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乱》 第138章 静候佳音 “嬷嬷——”云祉企图撒娇,软磨硬泡。 往日里少夫人稳重自持,哪能看到她这般小女儿情态?也只有在钟嬷嬷身边,她才会显露一二。 伺候的丫鬟们觉得稀奇,但又不敢显露,深怕少夫人不好意思,都强忍着。 见她如此歪缠,钟嬷嬷也有一瞬间的动摇。但转念想到生下云祉就逝世的皇贵妃,她刚软下去的心又硬了起来,坚决地摇头:“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云祉自知没有希望了,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钟嬷嬷佯装没看到她的表情,问道:“姑娘,此事可否要告知郎君和府上?” “不急。”云祉说道:“如今府上忙乱,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钟嬷嬷想到戚氏,和即将到来的会诊,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未几,裴行慎从演武场回来,发现云祉的贴身丫鬟们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由好奇地问道:“有什么喜事吗?” 丫鬟们得了嘱咐,含笑不语。 裴行慎明察秋毫,丫鬟们怕是藏不住,云祉有些紧张,但也想等到一些烦心事了结了,再给他惊喜。 便开口吊着他:“过几日你便知晓了。” 裴行慎眉头一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妻子一眼,在她略有些心虚的神色中微微一笑:“好,那我便静候祉儿佳音了。” 把他应付过去,云祉松了口气,两人一起用了早膳,便开始各忙各的正事了。 裴行慎出门上朝,散朝后便带着奏折前往通政司。 侯府里,云祉整理妥当,带着丫鬟婆子们前往正院花厅,苏大夫和五位通过考核的大夫已经到了,正在喝茶聊天。 看到云祉到来,他们纷纷见礼。 “让诸位久等了。” “哪里哪里,少夫人,我等也是刚到而已。”众人客气地寒暄着。 苏大夫和侯府关系非常,这会儿也不太见外,捋着胡须道:“少夫人,何时开始诊脉?” 云祉看向花厅中伺候的下人,问道:“不知母亲可曾起来了?” 伺候的下人一脸公事公办,福了福身子,道:“少夫人请稍后,奴婢这就去问问。” 云祉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前去传话的下人才回来,一脸为难的样子:“少夫人,夫人昨日身子不爽利,折腾到大半夜才入睡,如今还没起身呢。” 云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头。 为了防止戚氏出什么幺蛾子,她已经提前和她说好今日会诊的时间和地点,戚氏也是满口答应了的,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使了这么一出。 堂堂武安侯夫人,不顾脸面形象,让一众上门会诊的大夫枯等,纵然有身体不适为借口,也有失礼数。 戚氏坐得住,云祉也不急,左右大夫已经请进侯府了,什么时候问脉都无妨,就看戚氏能不能睡一整天了。 她不慌不忙,亲自为众人添茶:“诸位稍安勿躁。母亲身子不适,起身慢些也是常理。大家请喝茶吃点心。” 诸位大夫都好脾气地应了,哪怕是苏大夫,看在云祉的面子上,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众人便一起品茶起来。 第139章 昭然若揭 大家喝茶聊天,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茶水喝多了,免不得要跑茅房净身,正院是内院,自然没有男子净身的茅房,他们要去前院厢房。 如此跑了几趟,大家都有些躁动。 云祉又叫人去问,丫鬟还是同样的说辞,就连云祉亲自去请,也吃了个闭门羹。 戚氏让众人吃闭门羹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在场的大夫实在是难以替她找其他理由。 苏大夫行医几十年,从来都是别人千方百计地请他看病,被拒之门外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但看在云祉的面子上,他忍着没发怒。 他没发怒,但其他大夫也不是令人拿捏的面团性子。能够入选的大夫,医术都不差,从来都是被捧着的,哪怕侯府是高门,这会儿他们也顾不及不上了。 于是就有位中年大夫耐不住性子,气哼哼地说道:“少夫人,贵府的夫人是什么意思?我们有心会诊,贵府夫人却避而不见,是有心捉弄我们不成?” 立马有大夫附和道:“确实如此,老朽行医数十载,还从未见过如此怠慢医者的病患!” “正是!王府的老夫人尚且礼贤下士,侯府夫人倒是比皇亲国戚还要金贵!” 大家都憋着一股火,对武安侯夫人的心生不喜,日后少不得要和亲朋好友说道一二,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在民间的风评会跌到谷底。 这固然是戚氏故意拿乔会造成的后果,她不在意,云祉却不得不上心。 她毕竟是组织者,让大夫们受此冷落,她难辞其咎——这大概也是戚氏故意借此让她难堪。 她朝一旁的碧桃使了个眼色,碧桃心领神会地下去。云祉心中有了底,这才诚恳地向诸位大夫道歉:“此番是侯府招待不周,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不如趁此机会,大家切磋一下医术?” 苏大夫到底还是给她面子,开口帮腔道:“也好,最近老夫游医许久,有所得,正好和诸位同道探讨切磋。” 苏大夫医术高明,在杏林中的地位不俗,众人以他马首是瞻,此时听他愿意分享所得,便顾不上抱怨和不耐,立马应声附和。 很快,厅内便响起热烈的讨论声。云祉不时插话,提出的见解每每令人耳目一新。 没过多久,碧桃回来,附耳说了几句,云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大家讨论得非常激烈,不知时间流逝,云祉却一直注意着时间,转眼就到午时了。 云祉留了个心眼,又亲自去请戚氏,再次吃了闭门羹——她一点也不恼,免得到时候戚氏推脱已经起来,但没人请不知情。 她刚回花厅没多久,裴行慎和武安侯一同回府——虽然侯府距离皇城不远,但他们中午大多时候都歇在衙门,这次会回来,正是云祉吩咐碧桃去请的。 他们一回来,正在激烈讨论的大夫们渐渐安静了下去,匆匆给二人行礼。 跑腿的下人说得模糊不清,武安侯正是一头雾水呢,见此,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140章 倒打一耙 武安侯环视厅内,只见诸位大夫神色各异,有的面带愠色,有的欲言又止,他眉头紧锁,转向云祉问道:“会诊还未开始?” 云祉福了福身,温声答道:“回父亲的话,母亲身子不适,一直未能起身。儿媳已经派人去请过三次,就在一盏茶前,才去过一次。” “什么?”武安侯脸色骤变,声音陡然提高,“从辰时到现在,她竟敢如此怠慢诸位大夫?” 苏大夫和他故交多年,这会儿说话也不客气了,此时冷哼一声,半是讽刺半是愠怒地说道:“侯爷,老朽行医数十载,还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武安侯夫人好大的架子。” 他对这位武安侯夫人,从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其他大夫也纷纷附和:“正是!我们诚心前来会诊,却连夫人的面都见不着!” 武安侯额头青筋暴起,转身大步往正房走去。推开房门,只见戚氏正悠闲地坐在桌前喝茶,周围还有一群丫鬟婆子垂肩捏腿,好不惬意。 自从昨日听了苏大夫的诊断之言,武安侯对戚氏已经心生怀疑和不满,现在看到这一幕,更是怒火中烧,手指都在发抖:“毒妇,大夫们等了两个时辰,你倒有闲情喝茶。” 戚氏没想到武安侯这会儿没待在衙门,居然回来。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茶盏被带得掉下去,碎了一地。她顾不上理会被溅湿的衣裳,连声辩解:“侯爷息怒,妾身昨日身体不适,这才刚起身,正喝些茶水解渴。” “你难道不知道大夫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了吗?”武安侯压抑着怒火问道。 戚氏一脸无辜:“啊,大夫已经来了?我分明记得老四媳妇说下午才开始会诊,怎么……”她一脸的懊恼,“侯爷,妾身该死!不该怠慢了诸位大夫,这就起身去花厅。” 武安侯面无表情,若是以往他说不定会被她蒙骗了去,但现在,只觉得她谎话连篇——作为当家主母,她绝对不可能不知晓花厅的动态。 她分明是有意刁难——他的心里生出浓浓的失望和厌弃。 戚氏毫无察觉,这么多年以来,她把武安侯拿捏得死死的,自然以为这次如同往常一般蒙混过关。 她缓缓起身,脚步虚浮,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企图让武安侯生出怜惜之心,然而对方压根儿没看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很快到了花厅。 “诸位大夫见谅。”武安侯即便猜到了内情,但为了颜面,还是强压怒火解释着:“内子身子不适,怠慢了各位。现在可以开始诊脉了。” 戚氏却还在拿乔,开口道:“男女授受不亲,不如隔着屏风悬丝诊脉?"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连最年长的那位大夫都皱起眉头——宫里的娘娘们诊脉都没这般讲究! 云祉见状,适时开口:“母亲顾虑不无道理。不过悬丝诊脉难免影响诊断,不如这样——”她指向厅角一架绣着百蝶穿花的屏风,“请母亲在屏风后落座,伸出手腕即可。诸位大夫依次上前诊脉,如何?” 戚氏皱眉,满脸不愿。 第141章 情真意切 戚氏正欲发作,武安侯厉声喝道:“够了!” 他转向大夫们,拱手道:“内子不懂事,还望诸位海涵。就按老四媳妇所说的,在屏风后诊脉即可。” 戚氏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屏风后坐下,伸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第一位大夫上前诊脉,眉头微皱,片刻后道:“夫人脉象紊乱,乃心疾之症。”说罢开了个常见的安神方子。 第二位大夫诊后也点头附和:“脉象浮滑,心悸气短,需静养调理。” 戚氏在屏风后暗自得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第三、四位大夫的诊断结果与前两位如出一辙。 “看来诸位名医的诊断,与张太医并无二致。”戚氏故作虚弱地说道,声音里却透着几分埋怨,“老四和老四媳妇这般兴师动众,倒叫外人笑话了,不过老毛病罢了,仔细将养着便是。” 武安侯闻言,眉头微蹙,目光迟疑不定,他现在有些捉摸不透四郎此举的目的了。 裴行慎自从下衙回来就没开过口,此时神色自若,淡淡道:“母亲此言差矣,您受此病拖累多年,为人子,自然要替您分忧。” 戚氏淡淡一笑:“你有心了。”这一句,格外意蕴深长。 短暂的谈话并没有打断大夫的问脉,第五位大夫上前,三指搭上戚氏手腕,这一次的切脉就格外久。 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奇怪……这脉象……” “怎么了?”武安侯连忙问道。 大夫迟疑道:“看似心疾,却又有些细微之差……”他摇摇头,“请容在下再诊一次。” 戚氏的手腕不自觉地颤了颤。 许久之后,他面露疑色:“夫人这脉象不像心疾,反像其他症状。在下难以断定,还请苏大夫切脉问诊。”说着,他朝苏大夫拱了拱手。 戚氏原以为吃了周太医的“浮脉散”就万无一失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察觉出异常。 她一边在心中暗暗咒骂周太医,一边心慌,猛地抽回手,声音陡然尖锐:“胡说什么!我这是多年的心疾!” 云祉见此,眉头一挑,站出来说道:“母亲为何动怒?钱大夫诊察有异,说明是好事啊!说不定您的病情乃误诊,才会多年来一直缠绵病榻。此番出现转机,正是会诊的意义所在啊!” 云祉说得情真意切,在场众人俱是赞同地点头。 武安侯不免联想到给四郎问诊的周太医,立马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圆了起来——说不定张太医和周太医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所以才会都有把脉不准,出现误诊的情况。 于是他难得缓和了脸色,觉得戚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安慰道:“稍安勿躁,老四媳妇说得在理。老苏还没切脉,让他来给你看看。” 说到这里,他不免后悔——当年他曾让老苏给戚氏问脉,奈何戚氏规矩大,把老苏气走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这次说什么也要一问究竟。 戚氏已经察觉到“浮脉散”的不靠谱,哪敢给苏大夫切脉? 她看向隐隐催促的武安侯,再看“情真意切”的四房夫妻,心中气急恨急,他们分明就是披着关心她的皮,做着伤害她的行举! 都是一群伪君子! 第142章 狼心狗肺 戚氏眼见众人目光灼灼,心中愈发慌乱。她眼珠一转,正欲装作头晕目眩、摇摇欲坠的模样,却被云祉抢先一步上前搀扶。 “母亲可是不适?” 云祉温声细语,手上却暗暗发力,将戚氏牢牢按在座椅上。她指尖精准地抵住戚氏后颈穴位,令其既不能真晕也不能假晕,“苏大夫医术高明,让他给您仔细瞧瞧。” 戚氏只觉后颈一麻,浑身竟使不上力气。她惊怒交加地瞪向云祉,却见对方眉眼含笑,仿佛当真关切至极。 武安侯见状更是欣慰:“老四媳妇说得是,老苏,快请。” 苏大夫颔首上前,三指搭上戚氏手腕,只觉脉象古怪——初按时浮滑如珠走盘,细探却觉内里凝滞。 他眉头紧锁,许久无言,开口就是对武安侯说道:“侯爷,请撤掉屏风,让老夫面诊。” “不行!”戚氏开口就是拒绝。 “老苏乃故旧,让他面诊又何妨?”武安侯对她还心存怜惜,便拱手对其余大夫说道:“今日有劳各位大夫了,午时将至,诸位不如先下去用膳休息?” 众人闻弦知雅意,知道是想让他们回避。虽然很想看苏大夫问脉,但是武安侯的面子不能不给,便也和气地退下。 等他们离开,武安侯便不顾戚氏的反对,让人撤去屏风:“现在没了外人,不用再忌讳了。” 戚氏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苏大夫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见她虽刻意敷了白粉,仍能窥见眼下不自然的潮红。 “请夫人伸出舌头。”苏大夫突然开口。 戚氏浑身一僵,在众人注视下不得不缓缓吐舌。老大夫瞳孔微缩,又凑近细看戚氏眼白,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戚氏心中愈发不安,强撑着冷笑一声:“苏大夫,您可诊清楚了?我这病可是张太医亲自诊断的,难不成您比太医院的圣手还高明?” 苏大夫捋须沉吟,目光如炬:“夫人脉象浮滑,乍看确似心疾,但细探之下,却有不自然的滞涩感,像是外力所致。” 他抬眼看向武安侯,缓缓道,“侯爷,老夫行医数十载,曾见过一种药,名为‘浮脉散’,服之可使脉象紊乱,伪装重病之状。而夫人舌苔发青,眼布血丝,皆对应此症。” 戚氏脸色骤变,猛地拍案而起:“荒谬!我堂堂侯府夫人,何须装病?!” 裴行慎冷眼旁观,此时终于开口:“母亲何必动怒?若真无此事,让苏大夫查个明白,也好还您清白。” 戚氏看看面色阴沉的武安侯,又看看一脸从容的裴行慎和云祉,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她忽然大笑,借此掩盖心底的不安:“我算是看明白了,难怪你们苦心孤诣我,要请大夫给我会诊,原来是想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们好狠的心!裴四郎,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待我,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裴行慎脸色骤然阴沉。 云祉立马站出来:“母亲何必巧言令色?这么多年以来,夫君从未对不住你,反倒是你,对不起夫君良多。” 苏大夫也神色不悦:“夫人此话何意?你这是在怀疑我身为大夫的操守?” 第143章 挟恩图报 他们三人口口声声的指责,让戚氏心中又惊又怒。她索性撕破脸皮,指着苏大夫厉声道:“侯爷明鉴!这苏大夫与四房交往甚密,今日分明是串通好了来诬陷我!” 武安侯眉头一皱,目光在苏大夫和裴行慎之间游移,一时竟有些迟疑。 苏大夫闻言,面色一沉,冷声道:“夫人此言差矣!老夫行医数十载,从不曾因私废公!若夫人不信,大可请太医院的院正来验看脉象!” 戚氏冷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买通了太医院的人?” 她就咬定了不承认。 武安侯的眉头一点点地蹙了起来,心中又惊又怒,还一头雾水。 他看向儿子,竟然一脸平静,竟像是早有所料一般,他的神色不由冷了下来:“四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行慎朝他拱了拱手,眼底却是一片冷意:“父亲容禀,因为周太医一事,儿子对张太医有所怀疑,便差人查探,一查,便查出了些端倪。” 说罢,他抬手一挥,门外立刻走进两名暗探,一人手捧药渣,另一人则呈上一叠文书。 “父亲请看,”裴行慎接过药渣,递到武安侯面前,“这是从母亲院中搜出的药渣,府医已验明,正是‘浮脉散’的残渣。” 他又展开那叠文书:“这是儿子派人暗中查访所得——张太医每次诊脉的脉案记录,母亲的心疾是假,寒症是正。与母亲平日里的言行对比,便可发现,她所谓的‘心疾’,发作时机皆是刻意为之。此外……” 他翻到最后一页,声音冷冽:“这是周太医与母亲的金钱往来账目,母亲每月都会派人送银两给他,以换取''浮脉散''和虚假的诊脉结果。” 武安侯接过一看,脸色瞬间铁青。 戚氏见状,心中大骇,尖声叫道:“伪造!这些都是伪造的!” 云祉此时微微一笑,轻声道:“母亲若还不认,不如听听这个丫鬟怎么说?” 她拍了拍手,门外立刻被押进来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正是负责东厢房起居的婢女翠柳。 翠柳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哭喊道:“侯爷饶命!夫人身边的青姑姑让奴婢在大夫们的茶水里下药,想让他们诊不出实情!奴婢不敢不从啊!” 戚氏脸色煞白,猛地冲上前就要打她:“贱婢!你敢污蔑我?” 裴行慎一把拦住她,冷声道:“母亲,事到如今,您还要狡辩吗?” 武安侯看着眼前的一幕,哪里还不明白的?他没有愤怒,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看向戚氏:“二十年来,你一直装病欺瞒侯府上下,甚至不惜收买太医、毒害大夫……戚氏,你还有何话说?” 戚氏浑身发抖,终于瘫坐在地,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她嘴唇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我只是怕侯爷嫌弃我……” 武安侯丝毫不信:“我向来待你不薄,连妾室都没几个,何曾辜负过你?你伪装心疾二十多年,好深沉的心机!你分明是挟恩图报!” 第144章 引狼入室 “我挟恩图报?我就是挟恩图报怎么了?” 戚氏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自从姐姐死后,我嫁入侯府,侯府上下是怎么待我的?老太君看不上我,亲戚背后非议我,若非我救了四郎,我在侯府简直寸步难行。若不是伪装心疾,你们谁能一直记得此事?谁能从心底敬重我?为了能掌好这个家,我伪装心疾有错吗?” 她嘶声力竭,状若疯狂。 苏大夫虽然和侯府是故交,但也是外人,看到这一幕也极为不安。 他总觉得接下来的发展会十分不妙,便朝裴行慎和云祉两人拱了拱手,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刚退下,老太君就拄着沉香木拐杖踏入厅中,她满头银发在阳光下泛着寒芒,锐利的目光更是让人难以逼视。 她刚刚在门外,已经把戚氏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直接冷笑着开口:“好一个‘寸步难行’!你怪府上亲戚非议你,老身今日倒要问问,你又做了什么?当年是谁趁着嫡姐病重,半夜往姐夫书房里钻?” 戚氏脸色骤变,尖声道:“老太君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老太君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摔在地上,“这是当年你写给三郎的情诗,日期清清楚楚,正是你嫡姐病重之时!” 武安侯面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母亲,您怎么会有这个?” “我怎么会有?”老太君淡淡地看着他,“若非我拦了下来,慎儿他娘早就被气死了。” 武安侯的脸色像打翻了调色盘般精彩。 戚氏却突然笑了,眼中闪着疯狂的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老太君怎么不问问您的好儿子?若不是侯爷默许,我怎敢做出这种事?” “够了!”武安侯猛地拍案,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他面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三郎,你一步错,步步错,当年我就该拦着你,不让这个女人进家门。”老太君后悔至极,原以为亲姨母可以亲上加亲,更好地照顾慎儿,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慎儿,是祖母对不住你。” 父辈的龌龊一朝掀开,裴行慎始料不及,脸色十分难看。云祉担心地看着他。 老太君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时至今日,也没什么情面好讲了。”她朝门外厉声道,“带上来!” 很快,两个婆子押着个梳了头的中年姑子进来。戚氏一见就瞪大了眼睛:“青、青姑姑,你、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她出门时青姑姑还在屋里,怎么转眼就被老太君拿住了? 老太君审问出了什么?她又是蓄谋了多久?想到某种可能,她顿时汗淋如雨,瘫坐下来。 事情还是往坏的方面发展了。 只见青姑姑跪在地上,埋头不敢看她,浑身都在发抖:“奴婢……奴婢招了。当年嫡夫人的汤药里,是夫人您让老奴加的赤芍……说、说这样能让嫡夫人昏睡,她好去书房……” 裴行慎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云祉悄悄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 “夫君。”云祉担心地低声喊着他,一抬头,才发现他的眼底一片赤红。 她的心,顿时刺痛了一下。 第145章 见血封喉 老太君冷声道,“继续说!” 老太君的眼神冷冽如寒刃,青姑姑身体一阵发抖。老太君向来不管事,哪怕她身份尊贵,众人也多有忽视,以至于忘却了她年轻时的铁血手腕。青姑姑同样如此,她和夫人千防万防,把注意力落在少夫人身上,万万没想到,忘记提防老太君。 这头沉睡的猛虎一出手,就见血封喉,直接把她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青姑姑想到老太君拿捏她的把柄,不得不把所知的一切如竹筒倒豆子般悉数说了出来:“后来嫡夫人产后血崩,也是因为那药伤了根本。夫人成功入主侯府,成了当家主母,但犹不知足。特别是生下五郎君后,四郎君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谋划着要把他给除去……” “贱婢安敢胡诌污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戚氏突然疯了一般扑向青姑姑,又是撕扯她的头发,又是对她拳打脚踢,青姑姑不敢还手,很快就鬓发散乱,鼻青脸肿。 堂堂武安侯夫人,现在只如乡野村妇般扭打嘶喊,风度涵养全失。 云祉朝碧桃看了一眼,碧桃立马知意,上前把戚氏和青姑姑分开,戚氏不愿,犹自挣扎,却被她用巧劲按住了:“夫人,您息怒。” “贱婢!”戚氏对四房的人更是恨入骨髓,当即红着眼呸了她一口。 碧桃淡然处之,仿佛被吐口水的不是她自己。 这样的粗鄙之举,让武安侯心底的那点怜惜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压抑着愠怒和后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向青姑姑,一字一顿地说:“继续。” 青姑姑虽然不敢还手,但因为戚氏这番厮打,她心底那点儿愧疚感立马消失无踪了。 她轻轻擦掉嘴角的血,继续说道:“四郎君当年落水,也是夫人一手造成的。那日四郎君在池边玩耍,夫人趁人不备推四郎君下水。她本意是要害死四郎君,不料老太君赶来,她才不得不下水假装救人……从此之后,便假装落下心疾的毛病,和张太医一起联合蒙骗世人。” 事到如今,戚氏竟也不挣扎了,一边听着青姑姑讲述,一边冷笑连连。 武安侯倒是大受打击,踉跄着倒退两步,扶住太师椅才没有跌倒。 他望向戚氏的眼神充满陌生与震惊:“所以这些年你都在骗我?” 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原以为是贤妻良母,不料却是蛇蝎心肠。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这一刻的心寒,或许。 当然,在场痛苦的不止他一个,作为当事人之一——裴行慎,已经陷入母亲之死和落水真相的愤怒中,云祉不得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以免他一时间做出冲动之事。 虽然戚氏罪该万死,但她名义上还是母亲,裴行慎为人子,绝对不能落下忤逆不孝的罪名。 戚氏看着他们父子情态,似是觉得痛快,竟是癫狂大笑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不使手段往上爬,何来锦衣玉食?若不除去裴行慎这个孽障,我的铄儿何来出头之日?要怪,就怪你们太蠢,被我愚弄了这么多年。” 第146章 刮目相看 武安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毒妇!” 这一声怒喝仿佛惊雷炸响,震得满堂皆惊。 戚氏也不怕他,目光冷冷。 老太君叹了口气,对武安侯道:“三郎,此事该如何处置,你拿个主意吧。” 武安侯面色阴沉如水,声音冷得像冰:“将这毒妇关入祠堂,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 裴景铄匆匆赶回府中时,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他刚踏入正厅,就见母亲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父亲面色铁青地站在上首。 “父亲!”裴景铄扑通一声跪下,“求父亲开恩!母亲她是无辜的。” 紧随其后的,是扶着肚子的戚小婉。 裴景烁最近待在侯府,各种文会的邀约不断,早就忘记今日是戚氏会诊的日子,戚氏没提醒,戚小婉又见不到他,故而他今日压根儿就没在。 他之所以能够及时赶回来,是因为戚小婉知道戚氏的底细,担心她今日会露馅,一直派下人盯着正院的动静,待看到大夫们都被请出去时,她就知道事情不妙,连忙派人去找裴景烁。 紧赶慢赶,好歹把人找回来了,现在这个场面,也不知是刚刚好,还是迟了。 “铄儿!”戚氏看到儿子,眼中终于露出了追悔之色。 武安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景铄,你可知你母亲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裴景铄身为戚氏亲子,戚氏的一些行事并没有避讳他,他大概有一些猜测,但具体是什么,他并没有深究。 但是,如今事情败露,被父亲他们知道了,他不能视而不见。 她娘是侯府主母,他才是侯府嫡子,若是……娘亲绝对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裴景铄跪行几步,重重叩首:“父亲,无论母亲做了什么,儿子愿代母受过!母亲年纪大了,求父亲开恩啊!” 戚氏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声音嘶哑:“铄儿!你起来!不许跪!”她转向武安侯,眼中第一次露出哀求,“侯爷,铄儿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迁怒他。” 裴景铄却不肯起身,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上已经渗出血丝:“父亲,儿子求您了!” 裴景铄向来懦弱没主见,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有决断,让武安侯刮目相看。 当然,满意他的孝心是一回事,答不答应又是另一回事了。 武安侯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忍,但戚氏的所作所为又让他硬起心肠:“五郎,你可知道你母亲害死了你嫡母,又多次谋害你四哥?” 裴景铄浑身一震,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这不可能,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他连忙转向裴行慎,眼中含着期:“四哥,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对不对?娘亲和嫡母乃同胞姐妹,自嫡母去世后,娘亲疼你多过疼我,记得有一次你高热,娘亲彻夜守在你床边照顾,连同样高热的我都顾不上。如此情形,比比皆是,娘亲又怎么可能会谋害四哥你呢?” 第147章 其罪当诛 裴景烁期待裴行慎能够为了所谓的名声,开口原谅母亲,此事可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然而他小看了裴行慎。 裴行慎从来都不是什么追名逐利之辈,不会为了什么宽宏大量的美名而装模作样,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此时的他,宛若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充满了戾气和杀气,眼神冷厉得吓人:“证据确凿,其罪当诛,四弟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 裴景烁脸色苍白,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他环视一圈,无论是祖母父亲,还是四哥四嫂,全都面若寒霜,仿佛他再多说一句求情的话都是罪过。但是,他作为儿子,不得不如此。 他眼神闪动,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戚氏,脸上犹自带着些不可置信:“娘亲……这是真的吗?" 戚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裴景烁似是放弃了挣扎,向着裴行慎深深地低下头颅:“四哥,对不起。” 裴行慎并没有接受他的虚情假意,冷冷地看着他:“这么些年来,你当真不知你母亲的所作所为?” “四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裴景烁一副大受折辱的模样:“你是在怀疑我?” 裴行慎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旁边的戚小婉动了动。她对戚氏恨之入骨,戚氏落到如今的地步,她自然心中极为畅快,日后没有戚氏在头顶压着,只需要把五郎笼络中,她就有机会图谋一切。 戚氏倒了,五郎绝对不能出事。 于是,她挺着肚子跪在一旁,突然开口:“四郎,五郎确实不知情。夫人行事向来谨慎,连我这个贴身伺候的都无从知晓,五郎整日在外边读书,哪能知道这些呢?你们可不能因此影响了兄弟情谊啊。” 兄弟情谊?以前就没多少,今日之后就更加没可能了。 裴行慎神色冷冽,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予,戚小婉只觉得难堪,袖子中的拳头渐渐地握紧了。 裴景烁看着他,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武安侯看着这一幕,心中百味杂陈。他疲惫地摆摆手:“你们散去吧。来人,把戚氏关入祠堂。” 裴景铄跪行过去,抱住武安侯的大腿,哭求道:“父亲,求求您网开一面,饶了母亲这次吧。” “来人,把五郎带下去。”武安侯没有看他,而是面无表情地吩咐左右。 裴景铄抱着武安侯的大腿不放,下人不敢强扯,为难地低声说道:“五郎,请不要让侯爷为难。” 裴景铄怔怔地望着他娘被仆妇带走,他也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下人乘机把他带了下去。戚小婉见此,也匆匆跟着离开了。 待戚氏被拖走后,厅内陷入一片死寂。老太君看着儿子颓然的背影,摇头叹息:“作孽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武安侯身形一晃,声音沙哑:“母亲,儿子错了,儿子不该……” “罢了。”老太君摆摆手,制止他未竟饿话语,“老身也乏了,先回去了。”