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61:渔猎长白山,带全家大鱼大肉》 第一百二十章,热热闹闹 打谷场中央的篝火“噼啪”爆着火星,把冻硬的土地烤出层薄薄的水汽。 陈青山刚踩进场子,就被一股混杂着旱烟、烤红薯和柴火的热气裹住了。 戏台子旁的两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热气,锅里似乎是某种糊糊,看上去混合了好几种粮食,虽然汤水寡淡,却已经是几个村子能凑出来的好东西了。 “都来喝口热乎的!” 妇女主任一边用木勺搅着,一边扯着嗓子喊“一人一勺,管暖不管饱啊!” 话音刚落,旁边早就等了半天的孩子们立刻往前挤。 “婶婶,多给俺盛点稠的!” “去去去,小崽子们都往后退!” 女人挥着木勺,但还是给小孩儿们碗底多舀了勺沉底的玉米碴,“省着点喝,烫嘴!” 陈青山正看着那边的热闹,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伙计!这儿呢!” 他回头一看,只见是自己爹陈有仁,那件崭新的军大衣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你们可算来了!快快快!快过来!”陈有仁搓着冻红的手,向他们招手。 陈青山看到爹旁边的几个人也在冲着这边招手,那几人并不陌生,都是红松屯经常见面的邻居。 陈有仁挥着手往这边挤,“再磨蹭一会儿晚会都结束了,你们来的也太慢了,我占位可没少费嘴皮子!” “得了吧你!”李彩凤没好气地打断他,“再吹下去,汽灯都要让你吹灭了!赶紧给孩子们找个地方站。” 陈有仁这才讪讪地闭上嘴,来到跟前,他俯下身把陈小满抱起来举过头顶,拽着媳妇往戏台子前排挤: “走走走,我早瞅准了个好地方,大伙都在呢,保准看得清清楚楚!” 一家人挤到前排,汽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晃出明明灭灭的影子,打谷场上的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陈青山刚在爹腾出的空当里站稳,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转头一看,同屯的郭胜利咧着嘴冲他笑:“青山,这么晚才来?” “胜利,你也来了?” 陈青山瞅见他袖口的木屑,“看你这样子,戏台子是你帮忙搭的?” “我来的可早了!”郭胜利挺了挺胸脯,朝戏台子努了努嘴,“这台子我都帮忙搭了呢,你瞅那台角的横梁,我跟我爹卯的榫头!” 他话音刚落,戏台子就“吱呀”响了一声,吓得他赶紧抬头瞅。 “呸呸呸,乌鸦嘴!” 陈青山憋着笑:“你弟呢?没见前进人呢?” 胜利朝台上抬了抬下巴,“马上你就见着了。” 陈青山提起一撇眉毛:“听你这意思,前进也要表演?演啥啊?” “耍花棍!” “真的假的?”陈青山往台上扫了眼,面露诧异。 “嘿,还真没看出来啊,前进还会这个?” “嗐,就瞎摆弄呗,会计说谁报名都能上,关键上了就记工分。你要是想露脸,现在说一声也能上!” 陈青山连忙摆手:“可拉倒吧,我啥也不会,就不丢这人了。” 他看着戏台,左右打量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哎对了,我听说大山哥要表演摔跤,真的假的?咋没瞅见他人?” “这事你算问着了!” 郭胜利眼睛一亮,拽着陈青山就往柴禾垛后面钻。 “我刚才正好瞅见他,走!带你见识见识!” 陈青山回头冲母亲喊了声“我去瞅瞅大山哥”。 李彩凤正跟邻村婶子分炒瓜子,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他跟着郭胜利拨开人群,刚绕到戏台子后面,就看见高大山蹲在地上,正对着个破铜镜抹锅底灰。 “大山哥!”陈青山喊了声。 高大山猛地回头,锅底灰抹得半边脸黢黑,跟唱花脸似的:“青山、胜利?你们来了哈!!” “大山哥,你这是……”陈青山瞅着高大山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咋穿成这样?真要摔跤啊?” 高大山把手里的破布一扔,愁眉苦脸地叹气:“摔个啥哟!书记说各屯得有人带头热闹,不知咋的就传到我这儿,成了‘摔跤表演’!” 郭胜利在一旁憋笑:“大山哥,你这膀子比戏台子柱子还结实,怕啥?” “结实顶啥用,这样子说不定要丢啥人……” 大山哥还想抱怨,戏台子突然“咚”地敲了声木梆子。 随后就只见会计家的虎娃举着个铁皮喇叭站上台,清了清嗓子:“乡亲们!静一静啊!咱这大年三十的晚会,正式开始咧!” 喧闹的打谷场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篝火“噼啪”的爆响。 “首先有请红松屯的沈三关,给咱来段《空城计》!” 陈青山眉头微皱,“这名字咋这么熟悉?” 刚这么说,就只见沈三爷穿着件打补丁的青布长衫,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慢悠悠地走上台。 老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还抹了点胭脂,在汽灯下泛着红光。 “三爷?他还会唱戏?”陈青山愣住了。 他印象里的沈三爷总是扛着锄头下地,从没见他摆弄过这些。 “你不知道?” 大山哥凑到他耳边,“三爷以前就是唱戏的,年轻时候在戏班子待过,《空城计》里的诸葛亮,那叫一个绝!” 说话间,沈三爷把拐杖往台上一戳,清了清嗓子。 没有乐器伴奏,只有他苍老却洪亮的嗓音在夜空中响起:“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那调子一起,陈青山就觉得浑身一震。 老人的嗓音带着股子穿透力,虽没有戏台上的行头,可眼神一凝,手里的拐杖往空中一扬,竟真有了几分羽扇纶巾的架势。 台下的老汉们纷纷直起腰板,吧嗒旱烟袋的手都停了。 婆娘孩子们也忘了打闹,连远处啃骨头的狗都不叫了。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懿发来的兵——” 沈三爷唱到动情处,拐杖在台上点得“咚咚”响,脸上的胭脂被汽灯映得通红,仿佛真的站在城楼上观敌瞭阵。 一曲唱罢,打谷场静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沈三爷扶着拐杖鞠了个躬,脸上的胭脂被汗水冲出两道印子,却笑得像个孩子。 会计家的小子赶紧上台扶他,嘴里喊着:“好!三爷这嗓子,还是那么亮堂!” 陈青山使劲拍着手,忽然觉得这大冷天的跑到野地里来,真值。 第一百二十一章,节目 沈三爷的《空城计》余韵未散,台上又上来个扎着羊肚手巾的老汉,举着快板喊了段《夸公社》。 快板打得噼里啪啦,词儿却颠三倒四,把“亩产千斤”说成“母猪上树”。 台下笑得前仰后合,老汉却一本正经地挥着快板:“笑啥?这都是实话!” …… 随后,又接连上场了几个表演。 有表演的好的,自然也有表演的差的。 好的时候大家捧场鼓掌,坏的也不喝倒彩,反倒是互相打趣着开玩笑,更显得热闹些。 这晚会虽然简陋,人也少。 但别的不说,起码比后世那些电视上只会包饺子的晚会,有人情味的多。 “下一个节目——郭前进,耍花棍!” 陈青山赶紧踮起脚,只见郭胜利的弟弟郭前进从台后钻出来。 小伙子平日里扛锄头都耷拉着脑袋,此刻却精神抖擞,手里攥着根秫秸秆,秸秆上绑着红布条子。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花棍“唰”地在手里转了个圈,红布条子甩出个漂亮的弧。 “好!”有人在台下扯着嗓子喊。 郭前进得了鼓励,动作更麻利了。 花棍在他肩头、胳膊上弹跳,时而抛向空中,时而绕着腰腿旋转,红布条子带起的风声“呼呼”响。 陈青山看得直咋舌,冷不防身后被人拍了下,吓得他一激灵。 回头一看,铁蛋缩着脖子站在他身后,棉帽歪戴在头上。 “青山哥,是我!” “你这小子,想吓死我?”陈青山见是铁蛋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咋才来?” “别提了!” 铁蛋搓着冻红的手,直拍大腿,“我寻思晚会在小学校呢,绕了半天才找着这地方……没错过啥吧?” 郭胜利扭过头,坏笑道:“刚才好多好戏呢,你都没瞅见!这晚会都快演完了你才来。” 铁蛋顿时垮了脸:“啊?我咋总赶不上热乎的!” “别嚎了,” 陈青山推了他一把,“快看台上,前进要收尾了!” 话音刚落,就见郭前进把花棍往空中一抛,身子一矮,原地翻了个筋斗。 打谷场上“轰”地炸开掌声,陈青山也在其中:“厉害!这身手能进少林寺了!” 话音未落,郭前进一个鹞子翻身,秫秸秆“啪”地甩在台板上,红布条子正好缠住了会计家小子的脖子。 台下笑作一团,前进却对着观众敬了个礼,又翻了个筋斗下台,引得一片叫好声。 陈青山正想夸两句,忽然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 转头一看,高大山正蹲在地上,拿块布使劲抹脸。 “大山哥,你这是……” “别提了!” 高大山把破布一扔,哭丧着脸,“虎娃刚来说了,下一个就是我摔跤!” 刚过来的铁蛋这才注意到高大山的脸,乐得直拍大腿: “大山哥,你这是跟锅底较上劲了?唱戏呢还是摔跤啊?” “去去去!” 高大山作势要打,“书记非说我是生产队长,得带头热闹……我上哪儿学过摔跤啊!” 铁蛋笑得前仰后合:“摔跤就摔跤,抹锅底灰干啥?难不成想把对手吓趴下?” 正闹着,戏台子上的木梆子又响了。 虎娃举着铁皮喇叭喊:“下一个节目——摔跤表演!有请红松屯高大山,对阵西风村牛二!” “坏了坏了!” 高大山把破布一扔,手忙脚乱地往脸上补灰,“轮到我了!” “别紧张!”陈青山说。 高大山深吸一口气,像上刑场似的往台上挪,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 陈青山几人跟着人群往前涌。 只见高大山光着膀子。外面套了件露棉絮的棉袄,大步流星走上台。 对面的是本村的牛二,长得像头牯牛。 担当裁判的虎娃喊了声“开始”,两人立刻抱在一起。 高大山仗着膀子粗,想把牛二撂倒,谁知牛二往下一蹲,使了个绊子。 高大山没防备,哎哟一声屁股墩儿着地。 棉袄袖子挂在台板的钉子上,“刺啦”扯出个大口子。 “哈哈哈!” 台下顿时笑开了锅。 铁蛋笑得直拍大腿,差点蹲在雪地里:“青山哥你看!大山哥屁股开花了!” “小点声!” 陈青山想绷住脸,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人家是表演,别瞎起哄。” “可他真的好笑得很啊!” 铁蛋指着台上,只见高大山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跟牛二缠在一起。 高大山毕竟力气大,猛地一甩,把牛二甩得踉跄两步。 可他没学过招式,只会使蛮力,牛二趁机抱住他的腿,两人“扑通”一声从台上摔在台下,溅起一片雪沫子。 “好!” 台下的汉子们反而起哄,“接着打!” “牛二!捅他腚眼子!” “大山!踹他命根子!” 在众人的起哄中,高大山和牛二滚作一团。 一会儿你压我,一会儿我骑你。 最后两人实在没力气了,互相搂着脖子喘粗气。 “行了行了!算平局!” 众人赶紧跑过来拉人。 这场摔跤表演,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闹剧。 高大山摔得满身大汗,锅底灰糊成一片,棉袄彻底扯开了线。 等他喘着粗气下台时,围观的乡亲们还在笑,有人喊:“大山哥,你这跤摔得比二人转还好看!” 高大山抹了把脸,灰不溜秋的脸上露出两道白印子:“丢死人了……早知道不逞这能了!” “没事没事,”陈青山拍着他的肩膀。 “大伙图个乐呵,谁还真较真啊?” 铁蛋在一旁幸灾乐祸:“大山哥,你这锅底灰抹得真值,全屯子的人都瞅见你了!” 陈青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转头继续安慰高大山:“大山哥,你别听他的,你这摔跤比唱戏还好看呢!” 铁蛋在一旁挤眉弄眼:“是啊大山哥,你跟牛二滚雪地里那下,比俺家狗打架都热闹!” 陈青山刚想怼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怯生生地喊:“大山哥……” 众人回头,只见邻村的两个姑娘红着脸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个布包。 其中一个姑娘上前一步,把布包塞给高大山:“大山哥,你摔得真好……这是俺娘炒的瓜子,给你解解渴。” 刚才还笑得前仰后合的铁蛋突然不笑了。 他这会儿瞪大了眼睛,看看高大山,又看看姑娘们,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还没等高大山反应过来,旁边又走来个挎着篮子的媒婆。 “大山啊,刚才摔得真不赖!婶子跟你说个事,俺们屯有个姑娘……” 陈青山憋着笑,拍了拍铁蛋的肩膀:“咋不笑了?是不爱笑吗?” 篝火映着高大山不知所措的脸,也映着铁蛋羡慕得发直的眼。 铁蛋咽了口唾沫:“我也要上去摔!” 第一百二十二章,因祸得福 周围的人“轰”地笑开了。 胜利拍着他的肩膀直乐:“铁蛋,你这身板,上去怕不是要被当柴禾棍掰了?” “谁说的!” 铁蛋不服气地撸起袖子,露出细瘦的胳膊,“不行咱俩练练?” 陈青山按住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得了吧你,你又不会,凑什么热闹?” 铁蛋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嘟囔着:“我……我就是寻思重在参与嘛。。” “重在参与参与的晚了,你没看这都快结束了,等明年吧。”陈青山朝身旁示意。 只见打谷场上的人群已像退潮的海水,稀稀拉拉地往村口涌。 一来这会儿的时间确实越来越晚了。 另外也是有些人是冲着免费的粥跟炒瓜子来的,尤其是小孩儿们,吃完东西就回去了。 不少孩子早就捧着空碗回家了,剩下的大人们也裹紧棉袄,带着孩子们回去。 打谷场的热闹劲儿已经不复刚才了。 郭前进刚从后台钻出来,秫秸秆花棍还攥在手里。 “哥几个走吧?我在锅里温了苞米烧,去我家喝两盅暖暖身子!” “行!” “正好渴了。” 众人纷纷附和。 “青山哥,你们真走啊?” 铁蛋望着渐渐空下来的场子,有点慌神,“我才刚来没多久……” “谁让你磨磨蹭蹭的,” 陈青山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喝酒去。” 铁蛋跺了跺脚,却不肯走。 “你们去吧,我再留下看会儿。” 陈青山回头瞥了他一眼,“随你,想喝酒来前进他们家,不过来晚的可得罚三杯!” 看着陈青山他们跟着人群走远,篝火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打谷场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连那两口冒热气的大锅都见了底。 这时,戏台子上又响起口琴声。 这次是《社会主义好》,调子依旧有点歪,跟唱的人也少了很多。 一首歌听罢,铁蛋又看了一两个。 或许是由于没人的原因,他完全感觉不到乐趣。 “真没意思……” 他踢了踢脚下的雪,刚想转身回屯子,戏台子上突然传来虎娃的声音。 “下面由知青林秀芳同志,为大家带来一首《洪湖水浪打浪》。” 铁蛋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李秀芳?!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抱着把他从没见过的乐器,慢慢走上台。 这张脸铁蛋不会忘,真的就是林秀芳! 铁蛋之前曾暗恋对方,只敢远远瞅过几眼,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他只知道她会写字,会看病,没想到还有这才艺。 更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她。 林秀芳把那不知名乐器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拨动琴弦。 没有汽灯,只有篝火的余烬映着她的侧脸,麻花辫垂在胸前,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开口唱时,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冽又温柔:“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铁蛋傻愣愣地站在台下听着。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歌,比王寡妇的二人转柔和,比沈三爷的京剧清亮,像春天化冻的河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心窝。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啊——” 林秀芳唱到动情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铁蛋觉得那笑容好像是冲着他来的,赶紧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瞟。 周围零星的几个观众也安静下来,连会计拆汽灯的声音都停了。 一曲唱完,打谷场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棉袄上的声音。 铁蛋忘了鼓掌,只是盯着台上的林秀芳。 直到一双沾着雪沫的布鞋停在他脚边。 那股淡淡的、像是肥皂混着草药的气味飘过来时,他才像被针扎似的猛地抬头。 林秀芳正站在他面前,“我刚才唱的怎么样?” 铁蛋没想到她会主动来问自己,更没想到对方居然记得他。 他的舌头突然打了结,眼睛往她身上瞟了瞟,又赶紧收回视线:“好、好听!就是……就是没咋听懂词儿。” 生怕这话惹她不高兴,又补了句,“但调儿真顺耳,跟咱这儿的戏不一样。” 林秀芳被他这副老实模样逗笑了:“这歌讲的是洪湖边上的事儿,你没去过南方,听不懂正常。” 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木吉他,“这乐器叫吉他,我从城里带来的。” “吉他……” 铁蛋小声重复着,觉得这俩字跟这乐器一样稀罕。 他瞅见她指尖冻得有些发红,忽然想起胜利他们说知青过年不回家的事儿,便讷讷地问:“秀芳同志,你……过年也不回城?” “来回一趟太远,队里也缺人手。” 她望着打谷场渐渐稀疏的人影,轻轻“嗯”了一声,忽然转回头问他:“铁蛋,你今晚玩得开心吗?” 铁蛋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慌忙点头。“开、开心!” 他总不能说自己找错地方了,才刚到。 林秀芳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戏台子上渐渐暗下去的汽灯架上。 “我也玩得很开心,”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你看这火堆还没全灭呢,可转眼就要散场了……真希望能多热闹一会儿。” “人一散,大伙儿就都回自个儿热炕头了。” 铁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最后几簇火苗还在雪地里挣扎。 一直都迟钝的他突然在这一刻脑子开窍,居然读懂了对方到底想说什么,脱口问道: “秀芳同志,你一个人在知青点……不想家吗?” 林秀芳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抿到耳后。 “咋能不想呢,”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点涩,“不过待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城里的春节吵得很,这儿……我热闹,就是跟我没啥关系。” 铁蛋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那道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以前只觉得对方高不可攀,从没想过她一个人在异乡过年是啥滋味。 “咋没关系,不是有我呢吗,我还想听你唱歌呢。”铁蛋突然开口,说完自己都愣了。 林秀芳惊讶地抬眼看他,“可都要散场了呀,东西也要收起来了。” “不是在这儿听!” 铁蛋急得脸通红,话一出口就觉得莽撞,又赶紧补充。 “我是说……就咱俩,你要是不嫌弃,我送你回知青点,路上……路上天黑,说不定有狼。” 林秀芳怔住了。 雪光映着铁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看热闹的戏谑,只有些笨拙的关切。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吉他,又抬头望了望知青点方向黑黢黢的土路,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大年初一 另一边。 郭前进家的炕桌上早摆开了阵势。 粗瓷碗里盛着炒花生,盘子堆着冻柿子。 一伙人把鞋一甩盘腿坐下,围着灶膛边滋滋冒热气的酒壶。 炕席被焐得发烫,混着旱烟味和酒气在屋里弥漫。 “铁蛋这小子咋还不来?” 胜利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不是说来看热闹吗?难不成真在打谷场看秧歌看傻了?” “别是路上掉雪窝子里了吧?今晚雪下得邪乎。” 郭前进刚给众人斟满酒,闻言嘿嘿一笑:“他那身板,掉雪窝子都得先拿棍儿捅捅,怕不是让哪个姑娘绊住脚了?” 众人哄笑起来。 陈青山端起碗抿了口酒,辣得直龇牙。 正说着,前进的媳妇撩开棉门帘进来,手里端着盆刚洗好的冻梨。 “当家的,少喝点吧,” 她瞅着桌上的酒壶,“明儿大年初一还得早起拜年,别喝迷糊了。” 郭前进拍了下大腿:“妇道人家懂啥,守岁呢!”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把酒杯往回挪了挪。 等媳妇转身出去,陈青山立刻挤眉弄眼:“前进,行啊你,这还没咋地呢,就听媳妇话了?” “去去去,”郭前进灌了口酒,脸上泛着红光,“你们懂个啥,我媳妇肚子里可揣着我老郭家的种呢!再过几个月我就当爹了,跟你们这帮光棍不一样。” 他说着,故意把胸脯挺得老高,目光扫过陈青山和高大山。 “你看咱这辈人,也就我跟胜利定了亲,剩下的也就大山跟青山还打光棍了。” 陈青山“哼”了声,没接话。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队里的春耕聊到谁家的闺女能干。 酒壶在手里传来传去,渐渐都有了些醉意。 “知道为啥守夜不?”郭前进舌头有点打结,指着门外。 “俺爹说,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除夕夜灯不能灭,门不能关,得让祖宗跟神仙知道家里有人气,来年才顺溜……” 他说着,打了个酒嗝,“穷人家哪怕点个小油灯,也得亮一宿。” 陈青山迷迷糊糊听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炕头的热气裹着酒气,让他脑袋发晕。 他好像看见铁蛋顶着一头雪冲进屋,又好像听见打谷场的口琴声还在响…… 等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灰蒙蒙一片。 炕头的娘正踮着脚往灶台上摆青花大海碗。 “醒了?” 李彩凤回头看他,“赶紧起来拾掇,一会儿去你姥家拜年,你爹都把鞭炮挂好了。” 陈青山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起身看了看。 原来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他踢开身上的棉被,只觉得头重脚轻。 昨晚的记忆像碎玻璃碴子,零星闪着,完全记不得自己是咋回来的,就记得到最后也没见到铁蛋人。 “娘,”他哑着嗓子问,“我昨晚啥时候回来的?咋回来的?” 李彩凤正往锅里下饺子,闻言头也不回:“我都记不得了,反正我是睡醒一遍时你才让大山他们给扶回来。” “好了,赶紧洗脸去,你姐把热水都给你晾好了。” 陈青山哦了一声,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漱。 远处传来“噼啪”的鞭炮声,邻居家的孩子嬉笑着跑过。 早饭是酸菜猪肉馅饺子,掺了点冻白菜。 陈有仁捧着海碗蹲在门槛上,一边吸溜着烫嘴的饺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青山,吃完去村头看扭秧歌不?” 李彩凤突然开口:“看啥秧歌,忘了一会儿去你姥家拜年了?” 去姥家要翻过一道山梁。 陈青山背着装着饽饽和粉条的布口袋,跟在身后。 山路被踩得瓷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路过打谷场时,他看见几个孩子正在捡昨夜遗漏的炮仗。 看到这一幕,陈青山忽然想起之前来拜年时的情形。 那时候家里光景差,李彩凤动不动就要靠着姥姥一家的接济过日子。 因此,姥姥总不待见他们,兴许是对于陈有仁这个女婿的不满,也牵连着到了陈青山身上。 所以对于拜年走亲戚,陈青山总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只记得姥爷总吧嗒着旱烟问爹:“今秋工分多少?够不够填牙缝?”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准备后事了。” 正想着,小满喊起来,“到了!” 转过山坳,就看见姥家的土坯房。 几人还没到院门口,姥姥段秀就撩着围裙迎了出来:“哎呦,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屋,炕头给你们焐热乎了!” 陈青山吓了一跳。 去年这时,姥姥可不是这反应。 陈有仁也愣了下,赶紧把布口袋递过去:“娘,给您跟爹带了点饽饽和粉条。” “带啥东西哟!” 姥姥接过来却没像往年那样翻看,反而攥着娘的手往屋里拽。 “快进来暖和,你爹今早特意杀了只老母鸡,说给青山补补身子。” 屋里的炕桌早摆满了。 粗瓷碗里盛着炖得脱骨的鸡肉,黑陶盆里堆着黄澄澄的年糕,连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的细瓷碟都装上了炒花生。 姥爷坐在炕头,没戴那顶油乎乎的狗皮帽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见他们进来,把旱烟袋往炕沿一磕:“青山来了?快上炕!小满,来来来,姥爷给你留了块冰糖。” 冰糖! 陈青山记得自己小时候拜年,姥爷只给了表妹们每人半块糖,他和姐姐只能舔舔糖纸。 陈青山正纳闷着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自己酒没醒。 却看见姥娘正往娘碗里夹鸡腿,嘴里念叨着:“彩凤啊,之前是娘不对,总觉得你嫁过来亏了……谁承想青山这孩子出息,上次给队里写黑板报,连公社干部都夸呢!” 李彩凤端碗的手一抖,“娘,这你咋知道的?” 姥爷把旱烟袋往炕沿上磕了磕,露出藏在帽檐下的笑纹:“咋能不知道?你大舅之前从公社回来,唾沫星子溅俺一炕头——把青山的事儿一个个都说了!” 姥娘段秀也跟着笑:“可不是嘛!俺这张老脸啊,总算是从锅灶底下抬起来了!” “来,有仁!”姥爷给陈有仁倒了口酒,“以前俺总说你憨,如今看,是俺老糊涂了——养出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比囤里多打两石粮还金贵!” “青山也来,咱爷仨喝两口!” 陈有仁蹲在炕沿下,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 往年姥爷见了他,不是问工分就是叹粗气。 今儿竟主动往他碗里斟了酒。 酒液在粗瓷碗里晃荡,陈有仁搓着手接过来,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走亲戚 这顿饭吃到日头西斜,炕桌上的鸡汤炖得只剩骨架,姥爷还往陈有仁碗里续着苞米烧。 “再住一宿!俺让你姥把东屋炕也烧热了!今晚都别走了!” 李彩凤忙不迭地摆手:“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儿呢,明儿还得去姑家拜年……” 一番拉拉扯扯,最终好说歹说可算是说服了姥爷。 走的时候,姥娘送他们到院门口,往李彩凤兜里塞了把晒干的山野菜,又特意对陈青山嘱咐了几句“以后没事儿常来,给他介绍大闺女”的话。 回家的山路上,陈有仁走在最前头。 他时不时回头瞅瞅,“咱爹今个儿跟俺碰了三杯!往年他嫌俺喝多了耽误活计,连酒盅都不让摸!” 李彩凤嘴角抿着笑:“还不是看青山的面子。” “看子敬父嘛,看青山面子就是给我面子,都一样的!” 陈青山跟在娘身后,踩着爹踩出的脚印。 快到村口时,迎面撞上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高大山。 只见高大山扛着一个有半人高的螺纹状钢件。 “青山!” 高大山把那玩往雪地里一戳,震落些冰碴子,“可算找着你了,瞅瞅这是啥?” 陈青山瞅着那闪着寒光的铁器,酒劲还没完全醒透:“这……冰穿子?你扛这玩意儿干啥去?” “干啥去?”高大山拍了拍冰穿子的木柄,瓮声瓮气地笑。 “昨儿在前进家喝酒,你搂着俺脖子说的,让俺去公社磨了这钻头,说等江面上冰层冻实了,要去冰钓!咋?睡一宿就忘了?” 陈青山猛地愣住。 昨晚喝酒的片段在脑子里闪——他好像确实拍着桌子说过。 但似乎又没有,总之记不清了。 “有这事?”他挠了挠头。 “咋不记得了?”高大山把冰穿子往肩上一扛。 “你还说,冰层厚了水里缺氧,鱼都扎堆往冰窟窿跑,跟着你保准能钓着大的!俺可都记着呢!” 陈雪梅在一旁听得直笑,戳了戳陈青山的后背:“你呀,喝了酒就吹牛皮!跟咱爹一样!” “不一样!我只是不记得了,可不是吹牛皮呢!” 陈青山看着高大山手里锃亮的冰穿子道。 “行,保准能钓到大的,不过等过了年,事儿都忙完了,咱就去江面上试试!” 高大山咧嘴一笑,露出后槽牙:“好!一会儿来俺家喝会儿!” 说罢,又扛着冰穿子大步走了。 远处的村庄里,扭秧歌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陈青山进了家门,家里的炊烟很快升了起来。 听着远处的动静声,他回忆着新年的第一天,处处都是个良好的开端。 唯一就是一整天就是没见到铁蛋那小子。 不过他也没在意,许是昨儿守岁喝多了,指不定睡哪去了。 第二天清晨。 陈青山是被胸口的重压憋醒的。 睁眼一看,只见一团火红的毛球蜷在他棉袄上,正用湿漉漉的鼻尖拱他下巴——是赤狐。 “去去!” 他揉着发闷的胸口想把赤狐推开,那畜生却“吱溜”一下钻到他被窝里。 刚想跟它较劲,外屋突然传来“咯咯”的笑闹声,紧接着是妹妹小满的尖叫:“小兰!快!赤狐钻哥被窝里了!” 门帘“唰”地掀开。 小满和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扑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冻柿子。 那小姑娘是二姐的闺女崔小兰。 上次见她时,她还卧病不起,这次却是精神抖擞。 “哥!把赤狐给俺们玩!” 小满扒着炕沿喊,小兰跟着使劲点头。 赤狐吓得往陈青山怀里缩,一副躲熊孩子的样子。 “别闹!” 陈青山把赤狐护在怀里,“它可不是玩具,一会儿生气了咬你们,去去去!一边玩去!” 陈青山说完才猛的反应过来,小兰都来了,说明二姐陈秀水估计也回来了。 “青山!” 刚这么想,娘的声音从灶间传来,“你二姐二姐夫来了,还睡呢!” 陈青山慌忙套上毡靴往外跑,正看见二姐陈秀水蹲在院门口摘头巾。 二姐夫崔家旺扛着个大竹筐,筐里堆着冻柿子和麻花:“青山醒了?你姐非说赶早儿来,路上冻得够呛。” 娘拽着二姐往屋里让,手指在她袖口上搓了搓:“咋不戴手套?看这手冻的!快上炕暖着,锅里温着红糖姜水。” 小满和小兰早把赤狐忘到脑后,围着竹筐数麻花,叽叽喳喳像两只小麻雀。 随着二姐一家人的到来,家里显得更加热闹了。 午饭摆了一炕桌:炖得脱骨的狍子肉、酸菜白肉血肠、还有二姐带来的麻花。 爹和二姐夫碰了三杯苞米烧,陈有仁的脸喝得通红:“家旺啊,今秋你那片洼地要是种高粱,俺帮你踩垄!” 二姐夫忙给爹夹了块狍子肉:“那敢情好!俺还愁没人搭把手呢。” 小兰啃着麻花,忽然拽住陈青山的袖子:“舅舅,吃完饭你带我们去玩。” 陈青山揉了揉她的头,“不行,我都多大人了,还跟你们玩,舅舅下午有事呢。” “舅舅什么事?” 小满立刻抢答,“我知道,是要去冰上钓鱼!” 崔小兰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吗!我也要去!” 陈秀水拿筷子轻轻敲了下小兰的手背:“别缠着你舅舅,没看见你舅舅累了吗?” 小兰扁着嘴往炕里缩,小满却蹭到陈青山身边,拽着他棉袄袖子晃悠:“哥——俺们不捣乱,就跟你后面瞅着!” 俩丫头一个往左拽,一个往右晃,陈青山的棉衣袖口都快被扯变形了。 “行了行了!” 陈青山被晃得头晕,“先说好,去了不准往冰窟窿边上凑,听见没?” 小满立刻举手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小兰有样学样,冲天辫差点扫到陈青山下巴。 陈秀水指着他俩笑:“你呀,就惯着吧!” 陈青山吃罢饭出门,俩丫头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 第一百二十五章,带妹妹一起冰钓 “大山哥!在家不?” 陈青山首先来到高大山家敲门。 门“吱呀”开了条缝,高大山探出头:“青山?咋了?” 陈青山扬了扬手里的钓竿:“去江面上试试玩意儿,去不?” 高大山眼睛一亮:“这么快?行!俺去拿鱼篓!” 等高大山扛着鱼篓出来,陈青山瞅见他棉袄里还揣着个瓦罐:“揣的啥?” “苞米烧!”高大山瓮声瓮气地笑,“江风刺骨,喝两口暖暖身子。” “你干活还带酒呢?” “你干活还带娃呢。” 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带着工具往村口走。 路上不管遇见谁,陈青山就吆喝:“走啊!冰钓去!多个人多份手!” 一路上挨家挨户喊,最终聚了七八个人。 胜利搓着手直乐:“好家伙,这阵仗跟打狼似的!” 陈青山踢了踢脚下的雪:“冰钓可不是轻省活儿,三尺厚的冰,没几个人搭手,光凿窟窿就得累瘫。” 刘绍根点头称是:“可不是嘛,去年俺一个人凿冰,累的半死冻成孙子,最后毛都没有。” “要不是青山给咱们打包票,我也不来受这罪。” “哎,咋没见铁蛋?”胜利忽然问,“这小子不是最爱凑热闹吗?” “谁知道呢?前儿守岁就没见人影,今个儿又猫哪儿去了?” “管他呢!少了他咱照样钓大鱼!” 大伙说着话往江边走,手里的家伙什叮当作响。 江岸边的冰层泛着青黑色。 望不到头的冰面像块巨大的墨玉,上头零星堆着被风卷来的雪垛。 陈青山用冰穿子戳了戳岸边的冰,“当”的一声脆响,冰面只留下个白印子。 “少说三尺厚啊!” 寒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打来,江边风大,说话声音小都听不见。 “我的娘!这风能把人吹跑!” “咋说?这么厚的冰,凿穿要到啥时候了?” “还能咋说?干呗!” 这话是陈青山说的,他刚一靠近河面,系统的声音就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环境扫描完成】 【检测到下方2.7米处存在密集生物反应】 【物种判定:鲫、鲤、鲶科……】 他心里一喜,抬眼望向系统标注的方位,一处地方的鱼最密集,就是那里了… “大山哥,来!这儿凿!” 陈青山指着那块冰面。 高大山把冰穿子的木柄往怀里拢了拢,拿冰穿子尖儿敲了敲。 “当”的一声脆响,冰面上只留下个白印子,连条缝都没裂开。 “奶奶的,这冰跟石头似的!” 高大山吐了口唾沫,抡起冰穿子往下砸,随后鼓足劲就开始摇。 “咔嚓”一声,冰面裂开道细缝,碎冰碴子溅了他一脖子。 “换我来!”胜利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接过冰穿子狠命砸下去。 七八个人轮着砸了半个时辰,冰面上才凿出个碗口大的窟窿,完全看不见水。 仿佛这冰面是无底洞一般。 这就是为啥河就在这儿摆着,鱼就在里面游着,人们却宁肯上山也不来冰钓。 说起来轻松,试一试就知道难不难了。 陈青山扶着冰穿子喘气,胳膊酸得抬不起来,额头上的汗刚冒出来就结成了冰碴。 他往窟窿里瞅,黑黢黢的冰里啥也看不见,只透着股刺骨的寒气。 刘绍根用鱼叉戳了戳窟窿边缘,叉头只嵌进去一点点。 “歇会儿歇会儿!” 高大山从棉袄里摸出个猪膀胱,拧开盖子灌了口苞米烧。 “来一口,暖暖身子!” 酒囊传到陈青山手里时,皮子上结了层薄冰。 他抿了口,辣乎乎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淌,胃里总算暖了点。 众人喘着粗气倚在冰穿子上歇脚,江风卷着雪粒子往脖领子里钻,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刘绍根搓着冻得发紫的手背直嘬牙花子:“要不算了吧青山,你看这冰凿了半晌,连个水腥气都没见着。” “大冷天的守在这风口子上,遭这罪图个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神里都透着打退堂鼓的意思。 高大山灌了口苞米烧,喉结滚动着咽下辣酒,瓮声瓮气地说:“要真没鱼,咱这力气可不就喂了江风?” 陈青山抹了把额头上结的冰碴,心里却记着系统提示的密集鱼群。 他往冰窟窿里瞅了瞅,便拍了拍胜利的肩膀朗声道:“咋会没鱼?我跟你们说,这冰底下少说有几百斤鱼扎堆呢!” “刚才我拿冰穿子探了探,就听见底下扑棱水的动静——这冰厚是厚了点,可越厚的冰底下鱼越肥!” “去年我在黑市见着人卖冰钓的大鲤鱼,一条就换了五斤细粮!” 他故意把话说得夸张,有点望梅止渴的意味。 “再说了,现在放弃,前头半个时辰的力气不都白瞎了?” “再凿俩小时,要是没鱼,我把这冰穿子生吞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像把火扔进了干柴堆。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大山第一个站起来。 “青山都把话撂这儿了,咱咋也得给面子!再说真要有大鲤鱼,够咱几家过年加道硬菜了!” 刘绍根犹豫了下,也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行!豁出去了!反正回去也是蹲墙根晒太阳,凿!” 众人重新打起精神,四人一组,围在冰窟窿边轮班上阵。 冰穿子抡圆了砸下去,“咚咚”的闷响混着冰碴子飞溅的“沙沙”声,在江面上回荡。 小满和小兰蹲在不远处,用树枝扒拉着碎冰堆成小雪山,冻得通红的小手时不时往嘴里哈气,却死活不肯回去。 陈青山望着孩子们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又看了看伙伴们憋足了劲砸冰的模样——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大伙儿加把劲!” 他抹了把嘴,抄起鱼叉往冰缝里猛戳,“听这冰响,底下有空洞了!” 果然,又砸了二十多分钟,冰窟窿里突然渗出一线水光。 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冰面裂开道巴掌宽的缝。 浑浊的江水混着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见水了!” 胜利激动得差点把冰穿子扔出去,“快!扩大洞口!” 众人顾不上胳膊酸麻,冰穿子和鱼叉轮番上阵,砸开的冰碴子用手往外扒拉。 江水顺着裂缝漫出来,在冰面上冻成亮晶晶的薄冰,映着众人兴奋的脸。 足足又折腾了一刻钟,才凿出个盆口大的冰洞。 洞里的江水打着旋儿,隐约能看见黑影晃动。 “我的娘…可算凿开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丰收!全是大鱼! 随着冰洞终于被凿开,几人一屁股瘫在雪地上,棉袄后背全被汗水浸透。 胜利拄着冰穿子直喘气,嗓子眼干得冒烟,却笑得合不拢嘴:“奶奶的,比娶媳妇还费劲!” “开个洞口都要累死人了,我是没力气再钓鱼了。” 话音未落,就在这时,冰洞口的水面猛地泛起涟漪。 紧接着,一个灰黑色的鱼头“扑棱”探了出来,翕动着鳃盖喘气。 那鱼头足有碗口大! 紧接着肥硕的鱼身也跟着往上拱,鳞片在冰面上擦出“刺啦”的响声。 “大鱼!是大鲤鱼!”陈青山喊起来。 “我说啥来着,绝不让大伙白干吧!” 众人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刚才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快!拿鱼抄子!” 刚才还说没劲儿的胜利顿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喊的声音比谁都大,伸手去够旁边的鱼抄子。 可那鲤鱼猛地一甩尾巴,又“扑通”一声缩回水里。 “草!”几人懊恼的一拍大腿。 “别急!”高大山却并不如此,抄起鱼叉瞄准洞口。 “冰钓就这样,开了洞鱼憋得慌,还会往上冒!” 话音未落,洞口水面又是一阵翻腾,那条大鲤鱼果然再次探出头。 陈青山眼疾手快,抄起鱼抄子往水里一兜,铁齿“咔嚓”咬住了鲤鱼的鱼尾。 “抓住了!” 他大喊着往上提,那鲤鱼拼命挣扎,尾巴拍得江水四溅,抄子险些脱手。 高大山几人赶紧上前帮忙,三人合力才把这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鲤鱼拖上冰面。 鱼一落地就噼里啪啦乱蹦,鳞光闪闪,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爷!这么大的鲤鱼!”刘绍根激动得直搓手。 江风依旧刺骨,可没人再喊冷。 众人围着冰洞搓手哈气,水面像烧开的锅,时不时泛起涟漪。 不就,水下黑影一晃:“来了!又是大家伙!” 话音未落,一条肥硕的鲶鱼探着扁脑袋拱出冰面。 胜利抄起鱼叉就往下戳,却戳了个空,鲶鱼尾巴一甩,溅了他满脸冰水。 “奶奶的!” 他抹了把脸,蹲得更近了些,鱼叉尖儿对着洞口打转的黑影。 “别急,”陈青山把鱼抄子往冰面上一磕,“鲶鱼狡猾,得等它露头喘气。” 正说着,那鲶鱼果然又往上拱,陈青山手腕一翻,抄子铁齿精准勾住鱼鳃。 “抓住了!” 他大喊着往后拽,鲶鱼身子滑腻,在抄子里扭成麻花,尾巴拍得江水“啪嗒”响。 高大山赶忙蹲下来帮忙按住鱼头,手指掐住鱼鳃。 “好家伙,这头得有三斤重!” “回去炖豆腐,鲜掉眉毛!” 两个小姑娘凑过来看,冻得通红的小手戳了戳鱼滑溜溜的皮肤,鲶鱼猛地甩尾,冰碴子溅了她们一鼻尖。 冰洞里的鱼像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往上冒。 陈青山瞅见一条狗鱼探出头,尖牙闪着寒光,赶紧提醒:“小心!这玩意儿牙尖,别让它咬着手!” 刘绍根仗着胆子用鱼叉去叉,狗鱼却跟箭似的缩回水里,只留下一圈涟漪。 “呸!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啐了口唾沫,忽然指着冰洞喊,“快看!那是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冰洞深处缓缓浮上一团黑影,越往上越大,最后“扑棱”一声,露出个磨盘大的鱼头——竟是条老鲤鱼。 鱼鳞厚得像铠甲,鳃盖翕动时能看见暗红的血丝。 “我的天爷!” 刘绍根吓得往后缩了缩,“这鱼怕不是成精了?” 高大山却来了劲,抄起鱼叉就往水里扎:“成精也得给俺上桌!” 鱼叉扎中鱼背,老鲤鱼猛地一甩尾,冰洞水面掀起浪头,溅得众人满身是水。 “快帮忙!”陈青山抱住鱼抄子往回拽,四人合力才把这鱼拖上冰面。 鱼一落地就“砰砰”砸冰,尾鳍扫得碎冰乱飞。 量了量足有一米多长,少说二十斤重。 “这得是鱼王了吧?” 胜利蹲在鱼旁边直咋舌,“俺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大的鲤鱼!” 陈青山擦着汗笑。 心里却清楚,系统标注的密集鱼群就在这冰洞下方,难怪能捞着这么些大家伙。 他望着远处长白山覆雪的山脊,河面上腾起的水汽混着雪雾,把对岸的树影都遮得朦胧。 这条河是松花江支流二道泡子河,看着不起眼,底下藏的货真不少! 高大山用袖子擦着鱼身上的冰水,“之前夏天晚上偷偷在江汊子里下网,最大的鱼才五斤重。” 刘绍根掏出旱烟袋点上,吧嗒着嘴乐:“这下好了,能摆全鱼宴了!鲫鱼熬汤,鲶鱼炖豆腐,这大鲤鱼得清蒸,撒上葱花……” 光是听着,众人就直流口水。 鱼虽然没啥油水,但大鱼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这种粮食珍惜的年代。 冰面上堆起的鱼越来越多,鲫鱼、鲶鱼、胖头鱼、狗鱼……还有几条少见的细鳞鱼,在雪地上蹦跳着。 日头爬过中天时,冰面上的鱼堆得像座小山。 胜利数着鱼篓里的肥鱼,笑得合不拢嘴:“俺算过了,光这几条大的就够三十多斤,加上小的咋也得五十斤往上!” “好家伙!这下可是真发了!” 正说着,对岸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原来是本打算去串门的王老四路过。 远远瞅见冰面上的鱼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也顾不上串门了,屁颠屁颠跑过来:“我的娘!大山!你们这是把江底掏空了?” “嘿嘿……”高大山笑着,“运气好呗,跟着青山一块,运气就没差过!” “大过年的还这么拼呐,青山,你胳膊不还没好呢嘛,来来来,我替你一会儿。” 王老四说着,就打算不动声色的混进来。 不过他的想法立刻就被胜利给识破了,“哎!四儿叔!你这嘴上说着替青山,眼咋老往鱼上瞟呢!” “刚才在村口喊你时,你说‘冰钓遭罪不如在家睡’,这会儿闻着鱼腥味就来了?” 王老四嘿嘿笑着凑过来,手往鱼堆里伸了半截又缩回去:“俺那不是怕冷嘛!再说谁能想到你们真凿开了?这冰洞让俺们也钓两竿呗……” “去去去!”刘绍根叼着旱烟袋往旁挪了挪,“俺们凿洞时手都磨出茧子,你想捡现成的?一边玩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 王老四被胜利怼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悻悻骂了句“小兔崽子不知好歹”,甩着袖子往回走。 本以为他这就走了。 可没等众人喘口气,对岸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放眼一看,原来是王老四带着长根、刘老三、赵五等四个汉子折回来了。 每人肩上都扛着冰镩,腰间别着钓竿鱼叉。 “嘿!这是搬救兵来了?”前进把冰穿子往地上一顿,扬声道。 “四叔,你这人咋忒不厚道,跟俺们小辈们抢呢?” 王老四也是靠着脸皮厚在屯子里混的:“咋的?这河是公家的,俺们凿冰碍着你喘气了?” “就是!”身后的人跟着附和,说着冰镩就开始凿。 “嘿!先前喊你们不来,现在看着鱼眼红了?” 前进梗着脖子往前凑,如同一个准备斗架的公鸡。 “你们凿冰可以,但挤在这儿叮咣乱砸,鱼都让你们吓跑了!没见我们这儿正上鱼吗?” 王老四毫不示弱:“唬谁呢?这冰厚得能跑马,凿个洞还能惊着水下的鱼?我看是怕我们分了你的好处吧!” “你这人咋不讲理!” 胜利也加入战斗,“刚才凿洞时你们躲在屋里烤火,现在见着鱼就想占便宜,天下哪有这好事?” “我咋说也是你长辈,咋这么说话?”刘老三指着鼻子喊。 两拨人越吵越近,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撞在一起。 眼看这架势就要打起来,陈青山猛地往中间一站。 “都别吵了!大过年的,为了这点事儿犯得着闹得这么僵吗?” 这话像盆冷水浇下来,嘈杂声顿时熄灭。 陈青山如今在屯里还是有点话语权了,大伙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青山你说句公道话,” 刘老三把冰镩往肩上一扛,语气软了些,“这河到底让不让人凿?” 陈青山扫了眼众人冻得发紫的脸,扬声道:“当然能,河是老祖宗留下的,谁都能凿。但大伙瞧瞧——” 他指了指自家冰洞周围翻飞的鱼群。 “这洞是我们七八个人凿了半天才开的,现在刚上鱼,你们要是紧挨着凿,动静一大,鱼群散了对谁都没好处。” 他顿了顿,指向下游三百步外一片泛着蓝青色的冰面:“那儿阳光足,冰层看着也薄些,你们去那边凿,离我们远点,各钓各的,互不耽误,咋样?” 刘老三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瞅,又看看陈青山脚下堆成小山的鱼,心里虽怀疑,但碍于情面不好再争。 “算逑!咱们去那边!” 等人影走远,前进踢了块冰碴子,鼻子里哼了声:“这群人就是属算盘的,不拨不动。” “早知道刚才就该让他们在这儿凿,等半天钓不着鱼才过瘾。” 陈青山蹲下身把鱼串系紧:“嗐,跟他们置气干啥?” 虽然陈青山这么说,但大伙脸上都带着几分不服气。 陈青山见此,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顺。 “放心,水底下的鱼群就认第一个洞的氧气,他们就算把冰凿穿,也捞不着几条像样的。” 几人听到这话,心里才开心了点。 更要紧的话陈青山还没说呢。 只有他的【猎物扫描】才能准确识别水下哪个部分鱼多。 至于别人,打对地方了,是他们的运气,陈青山也不撵。 打错了,是他们没这个命,陈青山也不说。 各凭本事,就当热闹了。 冰面上的钓鱼的从一波人变成两波人。 日头在天上又挪了挪,陈青山他们这边的鱼也开始变得没一开始那么多了,这会儿在安安静静的钓鱼。 而空暇时间,众人扭头望去,只见王老四带的几个汉子抡着冰镩砸了半天,冰面上才凿出个碗口大的坑,连水花都没见着。 刘老三骂骂咧咧道:“这冰跟铁打的似的!” 陈青山一伙人看着这一幕直乐。 “慢慢敲吧您!”前进扯着嗓子喊,“俺们刚才钻了仨钟头呢!你们加油!” 几人一听要仨钟头,顿时更没干劲儿了。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们那边还没见水,陈青山这边的冰洞口又泛起涟漪。 紧接着,一条肥美的胖头鱼探着脑袋往上拱。 胜利眼疾手快,鱼抄子“咔嚓”勾住鱼鳃。 “啧啧,还是咱们这儿有货!”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刚才还在下游费劲凿冰的王老四瞅见这场景,把冰镩往地上一扔,叉着腰喊:“凭啥你们就能占着好地儿?” “就是!俺们也在这儿凿!” 说着,几个人又开始往陈青山的冰洞旁凑。 前进立刻横身挡住:“哎哎!说好了去下游,咋说话不算数?” “下游凿不开!”赵老三红着脸嚷嚷,“你们这儿冰薄,就得让大伙一块儿钓!” “你想得美!这冰洞就这么大,十来个人咋钓?” 这样——”王老四指了指冰洞周围两丈远的地方。 “俺们这圈儿留着下钩,你们要钓就往外围挪挪,各自凿洞,谁钓着算谁的,行不?” “不行!”刘绍根第一个不同意,“我们可以自己钓,凭啥给你们分一半?” 眼看争执又要升级,争执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上游突然传来爬犁碾过雪地的“咯吱”声。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李家屯的屯长领着七八个汉子踏雪而来。 最前头的爬犁上捆着两口半人高的大缸,缸沿还搭着几张渔网,显然是有备而来。 “大山兄弟!” 李屯长老远就拱着手,“大过年的给你们拜年了!听说二道泡子河开了金窝子,俺们来凑个热闹!” 胜利瞅着爬犁上的大缸,低声跟陈青山咬耳朵:“好家伙,这是打算把整条河的鱼都搬回家?” 陈青山没吭声,却见李屯长身后的年轻汉子已扛起冰镩。 高大山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心里不乐意,却碍于邻里情面不好发作。 只能闷声闷气地拱手:“屯长客气了。” 李屯长见状,立刻从兜里掏出烟盒,挨个儿递烟:“自家种的旱烟,尝尝?” 还不等几人推辞,他就含沙射影的说:“可别客气,咱们都是革命同志,有福同享嘛。” 这话说的好像是发烟的事儿。 实际上谁不知道他说的是在这河上抓鱼的事儿? 高大山看出意思,心里其实很不乐意。 但身为邻里,要给对方留面子,不好明说。 而且这河也确实是是大伙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怎么就成钓鱼比赛了? 高大山正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但等烟卷塞到陈青山手里时,他揉了揉烟卷笑道:“屯长言重了。河宽着呢,想钓哪儿自便,就是得自个儿凿洞——” 他指向下游那片泛着蓝青色的冰面。 “那儿日照足,前儿俺瞅着冰层像是有裂缝,保准出鱼。” 李屯长顺着方向瞅了瞅,还没开口,他身后一个精瘦的小兄弟突然指着百米外喊道: “屯长!快看!那儿有个现成的冰坑!再凿两下就能见水了!”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王老四一伙先前凿到一半的那个碗口大的冰坑。 王老四本来还在跟陈青山较劲,一听这话立刻炸了毛,扛着冰镩就冲过去:“哎哎!那是俺们先凿的!你们想捡现成的?” “啥叫你先凿的?” 李家屯的小兄弟梗着脖子,“这冰面上谁凿算谁的,还能划地盘不成?” “放你娘的狗屁!” 王老四的性格向来都是是对内硬,对外更硬。 原本自己看不上的破地方,要给别人做嫁衣,他就瞬间觉得这地方宝贵了。 他把冰镩往冰面上一顿,“俺们凿了二十分钟才砸出这坑,你们想白占便宜?” 两拨人立刻在冰坑旁吵作一团。 李屯长想打圆场,却被王老四推了个趔趄:“姓李的!别以为你们人多就欺负人!” 陈青山趁机拉着高大山往后退了几步。 胜利瞅着对岸的闹剧,乐得直拍大腿:“嘿嘿!青山哥这招叫啥来着?借刀杀人?” “少胡说。” 陈青山嘴上训斥,眼里却也闪过笑意。 此刻看他们跟李家屯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倒省了自己不少麻烦。 “得了!别瞎凑热闹,咱们自己钓自己的!” “快看!” 崔小兰忽然指着陈青山的冰洞,“又有鱼了!” 只见冰洞口泛起一圈涟漪,一条银鳞闪闪的鲫鱼探出头。 陈青山眼疾手快,鱼抄子轻轻一兜就将鱼甩上冰面。 与此同时,对岸王老四的叫骂声隔着风雪飘来:“你们敢抢俺的冰洞?信不信俺拿冰镩削你们!” 李屯长的声音也拔高了:“王老四你讲点理!这河是你家的?大山都没说啥!” “这坑是俺凿的!” “那大不了俺们不要了呗,走!咱们换个地!” 冰面上,这边人吵着。 陈青山一伙人却悠闲地钓着鱼,听着不远处他们的吵架,颇有一种坐山观虎斗得乐趣。 然而听着听着,他们突然发现,这对话似乎变了味了。 “姓李的!俺看你就是瞧不上俺们红松屯!今儿个咱也别争这破冰坑了——敢不敢比一场?” 李屯长正揉着被推疼的胳膊,闻言眯起眼:“比啥?” “不比别的,就比钓鱼!” 王老四唾沫星子横飞,“各回各屯喊人,看谁家钓的鱼多!输了的人以后见着赢的人,得绕着走!” 这主意一出,陈青山等人都愣了神。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家屯的屯长就一拍板。 “比就比!还怕你们红松屯不成?” 眼看要发展成械斗,陈青山坐不住了。 “我的娘!这咋还钓出火气来了?” 高大山挠着后脑勺直犯愣:“钓鱼就钓鱼,咋还整得跟比武似的?” 没等陈青山回话,王老四和李屯长已各自带着人撒腿往屯子跑。 王老四一边跑一边吼:“红松屯的爷们儿都抄家伙!别让李家屯的人看扁了!” 李屯长也不甘示弱:“李家屯的,拿上最好使的冰镩,咱去冰面上亮亮本事!” 半个时辰后,二道泡子河的冰面上突然冒出上百号人。 红松屯的人扛着冰镩从东边来,李家屯的人拖着爬犁从西边到。 冰面上顿时挤满了扛工具的汉子、抱鱼篓的婆娘,连拄拐杖的老头都颤巍巍地来观战。 “青山兄弟!”李屯长老远就冲陈青山招手,“你这冰洞是宝地,借俺们参考参考钓点呗?” 王老四立刻跳出来:“想得美!姓李的别想偷师!” 陈青山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胜利突然指着远处喊:“快看!李家屯的人往下游去了,就是你说有裂缝的那块!” 只见李家屯的人在下游百米处摆开阵势,冰镩砸冰的“咚咚”声此起彼伏。 红松屯的人则分散在陈青山冰洞周围,王老四特意选了个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边凿冰一边斜眼瞅着。 “这哪儿是钓鱼赛,分明是打擂台。” “开始了开始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冰面上顿时热闹起来。 红松屯的刘老三第一个凿开冰洞,钓上条巴掌大的鲫鱼,立刻引来一片欢呼:“红松屯先下一城!” 李家屯的精瘦小兄弟不甘落后,半个时辰后钓上条两斤重的鲶鱼,气得王老四直拍大腿。 陈青山一伙人反而成了最清闲的。 他们守着最初的冰洞,鱼群依旧活跃,不多时就钓上三条胖头鱼。 胜利故意把鱼甩得噼啪响,冲王老四喊:“四叔!要不要来俺们这儿取取经?” 王老四正为自家冰洞半天没鱼而焦躁,闻言吼道:“小兔崽子少得意!等俺这儿鱼群来了,非砸你一脸鱼鳞!” 夕阳西下时,冰面上的喊叫声快把雪都震落了。 红松屯和李家屯的人各自堆起鱼堆,开始称重较量。 陈青山被两屯人推到中间做裁判,只见红松屯的鱼堆约莫八十斤,李家屯的则有一百斤出头。 “俺们赢了!” 李家屯的精瘦小兄弟跳起来欢呼。王老四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喊:“不算!你们人多!” “愿赌服输!” 李屯长哈哈大笑着拍王老四的肩膀,“明儿请俺们屯子喝鱼汤!” 陈青山看着眼前闹剧,忽然觉得这长白山下的冬天也没那么冷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家鱼篓里堆得冒尖的肥鱼,足有两百多斤,比两屯子的总和还多。 胜利凑过来挤挤眼:“青山哥,咱这算不算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陈青山没说话,只是望着二道泡子河尽头的长白山无奈直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鱼竿当茅,鱼篓成鼓! 陈青山一伙人彻底挤到了边缘。 胜利看得目瞪口呆:“我的娘咧……这阵仗!” 高大山急得团团转:“这可咋整!这要出事儿啊!” 陈青山倒没那么紧张了,他观察着混乱的局面,反而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大山哥,你看,他们现在忙着较劲凿洞比谁嗓门大,倒顾不上抢咱们的洞,也顾不上打架了。” 果然,两拨人虽然嘴上不饶人,身体也挨得极近,互相推搡着争抢好位置。 但手里都忙着凿冰、理线、挂饵,火药味里掺杂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下竿!” 不知谁高喊一声。 瞬间,几十根鱼竿齐刷刷地垂入冰洞,场面颇为壮观。 冰面上暂时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自己的浮漂。 这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有啦!” 红松屯一个半大小子猛地一提竿。 一条巴掌大的白漂子被甩上了冰面,活蹦乱跳。 “好小子!”红松屯一片欢呼。 “得意啥!看俺的!” 李家屯一个汉子紧跟着也提竿,钓上一条稍大点的柳根鱼。 “好样的!”李家屯这边掌声雷动。 钓鱼比赛正式进入白热化! “又一条!” “俺这也咬钩了!” “快!抄网!这条大!” “哎呀!跑了!老刘你他娘瞎嚷嚷啥!” 冰面上热闹非凡。 钓上鱼的欢呼雀跃,鱼跑了的捶胸顿足。 互相炫耀,互相拆台。 王老四和李屯长成了两边的“督战官”,在人群中穿梭。 “老赵!你那饵挂瓷实点!别又让鱼叼跑了!” “三哥!往深水区试试!别死守一个洞!” “李家屯的,你们行不行啊?半天没见大货!” “王老四你别狂!看俺们钓条十斤大鲤子吓死你!” 小兰跟小梅看不懂这滑稽又壮观的场面,但她们懂得凑热闹,也好久没凑过这么新奇的热闹,跟其他刚认识的孩子们在冰面上跑来跑去直乐。 冰河之上,凿冰声、叫好声、懊恼声、斗嘴声、鱼尾拍打冰面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乡土气息的冬日交响乐。 一场差点酿成群殴的冲突,在东北人特有的直爽和好胜心下,硬生生演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冰钓大赛。 寒风卷着雪沫,却吹不散冰面上蒸腾的、带着鱼腥味儿的欢乐。 陈青山一伙人反而成了最清闲的。 他们守着最初的冰洞,鱼群依旧活跃,不多时就钓上三条胖头鱼。 王老四跑过来把陈青山他们的鱼甩的噼啪响:“哎!姓李的!要不要来俺们这儿取取经?” “少得意!等俺这儿鱼群来了,非砸你一脸鱼鳞!” 夕阳西下时,冰面上的喊叫声快把雪都震落了,比赛也终于临近了尾声。 红松屯和李家屯的人各自堆起鱼堆,开始称重较量。 夕阳的金辉给冰河镀了层暖色。 但冰面上的气氛,却凝重得像两军对垒! 红松屯和李家屯的人马各自退后几步,在冰面上划出了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中间地带,是他们奋战半天的战果——两大堆还在噼啪蹦跳的鱼获。 “上家伙!” 李屯长一声令下,李家屯那边几个壮汉便抬过来一个大家伙——竟是他们屯磨坊里用来称粮食的大秤! 那巨大的铁秤砣往冰面上一墩,冰面都仿佛颤了颤。 这架势,哪里是称鱼,分明是两军阵前亮兵器! “嚯!李家屯的,连看家底的秤都搬来了?” “少废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今天就叫你心服口服!” 李屯长亲自操持起大秤。 他身后,李家屯的汉子婆娘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生怕红松屯那边做手脚。 红松屯的人也不甘示弱,几个眼尖的挤在最前面,几乎要贴到秤杆上去看刻:“看准喽!看准喽!别想蒙俺们!” 称重开始了。 过程异常缓慢而庄重,每一次秤杆抬起落下,都牵动着两边上百颗心。 报数声此起彼伏: “红松屯,这一筐,五十七斤八两!” “李家屯,这一篓,六十三斤整!” “红松屯,加这半篓,三十九斤二!” “李家屯,这堆杂鱼,四十五斤半!” …… 冰面上只剩下报数声。 孩子们也被这严肃的气氛感染,停止了嬉闹,在大人的腿缝里探头探脑。 终于,最后一条鱼也过了秤。 负责算总账的是两边各推选出来的一个识数老头,红松屯这边是沈三爷。 两方嘴里念念有词地拨拉着算盘珠,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沈三爷猛地抬头,山羊胡子一翘:“红松屯总计——三百八十六斤七两!” 几乎同时,李家屯的老先生也报出了数:“李家屯总计——三百五十五斤四两!” “赢了!俺们赢了!”王老四第一个蹦起来。 红松屯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汉子们互相捶打着肩膀,婆娘们笑得合不拢嘴。 “红松屯威武!” “早说了,比钓鱼,俺们是祖宗!” “李家屯的,服不服?人多顶个啥用?哈哈!” 李家屯那边则是一片哗然和不服。 “不可能!绝对算错了!” “就是!俺们人比你们多,洞也比你们多,咋可能少?” 李屯长脸色有些涨红,他眼珠一转,猛地指向陈青山一伙人:“不对!这不公平!他们!早钓了一大堆!这鱼堆里,至少有小半是他们早前钓的!” “要是把他们这几个人摘出去,不算他们钓的,那肯定是俺们李家屯的多!” 这话一出,红松屯的人不干了。 “放屁!李屯长你输不起是吧?” “凭啥摘出去?青山是俺们红松屯的人!他钓的鱼就是俺红松屯的鱼!” “就是!比赛前说好了各回各屯喊人,谁钓的都算本屯的!现在输了想赖账?” “你们李家屯早干嘛去了?看见人家钓得好,眼红了?” 王老四更是跳脚:“姓李的!你少耍无赖!愿赌服输!以后见了俺们红松屯的,绕着走!这可是你说的!” 李家屯的人自然也不服,立刻反唇相讥: “王老四你才耍无赖!陈青山他们是占了先机!” “就是!有种明年再比,都不准提前来!” “明年就明年!怕你们不成!” 冰面上再次吵成了一锅粥。 双方指着鼻子,争得不可开交。 然而,与最初那种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动手的戾气不同。 此刻的争吵声里,火药味淡了。 反而透着一股子酣畅淋漓后的兴奋和意犹未尽。 许多人吵着吵着,自己先忍不住乐了。 毕竟,这大半天的比赛,凿冰的痛快,上鱼的惊喜,互相较劲的热闹,早已把先前那点小摩擦冲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三十章,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好了!都别吵吵了!” 高大山总算站出来。 他看着自家汉子们虽然还在嚷嚷,但脸上都带着笑模样,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李屯长也大手一挥,“吵个屁!今年这事儿,算俺们李家屯准备不足!认了!” 王老四嘿嘿直笑,“你早该认!” 李家屯的小伙子们不服。 “王老四,你也别得意!俺们认输不认怂!” “今年算你们运气好,有大山他们打底!敢不敢明年再战一场?” 王老四正吵在兴头上,一听这话,立刻应战:“战就战!怕你是孬种!” “明年还是这一天!还在这二道泡子!咱们再比过!” “好!” 李屯长豪气干云,“一言为定!明年谁也不准抢跑!公平较量!” “一言为定!” 高大山也伸出手,隔着“楚河汉界”,两个屯长的手在空中重重地拍了一下。 冰面上的紧张气氛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庆和约定再战的豪情。 “收兵!回家炖鱼汤!”李屯长笑着招呼自家人。 “红松屯的,抬鱼!回家庆功!” 王老四抢了高大山的话,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显得他是大队长。 就在双方收拾家伙,准备各自打道回府时。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高大山和旁边的陈青山几人低声商量了几句。 随后,高大山走到自家鱼堆旁,弯腰挑拣了几条大的胖头鱼和鲫鱼,用柳条穿好,提着走向正准备离开的李家屯队伍。 “李屯长,等等!” 高大山叫住李屯长,把手里沉甸甸的一串大鱼递过去。 “这啥意思?” “拿着,给屯里的老人孩子添个菜。”陈青山说。 “你们今天来的人多,热闹!” “比赛嘛,图个高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李屯长看着递到眼前的肥鱼,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更真诚的笑容。 他也没矫情,伸手接了过来:“讲究!谢了!这份情,俺们李家屯记下了!明年,咱们冰面上见真章!” “好!明年见!” 几人笑着点头。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冰河上的人影在暮色中拉长。 两拨人马,抬着各自的鱼获,扛着工具,吵吵嚷嚷却又喜气洋洋地踏上了归途。 …… …… 日子总偷偷溜走,不知不觉就滑到了年关的最后一天。 初五到了。 年味儿像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 虽有余温,却挡不住生活重新露出它原本忙碌的棱角。 对于红松屯这样的农村来说,年过完了,心就得收回来,牢牢拴在土地上。 初五一大早,屯里就没了前几日的悠闲。 男人们不再拉帮结派的喝酒吹牛,而是扛着锄头、铁锨,开始清理牲口圈、修补农具,检查生产队的仓库。 女人们则忙着拆洗过年的被褥,拾掇冬储的菜窖,盘算着开春后菜园子的种子。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灰、牲口粪和冰雪消融混合的气息。 一种属于土地和劳作的踏实感,悄然取代了节日的喧嚣。 陈青山从护林点看完猪崽子们回来,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走出院门。 这车当初被家人知道原来是陈青山买回来的时,家里可没少埋怨他“败家”、“瞎花钱”。 但第二天一早,陈有仁照样把车子擦的锃亮,恨不得挂在院门口最显眼的地方,逢人便说: “瞅瞅,俺家青山买的!公社供销社就这一辆!” 那股子骄傲劲儿,比他自己当了劳模还足。 屯口的土路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斑驳的黑土地,踩上去泥泞湿滑。 陈青山看见几个乡亲正送别自家穿着军装的孩子。 那些年轻的身影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 仿佛他们的离开,宣告着新年的结束。 年轻人背着背包,在亲人的叮嘱和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返回部队的路。 他们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中渐渐远去,只留下雪地上几行深深的脚印。 还有亲人久久伫立的身影。 陈青山的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落寞。 那些远去的绿色背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他心底某个角落。 老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美好热闹的团圆,最后总避免不了分别的结局,无非是长久还是短暂。 ……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左胳膊。 厚重的石膏包裹了这么久,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如今,胳膊里的骨头似乎已经长牢实了。 那种隐隐作痛和麻木感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石膏带来的笨重和不便。 “该去拆了。” 陈青山心里想着,抬腿跨上了自行车。 崭新的链条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朝着公社卫生院的方向驶去。 公社卫生院还是老样子。 一股消毒水和陈旧木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青山熟门熟路地找到骨科诊室,推门进去。 里面人不多,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整理器械柜的张清清。 张清清依旧是那身护士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护士帽里。 听见门响,她转过身来。 当看清来人是陈青山时,她拿着纱布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又迅速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新年快乐呐。”陈青山微笑着说,在她旁边坐下。 “来拆石膏?”张清清的声音很公式化,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是该拆了,要麻烦你了。”陈青山点点头,语气也尽量保持着平常。 自从上次他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后,两人之间就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客气而疏离。 陈青山不知该如何处理,张清清也没有主动再提。 “跟我来吧。”张清清放下纱布,转身走向处置室。 处置室里光线明亮。 张清清示意陈青山坐下,将手臂平放在处置台上。 她动作麻利地准备好锯、剪刀、纱布等工具。 “别动,可能会有点震动。” 张清清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小心翼翼地避开皮肤。 石膏被锯开一条缝后,她又拿起大剪刀,仔细地将坚硬的石膏壳一点点剪开、剥离。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沉默着。 只有石膏碎裂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处置室里回荡。 陈青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以及那种努力维持的平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 空气里弥漫着石膏粉的味道,也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终于,最后一层衬垫被揭开,久违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清凉的刺激感。 陈青山的左臂终于重获自由! 皮肤因为长期包裹显得有些苍白、褶皱,肌肉也微微有些萎缩。 但活动了几下,感觉骨头确实已经长结实了,只是关节有些僵硬。 “好了。” 张清清退后一步。 她拿起消毒纱布,快速地擦拭掉陈青山手臂上残留的石膏粉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 “骨头愈合得不错。近期注意不要提重物,适当活动关节,慢慢恢复力量。过段时间再来复查一次。” “谢谢张护士。”陈青山活动着有些陌生的手臂,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职责所在。”张清清低着头,收拾着器械,将剪下的石膏碎片扫进簸箕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迷惘 陈青山活动着久违自由的左臂,感受着那份生疏的轻盈感。 本该轻松的心情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拆了石膏,身体恢复了,以后来卫生院的理由也就没了。 这意味着,见到张清清的机会,也将变得微乎其微。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看着低头忙碌的张清清,那熟悉的侧影却显得有些遥远。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对张清清究竟抱着怎样一份心思。 她在他心里,确实比其他姑娘更特别些。 会让他下意识地关注,会让他感到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安心。 可是,这是喜欢吗? 是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那种情愫吗? 陈青山心里一片混沌,他无法确认。 这份模糊不清的感觉,让他既有些不舍。 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层尴尬的薄冰。 沉默像藤蔓一样在两人之间蔓延滋长。 最终还是张清清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目光也没看向陈青山。 “我…开春后可能要去市里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卫生局那边有个培训名额,培训结束后…可能会留在市医院工作。” 陈青山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起头,看向张清清,她依旧没有看他,但耳根似乎微微泛着红。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让他一时语塞。 “哦…是吗?” 他干涩地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挺好的。” “恭喜你啊,张护士。这是…很好的发展机会。” 他搜肠刮肚,也只能挤出这样一句客套话。 张清清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 她嘴角扯出一个很浅、很职业化的弧度:“嗯,谢谢。是个机会。” 她又低下头,继续收拾,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培训三月初开始。” “正好…三月初会有一批知青分到咱们公社来。” “他们到了,我坐送他们来的车一起走。” 处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几秒,张清清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你拆了石膏,最好还是再复查一次。” “稳妥起见。我…我走之前,应该还在卫生院。” “你…方便的话,三月头几天再来一趟吧?” 她终于抬眼看向陈青山。 陈青山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好。我会来的。” 他答应得很郑重。 “嗯。”张清清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复杂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收拾的动作。 …… …… 陈青山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走出卫生院大门。 初五的风带着未尽的寒意,吹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也吹得他心头一片空茫。 他没有立刻骑上去,而是推着车,漫无目的地走在公社略显冷清的街道上。 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土,在车轮下发出湿漉漉的声响。 迷茫。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迷茫感,像这初春湿冷的空气,将他整个人包裹。 重生归来时,他目标明确,斗志昂扬。 让赵德贵三兄弟付出代价,死的死,劳改的劳改; 让前世背叛他、诬陷他的赵春桃身败名裂,成了十里八乡唾弃的“破鞋”,对她而言,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仇,报了。 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也做到了。 有兽仆们日夜在山林里奔波,源源不断地送来猎物,家里顿顿有荤腥,粮仓充实,成了红松屯名副其实的“首富”。 爹娘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弟弟妹妹们穿着新棉袄。 家,安了。 曾经支撑他一路披荆斩棘的恨意和目标,如今都已烟消云散。 他像一个终于抵达终点的旅人,环顾四周,却发现前路一片空白。 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那股支撑他的劲儿,似乎随着石膏一起卸掉了。 每天看着兽仆们打猎、送肉。 守着这份富足,却感觉日子像嚼过的甘蔗,没了滋味。 难道…真的就这样了? 找个顺眼的姑娘,结婚生子,守着这份家业,老婆孩子热炕头,从此过上平淡安稳、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 这就是他重活一世,弥补了所有遗憾后,最终的目标?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失落。 他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只觉得前路如同这泥泞的街道,模糊不清。 “青山老弟?新年好啊!” 一个带着几分熟稔和热情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打破了陈青山的沉思。 陈青山抬起头,有些愕然。 他竟在不知不觉间,推着车走到了靠近黑市边界的僻静巷口。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身份神秘、手眼通天的刘德财。 刘德财穿着厚实的羊皮袄子,戴着顶狗皮帽子,脸上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笑容。 “刘哥?过年好。” 陈青山压下心头的纷乱,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推车上前。 “这大过年的,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注意到刘德财身后还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瘦小的身影。 裹在一件破旧、明显不合身的棉袄里,低着头,看不清脸。 刘德财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嗨,咱这行当,哪有正儿八经的过年不过年?” “越是年节,有些事儿越得盯着点,省得出乱子。” 他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着陈青山,眼神里带着探究。 “老弟,这石膏拆了?胳膊利索了?我就说嘛,你这身子骨壮实着呢!” “托您的福,刚拆,好利索了。”陈青山活动了一下左臂。 “好!好哇!” 刘德财显得很高兴,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热切。 “老弟啊,你看这伤也好了,开春了,山里的‘大货’也该活动筋骨了。” “老哥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啥时候能再开开眼,见识见识你老弟的本事?” “上回那熊瞎子,山神爷,可真是让大伙都开了眼,可老哥我就一直没这个福气,这都多久了,心里头可一直痒痒着呢!”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明着是夸赞,暗里却是在提醒陈青山别忘了当初的“约定”——打到珍贵的猎物,优先卖给他刘德财。 陈青山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刘哥抬爱了,打猎这事儿,也得看运气。” “更何况祖宗有规矩,正月忌杀生。” 陈青山敷衍了一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瘦小枯干的身影上。 他这才看出来,那不是个小孩儿。 而是个成年女性,只是由于营养不良,瘦的像个猴子。 那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身体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身上的棉袄脏污不堪,补丁摞着补丁。 “刘哥,这位是…?”陈青山疑惑地问道。 刘德财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回头瞥了那女孩一眼,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习以为常的漠然。 “唉,甭提了。” “一个可怜孩子。从中原那边逃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