,少不得一顿八卦盘问。
一想到解释起来很麻烦,文卓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假装淡定。
“我在想,我导出国已经一个周没联系我了,未来起码还有三个星期,太自在了。”
室友往里走到自己的床位边,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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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头肯定:“那是很值得笑了。”
文卓妍也这么觉得。
最近一周修改论文,没做实验,每天晚上回来得都挺早,精神状态不自觉也就跟着松缓下来,所以每天睡得还不错,可今晚却突然陷入失眠。
熄灯后整个环境黑暗静谧,安静到能听清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躺在床上望向头顶的床帘,回味起今天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又拾起手机。
从短视频里的拆盲盒换到购物软件再到社交软件,漫无目的又不肯阖眼。
直到看时间快一点了,双眼干涩也丝毫不觉困意,但担心明天起不来耽误事,还是强迫自己放下手机睡觉。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整个人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目视前方,眼神失焦,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晃不过神。
仿佛做了个幽长的清梦,还是抹茶味的。
扭头看向枕边才确定不是梦,昨晚睡前怕压到盒子,特意把百奇饼干往床栏杆那边挪了挪,手机倒扣放在下面,拿起来一看时间,都九点多了。
太放纵了。
负罪感油然而生。
纠结再三还是打算先去趟办公室,免得到时忘了,她得把下周一要给导师发的汇报文件存进邮箱,设置定时发送。
然而被子一掀,突然觉得肚子不适,女生本能的预感突然拉响警报。
她立马跑了趟洗手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松口气的同时,以防万一,垫了张护垫。
因为陈烁周六上午要开组会,耽误点时间,所以大家约好中午十二点在图书馆南门碰面。
就算现在起,她的时间也很充裕,简单洗漱后如往常一样风风火火抓上背包出门,但出了门没过两分钟,又风风火火返了回来。
隔着一条过道的那个室友习以为常,以为她又落下了什么东西忘拿,结果透过镜子看见她拉开抽屉,翻出有日子没动过的粉底液、口红,差点没惊掉下巴。
李魔鬼不在的日子就是好啊,都有心情化妆去工位了。
文卓妍原本只想化个淡妆,既省时间又不会让人觉得隆重突兀,关键是有孟佑林在,总不能像在实验室里一样戴着口罩野餐。
可是这一坐下不要紧,等三个室友全都出门了,她还坚守在宿舍里,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眼线化歪。
心里正愤恨才几个月没化妆,手就生疏了。
焦灼之际,手机突然响起。
屏幕上迟雨微的微信头像弹出来,她按下接通,点了免提,摆在一边继续化妆。
那一端的迟雨微才刚起,说话声音里透着沙哑困倦,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妍妍你那里还有没有柠檬伏特加?真奇怪,我明明记得我没喝完,刚才一找,怎么只剩个空瓶了。”
“有啊。”
文卓妍嘴比脑子快,说完才突然警觉起来。
“你不会真要在南草坪开酒吧啊?”
“那怎么啦,不让在宿舍喝酒又没规定说不让在南草坪喝酒。”
“昨天不是买了些酒精饮料嘛,喝那个就够了吧。”文卓妍整张脸都在努力绷住,说话时的嘴就像张不开一样,声音囫囵不清。
对面迟雨微揉揉眼角,咬牙切齿:“那哪能够啊,喝那个又不会醉。今天我一定要把孟佑林给喝趴下,让她知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文卓妍叹了口气,生怕被人知道了她酒品的厉害。
所以当迟雨微问她还剩多少,有没有半瓶的时候,她拍散粉的手忽然一顿,像被谁点了穴似地拿着一块粉扑僵在那里,开始装糊涂。
她心里想着衣柜底下那半瓶剩下的伏特加,嘴上却支支吾吾。
“我……可能……”
“算了,我再找找。”
迟雨微一个急性子,根本没等她把话说完,果断挂了通话,反倒让她松口气。
这种大瓶的基底酒,学校超市根本没的卖,她们一直是从网上买回来囤在宿舍里,这会儿拒绝,一时半刻她找不到地方买,大概就会放弃。
但她还是小瞧了迟雨微。
10. 蘑菇
航大每年春天都很热闹,玉兰、合欢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粉的、白的花盛开,落英缤纷。
校外来赏花的人云集各处,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南草坪周围这一圈樱花树,再等一两个月落起樱花雨的时候,来这里拍照的人都能排起长队。
文卓妍和陈烁顺路,等他忙完正好一起从实验楼到图书馆南门,远远看见云雾一般的盛景,身心都放松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春日暖阳裹杂着花香,迎风扑来,沁人心脾。
原以为临近中午人会少些,但放眼望去,绿意盎然的融融草甸,每隔十来米左右就有一片彩色的野餐布和一小堆人围坐,半空中还有人在地上操控无人机试飞。
过了约好的时间,另外两人还没来,迟雨微在群里连发了好几条语音,文卓妍也懒得听。
陈烁举着手机在耳边认认真真听完还要转述一遍:“她说准备的桌游忘记拿了,回去拿要晚一会儿。”
“没事,不急,很正常。”
她都习惯了。
她和陈烁就坐在图书馆南门高处有阴凉的台阶,边等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实验的事。
脚下的阶梯到草坪之间还隔着一条不宽也不窄的水泥路,偶尔会有欢脱的小狗跑过来,飞跃而起,呼哧呼哧地叼起飞盘又跑远。
大约也就十几分钟,迟雨微姗姗来迟,顶着比脸还大的遮阳帽都盖不住眼里的兴奋。
陈烁见她大包小包,赶紧迎上去帮忙,她顺势将手里提的两包塑料袋交给了他,跑到文卓妍身边神神秘秘拉开托特包的一条缝,露出里面满满一整瓶的、全新未拆封的伏特加。
“这打哪儿来的?”
迟雨微挤了一下眼睛,在她惊讶的神色中得意地说:“在宿舍桌子底下的空鞋盒里找到的,我真是藏得太好了,差点连自己都忘了。”
“哈……真是藏得太好了。但是!”她凑近迟雨微耳边小声说,“我可能要来大姨妈了,今天不能喝酒。”
她以为能让迟雨微的计划有所改变,结果闺蜜很豪迈地点头说:“没事,交给我,到时候我帮你喝。”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更让人担心了。
“诶?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晚呢。”迟雨微回头问陈烁,“怎么就你俩?孟佑林呢?他怎么还没来?”
陈烁本来提着东西都要走到草坪上了,听到这话又往回走了几步:“不知道啊,他今早好像也没来办公室。”
孟佑林很自律,以往陈烁都是拿他当生物闹钟当做警醒,周末一般都是前后脚到工位打卡,今天要去开组了会也没见他来。
“不会是睡过头了吧。”迟雨微随口猜测。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文卓妍憋着笑,小声凑到她耳边嘲讽,不出所料地赚到了一记肘击。
“我有事也知道定闹钟好吧,再说迟到好歹得说一声吧。”
迟雨微瘪着嘴跟上陈烁脚步,三人往草坪上走去。
“不会,他每天都定闹钟。”陈烁回答得很坚定,“而且我早上洗漱的时候看见他也起了。”
“原来你们是一个宿舍的啊?”迟雨微惊讶。
不光她,连文卓妍也很惊讶,平日看孟佑林独来独往,似乎和任何人都没什么交集,竟然和陈烁还有层室友的渊源,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嗯,我跟他就住对床,醒了都能看见。”
“那你们应该关系很好吧。”
“也还好,男生跟女生不一样,而且研究生不比本科了,大家都很忙,早出晚归的,根本碰不上几面。”
迟雨微追在前头问,文卓妍就跟在后头静静听,陈烁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传过来时已经被春风吹走了一半,还是能拂动心弦。
“也是。”
迟雨微步伐慢下来,回头和文卓妍点头对视,勾起了两人共同的遥远记忆。
本科那会儿课虽然多但大家都不闲着,没事就约到一起吃喝玩乐,无话不谈,关系自然好。等到研究生了,每个人心里都有发展规划和目标,不再寻求同伴,更习惯独行。
而且天南海北来的人各有各的习惯,有的处不到一起去,有的更没什么共同语言可聊,碰到一起没闹矛盾就算好的,不如还是和老朋友一起舒服自在。
文卓妍冲迟雨微会心一笑,她们俩那都不能用老朋友概括,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革命友谊。
当年高一开学新生军训,她低血糖晕倒,休息十分钟的空档迟雨微也要请假,跑过操场和教学楼到医务室里给她送巧克力,关心她情况怎么样了。
后来迟雨微喜欢隔壁班的帅哥,上下学的路上想一起走,她就在老师家长面前帮她打掩护。
高二要文理选科,她选理,迟雨微选文,分班之后两人虽然在同一栋楼上但每天见不上几面,更说不了话,为此周末迟雨微还来家里找她哭哭唧唧,让她举起三根手指像傻子一样发誓她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能有第三个人。
谁曾想高考后填报志愿,两个人竟然能在第一志愿不同的情况下机缘巧合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为此感性的迟雨微非要逼着她这么个唯物主义的人承认命中注定这种事。
按雨微的说法是,冥冥之中,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地将她们两人安排到一起,做一辈子好闺蜜。
再后来,文卓妍放弃保研本校的名额,考研江大却失利,调剂到本校李寒山老师手下继续读研,而迟雨微顺利上岸,留在航城大学攻读英语专业的硕士学位。
两人就这么奇妙地开启了同校生活的第八年。
虽然平时分开上课睡觉,各有各的实验和舞蹈排练,但彼此总是有见不完的面,吃不完的美食,聊不完的话题。直到这时她才不得不开始相信,天下之大,命运让两个人在一起,那再怎么挣扎都无法分离。
“孟佑林应该是我们宿舍四个里最卷的了。”陈烁突然想起,“他好像研一的时候在准备雅思,有时候叫他吃饭也不来,上学期做实验参加竞赛还经常忙到半夜才回宿舍。”
“雅思?”文卓妍开口后惊觉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他要出国吗?”
“应该是吧。”陈烁也不确定,微微仰头思索,“也很正常,咱们这个专业还是国外的资源更多,就算毕业回国发展也有优势,不过像我这种普通家庭的就不用考虑了。”
他说到后面多了几分感慨和叹惋,没有注意到文卓妍藏不住的失落。
的确,国外的食品专业科研相对更好,而且出国读博搞科研的,哪有还愿意再回来的。
文卓妍无心再搭话,慢腾腾走在最后,低头点开微信,在通讯录列表里找到孟佑林,他的头像跟他的人一样,是夜色里的一弯孤月。
静谧、朦胧,泛着幽幽寒气。
指尖正在屏幕上犹豫,没走两步,前头迟雨微便大声唤她跟上。
“你说孟佑林不会不来了吧。”
一看时间,过了快有半个小时,迟雨微皱着眉头闷闷不乐。
“兴许临时有急事耽误了吧,一会儿就到了。”
也许是自我安慰,文卓妍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孟佑林的心思就像航城春天的天气一样难以预测,谁又能真知道呢。
也许他睡了一晚,醒来把她昨天的话听进去了,就不想来了。
她搓了搓手臂,明明天气预报是小雨,早上一醒却艳阳高照,下午又突然刮起大风,虽然是暖的,但迎风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都说春捂秋冻,她前几天一直没敢减衣服,今天想到要坐在太阳底下晒几个小时,再穿那么厚估计该热得冒汗了,好不容易化个妆,她可不想流白汤那么狼狈。
昨晚翻遍衣柜,特意挑了件红色短袖,搭配黑色水洗牛仔背带裤,齐肩长发披在耳后再扣上红色鸭舌帽,清爽又亮眼。
结果现在非但没冒汗,露出的胳膊上反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什么事儿不能说一声啊。”迟雨微闷闷不乐地踢着腿,“我看他这人就是太没礼貌了。”
草坪的西南边,道旁樱花开得正好,沿边还有六个女生围坐在一片野餐布上吃东西,有说有笑,风华正茂,一看就知道是本科大一的。
前头陈烁提着两袋东西仍没有停的意思,拐了个弯要继续往草坪中央人少的地方走,文卓妍急忙叫住他。
她指着草坪边的樱花树说:“就在这里吧,路边樱花开得挺好看的。”
迟雨微应和:“对啊,就这儿吧,风景又好,待会儿太阳转过去的时候还能有点阴凉地。”
他回头和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迅速放下手里两袋东西,从善如流。
文卓妍从包里掏出一块橄榄绿色的布,细看上面还印着无数白色小花,准备垫在地上当野餐布。这是她从宿舍翻出来的床帘布,之前因为支撑架有问题,退换货的时候商家多补了一块遮挡帘,这么久了一直没有用武之地,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她很高兴地在身前抖了两下,轻薄的布料随风舒展,陈烁见她臂展不够,走过来接过两角,帮忙展平后铺在地上。
蹲下时他忽然仰头说:“要不给孟佑林发个消息问问吧,你们谁有他微信?”
他腾不开手,文卓妍这时也抿着嘴唇不说话。
只有迟雨微从防晒服口袋里犹豫地掏出手机:“我没有,我在群里艾特他试试。”
她低头打字,一旁的文卓妍埋头捋平床帘,手机插在背带裤胸前的口袋里响了两下。
跪在刚铺好的平整野餐布上,晒了一上午的草地温度灼热,从膝盖蔓延至全身,这种感觉仿佛自己刚从阴暗潮湿的泥土里发芽,准备尽情沐浴着阳光肆意生长。
连陈烁都就地盘腿坐下感叹:“原来晒太阳这么舒服,每天在实验室待得,感觉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是啊,这么一比,实验室是真个阴冷的地方。”
她笑着附和,扭身扯过背后的一个塑料袋,哗啦啦几声,各种包装的零食饮料一股脑被洒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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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布中间。
迟雨微在她和陈烁中间坐下,得意地冲两人一挑下巴,随即又变了脸色,低头看向手机:“他不回我,那还要不要等他了。”
迟雨薇脸上笑意消散,一双大眼睛全是失落,陈烁放下手里的饮料瓶,掏出手机。
“没回吗?我给他打个电话。”
两个人低头盯着手机不说话,只有语音通话前的铃声,旁边那一小撮女生叽叽喳喳笑个没完,正好和她们形成鲜明对比,文卓妍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移动后,一时无所适从地从兜里拿出手机。
拇指解锁的手机上,她和孟佑林的聊天框里霍然显示着一条消息。
[你们先玩,我还有十分钟左右就到]
她没问过他,他却像有心电感应一样。
再看四个人的群里,消息停留在刚才迟雨微艾特他,询问他还有多久能到,直接来草坪西南边樱花树道,消息时间在他发给她的时间之后。
文卓妍捏着手机硅胶壳边沿,抬头时,陈烁手机里的铃声戛然而止,三人同时对上视线,只有她看得清,迟雨微眼里的失落已经悄悄转变为愠怒。
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哽在喉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不要说。
说她也是昨天在超市才加上孟佑林微信的,好像也解释的通,但他为什么不在群里和大家说话,偏偏只发给她一个人,这连文卓妍自己也搞不明白。
不说的话,等他来了会怎么想呢。
本来就是半生不熟的人聚在一起,要是给人留下太随意、不尊重人的印象,更说不过去了。
此刻心绪燥热焦灼,带着一种隐秘而侥幸的雀跃,像是吃到意外烤过火的夹心饼干,虽然外面糊了但里面的蜂蜜还甜腻粘稠。
文卓妍抬起一只手,仿佛要在空中挽留什么,但迟雨微一直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没等她说出半个字,迟雨微手臂一甩,手机从掌心飞落,滚在垫着青草的布料上连个声音也听不见。
“不等了。”
她一边从包里掏出酒瓶和量酒器,一边把面前的零食码平,然后满意地捡起手机说,“咱们先拍个照吧。”
“要不再等等,”文卓妍后半截话因心虚而声音渐弱,“说不定待会儿就来了。”
迟雨微上半身歪着侧坐,一只手高举手机,另一只手撑在身侧,仰头看向镜头,陈烁指着草坪东北方向惊呼。
“哎那个是不是他?”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图书馆东侧的小路出现,站在南门前的水泥路上停留,似乎是在低头看手机。隔着几百米这么远的距离,别说五官,就是连性别都有可能看错。
三个人一时陷入沉默,模棱两可不敢确认,坐在垫子上,目光齐齐望向同一方向。
在那个方向里,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大步朝他们坚定走来,风吹开他黑色牛仔外套的一角,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两侧双手提的袋子沉甸甸得向下坠着,在风中肆意拉扯。
“是他。”
文卓妍眯着眼睛看得并不真切,声音却无比笃定。
另外两人犹疑着起身,仍不敢确认,却见她领头羊一般地率先冲出去,也跟着一起跑去迎接。
春风吹起少年人的发梢,眉眼桀骜,对着远远朝自己奔来的人影浅淡一笑。
“我没想到这个外卖这么慢,耽误时间了不好意思。”
“没耽误,我们也刚到。”文卓妍接过其中一个外卖袋子,“哇,这家炸鸡很难买的,我好几次都没蹲到。”
去年这家韩式炸鸡的连锁店终于开到航城时,她和迟雨微趁难得逛街的日子去了一次却遗憾跑空,也不怪这家火爆,据宣传说是新鲜鸡肉、现杀现做,数量有限,售完即止。
有这样的噱头,再加上酥软多汁的真实口感,上线后一下子在各地实体店打响口碑。
没得到的永远在骚动,文卓妍没吃到就一直心心念念,有次点外卖时想起,却发现他家还没到十一点就售罄了,谁能想到人是每天十点半才接单的呢。
有次做实验没来得及吃饭,托辛然师姐的福吃到了几块,当场惊艳,赞不绝口。那之后特地看时间蹲守外卖,一个月差不多大概吃了得有□□次,才让馋虫安分下去。
文卓妍:“今天是周末,应该人更多吧。”
孟佑林:“应该是吧。”
迟雨微和陈烁走在前面嘴就没停过,从这家的鸡到底是不是现杀现做的,一直讨论到B族维生素,文卓妍和孟佑林并肩走在后面。
她怀抱着外卖烫热的牛皮纸袋,一副超绝不经意地和他提起这家店的事,视线一直冲着前方,不敢抬头。
长风扬起她鬓角的碎发,鲜艳的红色鸭舌帽压在耳廓上方,从孟佑林的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和露出的耳垂在阳光下白皙如玉,一时无言。
指尖摩挲,微风拂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刚才接纸袋时滑过的温度。
11. 隐晦
孟佑林带的热食成功转移了迟雨微注意力,她光顾着在地上摆出丰盛造型,指挥每个人站好位置、摆好姿势,再极力寻找一个光线适合的角度,完全忘了问他为什么不提前和大家打声招呼也不回群消息这一茬,只有文卓妍一个人还在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终于拍完,大家一起坐下,迟雨微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打量片刻,忽然开口:“妍妍,你怎么笑得那么不自然啊。”
她顾不上抬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击、拖动,双指捏合放大、缩小,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出神入化。
照片里迟雨微站在中间,左边搂着文卓妍肩膀,右边抓着陈烁手臂比耶,原先应该由迟雨微亲自掌控的自拍杆,被孟佑林接过,他长臂一伸,从文卓妍和她头顶中间的空隙穿过。
树影斑驳的光线洒落,每个人脸上都鲜活生动,连孟佑林都难得抿着嘴唇微笑。
被迟雨微这么一问,文卓妍脸上的笑容像被风干的泥沙面具,更加僵硬,余光里孟佑林事不关己地喝着饮料茶,只有对面的陈烁很稀奇她在忙什么,探身去看。
她也挪动坐姿,侧身凑过去看,边看边找补:“有吗?我看这不挺好的嘛,应该是帽子遮了点光,看上去奇怪而已。”
“那我怎么没事,我也戴了帽子,而且我的帽子还比你的大。”
“你的帽子半遮光呀,你还不用像我一样保持半蹲的姿势。”
“是嘛?”迟雨微半信半疑。
文卓妍重重点头:“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挑东西吃的手却十分忙碌,先是摸向炸鸡,发现隔着包装还是很烫,在空中毫无目的地乱晃一通后,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塑料圆盒里拈起一块果干。
细小坚硬的白砂糖在唇齿间慢慢湿软,露出“果干”本来的真实面目。
品味出的第一瞬间所有感官都被邪恶地放大,连同迎风吹来的空气也随之通透刺激,紧接着大脑在接收信号的下一刻发布指令。
她面目痛苦狰狞,下意识想要吐掉口里的东西,却碍于面子,只能从鼻腔连连发出类似惊呼一样的求救信号,扫视眼前那堆零食。
文卓妍一个字也不说还这个样子,把对面坐着的陈烁看懵了,不明所以地以为她踩了地雷炸药,当场愣在那儿,嘴里的炸鸡都不嚼了。
沉迷于修图发动态的迟雨微这时终于抬头,抓住她摆动的一只胳膊问:“怎么了怎么了,你要吐掉是不是?”
“嗯嗯嗯。”
文卓妍被辣味刺激,眼角已经湿润,拼命点头。
“纸巾纸巾……”
迟雨微抓着她的手,眼神在四人围坐的中心一顿扫视,陈烁当即也明白过来,叼着吃了一半的炸鸡,双手因沾满油渍而蜷曲得像个鸡爪,在一堆凌乱的零食饮料上空胡乱挥舞。
奈何眼前凌乱纷杂,两人一时竟什么也看不到了似的。
很忙,但不知在忙些什么。
还得是文卓妍自己最先瞄到抽纸包装的一角,从宿舍带出来已经用过一半的抽纸,软塌塌地被压在两包薯片下,那是她之前担心被风吹跑的杰作,正要伸手去够时,面前赫然出现两张纸巾。
递来纸巾的手背青筋遒劲,腕骨突出,黑色牛仔外套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小臂,看起来白皙结实。
孟佑林塞到她手里,顺手又拧开一瓶抹茶轻乳茶递过来。
她闷声灌了好几大口后才垂眼说了声:“谢谢。”
好丢人啊,头都抬不起来了。
危机一解除,所有人松口气,一旁的迟雨微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问:“你这是吃到什么了,你刚才那个样子我真应该给你拍下来。”
“就是这个。”
她白了她一眼,愤愤抓起那盒姜糖,瘪着的嘴角还在不停咂摸回味,苦涩的抹茶早已盖住姜的余味,但辛辣仍在口腔内隐隐作痛,看清标签名字后内心更是苦不堪言。
裹满糖霜的淡黄色外表本身就极具欺骗性,再回想起这好像是在超市那时她自己为了掩饰而随手乱拿的,骤然一股自作孽不可活的悲愤感从天而降。
反观孟佑林,作为当时在场目睹全程,甚至推波助澜买下这盒姜糖的人,此刻全程淡定地坐在那儿看着她出糗,要不是她不想把人往坏处想,真就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是什么?”迟雨微看了一眼盒子侧身贴的标签,眼睛圆圆地瞪着,嘴角噙笑,“这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见。”
她的目光在迟雨微和孟佑林之间来回移动,他直接提前预判了她要问的问题,神情冷静甚至带点无辜地看向文卓妍说:“我带过来的,但是她挑的,我当时没仔细看。”
“我也没仔细看,谁能想到这么歹毒的东西会被放在果干区里。”文卓妍苦涩低头。
这么一说迟雨微才想起来,取笑闺蜜的笑意更加灿烂:“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咯咯得笑,还想说些什么,手里的姜糖盒被她隔空夺过,盖上盖子,随手放在了身后草地上,眼不见为净。
“快别笑了,你不是要玩游戏嘛。”
“怎么那么巧你自食恶果啊哈哈,你不是最讨厌姜嘛。”
文卓妍默然揭开三国杀的包装盒,只觉得头很沉重,耳后有块区域一跳一跳地疼,说来确实倒霉,怎么就能不偏不倚是她挑中,还第一个吃到。
陈烁啃完炸鸡,从容地擦了擦手随口说道:“你们这么熟,讨厌什么都记得。”
忘了他还被蒙在“学妹”的谎言里,迟雨微这时候才慢慢收起笑容,声音含糊:“对呀,毕竟以前同一个高中嘛,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了解。”
陈烁感慨:“看来你们关系真挺好的。”
文卓妍一个劲重复玩游戏吧玩游戏吧,手里弄不明白的卡牌被迟雨微拿走后,抬头对上孟佑林的视线瞬间惊了一下,生怕他拆穿她们,见他要开口说话,嘴唇紧张得抿成一条直线,恨不得上手捂住他的嘴。
“原来你们是一个高中的,怪不得认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细想就觉得哪里很不对劲,在她和迟雨微拼命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埋头研究三国杀卡牌角色怎么玩也于事无补的过程中,陈烁接过话茬,无意得知了孟佑林本科是江城大学,考研才到了航大。
对此除了他本人云淡风轻,其他三人都显得十分不淡定。
一来航大虽然食品专业领先全国,但江大的学校综合排名稳居前列,比航大高出许多,再加上江大地处东南沿海,任谁综合考虑未来发展也都会优先选江大,只是奈何水涨船高,每年的最低录取分数线也居高不下。
作为很多学子挤破头也只能仰望的梦想学府,孟佑林居然在考研分数足够的情况下不留在本校江大,却来内陆佼佼者,实际上比江大差了不知多少隐形差距的航大。
旁观者人人惋惜,做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选择的当事人却只用一句对蒋老师的课题更感兴趣,这种轻描淡写、不足为人信服的原因简单带过。
二来,迟雨微那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惊呼的同时也将文卓妍最心仪江大的事和盘托出,害得大家转而开始回忆起考研那段痛苦不堪回首的岁月,顺带又比较起各自现在的导师,讨论到她跟的魔鬼导师李寒山身上。
李教授的严苛程度,连航大本科生也多有耳闻,除了对他手里的课题实在感兴趣或者实在没办法了之外,基本上只有外校才会自讨苦吃选择跟他读研。
对此,这里面唯一一个本科外校的孟佑林也承认,的确是来了以后才发现李教授的恐怖之处。
说着,澄明的目光移到文卓妍身上,脑海里自动回忆起去年秋天他准备实验竞赛时,她也成天泡在实验室里的模样,来不及吃午饭就在等离心的过程中啃两口面包,为了液相结果等到半夜,只能飞奔着回宿舍楼敲宿管阿姨的门。
纵观文卓妍这不到两年的研究生生活,她已经为李教授贡献了一篇一作、四篇二作,目前还有两篇论文没发,可谓硕果累累,当家牛马。
她上头两个研三学姐已经放弃读博,早早外出企业实习,当年带她做实验的热心善良大师哥也博士毕业,进了航城本地的科学院工作。
而她告别实验菜鸟小白的第一个噩耗就是被放养。
导师频繁外出学习、开会还不忘了时刻push她,去年又以实验繁忙没空带学生的理由不向学校提交招生名额,导致她现在独自扛起所有压力。
她其实在无数个深夜赶宿舍门禁的路上暗暗发誓,绝对不可能继续读博了。
但这话只徘徊过她心头,却从来没真的对谁说过。
此刻也不想说。
毕竟没有哪个人读研是真正轻松顺心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存在苦楚,就不必把负面情绪说出来,让别人一起承受。
“还是玩点别的吧,玩三国杀,咱们四个人太少了。”文卓妍看着卡牌规则,平静地提出建议。
迟雨微为了给孟佑林灌酒,几乎把全部家伙事都带来了,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三国杀、大富翁,甚至扑克牌都带来了。
可惜今天的风实在太大,刚把牌都码放好,还没开始就被屡次打断。
轻薄的几张纸片稍有不慎没找东西压住,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看着大家轮番冲出去满草坪地追着纸片到处捡的模样,每个人又好气又好笑,迟雨微出去追时甚至引来小狗,上演了一场追逐玩闹的大戏。
最后不得不放弃这些桌游。
“没事啦,谁也没想到下午会刮风,正好就当运动了吧。”
文卓妍将纸牌摞成瓷实的一块,收进盒子里,还以为迟雨微兴许会放弃。
结果她一只手托着腮心里想的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坐下喘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随即产生新的念头,一拍大腿,搬出她最拿手的酒桌游戏。
“我们可以来玩捉鸭子。”
“捉什么?”
陈烁眉心紧蹙,嘴唇微张,仿佛真的没听清,实际脸上的表情说明是从来没听过。
“就是类似行酒令,我们一起拍手打节奏,由第一个人说‘捉鸭子’这三个字,顺时针第二个人接上‘捉几只’,第三个人随便说个数,由第四个人说捉没捉到,捉到了要模仿鸭子叫,有几只就要有几声。”
听起来并不复杂,孟佑林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陈烁挠了挠后脑勺的短发,似懂非懂,迟雨微介绍完提议先试玩一遍,等正式开始时出错的人就要接受惩罚。
惩罚是喝一杯酒,还要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一样进行,内容由大家制定。
正要开始,文卓妍摇头:“这游戏人太少也不好玩,还是换一个吧。随缘报数字怎么样?”
“好,这个也行。”
在迟雨微放下调酒器的拍手声中,两位男士很快也欣然同意。
叮叮当当的酒瓶出场,满满一瓶乳黄色的养乐多掺进五十毫升伏特加里,酒精包裹黏腻的奶味挥发在空气里,丝丝缕缕,瞬间抓住所有人的感官。
饮料瓶盖拧开,陈烁抻着脖子往里看,文卓妍将一瓶草莓和蜜桃的复合型果汁小心翼翼递过去,桃红色的液体在瓶口轻轻摇晃,她轻车熟路地帮迟雨微倒进去,带着些许酸甜的果汁倾泻而下,占满大半个调酒器的空间。
游戏开始前,为了给输的人提前准备惩罚,迟雨微展示起自己的手艺,不锈钢的调酒器严丝合缝地合上,在她手里上下有规律地摇动,树影斑驳的阳光下,偶尔闪过金属凌冽的光芒。
两人一个动作行云流水地调酒,一个心有灵犀地帮忙,没有一丝多余忙乱和询问,这可把陈烁看呆了。
“你们经常这么喝酒吗?”
“嗯~烟酒僧都是这样的呀,难道你压力大的时候不喝酒发泄一下?”迟雨微得意地挑眉一笑。
陈烁呆呆摇头。
她就开始热心地和他交流起微醺学习法,说着揭开调酒器盖子,混合着果味和淡淡奶香的独特酒精瞬间溢散开来,碰撞而产生的泡沫在分装纸杯的过程中沙沙作响,文卓妍咽了口口水。
沉默许久的孟佑林忽然开口:“那得酒量不能太好吧,不然要喝多少才能喝到微醺。”
“开玩笑,今天咱们就比比谁酒量最差。”
迟雨微满脸都是被质疑和挑衅的不服,撸起防晒衣的袖子,卡在手臂上,露出手腕上看起来勒得有点紧的彩色编织手链。
“有些人说不定酒量差、酒品也不行。”
“是嘛,谁酒品不行呢。”
文卓妍坐在两人中间默默听着,感受到头顶飘来的视线,多少有些心虚。
她酒量并不好,况且今天一早起来就不舒服,现在只希望游戏这一趴能赶紧结束,正祈祷着,脑袋半放空似地顺手拿起一杯倒满的纸杯要传递给孟佑林。
“不是说好了你不用喝。”
“啊——”
迟雨微会错了意,伸手想拦下时动作太快没收住,不小心撞上了文卓妍手腕,剧烈的一阵晃动,根本来不及反应,浅粉色的酒水顷刻洒出来一半,撒落在中间的零食包装上,溅在野餐垫和衣服、裤子上。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太快了不是故意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抽纸,擦衣服的擦衣服,擦零食的擦零食。
文卓妍最忙,她离得最近,酒洒落时不光湿了一手,还溅出许多在衣服上,好在仔细一看,只有牛仔背带裤裤腿上湿了一块,因为在腿内侧所以并不显眼,只是贴在皮肤上凉凉的,酒精味也很明显。
她接过纸巾按在裤腿上,下意识闻了一下又多抽了几张纸继续吸水。
另一只手僵在半空举着杯子半天没动,混合着果汁酸奶的酒粘嗒嗒地挂在指缝,滴落的同时也有冰凉湿润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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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手背蜿蜒滑下,勾起些许痒意。
难受,但只能忍着。
迟雨微正手忙脚乱擦野餐垫那层薄薄的布料,根本来不及帮她。
文卓妍只能自力更生,忽然一只温热粗粝的手掌覆上,稳稳接过那半杯酒,细心地用纸巾帮她擦干净手臂、手指。
无意抬头时,撞见孟佑林正认真擦拭,神情冷峻,赶紧抽回手臂,磕磕巴巴说了句谢、谢谢。
他的动作随她的抽离而定在那儿,但仅一秒,孟佑林退坐回去,将纸巾扔进垃圾袋里。
轻声说了句:“不客气。”
很轻很悦耳。
她重新拿了一个纸杯给他,“给你。”
“哪里不舒服吗?”
“嗯?”文卓妍惊讶抬头,“没。没不舒服。”
“刚才擦你手的时候,发现你手很凉。”
“哦、是,风吹的而已,没想到下午风有点大。”
她尴尬地扯动嘴角,余光瞥见迟雨微还在忙活,仔细一看,差点被她吓到。
迟雨微脚边大大小小一堆瓶子,擦野餐垫之后直起腰时,差点提倒脚边盛着酒水的调酒器和几个小纸杯。
“以防万一,这个我先帮你收着,等需要添酒的时候再问我要。”
“好。”
迟雨微也知道自己好动,点头后文卓妍捧起调酒器,挪到她和孟佑林之间的空地上,至少他不太爱动,放在这里目前比较安全。
为了游戏的公平性和有趣,孟佑林主动提出可以帮文卓妍喝酒,这让迟雨微喜闻乐见,内心为自己计划即将达成而暗自狂喜,即使文卓妍说算了,她可以喝饮料代替的,也遭到反对,连看似老实人的陈烁都不知为什么出来帮腔,最后只好同意孟佑林的说法。
迟雨微深呼吸一口气,游戏开始前信心满满,沉着冷静,几局下来没想到对面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却已经快要喝饱了。
空旷草坪上的风一吹更是上头,想赢下一局的心更加急切,玩起游戏的状态不禁越发浮躁。
其实另外两个男生也没好到哪去,但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最清醒的人,文卓妍发觉迟雨微还是失算了。她已经开始眼神飘忽不定,而孟佑林还能安稳坐直,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丝酒醉的红晕。
看来酒量很好。
真是深藏不露。
人少,报数很快就能决出最后一名,尤其在陈烁得知不抢着报数,轮空也算输之后战况愈加激烈。
每个人都因心慌开始有不同程度的失误,而孟佑林接连举杯的同时,只肯选择真心话的行为让迟雨微始终抓不到整他的机会,几次之后,终于在他一口咽下整杯特调后出言阻拦。
“不行,你已经选过真心话了,该换个别的。”
陈烁很不满迟雨微这个决定,毕竟也关乎了他输了之后的选择,脸色酡红地举起手掌:“凭什么不能一直选真心话?开始之前你也没说还有这种规则。”
“总问问题,一个人哪有那么多可问的,玩游戏总得玩得起好吧。”
孟佑林似乎是早就看出了她的意图,从鼻尖哼出轻笑:“或许,我也可以用多喝一杯作为交换。”
“一直喝酒没意思,”文卓妍说,“要不换个人提问好了。”
“那好,你问。”他在迟雨微做出反应前率先回答,一双清澈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文卓妍。
“……”她一愣,随即平静开口,“你的梦想是什么?”
“噗哈哈哈哈哈……”迟雨微捂着肚子大笑,“这算什么问题,换一个换一个。”
“换我来问,我问。”陈烁自告奋勇,又是高举手掌,却在孟佑林转过去时问了个有关最近某个实验数据异常的疑惑。
“你这都什么呀,还是我来问吧。”
迟雨微一点也不耐烦,因为她根本听不懂,在加上酒精的作用,孟佑林的回答传到耳边时像一团棉花一样柔软而模糊地堵在耳朵里。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几局过后,日光倾斜,野餐垫大半的区域都蒙上树荫,文卓妍感觉风从四面八方往身体里钻,耳后有根筋突突地跳着疼,一直延伸到额头一侧。
她神色恹恹地说:“算了吧,别喝太多,要不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红色帽檐遮住忍耐的眉宇,鸭舌帽下一张小脸圆润白皙,裸粉色的腮红淡扫脸颊,一切自然得像是真实面容,除了嫣红的镜面唇釉,看不出太多妆容的痕迹,更看不出妆面下有任何异常。
从孟佑林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下半张脸,与平时实验室里戴着口罩的上半张脸不同,她的下颌窄,尖细的下巴不笑时略显难得的凌厉,唯有鬓角拂乱的碎发稍显往日活跃灵动。
他倾身悄悄往右挪动几分,勉强挡住风口。航城春日的风总是躁动的,卷起地上散落的花瓣,吹向不为人知的角落。
风似乎小了一点,但头还是疼的,文卓妍收拾了几件东西,塞进快要满了的垃圾袋里,两个男生也跟着收拾。
忽然陈烁接了个语音通话,挂断后带着歉意地皱起眉头,他导师以为他在实验室,让他帮忙去办公桌上找一个U盘,捎到校门口去。
“可是你这样没事吧?”文卓妍担忧地看他,“用不用我帮你去送。”
“不用我没事,可是这里……”他因为现在有事要走,不能一起收拾垃圾而感到些许愧疚。
孟佑林头都没抬直接说:“这里我们收拾,你快去吧。”
文卓妍也善意地说:“没事你快去吧,张老师等久了该问怎么回事了。”
“哦好。”
“小心点。”
“好。”
风卷起花瓣,也带起落叶和尘土。
她没注意到的方向里,有个视线不甘地紧紧盯着她。
迟雨微脑袋昏沉沉的,已经不能思考,笑眯眯嘟囔了一声,倾身一靠便要歪倒,文卓妍眼疾手快扶住,和她倚着彼此肩膀斜坐。
“啊!”
突然背后一记重击,像被风踹了一脚一样柔软但力道很足,原本倚坐的平衡骤然被打破。
“小心。”
一阵惊呼声后,迟雨微朝她这边倾倒、挤压,躺倒在草坪上,长发披散开来,身上搂着“罪魁祸首”——一只柴犬。
它柔软的黄色毛发在光线照耀下发亮,但文卓妍看不到了,她被猝不及防压倒前差点扑倒左侧的调酒器。
虽然已经喝了很多,但里面还剩不到一半的液体。
幸好孟佑林及时撑起身,从一侧揽住她肩膀,电光火石间四目交汇,远远看上去,这个相拥的动作暧昧极了。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的狗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远处一个小姐姐跑过来,抱上沉重的“腻子”就跑,来不及别到耳后的长发遮住上扬的嘴角,笑意里满是不可言说的情绪。
懂的都懂。
12. 皎洁
那天过后,文卓妍真如预料到的来了例假,因为特殊时期免疫力下降,顺带还伴有头疼、喉咙肿痛、咳嗽等感冒症状,总而言之浑身都不舒服。
当晚吃了药却还是发烧了,第二天醒来意识昏昏沉沉,她都怀疑昨夜被谁抬走拆过再重新组装起来。
每个关节都很痛,四肢酸软无力。
好在她未雨绸缪,早就设置了周一定时发给导师汇报工作的邮件,于是心安理得地在宿舍睡了一整天,傍晚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像滚过油锅一样浑身骨头酥疼,因为发烧冒汗,耳边两缕汗湿过的头发变得黏哒哒的。
打开手机有十几条未读信息,都是迟雨微的絮絮叨叨。
昨天送她回去时人已经喝得意识模糊的状态,只能被扶着上楼,再看今早清醒后发来的消息。
其中一条写着:[孟佑林这种人最好追啦]
看这样子,应该是还没彻底醒。
文卓妍回了她三个点,蒙上被子倒头继续睡觉。
接下来一连两天,反正实验室也没有地方,文卓妍就安心呆在宿舍晚起早睡,头不晕的时候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改论文,奈何到底身体欠佳,盯着屏幕不用一个小时就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恶心的是鼻尖泛酸,嘴都张了半天却又死活打不出喷嚏,那叫一个不爽。
不过迟雨微难得安静,没再回过消息,看朋友圈动态连发数条到处和朋友玩的合影,应该是把孟佑林这茬抛在了九霄云外,短时内是没空看手机了。
这几天她生病待在宿舍,三个好心室友轮流帮忙从食堂打包三餐回来。
眼看快到午饭点了,文卓妍起身到饮水机前接热水,宿舍的门正好被推开,舍长拖着沉重步伐进门。
“哈喽。”她关心道,“实验不顺利吗?”
舍长面无表情径直往里走,经过她时嘴角撇向下,点点头说:“是啊,我都不知道那个菌为什么都死了,师哥说他涂的没有。唉,睡个午觉下去再去看看吧。你今天好点了吗?”
“好多了,刚才量了温度,感觉降下去了。”
她接过舍长带的爱心午饭,塑料袋包裹着沉甸甸的透明打包盒,盒子内结出一层雾蒙蒙的水蒸气,坐下揭开柔软牢固的盖子边沿,热腾腾的肉香充盈味蕾。
生病的时候才知道饭菜香是多么不容易。
“那你也要记得吃药巩固一下。”
“嗯。”她扒拉两口饭,今天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可对着自己手机却莫名感到陌生,“最近有什么好看的下饭电视剧吗?”
“你看我像是会知道的样子嘛。对了,今天上午……诶?”舍长站在阳台上疑惑,“这谁的衣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扭头看去,文卓妍差点被嘴里的饭呛到,还没彻底消肿的喉咙让原本不自然的吞咽更加艰难涩痛。
“那是我的。”
“你的?”她用晾衣钩取下一件宽大的黑色牛仔外套,“已经干了,那我给你取下来了哈,我要晾白衣服。”
“嗯好,你拿下来吧。”
前几天野餐收拾到最后,腰侧的衣服料子很凉,摸了一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染湿了。
原来先前调酒器被碰倒,所剩不多的液体没全洒出来,只流出了一小滩粉红色的水渍,她被孟佑林扶住前刚好沾到,俩人都忙着收拾分类垃圾和零食,没人发现。
分开前他脱了自己的外套说她穿上可以遮一下,本来文卓妍是觉得没太有必要,但他一直坚持,还说风大可以保暖,她急着送迟雨微回去,直接套上说声谢谢就转身离开。
回了宿舍后丢进洗衣机洗干净晾上,准备晒干了就送回去,结果生病发烧,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舍长提着衣服的衣架挂在床边栏杆上,转身要回阳台前又回头嘟囔:“怎么看着那么大码,你什么时候买的?”
手机里的综艺嘉宾笑声不断,文卓妍按了个暂停,仰头微笑,不着痕迹地撒了个谎:“刚买,尺码太大了不合适,我正准备退货呢。”
舍长不疑有他,还嘱咐道:“那你可得抓紧点,七天无理由退货,别超时间了。”
她嘿嘿一笑,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刚才准备说今天上午怎么了?”
“嘶……我忘了,等我想想。哎我想说啥来着?”
文卓妍目送舍长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走出宿舍,步伐里流露出深刻的自我怀疑。
“今天上午有啥事儿来着?”
等舍长彻底出去,回头再看栏杆上挂着的那件外套,盯着它的眼神逐渐失焦。
以前总觉得肩宽、腿长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如今这件衣服摆在眼前,再回想它在孟佑林身上的样子,还是这么认为。
当然他的出挑不光在身材和长相这么肤浅的方面,就像辛然师姐说的,他科研能力的确很优秀。
有本科江大这个学历本身已经是一个无比耀眼的起点了,能够让蒋老师破例招收男学生,不惜借用别的老师一个名额,更不容易。
兴许未来他还会通过蒋老师得到更多资源和人脉,做出更多成果。
再过不久还要出国留学,接触国外更先进的实验室和课题,甚至留在那里。
这么一想,孟佑林拒绝和同门社交,拒绝她和迟雨微问他要微信也很合理。
她和他的交集,只会存在这短短的三年研究生涯里,一旦毕业,大家的人生就会进入各自的新阶段。
隔着天南海北的异国他乡,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浅短脆弱,自然而然就会淘汰掉不同路的人。
大家时间宝贵,就不必浪费在迟早都会结束的关系上。
也许再见面时,她顶多是跟随学校出去学习研讨的大学专业讲师,而他已经能够引领食品专业科技前沿,成为带着自己实验室团队新的科研成果,站在国际论坛会上发表演讲的优秀学者。
台上台下,两人眼神触及的瞬间也只会遥遥点一下头,对曾经的同门微笑示意,仅此而已。
也许,他还会像她早已记不起本科同学的名字一样,把她的名字和莫须有的所谓表白,甚至是她这个人都一起统统忘掉。
好在她和他也的确没有多深刻的联系和感情,索性现在就趁早放下,长痛不如短痛。
望着衣服出了会儿神,她起身取下,折好、放进桌下一个纸袋里,点开孟佑林头像准备问他在哪,衣服洗好了,她送去还他。
字还没打完,屏幕上方弹下来一条陈烁的消息。
自打野餐那天和陈烁加上微信,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发消息。
那天迟雨微最后喝的有点多,说的话也大胆随意不过脑子,直接问孟佑林为什么不给她本人的微信,拦都没拦住。
本来文卓妍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完全清醒的人,在那儿听着就很尴尬了,结果孟佑林还会顺水推舟借用她说过的话反问。
“我的?你们想要的不是别人的微信吗?”
文卓妍吓得捂住闺蜜的嘴解释她喝多了,最后还是陈烁迷迷糊糊说起他还没有文卓妍微信才算结束这场闹剧。
当着孟佑林的面递给陈烁一个二维码,听他念出了自己没来得及改掉的微信名。
想想就耻辱。
此时陈烁发来消息,她先是返回到个人页面改回了原来的微信名,回过头再看,竟然是一条求助信息。
[文卓妍同学,打扰了,我现在在篮球场训练,没办法回实验室,我想麻烦你帮我拍一下十二点的数据,这对我真的很重要,错过今天这组数据就不连贯了。拜托你了]
文卓妍不解:[我不在实验室,你找别人吧]
这要搁平常不过是举手之劳,她随口就答应了,但这两天感冒难受,本身今天也没有要去实验室的打算,再加上才刚加微信没多久就找她帮忙,心里多少让人有点嘀咕。
回绝后她扒拉几大口菜,并没当回事。
舍长恰好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回来,一进门就豁然开朗地笑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想起我刚才要跟你说,上午辛然师姐来实验室找你,说要去篮球场看比赛,结果你不在,她就叫上别人走了。”
全校每个学院一到春天就有各种运动比赛,陆陆续续会进行到下半年,等大约国庆期间再举办全校运动会。文卓妍整天不是工位坐着就是实验室站着,早把这茬给忘了。
结合刚才陈烁的消息来看,估计要轮到学院的研究生篮球赛了,专业里女生比男生多,基本上没有身体问题的男生都得参加,那孟佑林这会儿应该也在篮球场吧。
“咱们学院什么时候比赛?”文卓妍筷子上的肉突然停在嘴边。
“你说篮球赛啊,”舍长边挂衣服边说,“不知道,我也没去看,要不你问问辛然师姐吧,她应该下午也在那儿。”
陈烁这会儿又发来信息:[这周六要和环境学院比赛,实验室都没什么人了,拜托你了,你和孟佑林是最靠谱的,可是他现在也在篮球场,所以只有你能帮我了,拜托拜托]
看这言辞恳切小心翼翼的样子,陈烁一般有事也不轻易求人,既然开口就不能辜负同门的信任,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到十二点,她快速吃完,边嚼边打字。
[放心我马上过去]
***
实验室果然如陈烁所言,推门一看只有三个女生在。
这么好的机会不可多得。
当即文卓妍翻箱倒柜找齐所需溶液和烧杯量筒,打算趁大家都去忙的这段时间里,抓紧时间把实验做了。
掐着点儿十二点拍下电脑上显示的液柱数据,准备发给陈烁,结果看到弹出来的相册小图时指尖顿住。
在她刚拍完的三张照片之后有张十分陌生的照片,辨认不清是什么,点开一看,是一张动态模糊的抓拍图。
大致还能看得清一只白皙到糊成一团的手背还有边边角角的零食饮料。
瞬间福至心灵,回想起野餐前在超市遇到孟佑林那次,这照片应该就是俩人在收银台前她摆弄手机时不小心拍的。
指尖抚过光滑的屏幕,本应清晰的手指关节在照片里变得朦胧。
但说实话,也好看的,而且这种“面目全非”的边角料,她如果不说,或许连本人来了都认不出吧。
文卓妍鬼使神差地长按,选择设置成手机壁纸。
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问就是网图。
刚设置完,调整桌面软件位置时,手里一阵震动,炸出心虚。
是孟佑林回复她还衣服的信息。
[再说,这两天没空]
学院篮球队这几天训练,确实应该很累,要不她直接把衣服放他工位上,等有空来办公室拿走。
文卓妍打完这串字刚准备发过去,食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一股脑删掉。
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总得当面再说声谢谢也好,毕竟野餐那天孟佑林喝的一半的酒都是因为她输了。
斟酌片刻,敲下一行字:[听陈烁说你们在篮球场准备比赛,我送过去吧,二体还是三体?]
这次一鼓作气发过去就锁上手机,投入溶液的配制当中,看都不看对面会不会显示正在输入,当然,孟佑林回复的消息也是在十几分钟之后才发过来。
[都不在,你放我工位上吧]
[ok]
很难说清此时是一种什么心情,但文卓妍深刻理解了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这句话的真谛。
他就像她一只候鸟短暂路过她的心巢,过了春夏,待到秋冬,终究还是要飞向远空,消失不见的。
还有一年多点的时间毕业,很快的,不必放在心上。
放下手机,她重新戴好实验手套,拿起移液枪埋头忙于实验,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日光偏转,实验室只剩最东边的墙根旁还有太阳直晒,可室内闷热异常,让人头晕脑胀。
才阳春三月就有了闷热夏季的感觉,文卓妍本来就感冒还没好,鼻涕阻塞,戴着口罩更觉呼吸不畅,转身开窗让室内空气流通,回身坐下时,实验台对面的研一师妹抬眸一瞥,惊呼出声。
“师姐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咳咳,热的吧。”
“不要紧吧,生病了还是要多睡觉休息啊。”
师妹放下手里试剂,口罩上露出的眉眼写满了担忧。
读研嘛,身心脆弱是互相心照不宣的共识,这方面师妹的导师也就是陈烁的导师,张老师深有感触,正因如此她对学生的人文关怀也算不错。
听说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带当地特产美食分给学生,奖学金和补助发放得及时,有意见也不会当面或者发消息训斥,都是找博士生代为转达,暗示也不伤人面子。
除了实验方面盯得紧,总体上还能让人喘得过气。
“没事,就是前几天吹风着凉,感冒了而已,不要紧。”
“哦哦,”师妹点点头,声音仍然挺紧张,“师姐你记得多喝水。”
“放心吧,没事。”文卓妍忙完手头工作,长舒一大口气,摘下手套抚上额头。
好像有点烫。
不确定是不是手背温度较低产生了错觉,又用手心试探,感觉只是正常体温。
怀疑来怀疑去,中午吃完饭没吃药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刷试管的手被清凉的自来水一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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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浑身发冷,预感到不适,她润洗后麻利放进烘干机,身上实验服脱下来一卷,塞进实验台抽屉就转身出门坐电梯下了楼。
天大的事她现在也要回宿舍睡觉,今晚也不打算来了。
晕晕乎乎走回去的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路过校医院时都走过去了又折回来,想起宿舍还剩半板退烧药,看这情况有必要得补一点,有备无患。
航大校医院配备齐全,位于一栋全校中央的四层小楼,每年学生体检都在三楼、四楼进行,一楼主要负责挂号和药房取药,文卓妍进了大厅,在一楼左侧窗口刷校园卡挂号后轻车熟路从中间楼梯上二楼,左拐进诊室。
一上楼,刚好从里面出来两个小姑娘,互相挽着胳膊,你推我搡,嬉笑低语,神情跟她和迟雨微在路上蛐蛐帅哥一个模样。
抬头看见有人,赶紧闭嘴、低头快走,文卓妍没听见说了什么,回头看她们仍低低地笑着,小声惊呼,快速下了楼梯。
二楼除了上楼左手第一间诊室外,其余房间均不开放,诊室里有道门可以和隔壁房间连通,以往文卓妍来时都是关着的,她还以为是道死门,结果今天一站门口就能透过敞开的连通门看见隔壁二号诊室,里面两排整齐的栏杆病床,其中一床周围有蓝色的床帘围挡,帘上的褶皱还在晃动。
看起来床上有人。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阿姨在电脑上确认了一遍挂号信息,转身对还在门口的文卓妍说:“来,刷卡,什么症状。”
一号诊室里左右四张办公桌,每次来却只有一位医生在问诊,听说是每半天就轮岗一人,诊室每天二十四小时有人,相当于急诊。
文卓妍没半夜来过也不知道真假,目光往隔壁望了一眼,快步走到桌边坐下,校园卡在刷卡器上一搭,先扣掉一毛钱。
医生本来在电脑上勾选药品,听完她的描述停下按动鼠标的手,身体微微朝她坐的方向转动,仔细盯着她上半张脸瞧,看得她一愣,幸好脸上还有口罩,实验室戴的医用口罩已经在她出门前被扔进了垃圾桶里,现在戴的是一副新的、卡通图案的口罩。
“量体温了吗?我看你眼眶周围还是红的。”
“啊?上午量了,已经退烧了,眼红可能是我刚做完化学实验吧。”文卓妍解释。
她心安理得地怪在化学药品上,毕竟不可能是熬夜,最近几天睡得已经够多了。
但医生表情仍然凝重,继续问道:“你现在有别的症状吗?怕冷、或者什么其他……”
“没觉得冷,但是吹到风觉得头晕晕乎乎。”
她的声音逐渐弱下去,不知道医生什么意图,只见神情严肃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温度计递过来,语气倒是平静轻松。
“你先在这儿量个体温,不行就直接打吊瓶吧,反复发烧光吃药不行的。”
“哦、好。”
她一直拿校医院当做买药的地方,还从来没在这里吊过水,迟疑着接过那支透明老式温度计,无所适从地不停眨眼,又见医生起身绕过她,从隔壁诊室之间连通的门过去。
温和不见情绪的声音隔着墙壁隐隐传过来,她听见医生对隔壁床上的人说:“同学你好点儿了就可以下楼拿药走了,记得二十四小时内冰敷消肿,第二天再喷药,有条件的话可以热敷。”
“好的谢谢您。”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回应,却不见人影。
医生回了句清晰的不客气,再过来时已经开始脱外面的白大褂,挂在诊室门后的衣架上,检查完桌上和包里的东西又回到文卓妍旁边要温度计查看。
“37.9℃,”她甩了甩温度计,收进抽屉,“有点低烧,可能晚上会严重,以防万一留在这儿打完吊瓶再走吧。”
等文卓妍刷卡付钱,到楼下领完药瓶和针头、输液管再上楼,医生领她进了隔壁诊室床上坐下,扎完针就说要下班,待会儿同事过来值班,她已经交代过了。
高跟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坐在简易的栏杆硬板床上,旁边床位还围着蓝色的遮挡围帘,看起来那个男生还没走,可他也不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搞得她没带耳机都不好意思看中午没看完的综艺。
文卓妍呆望头顶液体一滴一滴坠落,顺着针头滑进自己血管里,周围落针可闻。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安静,低头一看,是妈妈打来的微信语音。
通话内容一如既往的简单,大致就是问这几天生活如何,吃的怎么样,又嘱咐天气预报里说最近几天航城要降温,记得别着凉。
她连连点头,隐瞒了生病的实情,只是说起最近生活上的小事时语气略带脆弱和撒娇。
这点异常似乎被妈妈察觉,立马追问是不是最近科研压力太大,嘱咐注意休息和情绪调解后又回到了熟悉的打鸡血环节。
“妈妈相信你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即使是不擅长的事也能完成到最好,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能过去,对了,申请读博的事怎么样了?你和导师说过了吗?李老师说什么?”
文卓妍嘴唇翕动,视线往右边一动不动的帘子看了一眼,心下忐忑,又安慰自己反正都不认识,被他听到她说了什么应该也没有关系,出了门谁会知道是她。
“妈,我说了招生简章得十月才出来,而且李教授出国开会去了,下个月才能回来。”
“那你可以先给他发消息呀,或者发个邮件,博士名额比研究生还少,你抓点紧,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你看你研二就要结束了,这都三月了,马上就要研三了,你跟李老师这么久,都很熟悉了,他肯定愿意让你继续跟着他读博,别光顾着闷头做实验,到时候又像考研那样,让别人抢先占了名额就晚了。”
别的教授的博士名额可能不好抢,李寒山教授的应该不难,她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要敷衍。
“知道了妈,李教授比较忙,我会发邮件给他的,但看不看我也不能保证。我还要忙,先挂了。”
贴在耳边的手机开始发烫,她靠着咯人的栏杆床头坐在床边,低头揉捻着外套柔软敦实的衣角,声音很轻。
唰得一声,塑料环摩擦着金属杆,旁边蓝色的围帘骤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平放在床尾一只白皙光滑的脚,脚踝边压着冰袋,围帘继续收紧,露出孟佑林的侧脸,他支着一条腿斜倚在床上。
“你这孩子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什么都等着我来操心我能忙得过来嘛。月底清明节什么时候回家?我跟你爸好好和你聊聊。”
手机里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内轻微泄出,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脸上划过一瞬间尴尬。
回了一句清明不放假,她要做实验,就匆忙挂断通话。
13. 流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听你打电话。”
孟佑林身穿白色短袖,一侧肩膀挂着件灰色连帽运动外套,露出的那条手臂肌肉线条明显,简单宽松的灰色运动裤其中一支裤管稍微挽起,露出的脚踝红肿异常,冰袋附在上面,融化出的水珠浸润得皮肤莹白透亮。
“我知道。”
文卓妍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床尾,盯了好一会儿,忽然不好意思地慢吞吞问:“你的脚……还好吧。”
说完后知后觉这话有多愚蠢,肿成那样,不疼就怪了,还问好不好,简直像往人伤口上撒盐。
抬眼发现他露出的手臂侧面涂着一片红红的药水,看起来比伤口本身还要触目惊心,嘴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
但意识到他说的不在篮球场不是骗人,莫名开始庆幸他并不是不想和她见面,心里好受许多。
孟佑林见她脸色好似航城夏日的雨季,晴一阵阴一阵,又因为听见了她刚才对医生自述这两天反复发烧感冒的情况,眼神冷冽几分,脸色说不上有多好看。
他挪开脚边冰袋,观察了一会儿又重新敷上,原本那只露在外面的胳膊伸进袖子里,坐直上身,穿好外套,和她对坐床边。
“普通扭伤而已,医生说没大碍,没有伤到骨头、韧带,休息几天就好了。”
下午男生们打球打到无聊,张磊大师兄作为队长,投进一球后兴奋提议分成两拨人,专门练习在赛场上传球、拦截。
某次抢夺篮板时,他起跳投进,落地时没看见身侧有人冲上来,脚下没站稳,身体再受到冲撞,一不小心摔倒,当场崴了脚,肩膀也有轻微擦伤,只好来校医院处理。
伤口消毒处理后,医生看着他肿得高高的脚踝,让他到二号诊室观察休息一阵再走,期间断断续续有人进来问诊,每次路过门口都要像看见珍稀野生动物一样对他行一段注目礼,这当中尤其是女生。
一次两次之后,索性拉上围帘挡住。
起初他着急离开,可脚踝的灼热肿痛难以忽视,冰敷一会儿下地尝试两步又坐了回去,大概就这么坐了一个多小时左右,文卓妍出现在门口。
怕被她看见这副狼狈模样,孟佑林赶紧重新拉上围帘,却不小心恰巧听见了她和母亲的通话。
文卓妍含糊地哦了一声,小幅度点点头:“那就好。那你还能比赛吗?”
下意识的关心让她不自觉脸颊泛红,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他明亮澄澈的眼睛像一汪水潭,直勾勾地注视着她,映射出她想靠近又不敢的真实内心。
尽管内心汹涌,但这场对视远比想象中短暂,甚至可以说是蜻蜓点水,在她还没细细体会出他眼底究竟是什么情绪时就已经结束。
孟佑林不着痕迹地看向别处,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安静环境内显得沉闷。
“不知道。”
“哦。”
这种答案无疑让人失望,甚至是感到丧气,瞬间杀死所有沟通欲,好多话哽在喉间,再也问不出半个字。
可出乎意料的,他反而紧接着问:“什么实验那么重要,还非要在发烧的时候做?”
刚才她和医生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李教授还没回国吧,你那个补充数据很着急?”
“啊?不是。”
带着针头的那只手在半空摇了摇,想起还在输液,赶紧放下。
“也不算很着急,只不过有事没弄完我心里就很不舒服,而且每周要邮件汇报,我不想让李老师觉得我这周好像毫无进展。”
她低头看向手背,原本舒展自如的皮肤被粘稠地贴在医用胶布之下。
紧绷的。
拘束的。
一道声线划开空气。
“不用着急,慢慢来也来得及。”孟佑林说,“你要是有困难可以找我。”
这话简直就像天降甘霖一样幸福,文卓妍惊喜抬头,莫名感觉他头顶有道神圣的光辐照下来,披在身上,暖融融的。
谁不愿意有个大神帮忙,哪怕不动手操作,只是聊两句或者指点一二,都比她一个人孤军奋战,迷茫疲惫时放眼望去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要强上百倍。
尤其是今天下午她帮陈烁拍数据时发现,他这次的数据整体很稳定,数据与数据之间差异化又很明显,结合野餐那天孟佑林教他的那三言两语。
水平如何,可见一斑,这顿时让她信心倍增。
“真的吗?”她兴冲冲问,“那我有些问题都可以请教你吗?”
“当然。”
“你对植物蛋白和多糖这类物质在功能性食品中的作用与影响也有过研究吗?”
说完她就看他明亮的瞳仁一晃,脸色很明显有些不自然。
其实她知道蒋老师不做功能性食品的课题,但江大有很多,听说还有关于抗抑郁性食品的研究和实验。
孟佑林本科在江大,兴许跟过师兄师姐的相关项目也未可知。
然而沉默代替了他回答。
她赶紧解释:“对不起,我可能一激动没组织好语言,我想问的是你在江大有没有接触过这类项目?对于植物蛋白和多糖的功能性研究,你有没有了解到哪位教授的课题比较先进?”
“江大官网上有介绍教授和相关研究课题。”
“哦。”
她抿着嘴垂下头,脑子里有根敏感的弦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很愿意聊起江大,和野餐那天一言以蔽之的状态如出一辙。
也许他在江大的本科日子也不是很愉快,也或许他并不喜欢这类课题,总之她不好意思再开口。
本以为提前从他这里能了解江大内部的事,应该能有效避开像李寒山教授这样性格不好的老师,然而结果不尽人意,看来只能以后另想办法。
似乎是怕尴尬,空气寂静了两秒,孟佑林再次主动开口:“你是对你导师的课题不感兴趣,博士准备换方向?”
“啊?呃……嗯。”她重新看向他,“我知道比较困难,但是我之前读过很多相关文献,私下也做过实验,虽然最后发表的论文很普通,李老师也说我浪费时间不务正业,但是我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她深知读博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其中艰难险阻可能比读研还要多还要大,找到一个性格相投、研究爱好一致的导师堪比中人生彩票。
至于这些为什么会和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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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林交代,或许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肯定,并不奢求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认同或者成就感。
可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我也觉得不错。”
这种诧异与惊喜的程度不亚于操作流程都不规范的前提下结果做出了理想的数据!
她就知道。
她与这个课题是双向奔赴!
“啊?你怎么知道?”
“去年化学竞赛,你拒绝和我一起参加之后,看你每天在实验室用两个计时器忙碌,就找了你的论文来看。”
文卓妍了然点头,低头腼腆又雀跃地嘿嘿一笑。
随即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说道:“我拒绝参加你的那个化学竞赛不是觉得没有意义,也不是看不上你的课题,只是……”
“只是没时间而已。”他坦然接上。
她点点头,又突然摇头。
“也不是啦,其实同时开三个实验或许辛苦点,但做完了会很爽。我没答应你是因为我觉得当时和你不是很熟……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共事……”
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一句话,她说完抿着嘴观察他脸色,但发现好像没什么变化,甚至眉眼间跃上笑意。
高中时迟雨微就说她是有色心但是没贼胆,喜欢帅哥也不敢上去打直球,只会眨着亮晶晶的一对眼睛对人冒星星,硬生生都看成流星。
那时候她还能辩解,年纪大了才发现机会都是主动争取来的,帅哥也一样。
但孟佑林不一样。
他都要准备出国了。注定只能成为她浩瀚人生里的一颗流星了。
流星划过苍穹擦出浓浓焦灼味。
“都不共事,怎么可能会熟呢?”
孟佑林一边眉尾扬起,向她发起疑问。
但她能说是因为他看起来很冷酷,不好相处嘛。
校医院二楼的门外走廊忽然响起一串急促脚步声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迟到了迟到了。”
一个看起来顶多三十几岁的年轻女人小跑进门,脸上戴着一副金属的无框眼镜,扎在耳后的棕色卷发精致时尚。
她进来先是往二号诊室门内弯腰探了一眼,才摘下托特包到门后衣架上找白大褂,边系纽扣还要边念叨。
“还好,患者还在。”
孟佑林随文卓妍的目光朝后扭头,三人齐刷刷对视。
医生迅速板起脸,看起来很专业地问:“还剩多少点滴没打完?就这一瓶是吧?有没有不舒服的症状?”
文卓妍仰头看向头顶少了接近四分之一的点滴瓶,眉心蹙起:“是,就一瓶,但是医生我好像有点晕,不确定是本身就晕还是输液的作用,这个要打多久?”
“恩……两三个小时,可能流速太快了不舒服,我帮你调慢点就好了。”医生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不过这个点儿,没吃晚饭吧,男朋友出去买点东西垫垫。”
她站在两个床之间的过道那儿抬手调节着输液管中间的滚轮,似乎没注意到孟佑林红肿的脚踝,只当他是来陪她输液的。
被她这么一说,文卓妍原本就红润的脸唰一下肉眼可见的红,根本不敢看旁边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