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一剑惊桃枝》
1. 温扶冬
温扶冬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成为重生史上死的最快的反派。
“此女不死,天怒难息!”
正殿豁然开朗,数道人影自门外涌入,纷纷化作白虹上前,如出一口道:“她留不得了啊!”
“偷了仙来宫的鸡也便罢了,圣君圈儿里的猪我也不说了,今日我竟在她屋中找到这些......你瞧瞧,什么九阴白骨爪,绝世阴毒水?”
“她性格卑劣,不是修炼的料,行事竟也如此极端,还好没让她得逞,若真让她炼成了,天下不得大乱!”
这白胡子老头义愤填膺,拂尘往肘间一搭,张嘴便是一通数落,嚷得那台上之人连连闭眼,“那师尊认为,此事该如何事了?”
温扶冬渐从眼前金星抽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起身。
她不是死了吗?
她方睁眼时,便觉周身无力,哪哪都疼,环顾四周,却并非所葬南海之景。
眼前之人眼鼻皆瞪,拱手道:“总管,我自以为她是留不得了!”
温扶冬一听此话,眉心突地跳动。
见她端跪殿堂,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可偏偏那神色淡漠,看不出丝毫认罪之态。
岑总管眼睛一眯,思忖道:“礼部的人,怕是不会答应。”
这老头子哼道:“那您说,该如何是好!”
他话音未落,一位身着门服弟子上前作揖,道:“总管既难做,不如由弟子将她带去铜骨山受罚,令她长长教训,也能好生安息一阵子。”
岑总管眼中闪过一瞬暗芒,闻言轻咳:“该女离经叛道,无恶不作,偷百家钱,私自豢养男宠,还妄图辟走捷径提升修为!在此我要再次言重提醒诸位,修行从无捷径,都给我脚踏实地好好训练!就让我徒儿领她去铜骨山受罚!”
偷钱?
男宠?
什么劳什子男宠?
殿中响起众弟子齐声应“是”,温扶冬被人拖着走时,一闪而过地想,她何时干过这档子事?
那老头对此不满,却也无可厚非,转身一甩袍子,化作白虹离开此地。
人群哄闹作散,大多气愤填膺,温扶冬晓得了,自己约莫是被所有人讨厌了。
她被拖拽至殿外,一眼认出,这非但不是去铜骨山的路,反将她带到了荒无人烟的断水台。
此地早已荒废,无玉听石管控,三年不见一人。
是了,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分尸绝佳之地。
一路静默无言,扶冬见四面无人,眉心一跳,当即认出对方眼中丁点儿不易察觉杀意。
青年弟子拽着她的头发往断水台上一扔,方才谦卑面目旋即扭曲,恶狠狠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当真是来杀人抛尸的!
一双男性宽大有力的手掌扼来,温扶冬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霎时呼吸困难,心喊此人真是胆大包天!
断水台四季荒凉,灰瓦土墙,广袤百里不见一人。弟子五指紧箍她脖颈,呵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既如此寻死,我便成全你!”
温扶冬并无原身记忆,自是不知与他有何过节,她浑身绵软无力,想来已是被人下了药,更夸张的,便是稍一动,心脏传来剧烈疼痛。
是了,原主非但是个病秧子,乃至晚期心脏病缠身,已是没救了。
温扶冬心如刀绞。
她虽被叫落头鬼女,一不杀生二不害人,老实本分半生却教人陷害而死,如何倒霉也不能让她重生为这般苦鳖之躯!
弟子见她这般苦状,当她已是窒息难忍,一双漆黑瞳眸愈发深沉。
许是良心有所发现,他破天荒道,“你若是还有什么遗言赶快说,我可不会让你死的轻松。”
温扶冬挣扎着开口,呛声道:“你为何……要杀我?”
弟子一听此话,冷哼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温扶冬挤出一抹惨白笑容,只道:“我死的不明不白,入土也难瞑目,怕是……会变成厉鬼缠着你啊。”
她道的真切,言语间透着几分动人,叫人只觉可怜。
弟子目光渐凝,倒真考量了几分,沉声:“你若要怪便怪你那二叔吧,他答应你死后将遗产分我五成,我也不过听命行事,你若要怨,便冤有头债有主!”
遗产?温扶冬若有所思,当即便道:“你若是放过我,我便将遗产全部转让给你。”
见她以利相诱,弟子却不为所动:“谁知你所言是真是假?若将你放了,你必定会上议院状告,你当我傻吗?”
他说罢,便要痛下杀手。
温扶冬忙道:“你说的不错,可你今日杀了我,议院迟早会查到你身上!”
“寒南山境内杀人乃死罪,你既为谋财为人做事,那人派遣你动手便是想叫你替罪,那么大一笔遗产对方又怎会心甘情愿分你?你难道就心甘情愿背黑锅吗?”她看着对方眼睛,脸上笑容很是意味难辨。
“呵。”弟子长眉倒竖,五指骤然缩紧,“温扶冬大人自会解决,只要杀了你,便能永除后患!”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眼里头却闪过动容,叫扶冬捕捉了机锋:“你又怎的保证那位大人不会自保将你供出?其实你自己也不确定!”
“我死后杀人之罪必要有一人承担,只要你今日动手,那人便是你!”
见对方久无回应,她得以喘息,勾唇而笑:“师兄,杀人前,可要思量清楚啊。”
弟子皱眉,撞见她面容丝毫不惧,心中泛起骇然。
他眼中闪过片刻挣扎,继而加重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计谋,不过是怕死诓我的!”
温扶冬不给对方反驳之机,继续道:“我自然怕死,可我说的又何尝不是实话?”
“只要你答应放过我,我立马将遗产转移你名下,你若是再怕我状告,跟在我身旁我便是。我名声已是人尽皆知的烂了,哪怕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又有几人会相信!”
她诚意至此,弟子脸色变了又变,呼吸急促:“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此人心理防线早已松动,不过强言镇定罢,对方良久未动作,温扶冬堪以为躲过一劫,那松懈之手却骤然收紧,叫她险些登西而去:
“你这女人诡计多端,当真想我会上当吗?”
她发出爆裂一咳,边咳边笑,分明呼吸急喘,面色已是涨红,可那笑却无半分害怕,“是不是诡计,这其间利弊,你自是清楚!”
弟子将少女拎至半空,欲言之词堵在喉头,迟迟未能下手。
对方所言非虚,听命上头行事不过与虎谋皮,温贺诚所甘心将大笔遗产分予他?
若借此将他推作替死鬼,也未尝不得防备。
只因狡兔死走狗烹。
主山境内杀人本就铤而走险,熟能保莫露半分手脚?
思及至此,弟子望向扶冬面容,这般镇定倒也罕见,恍然间叫人心头生起星火,足以动人,以足以恶毒。
他掂量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面目狰狞将其扣翻在地:“你个妖女,我险些就被你蛊惑了!”
“这里有我的人看守,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
这人根本就听不进人话!
温扶冬咬牙切齿,仰起头,眼神却无惧意,一双弯弯眸子似月牙儿,眼底含着抹笑。
不知为何,这笑看得弟子莫名惊悸。
空气中残云卷动,她身上药效已过,扬起地面土灰撒去,一脚将其绊倒。
弟子失去视野,又被一只手拽住脸,朝地面扣去,当即惊叫:“啊!你做什么!”
浓云绕沙,冷风似刀。
他胡乱往脸上一抹,再睁眼,温扶冬惨白容颜笔直立于身前,自上而下俯视而来。
而后弟子便看见——一只拳头携风带雨,似阔斧划破空气,斩浓密阴云,以压倒性毁灭之势,发出如能将这天地撕裂为粉碎庞然之力。
他登时如丧考妣,昏死而去。
风浪乍起,笼罩山头阴霾散去,两名看守弟子见状皆是六神无主,看向作好预备姿势,箭步而来的温扶冬,纷纷骇然立于原地。
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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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
离天下之大谱。
面前的,还是那个心脏病晚期灵根全废的病秧子草包吗?
这特么是一个心脏病能发出的力量?!
眼前之人面色苍白,唇瓣干裂,额角似有细汗密布,瞧起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便是捂着胸口,走一步咳一步。
直至二人身前……温扶冬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变异……简直变异了!
两名小弟吓得口不择言,狼狈逃走。
“疯了!这女人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你们两个王八蛋,都给我滚回来!”青年抱头醒来,惊恐呼唤。
这女人居然能在一瞬间,毫无防备点中他六处穴道,封他浑身灵脉!
他一介修士,竟被一个平术之人打的如此难堪。
平术之人?可她刚才那一拳,险些将他打成残废,当真是平术之人能发出的吗?
哪有这么离谱的平术之人啊!他揉搓眼里沙砾,双目泛红。
温扶冬低头看了眼该人,踩上其肩头,因心头闷塞,艰难“嘶”了一口气。
她顶着眼下两圈乌青,弯下腰,拍了拍青年头顶:“怎么,不是挺能横的吗?杀我啊。”
弟子气焰全无,方才狰狞怒火瞬息一扫而尽:“你放过我,我们有话好说!”
温扶冬将其拎起,正欲问些什么,忽感一股暖流漫入身体。
她低头看向手臂,有些难以置信。
青年体内灵力化作金雾流入体内,虽是缓慢,却叫人心头骇然,温扶冬握紧拳头,心头蹦出荒唐念头。
难不成她能将他人灵力化为己用?
此发现令她惊喜万分,然眼下却并无时间留予她高兴。
“这位大侠,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见财起意,这才打起了歪心思,我再也不敢了!”
温扶冬不作理会,四下瞧了两眼,踹了踹脚边石头,心道大小正好,便扶稳身子抄起。
她正欲砸下,举起石块停滞半空。
不,不太对劲。
脚下方还拼命挣扎之人不知何时没了动静,温扶冬扔了石头,将青年翻过身查看,却见他面色青黑,口悬白沫,早已没了声息。
死了?
她意识到什么,此时离去已晚。
身后脚步声渐响,怒斥随之而至:“你在做什么?”
温扶冬回过头,只见锦衣华袍男子气冲冲而来,身后所行弟子,正是方才那逃走二人。
“好你个温扶冬,你上梁不正下梁歪!竟都敢在寒南山内杀人了!你这下/贱女子,真是无人教养不知天高地厚,怕是要反了天了!”
温扶冬尚未开口,身旁随从迅速将她缴械,压于地面。
“将她给我拿下!”
青年行凶并非真正目的,有人要陷害她!
那逃走二人怯怯望来,扑通跪下道:“大人啊,您有所不知,就是这个女人!师兄不过是受总管之命携她来断水台受罚,没想到她竟打起了杀人越狱的想法,可怜的师兄,就是被这个女人给杀害了!”
“她本欲对我们痛下杀手,还好我二人腿脚机灵,这才有命来找您主持公道!”
“哼!”男子冷呵一声,指向温扶冬呵斥,“轻贱之种,简直有辱我温扶冬家门风!”
弟子死的突然,她欲辩无言,看向眼前之人,微微一笑:“这位大人,只听信小人一面之词便妄自定罪,怕是不妥。”
见她毫无慌张之态,男子稍有不满,道:“哦?你想解释什么?”
温扶冬并未抬头,只是平淡道:“我并未杀人,是他歹意在先,想要将我带来此处杀害。”
“荒唐!”她话音未落,便听男子怒斥,“你年纪轻轻不知廉耻,伤风败俗满口胡言,死不足惜!我待你如亲出,你却还想狡辩,叫我肝肠寸断,你们这种妇人向来如此,敢做不敢当,温扶冬,你可真虚伪!”
温扶冬不作答,男子眼神犀利目含狠厉,显然并非口中所谓“待如亲出”。
“爹,你与她这心肠歹毒之妇多说什么!”
2. 诬陷
这女子相貌张扬,好生跋扈,瞧着扶冬便道:
“父亲,三妹妹一介平术之辈,胸无点墨,目无尊长,怕是寒山律令都不晓得!境内杀人可是死罪,她这般做作之人都是自作自受!”
“女子本就本质轻贱,三妹妹这般人最爱争芳斗艳,善妒恶毒,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男子轻哼,朝扶冬道:“你姐姐识得大体,而你竟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既然你死不认错,那便莫要怪我,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等等!”随从听命上前,扶冬急声大喊,
“叔公既待侄女如亲出,未弄清前因后果便要定侄女死罪,怕是叫人怀疑!”
男子稍稍抬手,凝眉看来。
许是念在情面,他苦口婆心道:“正是因为待你如己出,不忍眼睁睁看你犯错,扶冬啊,你怎的不懂叔公苦心!”
“三妹妹,你如此不当人子,是要叫父亲寒心!”那女子道。
看来她没猜错,此人正是弟子口中所言“二叔公”。
温扶冬神色冷静:“叔公不过听他人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我不过实话实说,何来不当人子?”
“你!”二叔公怒形于色,扬声,“温扶冬,你好大的胆!你这是大逆不道!”
此番动静甚大,四方围观而来,只瞧得这儿热闹非常,于是潮流汇聚,嘈杂纷说。
“这不是那温家三小姐吗?我可听说了,她竟敢上仙来宫偷鸡,这又是犯何事了?”
“鬼知道呢,指定不是什么好事。温家的脸简直都被她丢光了!”
二叔公见观者众多,中气十足道:“温扶冬,你杀人越罪意图逃窜!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我温贺一生正直磊落,绝不行包庇之事,哪怕是你也绝不姑息!”
“什么?她偷东西也便算了,现在竟都敢杀人了?”
“温大人如此光明磊落,有这样的侄女可当真耻辱。”
“真是大快人心!”
流言蜚语四起,二叔公闻言夸赞心有得意,看向扶冬痛心道:“扶冬啊,这些年叔公待你如何,不求你来日报答,不想你竟连心存感恩都没有,说出这般令叔公伤心之言。”
“想到当年我为你寻医,暴雨天背着那般孩子奔波十里整夜未歇,如今却……唉。”
他拭去眼泪,陡然扬高之音俨然引人注目,只奈扶冬瞧得出,外人便未必。听闻此话,霎时纷扰杂说:
“没想到她竟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可怜了她那早死的老父亲,若是晓得了,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亏得人家还背着她一夜不休寻医,待她如此掏心掏肺,简直为白眼狼!”
“温大人可真是有情有义之户啊!”
眼前之人气愤不已,拾起路边石子扔来:“恶女当速速处死!”
温扶冬无所动容,只道:“我没有杀人,我是被陷害的。”
二叔公冷笑:“事到临头还狡辩!你说自己没有杀人,可有证据?”
不得群势,她如何辩解只会落得口舌之骂,温扶冬冷静道:“断水台荒凉无人,师叔可又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
“三妹妹,你可真虚伪!”温知意旁听已久,扫量其上下,鄙夷道,“那二人已证词亲眼见你杀人,如今人证物证据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对啊,将她速速处死!以告天灵!”
“此般恶毒之人绝不得留在寒南山!”
二叔公满意点头,吩咐身旁下人道:“将她带去刑部!”
寒南山作为统称,地处两界之境,由五山构成。
南山临潼宜用于日常各项,负压积雪千年不化,西山铜骨掌罚,东山白灵阵邪,山顶伫立世间最高邪塔吡罗,为人间之外,天极之下,蓬莱仙岛一般所在地。
各部分工明确,而刑部命律令,教育部育才,礼部掌管日常开支。
其刑部居于铜骨,更是有令人闻风丧胆“鬼修罗”之名,若被送至此,消说身份暴露之险,她便是连活着走出都难!
温扶冬脱口而出:“叔公口口声声说我杀人,我一介平术之辈,又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如何是这位师兄的对手?”
此言方出,众人如梦初醒,恍然想起这回子事。
“对啊,且不提她身患重病,我可听说,这人根本就是修真界远近闻名一窍不通的呆子,身无一丝灵力啊!”
“她得了心脏病吧我记得,都活不过半年了,听说连走路都费劲呢。”
“如此说来,倒当真奇怪。”
二叔公闻言稍愣,看向身旁女子道:“此女向来病弱,修行一事一窍不通,是怎的将门中弟子杀害?”
温知意也心觉奇怪,转了转眼珠道:“父亲,你可莫要被她表面所骗!她分明就是装模作样来博取同情,柯师兄死状凄惨,定是她背地耍手段,偷袭得逞!”
二叔公叹息:“此女当真恶毒!”
温扶冬观察二人神色,心中泛起疑惑。
不,不对。
柯小志不是他们杀的?
很快,眼前之人便证实了她的想法。
二叔公走至那逃走之人身边,低声询问:“你们可当真看见了她杀人?”
那二人急忙点头:“定是她!我们亲眼所见她将师兄打得爬不起来。”
“这便怪了。”二叔公沉思,“她一介平术之辈,何来这等实力?”
眼下却容不得探讨,他迅速起身,朝温扶冬道:“该弟子死状诡异,分明是你下毒害死!”
周遭呼声乍起。
“竟是下毒,将人活活毒死,这三小姐好毒的心思!”
柯小志并非二叔公所杀,他们显然不知,却想借此陷害自己入狱。
温扶冬思索间,开口道:“叔公既说待我如亲出,如今却连听我解释都不愿,迫于将我定罪。”
“莫不是这其间另有隐情,还是说,叔公一心想送我去死!”
她话说如此犀利,人群不禁屏息凝神,霎时没了声音。
“你!”二叔公指着她说不出话,“好!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证明你没有杀害柯小志?”
温扶冬言辞有条不紊,道:“议堂围观之众皆知,岑总管下令命柯小志领小女至铜骨山受罚,我为何出现断水台,此事,不该问柯小志吗?”
二叔公沉默,正欲开口,又听她道:“当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二人忙争言:“胡言!你这女子胡言!分明就是你使计将柯师兄骗至此,欲将他杀害!”
温扶冬轻笑,额前碎发散落:“假设如你所说,我以阴险手段杀害柯小志,不过押送犯人受刑途中,私自带走犯人乃重罪,你们可记得,我是如何将他骗至断水台吗?”
那人眼神闪过恍惚,迟迟未道:“是……是……”
“是你骗师兄想在死前最后回家看一眼,师兄心地善良才答应你绕路!师兄这般心善之人,你却狠心害死他,你好生恶毒!”
“骗人。”温扶冬抬头,笑了,“议院通往铜骨山之路唯有一条,绝无绕路之言。”
“你们两个,根本不是议院的人!”
众人闻言惊诧万分。
“什么,他们竟不是议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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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这样?”
议院乃判决罪责之处,律令评估重地,若外人混入,心念不正者乃至颠覆朝堂,不得姑息。
“你们既不是议院的人,又怎会随柯师兄押送三小姐?”
“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够了!”
二叔公脸色变幻,强装镇定道,“即便这二人说谎,但当时只有你和柯小志,不是你杀了他是谁!”
“谁说只有我和柯小志了!”
温扶冬低笑,他心中愈发没底,那笑清浅而柔和,却隐透恶毒之意,要将人千刀万剐,
“柯小志死时眼白泛乌,脸色青黑,呼吸急喘,唯有绫毒至此。而绫毒接触皮肤融化毒发,死亡时间至此约莫一刻钟,也便是说,凶手至少半个时辰前便将毒藏至死者身上。”
柯小志死的蹊跷,与他共谋之人却毫不知情,凶手另有他人,且欲借她与二叔公间矛盾栽赃陷害,叫她背了黑锅全身而退。
那么,杀害柯小志的人究竟是谁?
以眼下之景,她若想成功脱身,唯有找到真正杀人凶手或证明自己不在场。
只可惜,她都不需要。
温扶冬抬起头,眼眸弯弯:“半个时辰前,我正在议堂受审,不可能下毒。”
那双眼漆黑而幽深,平静又温柔看着人,仿佛无声令人信服,笑时却深藏利刃与毒牙,不经意间诱人深入,拨开层层外壳,却是将人连皮带骨吞入深渊。
“你又怎的证明,不是你托人下毒呢?”群人质问。
温扶冬不答,反问那二人道:“你们可还记得,逃走前看见了什么?”
他们畏手畏脚,自二叔公身后颤巍道:“是你……是你对师兄大打出手,将师兄打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不是你杀害了师兄还是谁!”
“你撒谎。”温扶冬平静道。
“你二人方才还说我下毒害死了你师兄,如今又道我将你师兄打得爬不起来,我一个心脏病连走路都困难的人,正面对抗如何是你师兄对手,还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她语气淡淡,脸上笑容始终未变,犀利眸光却宛若利剑直透人心,“你们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齐齐看向二叔公。
“你们究竟是何人,还不尽快交代!”
那二人闻言,几乎瘫软在地:“不是的……事情不是那样!”
二叔公眉头紧皱,方才扶冬所言他清晰听着,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也起了疑心。
那二人恐慌万分,近乎哀求目光望去。
“不对……不对……是你,是你撒谎!”其中一人慌忙解释,“我们看的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你对师兄大打出手,我没有骗人!”
“你还在撒谎!”温扶冬仍是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只看见我和柯小志二人,可当时在断水台的,分明还有你们!而你如此着急陷害于我,想必是认识真正的杀人凶手。”
“抑或说,你们就是凶手!”
“不是的!”那人嘶吼辩解,“你们莫要听她乱说,我也不知她怎的突然变那般厉害,但我真的看见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二叔公目光深沉,闻言也陷入沉思。
难道他当真错怪了温扶冬?
“你可有证据?”
温扶冬继续道:“方才我有所察觉,柯小志已是咽了气,我心觉奇怪,便检查其身,发现一块残留余毒玉佩,想必杀人凶手正是借此玉佩将绫毒藏于死者之身。”
她自袖中拿出玉佩,朝向二叔公道:“不知他们可识得这玉佩?”
3. 怀疑
“怎……怎的会在你那……”
他迅速反应过来,近乎绝望:“不是的!不是我的!那玉佩不是我的,你污蔑人!”
此番反应落于人群眼中已然成了无理狡辩,群人众怒,义愤填膺将二人围住。
二叔公难以相信,却无言辩驳,只因别人不识得,他却认识,那玉佩正是自己赏赐之物。
他回头看去,眼中盛怒难挡:“真是你们杀害了柯小志?”
“不是的!大人你要相信我们!”二人拽住二叔公衣袍哭喊,“是她,是她陷害我们啊!师兄一定是他杀的!”
二叔公冷哼一声,猛地抽出衣裳:“来人,将这两个杀人犯给我给我拖去刑部!”
“是!”
“冤枉,冤枉啊!我们没有杀人!”
随从将其拖行于地,那人状若疯癫,拼命挣脱,路经身旁时,拽住扶冬裙角。
他眼神怨毒,颤声质问,“你为何要陷害我们?”
温扶冬面含微笑,不言作答。
他死拽其衣裙不愿松手,忽见扶冬蹲下身,弯眸笑着,缓缓将食指竖于唇前,作出一个噤声手势。
“嘘。”
他不敢置信看向少女眼睛,恐惧如潮翻涌。
“你......是你!你才是杀人凶手,一定是你!”
温扶冬拍拍衣裳起身,抬头间,与二叔公四目相对。
早在方踏入断水台之时,她便察觉柯小志身中剧毒,那二人逃走时匆匆,拽下玉佩也未发现。
柯小志死状诡异,却更像临起意而杀之,幕后之人绝非寻常仇杀。
少女模样青涩,站于风中,轻飘飘罗裙若青色蝉翼包裹,仿佛随时滑落,褪去多年玉润,纤细白皙身形多出几分几时不曾有的傲气。
她眼底镇定,年纪轻轻而面色苍白,不似平日刻意露出笑那般乖巧,并不温和,却藏起剧毒尖牙,待到猎物靠近之时,给予其致命一击。
二叔公心头咯噔一跳。
“原来是你们杀害了柯师兄,竟还想陷害他人!”
“你们混入议院究竟有何目的!”
“我便说,这位三小姐虽品德不扬,却是性格胆怯,怎会有胆子做出杀人之事?”
路人群起而怒之,纷纷欲前出手,被二叔公随行下人所拦下。
“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们啊大人!”
二叔公暗下眼色,下人即将人带走,转瞬换一副笑颜,拉起扶冬手道:“扶冬啊,误会,都是误会。是叔公错怪了你,叔公也是以为你犯了错,着急了些,你可莫要怪罪叔公。”
温扶冬淡笑回应:“叔公所言应是,我怎会怪叔公。”
男子咽下唾沫,不知为何,那笑柔软而乖顺,却愈发令他心头不适。
他总觉得,那笑是恶毒的,可抬头看去,少女美好而安静,如幼兽真挚双眸水光粼粼,又叫人生不出半分邪念。
他迅速整敛思绪,朝众人道:“诸位放心,既然此事已了,本官必定会查出这混入议院二人有何目的,给诸位一个交代。”
“那便麻烦温大人了。”
“爹,咱们就这么放过她吗?”温知意气的不行,见扶冬安然脱身,埋怨:“这次真叫她好运!”
男子安慰道:“许是我们当真错怪她了,你只需好好准备核考之事,不必与这等鸡肠善妒之妇计较。”
温知意冷哼一声,不再应答。
“这次算她好运,我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断水台很快安静下来,而温扶冬并未理会二人,转身头也不回离去,唇角微勾。
风吹落雨,漫山林野萧然,清风卷绕枝叶,纠缠前世半分岁月。
四氏赋予她以落头氏恶毒之名,只因认其十恶不赦,她从不会放长线钓大鱼,最爱在敌人萌芽前便掐死于土壤,将人逼至绝境。
身后一道响亮吆喝穿破云霄,四周顿乱作粥。
“圣君驾到——”
“圣君来了,圣君来了!”
“圣君怎么来了?”
听闻此声,温扶冬顿住脚步。
石台喧哗,传令之人将声音拉得老长,不过转眼,沿路数百口人齐跪断水台。
“发生什么事了?”低沉浑厚之声响起,一抹金黄越过身前,虽年事已高,中气却不减当年,“你们倒是吵闹,叫我老远便听见。”
她几乎僵硬回头,见二叔公上前作揖,谄道:“回禀圣君,乃是议院弟子被人毒害,如今人已查出,正送往刑部,您不必忧心。”
“嗯。”那人淡道,忽回头看向这处。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停留,落在温扶冬身上,皱了皱眉,“你是……”
温扶冬随众人跪于石台,她埋着头,握紧双拳陷入掌心。
是他!
“这是臣弟之女,温扶冬,圣君您见过的。”二叔公忙应道。
“原来是她。”圣君道,旋即转头看向温扶冬,“你就是温渊的女儿……小三?”
温扶冬呛了一口,撑地拳头隐隐作痛。小……小三?
一剪金黄长袍越过人群,停在跟前,勾起她某些遥远回忆。
温扶冬未抬头,那张脸却已浮现识海。
“温扶冬?”圣君低头而视。
“是。”
“本君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没想到都长这般大了,抬起头来,叫本君好生瞧瞧。”
少女面颊白皙,“小女身患不治之症,面色惨白无人色,恐冲撞圣君。”
“还有。”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多谢圣君提点,小女不叫小三。”
圣君凝着她,眉头压紧,“无碍,这种事……”
“想必父亲也不愿小女如今这般模样被圣君所看见。”未等他开口,温扶冬接着道。
圣君沉默须臾,语气不悦:“你,抬起头来。”
温扶冬一愣,身旁之人忙推了推她。
四目相对一刻,圣君眯了眯眼,明显出了会神。
“怎……怎么了圣君?”有人大胆问。
他摇摇头,只是闭眼:“无事,从前未仔细审看,如今我瞧,温家小女竟有些眼熟。”
他想到什么,不等他人追问,一缕透明金线自袖中飞出,缠绕扶冬食指。
圣君打量温扶冬,逐渐带上几分审视:“你,是温扶冬吗?”
那双眼睛从兴致缺缺变得锐利,褪去伪装,锋芒难掩,似逼问,似怀疑,更似压迫,如同深夜里的鹰,令人不适。
温扶冬静坐不动,众人不约而同看来。
圣君脸色漆黑,察觉她的犹豫,如要将灵魂盯穿:“回答本君。”
对方指尖飘散金光点点,化作流动细烟。
扶冬若记得不错,此乃一道能辨真伪印术式,一旦她撒谎,印术将在触发瞬间绞杀首级。
只是自记忆中,已有很久不用。温扶冬垂眸默然,本以为对方只是心生怀疑,却不想至如此地步,心道有些麻烦,却也想不愧是他。
圣君面色不耐:“我让你回答本君!”
九年相伴,真心相付,换得死无全尸,没人比她更了解此人。
他的卑劣,他的可憎,外表的公正与内心腌臜。
只是可惜,圣君老儿,你怕是不认得姑奶奶我了。
是矣,她眸色深晦,已然全神贯注。
“还是说……”扶冬看清他的嘴型。
你不是真正的温扶冬呢。
空气宛若静止,被一双无形大手所掐住,安静可闻针落,她手心冒汗,周遭无一神情紧张,如紧绷之弦,似乎预兆暴风雨即将来临。
“小女当然是温扶冬。”良久,温扶冬抬起头,字句答道。
迎上那双眼,圣君微不可察挤了挤眉,看着她,却描述不出她此时模样。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烈性,要撒泼哭喊,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蛮横无理,愚蠢无脑。
相反,她心底始终有一股底气,比起干柴烈火,更似是延绵火星,即便微软,却也能燎原。
圣君沉默着,良久,居然笑了声,指尖一勾,收回手中金丝。
印术没有发作。
二叔公不知前因后果,忙磕了个头,道:“愚女有眼无珠,不知何处惹怒圣君,但定是无意之举,还望圣君宽宏大量!”
圣君闭眸不言,打消心头怀疑,只当自己眼花
是啊,她可是真正死了,他亲眼看着她的尸体四分五散于南海,如今怎会回来。
毕竟印术,可从来不会骗人。
温扶冬见他眼底挣扎一闪而过,扬起一抹无害笑容。
怎么会不眼熟呢,我亲爱的师父。
圣君负手离去,却想起什么,停下一步看来。
流言飞文,止于智者,看来,这位温三小姐也并非如传闻中草包无赖。
“温家小三,你屡次犯错不知悔改,今日又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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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引起群观,本君便罚你上仙来宫扫地,你可有异议?”
“小女无议。”温扶冬道。
“嗯。”圣君轻声,看着她忽叹息,伸手摸了摸扶冬乌黑的头,语重心长,“你也该收收心思了,如今已过及笄,便莫要再只想着玩了,好生准备准备日后的婚事吧。”
“是……”话音未落,温扶冬反应过来,猛然抬头,“婚事?”
圣君皱眉:“本君定下的婚事,难道你也敢忘?”
“小女不敢。”温扶冬忙道,“只是小女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是希望婚事由自己做主,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心上人,这般婚约可是不妥。”
“你这顽劣之女,前些日子不还对人家晏副使倾心相许,怎么这才多久,便移情别恋了?”圣君责怪,
“且不提你如此性情,山里山外名声都坏透了,倒贴钱出去都不一定落得人家要,若是最后嫁不出去,我可如何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温扶冬眉心一跳,道:“并非如此。”
“只是我当时年少,并不知其间之意,如今明白事理,想到日后要与一位不熟男子共度一生,不免恐慌。”
圣君不禁叹道:“女子忧心婚事乃常态,晏副使不乏为可托付终身之人,你大可放心。”
温扶冬一听那还得了,自然不得应答,眉心狂跳:“圣君所言极是,但小女听闻晏副使性情古怪,实在不愿与之赔付终身,还望圣君宽宏。”
他略微思索:“这婚事定下已久,怕是不能轻易取消。你若硬要自许良缘,便给我一个取消婚约的理由。”
温扶冬沉默良久,半晌,蚊子似的讷声道:“那个……因为……我,我……”
“我已有真心相悦,想要托付终身之人!”
圣君愣住一步,有些难以置信回头:“你?”
“……”
很震惊吗。
“我真是难以相信,你那所谓真心喜欢之人,可是何人?”
温扶冬闻言沉默,良久答不出话。
她生前不识一二男性,年岁也相差甚远,莫消说合适之人,如今叫她现编一人出来,倒真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左右思索间,不禁面露苦恼,揉了揉两鬓。
便是这时,林路对岸一人手捧铜镜而过,口中念念有词:“果然如谢师兄所说,那家伙当真出现了,不愧是谢师兄,我得赶紧通知他!”
圆镜小巧精致,散逸一寸淡光,漂浮至空。
普通事物附上灵气,便可为弟子们得心应手的法器。
此为听音镜,外观模样似普通铜镜,却是弟子们用来彼此联系的媒介。
温扶冬注意到他,那弟子朝掌心铜镜哈出一口气,正欲开口,不想手中颠乱失措,慌忙间镜子滚落在地,直至扶冬脚下摇晃停下。
弟子方要伸手去抓,却见她弯腰捡起,声音堪堪卡在喉头。
温扶冬好奇打量手中之物,想到什么,不由勾了勾唇,道:
“你刚才问我心悦之人?”
风吹漫山,掀起万浪潮伏,幽径漫漫无际,她低头望着听音镜,语气戏谑:
“正道第一,谢寄欢啊。”
“……”
弟子目瞪口呆,跌倒在地。
他险些以为自己白日见得鬼,揉了揉眼,却仍见那少女于听音镜出言不逊。
迎风声飒飒,镜面凝聚一团烟气,温扶冬随手将铜镜扔给他,却见那弟子面色惶恐,抱着烫手山芋一般将镜子又扔了回。
天青微光,迷雾不见透亮,白茫茫间只闻碎裂之音,温扶冬敲了敲镜子,道:“怎的没声,坏了吗?”
血色沁入铜镜,灼灼淡色赤光。
空气静默良久。
正当弟子按耐不住,要将铜镜怼至温扶冬脸上之际,镜面传来似水纹涟漪,飘出一声懒散低沉,悦耳至极的笑,勾人心魄。
遍野桃坞累累绽放,风吹散落寒山满花。
那是一声极为动听的笑,似那春路水畔摇曳青枝,又叫人联想到啸山桃林浮若月影,山谷幽涧飘落了满山,生出绿意盎然,衬得暮夜也风月无边。
阳光透过叶隙,树梢缀落斑驳光影,寒莲傲然雪巅,冬时清寒,山野的影子绵延无尽,正是清风化雨时节,留得鸣蝉劲节。
笑意化作风,仿佛携春时明艳而过,绽开漫山雪梅,瞬息破碎无影,只留一道余音飘渺而去。
“好。”
4. 夜贼
“……”
那个人,怎么说呢?
他拈花惹草与否,其实鲜有人晓得,只因但凡涉及他,修炼也好,起居常故也罢,诸类皆无人敢提,更消说主动过问。
除却芳心大胆的姑娘们,那个名字啊,简直叫人闻之色变,谈之如虎,私底下也将与之有关,全盘列为禁忌。
寒南山律令禁止私斗,独独在这位第一天才身上却仿若虚无,也不知他有何手段,自他手底走过的人,没有数千也百八十,尽数非死即残精神失常,不知遭受何等对待,生不如死求得痛快,叫人心悸非常。
天底下之人谁不知当年有人私碰他物,吊挂于城门口曝晒三日,送回时独留一口气。
但有关他的秘密,远不止这些。
“第一天才”四字,提及便为人人闭口不谈绝对禁区。
弟子又一踉跄,甚而爬起不及,匆匆往后退出数步。
温扶冬瞧他神情异常,有些惊骇,寒南山的人,竟如此避他如蛇蝎猛虎。
她不再多想,事了拂衣去,独余那弟子目瞪口呆于原地。
次日,扶冬便被罚至仙来宫打扫。
此方伫立山头,瞧着不大,其间却是机关重重,待扫至顶层时,时已日暮,她深呼一口气,盘腿坐于地面歇息。
忽听扑腾一声,原是搁置身后扫帚倒落,温扶冬回过头,却见梁柱后不知何时坐有一人。
那人抬头望来,相顾无言片刻,便低下头,仿若不曾看见。
温扶冬收回目光,廊间安静无声,只闻飞虫扑朔之音。
二人默契不言,晚霞余晖洒落窗台,分割下绚烂一角,落得几分清闲。
良久,那人忽抬头,叫出她的名字:“温扶冬。”
平淡无波的语气,却没有一丝疑问陈述。
温扶冬微愣:“你认识我?”
那人不再看她,平视窗外连绵山峦。
薄云透光,暗沉暮色寂静无澜:“你很有名。”
温扶冬起身拾起扫帚,低头看了眼她:“晓以时日,你也当扬名罢。”
女子专心抖筛竹筐,闻言不解看来:“何出此言?”
温扶冬略一思索,便满脸正经道:“大概……有名扶冬者,正于你扫除也。”
“......”女子陷入沉默,指尖捻弄草汁,忽地道,
“晏疏。”
听她自报家门,温扶冬停下脚步:“你是晏家人?”
晏疏不答。
温扶冬并无兴致与她闲谈,却见她动作娴熟,问道:“你是这儿的药娘?”
晏疏仍旧不答。
扶冬也无半分不满,扫完最后一处走廊,携帚离去,女子见她这般冷淡,略感好奇,却未说什么,低头继续忙作。
金乌西沉,落日余晖,烈焰洒满大地,山林欲燃。
天色已晚,温扶冬只得于仙来宫暂歇一晚。
迎面山风,混杂泥泞与花草气息,心底恍然生出奇妙之感,往日那层阴霾烟消云散,倒也觉得活着也不错,却不想再次回到寒南山,是此番情景。
暮色四合,星斑雾气缭绕。
圣君老儿既敢用印术审她,她自有他法躲过。
禁术蔽灵,是她特意为对方所创印术,无需灵力,融会自通,一如她早料今日。
世有一物降一物,并无任何存在绝对强大,只可惜此许经年,她亲爱的师父还是这般负材矜地。
温扶冬伸了个懒腰,沿路寻去住处,推开门,却见一少女面色焦急端坐其中,反手便将门带上:“走错了。”
那少女见状飞扑而来,抱紧温扶冬失声痛哭:“小姐,我可总算找着您了!”
扶冬望去少女面庞,未能躲开,依稀记得议院时,姓岑的说原身是个眼大肚皮小,只能偷钱去养男宠的草包脑残,哪来的丫鬟?
她心有疑惑,又见薛翎一把鼻涕一把泪,痛斥道:“我听说您又是进了议院又是被指认杀人,吓得丫头整夜睡不着,险些就以为见不着您了!您没事吧,可有被虐待用刑?”
温扶冬不知如何作答,走进屋内,半晌,摸了摸薛翎头道:“没事。”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薛翎擦泪,“那二叔公也忒心狠了!好歹您也是他亲侄女,他怎得就如此绝情?丫头我算是看透了,他压根就没把咱们当一家人!”
温扶冬方解下外衫,听闻此言,不禁想到这二叔公究竟为何方神圣,如此怨恨原身。
薛翎气鼓鼓往榻上一坐,一才方知,二叔公乃与她父亲同父异母之兄,温渊死后一手遮天独揽家产,反将她这个亲生女儿赶出门第。
谁叫这三小姐臭名远扬,恬不知耻无恶不作,也无人替她做主。
“二叔公霸着老爷留给您的家产在外过得锦衣玉食的,如今见您有那意思了,眼睛就红了,今个儿来定是没有什么好事。”薛翎小声埋怨。
“二叔公那两个女儿,尤其是二女儿,长得那是一个母老虎,小姐您在外面的恶评,一大半都是她散出去的!”
听着薛翎嘀咕,温今心里大约也晓得了。
薛翎口中二女儿,想必正是昨日女子,她将枕头靠于身下躺下,心中正思索,忽闻窗外咯噔轻响,起身推开窗。
“小姐,您这几日可过的如何?有没有吃苦头,也不知二叔公待您如何……要我说啊,咱们就该提防着他家,您看看这次就险些没了小命,若不是丫头托四方关系……”
云天歇散,夜已渐深,薛翎整理衣裳,埋怨之声于耳边喋喋不休,后院昏暗无光,窗外秋香累累摇曳,随风馥鼻,化作细雨纷飞落满园。
漆黑夜色绵密深沉,却闻枯枝脆响,她凝眉望向后院,眸色微暗。
谁在外面?
“小姐,小姐?”见连唤数声无应,薛翎探头问,“您怎的了,外面有什么吗?”
温扶冬捞起搭在椅上衣裳,拢上肩头:“我出去看看。”
夜间动静轻响,风吹桂花飘香如梦,她听闻声响,随小径路至后院,却不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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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眼花了吗?
温扶冬感到奇怪,踩过青苔碧石,忽一阵风吹过,将她长发高高扬起。
扶冬迎风回头,夜风吹散金桂飘散若雨,氛香弥漫浓雾渐散,白茫水汽生得枝头露水滴落。
她抬起头,恍然撞上一双眼。
夜风骤起,大浪滔天,浓密树荫摇曳挥舞,四周寒风凄清,吹得枝桠弯了腰。
沙沙摇晃间,夜色昏暮,寂寥无人。
风卷树梢,晕开空灵铃音,飘来身后传来一声清冽的笑,似枫叶沙沙震响。
四目相对,她愣了一瞬。
桂花婆娑生姿,描摹秋日缱绻画卷,交缠婀娜织锦间,绿枝拨弄不定,不经意间露出那双藏于摇晃桂枝后的明艳眼眸。
温扶冬紧握双手松开,望向花下少年,肩头披衫落地。
……小偷?
花影扶疏,空气中携卷清寒幽香,那少年半边身子斜靠,一手扶墙,另一手撑着,正迈入一只腿,就这般蹲于墙上,乌黑马尾随夜风猎猎飞扬,衣袍作响。
秋风花落斜飞似雨,她仰头望见俊俏侧脸一笔勾勒,那双眸色似盛寒潭清月。
夜色零碎,散落满地银鬓,阴云连天,不见天日之景豁然见得冰雪融化,落在他衣衫结成寒霜,初秋见得冬末雪散,生似春光熠熠生辉。
他低头瞧见温扶冬,纵身一跃而下,勾了勾唇道:“姑娘多有打扰,事态紧急,借你家后院一用。”
笑意如风,如同明媚春日悄然盛放,叫人看得心魂皆醉。
少年身姿轻盈,似燕子般没入夜色,温扶冬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然落入院中,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人……都敢大清白日朗朗乾坤上仙来宫偷东西了吗?
“喂,站住!”她回过神来,欲要将这夜间小偷抓住,却不见来人身影。
四下找寻,只拾得夜色下落帕。
一方素绢在指尖翻折桃画如墨,雪色缎面缠枝银络,针脚细密如春日雨丝,而似有若无的栀子香自丝线间渗出,藏着江南雨幕,倒也显得温柔,分明是女子样式,却是从那少年身上遗落。
这人……
扶冬微微皱眉,心想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私闯民宅的?虽算不得民宅,这人也好大的胆子。
……还揣了张这般秀气的帕子。
确认对方已离去后,她将绣帕收入袖中,捡起地上落衫,转身回了屋。
“小姐,怎的了?外头可是有人?”薛翎迎上问。
温扶冬摇摇头:“不过是飞鸟落了枝头。”
薛翎放下心来,又道:“小姐,您要不问问圣君,咱可以在仙来宫多住几日吗?我瞧着地势甚好!近几日正是降温,咱俩又没什么好衣裳,在外面您身子可不经折腾……”
温扶冬脚步一顿,回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连宅子都没有?”
薛翎挠腮:“小姐,您莫不是睡大街着凉了,脑子烧糊涂了,咱们哪来的宅子啊?”
“……”
可恶。
5. 谢师兄
这鬼地方是一日待不下去了。
温扶冬想。
照夜堂灯火通宵,是为弟子私聚众之处,直至夜半琉璃映盏,楼内阑珊如昼,夜色酒浆映照满堂喧嚣,二楼那说书客惊堂木一拍,“啪”声未落,食客便已喝彩如潮。
杯盏交叠之音错杂顿耳,临街窗口飘散诱人卤香,桂花酿迟迟上桌,小二吆喝着,尚未注意脚下一人自桌布探出头。
梁间啄米灰雀飞走,温扶冬观量四方,隔桌弟子捋袖猜拳,酒水洒落青砖地面。
那柯小志死时甚为可怖,毒发处却并非她所言,而是被人以极隐秘之法藏于衣袖。
是的,扶冬撒了谎。
她故意将残余绫毒抹于死者颈处,演一场贼喊捉贼之戏,便是笃定二叔公欲借刀杀人为先,万不敢声张。
绫毒触体肤即毙命,由物蔓延之速却极慢,也便是说,凶手至少两日前已将绫毒藏于柯小志身。
她无意与柯府管事闲谈,得知柯小志近日举止怪异,常闭门屋中不出,独两日前,破天荒去了照夜堂。
温扶冬见四周无人,自窗户一翻而入。
据照夜堂账娘所言,柯小志那日来的匆匆,进屋时将门反锁,里头却未传出任何人语,不过半炷香又匆忙离去,出门时脸色难堪,叫人印象深刻。
扶冬问起柯府下人,怎奈尽数耷拉脑袋,只道少爷那日脸色极差,是万万不敢过问的,于是皆是不知其面见何人。
她望去门口,方觉不对之处。
照夜堂生隆兴旺,然此房偏僻清冷,长工不及打扫,柯小志偏挑得此处,以至离去也再无人来往,可为何她进入之时,却见房门反锁着?
这般想着,温扶冬端详房内,拨了拨那红锈之锁。
屋内空旷整洁,干净得一尘不染,居用之品皆被刻意移除,唯余一方矮案摆放正前,相靠墙面之上,赫然悬挂一面碎裂玄镜。
她走近查看,却见镜子死死钉于墙上,镜面平滑光亮,唯独中心处,龟裂数条冰痕,似针扎入心头,叫人心生悸恸。
温扶冬低头看去,熏炉至燃尽,留得碎末满坛灰,空气中袅袅飘散紫熏之烟,久终不散。
桌案砚台笔墨,一封书信规整摆放眼前。
她拆开信封,入目一行便眉目渐凝。
信中内容为书写之人邀约柯小志至此,可署名落笔,却是她的名字。
切实而言,是“温扶冬”。
怎会这样?
温扶冬丢下信,指腹摩挲案台,这信件摆放如此整洁,显然有意令她瞧见。
她环顾屋内,又见暗牖空梁,几样首饰丢落路旁,捡起查看,耳饰贴身相伴,正是自身气息。
信乃她之,耳饰乃她之,就连其间字迹,扶冬识得,亦是原身之无疑。
她若有所思,再如何看,那日都是温扶冬将柯小志约至此处。
信中线索,现场矛头,又处处指向自己。
难道真是原身杀害了柯小志?
不对。
她很快便在心中否认,虽相处时日不多,照薛翎所言,两家向来无过节,原身牲畜尚不敢杀,绝非狠心下毒之人。
可这屋中一切又是为何?
如此看来,若是她那日扬言调查凶手以求活命,最后怕是也会落得锒铛入狱。
如果不是原身,那会是谁杀了柯小志?如此所见,是铁了心要陷害她?
或许可以从原身有何仇家查起......
她正思索间,忽闻外头嘈杂,热闹纷繁。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快快快,快站好!”
“都闪开,莫挡着我了!”
岑寂片晌,门外忽如骤雨起,喧哗嘲哳。
“过来了,过来了!我便说吧,这个点准没错!”
温扶冬靠窗支腮望去,只瞧路外人流翻涌,很是躁动。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碧玉花容一收眼底。
人影散乱,隐约可见抹灿红衣角,不见其人。
她心有所感,眯眼想瞧得更清,便听有人激动大喊:“谢师兄!”
头首攒动,看不大清,只见得几人身姿挺拔立于人群中央,身着内门袍服,以阻拦之姿睽隔内外。
饶是这般阵仗,里头那人却最是惹眼,立于熙攘围观间,右手牵凶兽,朱红色袍子干净又漂亮,连那衣襟腰带间也绣着暗纹,抱臂靠于树前。
扶冬认得,此兽玄椰,力大无穷,生的凶恶丑陋,形似古闻饕餮,又狡黠难捕,狂躁难驯,绝不服人为奴。
也不知此人用何方法驯服,想来也是极端手段,而那恶兽亮红长鬣飘洒,一看便知是上好品相,由此看来,倒有几分本事。
玄椰脖套粗链,却仍龇牙咧嘴,低吼间发出沉闷咆哮,叫人不得靠近半分,吓得姑娘们惴惴不敢上前,离了好一段距离。
即便如此,仍旧无法阻挡她们朝那红衣少年投去心驰神往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盛满旭日光芒。
扶冬一时忘收回目光,反应过来时,回想起昨夜后院暮色时。
是他?
温扶冬低头看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少年散漫站于人海中央,明眸皓齿,眉眼艳丽,当真称得上一个“艳”字,却万不娇气,五官锋利,棱骨分明,皮相骨相皆是一流,浓密羽睫微微翘着,卷出个漂亮弧度,似那蝶儿扑朔振翅,连带束于脑后高高马尾儿也摇晃,只叫人看得见下颚清晰,胜似一笔勾勒的侧脸。
他眉梢微微挑起,笑得张扬,一身红色短打干脆利落,目光深邃如海,映射出无尽光芒,令人赞叹不已。
谢青晏一手抛着铁链把玩,懒洋洋靠在树上,像在等着什么人,眉目间似笑非笑,嘴角也勾着,然那笑却叫人一眼望不透。
少年笑容不达底,藏着放纵不羁的顽劣。
片时,人流辟开羊肠小道,一位公子白衣自后方走来。
“寄欢。”
“你果真抓住了玄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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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这等上品,厉害。”
少年侧目望去,乌色发尾也跟着晃动,不耐烦将链子丢给对方:“少拍马屁。”
他抱手立于日下,斜看过来一眼,眼里大多是兴致缺缺,却惹得人群女子发出窜天惊呼,神似猴啸。
白衣男子生的剑眉星目,袖袍间鼓着清风,宛若谪仙下凡清冷,也是俊俏的很,却丝毫压不住身旁这少年锋芒。
“是宋公子,宋公子也来了!宋公子快看我!”
“本来以为只有谢师兄,没想到宋公子竟也在此!姑娘今日真是有福了!”
一旁观者不忍提醒:“你们可小声着,莫要说些不该说的!若是被那人听见了,有得喊救命的!”
“放心放心,可不会的,谢师兄对女子温柔呢,你说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不都这样!”
“就是就是!”
“......”寒南山风俗还是这般开放。
温扶冬眉心一跳,定睛瞧去,原是按捺不住姑娘们齐齐朝那二人奔去,浑然一副霸王硬上弓之势。
门前馍馍阿嬢嘶声大喊:“宋公子,啊!宋公子,请收下我的花!”
“......”
二人并肩而立,白如霜降,红似烈火,胜过清冷雪巅,又见热烈春日,叫人好生移不开目光,倒是养眼万分。
那红衣少年侧身避过,女子娇俏秀发自肩头携风擦过,带着洗浴后的香气。他抬起手,嘴角勾着抹笑,不轻不重拍了拍那处。
真是耀眼夺目得逼人。
女子们扑了空,尽栽了跟头,抬头间,却不见那少年身影。
再看去时,他脸上的笑稍纵即逝,一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树头落下一朵梨花,被他踩在脚下,碎成了泥。
恍然间,那少年回过头,目光与她半空相撞,黑润润的眸子里,是一片深不见底。
对视瞬间,温扶冬错愕刹那。
他立于繁华中央,淡淡瞥来一眼,看什么都像死物。
梨花雪白,纷如雨下,飘飘洒洒落满肩头。如此一双多情眸,哪怕溢出含情似水,再如何迷惑人心,也不过笑里藏刀,难掩冷傲。
不过只有一眼,也就只有一眼,少年转瞬便收回目光,翩然离去,应当并未在意。
他步子轻挑,连身后白衣男子也不再作管,只留下个潇洒背影,发尾垂落腰际,无比曜目跃动了下,青春十足。
天际风尘呼啸,吹来梨花微雨,飘渺去。
寒南山地貌形美,如似云籁仙境,被人唤作世外仙岛,这少年洋洋远去,风华却远胜周遭山川锦绣。
这窃贼相貌绮丽,竟如此貌美?
沉吟思索间,身后寒光电光火石而来,无声逼近身后。
温扶冬反应极快,瞬息匍匐躲开,见那人速度非常,竟连她也无法察觉丝毫。
“何人?!”
她回过头,与一黑衣人直面迎上,长剑擦着飘摇鬓角,刺破身后窗纸。
6. 追杀
温扶冬迅速起身,来人出手迅猛,剑风若疾风骤雨,方落地,便呼然挥来。
她躲避不及,回身踢飞木案作挡,沿路翻滚间,手中洒出一捧白色粉末。
这粉末甚为古怪,散发暗香,又叫人睁眼不得,黑衣人失去视线,再抬头,扶冬不知何时出现身后,将其缴械压于身下。
“老实交代,谁派你来的?”
不及将那神秘面纱揭下,身下之人猛然翻滚挣扎,她吃痛撞向墙壁,黑衣人已夺窗而出,直奔人流而去。
“别跑!”温扶冬起身时,他早已跑去无影,当即踏窗追去。
照夜堂沿街流光溢彩,夜色泼墨丝绒,万家灯火如繁星点缀,勾勒璀璨繁华,黑衣人极速飞驰,很快便消失于人海。
看来对方很是熟悉附近路线,温扶冬寻觅未果,愤愤落地,正欲返回,忽听身后喊道:
“温氏温扶冬可是在此!”
她脚步停顿,闻言心头霎沉。
来路集群侧身避让,散开宽阔大道,为首之人身着惨绿门服,厉声呵道:
“经查实,温氏温扶冬杀害议院弟子柯小志,吾乃刑部弟子,特前来捉拿凶手,烦请闲人避让!”
不好!
浑厚之音响彻云霄,街道两侧瞬息乱如潮涌,各街弟子亦随闻动静声赶来,火把将整条街照的透亮。
温扶冬暴露空旷之地,转身往街外跑去。
“快追!她在那!莫要让她逃了!”
照夜堂闹得沸扬,冷清夜间回荡人声喧哗,人人皆知,那草包三小姐畏罪潜逃了。
眼下显然未能叫她深思,温扶冬一路狂奔,分析当下处境,好在熟悉周遭地势,又思及重病缠身,劫了半路马儿,奔往山下。
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身后追兵疾驰而来,御风之音回响街道,温扶冬回头,那领首弟子已然追至身后。
“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符咒飞落,轰然炸为星雨,化作千丈屏障阻拦前路,弟子袖手腕剑,落于身前,扶冬当即弃马而逃,纵身跃下,自那屏障落下之底贴身而过。
弟子始料未及,手一捏,符咒收束于掌间,旋即持剑追去,不想对方极为灵活,翻身便将他绞于腿间,而后凌空腾起,尚不见人影,手中长剑已被强了去。
温扶冬抽身而出,将其踹飞数尺,携着那夺来之剑一路杀穿,回头见那弟子仍不死心,腾空躲过突袭,手一扬,青鸟儿似的落至身后。
她三拳两脚间卸去对方手臂之力,待对方又纠缠,吹响口哨,一声长鸣,方才丢弃马儿便急速朝此地冲撞来。
如此几番纠缠,那弟子早已重伤狼狈,扶冬翻身上马,扬长离去,不想他竟如狗皮膏药般难缠,又同翻身跃上马背。
没见过这么难缠的!
二人就着马匹争夺不休,温扶冬一记掌风击中他胸口,弟子牢抓缰绳,咽下喉头呜咽道:“妖女休想逃!”
见薄薄一层衣裳都要被扯掉,她火上心头,仰身一脚踹去。
这一击又狠又猛,险些叫他见了太奶奶,弟子吃痛松手,只见刹那,马儿忽受了惊,仰蹄朝另一方跑去。
温扶冬反应来时已晚,弟子将利刃刺入马儿臀部,夹着马匹朝刑部奔去。
“驾!”
温扶冬欲将其掀开,眼见离刑部愈发逼近,她当即断然,仰身朝弟子撞去。
一记铁头功猛烈之,弟子门牙落了整颗,滚落马背。
风声飒飒,扶冬紧抓缰绳,那马儿然已失控,这阔平大道将人颠七荤八素,她深呼吸,烈马冲入刑部之际,松手跃下。
不及休整,她疼的直吸气,起身踉跄逃离。
四面赶来弟子紧追不舍,温扶冬隐入林间,脱去破烂外衣扔掉,甩开追兵后又绕入深巷,见前方人影转角而来,拾起旁院衣裳快速换上,翻过篱墙。
她咽下随身携带药丸,悄然避开街上巡逻弟子,如今眼前重影斑斑,必须想办法,否则不等被抓入狱,今日定先猝死于此!
思索间,扶冬低头未看前路,视野模糊,一双黑靴蓦然闯入眼前。
她未反应过来,与身前之人迎面相撞。
扶冬惊愕万分,不想这时竟还有人敢在外肆意游荡。
她登时心生一计,起身假意崴脚往那人身上撞去。
“师兄抱歉!”
温扶冬跌倒在地,抬头,撞上一双漆黑眼眸。
林间寂然,青苔瓦片清脆响动,身前悄无声息站了一人,夹杂清冽酒香而来。
她趔趄倒地,那人却若磐石坚硬,站的笔直。
少年眉眼清隽如旧,绽开百里春花,一笑间宛若春山明媚,流动层层星光烟火,卷霾阴冷了半月之秋也阴云散开,叫人落得一眼失魂。
他立于竹林之间,身姿消融夜色,貌似喝了酒,身形不大稳,低头瞧来。
温扶冬抿了抿唇,忙作慌忙逃命,错身而过,不想撕扯膝盖伤口。
她疼得“嘶”一声,扶向身侧之人。
“……”
明月冉冉而上,刺破绵密云霭。
阴翳落于明眸,梨花婆娑纷落,一柄折扇翩然横来,截着她的腰身慢悠悠往上一托。
扇面鲜红如血,不缀一饰,却也美得动魄。
晶白扇骨艳质胜玉,通洁剔透,似血月半轮,凌空升起,妖邪之气欲盖而彰,近乎冶丽的美,仿佛能将灵魂折射出。
四目相对,梧桐花苞携雨盛放,少年血色眼眸于月下折射淡淡暗光。
温扶冬嘴角一抽:“……多谢。”
夜里雾气层层散开,渐露玓瓅冷冽深红。漆黑冷色护腕,寸寸反射亮色,衬着灰白银月,他模样风绰,举止间却颇有分寸。
温扶冬有意隐藏身份,逃走时顺带劫了沿路面具与斗笠,如今被人轻挑开一个角,隐约可见眉目。
少年身形苍劲而高挑,红衣猎猎飘拂,他身姿轻盈,瞧不出神情,嘴角却弯着,勾着扶冬斗笠边缘,笑意绵绵说了句醉话:“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真美。”
温扶冬无语凝噎,低头拢紧外衣,抬步间,却被对方拦住去路。
一只扇子轻巧横在身前,她朝左拐,那人便向左;她朝右拐,那人便也向着右,只见一双黑靴步履闲荡,带着几分放浪形骸。
她面额落下些汗,却见那少年笑了声,眸光幽深,扇柄抵着下颌,黑眸落于那双眉间。
“想走?”
赶来弟子见状,纷纷彼目相望,推搡驻足不前。
那张脸遮挡于白纱之下,不知被逗弄成何等炸毛之景。
他一时好奇,想要揭开她的面具,却被她应激似的躲过,而后恶狠狠瞪来。
白纱夜雾飞扬,温扶冬反袖出拳,少年仍是放纵不羁,露出一只尖尖虎牙,周身携来有清冽酒气,尚未接近,手中一束扇子将她的拳头轻轻举起。
拳风扑面,截于半空,只余一缕微风将他发丝吹拂而起。
喝醉了?温扶冬微微蹙眉,与他拉开身距。
何时境地,她如此凶犯已被追杀遍地,这人……竟然也不忘风流!
“你倒是有趣。”少年低头瞧见她的拳头,觉得稀奇。
俗话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谢青晏想,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温扶冬狠狠两拳朝他胸口砸去,半晌,捂着胸口道:“不行了……”
她回头望向来处,见追来弟子竟皆远隔数丈之外,心起他法,朝少年低声道:“我正在逃命,还望这位师兄能放我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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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补充道,“人不是我杀的。”
少年微微挑眉,并未答复。
正当温扶冬屏住呼吸,欲要强行闯破之际,抬起头,却见他弯起唇角。
他眼中深邃而淡漠,叫人想到湖面倒影,那九悬之上娇俏月牙儿,似有春寒料峭,那双眉算不得浓,却生的恰到好处,俊俏极了。
谢青晏弯下腰,一手拂开她头顶垂落枝叶儿,他个子极高,扶冬几乎偎在他怀间,感受那胸膛间心跳,似巍峨山巅挺拔傲然。
绵绵笑意靠近耳畔,唇角习惯性不驯的笑,似乎恶劣又张扬,偏生因那张俊俏的脸,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你。”
温扶冬面露错愕,见对方认出她,便不再伪装,磨牙道:“你这夜半上仙来宫的小偷!”
少年唇角轻勾,笑得漫不经心,扇子一转,截住温扶冬欲图谋不轨的手:“小娘子功夫了得。”
温扶冬恼怒,示弱之话咽于喉头,后退几步,又道:“师妹无意进入此地,不想冲撞了这位师兄,还望师兄莫要计较。”
她抬头,少年眸色冷淡,长长鸦睫铺落一层碎影,弯出卷曲弧度,墨发飘扬肩侧,叫人乱了心绪,开口时,嗓音低冷疏离:
“不计较,然后呢?”
然后……然后本魔女一定辣手摧花将你头扭下。
“我定感恩不尽来生当牛做马报答师兄。”她牙痒痒,面露真挚道。
谢青晏微微扬眉,未应声,瞧了她一眼,一手拿着腰间扇子,吊儿郎当走到跟前。
额前白纱被风微微吹开,露出半只清浅的瞳眸,她感觉极为不妙,抬头对上少年双眼。
那双眸子极为漂亮,一双桃花眼多情似水,肆意而放荡,含着如初春般的轻寒,又冷的刺骨。
再如何风致滥情,骨子里却是冷漠的。
俯眼看来时,好似透过她看清了藏于皮囊下的异魂,扇子轻轻一挑,便拨开白纱,抵着她的下巴,轻巧抬了起来。他唇角的笑顽劣:“寒南山天宽地广,偏生走到了我这里,该说是缘分呢,还是缘分。”
温扶冬被迫以这个姿势望着他,旋即将目光错开:“师妹初来乍到,不识路。”
少年恍然明白般“哦”了一声,低头弯了弯唇:“所以小娘子放纵驰荡,这是迷路了?”
那只红扇凉,凉至心骨,只是自脸颊一抚而过,宛若未即。
“我这里有不少宝贝,咱们不妨做个生意,我将宝贝赠予你,你放我离开,当今日之事不存在,如何?”说罢,扶冬取下随身锦囊扔给他。
少年接住锦袋,打量了两眼,旋即扬眉,抬扇支起面具边缘,慢慢挑起。
温扶冬心中警铃大作,往后速退,不想对方上前一步,于是扇子一勾,径直拨开她容前遮面。
斗笠飞落,迎风翻涌,骤如起舞。
夜风忽起,大肆摇曳,林间枫叶沙沙,枝头翠绿婆娑,似铃铛纷纷扬扬。
她愕然呆住,却感受到划过侧脸的扇子毫无停顿,只瞧了一眼便收回。
风起衣摆,连同白纱起舞,不过转瞬落下。
温扶冬接住斗笠,旋身扣上,低头间林中纷扬,将那薄纱吹得凌乱飞扬,盖住她夜间不明神色。
少年手中把玩折扇,看着她轻笑出声:“这三银四两不值什么钱,不过。”他语调不详,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醉话,听上去极为不正经,“加上这一眼,足够收买我了。”
温扶冬假作没听见,握住那扇子,不料少年率先松了她,步子翩翩走至墙边,手作喇叭状,扶墙朝外喊道:“都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杀人还要抢劫,还有没有天理啦!”
“……”温扶冬青筋暴起,扣住斗笠,低头遁夜色而逃。
7. 新家
弟子见她逃走,旋即持剑追赶。
“恶徒速速站住!”
站住你个奶奶腿。
温扶冬不敢停歇,劫了第二只马便朝山下逃去,好在有那少年先前拖延,至天亮前赶到了人间。
她松下一口气,压低斗笠,牵着马于街角睡下。
市井繁华喧嚣,路人形色而往,温扶冬藏于暗巷深处,如今寒南山是待不下去,接下来便要另寻他处。
此事深潭复杂,二叔公一家甚至于圣君老儿未必不参与其中,睡意深沉间,她双眼惺忪,耳畔忽闻薛翎炸响。
“小姐!”
扶冬揉了揉耳郭起身,叹道:“何事?”
“小姐我听您又被追杀了!可急死我了!您现在如何了?”
温扶冬拾起一瞧,声音原是自右耳羽坠传出,想来应是可传听音之物,想了想道:“暂无碍。”
“那便好。”薛翎松一口气,又道,“既然您没事,有一个惊天好消息,您听不听!”
“何事?”
薛翎特意清了清嗓子,道:“老爷的遗产下来了!在您名下呢,二叔公一分没得,可气死他了!”
她哼哧笑道:“现在咱有钱了,不住那破寒南山又如何,反正您也被追杀着,不如以后咱就在人间买个房子隐居吧!”
温扶冬摸了摸额头血迹:“这倒是个好主意。”
谁知她话音方落,便闻薛翎兴奋大叫,“太好了,您同意了!房子我早就买好了,就等您松口呢,丫头这就派人去接您!”
她启唇正欲言,却听身后呼声,转头望去,只见远方人群浩浩汤汤而来,携风掠沙,声泪俱下:“三小姐!三小姐!”
“小姐,我们可算找到您了,找的老奴好惨哦哎哟!”
“......”
她一个踉跄,险些踩中泥坑。
如此阵仗,犹如排山,温扶冬不知所措,见为首老叔擦了擦泪,“小姐快随我们速速回府吧,薛大人可特意嘱咐了,莫要让您冻伤了身子!”
薛大人?
众人扇风鼓舞,她一脸懵逼卸下包袱,又一脸懵逼被扛起。
“诶,等等——!”温扶冬尚未反应过来,脚便落了地,站至偌大宅房前,仍是愕然未定。
下人奉上狐裘,她抬头看去,府邸大门之上,赫然刻有醒目大字——“温府人间分部。”
人间荒乱已久。
岁月如流,许是太过久远,温扶冬望着远山青黛,站在门口沉默良久。
阴云低沉昏暗,如墨笼罩万物。而山头连绵阻绝,以怪异之姿匐匍大地,皆朝同一方向聚拢,宛若连体同生之子。
娆树鬼魅,乌鹊低空盘旋。
下人催促不止,无奈之下,她只得走入房间。
扶冬起先并未在意这新置宅房,见那老奴面含期待,已是目不及待之态,不禁皱眉。
她绕过门前屏风,停步回头,忽知那阵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屏中女人面容苍白如纸,仿佛被时间定格某瞬,双眼空洞无神,唯独看向她时笑着,好似透过肉身,窥见那灵魂底细。
不仅如此,女人唇角带笑,无论她走至何处,那双眼睛似乎始终存在,不觉便将人看得纤毫毕露,温扶冬微微皱眉,俄而错开目光。
旁侧两张崭新红木椅,床榻靠门,横梁压顶,两侧垂有轻薄纱幔,西北放置梳妆台,悬挂圆盘铜镜。
整体布置简洁,深红被褥折叠整齐,镌绣艳色鸳鸯图,一截红烛摇曳窗影,安静得没有丁点儿声音。
对于这完全陌生的环境,温扶冬只觉呼吸生凉。
原身将钱大多用于豢养男宠,日常生活拮据,妆台甚无一像样饰品,难怪人皆嘲之丧心病狂,满屋榴火却太诡异了些,更似为之量身定做婚房。
温扶冬仰头看去,墙顶极低,触手可及,人站在其中压抑而促急,整间屋子呈密封闭合之状,唯有床头门口处开有大窗。
她又走近妆台,取下上方圆镜,分明不大,却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镜中她盘发挽袖,面若菡萏,发间插有碧色玉簪,身着轻盈皎白月衫,面色绯然。
如此灵动,生机旺盛,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
床头靠门,横梁压顶?
道者皆追求风水,如此布局似有意而为之,是她自己活腻了还是有人盼着她早死?她盯着镜子,摸了摸眉心,指心却刺痛。
她常年难见血色,今日兀然红润,往上瞧去,原是那眉间一点朱砂所见之效。
可这朱砂怪异,不知何时所画,不比寻常,赤红朱砂深邃透骨,沁染纹路,几乎嵌入血肉。
鲜红色的,似浸染血中。
眉心冰凉,思忖间,她竟觉记忆恍惚,如似空缺。
熟悉完府邸地形,温扶冬走至门口,注视那张古怪屏风。
女人将腰肢折至脚跟,似作舞蹈之态,空洞目光漆黑无底,脸上若有若无的笑,以旁观姿态看向屏风外。
她若有所思,停顿片刻离去。
房内安静无声,自她离开后,空无活物。
风卷纱帘,屏内女子目视她远去,俄而眼珠一转,嘴角恻恻而笑。
站在这屋间,五脏六腑竟也跟着阴冷了些,温扶冬探视四周,心头那股不安预感愈渐强烈。
薛翎这找的什么破房子?
不比她这方森冷,近些日子,正值霜叶知秋,万象更新,是极热闹的景象,而那临潼山顶,亦是围得人满为患。
寒南山地处结界之缘,乃道法创始源流,修士集中培育之处,经“五年模拟,三年考核”,出师弟子参与考核可选择是否留在寒南山,成绩优异者则可进而参与试炼,获内门进修之资。
山顶筑有巨型石岩圆台,悬空漂浮紫色水晶,皆如半身镜明亮平滑,能够透过其间看清人间景况。
“诶,你们此次考核成绩如何?打算去哪?”
“那还用说,自然是留在寒南山深造啊!”
“我打算下山,行侠仗义!”
“唉,我倒是想留在寒南山,奈何成绩不允许啊!”
此时两侧围栏拥挤不堪,挣扎着,欢呼着,人头攒动,翻涌成河,脸上神情各异,却大多兴奋,肩挨着肩就要一股涌出。
爆鸣升空,紫色水晶渐浮画面,最终兜兜转转,停在温扶冬脸庞。
“......”
周遭若鸦雀沉寂。
“她......她?怎么会是她?”
“嗯?嗯????她不是那位偷鸡偷到仙来宫,敢和圣君叫板然后杀人畏罪潜逃的三小姐??”
一众眼花缭乱,温扶冬面容格外刺眼,她正于温府门前,眺望远方,一张惨白的脸也显得别有韵味。
美,是无法否认的美。她自尘风来,却不染纤毫尘沙,容色出挑,若没有她的传奇故事,仅是这一张脸,让人觉得她出淤泥而不染,何其干净,何其美好,似山间而下乘风而来,归隐山野深间灵动,不添一丝缀饰。
也无需再添任何缀饰。
众人不解。
因为今年入选名单中,压根就没有此人啊!
可她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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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画面中是怎么回事?四面八方之人闻声寻来。
“刑部还没将其抓住?”
“这三小姐也忒能跑了吧。”有人接着喊。
“我刚刚才看了今年的名单,还是那十个,还有,这里分明就是喻家小姐的玉听石。”
“可喻家小姐呢......”
“我哪知道!”
有人兴奋:“那我更好奇了,这温三小姐的名声都快传到隔壁山去了,刑部今日这般大的阵仗都能叫她全身而退,我倒也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看她的玉听石别提多有意思了!”
人群非议不止,长老师尊掩唇私语,面面相觑,皆是皱眉摇头。
这温家三小姐于公堂并不起眼,若非谈及那些年她在仙来宫偷过的鸡,有人甚而没听过她的名号。
寒南山统一称她为三小姐,乃因她已故父亲温砚,上任礼部大使,因公殉职。
大女儿夭折,二女儿失踪,如今整个寒南山,独余温扶冬一位后人,众人对其多关心照料。
怎想此人实在可恶,偷烧抢劫无恶不作,众人见她年纪尚小便包容作罢,不时有人上门关照,乃知她变本加厉,碍于其父之尊,不将之收捕法网已是仁慈。
此人不知悔改,甚乃丧心病狂,败光家中产业,又将家父房子抵卖,落得个流落街头境地。
包养男宠三千,只为千金掷美人一笑。
久而久之,她山间人缘败光,也便淡出大众视野,直至近日因杀人畏罪而逃,又掀起另一番风波。
“刑部这是在干什么啊,傅将军和晏副使不在吗?怎的还不去将此人抓捕入狱?”
“我也更好奇今年的魁首是谁了!”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你莫不是没好好看过今年的名单?魁首除了大小姐还能是谁?”
“什么?”那人震惊,“大小姐怎么参加了,她不是从来不管这些吗?”
掌门大小姐,是方圆十里内外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闭关的传说,一心只修圣贤剑的道界传奇。
“我哪知道?”众人齐刷刷看去。
“还真是大小姐本人!”
水晶中女子长衣飞扬,直立雪山顶端,藕色倾城,冰清玉洁,只是那双眼淡漠,自上俯瞰人间。
十方水晶,投影出十人状况。
“今年的几人有点可怜了,本来我还期待温三小姐表现呢。如今看来,大小姐都出手了,她怕是走到头了!”
“我早就看透了,这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病秧子,灵根也一窍不通,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道圣君如何想的,要想杀掉这样一个人多简单,偏生骗她来试炼?”
“不是,此人分明不在试炼里头,魁首啥的也与其无关......”
依照惯例,寒南山试炼弟子经选拔,以笔试中取得出色成绩者为先。
然则昭阳仙府历来九九八十一张试卷,每年从头到尾刷下来,及格却是只手可数。
“诸位莫要着急,我倒是很看好这位三小姐,你瞧她那眼神,可不像什么好人,颇有些那人当年一举三夺‘魁首’味道啊。”
提及那人,有人便打了个哆嗦,像是想起什么惊恐之事:“你是何等货色,居然容你质疑大小姐,要我说,这些人便是运气极差,偏偏遇上圣君之女!”
“我也觉得,运气太差了。”
集群大多不屑:“你怕不是温家请来卖弄的,此人是何实力,那不是人人皆知?还能叫她掀起什么风波!”
那人不说话了,只是盯向水晶。
8. 新宅诡事
温扶冬坐于府邸之中,浑然不知自己已然登上众人荧幕,成为瞩目焦点。
她起身出门,沿廊仆从整齐而立,双手叠于腹前,而那些黑瞳定定笑着,几乎僵硬而毫无二致的笑容,目送她离去。
眉间朱砂……
扶冬扫过一行人额心,落于其朱红,眉头微蹙。
后院荒草漫过膝,灰色藤蔓如缠蛇盘旋斑驳篱墙,碎石片于墙缝泛着冷光。
那里,似乎有什么,坍塌井台斜压青石板倒落,平静无风荒草间倏然一动。
她脚步停顿,转头望去。
院落枯萎败弃,长久无人打扫,发黑水草凝作暗绿痂痕,然杂草沙沙摇动,萧条蕃芜间寂静无波,安然如旧。
温扶冬拨开杂草,朝里走近。
方至后院,门外下人忽唤道:“小姐,屏开氏有见。”
晨时微风携雾带雨,嘈杂鸟鸣啁啾,她望去后院一眼,沉默回道:“知道了。”
仆人身影模糊于昏暗走廊,那笑容愈发幽深,神色深沉莫辨。
扶冬走至前院,与一张陌生面庞四目相对,对方温婉而笑:“温三,好久不见。”
她欲言又止,走至石桌对面而坐。
“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想我吗?”屏开南芪抿了口茶,抚住对方双手。
温扶冬抽回手,半晌,挤出一个字:“想……”
“……”
“呵——”她冷笑一声,语气转而刻薄,“我不过赴北三日,几日不见,你当真装不认识我了。”
温扶冬沉默:“没有。”
南芪显然不信,剜去一眼:“同府多年,你数年豢养男宠,皆经我一手管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了。罢了,既如此不待见我,我也没必要待着。”
说罢,方一挥袖,起身离开。
“……”本以为对方会挽留自己,回头却见温扶冬端着手中茶杯作深思态,女子冷笑得愈发厉害。
“姓温的,你给我什么意思!”她一拍石桌,杯盏皆震,温扶冬忙扶稳茶杯,道:“冷静。”
“冷静?!”南芪眉心突跳,甩袖而去,“行!”
“等等!”温扶冬暗道不好,心想自己莫不会被认作夺舍野鬼,追至府邸大门外,正欲叫住对方,却感地面轰然晃动。
她步子不稳,与南芪错身而过,回过头,竟见一只庞然蜈蚣破土而出,血口袭来。
扶冬目光一冷,当即喝道:“跑!”
见她眼神凌厉,屏开南芪又是脸色一变,沉道:“温三,你又搞什么名堂?”
温扶冬嘴唇微张,女子面无惧色,拂袖间,长衫一挥,纤纤玉手一扬,一把掐住那怪物脖颈。
灰白天色所衬,轻薄杀意朦胧,飘逸而清冷,雾气四溢,只见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间将那怪物——撕为碎片:“本宫主在,还没人敢放肆!”
话毕,怪物悲鸣裂肺,窈窕女子将那墨色蜈蚣开膛破肚,粘稠液体混杂秽物喷涌而出,旋飞四溅。
温扶冬呆住。
等等,她这才死了五年,莫不是人间都变异了?
女子端庄贤淑,动作优雅犹然,若无其事抽出丝帕,擦净十指白玉:“去其糟壳,剥其软肉,酿作腊肠正好。”
“......不了谢谢。”
南芪斜来一眼,君子好不好逑尚且不知,温扶冬大抵是匪夷所思的。
“最近,忌口。”半晌,她僵硬吐出几个字。
南芪见她不似作假,并未强求。
待她离去,温扶冬挤出一抹尴尬笑容,道:“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我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你当真知错?”
温扶冬点点头,一本正经:“当真。”
“既知错,便可原谅。”凉风微涩,女子秀雅的眉渐舒展开,独撂下话,背影飒飒而去,“如此,你后日便同我前去游街。”
温扶冬注视她离去方向良久不言,令她更在意的,是南芪眉间一点丹砂。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温扶冬摸了摸眉心纹路,回过头,看向身后佣人齐探出头首。
偷看的未免太过明显……
目光成群如鼠,潮湿而又黏稠地望来,随她自大堂入内房,覆满周身,躲甩不掉。这感觉过于悚然。
而他们眉目间,清一色一点红尘。
此宅,甚诡异。
入住该府第一晚,温扶冬心底便只剩此想法。
“小姐!”
她揉了揉眉心,正欲通知薛翎搬家,方踏出走廊,薛翎夺门而入,紧抓扶冬左右打量,“您去哪了,叫我好找!一路逃亡奔波,可是受了伤?要叫我找着机会,定让那些贼人吃些苦头!您快瞧瞧,我挑选的新房如何,可是花了我大笔银子呢。”
月升苍天,云雾淡薄,将整块天分割成匀称三块。
很美,但也很静。
“你选的什么破房子。”
语毕间,夜间传来异动,温扶冬悄然收声,回头望向黑暗深处。
只见空旷府邸间,走廊尽头出现几道昏黑人影,她目光深沉,拉着薛翎躲入屋中。
“嘘。”
走廊漆黑一片,死寂无声。
薛翎正疑惑,却见远处黑影逐步靠近,登时吓得气不敢出。
来人似举重物,脚步却轻巧无声,直至院落枯井前。
后院败落,枯井干涸残破,幽深不见底,周遭杂草葳蕤,沿四方伸出铁链,紧贴冰冷井口呈封锁之态。
那一望无际黑暗间,仿佛囚禁上古世纪邪兽。
温扶冬紧盯井口处,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而此刻这股不安,来源眼前枯井。
四人驻足井前,四面打量无人后附耳相语,不知说了什么,神色却阴森极了。
石壁残缺一角,寂静裂缝中,幽深无底。
哪怕温扶冬眼力极好,也不见一丝一毫。
不过眨眼,半人高的箱子竟过这狭小井口塞入,然如此重物下坠,竟无落地之音,安静得好似无底洞。
良久,锁链迅速收紧,如巨蟒伏动,铁链剐蹭过石壁的刺耳声后,依旧死寂沉沉。
他们再一打量周遭,灰溜溜走开。
四者来的匆匆,去也匆匆,走时举止怪异,惶恐回望周围,若非扶冬无意撞见,怕是无人晓得。
夜间白雾遮掩,将那黑暗埋藏深处,一眼望去,似透过雾里看花,只落得无底云雾。
薛翎目瞪口呆:“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温扶冬朝她比了个噤声手势,余光瞥见井缘铁链在动。
诡异枯井上端,残壁拉动铁链猛地一颤。
那里,究竟是什么?
她紧盯枯井动静,想要上前查看,却被薛翎攥紧衣袖,生怯道:“小姐,待会被发现了……”
再回过头,井口已是安稳如初,没有任何松动迹象。
那时,似乎也是那里传出了异动。
想到这儿,温扶冬双眉紧锁。
“那是什么?”水晶外众人道,“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太诡异了……”
“对啊,这个什么三小姐也太倒霉了吧!光是这个开场式就是前无仅有……”
水晶悬浮顶空,其间景象五湖四海,分隔八方,各地景况离离,聚于紫色画幕。
荒凉无人的南海,尸横遍野的北漠,诡异频发的村庄……以及这里,一切未知的地方。
“里面怕不是什么上古大妖,大小姐在或许还有一线胜机,这个三小姐……唉,届时有人替她收尸吗?”
温扶冬来到府邸大门,凝视郊外雾野茫茫,踏出一步,穿过迷雾后再抬头望去,仍是府中牌匾。
“温府”二字鲜红而瞩目,夜间似浸染血迹斑驳,恍惚间,竟有血雨滴落鼻尖。
她摸了摸鼻梁,心下已有猜想。
看来这宅子,并不打算让她走啊。
温扶冬前脚方回府,下人便踱着步子走入,呈上牌叠道:“小姐,今日该翻牌子了。”
她步子一顿,回头道:“你说什么?”
下人惊异:“小姐,您不是才从东海物色带回一批新鲜美男子录入奉春宫吗,还说要洗的干干净净收拾好了等着您夜里翻牌子好好享受一番呢!”
“……”
这奉春宫里,装的皆是三小姐集四海八荒之美男,大到中原少男,小到西域风情,从二房到八十二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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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未立正房。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温扶冬眉心一跳,太阳穴微微发颤。
所以,这个所谓新置宅房,人间分部,就是原身原本老巢,偷钱豢养男宠的根据地?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个三小姐还真是个色鬼!”
“原来人家这么能玩啊,还是咱们误会了,搞半天费尽心思偷钱,真是去养男宠了!”笑声此起彼伏,连作猪嚎,惟有上头脸色极差,一脚将栏杆踹翻下去,呵斥:
“都给我闭嘴!要是闲着就去仙来宫里喂猪!”
温扶冬捏了捏鼻梁,斟酌再三后,道:“放这儿吧,我随后便翻。”
“好。”下人微笑着,然而那笑却始终不变,犹似一张虚伪而僵硬的面具,恭敬将牌子呈于案上,飘然离去。
温扶冬转头看他一眼,直至背影消失于走廊深处,回过头行若无事,翻看手中账册。
原身父亲遗产竟达千两,难怪二叔公虎视眈眈,如今这笔钱记在自己名下,扶冬合上账册,毕竟不是自己的,日后便交于薛翎打理。
她翻看卷宗,一时入迷,不曾发觉身后异样。
再回头时,案上下人所放檀木牌竟发出异响,咚咚撞击矮案。
木牌滚烫灼红,散发茫茫白汽,剧烈震颤间滚落地,直将木质地板融灼凹陷。
扶冬丢开卷宗,迅速站起身。
案台剧烈震颤,逐灼为深红,上端木牌轰然碎裂,涌出汩汩鲜血。
猩红热血如溪河沿案台流下,直至蔓延脚边,反应过来时,早已血河没膝。
温扶冬看向脚下血水,而那滚滚污血中,竟传出低微而细屑的抽泣,如似恶鬼悲鸣。
不仔细听,难以察觉,可一旦仔细听了,便会发觉那声音近在耳畔。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不轻不重敲门声。
温扶冬贴于门上,听见门外传来那下人带着笑,又如机械般的声音:“小姐,子时了,您还没翻牌吗?”
子时?翻牌?
温扶冬回头望向血流如注案台,心头倏然一紧。
她转回头,却在门缝间,对上一双鲜血蠕动的眼。
那是一双瞪大至凸出的眼睛,黑瞳急剧收缩,一条一缕血丝犹如蛛网攀附,只见一望无底的死气。
门外下人,正以一种诡异姿态趴于门上,面带微笑,窥探着门内一举一动。
如此突然一幕,将温扶冬也吓得连退几步,她回过头,却见那案台之上,凭空出现一道男子模糊身影,挣扎着欲从那血水之中爬出。
她当即朝门外道:“从今日起,你滚出温府,不必在这里做事了,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声音寒凉似冰,虽平淡无奇却异常凌厉,门外安静一刹,响起剧烈拍打声,混杂下人撕心裂肺惨叫。
“三小姐,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温扶冬眸光微寒:“赶出温府,你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哭声戛然而止。
不想她目光如此毒辣,一眼戳中要害,朝前逼近一步:“有什么在控制你?”
门外再次寂静,二者之间只隔薄薄木门一扇,好似黑云压城城欲摧,外面之物似乎进不来,温扶冬低下头,能够看见那只透过裂缝死死注视自己的眼。
下人软身倒地,与此同时,身后那男人也自牌子中爬出,以一种怪异姿态趴于案台,一张绝美脸庞看向温扶冬,划过泪如冰晶。
轰然间,矮案四分五裂炸开,他蓦然抬头,双目猩红: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了吗?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连翻我的牌子都不愿了?你这个渣女——”
温扶冬:“......”
男子张嘴咆哮,四溅唾液飞射,她错乱中后退,抬头时,见对方面目扭曲,逐渐癫狂。
“小姐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为什么,啊啊啊啊——”
声音陡然尖利,不似人声,温扶冬挥袖遮挡,移开时,袖衫沾染黏液腐蚀成洞。
对方目光幽怨,一片血淋淋中,声音如有实质,化作磐钟声波,贯穿颅顶。
只是他人尚有七尺,嘴却张至缸口大。
这合理吗?
9. 故人
显然不合理。
啸声震颤山林,连带头顶细灰飞落,温扶冬不禁汗颜,这什么河东狮吼?
男人黑发若水蛇飞舞,胸口处破开数张狰狞人面,登时天地摇晃,甚为可怖。
她从未见过此等怪物,于是退后靠窗,打算先离开再说。
方踏出一步,男人面目狰狞,双指猛然插入目眶,声色凄厉:“你个渣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啊啊啊——”
“抱歉。”鲜血汩汩留下,怪物张牙舞爪朝温扶冬袭来,她神色冷冽,回眸间抓住对方手臂,“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她紧握用力,那漆黑手臂寸寸崩裂,竟被连根拔起!
怪物哀嚎声起,扶冬自窗户一跃而出,几乎同时,身后触手破窗袭来,猛然插入脚后土地。
身后传来数道劈裂声,整扇门轰然倒下!
温扶冬不敢停歇,提裙噔噔奔去府外,回头望去,如此大动静,却见府内异常安静,路上甚无一人,叫这黑夜平添几分诡异气息。
黑暗中好似注视幽目冥冥,以至平静得古怪。
空荡冷风穿梭回廊,伴随呼浪声响,如雷贯耳:
“三小姐,为什么不愿见我——”
“三小姐,为什么要这样,三小姐啊啊啊啊——”
“啊你个奶奶腿!”
微弱路灯忽闪忽灭,映衬男人透明躯干消融,所行之地流淌浓稠绿液,散发恶臭扑鼻。
温扶冬健步如飞,沿路灯盏瞬息腐烂,隐秘荒草透出熹微光芒,衬得银灰夜色愈发可怕。
见她动作灵活,怪物悲愤嘶鸣,头颅飞离身躯而去,张嘴咬向扶冬:“啊啊啊啊去死——”
“不爱我就去死啊啊啊——”
温扶冬回头对上一排锯齿利牙,心儿险些沉下,俯身匍匐躲过,转身逃去反向。
前方无路可去,她当即翻墙自矮篱而过,狂奔至后山密林,才觉不对劲。
她分明记得,府邸周围分明没有树林!
身后动静悄然消失,扶冬回头望去,迷雾幽林深不见底,婆娑树影似鬼怪摇曳,而她小心翼翼走入,早已不觉迷失其中,
阴风阵阵灌入袖口,喉咙也生冷。
灌木葳蕤,她服下薛翎所备救心丸,躁动平复了些,正疑惑怪物为何突然消失不见,身后树丛忽而传来一声细响。
扶冬蓦地回头,目光警惕:“谁?”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静。
场外无一不屏住呼吸,甚而有人拿出签筒为这位三小姐祈福。
然而下一秒,播放着扶冬画面水晶倏忽一闪,黑了下去。
“怎么回事,玉听石失灵了吗?”
“我哪知道怎晓得,其他几个分明好着!”
一阵风送来诡异香味,诱人心弦。
温扶冬停下脚步,身后阒其无人,枝梢沙沙摇晃。
树林阴翳,盘绕纠缠,围成极近洞穴的弧形,犹如恶鬼低吟诱人走入。
风声凌厉,四面却安静得诡异,啸声如利刃灌耳,将她暴露重重黑暗之中。
怪物嘶鸣,阴风怒号,又在瞬息陷入陷入死寂。
正当她心生怀疑,身后杳杳飘来一声笑,夹杂冷风,携来一串清脆铃音。
那是一声极为清透的男音,似近似远,若有若无,琢磨不透的笑意,给人恍若隔世的诡异感。
“……”
温扶冬再回头,只见浓郁树荫掩映,落寂树影间坐着道模糊身影。
风过林梢,吹响繁叶交错,流淌那人衣褶间,送来淡淡栀子花香,隐约可见眉眼间一抹艳丽。
四周昏暗无光,唯独那绵密云层下见银光洒落,斑驳流淌。
她远远看去,却也只瞧得清朦胧轮廓,耳边响起阵阵银铃声,随风声沙沙弥漫,恸人心魄。
那抹银色似水,吹拂叶儿婆娑,天地静无声息,仿佛打破时间禁制,凝结此瞬。
温扶冬惊觉怪异,竟无法感受到对方丝毫气息,逐步靠近,这才看清那人。
“你是何人?”她问。
树影盘叠,吹响沙声错落,再次传来轻飘飘一声笑,许久没有答复。
透过枝叶交错间缝隙,她看清,树梢上坐着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地方许久不见人来了,实在是太好奇了,就来看看。”
少年半边身子隐没于阴暗,晦莫不明,只是曲着一只腿,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向下瞧着温扶冬。
温扶冬不禁皱眉:“你想做什么?”
少年笑而不答,伸手拂开面前垂叶儿,撑着树干一跃而下。
头顶山乌粗哑嘶鸣,自发梢盘旋而过,温扶冬抬起头,无声对上一双猩红粒眼。
那双眼睛凝视她一动不动,倏而血雾弥漫。
温扶冬忌惮看向来人。
黑鸦扑朔羽翼落于少年肩头,相较她紧绷心弦,对方有一种判若云泥的悠闲,他眼角轻弯,含着抹如春笑意,朝温扶冬信步走来,步子虽百无聊赖,微微勾着的嘴角却是令人心生胆寒。
少年身姿高挑,肤色白皙,不过额发散乱,显然随性惯了,分明是极好看的眉眼,眼底却冷漠一片。
即便四周昏暗得不见一丝光亮,温扶冬却能清楚看清,那双眼眸中所透猩红暗光。
她认出对方,微微蹙眉:“怎的又是你?”
少年红衣劲瘦,乌发如墨,发梢间薄薄水雾银如天色,长长马尾束于脑后,风一扬,便飞扬垂落腰际,熠熠生辉。
他腰间悬银狐挂饰,随风清脆扣响,仿佛随时都能活了卷尾而飞似的,领口翻出的一点黑,更似一抹带着杀气的血,藏着恶意,似烈日血轮,直教人无法直视。
而那脖间银铃项圈悬银铃荡漾,随他步子轻快响动,一步一响。
远远看去,似是初春芽头冒出第一颗饱满圆润的樱桃,让人联想到临春冬末最后一抹不化的旭日,亦或是,山涧中吹过的一缕穷冬烈风,夹杂清晨干净雨露。
少年步调散漫,慢悠悠走至温扶冬跟前,笑道:“小娘子这是又迷路了吗?”
分明轻飘飘一句话,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危险气息,嚣张至极。
“......”温扶冬不答,撇过头作不识。
来人语气轻柔,笑意绵绵,然难以掩盖那藏在温顺之下,叛道的乖张戾气。
少年低头,扫过隔在二人之间的拳头,那双眼睛看着她,如同盛着秋日里的溪水,却又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情绪浮动,汇聚世间山川河流,令人心头一颤。
如此近的距离,也让温扶冬看清了他的脸。
一双耀眼的黑眸笑起来,有如倒影于湖面弯弯两轮月牙儿。
恰是瞬息,头顶银月刺破绵密阴云,穿过昏暗阴翳,碎落漫野水银,一弯勾悬,近在咫尺的笑颜,能够清晰看见对方脸上细细白色绒毛。
无底黑眸下,灿若明月的笑颜好似只是一张伪装面具,藏在深处的,是让人愈发看不清的沧凉与杀意。
如此绝色容貌,倒叫人惊叹不已。少年一手撑着树干,拂开头顶枝叶,面上带着抹玩味儿的笑,又道:“听说,你喜欢我?”
闻言,温扶冬沉寂心底豁然掀起惊涛骇浪。
她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看向对方。
不对,难不成......
是他?
意识到此,扶冬有些不稳后退。
开......开什么玩笑?
她心乱如麻,抬抬眼,又看去少年脸。
......真是他?
那日,她假以心许退婚之人。
与孟休危作对了一辈子的死对头,当下风头正盛,风华绝代的现任第一天才。
谢寄欢。
那个总是抢先一步完成她要做的事的人。
抢了她名号的前世仇人。
为何是现任,因为前任是她。
二人不过一步之遥,夜间刺骨寒风扫过脖颈,怎么也看不清:“事出有因,我被人威胁,逼迫无奈之下才说出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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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少年挑眉,关系倒是撇的干净。
温扶冬向后拉开距离,保持警戒姿态,那双眉眼弯弯的样子实在貌美,月光薄薄铺落发丝,叫人心头惊悸:“你怎的在这?”
他看向温扶冬,却是笑而不答,弯下腰,嘴角微微勾着,发尾也随他动作意气飞扬,少年气极了。一对浅浅的梨涡宛若三月枝头温软的白梨花,问:“你认识我?”
温扶冬心头倏然一动。
她呼吸停滞,忙拨开身后灌丛逃离,矢口否认:“不认识。”
少年低笑出声,往前一步堵住去路,胳膊肘撑着树,俯身勾了勾唇道:“现在认识了。”
那张明净的笑颜,难掩眼底锋芒,一双极美的眸子风情不摇,似有阳光从云层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明润。
温扶冬只听见他的声音,挑唇道,“我叫谢青晏。”
“小娘子也可以叫我,谢寄欢。”
笑面虎。她不作答,心底却暗道。
树影斑驳笼罩她冷淡神色,温扶冬无言静默,匆匆往里头走。
“跑什么?”谢青晏轻笑一声,似是悠闲散人,“不吃人。”
漆黑幽林深处,更将耳边声音无限放大,清晰无比。
风过林梢,温扶冬停下一步。
良久,才听她讥讽似的开口:“谁不认识你啊。”
淡淡几个字,消融于风中,倒也听不清了。
脑子中,却恍了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上一世。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雾霭低沉,暴雨连着下了几日,仿佛一座巨大的囚牢,将人死死困在其中。
头顶墨云盘踞,山雨欲来之势,呈现压抑水墨,整片大陆也陷入死一般寂静,半山空气涔涔,一场偌大厮杀后,血滚滚从山顶泼下。
唯有天际一点白光昭示黎明降至。
正是最美朝阳,后山上,还开着大片桃花,若有人愿为她折下一枝,也应是良辰美景。
孟休危站在山顶,眺望远方那一簇曙光。
四氏要杀她,阵法已布,只待她上钩。
她挽好手上绷带,剑尖往下滴落血泪,斑驳伤痕道道,更如刀痕错杂相交,月色银衫,染作艳丽绯红。
又下起淅沥小雨,飘落鼻尖,一点凉意浸透皮肤,沿着麻筋蔓延至全身。
她提剑朝天际曙光走去,如今天下太平,万物复苏,这世间她亦无所欲。
偏偏这时,一双手拉住了她。
回过头,暴雨浇透了他的黑发,贴在两鬓。谢青晏看着她,双手青筋颤栗:“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少年发梢湿漉漉的,连眼睫都沾了水,扑朔着,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眼底的光却被浇得熄灭。
大雨如瀑,云天一色,皆见墨痕。
只记得,谢青晏看着她,眸中连绵雨幕,一瞬霜雪潇潇,全然不见往日轻浮。
暴雨灌溉脸上,细腻雨珠急落成线,沿鼻梁轮廓落至下颚,又顺着下巴,滴在了心底。
“好一个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讥诮万分。
“那如果现在我说喜欢你呢,还和我没关系吗?”
雾气弥漫,一点水光停落他乌发,不肯离去。
她转头看向雨中少年,眉睫颤如翼。
此天乱琼玉色,他乌发搭在肩,随大雨沥沥坠落,桃花淡香间,璀璨天光于他眼底映出银光点点,雪面墨眉,宛然胜玉。
孟休危记忆恍惚。
以及,他折去一身骄傲,笑意中的自嘲。
“孟休危,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她从未想过,四氏秉持着“摒除邪祟”,要逼她入死路之时,暴雨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想要保住她。
“放手吧,谢寄欢。”
不待他回复,孟休危不着力道抽回手。
大雨倾覆,雾气笼罩,白绸跌落雨中泥泞,那双眼中什么感情也没有。
10. 天上明月
温扶冬看着他的脸,火冲灵盖。
他的名字,成了她数十年短暂一生中的视如仇寇。
时光荏苒,花繁三千,当年群雄争霸,她一剑纵横寒南山,成为修真界第一天才,道门界中奇人。
先世魔物横行,妖邪为祟威霸一方,人世黑暗,乱世沉没,而力量遮天蔽日,人命低于草芥,覆灭于苟延残喘,化飞烟消散黑夜。
世如苦水,成为魔物掌中无辜献祭浮沉,有的人却不甘苟活,要在那泥泞碎尸间破土萌芽,令荆棘穿破皮肤,自身体长出。
孟休危就是这个人。
要说她的结局,无人曾看好,只因她别无选择,要么枯死于血水,随众人湮灭于世;要么将自己熊熊燃烧,于黑暗下灼烧滚滚烈阳,蔓延至整片草原,点亮整个黑夜。
可谁也没想到,她自一介弃子,背负寒南山,引领众人扳倒滔天洪水,手握一剑,以这一剑,镇邪祟斩妖魔收失地灭邪佛,将横行鬼怪打得落花流水滚回老巢,又将称霸当世的混沌大妖自天顶拉下神坛,整个陷入炼狱的人间重建光明。
她与上天作对,与天命作对,一往无前,披靡勇胜,最后隐姓埋名拂袖离去,什么也没留下。
少年英才,惊才绝艳,绝代风华。
而这样的人,像她一样熊熊燃烧,不甘苟活的人,却不止她。
七年前的某一日,师父带回一个小师弟。
小师弟个头小小的,模样还没长开,容貌乖巧,玉面星目,是个小美人胚子,她不认得这师弟,只瞧他青涩懵懂,甚而没什么印象。
后来她下山除妖,不过出门半月,昭阳仙府里就因他翻了天。
红衣少年横空出世,凭着一把法器桃喜,将彼时圣君都打得忌惮三分。
师弟聪明狠厉,自小刀光血影中长大,又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站到这个位置。
他一战出名,而后立下“最强”战帖,向整个寒南山公开挑战令,将全山上下打得无一幸免。
那个自称“最强”的少年历经三春秋寒,总是在战前笑着道“没关系”,又于腥风血雨厮杀中全身而退,满身血迹与阴鸷眸色,他曾手提一颗血淋淋人头扔于众人脚下,用三年时间叫天下世人折服。
整个寒南山,包括长老师尊在内,无一人曾战胜此人。久而久之,人人见这挑战令便视若猛虎,见这少年也绕道而远行,万般不愿与之遇上。
那日他站在最高的主山头,红衣诀诀,屹立峰顶。
寒南山来信,她不信邪,连夜飞回了山。
一场临潼山比试,她虽未全力以赴,初出茅庐少年与第一天才落得平手,令他名声大噪。
再看那少年,整日游手好闲,从来放浪形骸,也从不认真修行,一把红扇手中翩翩飞舞,潇洒无羁。
相较于她,倒像个真正的天才。
“三夺”魁首,一夺众子弟,二夺众仙尊,三夺众长老,他成为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世人畏惧臣服的“第一天才”。
后来者的争锋,似乎早已让他们忘却自己存在。
于是一来二去,新的第一天才诞生,代了她的风头,也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名号。
孟休危要做的事,总是被这位新的第一天才抢先一步。
处处与她作对,先她一步斩妖,先她一步救人,先她一步杀敌......救完她所要救之人,杀尽她的仇敌。
她时常想,或许二人生来便不合,于是连死后也将此人名字写在暗杀名单之首,却不等重回那个位置,便已殒命南海。
抽回思绪,温扶冬看向眼前的谢青晏,神色渐暗。
记忆中的谢寄欢,是潇洒无羁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他的眼里洋溢着桀骜不驯,灵魂是放纵与傲气,向来肆意随性,该是凤鸣鹤唳,天上明月。
风吹花散,如海浪翻涌,沙沙舞动,拂起少年微卷鬓发,遮映于深邃瞳孔。
林间步音慢慢,不觉停在身后。
他看似心情不错,总有许多闲情逸致,笑呵呵折下一朵艳丽的花儿,又像只幽灵一样,出现温扶冬眼前,嘴角勾起抹逗趣的笑,佻达极了:“你瞧多美的花儿。”
嘴角梨涡染上夜里清寒,说这话时,也风逸至极,“像你一样呢。”
温扶冬加快速度,装作没看见。
满月高升,透过细小叶隙,一片宁静也随银雾月光洒落大地,短暂祥宁间,山花冉冉升起,绽放孤天。他实在无聊,左看看,右瞧瞧,甚是不倦。
温扶冬疾步前行,穿过密林葳蕤。
风阵阵而吹,参差披拂,少年步调悠悠,身形秀颀,马尾儿随风摇曳。风烟漫松,那张脸昳丽近妖,眸子里冷的,偏生那份淡藏得很深,抱臂站在花丛前。
相较于那一身热烈的红,更引人注目的,或许是他脖颈间那圈随风而动的银铃,风一吹便拂起他的发尾,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更发剔透。
步步轻响,勾人耳目。
温扶冬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
尤其是那双透着风流韵味的眼,以及笑起来时,两颗尖尖的虎牙。就这么一眼瞧来时,只觉无比潇洒。
风情万种,好似天生就会勾魂。
心神乱了片刻,温扶冬倏然回过头来,冷哼一声,走得更发快。
少年微微抬眸,笑得焉坏:“喂。”
“你头上落了叶子。”
脚步声停在身前,谢青晏两指轻轻一弹,乌黑发梢枯叶飘落肩头,被他轻飘飘捻住,晃给眼前。
少年捻了捻指尖,往袖子轻擦了擦。
周遭静谧万分,鹧鸪声戛然而止,仿佛一个动作就能将这平静击破。
“为何跟着我?”温扶冬停住脚步。
望着那片枯萎叶儿飘旋落地,谢青晏看着她,忽地笑了。
他笑意不明,似笑非笑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月牙儿,挑眉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闹着鬼?”
温扶冬垂眸道:“知道。”
“不害怕?”
温扶冬未答,转身道:“别跟着我了。”
少年掀起眼皮,似是好奇:“你不怕,我吃了你?”
温扶冬眉头轻皱,闻言轻嗤一笑。她回过头,食指抵住他的胸膛,像是带毒的蛇信子钻了钻,好似要咬下一口心头肉来:“你除了长的有点好看,还有什么?”
身后花丛层层涌动,少年月色下的俊脸划过一怔。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下子,靠在树上,食指轻轻抵住那株摇晃细竹,微微上扬的尾音似是勾子:“一副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食人的妖魔总喜欢化作美丽的外表,诱惑人心。”
“所以你要小心了。”
万物寂静,无声无息而又辽远无际,谢青晏弯下腰,乌发飞扬落她脸颊,带着笑意的声音令人无法琢磨又难以抵抗,“我可是很危险的。”
温扶冬扫去一眼,少年人高腿长,身段是极好的,唯有额前碎发有些凌乱,一看便知是方小憩醒来,显得几分慵懒,是绝艳的皮囊。
就是欠抽。
“师兄觉得我会怕你?”
谢青晏瞧上去不以为意,甚而懒洋洋瞧她,唇角轻勾,“我猜你也不会。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忽感好奇,笑着问,却见少年低下头,一只眉挑的高了些,
“是谁?”
一高一矮目光自半空交汇,隐隐荡开些无形杀意。
温扶冬笑意顿失,伸出手,却被他轻而易举握住,隔着纱衣袖衫,也能感受到对方体温。
无声对峙间,少年若有笑意的眸子里却是一望无底,泛着赤红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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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之人身长玉立,气态非凡,一举一动皆显高贵倜傥,模糊夜色间,仍旧锋芒难掩。藏在落影间的容色光彩耀目,那张锋利五官清晰映入眼帘,仿佛攀了寒霜,却又在这茫茫黑夜下似烈日灼目。
恍然之间,宛若异仙迷人心智。
四周空气被一双大掌猛地挤压,就那么望着自己,风措至极,不驯至极,又什么都没有,其间冷漠刺骨,却莫名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好似这么一双含情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僵持片刻,温扶冬皱了皱眉,目光一动。
终于,谢青晏松了手,无声无息拿开她的拳头,一把放下。
“没什么。”温扶冬随口道。
他靠在树上,半阖眸子瞧来,而后慢条斯理转了个身,低头看向被温扶冬揪过的领子,弹了弹指尖。
一刹寂静,周遭骤降温度迅速回温,恰如伊始安宁祥和。
“你很强?”温扶冬抬眸,啧声。
谢青晏低头勾唇,眉眼得意上扬,笑得像狐狸:“那当然。”
“......”温扶冬气得咬牙切齿,压下喀喀捏响拳头。
可恶!
少年神色惬意,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耸了耸肩,扬唇而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深夜独自在外,我这可是担忧你的安危。”
嘁。
温扶冬心头烦躁,谁信。
“不劳师兄担心。”
她青筋突突跳动,转身便走。
脚步声愈来愈慢,至古木参天,停了下来。
林叶飞旋,飘落满地,落叶振翅而飞,若蝶围绕林间。
幽夜寂静良久,才响起她的声音,“我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少年闻言不答,垂眸看来,嘴角的笑却是不着调:“你刚才笑了。”
温扶冬心头倏然一动,脸上表情寸寸僵裂,连带着步子也僵硬几分:“你看错了!”
谢青晏好整以暇道:“你可骗不了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
黯淡水晶,倏而恢复画面。
此时温扶冬已然坐于房中,其间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如何了,为何玉听石会突然失控?”
“真是怪了,我瞧那其余的也好好着呢!”
“那怪物呢,怎的不见了?三小姐安然无恙,莫不是被她解决了?”
在座之人倏然站起,“绝非!以此人身手,怎可抵抗如此凶物?”
“那你怎么解释?”那人指向扶冬。
反驳之人一时无言。
“玉听石多年无恙,独独今日竟出了问题?可惜没瞧着那其间精彩部分,真叫人气愤。”
“还有人记得喻青禾吗......”
回府不过一个时辰,温扶冬解了衣裳,正欲洗漱入榻,却缓缓看向窗外。
院中传来细微动静。
耳旁薛翎仍在唠叨,“要我说啊还是大伙儿说的对,这人间分部早该叫人来管管的,搁置了这么多年——都怪小姐您,非要租来养男宠,藏着不让人发现,现在倒好,都已经被怪物给占领了,这不就是给您自个儿添堵吗?”
“现在啊,要是咱不幸挂在这儿,都是您自个儿作的。”她将一盘烤红薯端至桌上,烫得吹了吹手,嘴里仍不忘抱怨。
温扶冬示意闭嘴。
“您还不让我说了,要不是您干的这一连串儿的浑事,我至于跟着您在这儿受苦吗?要是别的丫头早就跑路了,您还不耐烦我了。
“......”薛翎猛然被她扑倒。
“小姐您干嘛!”她正要发作,忽见一根银刺穿过窗纸,直插入身后墙壁。
薛翎腿都吓软了:“小姐.....”
温扶冬示意她噤声,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11. 奇形异种
薛翎极近惊恐看着床前窗帘飘落,屋内烛火倏忽一晃,闪烁熄灭,暴风斜雨骤起,门口传来剧烈拍打声。
风雷闪电,她抬起头,昏黄人影渐近。
那人举油灯,一道惊天劈雷闪过,映照苍老脸上阴森笑容:“姑娘,晚上不能点灯。”
无人应答。
“快让我进来帮你把灯熄了吧。”斜雨附着乌黑灯罩,她将脑袋凑近窗前,黑豆大小瞳仁幽幽攒动。
屋内沉寂瞬息,温扶冬平静道:“不开。”
“......”
“快让我进去。”窗外女人重复道,双眼猩红,血肉模糊的样子很是可怕,“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温扶冬忍不住笑:“我就不开,就不让你进来,你倒是自己进来啊。该不会,进不来吧?”
薛翎:“......”
女人无语凝噎,又见惊雷劈过壁天,身影消融于白茫水雾。
见对方退离,温扶冬探出窗,四周空荡,那女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一把翻出窗,追了上去:“你在这别动,等我回来。”
来的正巧,她今日倒要瞧瞧,这宅子里作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姐!”薛翎靠窗大喊,“您快回来啊!莫要作死啊!”
温扶冬转息没入黑暗深处,四面寂静无声,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她漫无目的前行,忽而停住脚步。
细雨骤斜,一只手自暗处而来,冷不丁抚上她的脖颈。
温扶冬仰头,恰与那人狰狞面庞相对,老妇张开嘴,笑容狰狞,滴落贪婪涎水。
“找到你了......”
她转动手腕,便要将扶冬头颅扭下,对方迅速后退,面无表情朝她脸上啐了口唾沫。
“啊!”老妇恶气横生,顿时眼神凶煞,尖叫着扭动身子,整根脖子也似筛糠抖动。
温扶冬借机后退,再抬头,那妇人身体膨胀,不断翻涌变大,似有何物于其间鼓动。
只见血液沸腾于灰色雨水,老妇身体砰然爆炸,一只人形怪物自胸膛伸出腿,而后撕裂整张肉皮,抖去身上血水。
温扶冬一时错愕。
这东西她行遍世间山川,从未见过,册上更史无记载,若定要来形容,便是“奇形异种”。
怪物长相奇特,四足落地,形似人脚,扁足套瘦削红绣鞋,细长四肢如似橡皮拉长;长而扁的脖子上,整齐排列三颗人头,黑发打结拧作一团,张开嘴,喉间无不漆黑,张露锯齿利牙。
它仰头发出震撼咆哮,手臂瞬间化为利刺,犹如修罗索命,疾风骤雨贯穿云层,破晓而来。
温扶冬连忙躲过,险些被贯穿腰腹。
怪物抖擞若筛,手臂如飞雷雨下,刹那间插入脚下土地。
幸而她躲得快,温扶冬心头惊骇,四肢却麻痹。
这东西好生奇怪!
怪物紧盯她沉重吐息,眼目瞪得越来越大,发出凌厉嘲笑。
它还从未见过如此羸弱之人,这病秧子瞧上去喘气都难,怕是早已命不久矣,再如何挣扎也最终会沦为腹中之餐。
想到这,它贪婪伸出齿后信子,温扶冬奔逃几步,心口剧烈作痛,双手支撑,心中无奈呐喊,怎么能有人这么弱!
她大口喘气,回头看去,怪物距百米开外,手臂却如星雨从天飞降。
这些触手十分古怪,仿佛薄薄油纸,皮肤下空无一物,靠近时却锋利无比。
温扶冬撑地起身,又在心中痛呼数声“岂有此理!”。
她动作灵活捻起裙摆,将怪物引至空旷地带,见四下无人,指间夹符纸,不想绕过拐角,却见一位熟人。
温知意藏于角落,身形诡秘,若不仔细辨识,倒叫人难以认出,她不知何时跟来,不过从举止来瞧,约莫不是好事。
扶冬来了兴致,看向身后怪物,挽手收回符箓。
她沿路返回,将怪物引入房后,随后翻身一跃,跳上房梁。
夜色静谧,犹如深潭。
平静水面下,掩藏不为人知暗潮汹涌,风波时隐时现,好似随时能破水而出,却在漆黑夜色间,显得安宁无比。
温知意照二叔公消息,躲在温府观察良久,左右瞧见没人,便想独自潜入府邸。
本自以为修为高深,应是无人察觉,却不知已有一人躲在暗处,饶有兴味端详她一举一动。
她赶来此地,便没有一刻不心生怨气。
以笔试成绩出众,温知意本有机会参与此次试炼,不想大小姐横插一脚,将她挤出名单,害她失去进入内门机会。
这也罢了,尤是听说温扶冬出现试炼之中时,她简直气炸了!
一介平术之子,笔试尚未做完,怎配参与试炼?转念一想,定是温扶冬在圣君面前惺惺作态,惹得旁人关注,圣君不得以才将机会给她。装无辜博同情的女子,可真上不得台面!
温扶冬德薄才鲜,这和将名分送到她眼前有何区别?她一介心思歹毒之妇,可真会祸害别人!不惹人注意她就这般空虚?早知道便找个野男人将其打发了!
临潼山筑有玉听石,是以温知意只是跟来看一眼,却见屋内无人,一时疑惑。
人呢?
她转念一想,夜深人静之际,恰是给三丫头施以惩戒之良机,于是自骨戒中唤出一只怨魂,悄然藏于温扶冬屋中。
暗处看着一切的温扶冬不禁挑眉。
这怨魂等级不低,捕捉也需费些心思,如此送于自己,倒是大方。
温知意放完怨魂便要离开,温扶冬却不给她机会。
空旷幽夜中响起清脆响指,温知意愣住,感受到什么,背脊攀上寒凉疙瘩。
风声沥沥,房间瞬间被一双无形大手所挤压,她身形不稳,回头见庞然怪物,不过寸指,将自己放出的怨魂连皮带骨吞入。
“啊啊啊啊!”
四面极黑,温知意惊恐惨叫,下意识抽剑反抗,却不过螳臂当车,很快便被其抓入掌中。
随之哀嚎不绝,玉听石外惊呼各异。
“怎么回事,这不是温家二小姐吗?她怎的在此?”
“三小姐呢?她在这,三小姐又去哪了?该不会被这怪物吃了吧!”
有人窃喜有人叹惋,却见温知意在怪物戏耍下狼狈不堪,若再无人出手相救,恐会死于非命。
温知意拼命躲闪,她修为算不得低,在外门可称优秀弟子,却在这怪物身前毫无反抗之力,被衔于口中扔来抛去,如同猫戏老鼠般捉弄着。
扶冬坐于房梁上,抱肩斜视,落影下一张姣好面容毫无颜色,手中拨弄耳饰。
风箐沟这一带,还有个名字,叫作临江仙。
有一首诗,是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楚天之地皆环水流,傍身翠青莺啼啼,人家参差桥如画屏,墨客皆爱往来之,而此时的房顶上,夜如凉水,凉风轻拂棠红,侧坐着个少年。
他曲着一只腿,非常疏散的姿势,偏生眉眼间淡漠,只有一身凌冽,身后漂浮一团黑雾,俄而凑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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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与他说话。
这少年生的如画似假,意味深长向下看去,落在夜色里也难掩一身光彩,倒不及那唇边的笑意耀眼。
夜似纱雾,却也做了衬托,他于其间,难掩神色难驯,外表虽是寒霜凛凛拒人千里,桃花眸中却风情,似盛了秋水般光亮,比起那多情公子,更胜枝头红梅傲然。
黑雾一番高谈阔论,可它如何叭叭,自家主人只是一声不吭,就这般斜着身子,撑着房顶看风景。
良久,不知看到什么,扬唇笑了出来:“可以啊,林妹妹倒拔垂杨柳。”
黑雾:“???”
屋顶少年翻身而下,衣诀似翼:“走,去看看。”
“哈哈哈,我瞧她今年本也在名单上,莫不是被挤出不甘心,随她妹妹来凑热闹吧!”人群中有人笑,便有人跟着笑,一时哄堂大笑。
“不知各位看见没?那姐姐放入了只怨魂,该不会是姐姐嫉妒妹妹进入试炼,自己没进,特莫不是这姐姐眼红着妹妹,蓄意报复吧!”
“她竟是这种人,真是没想到!亏外门时四扬起人品周正,如此来瞧,竟是这般心肠歹毒之妇!”
“好生歹毒心思,这般下来,她怕是今后难以再修炼。”
赶来二叔公看见这一幕,腿当即软得跌倒下:“啊!”
温知意伤势过重,此番不死也修为尽毁,怪物正准备将其吞下,身后寒光一现,一道利刃以极快速度逼来,迫使它不得已避开。
回头见立于身后的扶冬,更是愤怒连连。
温扶冬眸光一凝,飞身躲过怪物,回身间,袖中飞出又一把匕首,直穿透怪物身躯。
整个过程发生的极快,她拎起温知意领子,毫无怜惜往外一扔。
她算着二叔公赶来时间,朝向温知意一笑:“你最好祈祷就这么死了。”
“快看啊!”有人指着画面惊呼,“三小姐没死!”
“什么,没死?我还以为她早被那怪物吞了。”
“吞什么吞,分明好端端站在那!”
“那怪物这般凶悍,她如何活了下来?”
“诸位快看——”
水晶一闪,温扶冬毫发无损出现众人眼前,手持匕首掠向怪物。
她发丝飞舞,唇角带血意,却愈发显得清丽惊人,周身涡流旋绕,凌乱也不掩华彩。
“单凭一把匕首,她疯了吧?!”
“岂止是疯了,你看她姐姐成何样,她简直不怕死啊!”
“她一个平术之人,哪来这般胆子?莫非在下眼花了,这三小姐,还是那山中传闻病秧子吗!”
“狗东西。”温扶冬脚踏怪物身体,自窗户一跃而出,头也未回,伴随身后巨响,向后扔出匕首,再次贯穿怪物身体。
如此连击三下,皆中命穴,怪物行动受遏,嘶吼逼近温扶冬,她淡淡看去,随后岿然立于走廊末不动。
怪物愤怒至极,手臂化作利刃飞射而去,哪知生死一刹,温扶冬却原地而坐。
只见手臂靠近一刹,一道银光横空而来,将利刃击飞数尺。
黑暗中传来刺耳悲鸣,同时,身后似有若无地响起一声笑,低沉悦耳。
四面欲塌,动荡响遏行云,寂静沉闷的夜里,这笑声却清晰万分,盖过怪物凄厉惨叫,顷刻将这平地力量覆灭殆尽。
她转过头,便见那红衣少年斜坐在屋顶,见她看来,纵身一跃跳进了屋中。
一如往常般悠淡,透着些扎人的嫌弃:“你一个平术丫头,感觉倒是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