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穹之上》 58 少宗主的古怪 只思索了一下,宁景瞬间明白。 峰下的赤雾,并非是无端升起,实则是面前的人邪,无意触发了紫气塔里的某种机关。 现在的问题是,那人邪似嗅到了什么危险,并没有贸然进入幽境。但如此守在紫气塔边,已然是堵住了入幽境的通道。 缓住脸色,宁景强迫自个冷静下来。如他所想,约在一盏茶的功夫后,天空蓦然变暗,一声刺破苍穹的鹤唳,冷不丁炸在了耳边。 那原本死盯着的人邪,迅速后掠身子。不多久,两头全身光白的巨鹤,从云雾中出现,直朝着人邪俯冲而下。 人邪仰起头,发出一声如狼啸的凄叫,似震得整座峰峦摇晃起来。 匿在暗处的宁景,急忙捂住了双耳。只待声音平息,再摊掌一看,已经有些血丝黏在了掌心。 没有丝毫耽误,他迅速取出疗伤丹,整个吞咽下去。他向来谨慎,才能让自己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成功逆天改命。 踏。 未多久,只等调息完毕,宁景又听到了脚步落下的声音。他冷静抬头,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稳稳落在了紫气塔的另一边。 少宗主陈袭春! 宁景心底狂喜,正要踏出去,却发现此时的陈袭春,身子已经变得有些臃肿,脸庞之上,挂满了暴躁易怒的神色。 惊了惊,他迅速将身子收了回来。在先前的时候,他发现陈袭春变得有些古怪,不想此时再见,已然像换了一个人。 “少宗主,我就说了,不带那些累赘的弟子,我等很快就能赶过来!”陈袭春身边,彭铜也大笑落地。 紧接着,一个个的小宗主以及长老,都纷纷跟着落到陈袭春身后。 唯独没有那些弟子与村人。 “我刚才回看之时,发现那位乾坤派的苏宗主……嘿嘿,约莫还是个炼气境,却强行驭动灵力,召唤巨蟒化桥过涧,想来已经是爆体而亡了。” 彭铜声音又起。陈袭春与身后的一干人,皆是面无表情。唯有抬起的眼睛,都贪婪地看向紫气塔。 半空中,人邪与两头巨鹤的厮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暗处的宁景,听得心头难受。那蟒骨,是先前他和苏木一起在山门附近捡的,不曾想,苏木用作了救人。 只盘桓了一下,他并未露面,而是小心地后退,循着陈袭春这些人的来路,先寻找苏木等人的踪影。 迎着拂面的山风,原本久站的陈袭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急急回了头。 “少宗主怎么了?”彭铜谄媚发问。 “与你不相干。”陈袭春冷冷回了句,看着前方的一堆石林,一时陷入沉思。 …… “老苏啊,我的老苏啊——” 背着奄奄一息不断呕血的苏木,周大丙老泪纵横。在他的左右,余下的弟子和村人,已经丝毫的门派隔阂,纷纷聚了过来,都脸色悲痛地看向苏木。 自家的宗主和长老,都抛弃了他们逃命,唯有这位乾坤派的小宗主,透支灵气救了他们。 “宗主,我们怎办?”一个小昊宗的弟子,犹豫了会开口。 虽然赤雾暂时没有弥漫上来,但久留在此,必定是救无可救。而要是继续上山,如他们这些弟子与村人,都不大想往前走了。 周大丙回过头,面色也变得沉默。实际上,他是个小富即安的性子,比起什么修仙大道,他更喜欢找个好道侣延续香火。甚至说,这一路上他和那位苏木小宗主,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还交流了以后建造仙姑塔的志向。 抬起头,周大丙看着紫气升起的方向。他更明白,若是这些弟子村人去了那里,只会沦为被操纵的傀儡—— 等等……我看见了什么。 周大丙拼命揉着眼睛,脸色从谨慎担忧变成惊喜,最后“嗷”的一声,一把老嗓哭了起来。 在场的弟子村人们,也跟着纷纷抬头,当齐齐看见那个跃来的人影时,都拼命欢呼了起来。 “宁景道友啊!”周大丙像个孩童一般,哭着拼命挥手。 …… “便是如此了。”赶路之中,周大丙将事情一字不落地说完。 “我先前已经给苏宗主喂了疗伤丹,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肤肉上有灵气爆体,而且,他的经脉都逆乱了。” 宁景听得难受。要知道在先前,苏木塑土成兽之时,即便是平常的虎豹,都会被反噬。何况,这次是一条近五丈的蟒骨。 “宁长老,我们这是往哪走。” “往一处山洞。”宁景沉住声音,又看了看旁边的周大丙,“老周,你是个好人,秘境里危机重重,你无需跟着去,便带着弟子们回山。若我宁景在里头寻到了宝,会留着你的一份。” “宁长老啊,若是有雄风丹……则更好。” “一并奉上。” 回过头,宁景看了一眼余下的人。哪怕把村人计算在内,也只不过三十多人。可想而知,这一场远山摸宝,死了多少宗门弟子和普通村人。 “长老……我们想跟着去。”宁风和宁不凡两个少年,齐齐走了过来。 “回去。”宁景低喝。他何尝不知,这二三少年是在担心他。但真入了幽境,只怕会比远山更凶险几分。 “老周,切记我的话,穿过洞穴后,便立即往南山方向走。遇着烟瘴也不要怕,动作快一些,终归有一场活路。对了老周,还有多少避毒丹。” “我这还剩两枚,本门弟子身上都会带着一枚……约莫是七八枚。” “老周,都溶水袋里,大家分着喝了,先过了那道烟瘴。” 周大丙点头,随即认真看了几眼宁景。 “宁长老,若不然一起回去?老夫现在对于什么狗屁的幽境,还有那些宗门道友,真是受够了。” 宁景看了看昏迷的苏木,摇了摇头。 “不得,我还需上山一趟。” “宁长老……切勿离陈派少宗主太近。我派有个弟子,自小身子上就有苦茅草的异香,先前时候落单不见了。但我站少宗主身边之时,分明、分明嗅到了那股异香,是说话时从嘴里出来的。”周大丙语气发颤。 “比起和他们一起入幽境,我更想带着这些弟子们活下去。至少他们不会害我。” 宁景痛苦闭目。 便在这一时,他全都明白了。 从火水宗山门的覆灭,到陈袭春的连破二境……仰起头,迎着惶惶坠下的夕阳,宁景苦涩叹出一口浊气。 …… 血色的夕阳,血色的雾,还有一双血色赤红的眼睛。 陈袭春垂着头,不断喘着大气。他拢着双手,死死压住自己的腹下。那肉球金丹的鼓起,似是要压制不住了。 他痛苦仰起头,头发被风吹散,再不见谦谦君子模样。在夕阳的辉映中,他眼睛急急鼓起,两颗目珠已经彻底变得浊黄。 …… 59 神兽血可长生 “该死,还要等多久。” 紫气塔的另一边,李正目光发冷。在他的左右,追随的野修们亦是不耐之色。 在紫气塔前,那两头巨鹤不断发出唳声,与人邪杀得难解难分。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人邪要争宝,先遇着护宝兽了。 “李上修,人越来越多了。” 李正环顾左右,发现在紫气塔的附近,不仅有陈袭春那些宗派的人,还有从地方冒出来的修士,至少都有筑基境的实力。 “哪儿来的?” “或是在远山附近的野修,见着地动与赤雾,一下子赶来了……上修,有些不妙了。” “我知。”李正转着眼珠。只想了几息,便往后方走去。 不多久,角犬的吼声,以及老怪物贪婪的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立在一座石岩上。 陈袭春身子抽搐不已,拼命压着体内的暴躁。自然,他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许多人。 无可厚非,紫气塔里的幽境,太令人神往了。 “少宗主,我等不及了。”在旁,彭铜语气焦急。十余个宗主长老们,也纷纷围了过来。 “那两头巨鹤,说不得是仙人留下的护宝神兽呢。”彭铜舔着嘴巴,“我以前听师父讲,神兽血有延年益寿增长功力的效果。诸位请看,那人邪怪东西,分明是在杀兽取血,若不然他早进去了。” 包括陈袭春在内,在场的人都眉头挑动。 “三十年前,我是吃过神血的,腥红的一小滴滚过喉头……那滋味,啧啧。”彭铜还在喋喋不休。 他却不知,此时的陈袭春,已经要到了爆发的边缘。 前方的紫气塔边,那人邪总归是不敌,折断一只巨鹤的翅膀后,被另一只寻到机会,一下子啄碎了头颅,整具身子轰然栽下。 约莫是伤重力尽,两只巨鹤摇晃着走到塔边上,依然守护着不退一步。 “嗷——” 并未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头生着双角的巨犬,极为狡猾地绕到崖边,又瞬间跃了出来。 嘭。 那只折翅的巨鹤瞬间被兽爪扇飞。它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一个古怪的肉球从崖下弹出,重重撞在身上。一张只剩皮骨的老人脸,从肉球下快速伸了出来,便朝着巨鹤的喉头咬去。 天地间,响起一声凄厉的鹤唳。 “不好,是那老怪物!”陈袭春左右,宗主与长老们脸色皆是苍白。 陈袭春昂起脸,喉头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只顿了几息,也闪电般的跃出身子,朝倒地巨鹤掠去。 与肉球怪物一般,陈袭春也疯狂匍匐在地,埋下头,嘶咬着巨鹤的另一边身子。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大骇。 峰下赤雾,忽然笼罩得更为疯狂,到处都是烧灼的气味。 抬手指着陈袭春,李正疯了一般发出狂笑,“诸位,诸位瞧着,那人便是陈派的少宗主,且看他,也是个走火入魔的怪物了!他先前还装什么侠义心肠,不过也是个卑贱之物!” “快随我冲过去!” 李正的声音下,早已经等不及的一群野修,纷纷拿起道器,呼啸着往紫气塔冲。 “少宗主!”在后的两个陈派长老,在几声痛哭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带着后头的宗主长老们,同样心惊胆战地往前跃去。 这一时,原本还藏匿在附近的诸多散修,也露出了身子。 不知谁说了一句“神兽血可长生”,整个场面变得越加疯狂起来。顾不得争执厮杀,也无敌我之分,便在此时,都似疯了一般,围在那头受伤倒地的巨鹤前,不断割肉喝血。 余下的另一头巨鹤,被角犬缠斗住,又救不得,只得发出痛苦的唳声。 彭铜鼓着眼睛,身上没有长剑道器,只得仗着一口老牙,将如剑鞘般的鹤羽撕开后,整个伏下身子,像野兽一般吃嚼血肉。 陈袭春目光无神,扫了扫老怪物的位置,似没有任何波澜。他重新蹲在地上,用长剑不断怒劈,只待有血水渗出,便立即吸入喉头。 李正头发披散,刺死了一个抢位置的野修后,整个人贪婪地长啸起来。 余下者,皆如疯人状。 …… “嗷——” 正厮斗的角犬,蓦然发出一声痛吼。它恼怒回过头,发现一道有些熟悉的人影,正不断朝着它荡出剑气。 角犬大怒,回了身要前扑,却被巨鹤趁机一啄,痛得又吼了起来。 “宁景——” 疯狂吃嚼的人群中,极为狡猾的李正,在余光看到宁景之后,仰头怒吼起来。但也只是喊了声,随即又恶狠狠的垂下头,与人抢着神兽血肉。 回了剑势,宁景沉默侧过了头,看向了陈袭春的位置。 “呜呜……呜呜。”似是吃了鹤血后,终于回了一丝清明,陈袭春双目渗泪,却不敢与宁景相看,只知埋头痛吃。 “宁长老,你别装了,若是晚了迟了,这神兽血肉就无了!”有相熟的宗主狂笑大喊。 宁景脸色平静,并未朝着鹤尸挪一步。反而重新蓄起了剑势,帮着另一头受伤的巨鹤,开始牵制角犬。 只等巨鹤得了喘息的机会,又见着同伴的惨死,愤怒一声长唳之后,巨大的鹤首一摆,瞬间将角犬撞翻倒地。未等角犬起身,它又扑了过去,鹤首再一啄,将角犬的一枚狗目瞬间啄碎。 角犬哀嚎抽搐,冲着老怪物的方向,发出类似小狗的求救声。只可惜,它的主人已经不识人性,没有丝毫的回头。 巨鹤怒唳再冲,巨大的力量,只在二三次的冲撞之后,便将角犬整个庞大的身子,一下子撞飞出去,直直往赤雾下方摔落。 宁景回剑,艰难喘了口气,垂头看着被角犬撕开的伤口,皱着眉又吃了一枚疗伤丹。 那头巨鹤晃了晃满是鲜血的身子,冲着宁景摆了摆鹤首后,径直往死去的同伴奔去。 峰峦上,再度响起了修士们的狂呼声。伴随着的,还有阵阵凄厉的鹤唳声。 宁景沉默转身。 他很明白,如这类的护宝兽,几乎是以命相搏,试图护住先人留下的藏宝。 踏起脚步,宁景不顾后头的吃嚼声,疯狂呼声,独自往紫气塔里走去。 要不了多久,这些人汲取了巨鹤的血肉,一样会入幽境。只是眼下,连着那位曾经患难与共的少宗主,他也分不出敌友了。 60 熔岩幽境 紫气塔里。 宁景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物景。与认知里的幽境不同,他原先还以为是一个类似传送门的祭坛。 但根本不是,而是一条破旧不堪的石梯,往下延伸的距离,明显超过了物理守恒定律,似有千里万里。 没有照明之物,宁景只得硬起头皮,数着自己三重一轻的脚步声,循着往下走的石梯,小心翼翼。 不知哪儿灌入的风,化作了山鬼呜咽,在他耳边不断吹着。 皱了皱眉,他索性闭起了眼睛,数着脚步的轻重声,慢慢往下走。不知多久,只在眼前出现如出隧道的白光之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壁门,白光刺目。 他伸出手,缓缓推开。 …… 呼。 重新睁开眼睛,宁景沉默地看着天空上的飞鸟,以及各种纸质的风筝。 环顾左右,他发现现在的自己,正躺在一个人工湖边的草坪上。没有了尔虞我诈,也没有了弱肉强食的危机感。 在旁边,还有一个发旧的业务包,以及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他一直爱而不得的某个公司前台,正穿着白色长裙子,将一份爱心便当打开,递到了他面前。 “宁景,我都已经和我爸妈说了,他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只要你努力上进,彩礼的话不用给,另外,我爸会帮我们先出房子首付,再帮你先买个车,以后你跑业务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宁景皱眉,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将那年爱而不得的小前台推入了人工湖。 随着一声刺耳的厉叫,眼前的物景一下子扭曲起来。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已经站在了一片熔岩地中,四周围间,尽是流淌滚烫的岩浆,以及生着紫红光泽的怪木。 “这才是幽境么。”负手而立,宁景露出笑容。 不敢有丝毫大意,宁景屏住气息,缓缓往前走。他并不知,这处岩洞有多大,也不知所谓的藏宝在何处,无非是各有气运与机遇,在幽境里搏一份修仙的大富贵。 他抽出剑,寻了一株怪木划了几下,发现木质如铁,半丁木屑都没有。 沉默了下,他抬步继续往前走。岩洞中不见日头与青天,亦没有任何时间的参照物,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前方,有一片巨大的海域,滚烫喷发的熔浆,便似海水一般,浩浩不知几里。 在海边的一座巨石边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影,各自垂钓,似这熔浆海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宝鱼一般。 宁景谨慎的靠近,发现这些垂钓者,已经都成了枯尸。约莫是用身上的血肉作饵,有的脸庞凹了几块,有的断腿断臂,还有的连眼珠都剐了出来。似乎在想尽办法,用最好的肉饵,将里头的宝鱼钓起来。 皱了皱眉,宁景忽然想到,当初在远山里见过一个壁刻。一条巨大的怪鱼,被许多人邪和凶兽围着,姿态扭曲。 当然,还有一只巨龟的壁刻,匍匐驮着一座山峰。 深思了番,却始终找不到串起来的钩子,宁景面色困惑。 生怕是尸解仙,在走得稍远一些后,他再垂头往下方看。发现熔浆海里,居然有数不清的上品灵石,仙草,以及一本本灵气萦绕的功法秘籍,都漂在了熔浆之上。 他心底狂喜,急忙寻路绕下去,到最后却发现熔浆不可触碰,一触即燃。 正当他恍惚之时,一本功法书忽然荡开涟漪,不多久,在功法书下,有一尾全身燃火的怪鱼,正冲着他吐起了火沫。 宁景惊了惊,急忙从旁寻来一根无主的鱼竿,咬着牙又剐了一角指头肉,钩作了鱼饵。 也就是说,这汪熔岩海里,是能将宝物钓得上来。 钓鱼佬的春天? 只可惜,指头肉被一条火鱼一下子吃掉,又狡猾地甩尾游走。皱了皱眉,宁景刚想再剐一角指肉,却蓦的冷静下来。 空不空军另外说,他似是进入了无尽的贪欲中。 起了身,宁景面色苍白地转过头,看着视线的前方,那密密麻麻拥堵不堪的枯尸,这些先人修士,或许因为这样的贪欲与执念,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不对,若只是这些宝物,应当会有人能守住本心,迷途知返。 难道说这熔岩海里,还有什么能让修士疯狂的存在么。 而且,后面陈袭春这些人,也一样会赶来这里,恐怕这满目的枯尸,还要再添上几排。 …… 呼,呼。 走下石梯,推开壁门。 陈袭春再睁眼时,整个人浑身颤抖。在他的面前,都是族人的奔走和哭声。他的父亲浑身是血,被人扶着瘫在山门的角落里。 “袭春,袭春。” 陈袭春双目发红,走过去握住了父亲的手。 “袭春,好好修炼,以后壮大本派,帮为父报仇。这是为父珍藏的功法,你以后要勤学苦练。” 功法递来,却只是一本手抄。只等他拿在手里,又忽然变成了《大丹经》。 他哭着抬起头。 数不清的仇人,忽然出现在山门里,见人便杀,一个个的宗族子弟死在刀剑之下。他小时最好的玩伴陈崇,也被人一剑削飞了头颅。 陈袭春痛苦抱着头,将《大丹经》丢到远处。 “袭春,你练不练!” “袭春,只有入了金丹境,你才能坐镇本派,陈派也才能壮大啊!” “少宗主,请保护我们!” 陈袭春久久闭目,再抬头时,发现黑市的崔姓野修,还有火水宗的老祖,以及那些联盟的宗派弟子,都面露杀气,都朝着他围拢过来。 喉头剧烈滚动,陈袭春瞬间仰头怒吼,重新抓起了《大丹经》。 …… 物景变换。 一个腹部臃肿的人影,驮着身子背着剑,扭曲地站在了熔岩地上。 61 黑玉兽鳞 将钓竿丢到一边,宁景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熔浆海。他试了许多法子,可惜都没有任何作用。 唯有用那些个鱼竿,以及鱼竿上的金蚕丝,方能以垂钓的手段,将鱼宝钓上来。 举目往前,那一片熔岩海,茫茫不可估量。谁也不知,在里头还藏着什么东西。莫不是说,可以用更好的“鱼饵”? 嘭。 正当宁景想着,猛然间听到了崩裂声。皱了皱眉,他迅速绕去了另一边暗处。如他所想,原先在洞外分食的修士,都已经冲了进来。 一个宗门长老,为了一截地上的怪木,以为是铸器的上好材料,和一个筑基境野修杀得不死不休。 李正带着一大群的野修家子,极为狡猾,没有选择立即动手,而是故意避开了争斗的范围。 反而是那些宗主和长老,自诩正道宗门,率先围攻那些落单的修士,并没有多久,七八个修为弱的野修,便死在了当场。 这无疑是一次下马威。 彭铜怒声大笑,将一具野修的尸体掷入岩浆里。不知怎的,那位少宗主在入了幽境之后,便整个消失不见。而他,似是成为了这些宗主长老的主心骨。 “我讲了,幽境里的藏宝,都是我等宗派人的!谁要抢,便让他粉身碎骨!” 这句话,明显是朝着李正那边的。 李正冷哼了声,压住了心头的愤怒。在角犬死后,老祖又不见踪影,两帮人的实力,似乎是相当的。 “宝箱在哪?”彭铜怒问。 并未杀光,留了四五个野修士,在废掉气海之后,准备当作掏宝箱的傀儡。 无人相答。此刻的光景下,诸人都在贪婪地打量周围,即便是一个石子,都要捡起来分辨一番。 自然,很快有人发现了前方的熔浆海。 “彭老祖,下面有宝!” 只听得此话,顿时间,无数的人都围了过来。顾不得看这些坐化的枯尸,一个两个的,都贪婪地死盯住下方。 彭铜喘着大气,转了转眼睛后,将身边一个废了气海的野修揪过来,直接往熔浆里扔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只在眨眼功夫,游出来的一大群火鱼,将野修啃噬成了一滩白骨。 “不得下,都是死火,被烧到了无法扑灭!”彭铜气道。 另一边的李正,也咬着牙陷入沉思。在熔浆的表面,那些灵石功法,他自然更加想要。 “莫不是要学他们垂钓?” “诸位可见着了,这些火鱼喜吃人肉,若是作饵料的话……” 彭铜狰狞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几个废掉气海的野修。 “彭老祖,我洞府里尚有不少珍宝,等出了远山我便献给老祖!” “彭老祖,我愿意加入北城渔宗,作贵派的一员外门弟子!” …… 顷刻间,几个野修脸色惊骇的跪下求饶。只可惜,并无任何的作用。随着彭铜的一声低喝,早已经按耐不住的几个宗主长老,纷纷将第一个野修杀死,取出道剑割肉作饵。 “目珠是我的!”彭铜大怒,推开一个同伴,抠出两枚血淋淋的眼珠子,钩在了鱼竿上。 另一边的位置,李正回过头,不时环顾左右,却发现先前处理的尸体,都直接抛到熔浆里了。 他侧了侧头,看向场中最弱的一个同伴,咧嘴露出笑容。 那同伴声音带着哭腔,急急开口,“李上修,我此番有功的……上修别忘了,这一路的重担包袱,都是我在扛着,还有角犬的尸粮,也是我去捡——” 李正干脆利落地出剑,同伴人头落地。四周围间,只剩近十人的野修,都狂喜地蹲下身子,纷纷取肉作饵。 不多久,学着那些垂钓的枯尸,不管是宗门还是野修,都贪婪地挥动鱼竿,将肉饵抛入了熔浆之中。 …… 宁景收回目光。人肉作饵,只怕要不了几日,等贪欲起来,这些人便会自相残杀。 让他疑惑的是,此番的人群中,不见了陈袭春。而且说,不管是宗派还是野修,都似乎少了许多人。 约莫是入壁门的那场考验,有的人陷在了里头。 “老祖我钓到了!”当宁景想着,彭铜的声音忽然喊了起来。只可惜,鱼竿上的火鱼极为狡猾,一下子又扑腾跳开,重新跳入了熔浆中。 只余彭铜站在原地,整个人目瞪口呆。 宁景心头冷笑。若真是这般容易,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枯尸了。 沉吟了下,宁景并未再躲,而是沉步走了出来。 “宁……景。”作为不死不休的仇人,李正目光怒瞪,却终归没有掠过去。他咬着牙,死死握着鱼竿。 “宁景,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我放你一马。出了远山,你敬我一盏赔罪酒,便泯了恩仇。” “敬你老母要不要?”宁景笑道。在刚才得空的时候,他已经布下了塑土的凶兽骨,若真打起来,即便不敌,他也有办法脱逃。 李正大怒,刚要跃步出去,却又马上沉着脸坐了下来,再度紧握鱼竿。 彭铜挑起眉毛,看了看宁景的方向,一语不发。 “宁长老快过来,这里都是自家人。”有相熟的宗主开口。 宁景露出淡笑。自家人?除了老周,约莫已经没有自家人了,无非是一群起了贪欲的狂徒。 他几乎不用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将有人化作垂钓的枯尸。 离开诸人的视线,宁景径直往前走。要想取得熔浆里的宝物,很明显,需要另一个法子。 而且,他觉得若只是这些宝物,这幽境也未免有些寒酸。或许说,幽境真正的藏宝,此时还没有出现。 寻了一处位置坐下,宁景沉默拿出了怀里的东西,试着找出更好的鱼饵。一些疗伤丹,阿青给的破邪符箓,传音虫玉盒,几枚辟谷丹…… 宁景停住动作,眼神微微一怔,看着手里刚拿出来的两枚黑玉。先前就知道,这两枚兽鳞黑玉,与远山有重重关联。 黑玉通体冰凉,而熔岩炙热非常。从五行来说,实则有相克之用。 犹豫了许久,宁景试图抠出一角,却发现这黑玉坚韧异常,即便动用了灵气也无法分割。 思索着破局的关键,他皱了皱眉后,将其中一枚黑玉高高抛入了熔浆里。 一声轻微至极的“噗通”声,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当宁景眼神失望之时,蓦然间,在黑玉落入熔浆的地方,一圈巨大的涟漪迅速荡开。 轰—— 整片熔岩地一下子变得剧烈摇晃。彭铜李正这些人,都惊得无以复加,二三个修士身子不稳,怒吼着摔入了熔浆中。 宁景脸色苍白,迅速站起了身子。只往远方一眺,发现一道巨大不可估量的黑影,似乎被惊醒了一般,正疯狂涌了过来。 …… 62 入邪 “怎么回事。”宁景惊魂未定。料想不到,只朝熔浆里扔了一枚黑玉兽鳞,整个世界都颠了起来。 那黑影,似是什么不可目及的庞然大物。 等等。宁景脑中一个激灵,似是终于有一根绳子,将所有的东西都串了起来。千年前远山的形成,赤雾,频繁的地动,大鱼和巨龟的壁刻,黑玉兽脂…… “小心!” 在熔浆海边,如李正这些人,都已经吓得站起来。翻滚下去的野修,已经被火鱼啃噬干净,尸骨无存。 “我的饵料!” 李正大怒,此言一出,让旁边的几个野修都面生惊惧。 另一边的彭铜,正死死抓着一个摔下去的宗门长老。那长老语气哀嚎,求着搭救。 “我抓不住了。”彭铜脸色惋惜,随即重重一扭,将长老的一条手臂以及半边肩身,整个儿给扭断。 长老的半尸坠入熔岩。余下的另一半尸,则被围过来的人哄抢瓜分,充作了鱼饵。 未等震感平息,两帮人又纷纷齐坐下来,什么都顾不得,开始重新垂钓。 宁景嘴角冷笑。庆幸在一开始,他便压住了贪欲。若不然,只怕要和这些人一样了。 “嗯?” 正沉思着,宁景蓦然抬头,一张脸忽然变得发白。如他所想,这片熔岩海是幽境的尽头处。来摸宝寻宝的人,除非运气不好直接掉入熔浆池里的,不然都会走到这里。 便在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人影。人影背生巨大肉球,如蜗牛一般往前爬动着。 火水宗老怪物?不对,他怎会变得这般孱弱。 “嘿哈哈,唔哈哈哈哈——” 一道尖锐异常的大笑,在老怪物身后响了起来。不多久,一个驼背垂头,腹部臃肿成球的人影,有些不伦不类地扛着一柄道剑,缓缓露出了身子。 “丹?你是什么丹!” 老怪物奄奄一息,从肉球下昂起了头,如同野兽受伤一般,不断晃来晃去。 “我在问你呢!” 一只似乎冻得发紫的脚,重重踏在了老怪物的头颅上,头颅瞬间被踩爆,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在场的人,皆是身子重重一颤。 “少宗主……”宁景看得仔细,声音有了悲呛。 听得宁景的声音,那道古怪的人影忽然哀嚎一声,跑到角落跪了下来,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认错……认错人。” 宁景红了眼睛。想起第一次见到陈袭春时,阳光正好,这位面表儒雅的少宗主,在阳光的辉映下,如同刚正不阿的卫道士一般。 “少宗主啊!”一个陈派长老痛哭不已,顾不得危险,朝着人影跑了过去。 “不可!”宁景惊道。 却已经来不及,陈派长老只刚刚靠近,便被一剑削成了两段,首级的那一截,被人影抓到了怀里,抱着啃食起来。 “弟子肝……肝。”老怪物被踩爆的头颅,发出囫囵不清的声音。 刚啃食完的陈袭春,忽然变得暴怒异常,如同野兽一般跃到老怪物后背的肉球上,张开满是尖齿的嘴巴,直接咬了下去。 “年少时,我父去你山门献礼……你敢将他打成重伤!” “三年前入秋,你这东西还杀了我七叔!” “长登,长登啊,救我啊……”老怪物痛苦地晃着身子。 “嘿哈哈哈!” 蹲在肉球之上,陈袭春疯狂地埋头啃食着,不时吐出一块块的碎肉。直至最后,将一个兽胎般的东西扯了出来咬碎,他才舔着嘴角的血,放声疯狂大笑。 宁景咬着牙。 彭铜和李正两帮人,也起了身子,颤抖着环顾左右。 “宁道友……你不识得我了。”从瘪了的肉球上跳下来,陈袭春声音干哑。并未看其他人,而是直接跃到了宁景面前。 他抬起枯长的手指,约莫想要整理一番头发,却不慎被手指的尖甲划破了额头。 “识得……少宗主好久不见。”宁景声音痛苦。 面前的陈袭春,已然成了人邪。这还只是初期,要不了多久,估计变得比老怪物还要可怕。 那腹前的位置,没有了遮掩,比妊娠期的女子更为鼓胀,一张若隐若现的婴儿脸,不时会有五官轮廓印在肤肉上。 双脚之下,铺了一层薄薄的霜。按着老怪物的说法,需要不断吞食弟子肝,方能压住这种走火入魔的寒气。 “宁道友……呜呜,我入金丹境了,我成了远山附近第一个金丹境。我要坐镇宗门,保护族人,我还要锄强扶弱……呜呜。” “恭喜少宗主……已经成功了。” 宁景语气哽咽。从袍子上撕下一角布,他抬起手,帮着陈袭春将头上的乱发扎好。 在以后,陈袭春会彻底变成什么模样,他不得而知。但面前的人,曾救他于水火,曾在那些黑暗不堪的日子里,带他见到了曙光。 陈袭春垂下头,冲着宁景咧嘴一笑,随即往另一方向跃了过去。 “少宗主,我是北城渔宗的彭铜,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远处,彭铜惊得大喊。 声音刚落,便被一剑削飞了头颅。 “少宗主,你我是同宗同族——” 又是一阵惨叫声乍起。 偌大的熔岩海边,惨叫声一时不绝于耳。李正拿起道剑,指挥着着剩余的野修,朝陈袭春杀了过去。 一截又一截的碎尸,不断被扔入熔岩浆里,化作鱼食。 …… 独自走到熔浆海边,宁景拿出那枚黑玉兽脂。如他所想,岩浆里无数的火鱼,都疯狂围了过来。 那一抹巨大的黑影,重新在面前出现。 “宁道友……何去啊?”双目赤红的陈袭春,匍匐着爬到岸边上,冲他怒声高喊。 “我问你,我当初拼命求你,你却不愿入我陈派!是嫌我修为低微么!” “宁景,你定然也瞧不起我……我要杀了你!” 宁景不答。 走火入魔者,堕落为人邪,性子乖张,嗜杀成性。 他抬起手,将最后一枚黑玉兽脂扔入了熔岩浆中。顿时间,整片熔岩大地变得越发地动山摇,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 落坡县,忽然涌来的乌云,昏暗不见天日。急雨骤下,却在转瞬间又变成了冰雹雪霜。 “那是什么……” 一个担着仙人粮的村人,满脸惊骇地抬起头,久久看向天空。 远不可视的黑云之间,一条巨大的红色鱼影,以冲天而上的姿势,一闪而过。 巨大鱼影的下方,无数山影连根崩塌。巨尘裹着遮天的浓雾,排山倒海地冲来。 数不清的兽吼,疯了一般响彻不休。 …… 63 “孤岛” 长岐峰,雪絮漫天。 骤寒的天时里,宋仪急急提着灯笼,脚步如飞。在她的后面,乌头也带着一群山门弟子,齐齐走到了峰崖边上。 “夫人,那是什么。”乌头脸色苍白。生于斯长于斯,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便在他们的面前,那一大片不可目及的远山,不知生了什么变故,似燃起了滔天大火一般,到处都是化不开的红影。 “宁景……”宋仪昂起头,在红光的辉映下,姣好的五官被衬得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连她自个也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瘸腿已经好了,皮肤也变得白皙,甚至在浑身上下,也隐隐有了灵气萦绕。 “只刚入了秋,怎会下雪了。”乌头咬着牙。 “大师兄,我先前看到天上有鱼。” “别胡说,鱼怎会游到天上。” 峰崖之前,一时各说纷纭。站在宋仪身边,一只黑鸡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天色只在顷刻间又暗透了整个世界,远山的方向,还听得见一座座山峰崩塌的轰声。伴随着的,还有一道道的巨大卷风,忽然呼啸着升了起来。 远山外的另一边。 一个道袍男修士皱着眉,脚步落在一座峰头上。他叫上官春,并不是落坡县的修士,而是收到了自家弟弟的传音虫,才马不停蹄地赶来。 不曾想,才堪堪赶到,便见着了眼前的异像。 山崩地裂,卷风升天,那原先还在眼前的几座大峰,似薄脆的芦苇杆一般,被一下子连根拔起。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头顶的夜空。在算计了一番时辰之后,他整张脸先是惊恐,随即又变得狂喜无比。 …… 呼,呼。 从混沌中醒来,宁景艰难地睁开眼睛。只等环顾四周,在发现已经置身在一座孤岛之上。 他记得很清楚,在投了黑玉兽鳞之后,整个世界一下子晃荡,而在晃荡之中,他似乎被什么巨兽驮着腾空入云。 这又是在哪里。 平复了体内紊乱的气息,宁景站了起来。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孤岛的四方都是一片刺目的红光,久久无法化开。 庆幸不是那该死的赤雾,若不然他早已经成了一堆毒骨。 耳畔边似有飙风与惊雷,呜咽不断。 “发生了何事。”前方不远,一个面熟的小宗主也站了起来。待看见宁景,先是一番提防,随后又犹豫着走近。 “宁长老,我受伤了……你我都是落难人——” 只近了身,小宗主脸色变得阴戾起来,平掌成刀,便要往宁景头上劈去。 没等劈下,一只拳头已经打穿他的腹部,灵气与鲜血齐齐泄了出来。小宗主的整个身子,迅速瘪了下去。 散去拳头上的灵气,宁景皱住眉头。他能在弱肉强食中活得这么久,便是靠着这份机警。这小宗主无非是以为他身上有宝,想着杀人越货了。 毕竟,他只往熔浆海里投了一枚兽鳞,整个世界就变了。 循着孤岛的海岸,宁景独自往前走,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后,心底变得微微惊恐起来。 他发现孤岛外的海水,实则还是滚烫的岩浆。而这座孤岛,并非是静物,而是一直荡开着圈圈涟漪,往不知名的远方“游去”。 似是为了应证什么,宁景蹲下身子,用灵气裹着道剑,不断将一层层的土泥挖开。 只可惜,泥深不知几丈,他喘着大气,失望地瘫坐下来。 无树无草,也没有飞鸟与走兽,偌大的一座岛上,死气沉沉的气息不断弥漫。 唯在耳边,飙风怒刮的声音,远远没有将息。 缓住心神,宁景复盘着入幽境后的事情。只在几息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时发白起来。他起了身,循着孤岛上最高的山峰,开始狂奔而去。 若是没有猜错,那壁刻上的大鱼……以及驮着群峰的巨龟。 停住深思,宁景动作加快,将源源不断的灵气,尽数裹在了双腿之下。不见朝阳与落日,循着最高山峰的方向,在刺目的红霞之中,直至吃完了怀里的一大瓶辟谷丹,他才堪堪到了高峰之下。 只算着辟谷丹的消耗,这得快有近十天的时间了。 抬头往上,只见着巨峰高耸巍峨,似遥遥不可攀。咬了咬牙,宁景沉下脸色,继续往巨峰攀上去。 没有先人走出来的路,只偶尔在某个悬崖上,见到坐化的枯骨。 辟谷丹用尽,体力无法延续,宁景喘着大气,看着红光萦绕中的峰顶,一时心底迷茫。 他鼓起一口灵气,不敢再耽误,迅速往峰顶攀爬。越往上,飙风越发狂烈,吹得人身子摇晃不休。只怕一个大意,便要摔得粉身碎骨。 当然,他并非是傻子,他只想证明一件事情……若真是如此,只怕要成一桩天大的机缘。 宁景咬着牙,什么都顾不得,手脚并用,不知几日,眼看着离峰顶已经越来越近—— 喝! 一道苍老的呵斥忽然响起,不知觉间,宁景整个被掀飞出去,直直往万丈深渊摔落。 …… 跪在长岐峰上,宋仪脸庞落泪。 她的小相公,还在远山里生死未卜。要知道,如今的远山里头,已经是山崩地裂的光景。 她不懂修行,也不懂如何祈祷。只大抵知道,以前在村里的时候,阿嬷为了阿爷能打猎平安回来,都是这般模样的祈福。 乌头走来,红着眼劝了几句,见着自家夫人性子倔强,只得作罢离开。 远山外的巨雾与地动,没有丝毫将息的意思。不知多少的村子,都已经举族搬迁。数不清的山兽和飞鸟,似遭了天大的灾劫一般,顾不得幼兽与雏鸟,如千军万马般往山外逃窜。 堆积的雨雪化成积水,漫了几节的碑线。黑夜久久笼罩,不见阳光与晨曦,林草树木纷纷枯萎,如同早早入了三冬。 “他没死呢。”只等乌头走远,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有些寂寥地站在了宋仪身后。 不识来人,宋仪惊得拿起道剑。 “我是那小子……朋友,也是你的朋友。”黑袍垂头苦笑。 “若让我来说,对于那小子而言,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呐。” …… 64 云鲸之上 “我想明白了。他先前给我看的兽鳞,实则是一种鱼的落鳞物,非是真正的鳞片。” 宋仪没听明白,只觉得面前的人,有些莫名的熟悉。 “在此之后,远山要没有了,灵气也要稀薄了。我劝你啊,不如叫那些弟子准备准备,先找个地方避祸。” “避祸……宁景还没回来。” “他若是回来,自然会找到你们。但若是你们晚了,迟早会有更多强大的修士,御剑赶来分一杯羹……当然,我觉得也是你的机会。” 宋仪依旧听不明白。便如她这段时间的人生,只知小相公的冷暖,小相公的饥饱,还有小相公的悲欢喜乐。 “你啊你,根本不是相夫教子的命。” “我与宁景说了,他若是平安回来,秋吉的时候便成亲。”宋仪倔强道。 黑袍不答,只朝着远方叹息。 …… “嗝。” 从一处凸起的悬崖上爬起来,宁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慢慢站稳。他垂下头,看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心底一阵后怕。 若不是眼疾手快,他当真要摔得粉身碎骨。 他沉思了下,取出身上最后的疗伤丹,缓缓平复伤势与气息。只可惜,在辟谷丹吃完之后,没有果腹之物,腹下的灵气也逐渐有了干涸之像。 若换成其他人,只怕在这时候便打退堂鼓了。毕竟峰顶下的那道苍老声音,一看便是守山的,根本不会让他上去。 宁景眯起眼睛,深知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他如何甘心放弃。 便如那年,他这条刚辍学的孤儿野狗,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起砖头,和一群流浪乞儿争纸皮和铁锈。 未再犹豫,宁景重新往峰顶攀爬。标记着那道老声的位置,在攀的时候,他特意绕了一段距离。 却不曾想,眼看着就要摸到峰顶—— 喝! 那道苍老的仙声,再度呵斥起来,再度将他掀飞。 嘭—— 即便留着俯身的灵气,但还是重重摔在了一处悬崖上。顿时,他只觉得全身筋骨尽断,一口压制不住的污血,从嘴里咳了出来。 颤栗着撑起身体,没有了疗伤丹,他只得孤独地靠在山壁上,不断缓和着气息。 不知日夜,只在沉睡了一场后,撕下袍布裹住伤口,宁景咬了咬牙,继续往上攀峰。 这一次,他用撕下的布条拧成了绳子,只在靠近山顶的时候,死死将自己绑在一角岩石上。 并无作用,在一声呵斥之后,那角岩石化作了飞屑,第三次,宁景重重摔了下去。 “嗝——” 宁景剧烈咳出污血,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约有几盏茶的功夫,只在恍惚之间,他听见了有人相唤。 复而睁眼,发现在下方的山壁上,一道诡异的人影,正像蜘蛛一样匍匐爬上来。仰起的脸庞,五官已经彻底扭曲。 “宁景,宁道友啊,我找到你了!” 宁景眼神绝望。先前有个小宗主没有死,想必陈袭春这种人邪,又入了金丹境,更不会轻易死去。 “宁景……你也与我这般陌生了么。”陈袭春的声音,开始变得可怜兮兮。 “我入了金丹境,是第一个金丹境,我以后保护你,啊还有我的族人,叔伯们都夸我呢……宁景,宁道友,能否等我两步。” 宁景听得心头难受。若非是这种宗族壮大的执念,恐怕陈袭春也不会堕落为人邪。 “宁景,我当初邀你入陈派,你居然拒绝了!”转瞬间,陈袭春又变得怒意滔天,只到了距离,他鼓起眼睛狂笑。腹前的臃肿,在攀爬的时候被山壁磨穿,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你知不知,叔父们为了让我练功,从小就剪破了我的阳气……呜呜,叔父们还说了,我到了洞虚境,便可以更换一具肉身。” “啊,我入了金丹境,我已经入金丹境了!” 靠着山壁,宁景闭目叹息。他突然发现,若是当初大王村没有遭祸,他和宋仪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并非是一件坏事。 “宁景,宁景我不甘心——” 越爬越近,陈袭春伸出枯瘦的手,眼看着就要抓过来。 嘭。 一张古怪的符箓,忽然死死钉在了陈袭春的手臂上。不多久,如同干柴遇火,陈袭春的整条枯臂,一下子灼烧起来。 陈袭春仰头尖啸,张开的血口中,生了犬齿,还卡着一截尾指。 宁景也惊了惊,料想不到那只狼兽阿青给的破邪符,居然真的能起作用。 “啊——” 宁景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迅速往峰顶攀爬。 重伤一臂之后,陈袭春攀爬的动作更加诡异,一边厉叫,一边如蛙类一般不断跃跳。 即便灵气干涸,力气也将尽,但宁景不敢有丝毫耽误,咬得牙齿出血,死死撑住身子。 “宁道友,可否等我一程,我身子好冷了。” 宁景不答,他自信,如人邪这种堕落之物,若是嗅到山顶附近的仙气,定然会不管不顾地爬上去。 便如在紫气塔外,当初的那具人邪,还打算吃仙鹤血的。 如他所想,在近了山顶之后,陈袭春疯狂地耸着鼻子,眼睛也迅速鼓了起来。他看了看宁景,又看了看山顶。 宁景拿出最后一张破邪符,冷冷横在了身前。 陈袭春怪叫一声,像是笃定了脑中想法,继续如蛙类一般,不断往峰顶跳去。只隔了几息的时间,那道苍老至极的呵斥,再度高高响了起来。 陈袭春的人影迅速被掀飞,整个身子往悬崖下坠落。 趁着机会,宁景抽干全身的灵力,死死咬着牙往峰顶迅速攀去。只在一个崖洞边,他见着一只身穿道袍的老山猴,负着手,正目光诧异的看着他。 什么都顾不得,没等老山猴再发声,宁景将手里的破邪符扔了出去。随即一声倾尽全力的怒吼,身子一跃,整个人跃到了山顶之上。 在飙风与惊雷中,他颤着站稳,只等抬头,目光满是恍惚与不可思议。并没有任何一览众山小的物景。 居高临下,那座所谓的大孤岛,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那目不可及的巨鱼,遥遥不知几万里,而他的所在,所谓的巨峰与孤岛,何等渺小,不过是寄生在一根鳍骨上的土沙。 千年一现,九色云鲸,而这极可能是赤鲸,九色之一。那远山,更有可能是赤鲸在伏息之时,随着吞吐的浊气,不断形成的千年连峰。 “云鲸——” 只怔了怔,似是为了发泄心里的痛快,宁景蓦的仰头怒吼。 …… 65 背鳍上的老山猴 喘着大气,宁景整个人瘫坐在峰顶之上。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能站在云鲸的背鳍上,俯瞰下方众生。 不过,传说中的九峰呢。 “别看了,你别看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后传来,等宁景回头,才发现有一道骨仙风的老道人,摇着拂尘走到了他背后。 “猴哥?”宁景怔了怔。如若没有看错,先前一直在掀飞他的人,是一只老山猴。 老道大怒,眼看着就要出手。 “道长有礼,道长生得这般仙气凛然,莫不是天上金仙下凡?” 老道闻言,收手露出了笑容。 “原先想推你下去摔死的……想想还是有点不忍。这一千年来,没见过你这般的倔种了。” “道长是峰主么?” 根据古籍,九座云鲸下的仙峰,都会有一个峰主。 “不是哦……那一年云鲸从天而落,我还是一只刚学会爬树的小猴儿。阴差阳错避过了风罡,便一直在这座鳍骨上住着了。” “风罡?”宁景脸色大惊,若是还有风罡,他必死无疑。要知道,九峰上的风罡,连那些洞虚境的修士,都无法挡住或避开。 “过来。”似乎许久没见活人了,老道显得有些兴奋。他带着宁景,绕到了峰顶的另一片视野。只在模糊之中,宁景垂头往下,便隐约看见了一大片连绵千万里的峰峦,电闪雷鸣,飙风呼啸。 并非是远山里的那种低峰,似是刚埋土而出,一股浓郁的土腥气不时扑入鼻头。 低咳两声,宁景收回了目光。果然,他并没有真正登上九峰,无非是像老山猴一样,阴差阳错地站在了云鲸的背鳍上。 复盘着经过,按着他的猜想,或是埋土千年的云鲸刚被惊醒,而他所处的幽境,正好位于云鲸背鳍,故而,云鲸在飞天之时,顺带着将他带上了万里长空。 “远山呢?”忽然想到什么,宁景失声发问。 “什么远山?”老道脸色不解,“左右这云鲸一起,这千里万里的地方,都会化为废墟与尘烟。我好似看见了,那一边的鳍峰上也有人上去了。” “道长可看清模样了?” “没看清呢,那边我都不敢过去。” 宁景点点头,盘算着落坡县与远山的距离,心底升起担心。 “道长,云鲸会飞往何处?” “我也不知呢。”老山猴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无非是一场豪赌,若是它飞向烈焰之山,冰原之海,我自然会被烧成粉尘,冻成尸泥。但若是它飞去青山绿水之处,我便又有一千年的修炼好日子。” “道长身上有辟谷丹?” 老山猴笑笑,答非所问,“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什么……” “小子,抓稳咯!” 宁景没听明白,还等再问,才发现整个峰顶,一下子剧烈摇晃起来。他匍匐趴在地上,才算堪堪稳住。 “这是?” 只等再抬头,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瞬间飘落下来。 老山猴狂喜不已,垂掉了道袍在雨中狂奔。 “小子,这是鲸霖啊!” 虽然不大清楚,但见着老山猴的模样,宁景也迅速起身,拢起手掌接了一捧,放到嘴里喝去。 不多久,只等鲸霖滚入喉头,他的整个身子变得舒服异常,比当初泡在灵池里,更要胜上几分。 原本身子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干涸的气海穴,也重新变得源源不断。 而且体内筑基的芽床,似乎变得更加结实,且有灵气缓缓裹绕。 如若无错,他似乎入了筑基境。奇怪的是,并不像在山洞的那会,全身剧痛且突破困难。难道说,还是这鲸霖的功劳。 宁景急忙结指打坐,重新调理了一番气息。并不错,似在不知觉间,他突破到了筑基初境。 老山猴得意搓着背,抬头扫了两眼宁景。 “看见了吧?这鲸霖才是好东西啊。什么辟谷丹,那都是狗屎之物,有了这鲸霖,不仅能吃喝不愁,还能助长修为。” 宁景听得激动,甚至有了留在鳍骨上修炼的打算。但最终,他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若不然,我收你做个徒儿?” “不知道长的看家本事是——” 老山猴陷入沉思,一生都困在背鳍上,除了偶尔跑过来摸宝的,他似乎再也没见过什么人了。 “三百多年前,有个小狐狸会双修的功法,我杀了她把功法给捡了……” 老山猴抬头看着宁景。 “道长,咱们都是公的,理论上不可能双修。”徐牧急忙解释。 “你急啥呢。”老山猴不满。 “是挺着急的。”徐牧抹了抹额头。 “若不然,我教你爬树十八手?偷桃二十三式?” 宁景沉默不言,心底已经笃定了下山的念头。左右这里还不是九峰,而以他现在的本事,登仙峰无异于自寻死路。 垂下目光,他心底有些不甘。终归来了一场,除了喝几滴甘霖,似乎没有其他的好处了。 老山猴重新穿上道袍,看着宁景露笑,“我知你的心思,肯定是想着攀云鲸下那座悬着的仙峰。莫想了,一个筑基境的小徒,你还不够死的。” “道长没想过下山么?” “下去作甚呢,我守在这里,又有鲸霖,又能乐得自在,我下去找个小母猴双修么?” 宁景脸色无语,索性不问了。 “你终归还是不懂,俗事太多,会乱了你的道心。” 宁景垂下头,看着下方的云天雾海。生死未卜的苏木,说着和他秋吉完婚的宋仪,还有乌头这些少年,大王村…… “对了,还不知道长的名号。” 老山猴怔了怔,开始揉眉苦思。似乎在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你也知……我先前还没学会爬树,便留在这里了。” 宁景恍然,想了想开口。 “在我的家乡那边,有个像道长一样厉害的仙猴,不如道长也取他的名儿。” “叫个甚了?” “悟空。” 老山猴顿了顿,脸上涌起阵阵的欢喜。大道有名,才算不枉一场修行。 “你好有趣,若不然别走了,那本小狐狸的双修法,我们再琢磨一番,肯定会有别的路子。” “别这样,道长别这样,再说这个我直接跳下去了。” …… 66 大道一只蜉蝣 “宁道友。” “哦,悟空道友。” …… 似是十分有趣,老山猴捂着嘴,先是憋笑,实在憋不住了,然后干脆放声大笑。 “啊,宁道友好。” “悟空道友好……” 老山猴哈哈大笑,重新垂开了道袍,在峰顶上长啸狂奔。 宁景无语坐下,只等着老猴货闹够了,才意犹未尽地跑回来。 “先别笑,敢问悟空道友,可有下山的法子?” 跳下去肯定不成,下方的风罡直接给撕成八瓣了。另外,他还想问云鲸上的藏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老山猴还是不舍,还想再提一嘴双修的事情,但见着宁景的决然,只得叹出一口老气。 “法子还是有的。我记得很清楚,当年那只会双修的小狐狸……” “悟空道长!” 老山猴抬手,赏了宁景一个小爆栗。 “我在说正经的,那小狐狸用的是踏云术,人家可不像你,还像个傻货一样连着爬了三四次。” “踏云术?” “鲸霖下起来的时候,下面的风罡也会缓下来,你到时候用踏云术跳下去,运气好的断个手脚就行。等等……我找找。” 老山猴说着,开始从道袍里翻出不少物件,一开始是药罐瓶瓶,然后是道器各种长袍,接着越来越离谱,连红兜兜春宫本都翻出来了。 宁景甚至怀疑,这老猴货是不是藏了一个芥子袋。 “找到了!” 捧着一本发黄的古册,老山猴喜笑颜开。 “险些忘了,那小狐狸还有一本踏云术的。” 宁景眼巴巴地伸出手。 “宁道友可否答应,有一日登了大道,回来看我这老猴一眼。” “登九峰者,需大乘期渡劫化仙。” “宁道友可有信心?” 宁景沉默,随即昂头,郑重接过了《踏云术》。他向来喜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般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只有不断勇攀高峰,方能让自己立于不败。 “好,好!”老山猴欢喜非常。 “对了道长,若是云鲸一直在飞,我好像已经离原来的位置很远了?” “当然,几千里还是有的。” 宁景听得沉默,只在短短的时间,他离着落坡县的位置,已经是隔着千山万水了。 别无他法,他垂头看着手里的踏云术,目光久久坚定。 …… 踏云术,顾名思义,以灵气裹身,在空中踏云而行。 实话说,这约莫是入幽境以来,最大的一笔摸宝收获了。没有丝毫的耽误,循着踏云术的教授,宁景小心地修炼着。 踏云术的第十层,按着书上所言,甚至能七步跨山。当然,如这种大能本事,肯定需要更高的境界。 留在鳍骨峰顶上,宁景废寝忘食,终于借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在数日之后,成功学会了第一层的踏云。 沉吟了一番,他还是决定先跳下云鲸。若不然,再耗个十天半月的,指不定要被带去九峰大陆的极地了。 “宁道友,你再考虑一下,我这几日也看了双修的功法,说不定你与我——” “悟空住口!” 老山猴没有恼怒,仰头嘿嘿一笑,“也罢了,自个小心一些,我这里还有一些鲸霖你带着……哦对了,你下鳍峰的时候,记得拔一枚鳍刺带走。” 鳍刺,倒生在鳍骨峰上,宁景有去打量过,发现质地极为坚韧,且不易折,用作炼器的话,说不定会炼出一柄极品道剑。 宁景面朝着老山猴,没有任何矫情地跪下,冲着老山猴拜了三拜。授业之恩,如山高海深。 “诶哟喂,宁道友……”老山猴哭哭咧咧地跑来,“别早死了,遇到那些厉害的坏种,打不过咱就先跑,知道没?” “晓得了,悟空老师。”宁景笑了笑,转身抬步往前,用老山猴教的法子,拔出一枚鳍刺,用布裹好背在了身上。 他调整灵气,御动踏云术的术诀。只在顷刻间,一股莫名的灼热气息,在脚板底生了出来。 他回过头,看着老山猴孤零零站着的人影,在一番苦涩之后,终归咬了咬牙,迅速往峰顶下跃去。 按着老山猴的估算,便在今日,鲸霖会重新像雨一样落下。 …… 踏。 稳步落在孤岛之上,宁景目光有些恍惚。离着他在孤岛醒来,也不过隔了几日,却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沉默了下,也不知为何,他来来回回循着峰顶,寻找了好几遍。终于在一截岩尖之上,看见了腹部被挖空的陈袭春。 宁景忍住心底的难受。认真来说,陈袭春的重伤,与他息息相关。但那般情况下,陈袭春已经是快化作了人邪。 他走过去,发现陈袭春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化邪的戾气。那张儒雅且温和的谦谦公子脸庞,重新恢复了过来。 腹腔之下,似被野兽啃食过,原本凸出的肉球金丹,已然被人整个吃掉。 试了试鼻息后,宁景迅速取出了鲸霖,拢着手掌给陈袭春喂去。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陈袭春失声咳了起来。他侧过头,满是死气的脸,在见到宁景后,露出苦涩的欢喜。 “宁……道友。宁道友小心……那人趁着我重伤,吃了我的金丹。” 宁景复盘着在熔岩地里的人,笃定了一个人选,奸猾狡诈,不择手段。 “宁道友,我有些后悔了……呜呜。”死死抓着宁景的手,陈袭春哽咽哭了起来。空荡的腹腔,再无任何的起伏之感,无非是撑着一口灵气,没有让自己死掉。 宁景红着眼睛,拼命将鲸霖喂入陈袭春的嘴里。 “莫要浪费这些了……宁道友,我是否作了恶人。” “不是,少宗主已经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宁道友……我想起来,我杀了许多人。我以为入了金丹境,我能压住那股煞气,却发现我根本无力撑住,只好学着老怪物吃弟子肝……我第一次吃弟子肝,我那投食的小师弟之云……我一边剖开他的腹,我一边在哭,求着他快点死,求着他不要动了。” 宁景痛苦闭目。 “宁兄,我不想这样的。”陈袭春声音干哑,紧紧握住宁景的手。 “宁兄,我小时……一直想做个除恶扬善的仙侠,以浩然道气登峰成仙,但终究——” “我啊我……大道一只蜉蝣,枉了此生。” 陈袭春垂手闭目,再也不见任何生息。 站在红光四溢的孤岛上,宁景失神地看向天空。 恰时一场鲸霖雨落了下来,升起的雨雾,将他整个人孤独地裹在湿幕之中。 …… 67 云鲸飞走之后 落坡县。 在千年以前,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山县,有山贼林匪,有贪官狗吏,偏没有这满世界的开宗山门。顶多是哪家的好儿郎,做了远方宗派的外门弟子,在偶尔回来时,赢得一场衣锦还乡的欢庆。 “云鲸卧了千年,也让这附近一带的灵气,弥漫了千年。”一个黑袍男子,眺望着远方的狼藉,喃喃开口。 “云鲸一走,灵气也要干涸了。什么凶兽,什么人邪妖修,都要无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或是一件好事情。” 聚在黑袍男子周围,宋仪和乌头这些少年,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自然,他们并不知黑袍的身份,只知道这位忽然出现的大师,给予了他们很多帮助。 “夫人,那些野修又过来了!”一个少年负着剑,急急走了过来。这段时日都是如此,随着远方一带的崩塌,仿佛入了末日一般,那些原本在洞府啃着草干的小野修,纷纷聚成了团伙,试图趁火打劫。 要知道,几乎所有落坡县的宗门高手……都死在了远山里。 “夫人,我带人过去!” 乌头却已经大怒,点了七八个少年,往山门跑去。 宋仪拿起道剑,脸庞上满是怒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已经帮着宁景撑起了整个山门。 甚至说,她在跟着黑袍男子学了几日后,便成功入了炼气境。 “夫人,夫人,赢了……那些人跑了!”没有多久,一群少年复而走回,脸上满是欢喜。 “夫人再看,是谁回来了!” 宋仪鼻子一酸,约莫还没习惯两条健全的腿,跑出去几步后,整个人摔了下来。她急忙起身,顾不得掸去灰尘,抬了头,便急急往前看。 宁风宁不凡两个少年,还有被背着苏木,都站在了最前。后面些的位置,小昊宗的周大丙,以及诸多的宗门弟子,也纷纷露了面。 “一群炼气野修家子,还敢逼我出手!”周大丙转头喋喋不休。那全身上下,哪里还有半分宗主的模样,跟个在县城讨食的老乞儿,已然没有区别。 “周宗主……我家宁长老呢。”宋仪左顾右盼,在确认没有那袭熟悉的人影后,一下子红了眼睛。 “小风,不凡!” “夫人,宁长老让我们先出了远山……我们也不知,他如今出来了没有,在远山里太危险了。”性子直的宁风刚说完,直接被后头的周大丙敲了个爆栗。 浓尘之下,宋仪抹了抹眼睛,并未再追问,唤来人手,先将重伤昏迷的苏木抬了进去。 站在后边,黑袍男子不动声色地缩着手,捻着手指动用了谶术,却久久算不出宁景的命途,在脸色被反噬苍白后,眉头也紧皱起来。 “周宗主,你们是如何出来的。”乌头开口。 “还好是宁长老帮忙,让我们迅速出远山。眼见着到处都是峰峦崩塌,莫得法子,我带着他们从山口绕了一大段的远路。” 只听完周大丙的话,诸人的脸色更加凝重。 “对了,我先前见着有几个修士,修为不可估测,都聚到了附近。” “周宗主,在天空出现红色鱼影的时候……落坡县一下子来了许多人。黑袍大师说,让我们不可招惹,这些人有不少是金丹境往上。” “黑袍大师?”周大丙抬头,看着人群后的黑袍男子,只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行了道礼。 “周宗主,此地不宜久留。远山崩塌,云鲸现身,落坡县恐要遭来大祸了。” “确是,我这就回山门一趟,把弟子带出来后,与你们一起走……对了,那宁长老还没回来——” 正在帮忙检查伤口的宋仪,身子明显一顿。 乌头这些少年们,也面露担忧之色。 “吉人天相,若是宁长老在此,也肯定希望我们先活下来。” “自然。”周大丙一声叹息。 …… 站在一座安全的峰头上,上官春眼睛转动。实话说,他有好几次都想冒着浓尘跃进去……但终归还是忍住了。 古籍有说,云鲸若是醒来并不会逗留太久。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若是失而不得,该是何等的可惜。 当然,还有他短寿的筑基境胞弟上官秋,也同样在里头。 “这位仙长,还请速速离去,附近的山峰也都要塌了。”正当上官春想着,下方传来声音。 他垂了垂头,发现只是一群小宗门弟子在迁徙离开后,便兴致了无,没有任何回话的意思。 不多久,四五辆迁徙马车从眼前过,隐约有一口水缸子的药鼎,古朴生光。上官春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出剑。 只在几声剑鸣后,他面无表情地跃下来,踏过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呿,不过一口老鼎。” 上官春脸色失望,身子再度掠飞,落在了另一座峰头上,久久沉思。 如这样的场面,在整个落坡县不断发生。 弱是原罪,身怀重宝者,无异于垂髫小儿抱着金元宝,招摇过市。 多日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域外修士,纷纷聚到了这里。都恨不得立即找到云鲸,登峰成仙。 “尊者来了,我等恭迎尊者!” 四五个穿着金缕道袍的修士,在远山外的一座旧观里齐声高喊。不多久,一个虚踏在空中的人影,在烟雨的雾笼中,缓缓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满是白须的脸庞,有些复杂地看着前方的浓尘与厚雾。他从未想过,一个上千年没出金丹境的偏僻地方,居然是云鲸的蛰伏之地。 可惜,若是能来得早一些…… “尊者,仙门那边的谶师说,云鲸离地而飞,是已经彻底苏醒。” “这帮子的仙门谶师,白养着了,只会说些废话。”老者面庞不喜。 “谶师们还说,九峰大陆上,云鲸卧地……大约每隔百年,都会有落鳞物化为树果,其的质地,与鲸色有关。若是能在远山里寻到这些,亦是一场天大的机遇。” “如果有野兽吃了呢?”老者想了想。 “灵智开,化妖修。若人邪吃了,则功力暴增。若无人采摘,便会落蒂成为矿宝。” “一群废物,若是早些谶算到的话,我何至于跑这一趟。” 老者负手而立,沉思了一番,忽然又想到什么。 “多派人出去。探查附近的修士洞府,小山门,甚至是兽窝,切记带上鲸器,若发现有共鸣之音,不管是人是兽,都先想办法留住。” “领尊主令!” …… 68 藏日岛 长岐峰上,到处都是人影攒动。 “乌头,照顾好苏掌门!” “不凡,骑一匹快马,看看周宗主到了没有。” “阿喜,阿喜!” 宁景不在,宋仪似是一夜成长,不再有当初的村妇模样。 “宋姑娘,你的腿真好了?”忙碌之中,有大王村的老嬷嬷刚好走来,止不住的欢喜。 “我还记得,你小时上山和一只野狐争果,被那畜生给咬伤了腿。” 顾不得应答,宋仪只知点头,又叮嘱了村人几句。 整个落坡县,除了一些不愿走的村人百姓,余下的各个宗门,都已经迁徙的差不多了。 先前时候……她以为宁景会回来的。 在耳边的纷吵中,她趁着转身的空挡,眺望去远方的方向。只短短几息的时间,先是担忧爬满了额头,而后悲伤从眼睛里溢出,最后化作了细泪被风刮走。 她垂下手,摸了摸腰下的半个玉盒。玉盒里,有宁景送给她的传音虫。那时候小相公与她说,传音虫一生一侣,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会飞去寻找挚爱,至死不渝。 …… 烈日焚天,将整个镇子烧成了火炉。 孤独坐在一间屋子外,宁景拿出怀里的传音虫玉盒,久久沉默不动。 靠着踏云术从云鲸跃下,却不曾想,他与落坡县的位置,已经隔了近万里。昨日还梦了一场,自家的小娘子拖着瘸腿,拄着木棍入山来寻,却被群兽围住。 宁景揉了揉眼睛,急忙晃开思绪。 将玉盒收入坏里,他抬起了头,远望着陌生的天空,一时陷入思量。只刚到筑基境,御剑飞回去的念想,只怕是没可能了。 实际一些的话,只能骑着快马乘着快船,配合着刚学的踏云术,先赶回落坡县。 “宁兄。” 宁景正想着,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五官端正的青年,手里拿着酒肉,穿着一件短绸袍。 从云鲸落下之时,他直接坠到了海里。借着体内灵气游了二三日后,才被一只捕鱼船发现。 这里已经不是昭国,是一个叫藏日岛的地方。传说有古神在每一日的黄昏后,便将太阳藏在了这座东方的大岛中,只等隔日晨曦,再将太阳放出,升上天空,普照大地。 “宁兄,先吃些东西,我等会便去找些能过海的大船。” “有劳赵兄。”宁景点头谢过。 这青年叫赵封,子承父业,是藏日岛上的一个小船主。先前的捕鱼船,便是他的私船。 当然,作为报答,宁景也帮着打退了几拨海匪。 固然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也固然有踏云术,但他不可能一直使用踏云术,便像一个器皿,强行吃重的话,器皿迟早会爆裂。 “对了赵兄,昭国离此处有多远?” “昭国……我似是听父亲讲过,至少有二三年的路程。” “郸州呢?” “郸州国?离得近些,约莫四五千里,那里修炼成风,宗门可不少。” 宁景心底沉默。郸州是苏木一直提及的地方,也不知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宁兄怎么了?” “无事。对了,附近可有炼器的地方。”宁景发问。在他的身上,还有一枚云鲸的骨刺,按着老山猴的话说,是炼作道器的上好材料。毕竟先前的道剑,已经失落难寻。 只可惜,他不谙此道。 “炼器啊……藏日神宗的殿里,好像有几个炼器师。” 一般来说,稍微大一点的宗派,都会有炼器师,丹师,谶师,侍兽师……等等这些。 瞧着自个的大乾坤派,底蕴单薄,连个普通的小丹师都没有。 “宁兄,你是想炼器吗?” “想学几手,回乡的时候好拜入宗门。” 赵封点头,“等忙完船的事情,我想办法带你入藏日神宗一趟。不过宁景要记得,这岛上的事情,都是藏日神宗的人在主持的,不可得罪他们。” “赵兄放心。” 未有多久,只等赵封离开,夜幕一下子笼了下来。便如藏日岛的传说,有位古神脾气暴躁,直接将太阳给拽走了。 黑夜沉沉而至。 独自坐在厢房里,宁景慢慢打开了布条,那枚云鲸的骨刺一下子露了出来。 他试过用火来烧,发现骨刺也烟气都没冒。后有用刀剑来劈,刀剑瞬间崩口。 不得不说,这天上之物果然不凡。若是能成功炼作道器,可想而知,自个的实力必会再上一层。 当然,他并非是傻子,露宝之后会惹来其他人的贪欲,需早作筹谋。 炼器师啊……若是他也能成为一个炼器师,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夜入三更,宁景收起了思绪,喝了小半口的鲸霖之后,重新结指打坐。不多久,他循着体内的灵气,将灵识游走到气海穴下。 筑基境后,那枚芽床生得更加壮大。若是不出意外,等凝成了金丹,便会以这枚芽床承住。 少宗主陈袭春的事情,一直让他心有余悸。一旦走火入魔,芽床便会消失,金丹便会没有规则的错生在身体的其他部位,变成煞丹。 不敢急躁,只消化了鲸霖的效果,宁景重新平复气息,吐出一口浊气。修仙大道,如蜉蝣化生,只一时不慎,便会落入朝生暮死的轮回中。 …… 藏日岛三千里外。 此时夜色的浑浊中,一个刚从万里高空落下的人影,冷笑着站在一片粼粼江面上。 他抬起手,将一枚腾云驾雾的仙葫芦道器,迅速收入了掌中。 几番凶险,几番机缘,他似乎是成功了。 “大道不死,吾李正,是要登九座仙峰的人!” 吃了陈袭春的金丹,黑了守鳍人的仙宝,这九峰大陆,九个峰主的仙位,当有我李正的一席! “宁景,你敢毁我道心!你若不死,此生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 江风之中,李正昂头怒吼。随着吼声,四周围水逆成漩,一朵朵三四丈高的巨浪,顷刻炸在了天地之间。 69 班象 藏日岛上,并没有像落坡县一般宗门林立,只有一座藏日神宗。 “不管是捕鱼还是采珠,或是出海远行,都要饮半瓢藏日宗的仙水。如此,方能避开海兽,一路平安。那仙水,需用东西来换。”赵封如是说。 “味道如何?” “有些像普通的溪泉……” 宁景听着沉默,无非是另一种方式的资源压迫。 “对了宁兄,炼器的事情我托人去问了,藏日宗说至少要一枚中品灵草,炼器师才会开炉。” 中品灵草并不难,大不了踏云去远些的地方寻找。但只从这段信息中,宁景读出了贪婪的意味。他只沉思了下,放弃了找宗门炼器的打算。 “赵兄,附近有散修会炼器么?” 有宗门,那必然会有野修。虽资源不及,但说不好某个小野修,会有机遇与气运加持。 “先前岛的东面,有一户外来避祸的人家,是有着几分本事的,用普通的铁石,便能将铁剑锤出紫星沫子。” 能锤出紫星沫子,一般来说,已经接近道器了。而真正的道器,需要收集各种天珍地宝,譬如凶兽骨,陨铁石,灵泉水……如这些,方能有机会打出一柄道器,作为修仙的法宝物件。 当然,若是炼器失败,珍宝皆无,便只能嚎啕哭上一场了。 听着赵封的话,宁景来了兴致。 “赵兄,他们可还在岛上。” “几死绝了……有次出海遇着海兽,死了个七八,只剩一个没有跟船的痴儿,在岛上艰难活着。我上次去了东岛,还给了他一些卖不出的鱼干货。那痴儿力气很大,这几日海潮汹涌,他被人带着做纤夫呢。” “我原来还以为,他会被带去其他铁匠铺做徒子呢。”宁景皱了皱眉。 “去了,去了一回,一锤子把铺子都干塌了。” 宁景整个怔住。 …… 藏日岛虽是岛名,但实则并不小,更像是九峰大陆东方的一片域外陆地。岛外的海域叫蚀骨海,根据岛上的说法,若是没有海巫的献祭保佑,出海的人极可能会被海兽吞去,尸骨无存。 独自一人,宁景骑着快马赶到了东岛上。施展踏云术太过惊世骇俗,他可不想被什么藏日神宗给盯上。 约莫近二日的时间,才堪堪赶到东岛。栓了马,循着赵封的话,宁景走到了海岸边上。 那位叫班象的痴儿,若是懂炼器术则最好,即便不懂,这般的异士之像,也值得他来这一趟。 海岸边上,由于连日的风浪汹涌,不少的商船怕湿了货,靠岸之时都需要纤夫来拖船。 让宁景古怪的是,此时一帮子的纤夫围坐在礁石上,烤着酒吮着味石,闹得不亦乐乎。 只有一个孤独的巨汉,如倒拖牛一般,双手拢着纤绳,在浪头与急风中,居然将一艘三层的商船,怒吼一声后拖上了岸。 若是动用灵力,这未必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但面前的巨汉,分明是纯靠着气力,便将船拖了上来。 这异士之像…… “班象!”宁景忍不得,急急喊了一声。 巨汉抬头,见着不远处的宁景,响亮地回了一声,欢喜非常的跑了过来。 …… “我只叫你的名字,你便这般高兴了?”宁景有些错愕。他与班象并不相熟,这一次来东岛,更带着一份私心。 “这里没人喊我名……他们都叫我傻头。你便与我父我母我兄一样,喊了我的名字。” 宁景沉默,从怀里拿出买好的酒肉,递到了班象面前。却不想,这家伙抱着一截羊腿,迅速舔了一遍。 “你吃不吃?” “不吃……”宁景揉了揉额头。如赵封所说,确实有七分痴儿的模样。 只等班象吃完了肉,宁景才堆出笑容,好声好气地开口。 “对了班象,你可会炼器?” “我父又不教,说我一锤就把剑铁敲碎了。” 宁景心底失望。一个好的炼器师,终归是太难寻了。若不能将鲸刺化为道器,他多少会有些不甘。 “要不然,我带你去寻我父我兄?”班象昂起头,脸色认真无比。 “他们在哪儿?”宁景心头狂喜。却不想班象的下一个动作,差点把他的道心干碎。 “便在海里呢。”班象抬手一指,重新欢喜起来,“我帮人拉船攒够了银子,我便买一艘大船,出海去接他们回家。” 宁景闭了闭目,伸手揉了揉班象乱糟的头发。他自小是个孤儿烂命,并没有太多的共情。 但一个七分痴儿的赤子心性,终究让他有些难受。 “莫去了,你父你母你兄,都已经登天成仙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登九峰上仙穹,再与他们团聚。” 班象没听明白,却又一下子相信,整个人手舞足蹈。 远山里的尔虞我诈,甚至是陈袭春的走火入魔,这段时日里都让宁景心乏无比。一个赤子心的七分痴儿,又有异士之像,还是炼器师的后人,说不得是最好的同行伙伴。 “班象,要不要跟着我?” “你带我去哪呢?” “带你去一个地方,能吃饱能长力气。” 班象犹豫,不断回头看向海的深处。 “这样如何,我与你比力气,谁赢了听谁的。”宁景笑道。 果然,班象一下子鼓起了眼睛,“你便和我扳手腕,你可以再喊十个人来。” “不用。” 将灵气灌入右手,宁景脸色逐渐认真。 班象将指节掰得“咯咯”响,大笑着开口,“上月有个船主,想赚我做雇工,喊了十个帮工来,却都输给我了,嘿嘿,我还赢了三两银子。” 宁景点头。两人开始互握。 却不曾想,只刚刚开始,宁景便目光惊愕。即便灌入了灵气,一股莫名的巨大气力,差点让他败下阵来。 他咬着牙,将源源不断的灵气灌入。 在对面,班象的脸也涨红起来,手臂青筋条条暴起。 我踏马……什么怪物,明明不是修士。 宁景喘着大气,面前的恍惚一闪而过,层层透支之下,连太虚像都被干了出来。 不得已……他偷偷分出了另一只手,将一团灵气凝成气弹,朝着班象的腋下弹了过去。 “噗——” 班象一个打嗝,憋着的一口气瞬间破功。 宁景趁着机会,迅速将班象的手腕压了下来。 “啊,班象好兄弟,承让承认。”宁景抬起颤栗的手,在班象的发懵中,急忙大声开口。 70 七分痴儿 骑在马上,宁景握缰的手不断打抖。他发现,这一次来东岛真的是赌对了。如这样的异士,他势必要收在门下。 他回过头,眼皮又是一抽。 那七分的痴儿,约莫是嫌马跑得慢,直接扛着追了上来。 “班象……咱们不急,慢慢骑。” “宁大兄,我得赶紧回去,我父我母我兄都在等着。” …… 只等到了东岛聚落的一间破屋,宁景才明白班象的话。 三个简易的灵牌,约莫是捡船木做的,上面还留着船钉。灵牌上的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有些像学塾童子的手笔。 “爹诶,娘诶,大兄诶——” 班象跪下来,整个人没有预兆地嚎啕大哭,将留下来的一份肉食,摆在了三个灵牌前。 他或许并不懂这般的意义,无非是跟着有样学样,权当抚慰自个的孤独。 行了拜礼后,宁景围着破屋,不断走走停停。可惜了这么一家炼器师,稀里糊涂在海上死了。 构思了一番阴谋论,宁景忽然觉得,或与藏日神宗有关。毕竟诸如避开海兽这种事情,只有藏日神宗里的海巫才会懂。 “宁大兄,我们这就走了吗?” “你收拾一下,衣服旧物这些,便不用拿了,到时候我帮你买新的。” 班象急忙点头,先拿了三个灵牌位,又从破屋的角落里,刨出了两条鱼干。 “宁大兄,我能带着这个么?” 宁景回头,发现班象已经抱着一个古怪的大锤。他点头走过去,想着帮忙分担一些。 却不料,只在抓着巨锤的时候,他手臂猛然一坠,差点没摔在当场。怕被班象发现,他迅速御动灵气,堪堪将巨锤拿了起来。 “班象,这是谁打的锤子?” “我父给我打来用的,我五岁起便一直用着打铁了。” 宁景心惊,垂头细细打量面前的锤子。这般的千钧之物,估摸着也只有班象这种异士才能拿得起来。 不知质地的锤柄上,还留着一行刻字。 我儿班象,夔牛之勇。 夔牛,是传说中力量最大的凶兽。这一行字,便证明了班象这种妖人,自小起便力大无穷。 目光略过锤柄,宁景继续打量。在擦拭了好几遍后,才在柄下的锤纹上,发现了端倪。 那是一行极为细小的刻字,需在光泽的映照下,方能显露出来。 器者,如人也。天材为骨,以千锤百锻增入血肉。吾云城班氏,炼器淬骨最为上乘。此间所刻,为班氏淬器法,若有仙家得见,此班氏至宝奉上,望留吾儿一命…… 狂喜之余,宁景看得心头复杂。 班氏一族,或已经想到这种炼器法,会遭到横祸,但即便迁徙搬来了藏日岛,依然逃不过宿命。 这般刻于巨锤上,无非是给了班象一种活命的机会。 “宁大兄怎么了?” “无事。”将巨锤递给班象,宁景吁出口气。炼器法,并非是打铁铺子的普通行当,若没有指引,只怕穷极一生都炼不出道器。 “班象,以后我便是你兄长,若我不死,便都会顾着你。” 班象哪里明白,实则是宁景和他在天之灵的父亲,已经达成了某种约定。他只以为是跟着宁景去做雇工。 “走吧。”宁景露出笑容,揉了揉班象的头。 班家出海遇难后,原先的宅基屋子,已经被人骗去。听说是班象听了邻人之言,去请一场法事,不想整个家业都掏了出去。 上马的时候,宁景原本还想着马不受力,毕竟那柄千钧巨锤,连他一个筑基境的都玩不转。 哪知班象扛到背上之后,那马儿当真能跑了起来。 “宁大兄,我们去哪?” “回北岛,过两日便坐船离开。” “坐船……遇着海兽怎办。” “哥哥我啊,连这天地间最大的鱼都见过了,还怕个甚的海兽。” …… 藏日神宗,一座海宫里。 此时,一个戴着鱼骨冠的老妪,正跪在一座石像前,不断往面前火盆里撒着石粉。 火光几番跳动,她似是谶算出了什么,才撑着一杆龙牙杖起了身。 藏日神宗延存四百余年,每隔三十年都会更换一位海巫,不仅是卜凶问吉,还有和海底古神的沟通。 “海巫大人,古神可说了什么。” “古神的断剑,不能再耽搁了,需要找更多的炼器师。” “先前的班氏一族,说古神是什么……”一个开口的藏日神宗长老,声音急忙顿下,“班氏不愿帮忙炼器,都死在海里了,只剩的那个痴儿我也试过,没有半分的炼器本事。” 海巫老妪面庞昂起,满脸褶子在火光的映照中,一时变得千沟万壑。 “从现在起,不管是出岛还是入岛,都增一倍的弟子,若发现有炼器师,不惜代价带来海宫。古神还说……在南面很远的地方,已经有东西醒了,他也等不及了。” 宫里的长老与弟子们,都听得脸色期待。四百余年的供奉,不就是为了古神觉醒么。 …… 藏日北岛。 赵封揉着额头,让店家又上了一轮酒肉。在他的面前,那位七分的痴儿班象,正风卷残云,惊呆了附近的食客。 “赵兄,此番劳烦了。”宁景笑道。吃得多,并非是什么坏事。再者说,如这些俗世的金银,他只一伸手,便会源源不绝。 “对了宁兄,你真打算离岛了么?”赵封脸色无奈,他原先还想着宁景留在岛上,然后迎娶自个的族妹,作为家人的。 “确是。”宁景余光扫过周围,将一本手抄的纸卷,不动声色地递到了赵封手里。 并不是踏云术,而是当初火水宗的震气之法。虽然不是什么高深功法,但对于一个船主家族而言,已经足够用了。反之太大的富贵,反而会惹来横祸。 恩怨分明,向来是他的性子。 “宁兄,这是……”隐隐猜到之后,赵封的声音已经哆嗦起来。 “不可言。”宁景笑了笑,“切记小心修炼,不可操之过急。若我日后再来藏日岛,说不得还要找赵兄讨教一番。” 赵封呼了口气,重新恢复了冷静。 “藏日岛赵氏,会永远将宁兄奉为贵友。此番出海离岛,我定会想方设法,将宁兄二人送出去!” “好!”宁景露出笑容。 旁边的班象,只以为宁景两个在闹矫情,不管不顾地开口大笑,“宁大兄,我听那些纤夫讲,有些老爷们是养着俊哥儿来着床的。” 宁景一个爆栗赏了下去。 赵封抬头语气决然,“若是宁兄执意……也不是不可以的。” “赵兄,再说这话我掀桌子了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